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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Loeva     秦楼春txt下载     秦楼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零四章 后悔

    本来,王家决定与张家联姻,也是有些不得已。

    他们家在过年前,太子病情痊愈的消息还未传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有些走下坡路的趋势了。他们把女儿嫁给前途看好的宗室子弟,然后努力将女婿捧上皇嗣之位,好为女儿挣个未来皇后的名份,这种事在京城里几乎已经是人尽皆知了,连外省的官员与世家都有所听闻。

    可只有王家人自己心里清楚,那两个宗室女婿,赵碤已是不中用了,被皇家厌弃,将来不可能有翻身的一天;赵硕倒还好,那时颇得皇帝青眼,偏他与小王氏感情平平,夫妻俩又没有一个亲生的儿子,他与王家的关系,终究还是远了一层。王大老爷还是希望自己的女儿能争气些,早日为赵硕生下嫡子,如此一来,就算王家如今为赵硕多出点力,只要能把人推上那个位子,将来的基业能传到自家外孙手中,也不算是白忙活了一场。偏偏女儿不争气,过门都一年多了还未有孕,王大老爷也是扼腕不已。

    本来,王大老爷还想过把嫡长孙女也往宗室里嫁,即使辈份不对,孙女婿无法成为皇嗣,但兴许能为女婿谋一个更有份量的宗室助力呢?

    可惜,王家的嫡长孙女曾经是辽王次子的心上人,拼命追求而不得。虽说辽王次子如今已经不成了,辽王府也圣眷大减,只有一个世子还算体面,他们也依旧是宗室中人。宗室里的规矩跟外头的人家不一样,王家的嫡长孙女既然看不上辽王次子,那其他王府的子弟,就断不会再考虑娶她为妻,因为那是在公然打辽王府——宗室中一个重要分支的脸,还极有可能会被宗室长辈们责怪,觉得他们没有同族情谊。王家嫡长孙女虽然生得美貌,家世也不错,但份量还不足以让那些见惯美人的宗室贵胄们冒着种种风险去迎娶。对于王大老爷来说,这个孙女算是废了一半,只能往外臣圈子里说亲了。

    但在外臣圈子里,也不是人人都能看上王家的。真正有实力有份量有权势的人家,看不上王家这等寒门出身却不择手段往上爬,拼了命要为自己挣个外戚身份的暴发户;那些没实力没权势只有空架子,却想沾王家与赵硕的姻亲关系的光的人家,王大老爷又看不上。王家女眷寻了一圈,愣是没能给嫡长孙女找到个象样的人家,只好退而求其次,求个实惠又能对家族有助力的对象了。

    王大老爷考虑到女儿小王氏迟迟未能有孕,赵硕前头元配却已有了嫡子,虽说赵硕为了王家人的心情,把嫡长子远远送到了江南,但若是小王氏迟迟不能有子,赵硕也不可能把亲生儿子放在外头一辈子,肯定还是要把人接回来的。他在皇帝面前的份量越重,王家对他的约束力就越小,早晚会变成王家依附于他、看他脸色的局面。王家既然不能在子嗣上拿捏赵硕,惟有给自己再加点码,让自家份量再重一些,使得赵硕无法怠慢他们,也不敢舍弃他们。

    王大老爷给孙子们娶实权将军的女儿,又把嫡长孙女嫁进了张家,不惜把黄家给得罪了,就是盼着将来王家一手连着兵权,一手握着马政,谁都不敢小看了他们。至于黄家,在王大老爷眼中不过是依附于太子的家族,等太子一死,他们也就没了用处,得罪就得罪了,又算得了什么呢?

    王大老爷忍受着外界的种种非议,暗中运作,给自家增添了许多砝码,只等着要东山再起,重振雄风了。哪里想到,东宫太子病情痊愈,皇帝不必再过继宗室子弟为嗣,他的种种盘算都落了空,曾经的助力反而成了王家的弱点,一旦叫皇帝与东宫知晓他们竟然胆敢对军队下手,还不知道会如何震怒呢。王大老爷赶紧命家人收敛,暗暗传信给那些已被他拉拢了的将领与官员,大家先低调几年,前议暂时不必提起。有太子在,根本就没有他们可操作的余地,还是先保命保前程再说吧。

    若不是王家与张家的亲事已经定下,又闹得沸沸扬扬的,王大老爷都想为孙女退婚了。为了一个仅仅是亲王世子的赵硕,平白得罪了太子与黄家,真是不划算得很。

    可王家先前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暗中联系了那么多官员与将领,怎么可能保证消息绝不会外泄?自然有人见东宫势不可挡,便有人投诚过去,把王家给卖了。皇帝与太子都很是生气,王家从前虽然野心勃勃,但看在王二老爷多年忠诚,以及王嫔在宫中侍奉太后用心的份上,他们也没打算重罚王家,不过是小惩大诫一番,也就是了。没想到王家竟然如此胆大包天!这就绝不能忍了!

    王家想要兵权与马政做什么?难道皇帝不选择他们家的宗室女婿为嗣,他们还指望能凭着这些逼宫不成?!

    考虑到王家也曾经风光许久,王二老爷与王嫔还在,皇帝与太子只是暗中盯着王家,命人收集证据,一旦王家有所异动,就施以雷霆一击。王家暂时不知情,还自以为低调得很呢。知道赵硕不可能再做皇嗣了,他们的心也淡一些,竟开始盘算,是不是能往东宫打主意了。太子一妻一妾,膝下只有一个女儿,王家是不是有可能送女入宫,以求生下皇嗣呢?只是太子对王家可没什么好印象,这事儿需得从长计议……

    张家那边先察觉到了不对劲。

    张公子娶了王家嫡长孙女,新婚燕尔本也恩爱了一阵子。但他父亲在太仆寺任少卿,正卿年老病重,只是在捱时间罢了,家人盼着他能死在任上,好搏一份死后哀荣,因此迟迟没有代他上本告老请辞。张老爷手握大权,想着等上司死了,他正好升上去,便也是小九卿了,没人能跟他争。但太仆寺归属兵部,张老爷在兵部也有不少人脉,便有人给他透了风声,说他的官职估计是升不上去了,上头已经定下了接任正卿之位的人选,而且连他这少卿之位,很可能也坐不稳了,有传言说他将要被调任闲职。

    因为他与王家成了姻亲,而王家有意涉足兵权马政,图谋不轨。他这个亲家若仅仅是调任闲职,还算走运,万一王家闯了更大的祸事,张家上下怕也是要受牵连的!到时候,可就不仅仅是丢官去职这么简单了。

    张老爷只觉得晴天霹雳。虽然王大老爷主动与他结为儿女亲家,一直让他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但他是真不知道王大老爷的真实用意呀!王家可从来没提过什么图谋不轨的事。他们张家仅仅是想借着王家的光,跟未来的皇嗣赵硕搭上关系,好让自家能重振家门荣光而已。他们绝不敢做什么违反朝廷律令的事,更别说是……造反了!

    张老爷回家跟妻儿们一说,人人都害怕得不行。张公子后悔极了,早知道如此,他就不跟黄清芳退亲了,如今他便是太子殿下的表妹夫,体体面面地,又怎会跟谋逆罪人扯上关系?!

    事关生死,张家人立即下了决定,让张公子借着游学的名义下江南寻黄清芳,一定要阻止她另嫁,还要哄得她回心转意,愿意重提婚约。反正黄家人都疼她,只要她非张公子不嫁,黄家人再不乐意,也不会违逆她的心意。只是王家嫡长孙女这边,还得瞒住了,暂时不能走漏风声。得等到张公子哄回了黄清芳,婚事成了定局,他们这里立刻就能寻了借口把王家嫡长孙女休掉,然后火速迎黄清芳进门。王家措手不及,定然没办法反应过来,张家却能迅速跟王家断了姻亲关系。

    张公子在江南不要脸面地死命纠缠黄清芳,甚至明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很可能会惹恼黄晋成夫妻,也顾不上了。因为这件事对于他来说,不但关系到自身的前程,更与全家人的性命有关。若是依礼行事,他是绝不会有希望的,所以只能丢开脸面,不择手段也要接近黄清芳。

    当然,他就算是不要脸面,不择手段,黄清芳也不会听他的哄就是了。

    黄晋成从张家书僮口中问到这些内情,真是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张家背信弃义在先,如今想要来挽回,居然还是为了自家的身家性命,根本没有对他妹妹的半点真情,这种亲家谁稀罕?!他只后悔没把张公子看好了,让对方有机会逃出去,还不知会如何纠缠妹妹呢。

    黄晋成立刻派亲兵给妻子妹妹送了消息,又给秦柏另写了一封信,说明整件事的原委。张家有什么样的下场,他不关系,他只怕张公子走投无路之下,会做出更加卑鄙的事,因此需要秦柏多加留意,护一护他的妹妹。

    秦柏看了信,方知道张公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对于这种人,他也没什么可同情的。人总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当初张家能选择弃黄家而就王家,今日就别想再摆脱王家,反沾黄家的光。世上是没有后悔药的。

    只是如今张家在京城还安稳着,王家也未入罪,恐怕是皇帝与太子在放长线钓大鱼。既然如此,秦柏也无意打草惊蛇,便吩咐下去,让下人留意周围的动静,一定要在张公子接近他们的第一时间,发现他的踪影。

第二百零五章 西园

    人海茫茫。张公子逃走之后,想要找到他的踪迹,谈何容易?若他主动找上门倒罢了,在他出现之前,还真是让人无从寻找起。

    然而,他若是在黄家姑嫂出门在外的时候寻摸过来,街上人那么多,很难挡得住所有靠近过来的人,若是张公子脸皮厚一点,再当众嚷嚷什么与黄清芳旧情难忘的话,只会让黄清芳再丢一回脸。所以,要是能提前知道他的行踪,秦柏这边悄悄派了人去把他控制起来,不惊动外人,那是最好的结果了。

    黄清芳得知消息后,便向嫂子提议,自己暂时不再出门了,就在客栈里待着,同时多派家人守在院子周围。若那张公子得了信,找到客栈来,那只要他一露头,家人们便能一拥而上,将他制住,省了许多麻烦。

    黄晋成夫人明白她的苦心,却又为小姑不平。明明是那姓张的不要脸,凭什么要让黄清芳放弃出门游玩的机会,就为了设套让他钻进来呢?她只劝小姑子:“芳姐儿,你很不必为这种事操心,有嫂子在呢。嫂子带了你哥哥的亲兵,他们定能把你护好的。你只管跟着嫂子出门,该玩就该,该吃就吃,该买什么也只管买去。若那姓张的混账胆敢靠近你一步,嫂子包管叫他有来无回!你自个儿避在客栈里不出门,只让我去玩乐,又有什么用?那姓张的能有多大本事?能打听到你没跟着我出门?自然是见着我们家的马车,就要跑出来的,结果还不是一样?你与我一道出去,说不定还能瞧见他如今凄惨的模样呢。他害你不浅,你也该趁机好好出一口恶气!”却是明摆着在怂恿小姑子借机报复张公子了。

    黄清芳有些哭笑不得,但心里也清楚嫂子是在为自己着想,便也不再坚持。不过在出门游玩的地点选择上,她有意识地挑了几处风景优美却环境清静的地方——意思就是人少的。这既是为了方便秦黄两家的亲兵护卫们拿人,也是为了避免张公子在被堵住嘴之前,大声嚷嚷,胡言乱语,再一次连累了她的名声。

    黄家姑嫂存着钓鱼的心思,接连几天出门游玩。大约是考虑到事涉家丑,她们没叫上牛氏。正好牛氏对她们去的寺庙什么的也不大感兴趣,就歪在客栈休息,偶尔随丈夫秦柏出门去附近的茶馆喝茶吃点心,听听评弹,还觉得挺安逸的。

    不过,秦含真在书房里与赵陌一起埋头练了几日的画,静极思动,又想出门玩儿了。她听说黄家姑嫂明日要去西园寺上香,想起在现代时来苏州旅游,好象漏过了这一处景点,还觉得挺新鲜的,便也要一起去。

    秦柏没有反对:“那地方景致还不错。你既然想去,就去瞧瞧吧。有黄家人同行,我也不必担心你。”他却是事先与人约好了,明日要出门,不好陪孙女了。

    秦含真大喜。牛氏却忍不住抱怨说:“你们人人都有事,岂不是只剩了我一个?我独个儿待在客栈里,也是无趣。”

    秦含真笑嘻嘻地搂着她的手臂道:“祖母要是觉得无聊,要不要跟我一块儿去玩呀?”

    牛氏瞥了她一眼:“罢了,我才懒得跑那个腿。一听芳姐儿她们说的话,我就知道那地方路远。我一把老骨头了,折腾不起。你也仔细着些,跟人家出门在外,别象在自己家人面前一样随意,嘴甜一点,礼数要周到,不要任性地提什么要求,客随主便就好。”

    秦含真笑着一一答应了。

    这时候赵陌抬起头来,道:“舅爷爷是要跟那几位金石名家约了相见么?您与他们性情相投,我却是什么都不懂的,跟着舅爷爷去,也不过是呆坐半日。表妹要与黄夫人、黄姑娘一道出门,都是女眷,没个男子陪着也不方便。虽有亲兵护院,到底都是粗人,怎么好跟表妹、黄夫人、黄姑娘说话?在寺庙里上香,除非是事先打发人去清场,否则总会遇上其他陌生人。不如我陪着表妹一道去,有什么事,也能帮着支应?”

    秦柏皱眉道:“她们不过是去上香礼佛,顺道还有钓那张公子上钩的意思,你跟着去做什么?含真年纪小倒罢了,黄家处置私事,你横插进去,只怕不方便。”

    赵陌笑道:“表妹其实也不方便的,只是想去那西园寺里游玩罢了。我陪着表妹一道去,还能与她做个伴。黄家人要办什么事,原不与我们相干。若我不去,表妹一个人如何能寻到借口走开?就算她真走开了,我们又怎能放心?苏州毕竟人生地不熟,还是要多提防些。”

    这话倒也有些道理。秦柏原还有心要带他去多认识几个人,见他无意,也就罢了,便允了他陪秦含真去西园寺。

    秦含真心中大喜,一个人出门游玩,其实挺无趣的。虽然有丫头婆子们在,但话不投机,自然不如赵陌同行有趣。

    于是他们第二日就与黄家姑嫂一道去了西园寺。那地方风景不处,秦含真尤其喜欢寺中的银杏树与枫树,红一片黄一片地,在这深秋中显得格外绚丽夺目。她忽然觉得,这等好景致,必须要马上画下来才对。若是错过了,日后想起来再画,恐怕印象就不如现在深了。

    她如今随身也带了笔墨,趁着黄家姑嫂去了求签,她发现附近就有石桌石椅,便立刻命人将笔墨纸砚取来,就在石桌上摊开白纸,迅速将这古寺秋景画在了纸上。虽然因为时间有限,她画得匆忙,有些草率了,但该画的都画了,还当场用了颜料,深觉画上那红黄绚彩,半点不比实景黯淡失色。

    赵陌一直静悄悄地陪在她身边,看着她画,见她停笔,才满面赞叹地道:“表妹的画技真是大有进益了。我看你这幅西园寺秋景图,半点不象是你这样年纪的女孩儿能画得出来的。”

    秦含真笑道:“这是托了景色好的福。况且我这点水平,也就是在同龄人里吹吹牛罢了,也说不上有多出色。表哥就别夸我了。”

    赵陌道:“该夸的就得夸。表妹比同龄人出色是事实,为何不能夸呢?我知道表妹志存高远,日后只会越画越好的,很不必过谦了。”

    秦含真不由得一笑,也不跟他争论这种没有意义的事,便放下了笔,往画上吹了几口气,见墨迹犹在,也不知几时才能干透,在寺里却不知上哪儿去取水来洗笔,不由得再抱怨一声:“真是太不方便了。”

    赵陌正要说些什么,就听得大殿方向传来一阵喧哗声,两人不由得循声望过去。守在不远处的阿寿十分精乖,迅速去大殿那边瞧了几眼,跑回来报说:“哥儿,秦三姑娘,好象是黄家抓住人了。方丈亲自出面,正劝他们把人带到西花园那边去呢,说是西花园如今清静,并无旁的香客在。”

    张公子被抓住了?

    秦含真与赵陌对视一眼,都感到高兴。秦含真立码把画具留给了青杏她们收拾,自行拉着赵陌跑西花园那边看热闹去了。

    西花园是西园寺寺名的由来,乃是一片景致极好的园林。秦含真他们过来的时候,就跟寺里打过招呼,预备要在这里用素斋的,因此才会早早就让和尚们清场。有永嘉侯府与黄晋成的脸面,西园寺上下自然不敢怠慢。

    秦含真与赵陌到了西花园放生池边上的一处亭轩,在那里见到了一身狼狈的张公子。他先丢下了随身侍候的书僮,又怕被黄晋成找到,不敢联系其他随行南下的家仆,只靠着身上戴的一些玉佩、扇坠什么的,当了些银子,充作路费,一路打听着往苏州来。秦家船队一路走运河,都是打出了永嘉侯府的旗号,并不曾瞒人,因此张公子找过来,也没费什么功夫。

    只是他当日逃走时,病情还未痊愈,这些天在路上也吃了不少苦头,如今是半点翩翩公子的模样都没有了,蓬头垢脸,脸色苍白,神情憔悴,病骨支离,咳嗽不停,只身上穿的那件不知几天没洗过的绸面夹袍,还能依稀瞧出他是个富家子来。也不知道他是否清楚自己眼下是个什么模样,远远地见了黄清芳,就扑了过来,还故作深情模样地唤一声:“芳妹!”

    黄清芳当场就转过脸去,不想再看到他那副尊容。

    黄晋成夫人毫不客气地骂道:“没有廉耻的混账东西!你这样也配做你祖父的亲孙?!真真丢尽了祖宗的脸面!当日既然是你们自家要做戏,背信弃义,说什么与王家孙女儿一见钟情,非卿不娶的话,那今日又跑到我们家妹妹面前装什么样儿?!你有本事,先去把你的妻子休了再说。身为有妇之夫,跑来纠缠好人家的女儿,你这是没把我们黄家放在眼里么?!真是欺人太甚!”

    张公子一噎,大约也是无言以对,不敢与黄晋成夫人搭话,只可怜兮兮地看着黄清芳:“芳妹,过去都是我错了,如今我终于明白,我心里真正中意的还是你。没了你,我茶不思,饭不想,做什么都没心思,长久以往,只怕要因相思病而死了!你就看在我们多年青梅竹马的情份上,可怜可怜我吧!”

    黄清芳淡淡地道:“不敢当张公子这句话,我八字不好,你与我离得近了,怕是会克着你,我还是不要害人的好。”

    张公子窒了窒,也有些讪讪地:“这……这原是那王家人为了与我结亲,胡乱放的话,如何当得真?”

    黄清芳冷笑:“我竟不知,王家女卑微至此了,竟然要用这种手段来高攀张公子?!”

    张公子这回是真的哑口无言。他虽然可以厚着脸皮去纠缠姑娘,但也要人家对他还有情意才能成事。黄清芳明显已经厌了他,半点旧情都不念了,他可怎么办呢?

    这时候,赵陌走了过去,含笑轻轻拍掌:“原来王家人的厚脸皮,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真该写封信回去告诉父亲一声,好好笑话一下王家人才对。”

    张公子跟在秦黄两家后面几日,自然知道赵陌的身份,闻言顿时变了脸色。

第二百零六章 主次

    赵陌的父亲赵硕娶了王家七姑奶奶,而张公子的妻子则是王家的嫡长孙女,若要认真论起辈份来,赵陌勉强算是张公子的表小舅子。当然,这个亲戚关系,王家也就是表面上认一认,赵陌却是绝对不想认的。

    但赵陌认不认的,也不碍着他拿这段所谓的亲戚关系来膈应张公子。他如今就这么大咧咧地来到张公子面前了,若是以王家亲戚的身份来质问张公子,张公子哪儿还有话可讲?

    他到江南来,可是瞒着妻子的。不为别的,他们张家想的这个脱身法子,目前是不能惊动王家的。王家前景再黯淡,如今也还没出事呢,以他家如今的权势,想要报复张家人,张家就算能保得无事,也要伤筋动骨了。况且王家若是事先得了消息,有了准备,张家再想休妻就没那么容易了。他们不可能无故休妻,又不能等到王家出事再休,那就只能用些阴私手段陷害王家嫡孙女一个莫须有的罪名了。人家要是有了防备,张家还如何能下手呢?

    张公子明知道赵陌在传言中与继母不和,此时还是不敢大意,勉强笑着说:“辽王世孙怎么也在这里?”

    赵陌摆摆手:“你也别问我怎么在这里,这不是明摆着的么?我如今跟在永嘉侯身边读书,全京上下都知道了,我不知道?”

    张公子干笑两声,吞了吞口水。

    赵陌背着手,歪头看着他:“张公子怎么不说话了?你方才不是说得很溜么?王家竟然要在背后放谣言,污蔑黄姑娘,好图谋与张公子的亲事。王家行事实在是太过分了!如此厚颜无耻……我父亲与这样的人家做了亲,自然不能被蒙在鼓里的。我待要写信告知他真相,还得请张公子来做个见证才好——张公子觉得如何?”

    张公子结结巴巴地:“这……这恐怕不大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的?”赵陌笑笑,“不但如此,黄佥事一家至今都不知道,原来当初放谣言的事是王家在背后主导的,只把责任怪到了张公子一家头上,心里恨得很呢。不过是碍于长辈们的交情,黄佥事才一再容忍罢了。如今既然证实了张家不过是替王家背了黑锅,自然要还张家一个清白。黄家为了自家姑娘的清誉,还得回京去告王家一状呢。他们家的女儿嫁不出去就罢了,怎的还祸害别人家的女儿,硬抢人家的夫婿呢?况且张公子自个儿也是不情愿的,被逼着娶了王家女,都快难过得要死了。等这一状告实了,让官府判你们和离,张公子的病想必就能好了。”

    他回头冲黄晋成夫人笑了一笑:“黄夫人觉得如何?是不是这个理儿?”

    黄晋成夫人拿帕子掩了口在偷笑,闻言忙道:“可不正是这个理儿么?既然是王家干的好事,我们当然要告他们一状了!再没有这样恶心人的,难道世上就没有别的男人了?王家的女儿,惯会抢别人的夫婿,真是好不要脸!我们家妹妹受了这等委屈,凭什么忍气吞声呀?就该闹到衙门去,让衙门还她一个清白,也好把王家那虚假的面皮给撕下来,叫世人看清他们是什么货色!”

    张公子越听,面色越是苍白。若真要这么干,他跟王家就要结成死仇了。若是王家马上就倒霉了还罢,若是他家还能撑上一段日子……

    可他又不能否认自己方才说的话,他把责任都往王家头上推,若是如今再反口,黄家更要瞧不起自己了。能不能赢回黄清芳的芳心且不提,真得罪了黄家,他们如今是太子的外亲,而太子又地位稳固……

    这简直就是死结,张公子心乱如麻,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才好。

    赵陌见他表情,便知道他正在纠结,笑了笑,上前几步,来到他面前,降低了声量:“张公子,你知道自己如今的处境么?知道自己最应该做的是什么事么?你张家的大祸就在眼前了,你可要分得清主次才好。”

    分得清主次?

    张公子怔了怔,抬眼看向赵陌,若有所思。

    如今最要紧的,就是让他们张家与王家划清界限,免得王家倒霉的时候,把张家也拖下水。他们不知道王家是不是要图谋不轨,但张家是真的不知情啊!当初结亲,也只是以为能借着王家与赵硕这位热门皇嗣候选人的关系,沾点未来皇帝的光而已!若他们早知道王家的打算,便是宁可继续现状几年,也不会答应婚事的呀!

    张老爷马上就是小九卿了,太子那时虽然传闻病重,但皇帝还好好的,黄家怎么也能再风光几年。张黄两家是多年的交情,等双方成了亲家,张家借着黄家的关系,让张老爷再往上挪两步,想来是不难的。等张老爷在朝中成了高官,就算黄家失势了,对张家影响也不大。他们张家明明是很稳当的,当初真的只是一时糊涂,想贪图一个从龙之功,才会走错了路呀!

    所以张家本来是清白无辜的,问题只在于跟王家的姻亲关系罢了。张公子想要哄回黄清芳,就是想要借黄家之力,把自家从王家的泥潭里捞出去,再保住未来的荣华富贵。所以,纠缠黄清芳只是方法,目的是要跟王家划清界限。

    既然迟早都要撕破脸了,那么把事情闹得大一些,彻底跟王家撇开关系,是不是更能取信于皇帝、太子还有朝中大臣?只要让他们知道张家的忠心与无辜,无论张家是否娶了黄清芳,都不会再因为王家而被清算了吧?

    张公子终于想明白了。他动了动嘴唇,但是什么话都没有说出口,双眼里露出惊惧挣扎的神色来,但是沉默了好一会儿,他还是下定了决心:“我明白该怎么做了……”说完就忍不住咳嗽起来,还越咳越厉害了,好象差点儿就能把肺给咳出来似的。

    赵陌温和地笑着,扶住了他的手臂:“张公子这是怎么了?既然生病了,就不该在这样的天气里出门乱跑才是。万一吹着了风,加重了病情,那可怎么好?我让随从带你下去歇息,回头再给你请一位大夫来,好好诊治诊治。你受了王家那么大的委屈,不把身体养好了,如何能跟他们算账呢?”说完就示意阿寿接手,把张公子给扶了下去。

    张公子本来回头看向黄清芳,还想说些什么的,但因为阿寿扶着他,走得太快,硬是没来得及把话说出口。众人只听得他喊一声“芳妹”,便风一样地消失在亭轩门外,再也见不到踪影了。

    黄晋成夫人这时候才笑出声来,对赵陌道:“辽王世孙这一招高明!叫他从此死了心,不再纠缠我们芳姐儿了。至于他要如何跟王家打这场官司,那是他自个儿的事,横竖不与我们黄家相干。就让他们狗咬狗去吧!”

    倒是黄清芳若有所思:“世孙难不成真打算让张家去告这个状?”

    赵陌笑笑,没有说话。秦含真一直在旁边看戏,这时候才走上来道:“这个状怎么可能告得了?明摆着放谣言的事就是张家干的,王家才不会吃这个闷亏呢。但只要张家下定决心去休妻,王家一定不肯甘心的,两边把事情闹大了,才叫热闹呢。”

    赵陌会有这种想法,原因简直再明显不过了。王家害得他不浅,这种事不过是小小报复一番罢了。小王氏的亲侄女被夫家休弃,她难道就是有脸的了?说不定……

    秦含真当着黄家姑嫂的面,没有继续说下去。等到黄晋成夫人命人去传斋饭,打算大家就在轩中用午饭了,她方才将赵陌扯到了外头放生池边,打量得左右无人,才小声问他:“你是不是打算把这些事写信告诉你父亲?”

    赵陌眨了眨眼:“表妹觉得我应该告诉他么?”

    秦含真想了想,笑道:“当然要告诉了。这件事跟他可大有关系呢。王家算哪根葱?就算曾经势大,如今也不算什么了。在太子病愈的消息传出来之前,他家之所以能吸引到那些官员武将与他们结盟,不就是仗着你父亲有望入嗣皇家的幌子吗?王家想要兵马大权,是为了增添他们在你父亲心中的份量。可在外人看来,他们这么做是替你父亲做的,定是受了你父亲的指使。皇上与太子如果要处置王家,你父亲也肯定要受牵连。虽然他对你不好,但他要是真的出事了,你的处境也好不到哪里去。既然是这样,何不把实情告诉他,让他知道王家给他惹了什么大祸,叫他下定决心断尾求生呢?”

    至于被断的那个“尾”指的是谁,不用说,赵陌与秦含真都心里有数。

    赵陌心里正打这个主意呢,闻言笑道:“世上再没有比表妹更能猜出我心中所想的人了。”

    他目光微闪,脸上的笑容意味深长:“王家也得意得太久了,大约还以为自家精明呢,为了权势,不把别人的性命前程放在眼里。他家算是什么东西呢?凭着一点帝王恩宠,能获得如今的富贵权势,竟还不知足,一心要算计天家骨肉,真是太把自己当一回事了!他们这样的,真叫皇上一锅端了,干净利落地去死,倒是太便宜他们了。从来钝刀子割肉最疼。我倒想瞧瞧,他们一心要捧起来的宗室女婿,一个个嫌弃他们、将他们踩在脚底下时,他们心中又会是什么滋味?”

第二百零七章 园林

    这一顿斋饭明明清淡得很,但黄清芳却吃得十分合口,都有了日后多研究一下斋菜做法的打算了。

    自打婚事生波,她就一直心情不好,直到今日方才觉得畅快许多,同时也越发觉得自己过去有眼无珠,怎么就被张公子的甜言蜜语给哄住了呢?!

    那时候她与他是未婚夫妻,他待她殷勤小意,她虽然觉得他有许多不好的习性,但只要他对她的情意是真的,又有什么不能忍的呢?等日后成了婚,她再慢慢督促着让他改过来就是。青梅竹马的情份,可不是说玩儿的。他病得重了,她是真的又着急又伤心;他说不想连累了她,定要退婚,她是死都不肯答应的;后来虽说在父亲的愁容、母亲的眼泪,以及兄嫂们的苦劝下,她不情不愿地应下了,心中却真的有过他一旦病死,她少说也要替他守上三年孝的心思——哪怕是因此误了花期,也在所不惜!甚至在婚事退了之后,她听说他病情痊愈,还以为这份婚约有望重续了呢。

    谁知道,从头到尾,她都不过是被人哄骗了罢了。张公子待她并没有半点真心,连那多年青梅竹马的情谊,在他心中都不值一提。否则他婚都退了,也与心中的美娇娘定了亲,正是志得意满的时候,又何必为了不叫人说他背信弃义,反给她栽了一个八字不好、刑克夫婿的罪名呢?

    黄清芳离开京城,远赴金陵,期间一直心情郁郁,到达金陵后又病了两个月,并不仅仅是因为情伤。她只是想不明白,一个人怎会忽然变了脸?而她居然从来没有发现?她怨恨的是张公子的无情,同时也有自己的愚蠢。要说这时候的她对张公子还有什么留恋,那是不可能的。她也是高门大户的女儿,自幼熟读诗书,知道什么叫自尊自爱,还没那么贱。

    而张公子跑到江南来纠缠她,她心中的恨意就更深了。也就是她兄嫂与家人一直拦着,没让张公子跑到她面前来罢了。若是他们早就见了面,只怕她早就就把人骂回去了。如今时间一长,她心中的怒气也消散了许多,面对前任未婚夫时,还勉强能冷静地嘲讽两句。不过这已经足够了。张公子一直记着她当初知道他“病重将亡”,还不离不弃,以为她永远都会对他痴心一片,只需要他说几句甜言蜜语,就会再次接受他,真是太天真了!她在长江上能狠得下心,叫丫头将他捅下水去,今日就能在深山老林里寻个没人的地儿,干净利落地埋了他!

    不过,既然辽王世孙把人接过去了,又有用得着他的地方,黄清芳便也乐得撒手不管。张家倘若真要跟王家对上,只怕有的是苦头吃,她只管看戏就是了。只要张公子与他的家人不再来给她添堵,她才懒得管他们的死活呢。

    这么想,好象有些对不住张家去世的二老。小时候二老待她很好的。可是二老没把儿孙教好,叫他们做了势利忘义的小人,有如今的下场,也怪不到别人身上。倘若哪一天,张家真的受了王家连累,倒了大霉,她会记得每年七月中时,给二老上一炷清香,祭拜一二就是。

    黄清芳心情很好地吃完了斋饭,又拉着嫂嫂在西花园里逛了一圈,还欣赏了寺中的几处殿堂,礼了佛,上了香,才打算坐马车回去。

    至于张公子,早就叫赵陌安排人送走了。黄清芳不问他把人送去了哪里,黄晋成夫人虽然好奇,但也没有开口,人就由得赵陌安排去了。秦含真心中好奇,又与赵陌更熟些,上了马车后,便挤眉弄眼地跟赵陌暗示,看得赵陌一脸好笑,弃了马钻进马车来陪她,方才有了说话的机会。

    秦含真便问他:“赵表哥,你打算怎么安排那个张公子?悄悄送回京城去做个人证吗?”

    赵陌笑了笑:“这个么,先给他治病再说吧。他如今的身体也不适合长途跋涉,一不小心,在路上出什么差错就不好了。不过,可以让他先写信回家去报个平安。该怎么做,张家自会拿出章程来。时间不等人的,他们总不能指望儿子病情痊愈后回到京城,再开始与王家反目。倒是可以趁着他不在家的时候,寻个理由整治了他那个妻子。至于用什么法子去整治,叫张家人自个儿想去。我用不着替他们操这个心。”

    秦含真撇嘴:“不用说了,你肯定是要拿张公子来威胁他家里人了。张家人就算想要捣鬼,不想跟王家明火执仗地斗上一场也不行了。张公子好象是他们家唯一的嫡子是不是?就算张老爷有许多顾虑,张太太却是疼儿子的。而对付儿媳妇,有个能狠得下心的婆婆也就足够了。”

    赵陌有些诧异:“表妹是从哪里学会这些的?我从小就见识过辽王府里的乌烟瘴气,有什么不知道?表妹一向深受舅爷爷、舅奶奶的疼爱,你们家里又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没想到表妹竟然门儿清。”

    秦含真干咳了一声,含糊地道:“我们家从前是没有妾,现在我二叔不是有了吗?何况谦哥儿的生母自从嫁进我们家,就一直很多戏。我这也是见识得多了,才不会犯傻。”她总不能说是因为小说看得多了吧?

    赵陌没有多问,反而还觉得秦含真多了解一下这些大宅门里的阴私手段,也不是什么坏事。她如今已经是永嘉侯府的嫡出千金,不再是小门小户里的小家碧玉了,生活在侯门大宅中,若是什么都不懂,如何能应付得了旁人的算计?有时候,就算你本人不想生事,麻烦也会找上你的。多懂得一些东西,对秦含真来说有利无害。

    秦含真倒是有些窘迫。以她的年纪和阅历,很多东西都不应该知道。但因为在赵陌面前随意惯了,她好象经常会不经意地泄露几句现代用辞,也没有隐藏本性。这么做是不是有些危险?还好赵陌还只是个孩子,又一向与她交好,并没有多问什么,否则她还真担心自己哪天一不小心就穿帮了呢。

    秦含真咳了两声,掀起车帘去看外头的景色,好转移话题:“咦?那边好象有个门,虽然看起来很旧了,但门后边草木繁盛,是不是哪家的园子呀?”

    赵陌凑过去看了一眼:“看着果然象是个园子,只是这也太破旧了些,兴许是荒废的宅子。”

    他派了个人去打听,不一会儿便有了答案:“是前朝一个官儿建的园子,叫什么东园的。那个官儿去世以后,这园子就渐渐荒废了,如今没什么人在里头,长年都是关着门的。”

    原来如此,那就没什么可逛的地方了。

    赵陌笑着看向秦含真:“苏州这里还有许多不错的园子,表妹若有兴致,改日我们再寻几个逛去?”

    秦含真正有些走神,听到他这么说,连忙回过神来:“不必太过麻烦了。看祖父那边怎么说吧。赵表哥你不是还有正事要办?”比如处置张公子,还有给京里写信什么的。

    赵陌笑了笑:“那有什么?不过就是吩咐几句话的事。”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秦含真也继续走着神。她想起来了,那个园子的位置很眼熟,特别是跟西园寺之间的距离……她记得当初自己来苏州旅游的时候,留园是其中一个景点,但因为时间关系,就与西园寺擦肩而过。如今她终于去过西园寺了,却差点儿没把留园认出来!

    原来留园曾经有过荒废至此的时期么?那她所见过的那些亭台楼阁,如今兴许大部分都还不存在了?想到这里,她心里还挺可惜的。

    前几日她跟着自家祖父秦柏去过狮子林,那处园林倒是维护得很好,并没有荒废的迹象,只是跟她印象中的狮子林有些不太一样的地方罢了。她还打听过网师园,却是早已废弃了,目前作了百万仓籴场,哪里还有名园的半分光景?倒是拙政园,新换了主人不久,如今被修葺一新,草木繁盛,楼台壮丽,人人见了都要夸上一句,只是没有了传闻中原园的那种清新雅致的风格了。

    秦含真心中感叹一声,只觉得时光真是奇妙之极。

    回到客栈,她把自己的画稿拿出来放好,也不拿去给祖父过目,想了想,便寻了几支细笔,摊开画纸,回想着记忆中的留园,慢慢地勾勒着那些隐约还记得模样的亭台楼阁、假山湖石。记忆已经很是模糊了,但托了她连日逛过不少苏州园林的福,她跌跌撞撞地也画了好几幅草图下来,乍一看,觉得跟记忆中的差别不是很大,过后慢慢修改就行了,便满意地放到一边。

    然后她又开始画起了拙政园与网师园。她对这两处名园的记忆更深些,尤其是拙政园,它太过有名了,她从小儿就没少见它的明信片、画册、杂志照片,还有电视记录片等等,还知道它哪处园景最美,什么季节最适合观景,尤其是那处小飞虹廊桥,简直比现场看实物都要清楚。她画完了春景,又画秋景,心里想着冬景画得少,改日下雪了,她可得好好观察一下雪景才行,不然提了笔也不知道该如何下笔。

    秦含真这一画,又画到天快黑。赵陌找了过来:“表妹在屋里忙什么呢?舅爷爷回来了。他今儿似乎淘换到一幅很好的古画,更高兴呢。表妹也过去瞧瞧吧?过一会儿就该吃饭了。”

    秦含真答应一声,便去洗笔。赵陌瞧见她画的那些画稿,有些好奇:“这是哪里的园子?我怎么不大记得什么时候去过了?”除了拙政园的几处小景,其他地方他真是没认出来。

    秦含真打了个哈哈,把画收了起来,便拉着他出门:“随手画几笔而已,不是什么有名的园子。我都饿了,咱们快到前头去吧。”

    赵陌由得她拉着自己往外走,却忍不住回头,再往书案上的画稿看了一眼。

第二百零八章 减震

    秦柏今日在外头淘换来的那幅古画,乃是古时名家真迹,只是保存不当,显得有些破旧了,但是画的主体还在,落款也有。以秦柏的本事,只需要稍加修补,就能焕然一新。这样的好画,他只花了不多的银子,就从一处小书画铺子里买到手了,可以说是捡了漏。

    在今日的书画名家聚会上,秦柏拿出这幅画,说起它的来历,谁不羡慕他?个个都懊悔,他们是苏州本地人,怎的就没发现街头巷尾的小书画铺子里还有这么一幅真迹,竟叫外来的秦柏给得了去呢?众人纷纷起哄,说要秦柏请客。秦柏心情大好,还真的请他们到老字号酒馆里吃了一顿,最张宾主尽欢,尽兴而散。

    秦柏在苏州与这些书画名家相识,还真是相处得很融洽。起初那些人还碍着他是侯爷,十分拘束。不过相处下来后,他们发现秦柏性情温和,毫无架子,又确实在诗词书画方面很有造诣,便都从容起来。这些书画大家,大部分都是真性情,遇见了脾性相合的新朋友,哪里还会管对方是侯爷还是走卒?只管平等论交,再无拘束的。秦柏与他们相处久了,心情也放开了许多,接连画了几幅好画,深觉自己这几十年的功夫没有荒废,他还能再有进步呢。

    秦柏如今可以说在苏州是声名鹊起。虽然他少年时在京城也是名扬一时的才子,但毕竟三十多年过去了,记得他的人都老了,还有几个知晓他真正的才学?不过是看在皇帝的面上,敬他这个国舅爷三分,嘴里夸一句有才,又有几个人真正信他的本事?到了苏州,他接连在本地名家面前画出了好画,作出了好诗,这份才气便算是受到了士林认可。他是国舅爷不假,但谁说国舅爷就不能成为名士了?

    秦柏一家在苏州待了足有二十天,过得十分愉快。不过天气渐冷,他们还要再往好几个地方去呢,得赶在过年之前返回金陵的,实在不能在苏州再滞留下去。

    如今北上的漕船已经过去了大半,但还有一部分仍旧在运河上行驶着,运河顶多也就只有半条河道是可以挤出来给其他船只通行的。秦家的船打着永嘉侯府的旗号,倒也不是没法走运河,但行程肯定会拖慢,不如先时迅捷。牛氏与黄家姑嫂都是北方人,虽说也在船上过了不少日子,但还是更习惯在陆上脚踏实地的生活。得知船只要慢行,意味着她们在船上受罪的日子会更长,她们便有些嫌弃,宁可坐马车到下一个码头去,到运河正常运转的路段再重新上船不迟。

    正好秦柏也有意往松江一行,便决定派出一部分管事与家人,坐船慢慢前往嘉兴,而他则带着自家人与黄家姑嫂先坐马车前往松江。等在松江见过叶氏老夫人的娘家亲戚,游玩两日,便会转道嘉兴,与船队会合。

    其实黄家姑嫂本没有必要一起去松江的,黄晋成夫人却宁可坐几日马车,也不想留在船上,黄清芳近日去了心事,终于可以放心地出门透气了,正恨不得多逛逛呢,自然也不会反对嫂子的决定,姑嫂俩便跟着秦家一道行动了。

    于是,秦含真一家与黄家姑嫂就坐着马车,浩浩荡荡地往松江进发了。周祥年事先派了人出去,沿路打点食宿,他们这一路上也没受太多苦。到了松江后,早已有家人租下了干净清静的客栈院子,里里外外准备周全,秦黄两家住进去,就能立刻安顿下来,大家心里都很满意。

    只有秦含真有些不太满意。倒不是周祥年他们安排得不好,而是这一路过来,足有二百里路左右,她一直都要坐马车,还是头一回坐这么长时间的马车,她被颠得有些难受。

    仔细想想,她以前真没受过这种罪。从秦庄前往石塘竹海别业时,那几十里路也挺远,但他们中途有休息,马车走得也不快,天气也好,所以她没觉得有多辛苦,只是有些累罢了。如今天气冷不说,外头都是寒风,路还不大平整,外界条件已是恶劣了许多。再加上他们此行多了黄家姑嫂两人,牛氏为表客气,把黄晋成夫人请到了她马车上说话,黄清芳就邀了秦含真到自己的马车上去,结果秦含真有些不习惯了,颠了一路,只觉得胸口闷闷的,直犯恶心,腰背酸疼得不行。

    不过她坐的毕竟是人家黄家的马车,她总不能说人家的车不如自家的稳当吧?牛氏因为身体不好的缘故,马车做得十分宽大平稳,还垫了厚厚的褥子减震,坐在这样的车上,自然要舒服些。黄家却不同,他家出武将,素来的生活习惯没那么娇气,连黄清芳这样一看就知道是娇滴滴大家闺秀的女孩儿,都能适应颠簸的马车。她没抱怨,秦含真就更加不好意思说什么了。人家请她上车,也是不想让她在牛氏的马车里跟人挤的缘故,一片好心嘛……

    秦含真只好在安顿下来后,私下跟赵陌诉几句苦。

    赵陌听得着急:“那怎么办?不如跟舅爷爷舅奶奶说,另备一辆小车给你坐就好。表妹也不必害怕,我骑着马跟在你车边陪你说话,不但可以照应你,也能给你解闷。”

    秦含真听了,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不用啦,你跟着我祖父一起骑马,他沿路跟你介绍些风景啊,风土人情啊,你也可以趁机学点东西。以前我就很羡慕我表舅,上京的时候,我祖父一路带着他在教呢。连地里的庄稼是什么习性,祖父都教的,表舅一直说那段日子他受益匪浅。表哥你虽然不用科举,但多长些见识也好。陪着我说话,又能聊什么?更何况,我要是独自坐一辆小车,黄姑姑又怎么办?把她丢下,还是让她到前头祖母的大马车上挤?那马车再大,坐了祖母与黄夫人两个,再添上虎嬷嬷、百合或者百惠,还有黄夫人的大丫头,就已经满满当当的了。我不方便挤上去,黄姑姑自然也是一样的。总不能真让她落了单,那多不好意思呀?”

    赵陌叹道:“那你就只能受苦了?不如我私下叫阿寿去给黄家传个话,叫他们在马车里多添几床褥子,你与黄姑姑两个都能少受些罪。”

    秦含真还真有些心动,不过想了想,还是拒绝了:“算了吧,你让阿寿去传话,跟我们秦家的人去传话有什么不同?怪不好意思的,好象在明说我嫌弃人家的马车似的。其实多添几床褥子,也好不了多少,车子一样会颠的。他们家的马车本来就打成那样,他们一家都习惯了,是我太娇气。”

    说到这个,秦含真就叹息不已了。反正赵陌也听不明白,她就少了顾忌:“现在的马车,家家打出来的都差不多,没有弹簧什么的,车轮也都是木制,顶多是找软一点的木头而已,当然比不上橡胶制品防震。除非能想出效果好的减震装备,否则坐哪辆马车走陆路,都是一样的结果。我还是不折腾了,叫虎嬷嬷帮我多擦点药油,歇两日就好了。”

    赵陌眨了眨眼:“表妹说的这个弹……弹簧是什么?还有,什么是橡胶制品?”

    秦含真给他形容了一下弹簧的样子:“我也是不知在哪里的古书上看到的,那书太旧了,现在也找不回来了,大约就是说有这么一种奇特的金属,拉成丝后盘成弹簧模样,弹性很好,无论是压扁它还是拉长它,都会缩回原样。马车的车板上要是有这么一种装置,车里的人就能稳当很多的。至于橡胶,我听说琼州有橡胶树,割出来的汁液可以塑造成不同形状的物件,防水又有弹性,拿它包裹住车轮,能减少颠簸。当然它拿来做鞋子是最好的,下雨天不怕浸水,走很远的路,鞋底也不会那么容易磨坏。可惜琼州太远了,又隔着海,运送不便,而且我只知道橡胶是割的树汁,却不知道要怎么把它制成成品,只能嘴上说说。”

    其实她以前看小说,知道杜仲树也能出胶,虽然不如橡胶好,也聊胜于无了。杜仲树总比海南岛的橡胶树更容易得。只可惜她不记得怎么从杜仲树上弄胶了,只好随便跟赵陌提上一嘴,并不多言,反正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赵陌听完她的话后,想了想,便道:“杜仲树好办,叫人寻去就是了,只要知道它可以制胶,就找几个匠人,让他们自行琢磨去,总能琢磨出个结果来。琼州太远,我们也没走过,不知道是什么情形。不过平表叔去了广州任职,广州离琼州也不算远,倒是可以托他帮忙打听打听。”

    秦含真听得双眼一亮:“是呀,我怎么把父亲给忘了?!”

    要是在广州打听,不但有机会找到琼州的橡胶树,广州还是通商口岸,与南洋的贸易往来十分频繁。南洋可有的是橡胶树呢,只要有人有门路,托人带些回来又能有多费事?她要的也不多,做几个车轮子,几个鞋底,也就够了。只要她用得好了,别人看在眼里,自然就会打听橡胶的来历。若是他们群起而仿效,她只管等着别人把橡胶运来就好。

    秦含真激动地紧紧握住赵陌的手:“赵表哥,多谢你提醒了,我这就给父亲写信去!”

    她蹦蹦跳跳地回了房间,没有看到赵陌脸色有些怔忡地站在廊下,将手缩进了袖子里,耳根都红了。

第二百零九章 叶家

    秦柏在松江要拜访的这位亲戚,原是他生母叶氏太夫人娘家的一位族弟,关系虽然不算密切,但如今叶家人四散凋零,他早已无从寻找,能得知这位叶老先生住在松江,还是族人告诉他的。

    金陵与松江离得不算远,族人们也有到松江寻亲访友的时候,曾经有一回偶然遇上了,一对姓名郡望,才知道是姻亲。不过这姻亲也有些远了,六房在族中没留什么人,又很少回来,族人们与叶老先生便只限于泛泛之交,并没有过多往来。就连这一回秦柏前来探望,也只是依稀知道叶家大概住在哪条街上而已,并不清楚具体的地址。

    不过,叶家在松江已经住了几十年,算是老户了。叶老先生又有些才学,在本地并非全无名声。秦柏派了人去打听,没两日就查到了叶家的所在。

    他没有带上妻子孙女,而是先带了两个心腹随从,打扮得象是个寻常士,轻车简从,前去见了叶老先生一面。

    当秦柏傍晚回到家里的时候,秦含真发现他的情绪似乎不是很高,便问:“祖父这是怎么啦?今天您不是去看太舅爷了吗?难道不顺利?”

    秦柏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转头对妻子牛氏道:“堂舅这些年在松江过得不是很好。他们家人口不少,却只靠着三四十亩田地过活,子弟倒是个个都读书的,但只有一个表弟考中了秀才,如今也将近四十岁了,还没能考中举人,其他均是童生而已。一把年纪了,连个秀才都没考中,就该另寻营生,他们偏没有一个人肯甘心的,堂舅也不许他们行商事。如此坐吃山空,如今已是衰败了,勉强还能糊口,支撑住所谓书香门第的体面而已。”

    牛氏听得讶然:“怎么会这样?太夫人娘家不是书香门第吗?老爷的外祖父还做过知州的,家里即便比不上侯府富贵,也该是有田有地,吃穿不愁。怎么这位堂舅就沦落到这个地步了?”如果家世真的不太好,当初老侯爷也不会娶叶氏太夫人为继室了。老侯爷毕竟是堂堂侯爷呀!手里又有兵权。他是要娶正房,不是纳妾,绝不会委屈了自己。他能看得上眼的岳家,怎么也差不到哪里去的。

    秦柏叹道:“我外祖父在时,家境自然不差。母亲嫁入侯府的时候,外祖父就在知州任上,因是直隶州,他这知州还是从五品的官阶。母亲的陪嫁虽然不少,但还不至于叫外祖父赔上了老本,叶家还是颇为富裕的。只是后来,我外祖父去世,换成舅舅当家,舅舅只考中了举人功名,比外祖父便差了一层,他又不擅经营……”

    秦柏顿了一顿:“松江这位堂舅,兴许是与我舅舅血缘稍远了一层,乃是隔房的,而且是旁支。我舅舅得了举人功名后,一直留在蜀中原籍,没往京中参加会试。即使蜀中本家富裕,也不代表迁往外地的旁支族人也会富裕。况且堂舅家本来也有屋有田,不过是人口多了,又不事生产,才渐渐败落而已。”

    他现在已经找不到生母的血缘亲人们了。不但是隔了三十年,更因为当初秦家出事时,母亲叶氏曾经提前命心腹往蜀中老家送信,通知舅舅一家躲避。自那以后,两家就断了联系。等到秦家平反,他只知道叶家人当初逃得及时,并未受牵连,但也从此下落不明。秦家东山再起后,出了皇后,又风光了几十年,叶家竟然从来没有找过上门。而蜀中离得太远,秦柏又从来没有去过,不知上哪儿寻人去。

    他本来还以为京城承恩侯府应该会与叶家保持联系的,可回京后,他才知道秦松压根儿就没把叶家当一回事。连叶氏太夫人的陪嫁,他都爱搭不理的,就更别说是叶氏太夫人的娘家人了。

    秦柏心中十分懊悔,早知如此,他当初就应该多想一想,不盲目听信伽南的谎言,那也许他早就跟舅舅一家联系上了。

    如今这位堂舅,虽然血缘已远,性情又与他不大相合,但好歹是他母亲叶氏太夫人的正经娘家人。看到对方过得这么清苦,他又如何能坐视不理呢?

    秦柏与牛氏商量:“我想给堂舅家送些产业,让他们多个长久的进项,也免得真个落到忍饥挨饿的境地。只是不知道,送什么样的产业最好?多少才适宜呢?”

    牛氏皱眉道:“我们在松江可不认识什么人,还是从本地的产业里找个掌柜问一问再说吧。依我说,直接送田送地未必就是好法子。读书读不下去了,就该另找营生,不然一辈子都靠那几十亩地过活,哪里养得起那么多人?他们又要娶媳妇生孩子,一代一代传下去,吃饭的嘴越来越多,田地却只有那么一点。万一遇上个灾年,他们手里连点多余的钱都没有,难不成要白白饿死?你这位堂舅,是不是性子有些迂?家里的子孙一把年纪了还考不出来,就该叫他别再死读书下去了。有个儿子做了秀才,也算是有了功名,或是教几个学生,或是替人做个账房,怎么都好。只要有心,有的是法子能养活家人。”

    秦柏无奈地道:“堂舅听不得这些话,他认定了自家是书香门第,再不许子孙去行商,也不许他们出去鬼混。除了读书,就只能种地,再没别的营生可做了。他今日见了我,听我报上名号,还有些不大高兴呢,说我如今是外戚,又多年没跟叶家人联系,显然是富贵风光了,便忘了根本,眼里没亲戚了,不想我上门去,怕污了他们书香门第的门楣。我是又好气,又好笑,幸而几位表弟没有他糊涂,待我还算亲切。”

    他忍不住又叹了口气:“堂舅这样的性子,我都不知该如何应对了。便是有心要接济,也怕堂舅会直接把我送去的东西扔出来。表弟表弟妹与孩子们虽是明白人,可都很孝顺,不敢太过违逆堂舅的意思。因此我十分烦恼,不知该如何处置才好。若叫我袖手旁观,我又有些不忍。他们家的女眷除了照管家务,平日里还要纺纱织布,再拿布出去卖钱,贴补生计。堂舅的一个小曾孙女儿,我瞧着与含真差不多年纪,就已经每日织布不停了。瘦瘦小小的,连书都不曾认真读过,也不认得几个字,我看着就觉得可怜。”

    秦含真光是想象,都觉得可怜了,心中更多的是对这位舅太爷的不满。这脾气也太迂了吧?叶氏太夫人教导儿女,何等开明?怎么她的堂弟是这个性子?难不成因为是旁支,又远离了原籍,生活不顺,老人家就格外执拗起来了?这可真叫人头疼……

    牛氏给秦柏出主意:“叫本地产业的掌柜、管事们每月送些钱粮过去好了,怕舅太爷不收,就送到他儿子媳妇们手上。产业就算了,送过去了,他们也未必能守得住。倒是可以跟本地官府打个招呼,叫官府多关照一下他家。老爷若是觉得这样还不够,趁着咱们还要在这里待两天,借着请表弟做向导的名义,给他家送点钱吧。松江这里的棉布好,咱们就托他领路,去采买些好布?这不是在行商,只是帮亲戚的忙,顺道赚些辛苦钱而已。老爷子总不能拦着不许吧?”

    秦柏想了想:“想必不会。这法子不错,我明儿就试着去跟表弟说。”他叹了口气,“但愿这笔银子真能帮上他家的忙吧,至少要让小辈们过得好一些。”

    这个话题怪沉重的。秦含真见秦柏的心情不好,也不多插科打诨了,老老实实陪着祖父祖母吃了饭,说几句家常话,便起身告退。

    第二日傍晚她再过来吃饭的时候,就看见正屋正中的大圆桌上堆放了许多布匹,垒得高高地,心中知道这定是秦柏托叶家人采买来的布料了。

    一问牛氏,果然如此。

    叶家那位做了秀才的舅老爷心知表兄秦柏请他带路去买布,完全是在寻借口接济他们家,也非常配合。他带秦柏一行人去了松江城里最好的布行、布庄,挑的也都是最好的布,还帮着讲价。他生于本地,长于本地,对松江城中的情况十分熟悉,也知道本地哪家店铺的布料最好,更清楚行情。有他带着,秦柏省了许多事,也用相对少的银子买到了许多上好的布料,半点没有吃亏。最后即使算上给叶秀才的茶水钱辛苦费,秦柏花出去的钱也依旧很划算,可以说是意外之喜了。

    看来叶家只是老爷子迂一点,其他人还不至于太过糊涂。叶秀才虽说在功名路上不太顺利,但为人还是相当能干的。有他在,想必日后叶家也能支撑下去了。

    秦柏今日回家,松了一口气。他已经决定,明日再请叶表弟做向导,领着他们一家出门去多采买些东西。还有妻子提议的,让永嘉侯府在本地的产业上的管事按月送钱粮去叶家,也该准备起来了。

    秦含真给他提了个建议:“舅太爷不肯受祖父的礼,那要是祖父的礼不是送给他本人的呢?能不能送一处田庄给松江本地的叶氏族人,就说是祭田之类的?反正曾祖母的娘家人,在松江的只有这一支,祭田的出产还不是给舅太爷一家享用?”

    秦柏听得双眼一亮:“不错,这是个好主意!若是祭田,堂舅便再也没有理由拒绝了!”

第二百一十章 愉快

    秦柏送祭田的事还算顺利。他让周祥年在松江府城周边稍微偏僻一点的地方,买了一百亩中等良田,算来也有上千两银子了。这份契书直接交到了叶秀才手上,对方稍加推托几句,也就收下了。

    叶家老堂舅得知后,本来是生气地要求儿子把田契给退回去的,说他不肯接受嗟来之食,叶家的祭田没理由叫外姓人来置办。但他一家子儿孙都跪到他面前哭求了。

    大家都知道家中那几十亩地只是勉强糊口,但小一辈的孙子们也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纪,家里没点闲钱去办聘礼办喜事不说,娶了妻子回来再生儿孙,那几十亩地就真的养不活全家人了。况且以叶家如今的境况,也娶不到什么体面人家的女儿,老爷子还不许商家女入门,挑媳妇首选是同样的读书有功名的人家,次选是殷实的庄户人家或中小地主。然而这两等人物都未必看得上叶家,所以进门最多的,就是寻常农户家的女儿,没什么陪嫁,只胜在还有些纺纱织布刺绣的手艺,可以帮着糊口罢了。如今叶家是越来越象个农家门户,只因为还有秀才与童生,勉强称得上耕读传家。到了这一步,老爷子还把送上门的一百亩地往外推,是存心要让子孙后代饿死不成?!

    秦柏虽是外姓人,却是正经叶家姑奶奶的嫡亲儿子,算是叶家外孙、外甥。做外甥的孝敬舅舅家几亩田地,又有什么关系?他身上毕竟也流着叶家的血呀!

    叶家儿孙们跪了一地,又哭又求,还有几个儿媳、孙媳甚至不管不顾了,哭着喊着说这日子过不下去了,要丈夫给自己写休书,她们情愿带着年幼的儿女回娘家去过活。好歹有手艺傍身,在松江这地方,女子只要会纺纱织布,怎么也能养活自己,强似留在夫家苦熬,养活了一大家子,还吃不饱,穿不暖,儿子天天要挨老爷子的藤条,被逼着读书,女儿小小年纪就开始学纺纱织布,挣钱养家,长大了却连副像样的嫁妆都备不出来,又因为老爷子挑剔姻亲门第,大老年纪了女儿都没能嫁出去……

    叶家闹成一团,送田契上门的秦柏都坐立不安了,差点儿要转身逃跑。说实话,这种场面他也没经历过呀……

    幸好叶老堂舅虽说迂了一点,但并不是真的冷酷无情。对自家儿孙他可以打可以骂,对儿媳妇孙媳妇,他却要宽容许多的。倒不是他心疼这些媳妇们,怜她们支撑家计不易,而是觉得自己堂堂读书人,不好与妇人一般计较,平日里连多说两句话,都要守规矩呢。看着儿媳妇孙媳妇们这一副嚎啕大哭,恨不得扑上来抱他腿的架势,他没多久就怂了,只在嘴里嘀咕了几句:“成何体统!成何体统!”便背过手,钻进了茅草屋顶黄泥墙的书房中。

    秦柏的田契,就这么顺利送了出去。

    有了这份产业,再有几个掌柜、伙计们帮忙盯着,提防叶家忽发变故,能及时伸出援手,秦柏也就放心了。他正准备离开的时候,还托了叶秀才这个表弟:“表弟已将我舅舅后来搬迁的地址告诉我了,我这就打发人送信去。只是那毕竟是二十多年前的消息,我也拿不准他们会不会又迁到了别处。表弟这里若有新消息,只管写信告诉我。若是觉得京中侯府太远,江宁县秦庄上住的是我家族人,你往那边送信去,送去宗房秦克良或四房秦克文手上均可。这两个侄儿素来与我亲厚,得了信定会尽快报给我知道的。我还有个庶出的长孙,要在族中读几年书,有家人跟着侍候。只是这孙子年纪还小,我怕他误事,因此才转托了族人。”

    叶秀才一口答应下来:“秦表哥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表哥也不必太过担忧了。我们这一支迁出来的时候,虽然我年纪还小,但也记得老家族人日子过得并不差,族人们聚居一处,十分热闹,吃的有鱼有肉,穿的也是绫罗绸缎。我们家是因为老一辈犯了过错,羞于再与族人们相见,才连累了一大家子往外迁。其实族里早就消了气,一直劝我们回去呢。是父亲脾气执拗,不肯答应,非要家里出了举人或进士,光宗耀祖了才肯回去。我们这些做儿孙的,只好顺着他的意思。只可惜我一把年纪了,天资有限,迟迟未能让父亲如愿,心里也惭愧得很。”

    “哦?”秦柏抿了抿唇,“表弟可有写好的文章?能否给我看一看?”

    叶秀才眼中一亮,他等这句话等好久了!他儿子与秦柏身边的随从搭话,可是打听过秦柏在西北时做了二十多年的教书先生,教出了好几个举人、进士呢,论学问怎么也比他一个秀才强呀!

    于是秦柏没走成,又在叶家院子里坐下了。叶秀才送了自己几篇最得意的文章来,还多留了个心眼,把儿孙里头最机灵聪明的几个孩子也一并带上了,叫他们做斟茶倒水的活计,献献殷勤。

    秦柏略翻了翻他的文章,心里就有数了。这位表弟确实是天资有限,能考中秀才,已经很幸运,以他的年纪,再用功几年,顶多也就是在乡试中挂榜尾罢了,不可能再往上走。不过举人功名对秦柏而言不算什么,却足以让堂舅这一支回归族中,所以总比没有强。

    秦柏略指点了叶秀才几句,挑出他文章中最大的不足之处,推荐了几本书让他看,然后才道:“闭门造车终究难有进益。我在秦庄设了族学,请了几位有才名的先生来教书,学生大都是秦氏族中子弟,也有姻亲家的子弟,或是附近人家来附读的,当中亦有秀才、童生。表弟若是不嫌弃,不妨也过去附馆,有先生指正,有同窗交流,总比你一个人在家闷头读书强些。”

    他又看了看几个小辈:“家中若有孩子天资不错,带着一起去用几年功,也能有所进益。倘若能再出一个秀才,堂舅家中也能轻松许多。我会跟族里打招呼,你们的束脩,我们这一房出了便是。”

    叶秀才感动不已,差点儿就要给他跪下了。一家子儿孙得了消息,也赶过来哭着道谢。大家都不容易啊,因为家中清苦,连出门求学的钱都没有,也没办法请先生,或是进学堂,儿子一辈是叶老堂舅教的,孙子一辈又是儿子一辈教的。叶老堂舅自身也没个秀才功名,不过是从小儿在族里学堂读过几年书而已,能教出什么好学生来?能出一个秀才,已经是祖上烧了高香。如今秦柏一来,连师资问题都替他们解决了,叫他们如何不感激?

    最后连老堂舅都从书房里出来了,握着手给秦柏送行,让他有空就过来看看,没空也不必辛苦走这一趟,每年有一两封书信叫他知道外甥在京中安好就行了,还问秦柏家里人好,让秦柏多保养身体,不要太过劳累了,云云。

    秦柏这一天回到家的时候,心情总算愉快了,脸上还带着笑呢。

    秦含真问得他这一日的收获,心中都有些无语了。叶家怎么可能会不感激呢?自家祖父又送田又送入学名额,可是帮了叶家大忙呢。只是叶家舅太爷也太迂了些,原来他不肯回蜀中还有这么一场官司在。他是硬撑着要给祖上争一口气,却苦了儿孙们。若还是在族里,叶家好歹也是书香传家,不至于连儿孙想读书,都没处找先生去。

    不过,秦柏既然乐意帮他们家,千把两银子花了就花了。最重要的是,秦柏从叶家人处得到了叶氏太夫人的亲兄弟与族人后来迁居的住址,他终于有机会与亲舅一家联系上了!

    前来松江一行的目的已经达成,秦柏便打算离开了。船队那边传来了消息,他们已经抵达了嘉兴码头,只等着秦柏等人前去会合了。

    秦含真得知出发的日子,立刻就让青杏带人去买了几床棉布面的被褥,布置了一辆马车,还备下了小桌子、茶具、点心、手炉脚炉等物品。等到大家坐车出发那一日,不等黄清芳开口邀请,就先把她请到了自己的这辆马车上来,总算把黄家马车太颠簸,给她带来困扰的问题给解决了。这一路走得还算安逸,虽然寒冷颠簸是免不了的,总比去松江那一路要舒服点儿。

    就连黄清芳也笑着打趣她,说她会享受呢。

    秦含真笑道:“人生在世,有条件,当然要让自己过得舒服自在点儿。明明能过得更好,却硬要去吃苦头,那不是太傻了吗?我小时候也养得挺糙的,但大病一场后,出门坐个马车都要呕吐半天,十来里的路能走大半日,过后还要躺在床上再歇半日。自那以后,我就醒悟了。出门在外,虽然不比在家里,但是能让自己舒服一点儿,总比让自己难受要强,连赶路的效率都能提高许多呢。”

    黄清芳听得抿嘴直笑:“这话说得不错。看来我也不能活得太糙了,该对自己更好一点呢。横竖家里也不缺这点银子,只缺了一个念头罢了。”

    秦含真与她相视一眼,很有默契地笑出了声。前头牛氏与黄晋成夫人在马车里听到了,还打发人来问:“姑娘们说什么笑话呢?前头夫人们都听见了,十分好奇。”

    秦含真与黄清芳又笑了,后者对她的丫头说笑话:“我们在盘算着,怎么花家里的钱呢,算盘打得可响了!”

    丫头听得一头雾水:“姑娘是在说笑么?”

    黄清芳这回连掩口的帕子都顾不上,直接就在车里哈哈大笑起来。

第二百一十一章 构思

    秦黄两家人很快就抵达了嘉兴,与船队会合了。

    重新回到船上生活,秦含真倒没觉得有什么,牛氏与黄晋成夫人却有些不大习惯了。这一路走来,她们也被马车颠得累了,便各自回去休息。不过,因为两家人如今感情更好了,不象先前那么生分,所以黄家姑嫂索性也彻底搬到了秦家主船上来,不再回她们原本的船上去住。这么一来,行船期间,她们也能与牛氏、秦含真等人说话解闷,而不是在自家船上呆坐整日,打发时间。

    秦家的主船还是相当大的,黄家姑嫂连上她们随行的几个丫头婆子,也不过是占了四五间舱房去,正好住得下。牛氏还挺开心,她这些天与黄晋成夫人聊天,正聊得投缘。若是回到船上后,分别坐两条船,不能再时时相聚,就太扫兴了。如今黄家姑嫂搬过来住,可算如了她的意。

    秦含真的心情倒有些复杂,因为黄晋成夫人与牛氏相谈甚欢,但妇人之间聊的话题,却未必总是适合未出阁的女孩儿来听的,所以黄清芳时常去寻她说话。可这么一来,赵陌就不好来陪她练字学画了。

    当然,黄清芳也是个令人愉快的好姑娘,秦含真还挺喜欢她的。想想她们在一起相处的时间也不是那么长,赵陌却是住在秦家的,还怕会没机会见面吗?秦含真便给赵陌那边送了信,给他赔个不是,却劝他暂时不要过来了。她与赵陌之间的交情不受礼教约束,跟他们的年纪还小也有关系,但估计黄清芳这样的古代闺秀,未必愿意跟外姓少年同处一室。

    赵陌那边收到信之后,会是什么样的心情,秦含真也不清楚。她既然有心要与黄清芳交好,两人在一起的时候,当然不可能象对待赵陌那样,也叫黄清芳陪她练字学画的。秦含真就选了个在闺阁中万无一失的话题,与黄清芳讨论起先前在松江买的那批棉布来。

    那批棉布运送到嘉兴后,让管事婆子整理好了,存放到了载货的船上。当时买棉布时,秦柏是为了资助叶家,其实并没有仔细挑过布的花色与种类。还好叶秀才为人厚道诚实,带他去的都是信育好的老字号,买的也是质量上等的各色细棉布,有些还价值不菲,比绫罗绸缎都要贵重。这样的棉布,秦家人即使是带回京中去,做了衣裳日常穿着,也不会失礼的。

    因此,牛氏见到那一堆布匹之后,虽然心中埋怨过秦柏也不叫上她一块儿去挑,但并没有反对他的做法,还跟秦含真商量,要把布料一批批细看过,分上一分,多做几套冬衣备着过年好穿,明年开春后的新衣,也有了着落。

    那么多布料,若用马车载,都要装上两三车,若全都拿出来细看,岂不是麻烦又累赘?秦含真就想到了现代社会那些服装设计师、服装工厂用的布版,一叠叠地看起来方便得很,就让几个大丫头动手,将那些松江棉布,还有先前从苏州采买到的各种丝绸布料,全都剪下一小块,钉在一起,就象是一叠布版一样。她与牛氏要商量拿这些布料做什么衣裳,只需要拿出布版来参考就好,不必次次都要叫丫头婆子将布整匹搬到舱房里来。

    那些单色的或是小碎花纹的布料,只需要剪下半个巴掌大的一小块料子,就足够用了。但一些有暗纹或是提花的料子,花纹之间间隔得大一些的,就得剪出一尺见方的大小,才能清楚地看到料子的花色。秦含真起初还为这些布版的大小小太统一而烦过心,后来索性分门别类各钉了一叠,事情也就解决了。

    牛氏也夸秦含真想出来的这个法子很方便,只是有一个不足:若看的是整块料子,想知道衣裳上身后大致会是什么效果,只需要将料子把人身上一比划,也就有数了;但如今只能看到一小片布版,那想要看出料子在人身上的效果,可能就要发挥一点想象力了。牛氏的想象力比较差一些,总觉得不如整匹料子看起来直观,方便倒是真的挺方便,也能轻省些。

    最终牛氏还是决定要适应一下新法子,免得将布料在船与船之间搬来搬去地麻烦了。

    黄家姑嫂都是大家闺秀出身,论品味与审美,其实是要远胜过牛氏的。她们见了这样有趣的事,也忍不住要来帮着出个主意。秦含真见状,便也过来凑热闹了。其实那些布料里头,有几匹她早就看中了,预备要给家里人、还有赵陌以及自己做几件新衣的,连款式她都有了腹稿。她正一心想要向祖母牛氏把料子讨要过来呢,省得牛氏不知情,早早决定了料子的去处,又或是送人了,她岂不是落了空?

    这些松江布,在江南以外的地方,可不是有钱就能买得到的,在京城就更少见了。秦含真若是错过了那几匹料子,难不成还能折返松江去,再买几匹同样花色的吗?

    秦含真很快就把自己看中的料子和计划告诉了牛氏。那几匹灰色、蓝色、竹青的料子,质地比较挺阔,触感却很柔软,正好留给祖父秦柏做几件冬装与春装;那几匹颜色略暗沉些又带有团花纹样的绛紫、酒红、宝蓝、蜜合色料子,最适合牛氏不过了;几匹深浅不同的蓝色调单色细布料,还有带暗纹的蓝色系丝绸,给秦平和吴少英做衣裳都很合适;有几匹象牙白、淡青、松绿、月白等颜色稍浅一些、明亮一些的衣料,给赵陌做新衣就正好。

    赵陌性情沉默,在生人面前寡言少语,面上又时常带些郁色,未免让人觉得阴沉些,正应该穿得明亮一点,才能减少他身上的抑郁感,说不定连本人的心情都能好起来呢。

    牛氏与黄家姑嫂听她这么一分派,都有些懵。黄清芳抿嘴笑着问她:“那你自己呢?哪些布是适合你的?”

    “我?”秦含真眨了眨眼。哦,对了,她差点儿忘了自己那份呢。她翻了翻布版,就已经有了决定:“我也拿几匹颜色素淡些、花纹不多的布料做家常衣裳吧。对了,这两匹是苏州买的蓝花布吧?挺有特色的,不知道祖母有没有想好拿它们做什么?要是没有,就给我做几个椅搭、椅垫,还有炕上用的引枕抱枕什么的。反正咱们也在松江买了些棉花,正好派得上用场。等回了京城,我就拿这些东西来装饰我的屋子。”

    牛氏笑道:“你当日见了这几匹蓝花布就喜欢,我说这样的布做衣裳不好看,你怎么都不肯听,我还等着看你如何把它们做成衣裳穿上身呢,没想到你是打算拿它们做椅搭垫子这样的小玩意儿呀?怎么不早说?!”

    秦含真笑道:“蓝花布做衣裳也挺好看的,端看怎么设计构思而已。我并不是不打算拿它们做衣裳,只是觉得能做衣裳的料子多了,这种蓝花布比较结实耐磨,做椅垫引枕什么的是最适合不过了。”

    其实她只是觉得,以京城里高门大户的审美,可能不大能接受这种乡土气息浓厚的布料做成的衣裳……

    黄清芳接过秦含真手里的布版,翻出蓝花布看了看,笑道:“这样看来,这样的料子做褥子、垫子或是椅搭,果然不错。我也买了好几块蓝花布料子呢,那花纹印得极精美,听说是苏州特产,别的地方很少能见到的,我就多买了些。买回来后,我就后悔了,不知道拿它们做什么。若是剪开来做了衣裙,又似乎破坏了原图的精美。如今听了含真的话,我心里总算有了数。”

    她想到就去做了,立时便命随身的一个丫头苹儿,等船靠岸后,便回他们黄家的船上,取几块蓝花布料子下来,趁着乘船期间无事可做,先赶制出几个厚厚的棉垫子或靠枕,好预备她们再次登岸改坐马车时,能派上用场。

    秦含真见状,也笑眯眯地给青杏等人布置了同样的任务。其实,她会想到要拿这些布做椅垫、引枕什么的,也是坐马车的时候产生的念头。她既然希望能找到减轻马车颠簸程度的方法,又说想让自己过得舒服一点,那在马车暂时无法减震的前提下,最容易减轻她们旅途劳累的方法,不就是往马车里塞些厚厚的褥子了吗?

    正好,她也想起来,等明年春天返回京城,他们三房就要搬进新侯府里去住了。那处宅子她从未去过,只知道自己拥有一个独立的院子了,那当然要想办法把自己的地方弄得舒服一点嘛。硬装肯定轮不到她说话,早就由父亲监督着,叫官府的人给决定了。她只能在软装方面下功夫了。

    沙发没法做,她可以做厚厚的棉坐垫去伪造出沙发效果。引枕抱枕什么的必不可少,夜晚的照明也要弄得明亮一些。卫浴设施也需要改造一下,不知能不能弄出个简易的抽水马桶或是淋浴装置出来?独立的卫生间浴室是必须要有的。秋冬季节的时候,最好室内地面上铺厚地毯,赤脚踩上去也不会觉得冷。也不知道新宅子有没有火炕火墙之类的东西……

    秦含真想着想着,就走了神。她已经开始考虑自己将来的住处要如何布置,才能让自己住得舒服又自在了。也许还需要弄点小小的“发明创造”?回头去寻赵陌好好商量一下吧……

第二百一十二章 初雪

    秦黄两家的船队在嘉兴并没有停留太久。之前他们在苏州耽误的时间长了,为了赶上进度,他们就没有在嘉兴游玩,与船队会合后,只稍加修整了一日,便继续沿运河南下,前往杭州。

    他们到达杭州的时候,已经入了冬,寒风凛凛的,刮得人身上发疼。即使穿了再厚的棉袄,带上挂了皮里子的斗篷,也依然有一种湿冷的寒意渗入到人的骨头里去。遇上这样的天气,秦含真都不想出门游玩观景了,只想在暖和的屋子里待着。

    秦黄两家来到杭州,没有入住客栈,也没有租宅子。秦家三房在此有一处产业,乃是茶园,附带的也有个四五进的大宅。虽是乡居,但周祥年提前派人来打扫过,倒也干净整洁。这处茶园离杭州城不算很远,交通方便,且又清净,景色也很怡人,秦柏便决定在这里落脚了,牛氏便邀了黄家姑嫂一块儿住下来。

    宅中色|色东西都是齐备的,除了吃的东西是江南特色的鲜甜口,让牛氏、秦含真与黄家姑嫂都不太习惯以外,其他都很让人舒适。取暖设施也是足够的,茶园的管事很细心,特地买了上好的银霜炭,供给主人与客人们烧炉取暖。茶园中还有自家出产的茶叶、龙井虾仁等特色饮食,虽说不是样样都合人口味,也算过得去了。秦柏就吃得很香。他自小是习惯了江南口味的,虽然在西北三十年,但反倒是爱吃米多过吃面食。

    众人在茶园中稍稍休整了两日,便一起坐车进杭州城游玩去了,谁知那一日,又遇上了一场小雪。

    这是杭州今年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雪不大,只是薄薄地盖了一层地面,还未能完全掩过尘世间的房屋街道、山水田园。但就是要这么一层薄薄的白色,给杭州的湖光山色带来了一种特别的美,让秦含真等人赞叹不已

    原本他们打算要坐船游西湖的,因为下了雪,没能成行。他们就在西湖边上寻了一座大型茶楼,包了楼上一处雅间,隔着玻璃窗欣赏西湖的美景,同时品尝着杭州本地的名菜与小吃。

    雅间宽大又明亮,在里头坐着,果然比在外头冒着风雪走路要舒适得多了。秦含真吃饱喝足,见祖父秦柏命人取画具来,双眼一亮,连忙拉了赵陌的袖子一把,凑了上去。

    秦柏今日画兴大发,有心要画一幅西湖初雪图。秦含真虽见过几幅雪景图,但没有真正画过雪景,心里有些抓不准画法。如今站在一旁,亲眼看着祖父从头到尾画上一幅,心里才算有了些底。

    秦含真正是学画的时候,近来又有进益,常受祖父夸奖,还有赵陌在一旁没嘴地恭维,她画画的兴头正浓呢,便不由得有些技痒。她不去打搅祖父的兴致,便悄声叫人去跟茶楼的伙计说,多要了一张方桌过来,也取了自己的画具,慢慢地回忆着祖父的笔法,也跟着画了一幅西湖雪景。

    虽然比不得秦柏画得好,但总算有了那么点意思,可以说是补上了她在雪景图这一块的短板了。一幅画的好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掌握了画法。

    秦含真兴致高涨,便又画了另一幅小品。

    赵陌自然又是没口子地夸,秦柏画完自己的,过来看了几眼,也点头说:“有点意思了,只是笔法还太稚嫩,要多看多练,不要自满。”

    秦含真笑嘻嘻地答应了。

    黄清芳走过来看了她的话,叹道:“永嘉侯教女儿真是了不得。含真这么小的年纪,就有这样的好画技,我看京城里也没几家闺秀能及得上你的。”

    秦含真只当她是象赵陌一样,因为与自己交好,便夸得没有了逻辑,笑着说:“黄姑姑这话说得太夸张了。京城里的闺秀也有许多是自小学画的,怎么就比不上我了?我才学了几年呢?光是笔法,就很不熟练。如果这样的画还叫好,叫那些真正有才学的才女们听见,要笑掉大牙的。”

    黄清芳笑道:“我也认得几家闺秀,并不是没有见过几位有才女之名的千金,当中自然也有画技出众的。只是闺阁中人学画,多是学花鸟,其次便是仕女图或是人物图,能画山水,还能画得有模有样的,就极难得了,已是才女中的一流人物。含真,你这幅西湖雪景,又有些不同。笔法固然是稚嫩,却胜在布局好,用色别致而自然,明明雪是白色的,可你除了用白,还有些深深浅浅的墨色,还有淡蓝淡青,看上去,就象是积雪在阳光下显露出来的颜色,竟象是真正的雪景一般。所以我说你这画画得好,至少在京中,我也没见过几位才女画的雪景图,比你这个更好了。”

    秦含真听得脸都红了,连连摆手:“黄姑姑,你就别再夸我了,夸得我都脸红了。”

    她是见过真正好雪景图的人,那些名家名作,还有现代的书画作品等等,哪一幅画得不好?她这个差得远了,怎么敢说能跟京城里有名的才女比了?仍旧是觉得黄清芳是爱屋及乌,好意抬举她的。

    黄清芳却有些哭笑不得,心想秦含真谦虚些也好。小小年纪,就已经这般了得。若她早知道自己现在的画技就比许多年纪大她几岁的闺秀画得好了,骄傲自满,从此不求上进了怎么办?她就没有再多说,只在心底认得秦含真的画技出众。

    所谓京城里有名的才女闺秀,有几个是真的才学出众、画技又好的?不过是闺阁中的名声,多一半是为了抬高身价,以求结门好亲事的原因。要是拿到外头去,跟正经的画家比一比,十个里至少有八个要被嘲笑回来。一般闺阁千金,能把一些常见的花鸟、人物图画得有模有样,比得上寻常读书人的中等水平,就有人夸是才女了。真正有实力的,不过是凤毛麟角,还多半是家学渊源,自幼受了熏陶之故。黄清芳是真心觉得秦含真的画好,笔法稚嫩又如何?光是画里透出的这份灵气,就是极少见的了。

    秦含真不知道她与黄清芳之间对于所谓好画的评判标准有这么大的差距。大约是因为她无论在现代还是古代,都是见惯好东西的缘故。她学画,画画,一旦遇上熟悉的题材,就时常会下意识地参考人家名家画作的布局或是用色,虽然笔法是自己的,但沾了名画的光,学到了一点皮毛,比起一般同龄人的作品,自然就显出了不凡来。黄清芳见过的好画可没她见过的多,常年与水平差强人意的画作接触,这一比较,可不就误会了?

    不过这点误会无伤大雅。秦含真画了两幅雪景图,心里就挺满足的了。等一家人回到茶园去,她又趁机多练了几幅,把秦柏指点她的几种画雪的技法都练熟了,还在盘算着,等回到京城,就把自家祖父收藏的几幅雪景题材的古画都借出来,好好观摩一番。

    秦柏在苏州交了不少朋友,这些朋友在杭州也有故交,托他们的福,没几天的功夫,秦柏在杭州又结交了不少书画名家。这一回,他照旧带上了扮成男孩子的秦含真去与人会面,赵陌大约是无事可做,也跟着去了。秦含真运气极好,遇上一位脾气很好的本地画家,正在教导自家十六七岁的儿子画雪景。

    他大大方方地指点着儿子,秦含真站在一旁边听边看,他也不在意,反而还笑着让秦含真也画上几笔,给他瞧一瞧。秦含真大喜,紧紧抓住这个机会,画了一幅雪景小品,得了那位画家不少指点,自觉大有进益。

    这可是真正的画家,水平比秦柏都要强呢。秦柏虽然也很不凡,但毕竟不是专门学画的。

    秦含真回到家时,还有些喜滋滋的,觉得今日占了大便宜。秦柏也很高兴,孙女能遇上好心的名师指点,那是可遇不可求的好事。他连声对牛氏道:“今儿含真得了人家的指点,可不能白辛苦人家一场。上回在苏州我不是买到了一幅前朝名家的山水图么?记得是你替我收着的。找出来,附上个帖子,明儿就送过去当谢礼。他家儿子正学山水田园画呢,这画定合他们的意。”

    牛氏笑着答应了。

    秦含真则拉着赵陌小声说话:“赵表哥,你今儿怎么好象那么安静?你也跟我一块儿学画来着,为什么不去向那位先生请教呢?”

    赵陌笑了笑:“我对画画的事,其实不如你热衷,不过是学来陶冶身心,打发时间罢了。真用心去学了,恐怕就会觉得有些不耐烦。你既然喜欢这个,我自然是以你为先的。这又不是正经拜师学艺,咱们跟人家也是头一回见面呢。那位先生愿意指点你,是他为人宽厚,我若也凑上份热闹,就怕人家嫌烦,连带的不肯教表妹你了。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多事?若我真想学了,难道表妹你会不教我么?”

    当然不会!

    秦含真表示只要赵陌想学,她就随时都可以教他。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原来赵陌对画画并不是那么有兴趣呀?那一直以来,她都拖着他一块儿学画,是不是太过委屈他了?

    赵陌笑着摇头。他怎么会委屈呢?他其实明白舅爷爷秦柏在有意培养他做个风雅闲人,多学些诗书画艺,日后在宗室中好立足,好打名声,却不容易受皇室忌惮。可是,这不是他想要的生活。

    京城的父亲那边,近日已经有了新的动静。有时候,事情不是你想躲,就不会来招惹你了。他倒想真的做个沉浸在山水书画中的富贵闲人,可别人真的能容他这般清闲自在么?

第二百一十三章 呵呵

    赵陌自打从张公子那里知道了王家的秘密,当天就写了封密信,命心腹火速送回京城,交给父亲赵硕亲启了。

    至于利用张公子威胁张家去对付王家,还有黄晋成借机报复出气之类的事,那都是后话了,需要时间去准备。但赵陌觉得,父亲那里还是尽快通知的好。

    赵硕收到嫡长子的信时,心里还有些嘀咕,心想赵陌在江南又给他惹什么事了?还是缺了银子使?又或是想要回京城了,求他这个父亲原谅自己?但结果他全都猜错了。看到赵陌信中的内容,赵硕是大吃一惊,又惊又惧。

    他惊惧的不是王家瞒着他图谋兵权马政。这种事,虽说王家是存了私心,在私下里进行的。但那些文武官员会与王家结盟,自然不是冲着王家来的,完完全全看的是他赵硕这个有望入继皇家的皇嗣热门人选面上!若没有他赵硕,王家何德何能,可以得到这些手握实权的官员投靠?

    赵硕在京城里也算是渐渐站稳了脚跟,自从他为皇帝办了几件事,有了能干的名声之后,他就有了属于自己的人脉,不再事事都只能听从王家摆布,只能从王家那里得到各种消息。王家在私下里拉拢有兵权的将军,还使了手段与太仆寺少卿家联姻,是打着赵硕的旗号的,自然也会有人越过王家,来向赵硕表忠心示好。王家还以为自己有了倚仗,其实赵硕早就知道了实情。

    他一点都不担心王家能靠着这些所谓的依仗,对自己造成什么威胁。王家增添的筹码,最终都会成为他的助力,将他一步步捧到他想要的那个位子上。而等到他在那个位子上坐稳当了,那些投靠王家的人,自然就会拜倒在他面前。王家想要再指使他们做些什么来与他作对,他们都绝不会答应的。退一万步说,如果他的计划没能成功,他无法入继皇家,成为储君,日后登临九五尊位,这些助力也能增加他在朝中的份量,使他能稳稳成为一位拥有实权的宗室亲王。他仍旧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赵硕也曾想过,文官伸手去图谋军权,乃是朝中大忌,一旦被皇帝发现,绝对讨不了好。但这不是王家自作主张么?他根本不知情,只是被王家人借用了名义去骗人而已。皇帝真的要怪罪,也怪不到他头上。赵硕早就打定了主意,要一直装不知情到底了。反正好处都是他的,出了事责任也落不到他头上,他何乐而不为呢?

    王家自以为得计,却没想到真正被算计的是自己。

    但赵硕看到赵陌的信后,真正惊惧的是后者在信里说的一件事——王家所谓的秘密,皇帝与太子其实早就知道了,甚至连朝中官员也有不少知情的,否则,就凭太仆寺张少卿,他们家不可能比王家还要消息灵通,能早早知道王家的处境,打起了重提与黄家婚约的馊主意。张家是从兵部打听到的,王大老爷曾为一部尚书,在六部里门生故旧者众,王家居然一点儿风声都没听说,连带的赵硕自己也并不知情……

    赵硕恨不得大骂王大老爷一顿,顺道再给小王氏一个教训。他们天天都在忙活什么?!一个个自命不凡,在他这个宗室贵胄面前摆架子,结果祸事都快要临门了,他们还一无所知!连张少卿家都早早听说了风声,他们却没察觉到张少卿之子南下的真正目的。就这样的本事,还敢肖想大位?真是荒唐可笑!

    不过……

    这到底是皇帝与太子保密工作做得好,只是张家走了狗屎运,意外得知了真相,还是皇帝与太子在有针对性地向赵硕与王家,以及与王家来往密切的亲友封锁了消息?

    赵硕心中紧张不已,心跳都加快了许多,额上背上都冒出了冷汗。他知道,做决定的时候到了。这一次的决定,很有可能会影响到他一生的前途,甚至是身家性命!

    如果皇帝与太子并不清楚王家的所作所为,并且有意惩治他们家,兴许赵硕还会存有几分侥幸之心,提醒王家一句,让他们尽快把起了异心的张家给解决掉。可如今,皇帝与太子已经知情,只是命人在暗中搜集证据,才暂时没有发作出来而已,赵硕就明白,王家怕是没救了,只是不知道后果会严重到什么地步,是以谋逆罪名治个满门抄斩,还是小打小闹地把人的官儿给降了,或是抹了,不涉人命,当作是为老臣保留一份体面?

    赵硕根本没犹豫多久,就知道自己该怎么选择。

    他与小王氏成亲两年,并无儿女,平日里感情平平,若不是看在王家给他带来的助力份上,他早就忍受不了这个继室妻子了。脾气霸道,人又蠢又毒,还善妒。兰雪为他生了儿子,劳苦功高,性情又懂事温柔知大体。因长子不在身边,三儿子便与独子无异了,赵硕多疼他些,多去看兰雪,根本就是理所当然的。小王氏却每每向他撒泼,还时常克扣兰雪母子的份例,甚至对小孩子下药,差点儿害得他连这个新得的小儿子也要失去了。

    赵硕忍了小王氏许久,早有休妻之心。只是还有用得上王家的地方,他才没有动作,想等到自己能真正当家作主的时候,再狠狠惩治王家一番。

    他会登临九五,可小王氏却未必有福气成为他的皇后。反正等到那一日,王家对他也没多大用处了。

    后来,太子痊愈还朝,赵硕的皇嗣之梦破灭了。赵硕曾一度想过要不要把小王氏也休回娘家去?但经过一番犹豫之后,他还是决定以不变应万变。王家的境地确实不大妙,但他要是落井下石,就太影响他平日塑造出来的赤诚君子形象了。他还需要这么一个形象,以及正直宽容的好名声,才能得到太子的信任与欣赏,成为太子的心腹。如此,在日后太子登基时,他也能跟着水涨船高,成为手握实权的亲王。

    赵硕并不觉得,自己将来就真的一点机会都没有了。太子的身体是比以前好了,但跟一般人相比,还是稍嫌体弱了些,膝下又并无子嗣。倘若太子一直没有子嗣,皇家的香火还不是一样要断绝?到时候,若他赵硕已是太子所信任重视的实权王爷,说不定就有机会以皇太弟的身份成为皇储,一样能梦想成真。

    况且,即使太子在未来一两年内就添了儿子,也没人知道这个孩子能活多少年,会不会象太子一样体弱?太子不象是个长寿之相,将来他登基为皇之后,要是没撑上几年就驾崩了,就算生了子嗣又有什么用?还不是要靠着宗室与群臣辅佐幼主?赵硕心想,自己估计还是有望挣上一个顾命大臣的名号,或者直接成为摄政王的。万一幼主因为意外无法长大成人,他这个摄政王想要接掌皇位,似乎也不是不可能的……

    赵硕如意算盘打得啪啪响,一直非常殷勤地讨好着东宫,仿佛他真的从来没想过要去争储位,只是性情天真,被王家人利用了而已。他是一心忠于东宫太子的,绝对没有二心……

    他从来就没有放弃过自己的意图,连原配与嫡子都能舍弃,王家与小王氏又算得了什么呢?必要的时候,他随时都可以将他们推出去的……

    赵硕很快就下定了决心,要舍弃王家了。不过如今王家还算有点能耐,他需得行事谨慎小心些,配合皇帝与太子计划的同时,也不能让王家人看出丝毫端倪来。这并不是难事,难的是他得在不引起王家警惕的前提下,让皇帝与太子相信他是站在他们这一边的,王家的种种行径与他没有关系,他是清白正直的,从来没有肖想过什么兵权马政。

    赵硕思索了半日,总算定下了腹案,回过头来再继续看儿子的信,便又有了新的想法。

    赵陌很明显与永嘉侯府上下相处得很好,深得永嘉侯秦柏的疼爱与关照,与黄家的黄晋成也有很深的交情,可见他与东宫的关系不错。倘若有赵陌在太子面前说项,赵硕觉得自己更能取信于皇帝与太子。只可惜赵陌如今身处江南,不方便去东宫拜见。赵硕心里在想,是否需要让儿子给东宫送信,为自己这个父亲说说好话?

    他想了想,还是决定给儿子送封快信过去,务心要让赵陌尽早回京,最迟到永嘉侯秦柏一家回京的时候,就该跟着回来了。赵硕既然决定了要与王家断绝关系,那么这个嫡长子就不能再流落在外,省得再叫人想起他曾经为了获得王家的助力,把嫡长子远远送走的黑历史。

    这还不算,赵硕还要赵陌帮着他向永嘉侯秦柏、黄晋成等人说好话,再以想念堂伯的名义给京中的太子送信,多殷勤讨好些,帮父亲说说好话。总之,等没有了小王氏之后,赵硕不想再背负苛待原配嫡子的声名了。他要把别人的非议都破除掉,重新洗白自己……

    在信的最后,赵硕还问儿子,听说他在江南学做生意,赚了不少钱,但他小小年纪,身边怎么好放那么多钱财?让儿子派人送回京城去,交给他这个父亲保管,等儿子长大成人了,再还回去。

    赵陌对此,只是“呵呵”了两声,面上满是嘲讽。

第二百一十四章 旧友

    赵陌早在下江南的那一天开始,就对赵硕这个父亲不再存有期望。他看得一清二楚,在如今的父亲心目中,只有那把椅子是最重要的,只要能往那把椅子靠近一步,没什么不能舍弃。

    从前是曾经同甘共苦的原配妻子温氏,后来是从小疼爱的嫡长子赵陌,以及还算疼爱的庶子与孙姨娘,现在又轮到了曾经为了迎娶而不惜逼死原配的继室小王氏,以及他素来倚重的王家。或许,舍弃的还有赵硕身为一个人的良知与尊严?

    如今赵陌再看看从京城送来的快信,只觉得自家父亲越发连脸面都不要了。那把椅子就这么吸引人?能让赵硕忘却曾经对嫡长子的冷漠与怒火,连个过渡和借口都没有,就重新用亲切关怀的语气,哄他骗他,想让他继续为其出力?父亲到底把他这个儿子当成是什么了?!

    还有叫他把银子交到父亲手里保管的话,这是后者缺钱了吧?

    赵陌冷笑着看着信,漫不经心地将信放到烛火上面,坐视火苗将它迅速焚成一片焦黑。他随手将信被烧毁后剩下的残骸丢进书桌旁用来的铜桶中,那是秦含真特地给他备上的,说是可以用来装废弃之物。他又往桶中倒了一杯冷茶水,那一堆灰烬很快就碎不成形了。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打开窗户,让外头的寒风吹进屋内,迅速带走屋中的暖意,也让他整个人的头脑冷静下来。

    没什么好生气的,他早就知道自家父亲的真面目了,如今不过是再一次看清了对方的无耻。

    而且从父亲在信中的语句来看,他似乎并没有因为太子病愈还朝,就一蹶不振了,反而还非常积极地讨好着皇帝与东宫,也没有为了避嫌不涉朝政的迹象,而是继续参与到政事中去,好象一副没有过妄想所以问心无愧的模样。但赵陌心中清楚地知道,他绝对不是没有过妄想,也绝对不是问心无愧。

    否则他之前又何必因为赵陌曾经在江南为太子平安回京出力,而命心腹前来秘密斥责儿子呢?无论他用的是什么样的借口来掩饰他斥责儿子的真正原因,赵陌都心知肚明。看着父亲这副模样,赵陌心里知道,对方仍旧没有放弃他心中真正的诉求。只是目前太子安好,他需要暂时装出忠诚君子模样去骗人罢了。

    赵陌心想,若父亲仍旧抱有妄想,迟早有一日会出事的。他与自己早已没有了父子之情,又不缺儿子,即使真有心想事成的那一日,对于自己这个曾经坏过他“大事”的儿子,也不会有什么好感,反倒是更容易为难他了。赵陌既不想自己落入孤立无援的境地,也不想被父亲的妄念连累。他绝不会为父亲的所谓大事出力,还要注意与对方划清界限,既不惊动外界,又要让宫里的皇帝与太子看清楚他的立场。如此一来,即使将来赵硕出了什么事,也不会牵连到他这个儿子身上。

    赵陌觉得,自己不能再浑浑噩噩地继续跟随永嘉侯秦柏行动了。现在的日子确实非常清闲安逸,他也过得很愉快,但为了将来能长长久久地愉快下去,为了能过上他所希望的生活,他是时候要采取些行动了。

    秦含真仍在醉心于书画与杭州的美景之中,虽然察觉到小伙伴赵陌的情绪似乎有些不对劲,但问起他,他又笑着推说没事,然后把话题岔开了。秦含真知道他前不久才收到了京城的父亲赵硕来信,想必是信里说了些什么不中听的话,让他生气了,便安慰他道:“你别管你父亲那边叫你做什么,如果你不愿意的话,就别理他。反正你听他的话,他也不会对你好到哪里去,那索性不听算了。你如今在皇上和太子面前都有体面,已经不是从前的弱势小宗室,只能任人摆布了。不过是因为年纪还小,他又是你父亲,才会受他制肘罢了。但有太子护着你,你又不在京中,只要把表面功夫做好了,谁还能逼你干不想干的事呢?”

    赵陌笑了笑:“表妹放心,我心里有数的。父亲倒是让我尽快回京去呢,说是叫我帮他在东宫面前说好话,让皇上与东宫不要因为王家而迁怒到他身上。可我一直是跟在舅爷爷身边的,坐的是舅爷爷的船,吃的是舅爷爷的饭,自然没有我自作主张、擅自行动的理儿。”

    秦含真有些生气地道:“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外头下着雪呢。大冷的天,你才十几岁,他就要你赶回京城去?什么道理?!而且你怎么回去?北边的运河都封冻了,也就是江南的内河还能走船罢了。他难道要你骑马坐车回去?也不怕你在路上生病?!别理他,我替你去跟祖父说,就告诉你父亲,说我祖父不许你冬天出行,怕路上出事。你是做晚辈的,当然要听长辈的话。就算你父亲说你不孝顺,那也是他没理在先!”

    她蹭蹭蹭地拉着赵陌就去找了秦柏,秦柏的说辞自然也是跟她一样的,而且还皱着眉头问赵陌:“可是为了先前张家后生透露的消息?”

    赵陌点了点头:“父亲说他从前不知情,知道皇上与太子都盯着王家呢,心中担忧自己会受到牵连,就命我尽快赶回京城去,替他向东宫说情。只是这样的季节,江南倒罢了,北边只怕……”

    秦柏一摆手:“不必理会。你才多大?我若放你在这个时候回京,一旦出事,我也没脸去见皇上与太子了。你是宗室子弟,也是皇上的亲侄孙,我既然揽下了职责,要照顾你读书与日常度日,便要负责到底,绝不会坐视你冒险的。你父亲那边有我呢,我会写信给他,说明原委。这事儿你就别管了,跟含真一道看书做功课去吧。难得有这样的好雪景,你也该学着画一画。不管怎么说,你也跟着我读了这么久的书,诗词书画总要通一些的,否则我岂不是误人子弟了?”

    事情就这么决定了。且不说赵硕在京城收到秦柏的信后,如何暗自胆战心惊,不知道永嘉侯对自己先前给儿子捎去的书信或口信有多少了解,对自己在太子平安回京一事上的怨念又是否知情,秦黄两家在杭州停留了些日子,眼看着雪停了,天气也晴朗起来,他们该玩的也玩了,该吃的也吃了,还买到了不少好东西,是时候离开了。

    这一趟返回金陵,就不是走运河水路了。大件的重行李,还有采买回来的物件,不需要随身携带的,都统一装了船,趁着江南这边的运河还未到封冻的时节,赶紧先走水路运回金陵去。秦黄两家人改坐了马车,走陆路借道湖州北上,返回江宁县。马车多是从秦庄带过来的,也有黄家那边准备的,因要带的行李和人都减少了,又叫上了杭州茶园里的闲人随队护卫,对方自备马车,大家倒也不嫌挤。秦含真把新做的抱枕引枕棉垫子全都用在了自己的马车上,这一路果然舒服了很多,腰酸背痛的情况有所减轻了。

    连黄清芳都清楚地再次认识到这样布置的马车有什么好处,与自家嫂子商量了,让丫头们多做几个褥子软枕,装到自家马车上去。

    等到黄清芳再次热情地邀请秦含真与自己同坐一辆马车,而且是黄家的马车时,秦含真总算摆脱了先前的忐忑不安,也能自在地一边坐着马车,一边与黄清芳闲聊了。两人还在车厢里上起了针线课,黄清芳教了秦含真好几样刺绣手法,告诉她如何配色打络子,秦含真则跟黄清芳研究起了冬天用的棉手套、毛线手套,有手捂子、连袖披风等小件的制作方法。

    没几天,他们就到达了湖州。

    秦柏想要来湖州,主要是为了采买些上等的笔墨纸砚,并且拜访两位旧友来的。他昔日少年时在江宁老家,也曾认得几个同龄的旧友,都是江南这边的书香世宦人家子弟,性格很合得来。回到京城家中后,他还曾与这两位旧友与书信往来。幸运的是,他与他们的友情并不算是非常公开,而且少年人相交,也不会引起旁人注目,所以秦家出事时,这两位友人不曾受到影响。

    秦柏是去年回京后才得知,秦家平反后,他们曾经托人到承恩侯府打听过自己的消息,只是被秦松粗暴地以“死了”为理由,把来人打发走了。后来,又听说他们不敢相信这个消息,特地亲往秦氏族中确认,得到秦柏下落不明的答案后,方才失望难过地回了湖州。这件事是秦柏在今年中秋宴上,才从一位族中长辈处听说的。事情已经过去那么多年,知道这两位旧友曾来族中找过他的人已经很少了,记得的人就更少。

    秦柏不想再说些什么责怪兄长秦松的话,反正他就是这么一个人,再抱怨也是无用。兄弟之间的情谊,早在秦松在西北与许家人一同抛下小弟,又在回京后向皇帝与秦皇后说谎的那一刹那,被破坏殆尽了。更别说在秦皇后病重弥留之际,秦松依然还是为了私心,向同胞亲妹隐瞒了秦柏已经归来的消息,令秦皇后抱憾而终,又在事后联合伽南,将秦柏骗走。秦柏如今对秦松已经没有了多少期待,只是看在侄儿们的面上,看在死去的姐姐面上,不对长兄多加指责罢了。

    但秦柏对两位旧友的关怀感到十分感激,也不知道他们如今是否还安好,因此特地来湖州拜访他们。三十多年的时光,不知是否会改变他们之间的友谊?

第二百一十五章 情义

    秦柏的这两位旧友,一位姓茅,一位姓潘,都是湖州城中书香世宦之家的子弟,如今已是五十多岁的人了,所幸都还健在。虽说两人一个是监生,一个是举人,都不曾出仕为官,只在家闲住,不过也各自娶妻生子,儿孙满堂,生活富足,并没有什么不如意处。

    秦柏命人上门递了拜帖,二人都觉得难以置信。他们甚少与京中联系,年纪大了以后也不怎么关心朝中消息,因此还不知道承恩侯秦松的弟弟还朝,又封了永嘉侯的事。可秦柏的名字他们却还是记得的。本以为这位少年时代的友人早已作古了,没想到还会有重遇的一天,他们都觉得惊喜不已。

    既然是旧友重逢,也不必各自在家等着秦柏挨个儿上门拜访了。茅潘两人立时见了一面,又照着秦柏派去送拜帖的家人留下的住址,直接上门寻秦柏而来。

    阔别三十多年的旧友重遇,曾经的青葱少年俱已成了白发苍苍的老人,三人欢喜之余,也不由得感慨万分。秦柏请了妻子牛氏与孙女儿秦含真出来与旧友见礼,方才领着两位朋友去了书房,坐下用茶,详谈这些年来的经历。

    潘老爷是个率直性急的脾气,一把年纪了,也没改掉,一坐下就直接开口问:“你既然平安无事,怎的那年我们上京去寻你兄长打听你的消息,你兄长会说你死在西北了呢?我与茅兄都难以相信,再三问过,还被他不耐烦地赶了出来呢。我们记得他素来与你不睦,怕他是故意诓我们的,还特地去了你们江宁老家那儿,寻你的族人打听了,只知道你下落不明,不曾随你兄长返京,却也没听说你遇到了什么变故。这么多年了,我与茅兄一直记挂着你。只当今生再也无法相见了,没想到临到老了,竟还有重逢的一日!”

    秦柏干笑了下,却是不好直接在外人面前说自家兄长秦松的不是,只能含糊地说:“家兄返京时,正逢我岳父病亡。我岳父膝下只有拙荆这个独女,我身为半子,自当出面料理后事,便不曾随家兄回京。后来阴差阳错,也就失散了。前年犬子因故进京,遇上家里人,家兄方才派人前往西北,将我们一家接了回去。我也没想过,还能有再见二位兄长的一天。昔日我秦家有难,亲友皆避之惟恐不及。二位兄台还记得与我的情份,上京打听我的消息,这份情义,我必终生铭记于心。”

    潘茅二人闻言却脸红了,茅老爷抬袖掩面道:“快别这么说了,我们都要羞死了!当日你们家蒙难,我们远在湖州,得信时已是尘埃落定了。虽然担心你,却也无能为力,什么忙都帮不上。等到你们家平反后,我们才进京去寻你,已是马后炮了。你还说什么情义不情义的话?”潘老爷也连连点头,面上满是愧色。

    秦柏微微一笑:“快别说这样的话。你们在湖州自过得富足安逸,若不是对我真心关怀,又何必千里迢迢特地进京去打探我的消息?我还知道,先母带着家中妇孺返回江宁原籍时,你们曾经暗中送过银钱接济。那时我们秦家正是艰难之时,亲友尚且袖手,你们不过就是与我有一段交情,竟也冒着风险去接济先母。难道这还算不上恩义么?”

    潘茅二人惊讶地对视一眼。老实说,这种事他们两个都快忘记了,没想到秦柏居然也知道!

    茅老爷好奇地问:“叔青(秦柏表字),你是如何知道这件事的?我们当时其实并不知道令堂带着妇孺回了原籍,只是恰好在金陵探亲,偶然听说了,便跑去见了一面,也不敢叫外人知道,只把身上带的几两碎银子凑了凑,又当了一个碧玉扇坠,拿帕子包了钱,才命书僮送过去的。我们连名字都不曾留下。”

    秦柏笑道:“你们忘了?当时先母住的是秦庄上的宅子,乃是族中祖宅。整个秦庄都是秦氏族人,你们来了,怎会没人看见?早年间我与你们相交,就曾经带你们回过族中玩耍,更别说你们后来还到庄里来打听过我的下落,自然有人记得你们的长相。你们虽没有留下姓名,先母却知道那包碎银子的来历。若非知晓你们是我友人,她老人家是绝不会收下来历不明的银子的。”

    说完他又叹了口气:“可惜,当年知道这件事的族人不多,有一位长辈是亲历过的,你们去族中打听我消息时,也曾与他照过面。但他老人家长年病弱,甚少有见外人的时候。我回江宁年余,只匆匆见过他一面,并不曾坐下细谈。是今年中秋时,族中举行大宴,那位长辈身体有了起色,也来参加大宴了,与我说起往事,无意中提起,我才知晓……否则,我这辈子兴许就永远都不会知道,两位兄长曾经为我做过什么了!”

    潘茅二人惭愧地摆手:“快别这样说,不过是举手之劳。我们原本可以做得更多,却始终没敢伸手,其实不过是胆怯之人罢了,如何当得你的感激?你若要再说这样的话,我们只好羞愧退走了。”

    秦柏笑了笑,便也不再提,但在他心中,是真的非常感激这两位旧友的。他并不觉得他们胆怯怕事,当初秦家落难,亲友们袖手旁劝的人何其多?连族人也多有避着六房的,落井下石如马家、薛家等,更是大有人在!潘茅二人说来与他并不是什么至交,却还愿意接济生活清贫的叶氏太夫人银子,对他而言,已经是难得的情谊了。秦家落难,这二位友人不曾背弃他;秦家平反后,他们只关心他本人的安危,并没有借机攀附上来谋求好处。这才是真正值得相交的友人呢。

    秦柏与潘茅二位叙了旧,谈了别后的经历,又说了些家中儿孙的琐事。虽然分别了多年,但大家如今都还过得安逸富足,没遇上什么大的难处,实在是幸事了。

    潘茅二人知道秦柏如今是国舅爷,封了侯,又有学问,教出过几个进士、举人。他们自家也有子孙读书,有意要搏一份前程的,在课业上也有许多疑问想寻了明师请教,但他们从头到尾只是说些两人三十年来交好的经历,谈一谈平日里跟湖州这边哪个书画名家结交,又或是哪家的古董字画好,完全没有请秦柏去指点他们子孙功课的打算。明明秦柏都让妻子孙女来与他们见礼了,这就是想要做通家之好的意思,可他们却不提叫自家妻儿也来见秦柏,兴许是在避嫌吧?他们很高兴少年时的友人平安无事,得享富贵安荣,但他们并不打算沾这个光。儿孙们想要前程,他们自会挣去。老一辈有交情,可不是他们偷懒的理由。

    潘茅二位酒足饭饱后离开了,牛氏就对秦柏说:“老爷这两位朋友,倒有个真正好朋友的模样。他们从前与你交情很好么?这些年来倒是没听你提起过。”

    秦柏叹道:“我自秦家落难后,便与他们断绝了联系,哪里知道后头这些事?那时我见多了亲友袖手,姻亲离弃,根本就没对自己在江南识得的朋友抱有什么希望。早知道他们是这等赤诚君子,真该早日回来向他们道一声谢才是!”

    秦含真在旁笑道:“现在也不算晚嘛。虽然祖父明年春天就要回京城去了,但朋友并不是一定要常常聚在一起,才能算朋友的。您可以跟他们书信往来呀?等到他们两家的儿孙上京去参加会试时,我们家也可以照应一下他们的生活起居。往日我们见多了利欲熏心的小人,今天难得见到君子了,又怎么能不多亲近亲近?跟这样的朋友结交,连家人儿孙都能受惠呢!”

    秦柏笑着点头:“这话说得是。”

    次日他郑重地再次上门去拜访潘茅二位旧友,又送上了丰厚的礼物,当湖州本地的官员与士绅来拜访他时,更是特地提到了潘茅二人曾经的恩义。有了他这一番举动,这两位旧友本来在湖州就是名门子弟,今后越发会受人敬重了。拥有了国舅爷的友谊,湖州上下还有谁敢小瞧了他们两家?

    秦含真一家与黄家姑嫂在湖州停留了几天,去看过了太湖等几处名胜古迹,买了不少上好的纸笔,还有湖州特产的丝绸、竹扇、茶叶、百合、白果等物,又尝过了当季的雪藕、板栗,还有太湖出产的鳝丝等等。秦柏也见过了几位湖州的诗词书画大家,丰富了自己的收藏。赵陌又给自家的茶叶生意寻了两个新货源。秦黄两家终于心满意足,赶在变天之前再次起程,坐着马车离开了湖州,往金陵的方向赶去。

    他们回到江宁那一日,正逢天降大雪,把道路都盖了厚厚的一层白,几乎连田野都瞧不见了。

    黄晋成早早得了信,带着亲兵骑马到官道路口相迎,见到分别已久的妻子与妹妹,他立刻就露出了笑容来。等走得近了,他发现妹妹的气色大好,比分开的时候红润了许多,双目有神,脸上还带了笑容,他心里就更高兴了。可见这一次出门散心的效果极好。他的妹妹,终于不再为了张家那混账而伤心烦恼了。

    黄晋成上前与秦柏见礼,郑重谢过他对自己妻子妹妹的关照,顺便还告诉了他一个好消息:“吴进士不日就要到金陵来任府经历了吧?这个官职品阶略低了些。不过明年推官兴许就要出缺了,只需要吴进士好生表现,这推官一职便是他的了。正七品的推官,才配得上二甲进士的身份,不是么?”

第二百一十六章 原委

    秦柏讶然,忙问黄晋成:“这是怎么回事?”

    黄晋成笑道:“此事说来话长。如今风雪越发大了,路上不好说话,待回去再细说吧。”

    秦柏虽然心急,也知道官道上不是说话的地方,只得按捺下好奇,先带着一行人回城去。

    他们原是打算回秦庄上的,牛氏还挂念着孙子谦哥儿呢。只是如今风雪这样大,走官道再换乡间土路去秦庄,比直接进金陵城要略远些。秦柏又惦记着要寻黄晋成问事情,对方却是要带着妻子妹妹回城中官邸去的,便索性先带着一大群人先回了夫子庙的宅子安顿,等雪停了,再回秦庄上瞧孙子。

    秦含真等人到达夫子庙的宅子时,已经是一个时辰后的事了。风雪越来越厉害,路上湿滑,无论是骑马还是坐车,都需得战战兢兢去应对。等到他们终于能在自家宅子门前下马下车,踏上实地时,所有人都松了口气。早知道会运气不好地遇上这么一场风雪,他们就提前一两天赶路了。不过,也幸好挑的日子不算太晚,否则就在半道上遇到这场风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岂不是更加糟糕?

    秦含真扶着自家祖母牛氏进了门,留守在宅子里的仆人早就得了信,把炉炭热水都准备好了。众人赶紧先吃了些热茶水热点心暖暖身子,坐着歇了脚。下人们有收拾车马的,有搬运行李的,也有招呼跟着出门的人吃姜汤点心的,忙成一团。幸好魏嬷嬷与周祥年主动出面指挥。他们都是能干人,把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条。只是他们二人自己也是辛苦,牛氏连声谢过他们,让他们从明日起,歇足三日再来上差,算是对他们的奖赏了。

    秦含真吃过茶水点心,觉得身上暖和些了,便对赵陌说:“赵表哥方才在外头骑马走路,身上斗篷都是雪,还有脚上的靴子也不知道被雪打湿了没有,赶紧回你院子里洗个热水澡,换一身干爽衣裳吧。再过一个多时辰,就是吃饭的时候了。到时候再来说话。”

    赵陌有些不放心地看了看她脚上的绣鞋。他穿的小羊皮靴,倒是不怕雪水,但秦含真因为是坐马车的,反而没穿防水的鞋,就门口下车进门那一段路,只怕就被雪浸湿得比他还要厉害。女孩儿家冷到了脚,比他这样的男子汉更要紧。但有些话秦含真好说,他却不好太过轻佻了,只能拿牛氏做了借口:“舅奶奶也没穿皮靴,进门这段路虽然清扫过了,但风雪那样大,还是会有些许积雪的,若是浸湿了鞋子,还是赶紧把鞋子换下来的好。大冷的天,沐浴兴许不太方便,拿热水泡脚,也可以去寒的。表妹吩咐丫头们把舅奶奶照顾好吧,表妹自己也要小心,别得了风寒。”

    秦含真心道赵陌这样的男孩子,居然也这么细心,知道关心老人家的身体,真是太难得了,便笑着答应下来,又赶他回院去了:“赵表哥知道怎么照顾我祖母,也该知道要照顾好自己呀。”

    赵陌不知道秦含真误会了自己什么,只当她领会了自己的言下之意,方安心地离开了。等到他洗了热水澡,换了一身干爽暖和的衣裳鞋袜回到正屋来,发现秦含真压根儿就没沐浴过,只是把叫雪打湿了裙边的褶裙给换了,鞋也换成了家常暖鞋,才稍稍放下点心,忽然又瞧见她发型未变,连头发上戴的插梳都还是先前那一把,可她在一个时辰前,头发上沾了雪粒,分明已是沁入到发丝里去了,这样不去理会,时间长了不会头痛么?不怕会染上风寒么?!反而是牛氏从头到脚被照顾得极好,显然秦含真方才都把时间花在祖母身上了。

    赵陌便有些生气和担心,觉得秦含真未免太不知道照顾自己,怎么就不明白他的苦心呢?

    秦含真见到赵陌回来,还挺开心的,但见他僵着个脸,好象有些气恼的模样,不由得疑惑:“赵表哥怎么了?可是下头的人有什么事没办好,让你生气了?”

    赵陌瞥了她一眼,很想骂她几句,终究还是没舍得,只能板着脸问她:“我没什么事。不过方才表妹的头发好象被雪粒打湿了,怎么不先拿布擦干了呢?”

    秦含真笑道:“我没事。我一直坐在暖炉边呢,有炉火烤着,头发湿了那么一点,早就烤干了。我现在全身都挺暖和的。方才青杏还端了碗姜汤来给我喝,熬得浓浓的,辣得我够呛。我觉得自己都快冒烟了呢!”

    赵陌张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干巴巴地应了一声,顿了顿,才补充一句:“表妹自己也要当心,千万别感染了风寒。”

    秦含真笑着应下了,根本不知道赵陌先前都在纠结些什么。待到牛氏催她回自个儿屋里休息去,她才笑着走开,还不忘提醒自家祖母,要等到雪停了,再派人去秦庄上看谦哥儿。

    这样的天气,就算风雪停了,路上也不会好走的,外头的气温更是低。为了安全计,最好不要心急着把谦哥儿接到城里来,也不要不顾自己的年岁和身体,冒着严寒跑回秦庄去。谦哥儿在秦庄自有人照看,祖母不在身边,也不会有人亏待了他,冒然出门反而容易着了凉。牛氏老太太出门,风险更大,所以大家还是先忍耐一下吧。

    牛氏也心知孙女说的是正理,勉勉强强答应了。

    且不说牛氏与秦含真、赵陌这对小儿女间如何安顿,秦柏进了宅子后,先被身边人催着,去了沾雪的斗篷,换了干燥暖和的小皮靴,进了书房后喝了茶,烤了火,又有人送上垫肚子的点心。秦柏眼见着黄晋成暖和下来了,也得了亲兵报回来的消息,知道他们已将他妻子与妹妹黄清芳平安送回了官邸,想必能安下心来长谈了,才问起他推官一事。

    黄晋成便笑着跟他说:“这事儿说来话长,也是因缘巧合了。侯爷先前出游时,我就曾跟您说过,已经搜集好了指挥使大人的罪证,要趁着年前把他捋下来的。侯爷可还记得?”

    秦柏点头。他当然记得。那位指挥使大人虽是黄晋成的上司,也曾经在搜捕蜀王刺客一事上出过力,只是并非出自公心,而是因为对方不慎招惹了他儿子的缘故。黄晋成心知他心胸狭窄又贪得无厌,不但贪墨军资,还在暗地里打压黄晋成与指挥同知等人,专会损人不利己。不把他除去,这金陵卫上下,谁都别想有好日子过。黄晋成早有心要铲除了他,已是知会过秦柏了。这样明年秦柏回京后,就会把事实内情告知皇帝,免得上头疑心黄晋成的用心。

    黄晋成在这三个月里都在忙活这件事。若非被此事牵扯了精力,他也不会因为一时疏忽,叫张公子有机会逃走了。幸好张公子逃去苏州后,再度主动找上黄清芳,叫秦家人与赵陌截了下来,狠狠打击了一番。赵陌又让人将他看管起来,一边给他寻医问药,一边将他秘密送回金陵,软禁在淮清桥的宅子里。那里离黄晋成所驻扎的营地甚近,他什么时候得了空,就可以过来问话。

    黄晋成正忙着,也懒得与一个已经认了怂的病人计较,只派了两名亲兵,带着一小队士兵来看守,将整个小宅子围得水泄不通。张公子想要再逃出去,可就难如登天了。黄晋成还寻机得了张公子的亲笔书信,已命人快速送回了京城,好威胁张家人照他指令行事。托秦家与赵陌的福,他妹妹顺利摆脱了张公子这块狗皮膏药。若是张家能碍着儿子的安危,老老实实与黄晋成合作,反过来帮皇帝与太子对付王家,戴罪立功,那便能免去杀身之祸。

    黄晋成虽然厌恶张家人背信弃义,厚颜无耻,但张家先人与黄家老祖父乃是好友。若能保得张家上下人等性命,也是好事。这都是多亏了秦家与赵陌的帮助,黄晋成心里更加感激了。

    他的性子,一向是对于认定的事情,便执着地要办成。他怀疑赵陌时,处处看赵陌不顺眼。如今感激秦柏与赵陌了,便一心要回报。

    经过他的多方努力,指挥使已经因为罪证确凿而入了罪,合家下了狱。巡抚大人主管一省军政、民政,有他帮忙,指挥使已是被钉死了,不可能翻身。如今奏折已经送进京去了,只是年近岁晚,等到有回音,怕是要到开春之后了。以指挥使的官阶,定是要押回京中受审的。不过那都是后事了。如今黄晋成与巡抚大人商量过,指挥使出缺,只能命指挥同知先代理正使职责,黄晋成这位指挥佥事,便要去代理指挥同知之职。若是一切顺利,明年他便又要升职了。卫所里一片安稳,倒是没什么可愁的。

    恰巧在审理指挥使一案的时候,金陵府推官被发现牵涉在内。这位推官乃是金陵知府保举的京中世家子弟,涉案程度不算深,但事情已经传开,他若想要在这个位子上安安稳稳地待下去,直到任满升迁,怕是不可能了。金陵知府如今硬着头皮保住了他,可黄晋成有意要为吴少英争取这七品推官之位,已是在送往京城的密信中透露了实情。这名推官即使不会正式入罪,其家族也会知机地将他赶紧调离,等风波平息再谋后事。反正,金陵府推官这个位子,明年一定会出缺。

    吴少英虽然还未上任,但他是二甲进士出身,只是补官晚了,才屈居八品的府经历。他资格足够,又是本地属官,只要在经历任上再有出色表现,等到推官出缺,他补上去乃是顺理成章的事。至于金陵知府?他如今已是惊弓之鸟,乖顺了许多,不是什么麻烦。

    秦柏知道了事情原委,心里也觉得这是一个惊喜。若吴少英真能补上推官一职,那对他日后的前程自然更有好处。

    只是如今都要进正月了,他能不能赶在年前到达金陵上任呢?

第二百一十七章 消息

    吴少英其实早在十月初的时候,就曾经打发人送过信回江宁,提到他与秦家被派去米脂运送关氏灵柩的人同行,已经到达了蜀地,在长江边休整了。他们当时已经订好了船,很快就要坐船顺流而下,前往江宁。

    这封信在一个月前送到秦庄,如今是宗房族长太太收着。等雪一停,秦柏与牛氏派人回秦庄去看谦哥儿,顺便告诉族人他们已经回来的消息时,族长太太主动把来人叫了过去,将这个消息告诉了他,还让他把吴少英的信带给了秦柏。

    秦柏看完信后,稍稍松了口气。他对牛氏、秦含真道:“少英应该已经在路上了,只是近来江南有不少地方都下雪,他兴许是在路上耽搁了。本来按照他说的日程,他应该就是在这几天里到达金陵码头才对。”

    秦含真道:“迟几天也不要紧,不过知府衙门那边不会说吗?其实表舅得到官职后,又往吴堡老家去了一趟,还到米脂探亲,然后又陪着虎伯他们转道蜀地,沿长江南下。前前后后花了有几个月的时间吧?这么晚才上任,也不知道那位知府大人会说什么。我们走的时候,他就有些阴阳怪气的,现在也不知道有没有好转。”

    秦柏微笑道:“这个倒不必担心。他如今已经心平气和许多了。”

    能不心平气和吗?金陵知府保举的推官被卷进了金陵卫指挥使的贪墨案中去,若不是那推官背后的家族对他自家子侄的前程十分重要,得罪不得,他都恨不得对这个愚蠢又贪婪的家伙置之不理了。他辛辛苦苦把人推荐到辖下的实权官位上,又一路保驾护航,给对方一个漂亮的履历表,可不是为了让对方拖他后腿的!

    金陵知府已经吃过李延朝的亏,不想再吃另一个人的亏了。他为了自家子侄的前程,选择了包庇推官,事实上是冒了大风险的。所幸这位推官涉案程度不深,罪证也不十分确凿。黄晋成那边,只需要把主犯给盯死了,几个小爪牙,他是不会放在眼里的。而巡抚衙门虽然看知府衙门不顺眼,但主要是针对金陵知府本人,对底下的小小推官,并不在意。金陵知府硬着头皮把人保了下来,面上看着好象没什么事,其实心里一直在提心吊胆,生怕什么时候上头就要冲他发火了。

    在这种时候,黄晋成照着赵陌先前出的主意,派出手下心腹去“监视”金陵知府,还派人向那位推官的家人打探口风,问他们知府是否也参与了指挥使的贪墨案?知府跟先前保举的上元县代县令李延朝之间……关系如何?跟他与推官的关系是一样的么?

    那推官既然受了金陵知府的恩惠,知道有人向自己的下人打探消息,自然不会瞒着金陵知府。他并不知道李延朝犯的到底是什么事,却知道是知府衙门的忌讳。为防万一,他就找金陵知府请教。金陵知府很快就问出这是黄晋成的人在暗中监视调查自己,顿时出了一身冷汗。

    黄晋成居然还在盯着他?难道李延朝的案子不是早就过去了么?!再结合如今推官是被牵扯到指挥使的案子中去的,金陵知府就后悔不迭。早知道会再次惹来黄晋成的关注,他就不管这事儿了。推官也是京中世家出身,没有了他这个主官相护,难道就一定会丢了性命不成?等到推官被押送回京,其家人自然会设法相救的,总好过连累他再次被黄晋成盯上!

    不过世上没有后悔药,金陵知府也只敢在心里想想,一个字也不敢告诉推官。打那以后,倒是老实低调了许多,人也和气了,不再处处跟巡抚衙门对着干。黄晋成要查什么案子,问什么人,他都十分配合,竟成了金陵官场上的老好人了。别看金陵的一众官员们嘴上不说,其实背地里不知议论得多热闹呢。大家都在猜想,他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才改了性子的?

    知道金陵知府消停下来了,不再阴阳怪气,秦含真心里也松了口气。这么看来,就算有秦柏这一层关系,吴少英上任后,应该也不会受到上司为难了。她当初找赵陌商量应对之法,赵陌还特地找上了黄晋成,为的不就是这个目的吗?如今心愿得偿,她心里也很高兴。

    吴少英到金陵任官,最大的麻烦就在于顶头上司。如今这个麻烦暂时不存在了,吴少英来此任官,反而成了件好事。至少这里生活富庶,又有地方上的世家人脉以及黄晋成这样的官场助力,吴少英做一个府经历,完全是不在话下的。做满一任,就能往上升职了。再多立几个功劳,办点儿实事,再升职又有什么困难的呢?若吴少英真的照黄晋成所说,明年就能升到推官的位置上去,他的仕途无疑会比秦含真原先预计的更为顺遂。

    秦含真为自家表舅高兴,秦柏与牛氏也同样松了口气。牛氏想到的还有另一出:“这样也好,少英在官府里能安安稳稳地做事,没人为难他,他也就能腾出手来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了!先前我跟宗房嫂子说,想撮合少英和她侄女,如今应该有时间让他们见个面了吧?宗房嫂子对这事儿应该挺上心的。少英的信一来,她就立刻拿去看了,还派人到码头边上,天天守着,等少英坐的船出现。若这门亲事做不成,我还怪不好意思的呢。”

    秦柏淡笑道:“成不成的,还要看少英的意思。若他不中意,亲事自然是不能做成了。你又有什么可不好意思的?婚姻大事,自然不能强人所难。”

    牛氏哂道:“我哪儿有强人所难的意思了?只是少英很该娶妻了,再不娶,他都要三十岁了。这样年纪的后生,既有家业,又有功名,怎会这么大了还不曾娶过妻?我跟人说起的时候,别人总疑心他身体有毛病,才会耽误了成家立业。我次次都要跟人辩解,他身体很好,只是没个长辈替他操持,他自个儿又不着急,才会拖到今日的。但每次都这么说,也够叫人烦心的。什么时候他能听话,娶个贤惠妻子回来,再生下几个孩子,我也就能安心了。”

    秦柏听得好笑,不由得摇了摇头。

    秦含真忍不住插嘴道:“祖母想撮合沈家大姑娘和表舅吗?他们连面都没见过呢。这种事怎么好下定论?祖母,您别跟宗房伯祖母说太多了,万一她认为你已经说定了这门亲事,日后表舅却不愿意娶沈大姑娘,那岂不是得罪亲戚吗?”

    牛氏嗔了她一眼:“你表舅好好的怎会不愿意娶沈大姑娘?沈大姑娘有什么不好了?”

    秦含真撇嘴:“现在这个年代,娶妻又不是光娶一个女子,还有她身后的一大家子呢。沈大姑娘看上去没什么不好的地方,可她父亲糊涂,庶妹脾气也坏,这样的岳家对表舅来说,可不是什么好选择。就算沈家是松江名门,沈大姑娘一家毕竟只是旁支而已,未必能给表哥什么助力,却很有可能会拖他的后腿。尤其如今表舅是在金陵做官,松江府又离得不远。”

    牛氏忙去看秦柏,秦柏抚须点头:“这话倒是不假。沈家大姑娘与她的几个兄长都是好的,但她父亲偏听偏信,妹妹也不省心,还有个妾在捣鬼。若亲事做成,少英就要敬重孝顺岳父,也不知道会不会吃亏。还是等到少英来了之后,见过沈家人,我们再讨论此事也不迟。”

    牛氏有些恹恹地应了。秦含真便提起另一个话题,好让她振作一些:“父亲是不是也来信了?他在广州已经安顿下来了吧?也不知道那边的生活条件怎么样,父亲是否能适应那边的水土气候。我正打算给他写信呢。”

    秦柏笑道:“你父亲九月中就有信过来了,一样是由宗房收着。他已经在广州安顿下来,日子过得还好,只是不大习惯那边的气候,说是闷热潮湿得很,九月重阳时节,天气还热得厉害,海上又常刮大风,还有吃食也偏清淡了些,又少面食,让他很不习惯。吃了半个月的米饭,才渐渐适应过来了。你若要给他写信,只管写去,写完了连同我与你祖母的信,一并给他发过去。今年他是要在广州独个儿过年了,我让人备下京城与江南的特产,命人捎给他做年礼吧,就怕等他收到时,已经是开春之后了。那时我们恐怕都出发回京了。”

    秦含真心中安定下来,笑道:“那我回头就写信去。其实我在路上时已经写了一些,再补完就可以了。我还给他做了一双骑马用的手套,一双厚的夹棉袜子,也不知道他用不用得上。”应该能用吧?虽然广东气候比江南温暖,但冬天也是挺湿冷的……

    牛氏最关心的还是谦哥儿:“吃穿都有人照看,没有饿着冻着,还长胖了,天天跟彰哥儿祺哥儿他们在一处做伴,都高兴得快把我们老俩口给忘了呢。中秋后他跟他的小兄弟们就都进学堂上学了,听说功课都还不错,先生夸了他们好几回呢。谦哥儿坐得住,不象其他孩子那般顽皮,因此字练得最好,书也背得好,先生教他也格外用心些。克文夫妻俩如今疼他疼得跟什么似的,比亲生的孩子还要疼。”

    她念了句佛:“他们能把谦哥儿照顾得这么好,我也就能放心了。”

    秦含真等她说这句话可等许久了,听完后转头去看秦柏,祖孙俩默契地对视一笑,都没说话。

第二百一十八章 归来

    吴少英两日后到达了金陵码头。这时已经是十一月的最后一天了,明日就要进腊月。他算是赶上了,还有时间在年前接过府衙事务,当个几天差,熟悉熟悉工作,趁着过年的机会与同僚们好生联络一下感情。这样年后衙门重开,他也就能顺顺当当地融入新环境中了。

    吴少英自己也明白这个道理,因此在虎伯父子俩运送关蓉娘的灵柩下船装车的时候,他盯完了装车的过程,确认表姐的棺木无碍了,便先骑马赶进城中,往知府衙门报了到再说。

    这时候,因为天已经放晴两日,秦柏、牛氏以及秦含真、赵陌,都重新回秦庄小住了。他们与久别的谦哥儿,还有族人们重聚,把出门游玩带回来的礼物分一分,开开心心地聚在一起说话,讨论今年族中又会请哪个戏班子来,唱什么戏。忽然听闻虎伯父子回来了,秦含真忙去寻了祖父祖母,先冒着寒风坐车赶到祖坟所在,盯着下人们把关蓉娘的灵柩从车上卸下来,送进了坟园门口的小屋。

    这小屋原是供秦氏族人前来祭奠先人时歇脚用的,屋后还有地方预备停放棺木。族中有哪位先人需要安葬入土,在吉时到来之前,也是先停在这里。

    今日并非入土的吉日,秦含真先给母亲上了香,磕了头,再看棺木封得很好,并不见有什么难闻的气味,外层也打理得干净,拿草席、麻绳缠得密密实实的,这一路辗转几千里,竟也没磕碰坏什么地方,连擦刮的痕迹都少见,便知道虎家父子与吴少英用了心。

    虎伯向秦柏禀道:“八月里我们就往米脂赶了,回到家里先是看了看家中宅子,又问田地今年的收成如何,问问村子里的人过得好不好。大家都没什么大碍,我就让人去庵里看了大少奶奶的棺木,又打发人去问候亲家太太。亲家太太身体倒好,关舅爷接了亲家老爷的学堂,只是收的学生比从前少了许多,勉强还能支撑而已。幸好有吴少爷先前孝敬亲家太太的田地店铺,他们一家倒也吃穿不愁,比先时还富余了些。我跟关家人说了,要把大少奶奶的灵柩送回江宁老家安葬,亲家太太哭得厉害,拦着不许,说舍不得女儿。舅爷再三劝她,都不管用。我想要悄悄儿先装车,不知怎么的叫关家二姑娘知道了,惊动了亲家太太,母女俩一起到庵里哭,还趴到大少奶奶的棺木上不叫挪动。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后来还是吴少英过来了,好说歹说把人劝回家去。”

    虎伯看起来一脸纠结的模样,大概是没想到关老太太竟然会如此不顾体面吧?从前两家来往时,关老太太一向都是斯斯文文的秀才娘子作派。他哪里知道,秀才娘子也会有坐在地上撒泼哭闹的时候呀?老秦家在米脂县可是有名的书香门第了,谁家不敬三分?比在京城里都体面。结果关老太太闹的时候,引来不少人围观。虎伯觉得老秦家的脸面都要丢尽了。

    幸好秦柏虽然离开了两年,但在米脂县几十年的余望尚在。大家听说了事情原委,都觉得秦家占理。不过关家也是舍不得女儿,老太太哭一哭也是人之常情,不过闹得太难看就没必要了。关家如今还开着学堂呢,这般不顾脸面,谁家愿意将儿孙往他家学堂里送?万一把自家孩子教坏了,那可怎么办?

    秦柏面上也是一脸的一言难尽。虽然早就预料到关家不会那么爽快地接受这件事,但他也没料到关老太太会这样闹法。关蓉娘虽是她亲生的女儿,但早就嫁进秦家多年了,是秦家媳妇。秦家媳妇死了,送回祖坟安葬,牌位进祠堂,这难道不是好事么?秦家如今合家入京,若无意外,是不可能再回米脂定居的了。不把关蓉娘的棺木迁走,难不成要留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在米脂?日后秦含真要祭拜扫墓,都不方便,只能由米脂老宅里留守的仆人按时节上香祭拜,待遇可要差得多了。关家是娘家,出面照应这些后事,也有些名不正言不顺。关老太太哭一哭倒也罢了,哭闹着拦人,不肯叫人家移棺,这是什么道理?

    牛氏就忍不住说了:“亲家太太是不是糊涂了?从前也没见她有多疼这个闺女,怎么如今人死了两年,她反倒舍不得了?有话还不能好好说,非要闹得大家没了体面。若是亲家老爷还在,她也是这般不管不顾的?”

    关老秀才好面子,若他还在,绝不会看着自己的妻子出这个丑。

    秦含真小声道:“外祖母大概只是舍不得母亲吧?因为母亲的灵柩一旦迁移走了,她就真的只能对着牌位思念我母亲了。”这话她说出来都觉得自己有些亏心。如今她已不是事事被蒙在鼓里的小孩子了,那回在外书房后窗下偷听到的话,早令她对关家外祖母的为人有了新的认识。关老太太与其说是舍不得女儿,倒不如说,多半是担心秦家移棺之后,两家的姻亲关系就更疏远了,关家借不上秦家的势,落不到好处。

    不过这些话倒是没必要说出口,自己心里有数就好。秦含真看了看四周,劝说牛氏:“祖母,这些话咱们回家再说吧?先将母亲安顿好。”

    她话音刚落,宗房的冯氏就赶到了。牛氏见状连忙也闭上了嘴。有些事自家说说倒罢了,叫外人听见,未免丢脸。

    冯氏过来后,先是给亡者上了香,又问候了虎伯父子一路辛苦,然后顺嘴问了一句吴少英何在,得知他去了知府衙门报到,也就不提了。她吩咐人将关蓉娘的灵柩照看好,该备的东西备齐全了,剩下了也就是挑个吉日下葬了。因为马上就是腊月,定会有许多事情要忙,如果想赶在除夕祭礼之前下葬,最好趁早定吉日。

    秦柏却是早已请人看过吉日了,腊月上旬中旬都有好日子,只需要从中挑一个合适的就行。冯氏闻言便也爽快地把事情包揽下来,说她会筹备妥当的,六房只需要到日子来人就可以了。

    冯氏为人颇为能干,而且不象小黄氏那么虚,有一句是一句。她说了会办妥当,旁人就完全可以放心。

    秦柏一家回到六房祖宅坐下,先让虎伯父子去梳洗吃饭,再把人叫来问起米脂一行的详细经过。牛氏本来还想把秦含真给打发走的,觉得小孩子家不适合听外祖家的种种奇葩表现。秦含真却坚持留了下来:“好不好的,总要让我心里有数才行。那总是我母亲的亲娘亲哥家呢。”

    秦柏也道:“就让含真留下来吧。她如今也大了,不必象小时候那样忌讳。”牛氏这才罢了,但谦哥儿是绝对不可能在场旁听的,赵陌是外人,自然更是早早就避开了。

    虎伯便开始详细叙述他们这一次回米脂移棺的经过。

    关家母女哭着闹着不肯让秦家人将关蓉娘的棺木移走,还骂了秦家与虎伯父子许多话,说秦家欺负他们关家孤儿寡母。这等没道理的话,虎伯当时听了都生气了。幸好县中村中知情的人都明白事理,知道秦家做的事合情合理,不移棺反而对关蓉娘没好处,反过来劝说关老太太。关老太太只是不听,关大舅夫妻俩上前劝说,还被她骂了回来。尤其是关舅母,挨了婆婆几句难听的话,气得差点儿带着儿子回了娘家,也是关大舅给拼命劝住的。

    后来吴少英在吴堡祭拜过先人,该办的事也办完了,赶到米脂来帮忙时,见事情闹得这般,便亲自去劝他姨母关老太太了。

    也不知道他与关老太太关起门来都说了些什么,重新开门之后,两人都哭肿了双眼。关老太太也终于松了口,说移棺可以,她女儿是秦家妇,死后自然要进秦家坟的,女婿秦平日后便是再娶填房,也需得在她女儿牌位前行跪礼。

    不过,她实在舍不得从此跟女儿分开,想要日后见女儿也方便些,因此便向虎伯提了亲求,希望他们移棺时,能顺便把关大舅一家也带过去。她儿子还年轻,孙子也小,留在米脂县也不过就是个教书先生,没什么出息,若是进了京城,还能见见世面。再者,秦平还年轻,又没有儿子,如今也是侯府的公子了,将来肯定要再娶的。侯府公子再娶,这填房也不知道是什么官家的小姐,未必能容得下前房留下的女儿。关老太太担心秦含真这个外孙女将来会受委屈,如果关大舅能到京城去,但凡能混出个头来,也能给秦含真撑个腰了,省得叫后头娶的以为她没有亲娘护着,没有外家照看,就可以随便欺负了。

    虎伯对这种要求真是觉得啼笑皆非。一来他们移棺,是要把关蓉娘的灵柩送到江宁老家下葬的,关大舅跟着去,也是在江宁,并不是在京城;二来,关大舅在米脂靠着亡父遗泽,还能做个教书先生,又有家有业,日子即使说不上十分富裕,也是吃穿不愁的。况且秦家即使主人不回来了,也依然有产业在本地,米脂县上下看在秦柏的面上,多少会对关家照应些,不会让他们受苦。一旦上了京城,以关大舅的本事,又能如何立足?便是要开个学堂收几个蒙童,人家说不定还要嫌弃他没有功名呢。到头来还不是要靠永嘉侯府接济?又谈何给秦含真撑腰呢?

    秦含真虽然没有了母亲,但若是将来的后娘要欺负她,还有亲祖父母在呢,亲爹也是明白人,用不着自身还要依靠侯府才能在京城立足的舅家撑腰。

    更何况……

    虎伯对秦柏道:“我瞧亲家太太那意思,虽说提的只是舅爷一家三口上京,可事实上她只有这一个儿子,她年纪也大了,女儿迟早要嫁出去的,舅爷总不可能丢下老娘不管呀?到头来,还是要一家老小一块儿上京城去。这还罢了,最要紧的是关家二姑娘,她如今还在守着孝,不方便说亲事,可听她说话的语气,似乎也想着要在京中嫁人,而且对吴少英还没有死心……”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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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楼春介绍:
祖父母老迈,父母双亡,叔婶刻薄
面对这狗血的杯具人生
穿越来的秦含真唯一能做的
就是努力让自己过得好一点
没有条件,就去创造条件
衣,食,住,行……还有男人和婚姻
不过
她发现自己好像努力得有点过头了……秦楼春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秦楼春,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秦楼春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