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秦楼春TXT下载秦楼春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秦楼春全文阅读

作者:Loeva     秦楼春txt下载     秦楼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八十八章 生疑

    为着秦克用改行商事的缘故,小黄氏原已跟他吵过一轮。但秦克用这回难得地不肯听她的劝,意志坚决。上至身为父亲的族长,下至族中与他友好的侄儿辈,又都赞成他的想法,小黄氏一个人势单力薄,顶不上什么用,只能无可奈何地接受了现实。

    如今时间过去,小黄氏又开始觉得秦克用做做茶叶生意,偶尔帮着采买些其他物品,也没什么不好了。大部分时间他还是待在家里的,隔几日在江宁地界上转一转,出外个一两天,跟从前似乎差别也不大,但秦克用手头上却实打实地宽松起来,时不时就能给她带回百八十两银子的私房,让少了贪污族中款项机会的小黄氏轻松不少。她认为这样的生意也可以做得,对外也不必明说是行商了,不过就是帮帮族人亲戚的忙,得些好处罢了。丈夫的身份依然还是体面的乡绅,什么时候想要重夺宗子之位,也就是一句话的事。

    她其实也清楚,如今族中舆论对丈夫秦克用不利,多一半是因为自己而来的。虽说秦克用好不容易在永嘉侯秦柏新宅的建设事宜上掺了一脚,但那是永嘉侯看在族长的面子上才默许的。秦克用也没碰银钱,只是帮着采买些材料,正经大事还是宗房的旁支那边料理。小黄氏一边暗中咒骂堂小叔子,一边心疼没了弄钱的大好进项,一边又在盘算着,是不是能借这个机会,把他们夫妻二人在永嘉侯那儿不好的前科给抹了,从此以后还能多亲近亲近?

    即使丈夫一时在族中失势也不打紧,时间还早着呢,焉知道大伯子秦克良的身体就能一直好下去?焉知秦克良与冯氏夫妇将来就不会有出错的机会?到时候秦克用未必就无法再次上位了。如今先低调两年,等手头多积攒些银子了,日后想做什么事都方便。银钱还是十分重要的,八房的秦克新原本在族里算是哪个名牌上的人物?谁都看不上!在外头做了几年生意,如今财了,回到族里还不是左右逢源,人人都乐意与他亲近?

    小黄氏认定秦克新如今在族中得脸,是因为钱的作用,倒对他性情爽朗又急公好义的强处视若无睹了。她认为将来若是秦克用手上也有了足够的钱财,在族中收买人心,一样能把病弱无用的秦克良夫妇给推倒。自己到时候就不再是代职,而是正儿八经的宗妇了!若京中侄女再有进宫为妃的体面,合族女眷还有谁能越过她去?!

    小黄氏一把如意算盘算得精,如今秦克用却忽然告诉她,要往京城、大同去送嫁,让她帮着准备衣裳行李等物,她就有些懵了。她可没预料到这么一出,冯家女要嫁入永嘉侯府,为什么要让他们秦家宗房的人送嫁?就算秦家宗房长媳是冯家女儿,秦家宗房本身还是永嘉侯府的族人呢!这种事让冯家人出面就好,冯玉庭年纪太小,那就让他们族里派人。合族那么多大男人在,哪个不比秦克用名正言顺?凭什么要让她丈夫出门奔波?!

    秦克用对她的话有些不耐烦:“胡说些什么呢?这真的是为送嫁的事么?不过是父亲与母亲借着送嫁的名义,让我出门涨涨见识罢了。有永嘉侯府的车驾随行,我出门也能少些麻烦,人人待我都能恭敬三分,不会给我气受。我还能借着三叔的名义,多多结交人脉。等去了大同,那里有我做茶叶生意的大买主,我正好与他多亲近亲近,说不定又能开拓些别的路子,到时候岂不是又多了来钱的买卖?即使在大同寻不到新营生,能走一趟京城也是好的。你成日家想法子巴结那边的小二房,我如今能去两家侯府走动,难道不是更体面?若不是为了我好,父亲与母亲也不必费这个劲儿去求三叔了。你不说为我高兴,赶紧替我筹备起来,啰嗦这些有的没的作甚?!”

    秦克用甩袖而去,小黄氏劝阻不成,心中失望透顶,也明白大概这一回是真的只能接受夫妻长久分离的现实了。她心中难过,但也不敢再触怒了丈夫,惟有照他说的,用心打点起他出行的服装来。这次要去北方,比不得江南温暖,京城、大同的冬春季节都比较冷,大同又是边镇,多了风沙,她得寻人打听一下那边的天气,还得问问秦安与冯氏的婚期是几时,丈夫的归期又是在哪个月。秦克用明年春天出,回来时说不定都到秋冬季节了,出门时可不得把他一年四季的衣裳都备齐?

    小黄氏委委屈屈地做起了针线活,她的大丫头菊香却私下里提醒她:“奶奶,二爷既要出远门,您打算派什么人去服侍?这可比不得从前在江宁周边地界上小住两日,带个小厮就完事了。二爷一走,少说也要大半年,光靠小厮,只怕不成。”

    小黄氏没精打采地抬起头:“怎么不成了?小厮也一样能侍候起居。他跟前那几个人,我都调|教过,该会的都会做。若真有他们做不来的事,不是还有侯府的人么?”她撇了撇嘴,“既然人家侯爷宽宏大量,乐意提携侄儿,还能叫他在外头委屈了不成?!”

    菊香暗暗跺脚,声音又再压低了些:“奴婢说的不是饮食起居!奶奶,二爷这还是头一回要与您分开这么久,难道他就真能耐得住?您不给他安排个近身服侍的丫头,万一他在外面动了心思,看上什么人了,带回来给您添堵,那时候您要怎么办呢?”

    小黄氏顿时变了脸色:“你说什么?!你给我再说仔细些!”

    梅香这时候掀了帘子进屋道:“菊香快别说了,二爷这回是出去办正事的,哪儿还顾得上这些?即使他在外头真的动了什么小心思,上头还有侯爷、夫人看着呢,二爷也不是不知道分寸的人,断不会闹出什么不体面的事来。你休要在奶奶面前胡言乱语,叫奶奶着急。”

    菊香瞥了她一眼,不以为然地道:“姐姐也别说我胡言乱语,若不是为了奶奶着想,我才不会多一句嘴。这种事早见得多了,八房的二爷就在外头做生意,他也是娶了妻生了儿女的人,你看他身边何尝没有两个妾?他家二奶奶过的是什么日子?奶奶平日也没笑话过她无用,拢不住男人,难不成如今还要走她的老路不成?若不是家里还有哥儿,我还要劝奶奶陪着二爷一道出门呢。既然出不了,那就只能在二爷身边安排个信得过的丫头。倘若二爷没那心思,就只当是派了个人在二爷身边照顾起居饮食,丫头总比小厮细心些。倘若二爷有那心思了,丫头是奶奶自己的人,身契都握在奶奶手里,她是生是死,还不是奶奶一句话的事?即使被二爷收用了,她也成不了气候,怎么也比外头来的强!”

    梅香气得笑了,也不理她,径自对小黄氏道:“奶奶别听她胡吣,二爷是什么样的人?这些年待奶奶如何?奶奶心中是知道的。不说别的,这一年里奶奶也不是没有生过病,二爷身边少人侍候,也从没提过要纳妾。如今他要出门办正事,奶奶冷不丁地要安排个通房随行,叫二爷心里怎么想?我劝奶奶,这时候就当什么都不知道,什么话都别提。二爷出门在外,倘若真个耐不住了,自有解决的去处。反正有侯爷夫人看着,二爷是不可能带什么人回来的,奶奶见不着,听不见,也省得生气了,只管好生调养身体是正经!”

    菊香反驳:“你也知道二爷可能会耐不住呢?!谁知道他在外头寻的是什么人?万一不干不净的,岂不是委屈了二爷?万一遇上个手段了得的狐狸精,哄得二爷答应带她回来,那才叫家无宁日呢!侯爷夫人固然是长辈,却也是隔了房的,哪儿还能真的管到二爷房里去?不过就是说一说。二爷听不听,还要看心情。到时候奶奶见了狐狸精,岂会不生气?自家的丫头,好歹还干净些。”

    梅香斜了她一眼,冷笑两声:“那你倒是说说,奶奶要给二爷派哪个丫头去?是不是派你呀?又是体面得用的大丫头,还是提议的大功臣,谁还能比你更清楚这里头的决窍呢?”说完把脸一沉,“少在奶奶面前玩这等不要脸的把戏了!”

    菊香脸一红,自知被她说中了心事,却也不怵,硬着脖子道:“姐姐与我说这些不要脸的话,我却是听不得的。我从来没有过这等想法,姐姐倒是门儿清,说不定便是自个儿动了心吧?”

    梅香大怒,就要与她吵起来,却被小黄氏大声喝止:“都给我住口!”两个丫头立时闭了嘴,低头束手而立,等候小黄氏训斥。

    小黄氏却用怀疑的目光扫视二人,不说自己方才还真的一度动了心,想要采纳菊香的建议,但梅香的话却一言惊醒了她。菊香若真有这心计,她就断不能把这个大丫头派出去。菊香虽比不得梅香得用,却也知道她不少底细,可别让这心腹出门一趟做了通房,成了她心腹大患才好。

    小黄氏心中有了主意的同时,也开始疑神疑鬼。大丫头菊香会生出妄想来,同样是大丫头的梅香就不会有同样的念头么?这两个丫头都正年轻,容貌也生得挺好的,更习惯了富贵日子,怎可能甘心嫁给家中的小厮仆从?而丈夫秦克用则正值盛年,年轻英俊,近日更对她这个糟糠妻生出了许多不耐烦来……

    小黄氏不由得打了个冷战,忽然觉得周围的人都不再象从前那样值得相信了。她还能相信谁去?

第一百八十九章 生隙

    小黄氏开始疑神疑鬼了。

    对于菊香这个很有可能生出异心的丫头,她自然是再也容不下的。但为了防止菊香狗急跳墙,她不能立刻就把人打发了,只能先拿话稳住对方,盘算着寻个好时机,将人解决掉。而梅香明明是处处为她着想,忠心不变,可她却还是忍不住要怀疑。只是目前她身边不能没有人使唤,既然菊香已经信不过,那梅香就不能再出事了。在调|教出新的心腹丫头之前,小黄氏还有需要梅香的地方。

    但她心中已经生了芥蒂,便不愿意再让菊香去接触一些机密之事。若不是她娘家人大部分都去了京城,她身边没别的人可以用,说不定连梅香都要叫她疏远了,不让对方接触她的私房呢。如此一来,小黄氏做事未免束手束脚的,只觉得十分不便,心中也不由得烦躁起来。

    人的心情有了变化,言行间是很难完全掩盖住的。小黄氏有时候不注意,就会冲着秦克用发火,丈夫不在跟前的时候,甚至会拿儿子撒气。她儿子年纪还小,又素来受宠,哪里经过这等场面?很快就委屈地去向祖父、祖母哭诉了。族长与族长太太如今对次媳早就厌烦了,前者立刻唤了次子来教训,后者则传了次媳过来敲打几句。小黄氏嘴上应着,心里却更委屈了,回到自个儿的院子里后,对儿子也没好声气。

    刚刚挨了父亲教训的秦克用回了屋,也向妻子抱怨。小黄氏冷着脸不理会,就怕自己一张嘴就要骂回去。秦克用见她没有回应,自觉无趣,便拉着儿子的手出门去了,要带他去买爱吃的点心,好哄孩子开心。

    小黄氏见丈夫居然没有理会自己,不象从前那样,第一时间就回屋安慰自己,只觉得他是变了心。难不成真的是因为先前那种种不如意?她这时候总算有些后悔了,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当初她就该收敛着些,不在族学账目上做手脚的。倘若没有那一出,秦克用与她也不会受到族人的指责,前者更是不必出门做生意,至今还好好地在族里做着体面的执事呢。

    然而,世上没有后悔药可吃。她也只能想办法去解决夫妻俩目前的困境了。但秦克用对她的态度有了改变,她便不由得埋怨起丈夫来。当初明明他曾向她许诺,无论她有什么缺点,都会爱护她一辈子。如今一辈子才过去了多少年?他就忘了曾经的誓言!

    可秦克用忘了誓言,她却不能就这样自暴自弃了。她的富贵荣华是系在丈夫身上的,若是失去了丈夫的宠爱与信任,她即使有一个做宫妃的侄女,也不可能真正过上好日子。她尝试着去挽回丈夫的心,尽可能表现得温柔体贴,一边让丈夫知道,自己正在多么费尽心神去为他准备出门的行囊,一边又让儿子去向丈夫撒娇,好让他多体贴自己一些,多谅解她的难处。

    不过这个计划只是听起来不错,真正实施的时候却遇到了麻烦。她儿子如今正对她有怨气呢,怎么也不肯听她的话去行事,一个劲儿地缠着祖父母撒娇。秦克良与冯氏那边稍稍给个笑脸,拿好吃的好玩的哄他过去,他就把她这个母亲给抛在脑后了,气得小黄氏暗地里咬牙,只恨秦克良与冯氏太狡猾,竟然连小孩子都要收买人心。

    没有了儿子做助功,小黄氏惟有另想办法了。她虽然满心不愿意,但还是要做出贤惠大方的样子来,便主动向秦克用提了:“二爷出门在外,至少也要大半年的功夫。妾身还要在家里侍奉老爷太太,照看孩子,不能陪在二爷身边。若二爷觉得家里的丫头有哪个看得还算顺眼的,就告诉妾身一声。妾身趁着您还没出门,先把那丫头放在身边调理几个月,等她懂得了规矩,日后跟着二爷在外头,也知道怎么侍候人了。”

    她虽然不想把菊香、梅香开了脸,生怕心腹丫头成了心腹大患,但家里其他不要紧的丫头却是无妨的。如果秦克用全都看不上,她还可以上外头买去。这样买来的丫头在家中没有根基,收房也成不了气候,什么时候她看不顺眼了,吩咐一声,便自有人伢子来将人带走,可比菊香、梅香她们容易处置多了。

    小黄氏认为自己是难得的贤惠,秦克用却只觉得莫名其妙:“我出门哪里要带什么丫头?饮食起居自有小厮长随料理。况且我是跟着永嘉侯与夫人出门,事事都不必操心,侯府的人自会给我办妥的。”他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只随口嘱咐小黄氏一句:“中秋快到了,给各房送节礼的时候,记得把给克新的那一份多添三成。准备好了之后,暂时别送出去,告诉我一声,我还要再添些东西。”

    小黄氏心里正不知是应该高兴还是应该郁闷呢,闻言便道:“好好的又给他添什么礼?他到底是旁支侧脉的人,与二爷身份不一样。虽说他为二爷牵线搭桥,说成了几桩生意,但二爷又不是没给他分润。货银两讫就好了,您也不必待他太厚了吧?”她心里不喜秦克新,盖因秦克新曾经在秦克用面前说过她的坏话,还劝他不要太纵容她了。

    这叫什么话?!她与秦克用是夫妻,还用得着他一个旁支族弟多管闲事么?!

    秦克用道:“克新助我良多。近日因我定下了明年要去北边送嫁,他还特地给我提了个好主意,劝我从江南采买些轻便又值钱的货物,打包好了带去京城。我们这一路坐的是永嘉侯府的船,自然比外头雇的要方便些,多带些货物也无妨的。这一路打了侯府的名号,也不愁会有人收什么税赋摊派。我连路费并一应杂费都省了,无论带多少货物去,等到京城寻着个好买家,把货清了,转手便能翻上两三倍的利。这笔钱正好与我做个本钱,无论是在京城还是大同,多采买些货物回南边来出手,又是一笔重利。他还建议我,即使去了大同,也别去做什么毛皮生意。北方的毛皮虽好,江南却少有用得着的时候,倒不如买些兰州出的绒料。最要紧的是辽东那边的人参、鹿茸等名贵药材,带回金陵出手,轻轻松松就能翻上几番。”

    他从前根本没想过,做生意原来是这么容易的,多亏秦克新提点,否则也没那么容易挣到钱。想到将来的好前景,他就越说越兴奋:“克新还答应给我介绍扬州与苏杭那边有名的脂粉商人与绸缎商人。那些上等的胭脂水粉、花露香膏、绫罗绸缎,都是京中最紧俏的货物,多少达官贵人拿着钱都没处买去。我从金陵带过去,又轻省又贵重,想出手也容易。若是运气好,说不定还能借着两家侯府的面子,跟京城里的高门大户搭上话呢。这条路子一旦打通了,今后我不必费什么力气,都能坐在家里等着收银子,也不愁没有靠山与体面!我已经与辽王世孙打过招呼了,他说会跟简哥儿一起为我引介各家王府的管事!这样的好事,我们从前可从来都不敢想!”

    小黄氏听得酸溜溜的:“二爷眼看着就要发达了,也不知道会不会忘了家中还有糟糠妻?”这叫什么?她费尽心思,连亲侄女都搭上了,还没能得到的东西,丈夫居然这么轻易就得到了?不可能!若他真的成功了,那她一直以来的牺牲与隐忍又算什么?!

    秦克用听了她这一句,皱了皱眉头,却是渐渐习惯了,虽然心里不大高兴,但也没多说什么,留下一句“我去去六房”,就抬脚走了,只留下小黄氏一个人在屋里,黑着脸恨不得把桌面上的茶碗给摔了。

    秦克用在妻子面前露脸的时间越来越少,夫妻俩能说的话也越来越少了。有时候小黄氏连他在外头做了什么事都不知道,心里又气又急。可她就算想找个可靠的人商量要如何把丈夫哄得回转,也找不到人去。娘家父亲正恼了她,不想见她,况且老人家也是个糊涂的,根本不能明白她的心事;哥哥嫂子侄儿侄女都在京城呢,自然也没办法帮上她的忙;本来还有梅香这个心腹,可如今她因着菊香的事,连带的梅香也受了她的猜疑。这种私房机密之事,小黄氏就不好跟梅香提了。

    就在小黄氏郁闷不已的时候,她哥哥黄大爷终于从京城来信了。

    黄大爷在信中并没有提到黄忆秋是否已经成功做了妃子,但话里行间都透着喜气,仿佛事情已经离成功不远了。他说,小二房的薛氏成功地把黄忆秋送进了念慧庵,听闻皇上在每年万寿节前,总要去念慧庵祈福的,也不知道到时候会不会见到黄忆秋。但他相信,就算一次见不到,总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机会。而皇上只要见到了黄忆秋,发现了她与秦皇后的相似之处,就一定会把她召进宫里做妃子的。他非常坚定地相信着!

    小黄氏想了好一会儿,才记起念慧庵是什么地方。那不是尼姑庵么?不过,她虽然不明白为什么黄忆秋要先入了念慧庵,才能进宫,但兄长既然在信里这么写了,那想必是有把握的。侄女儿用不了多久就要进宫为妃,她一直以来的期望也能成真了。

    小黄氏欣喜不已,想起丈夫秦克用,不由得撇了撇嘴,心想若是秦克用知道了这个消息,想必定然又会巴上来了吧?他明春进京是否能攀上高门大户,还是未知之数。可她的侄女儿,却马上就要进宫了!

第一百九十章 出游

    小黄氏得了这样的好消息,自然忍不住,要把喜讯告诉丈夫秦克用,也好让他知道自己如今身份不同了,让他今后别怠慢了自己,要如从前那般,对自己亲近尊重,言听计从。

    秦克用初闻消息,先是愣了一愣,随即也欢喜起来。他也曾经为此事出过力,自然盼着有好的结果。不过这欢喜并没有原本以为的那么浓,也许是因为他如今已经找到了别的出路,有了更好的前程。也不必再指望能借着姻亲的关系,重新在族中站稳脚跟,去跟兄嫂暗斗,争那宗子之位了。

    做宗子有什么好的呢?一年到头都在辛苦,又事事都要看父亲与族中长辈的脸色,半点差错也不能出,还不可轻离江宁。他若不是身体好,早就被累病了。如今他得到了父亲谅解,族中的贵人永嘉侯也不再生他的气,长兄对他更是一如既往的亲近关怀。他有可以信任的族兄弟,有长久赚钱的营生,还能到外头走走,见识一下天下之广,京城之盛,心态自然大不如前。也就是妻子小黄氏,眼里还会只盯着这秦氏一族的富贵,不知道外头的世界有多大。

    秦克用微笑着对小黄氏说:“舅兄那里有了信儿,也是好事。他们一心盼着秋姐儿能入宫为妃,如今也算是有了好结果。只是此事一日不曾定下,咱们还是一日不要声张的好,也免得叫人笑话咱们轻浮。我明春要前去京城,你有什么书信或东西要带给舅兄侄女的,先准备好,我一并给捎过去就是。”

    小黄氏意外地看着他:“二爷,你……你不为秋姐儿的喜事高兴么?!”

    秦克用怔了怔:“怎么会?我挺高兴呀?”

    既然高兴,为什么会是如此淡然的模样?!

    小黄氏气得胸口一起一伏:“这象什么高兴的样子?二爷如今是攀了高枝儿了,看不上我娘家人了,是不是?!你也别太得意了。即便你能靠着永嘉侯府,进京结交了什么王公大臣,也不过是挣上几两银子罢了!我们秋姐儿,将来是要做妃子的。若是生下了皇上的子嗣,身份便更加尊贵了!那是我亲侄女儿,与你的侄女儿是一样的,哪里就比不得那些外人亲近?有她给我们撑腰,这族里还有谁敢越过我们去?!二爷别为了几两银子,就眼皮子浅地把雄心壮志都给磨灭了!”

    秦克用沉下脸:“奶奶别再说这等话了。谁眼皮子浅了?我看你才是昏了头!别说秋姐儿如今还未入宫,便是入了宫,也不知道是什么位分,谈什么尊贵?!皇上膝下只有太子一个子嗣,后宫妃嫔想要生出儿子来,哪儿有这么容易?即便真的生了皇子,现放着一位已过而立之年、身体康健的东宫太子殿下,多一位皇子也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若换了是那等没根基的人家,兴许还要为这宫妃的体面欣喜若狂。我们秦家可是后族!又有太子在,你要我为了个小小的宫妃忘乎所已?你当我是什么人?!”

    他好歹也是做过几年秦氏宗族代宗子的人,身为皇后的家族,他还有那么一点傲气呢。秦克新也跟他提过,在外行走,打着秦家的名号,万不能太过和气了,有失后族子弟的身份,那只会让人以为他好哄骗,欺上门来。所以,这份傲气无论何时何地都不能抛下。不象在族里,在长辈们面前都要做小伏低,在同辈面前要和善宽仁,在小辈面前要关怀慈爱……就怕他们不喜自己。

    秦克用只觉得妻子如今越莫名其妙,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皱了皱眉:“好了,此事不必再提。你也别在族里说起什么宫妃不宫妃的事,还未有定论呢,慌得什么?你们黄家原也是皇后娘娘的外家,怎的如今越来越沉不住气了?!”

    他不悦地甩袖而去,不再理会妻子的哭喊。他还有很多事要忙活呢。虽说是明年开春后才出门,但这一路上要带的行李盘缠,要事先办好的路引,要寻的护卫与领路的向导等等,哪一样不用他操心?别看他能跟着永嘉侯的行驾上京,从大同回来时,他却是要自己走的,押运货物的人手也不能向侯府借。与其在大同寻帮手,还不如在江宁本地找,同乡总比外人更可靠几分。秦柏已经答应了要给他开荐书,这一路上想必能少些麻烦,省些孝敬打点的花费。他就指望着这一趟北上,能给自己带来丰厚的回报呢。

    他满心满眼都在这趟行程上,哪儿还想到什么通房不通房的问题,也无法理解妻子到底在闹什么别扭。他不是去享乐的,而是去做正事,结果妻子却不能理解,实在让他失望得很。他也现了,妻子对宗子宗妇之位,有着不合常理的执着,这实在是没必要得很。他大好年华,又不是没能力,更有靠山,何必非得将自己局限在族中呢?兄长那是没办法,可他却还有选择。

    以往他是眼界未开,才会与妻子有一样的想法。但如今他的想法已经变了,妻子却还留在原地,他想要劝妻子,她也不肯听,只盯着眼前的这点好处。秦克用心中十分失望,却已经没有耐心等待妻子转变了。他得先为自己,还有自己的儿子挣个前程再说,哪里还顾得上小黄氏那点小心思?

    夫妻感情终究还是有了裂痕。

    宗房这对夫妻的私事,六房那边自然不会知晓,但秦柏还是知道了黄忆秋入念慧庵的消息。这不是长房那边来的信,而是黄晋成捎过来的。黄晋成其实比小黄氏更早收到京中家书,知道了这件事,只是近日有公务要忙,才会拖到今日,方前来秦庄,拜访了秦柏而已。

    秦柏皱眉问黄晋成:“念慧庵何等清静地?怎会让一个心思不纯的小女子进了去?哪怕是二嫂使了上不了台面的法子,若没有皇上默许,庵中人也不可能将人收下来的。皇上到底是怎么打算的呢?”

    黄晋成苦笑了下,也自觉晦气:“圣心难测,我如何能知道皇上是怎么打算的?不过皇上既然知道此事,若真有心要纳了秋姐儿,早就直接纳进宫去了,做个宝林、采女什么的,也不会惊动了外朝。皇上既然没有接她进宫,多半是无意,大约是见秋姐儿痴心妄想,有些生气吧?叫她进庵里念念经,也好清清心,反省反省。”

    他叹了口气:“我家里查到了秋姐儿父母兄弟现下的住处,找上门去,也不劝他们什么,只说让他们到家里去住,别在外头赁房子,他们也不肯听。还有几个生脸的家丁推着攘着,把我家的人给赶了出去。听说那些都是秦二太太派来的人,连亲戚脸面都不顾了,真是疯了不成?我家长辈已经跟承恩侯夫人告了状,只是秦家长房与二房早已分家,除了打人过去说几句,承恩侯夫人也拿秦二太太没办法。我们做嫡支的,倒有心要拉旁支一把,可旁支的要往死路上跑,我们也拦不住。眼下已是写了信回扬州,叫族中想法子。实在不得已,就以有违祖训为由,将他们这一支出族吧。”

    黄氏一族不与宗室皇亲联姻,这些可都是黄家祖上亲口在皇上面前许下的诺言。虽说如今不是与宗室皇亲联姻,但意图送女入宫,用心比联姻宗室皇亲更险恶!黄晋成眼看着太子地位渐稳,未来一片光明了,怎么可能让自家族人在这时候拖后腿?即使是要使雷霆手段,也顾不得了。总不能因为旁支里一个不起眼的房头生出的妄想,叫他们合族都要承受皇上的怒气吧?

    秦柏对黄氏宗族的家务事并不在意,只是担心黄忆秋玷污了念慧庵的佛门清静地而已。既然皇上无意纳她入宫,那叫她去念个经,也不是什么大事。二房与黄家旁支的痴心妄想是注定不能成事了,秦柏也懒得去过问,自有黄家人料理。

    他对黄晋成说:“眼下中秋将至,天气也凉快了许多。我正清闲,便想着等中秋过后,天气若还好,便带着夫人与孙女,还有辽王世孙,从金陵出,往苏杭、松江、湖州等地游玩。总归是来了江南一趟,若不趁着明春回京之前,领略一番江南景致,如何能甘心?到时候若是京中有什么新消息,还要烦黄大人给我捎个信去。你只需要将信交给我家管事何信便可,他知道我们在何处停留,就会打人立刻把信送过去的。”

    黄晋成讶然:“侯爷竟有如此雅兴?只可惜我分不得身,否则还真想也去转上一转呢!来金陵都快一年了,我正经连游山玩水的功夫都没有呢。若是这时候回京,亲友问起江南景致,我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叹了又叹。可惜他眼下正收拾顶头上司指挥使,还收拾得差不多了,恰在要紧时候,断不能分心的。

    不过,他不能同行,却不意味着别人也不能。

    黄晋成客气地问秦柏:“拙荆与舍妹到金陵日久,也不曾四处游玩过。舍妹病了两个月,如今身体渐好了,只是不得开怀。我正有心要送她四处玩耍散心,让拙荆相陪,偏又不放心她们几个妇人上路。不知能不能劳烦侯爷与夫人,出门游玩时将她们也带上?”

第一百九十一章 计划

    秦柏当然不会拒绝黄晋成的请求。

    这原不是什么麻烦的事。他与妻子儿孙同游江南,自有族人帮着打点,车船都是自备的,何时出发,何时停下,该去哪儿,在什么地方停留多久,都是自家说了算。这种琐事自有管事操心,他也不费什么神。黄晋成的妻子妹妹若要同行,不过就是同乘一船罢了,路上要用的车,带的行李,侍候的男女仆妇,连同路上的饮食起居,必然都是黄家自行解决。秦柏只需要让黄家女眷上自己的船,让妻子牛氏多照应一下对方,也就完事了。这原是举手之劳,即使不看在两家是亲戚的份上,光是他在金陵与黄晋成结下的友谊,就足以令他没有理由说出拒绝的话了。

    黄晋成高兴地离开了秦庄,回家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妻儿妹妹去了。妻子早就在他耳边嘀咕过几回,劝他让妹妹出去游玩,散散心,兴许一高兴,就把前头未婚夫那些糟心事给忘了。可他公务繁忙,哪里抽得出时间来?只让妻儿妹妹出门,他又放不下心,于是一直耽搁到现在。如今可好了,有永嘉侯一家同行,他再也不必操心。

    秦柏回头把事情告诉了牛氏,牛氏也不反对。她还道:“原来黄家姑娘是生病了,怪道当初我去石塘之前,劝黄大人让妹子出门游玩散心,结果拖到如今还没能成行呢。可怜见儿的,定是为先前的婚事伤心了吧?碰上那等卑鄙小人,她也是运气不好。不过能在嫁过去之前发现那人的真面目,不曾误了终身,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让她跟我们一块儿出游吧,我也好劝劝她,让她想开一点儿。才多大的姑娘呢?名声受点连累又有什么可怕的?世人都是有眼睛的,一听就知道婚事没成是谁对谁错。等事情淡下去了,换个地方,照样有的是青年才俊给她挑!咱们未过门的二儿媳妇都快二十岁了,照样能嫁得咱们这样的好人家,沈家姑娘十八了,也不愁嫁。黄姑娘比她俩都年轻呢,又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秦柏听得好笑:“你私下在家里说说就算了,在外头可别拿冯、沈两家的姑娘年岁说嘴。这两位姑娘都是为了守孝才误了花期,年纪虽大些,名声却好,与黄姑娘是不一样的。”

    牛氏哂道:“这又有什么不一样?都是年纪大了不好说亲的女孩儿。冯姑娘要嫁给咱们安哥做续弦也就罢了,沈姑娘若是与少英说成了,便是原配夫妻。她都能有这样的好姻缘,更何况黄家那样的门第呢?”

    秦柏无奈:“少英这事儿还没说定呢,夫人也少说两句,省得外人真以为这门婚事定下了,回头少英不肯,叫人家姑娘脸上如何过得去?”

    牛氏有些讪讪地:“少英又怎会不肯?他年纪也不小了,早该娶妻生子。从前是没个长辈为他操持,关亲家那边又有私心。如今我们出面替他做主了,他断没有拒绝的道理。也罢,你不让我说,我就不说好了。我先前也没跟宗房嫂子说定,就是告诉她,我们愿意牵个线,成不成还得看人家少英的心思呢。宗房嫂子是知道的,沈家大姑娘也心里有数。倘若少英果真看上了别家的女孩儿,不能答应这门婚事,大不了我给沈大姑娘保媒,定给她说一门好亲就是。”

    牛氏早有心要结交黄晋成的家眷,如今既然说定了两家同游江南,她自然要把人招待好了。她便吩咐下去,让周祥年、虎伯虎嬷嬷等人多费心准备,务必要将黄家女眷照顾得妥妥当当的。

    秦含真原本正与赵陌一起,为即将出行而高兴,得知黄晋成的太太与妹妹也会与他们同行,忙到正屋来打听消息。

    她有些好奇地问牛氏:“黄家太太与姑娘来了,我该怎么称呼才好?如果象平日那样,两家偶尔互相拜访,那叫一声黄太太、黄姑娘就足够了。但是要一路同行出游,天天这么称呼,是不是太过见外了些?”

    牛氏想想也对,便看向秦柏。秦柏微笑:“若要亲近些,你们随着简哥儿叫就是了。”

    秦简唤黄晋成为晋成叔,唤对方的妻子,想必是婶娘,而黄姑娘也是他的表姑。秦含真跟着叫婶娘与表姑就可以了。

    赵陌则笑笑:“我应该也是同样的叫法,就怕黄家人忌讳,不肯应呢。”黄家人少与宗室皇亲来往,却是许多人都知道的。

    牛氏有些不以为然:“这有什么可忌讳的?咱们家跟黄大人来往得多了,本来两家就是实在亲戚,再讲究什么忌讳不忌讳的,难不成亲戚都不认了?这日子还怎么过?不妨事,简哥儿在这里时,也不曾疏远了黄大人。长房那边设宴,也没漏下请黄家人去。皇上还是很讲道理的,不会真让我们连亲戚都做不成。”

    秦柏也微笑点头。黄家人不与宗室皇亲联姻的祖训,自有它的出处与缘由,但并不是真的一刀切了。秦家就是皇亲,实打实的外戚,黄家人却不可能不与秦家来往,只是不再联姻罢了。而他这个没有实权的国舅爷,只顶了个侯爵的虚衔,跟谁来往,都不会有人疑他居心不良,因此很多事都不必忌讳。在保护太子平安回京一事上,他与黄晋成携手合作,立下功劳,也结下了交情。若是这时候再疏远,就显得太假了。他与黄晋成两人都坦坦荡荡的,又怕什么别人说?

    连秦柏都点了头,赵陌就真的不必避讳黄家什么,将来跟黄家人打交道时,只管大大方方见礼就是了。他笑着不再多说,只坐在一旁听秦含真与秦柏、牛氏说话。

    秦含真早在知道出游计划的时候,便拉着赵陌商量定了旅游行程,让他回忆去年的旅行经历,说出哪里的景致好,哪里的小吃美味,哪里的特产便宜又别致,此外还有哪里的客栈干净周到,哪里的饭馆实惠殷勤,哪里的商铺老实不宰客,等等等等。如此这般,花了足有两天的功夫,她才拟出一份详细的行程表,上呈给祖父秦柏过目。秦柏虽然觉得她操心太多,出门游玩,只管随心就是了,但也收下了她做的行程表,做个参考。如今他们的队伍中又添了黄家姑嫂主仆,这行程表恐怕也要稍作修整,需得重新商议一番。

    这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定下的,还得看黄家那边后续反馈过来的信息,看黄太太与黄姑娘是什么章程才行。秦含真向祖父母提了下自己的建议,就不再多说了。倒是牛氏,新添了一桩心事:“谦哥儿竟然说,情愿留在族里,与彰哥儿、祺哥儿他们一道入学,这可怎么好?”

    族学原本是要求族中满八岁的子弟入启蒙班,谦哥儿至少还差着三岁呢,目前只是在家里听祖父秦柏教导罢了,远未到入学的年纪。但彰哥儿父亲现管着族学,认为自家子弟需得以身作则,因此要求儿子提前开蒙。而祺哥儿是宗房长孙,将来定是要做宗子的,他父祖皆对他有很大的期望,盼着他能早些进学。于是这两个孩子,都在六岁的年纪就定下了要提前入学,说好了中秋过后便要每日去族学上课了。如此一来,谦哥儿便失了玩伴。虽说还有敦哥儿等人陪着玩耍,可谦哥儿还是更亲近彰哥儿与祺哥儿,便苦苦求了秦柏,也要与小伙伴们一起提前入学读书。

    秦柏自是欣喜看到自家孙儿有心向学,便与彰哥儿父亲秦克文说了,秦克文点头答应让谦哥儿于中秋后,与彰哥儿、祺哥儿一起进族学读书。然而这么一来,谦哥儿就不可能跟着祖父母一道出行,需得独个儿被留在秦庄上。牛氏实在放不下心,差一点儿就要留下来陪孙子了。

    当时秦柏劝她:“难得来江南一趟,若不去苏杭走走,岂不可惜?年轻的时候,我就答应过你,要陪你出门游玩,见见世上的好景致。如今总算有机会履行前约了,怎的你又变卦了呢?”说得牛氏怪不好意思的。

    秦含真也劝她:“我们早就定下,谦哥儿接下来几年都要在族里生活。他一个小孩子,就算身边有人侍候,也不知能不能适应,更不知道族里的人能不能把他照顾好了。这一回我们出游,一去就至少上两三个月,正好借机会让谦哥儿习惯一下,也让祖母适应适应。若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咱们就在江南,有事也随时可以回来处置。这样总比您一直将谦哥儿留在身边,寸步不离,明年开春却忽然将他丢下来得强。”

    牛氏总算被她说动了,松口答应让谦哥儿留在族中,不跟着他们一道出游了。事情定下后,她的心情缓了几日,才总算平静下来,只是还有些怨念。她舍不得孙子,差点儿就放弃了出游的计划,可谦哥儿却天天都兴高采烈地为入学做准备,半点儿不见对祖母的牵挂,叫她如何不伤心?

    秦含真都懒得说自家祖母了。谦哥儿才几岁?如今还在家里呢,天天都能见到祖父母,这时候说什么舍不得呢?况且他又不是在秦柏牛氏身边长大的,前不久还独个儿在承恩侯府的清风馆里住了大半年,六月里才跟着秦平南下,重遇祖父母。与亲人长辈分开的日子,谦哥儿只怕早就习惯了,真正觉得难过的,也就只有牛氏一人罢了。

    秦含真安抚了她几回,很快就不必操这个心了。因为牛氏的注意力已经被两封新到的书信吸引了过去。

    秦安与吴少英分别从大同与京城来信了。

第一百九十二章 家书

    牛氏心里惦记着儿子对于婚事的反应,就先拆了秦安的信,不过没交给秦含真来读,而是递给了丈夫秦柏。倘若信里有什么不适合女孩儿听的话,秦柏自然会隐瞒下来。

    至于赵陌,因着秦家人是在读家书,兴许秦安在信里还会说些不大中听的话,惹秦柏牛氏生气。为防到时候有外人在,二老想骂人都没法爽快骂,大家尴尬,他就索性躲开了。反正真有什么他能知道的大事,秦含真也会告诉他的。

    秦安在信里先是向父母请了安,又问儿子好不好,还有兄长秦平南下赴任,是否一切顺利,吴少英考中进士后授了什么官,他也没得到消息,因此顺嘴问上一句。他还说很喜欢父母给小女儿起的名字,已经让家人改了口,唤她珠姐儿了。梓哥儿的大名他也觉得不错,并且很高兴儿子顺利上了族谱。

    对于父母给他在江宁定下的亲事,他并没有反对,只是有些意外于父母的先斩后奏。

    他其实曾经想过不再娶妻的,反正已经有了谦哥儿这个儿子,还有含珠这个女儿,房内亦有一个妾室金环在,私人生活上颇为称心如意。家事与对外交际有秦泰生打理,后者如今已经再娶,新媳妇颇为能干,也可以帮着料理庶务。女儿的教养则可以先托付给父母派来的卢嬷嬷,等到女儿大些了,就送到京城家里去,交给母亲教导。秦安觉得自己其实并不是那么需要一个妻子的存在。

    不过,父母既然要他娶,那他娶就是了。

    前头那次婚姻,他违逆了父母的意愿,也没能过上几年好日子,差一点连前程都赔进去了,还连累了哥哥嫂子与侄女。如今京中的消息已经传到大同,不少人都知道他已休弃的前妻原来跟前晋王世子有一腿,还给后者生了个女儿,却养在秦安家中,差一点儿入了秦家的族谱。虽说大家都是同袍,同甘共苦的,也没必要当面给他难堪,但背地里的议论却从来就没少过。

    还有人提起当初何氏在大同时,不止一次上赶着巴结晋王府,带着女儿去给晋王妃请安。哪怕别人说再多的闲话,劝再多的好话,也当没听见,原来根底是在这里。人家祖孙相会呢,旁人又有什么可说的?只可怜了秦安什么都不知道,从头到尾都被蒙在鼓里,只当自己是在抚养同袍遗孤,哪里知道那位同袍陈校尉,也是被戴了绿帽的呢?

    也有人疑惑为什么前晋王世子不肯认亲生女儿?若说何氏是有夫之妇,不好相认,孩子总是他亲骨肉吧?哪怕是安置成外室也好,孩子抱回王府去,随便寻个姬妾认在名下,好歹还能上玉牒。结果前晋王世子就这么由得何氏大着肚子嫁给了别人,还给别人生了儿子,也没吭一句,害人害己。不过别人提起王家三姑奶奶厉害不容人,再结合辽王世子继室的传闻,大家也就明白了,只是唾弃一声何氏不要脸,既然嫁了人,怎么还有脸回头做前头情夫的妾?既然做了前头情夫的妾,就别去寻早已断绝了关系的前头婆家。闹得如今所有人都丢尽了脸面,她倒是死了,躲得干净!

    秦安如今在大同,处境也是艰难。哪怕没有人当着他的面说什么,但他总觉得别人在背地里笑话自己。他对何氏的那点夫妻之情,早已不剩下什么了,只怨自己这么多年都没发现她的真面目,更没看出她跟前晋王世子还有那等关系!

    仔细想想,陈家无缘无故,怎会说她肚子里的孩子不是陈家的种?就算陈氏族里要霸占陈校尉的遗产,也可以用孕妇腹中孩儿还未出生,不知男女的理由,出面接管陈校尉的遗产。等在何氏生下女儿后,再以过继嗣子的名义,名正言顺地拿到陈校尉的产业,根本没必要对寡妇孤女赶尽杀绝。女儿又不可能继承家业,不过就是备一副嫁妆嫁出去的事。寡妇也可以再嫁,反正西北素有风俗。陈氏族人若真要对付何氏,有的是法子。真正吵着嚷着把事情闹大的何氏,才不是省油的灯。

    她说陈校尉曾经秘密返回家中,难道就不会是说谎了么?只因她多流了几滴眼泪,扮一扮可怜,他居然就相信了她,不曾多查访证据,就成为了她欺瞒夫家族人的帮凶!怪不得陈家至今对他怀有怨恨呢,换作是他,也要怨恨的。

    秦安后悔不迭,即使知道自家养大的章姐儿下落不明,也无心去过问了。章姐儿已经回到了亲生父亲身边,他这个只有几年养育之恩的养父,又有什么资格去管呢?倒是陈家那头,被他权势所迫,受了不少委屈,他还得送些财帛过去赔个礼呢,顺便也遣人去给陈校尉上炷香,向对方忏悔,本来是有意照看陈校尉妻儿的,哪里想到陈校尉也是个冤大头而已?

    碍于如今大同的舆论,秦安也觉得,接受父母的安排,再娶一房身家清白、品行可靠的妻子,是非常有必要的事了。好歹要把前妻的事翻过篇去,省得别人见他孑然一身,就总念叨起他前头给人戴绿帽的妻子来。女儿年纪虽然还小,但也要考虑将来的名声,不能叫何氏误了秦含珠日后的前程。

    知道小冯氏亦是书香人家的女儿,只是父母双亡,还带着个弟弟,秦安也没有意见。未来妻子娘家人口简单,又与秦氏宗房有亲,来历清楚明白,更有孝悌的好名声,可比何氏强得多了。姑娘性情坚毅,能支撑门户,想必到了大同后,也能很快习惯这里的气候与生活。至于未来的小舅子,他觉得问题不大,不过就是多养一口人罢了。他从前也习惯了养大舅子,这冯玉庭总比何子煜要省心。大同也有学堂,可以让冯玉庭来此附学。若是有意入军,他也可以帮着引荐。

    秦柏读信读到这里,就忍不住摇头:“糊涂!他以为书香门第的孩子象他那样不求上进么?人家是要走科举路的,怎会投军?大同的学堂更是不成事!倘若唐复还在,倒还能教出好学生来。唐复既然早就没了,玉庭还不如跟在我身边呢。”

    牛氏哂道:“安哥只不过是不清楚冯家孩子的志气罢了,他原也是好意,说清楚就好了。你怪他做什么?我看他信里说的话,倒比先前明白得多了。”

    秦含真也点头承认:“确实明白了些,也没再粘粘糊糊地念叨什么旧情,可怜何氏跟章姐儿了。好象也没说谦哥儿改记庶子的事有什么不好?”虽然秦安只说了谦哥儿改名与入谱的事,没提改嫡为庶,但这显然就是默认了。

    秦柏淡淡笑了笑:“难得他有了些长进。卢嬷嬷离京时,我曾请她多在安哥面前说说规矩道理,若他行事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也请卢嬷嬷提醒一番。卢嬷嬷是宫里出来的,又有品级在身,还是领了我们夫妻之命前去照看孙女的,安哥总要敬她三分,想必也愿意听她的劝。”

    牛氏这才明白了,笑道:“嬷嬷劳苦功高了,将来她回了京城,我定要好好谢她才是!”闲事议论完,她又关心地问,“安哥后面还说了些什么?”

    秦柏便继续读信了。

    秦安把明年几个合适的吉日写出来让父母做参考,从中选择婚期。这些吉日都是他特地请了大同城里有名的阴阳先生择的,还夹杂着几处有点名气的寺庙里方丈或主持的意见,简直就是大杂烩。但这种事还真是要看他本人的意见,毕竟大同是边镇,不同于别的地方。军中三天两头地演习、集训,倘若撞上个不方便的日期,到时候还要改婚期,岂不是麻烦?如今秦安给出的日子,就是他得闲的时候。

    秦柏早先也看过皇历,心里对明年的吉日有了底,如今再看看次子在信中提到的日子,很快就择出了一个日期:“五月中就挺好。我们开春后回京,等四月底再出发往大同去,时间还算宽松。那时候气候也正暖和,并不是十分热,正适合办婚礼开宴席。”

    牛氏自然没有异议。

    不过秦安在信的末尾,还提到了一件事。那就是大同城里知道他旧事的人也多,清楚儿女身世的人亦不少。即使他再娶了一位贤惠妻子,外人对他的闲话,恐怕也不是三年五载就能平息下去的。不知道这对于新娶的妻子来说,是否有不好的影响?他心里觉得,与其留在大同,还不如换一个全新的地方。他倒是很想回米脂去,回榆林去,那毕竟是他从小熟悉的环境,况且米脂还有他家的产业在呢。父母既然不能回去了,他也可以帮着照看。

    秦柏才读完这几句话,就气得笑了:“胡说八道!”

    牛氏也皱眉说:“这是疯了不成?大同离京城好歹只有几百里,咱们想他了,过去看他也不算麻烦。真要回了榆林关,来回都要两三个月的功夫!况且那边的人难道就不知道他的旧事?才说安哥有了长进,他就犯了糊涂。明年我们见了他,定要好好骂他一顿才是!”

    秦含真小声问:“这话真的是二叔的意思吗?他前头半句不提,等到信末才提了这么一句,也太突兀了。”

    秦柏淡淡地说:“这确实不象他会说的话。我看着倒象是想求家里帮着活动,让他换个地儿呢。只是他才升官不久,少说也要做满了两年才好离任,否则象什么样子?若是安哥的本意,他大可直说,如此拐弯抹角的,也不知又是哪个人在他耳边嚼舌头了!”

    他收起了信,不再多说这件事,改而拆起了吴少英的信。

    信一打开,秦柏才扫了两眼,脸色就变了:“怎会如此?!”

    秦含真忙问:“怎么了怎么了?!”

    秦柏面色古怪地看向妻子与孙女:“少英授了官……竟然是金陵府经历!”

第一百九十三章 担忧

    府经历是正八品的官职,乃是知府属官,主管出纳文书事。

    这种官职,通常举人、监生就能做了。金陵府是大府,原比别处要强些,可能会要求稍高,那也不过是同进士的级别。吴少英是正经二榜进士,论理授官时若是到地方上,不是知县就是推官,怎么也该是个七品,更何况他背后还有承恩侯府与永嘉侯府的关系,还有一位同门师兄在御前得用。即使吏部选官时,欺他来得迟了,又非世家官宦子弟,也没理由拿个八品的佐2官来搪塞他。

    秦柏相信,侄儿秦仲海在京中,断不会在他郑重托付的事情上不尽心,出了这等差错。即使吏部真的给吴少英定了个八品的官职,侄儿也会想办法换一个位子的,吴少英更不是会让自己受委屈的人。如今吴少英会在书信里明言自己得授金陵府经历,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他知道这件事,并且欣然接受了,并不觉得有半分委屈。

    秦柏甚至怀疑,这很有可能是吴少英自己求来的结果,否则怎会这么巧,偏偏是在金陵?

    可他不明白吴少英为什么要选这样一个官职?他是正经二榜进士出身,哪怕做个推官也好呀。金陵又不是他所熟悉的地方,何必要在此屈就?他如今自出仕就比同榜同年们起步低,今后的仕途也会受影响的,这可是关系到他一辈子的大事!

    倘若说秦柏一家会在金陵久住,秦柏也许还会怀疑,学生只是为了就近照应他这个老师一家。但他明年开春就要回京了,吴少英却还要回乡祭了祖方才上任,到那时都是年下了,师生二人总共也只能相聚两三个月,有这个必要么?!秦柏实在难以接受吴少英的选择,心里不由得生起气来。

    看到秦柏面色难看,牛氏忙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少英在信里说了什么?这个金陵府经历,有什么不好么?”

    牛氏并不是很清楚这些官场上的事,但秦含真却是被科普过的。她在承恩侯府里上过几个月的学堂,沿运河南下金陵的路上,赵陌与秦简总是在船停靠在码头的时候,上岸去打听当地风土人情、地方官员的情况,她也顺耳听过不少,知道府经历是怎样的职位。老实说,她也有些吃惊,觉得自家表舅做个八品官有些委屈了。秦柏因此生气,她心里很能理解。

    秦含真将这些事简单给牛氏解释了一遍,牛氏也有些吃惊,但她很快就说:“少英应该知道这些事吧?若真的不好,他一定会想办法换一个职位的。现在是他换不成,还是他觉得无所谓?他在信里是怎么说的?”

    也对,吴少英在书信里一定有解释原因吧?

    秦含真看向秦柏,见秦柏面露犹豫,心头的怒气似乎还未消,便索性伸手把信拿了过来,自己亲自来读。

    吴少英确实在信里解释了。他似乎也猜到,秦柏一听说他的官职,就定会生气,所以也好声好气地说明了自己这么做的缘由。

    他说他回京的日子有些晚了,许多好的官职已经有了主,甚至有许多人都已出上任了。剩下的空缺里,倒也不是没有知县、推官一类的七品官职,甚至连品阶更高的知州都有,就是地点不算很好,多是些穷山恶水,又或是地方豪强难缠的地儿,但凡打听过情况的人,都不愿意去的。虽说秦柏也提过,穷县更容易出政绩,但他既然有别的选择,又何必去那些他丝毫不熟悉的地方呢?

    金陵府经历这一职位,初看品阶是低了些,也不是能当家作主、手握实权的官职,哪怕金陵府乃是一处极富庶的地方,新科进士们也是不大乐意屈就的。倒是有几位同进士,以为这是一处肥缺,正眼巴巴往吏部打点,想要将这个位子拿到手呢。对他们来说,品级低些也不打紧,好歹是个富庶的大府。只要在任上老实做事,讨得上峰欢心,将来高升还不是易如反掌?在这等富庶的大府任官,升迁的机会也比别处多些呢。

    不过,他们打的如意盘算,吏部的官员也心知肚明,一直吊着他们,迟迟不肯定下人选,也不知是不是盼着他们能多送些好处呢。

    吴少英看中了这个职位,想法跟这些同进士倒不太一样。他是觉得金陵府本就是富庶的大府,但推官位置上早有人了,上元县令年后才上任,江宁县令还未任满,还做得很不错,这三个位置都空不出来,他若想到金陵府做官,就只能屈就八品的位子了,但他并不觉得自己就真的吃了亏。

    且不说他在京城里有两家侯府做后台,在金陵府一地,他还有秦氏宗族做外援呢,又能通过恩师秦柏的关系,得到巡抚衙门、知府衙门与指挥佥事黄晋成三方的人脉助力,先在府经历位子上熟悉一下政务,过个几年再谋升官,并不是很困难的事。而一旦他在金陵府上做出成绩来,前程自然更胜于在那些偏远穷县里苦熬。

    更何况,他在金陵府为官,也可以顺道照应一下独自在族中生活的谦哥儿。老师师母远在京城,就不必太过担心孙儿了。

    抱着这样的念头,吴少英拿定了主意,把文书往吏部一递,秦仲海那边打了招呼,这金陵府经历的官职就顺利地下来了。如今东宫势头正旺,连带的承恩侯府也是水涨船高。秦仲海想要为叔父的进士门生谋个小小的八品经历之位,根本不会有人不长眼地多嘴。那些盯着这位子的同进士们没有吴少英的底气,就连争都没法争,只能自认晦气,花出去的银子却是拿不回来了,只能转而求吏部的人,给他们分派个好些的去处。

    吴少英对如今的官职挺满意的,他得了吏部文书后,就很快告了假,与秦柏派回米脂的家人一道上路,离开京城前往西北了。离京前他写下了这封信,交给秦仲海帮忙出。若是一切顺利,他很快就可以完成祭祖的任务,然后与秦家下人一道,护送关蓉娘的灵柩转道蜀中,改走长江顺流而下,在年下抵达金陵,正好能赶在衙门封笔前接任。趁着过年的时候有时间,他可以在金陵安顿下来,也顺便多陪陪老师师母。

    秦含真读信读到这里,忍不住偷偷看了祖父秦柏一眼,现他满脸都是无奈之色,也忍不住有些想笑。

    她清了清嗓子,对秦柏说:“祖父,您就别生气了。看,表舅计划得多好呀,一样一样的,全都考虑周全了。您不必为他担心,他心里有数着呢。”

    秦柏叹了口气:“他想得也太好了。我就不信,吏部剩下的缺里,真的就只有金陵府经历是最适合他的,没有别的官职可挑?!”

    金陵虽是秦氏祖籍,但秦氏一族在此势力并不大。而在先前保护太子平安返京的行动中,本地官衙里,巡抚衙门与指挥使司都有人参与其中,独知府衙门从头到尾都被蒙在鼓里,还误会赵陌才是正主儿。金陵知府是事情结束了几个月后,才从京城传来的种种流言中猜到了真相的。哪怕他脾气再好,也有些受不了被人欺瞒。

    只不过,因为李延朝是他的门生,又是他推荐去代理上元知县一职的,李延朝出了事,他也难辞其咎,因此一直不敢作,生怕上头会处罚自己。要知道,李延朝犯的极有可能是谋逆大罪!他这个引荐人说不定要被牵连的。还好东宫仁厚,金陵知府在处置蜀王府刺客的事情上也没有行差踏差,所以并没有怪罪到他头上。金陵知府总算保住了自己的位子,做事比先前也小心了。

    只是,他心中对巡抚衙门、金陵卫指挥使司以及知情的永嘉侯秦柏等人,难免就会生出几分怨言来。他自问忠于朝廷,哪怕门生中出了个叛逆,那也是他被蒙蔽了,并非他本身对朝廷不够忠诚。其他人明知道东宫太子在金陵,怎能不向他说明真相?万一太子在金陵出事,他却因不知内情而未能及时解救,为此获罪,岂不是冤枉?!巡抚衙门一向与他不和,不肯说实话也就罢了;指挥使司原本只有黄晋成的人知情,如今连指挥使都自身难保了呢;只有一个永嘉侯,甚至还曾经与他交谈甚欢,收过他的年礼,怎的就没多说几句提醒他一声?!

    金陵知府如今对秦柏怨念甚重。虽然他不敢冲着秦柏火,也不敢公然迁怒秦氏族人,但如果吴少英这个永嘉侯门生到了他手下做属官……天知道他会如何为难吴少英呢?

    秦柏记得吴少英在江宁时,他是曾经向学生顺嘴提过这些琐事的。吴少英明知自己可能会遇到刁难,怎么还非得自个儿送上门去?

    秦柏将自己心中的担忧简单提了一提,牛氏不由得面露愁容:“那可怎么办呢?咱们在江宁的时候,还能帮少英撑撑腰。等我们走了,少英可就得一个人面对知府大人了。虽有黄大人在,但他们又不是一个衙门的,也不知能不能帮上忙。咱们族里正经连个官身都没有,虽有几个姻亲是在衙门里做事,但身份又够不上。”

    秦含真倒不觉得这是个很严重的问题:“我觉得金陵知府不会那么蠢,公然为难表舅的。他的学生先前在代理上元县令的事情上犯下大错,没得好死,他虽然没受牵连,但做事也要小心些。不是说巡抚衙门跟他不和吗?他这时候要是出了什么差错,就是现成的把柄,说不定连官都要丢了。他犯不着为了一口气,就去为难表舅这么一个无辜的小人物。到时候要是有人问起他为什么要看表舅不顺眼,难道他能回答,是因为生祖父的气,迁怒表舅吗?总不能说是因为太子不肯告诉他自己在金陵,所以他觉得自己不受信任了吧?他那些怨言都是没法公然说出来的,也就是自个儿私下想想。表舅又不是没有靠山的人,自然有办法应付他。”

    秦柏对此不置可否:“希望如此吧。”

第一百九十五章 请托

    秦含真一家过了中秋后,按照天气情况,又看了皇历,预定了八月十九出行。日子定下来后,准备工作该做的也都做完了。沿路要用的车、船,跟着出门侍候的男女仆妇,还有路上打尖儿、过夜等地方的打点,也都一一派人出去办妥。行李自然不必说,都是收拾好了的。因着这一趟出行,很可能要到入冬后才回来,因此他们还带上了冬衣、手炉等等。

    不过,在所有准备工作进行之余,他们还要解决一件事,那就是把谦哥儿托付给族人照看。

    秦含真向祖父母提议,把这一次全家人出行,只留谦哥儿一人在秦庄的计划当成是演习,好让大家习惯一下将来合家回京后,谦哥儿独自在族中生活时的情形。若有什么安排不周到的地方,也能及时查漏补缺。秦柏与牛氏采纳了她的建议。不过由于属于他们这一房的新祖宅尚未建好,仅仅搭起了框架而已,因此他们暂时把谦哥儿送去了四房。

    其实宗房也十分热心,表示可以帮着照看谦哥儿的,甚至觉得即使在秦柏等人回京后,他们也可以继续留谦哥儿在家里住。但秦柏考虑到宗房本来就事务繁忙,家里又有族长太太与小黄氏这两个病人——后者表面上已告病数月——没必要再给他们增添负担了,便选择了四房。

    四房秦克文正主持族学,小儿子彰哥儿更与谦哥儿交好,兄弟俩好得跟一个人似的。让谦哥儿搬去他们家里住,小家伙不但没有抗拒心理,反而高兴得很呢。

    搬家那一日,谦哥儿脸上的笑容挂了一天,就没消失过。牛氏还在伤感要与孙子分开一段日子了,谦哥儿却兴奋地拉着夏荷,提醒她别忘了把自己心爱的物件搬到四房去。比如祖父给他的那一套文房四宝,比如姐姐秦含真与赵哥哥亲手做了送他的那盏桂花兔子奔月走马灯,那都是他的心爱之物,他少见一天都不成的。他还与彰哥儿约好了,要跟对方一起玩那盏走马灯,绝不能食言。

    牛氏忍不住私下对孙女儿吐嘈:“瞧你弟弟,小没良心的,我还在这里难过呢,他倒是一脸巴不得早日离了我的模样。”

    秦含真忍不住笑道:“祖母,谦哥儿几时说过这样的话?他不是说了舍不得您吗?可再舍不得,也没必要时时刻刻挂在嘴边吧?况且这事儿早就定下了,要伤心早就伤心过了。现在他要搬新家,当然会觉得新鲜了。您还在这里,就算他搬去了四房,也还能回来看您的。等到您真的出发了,他再难过,也还来得及。”

    牛氏嗔了她一眼,忍不住也叫身边的丫头去帮夏荷的忙了:“百合,你去搭把手吧,记得别漏下了谦哥儿冬天的衣裳。咱们家的行李大多在城里的宅子中,告诉夏荷,要是他们落下了什么东西,记得打发人回城里去拿。天气渐凉了,可别让谦哥儿冷得才好。”

    百合抿嘴笑着应了,便过去帮起了夏荷的忙。

    牛氏却还有些不放心,问秦含真:“只留夏荷一个丫头,人是不是太少了?其他粗使的婆子丫头也不知顶不顶用。要不我把百合百惠她们也留下来?”

    秦含真哂道:“您已经习惯了她们的侍候,猛地叫她们改去服侍一个孩子,只怕无论是你还是她们,都难以适应吧?夏荷在谦哥儿身边好几年了,做事都做熟了,人也老实可靠,您有什么信不过的呢?况且,克文婶娘又是个再稳妥不过的人,谦哥儿若有事,她断不会袖手旁观的。”

    牛氏叹道:“话虽如此,但我这心始终放不下。”

    秦含真淡淡地笑道:“您早晚要放下的。这只是适应适应,我们离得也不远,真有什么事,无论是传递消息还是回转江宁都方便。真等到我们回京城的时候,谦哥儿就真的要一个人生活了。您难道还能把贴身侍候的丫头全都给了他不成?况且咱们族中子弟的日常生活水平,您也是知道的。若是单给谦哥儿一个人安排上几个丫头,整天围着他转,让他活得象个真正的侯府公子一样,您觉得其他族兄弟们会怎么看他呢?”

    牛氏沉默不语。

    秦含真叹了口气,劝她道:“祖母,您真的没必要太过担心。谦哥儿比您想象的要能干多了。咱们刚下江南那段日子,他一个人生活在清风馆里,也没见出过什么岔子。虽然有长房的长辈们帮着照看,但院子里可是只有他和丫头婆子们呢。如今的情况,比之当日又如何?好歹现在还有彰哥儿与他天天作伴,他又马上就要入学了,比起清风馆里的寂寞生活要强得多。我看他适应得挺好的,您不如多信任他一些吧?”

    牛氏叹道:“我也知道自己只是在瞎操心。虽然总是舍不得孙子,但好象每次都把他一个人丢下。他一声抱怨都没有,反倒叫我觉得对不住他。”她挥挥手,便转身躺到罗汉床上去了,似乎还要难过一会儿。

    秦含真见状抿嘴一笑,也不打扰她,径自出了房间,用眼神示意守在门口的百惠好生侍候牛氏,便离开了正屋。

    她去了书房,赵陌还在那里练画,已经画了好几张了,见她过来,还挺开心的:“表妹来了?你来看看这几幅画,我已经照着去年的记忆,把几处街景画下来了。只是时间过得太久,不知道有没有错漏之处。这一回故地重游,我们正好再重新观察清楚些,把错处改一改,说不定还能把画画得更好一些。”

    秦含真在他对面坐下:“我觉得咱们练了一年的画,进步挺明显的,人物、房屋、动物、植物、山水什么的,都学习了许多技法。这次你是故地重游,而我则是头一回将画上的内容与现实结合、对比,应该能得到不少心得。等这一趟江南游回来,我想要请祖父好好检验一下我的绘画水平,好按照正规的学画进程,调整自己的功课。”

    她如今练画越多,对书画的兴趣就越大,觉得自己大可以在这方面多用些心思。祖父秦柏为人开明,并不拘着女孩儿读书学才艺,他本身又画技高明,还收藏了许多名人字画。有这么好的条件,她不好好学就太可惜了。

    赵陌笑了笑,他对书画虽然也有兴趣,但并没有打算将它当成毕生的事业来做。闲散宗室喜好书画,似乎是个令人放心的选择。他不介意拿这些技艺当挡箭牌,作个日常打发时间的消遣,但心里说不上十分喜欢。只是秦含真高兴,他便也陪着一道学了。

    他将手中的画笔放下,将画摊开放好了,便微笑着问秦含真:“舅奶奶是不是为了谦哥儿搬去四房一事难过?表妹这是才安慰过她?”

    秦含真点头:“她老人家都难过好几天了,只是嘴硬罢了。我看她都快能媲美祥林嫂了,换作我是谦哥儿,也不乐意听她一再重复说同样的话。”

    赵陌怔了怔:“祥林嫂?那是谁?”

    秦含真干咳一声:“不是什么重要的人,好象是哪个仆妇吧?对了,赵表哥。”她火速转移话题,“我祖父近来心情也不是很好,你知道吧?他在为我吴表舅的事担心。”

    赵陌已是听说了:“因为吴先生授了金陵府经历的官职?其实吴先生能在金陵为官,也不是坏事。金陵本是富庶的大府,有秦氏一族在此,吴先生便不算是孤立无援的,况且还有黄佥事在。虽说府经历的品阶太低了些,但凭着吴先生的本事,他迟早会升上去的。留在金陵这等熟悉的地方,总比去完全陌生的州县强。”

    秦含真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别的不提,表舅来金陵府,至少生活上不会受罪吧?这就是一大好处了。我祖父就是担心,先前因为隐瞒太子殿下的行踪,利用过知府衙门,金陵知府好象埋怨上我祖父了,一改先前那巴结殷勤的态度,好象有些爱搭不理的。祖父生怕他会迁怒到吴表舅头上,为此还不惜特地送了礼,还跟巡抚大人与黄佥事打发招呼,请他们帮着照应表舅呢。”

    赵陌感叹:“舅爷爷对学生真好。”又安慰秦含真,“不会有事的。那金陵知府也是个精乖人,怎会明知吴先生是舅爷爷的门生,还要公然为难?那不是明摆着得罪人么?他连京中官宦世家的马屁都要拍,在我面前更是客客气气的,又怎会得罪永嘉侯府?依我看,舅爷爷有些关心则乱了,其实事情没他想的那么糟。”

    秦含真凑近了他,压低声音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祖父是担心,那金陵知府如今碍着我们家,不敢多说什么。等我们一走,他就要对表舅下黑手了,也不必公然为难,只需要在公事上做点手脚,折腾一下表舅,就够表舅受的了。我表舅的为人,不会因为受了点委屈就向老师告状的,那岂不是很吃亏?所以我想托表哥你帮一个忙……”

    赵陌摒住了呼吸,鼻尖与耳根有些发红:“什么忙?表妹只管说,我一定会帮你的!”

    秦含真笑着道:“也不是什么难事,就是不知能不能找人到那位知府面前做场戏,让他以为朝廷还在派人盯着他就好了。李延朝不是他的学生吗?还是托他的福,才做了代理上元县令的,不然哪儿有机会发现太子的行踪,勾结蜀王府行谋逆之举?虽说知府大人不知情,也没受到牵连,但他才老实了几个月,就再次蹦跶起来,真叫人看不惯。要是让他以为,朝廷其实并没有完全放过他,只是要等他放松警惕,看他会不会露马脚而已。”

    赵陌立刻心领神会:“如此一来,他要忙着洗白自己,也就顾不上跟一个新上任的属官为难了。说不定还要为了显示自己心向皇上与东宫,对吴先生更客气几分呢。”

第一百九十六章 苍蝇

    秦含真自打知道自家表舅的职业选择背后有可能蕴含着什么样的麻烦之后,就一直在盘算应对方法。

    事情的关键其实就在金陵知府身上。金陵这个地方,其他官府衙门,与永嘉侯府都可以说是关系良好的,哪怕没什么交情,表面上也会维持友好,尽可能不得罪的那一种。可以说,只要金陵知府不犯小心眼儿,吴少英到这里来任官,除了品阶稍低这一个毛病外,并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在金陵这等繁华富庶之地为官,自然要比去别的小县、穷县要舒服。

    秦含真小姑娘家,没想过自家表舅要如何飞黄腾达,只盼着他做官以后,能够事事顺利,生活愉快,工作环境也称心如意,就足够了。

    如此一来,只需要解决了金陵知府的小心眼,那就一切好说了。他的小心眼不过是因为东宫太子微服南下,又在巡抚衙门、黄晋成与永嘉侯府、承恩侯府众人保护下秘密返京一事而来。那时知府衙门被蒙在鼓里,谁也没跟金陵知府说实话,以至于他把李延朝的目标锁定在赵陌这位辽王世孙身上,态度上有些不够重视,采取的措施也不是很坚决,反而让李延朝和他所找来的蜀王刺客有了可乘之机。幸好秦柏、黄晋成与巡抚衙门早就盯上了这些人,及时把人拿下了,否则让他们往北逃窜,追上了尚未归京的太子一行,还不知会闹出什么不可挽救的后果来。

    知府大人觉得自己被排挤了,而且他事先还往秦柏这里送过礼,问过好,自认为是打点过的,却没得到相应的回报,更受了李延朝这个学生的牵连,担惊受怕了好几个月,心中难免要生出怨气来。他从此对秦柏态度转淡,只是面上仍旧维持礼数罢了,心里早就不知骂过多少回了。

    可他这个小心眼也没道理得很。秦含真觉得自家祖父以及黄晋成、巡抚衙门等几方势力不肯跟他说实话,真是再正常不过了。他是金陵地方父母官没错,可他又不是皇帝所信任的重臣,更是李延朝的老师,把李延朝捧到了上元县代县令的位子上。李延朝在追踪太子行踪的时候,可没少借他这个老师的威风,谁知道他跟李延朝是不是一伙的?谁知道他跟蜀王府是不是有关系?事关太子安危,又要抓蜀王府的刺客,大家谨慎些不是正常的吗?当今圣上与太子宽宏大量,没有因为李延朝就迁怒金陵知府,他还有什么不足的?真以为太子秘密南下,需得满世界嚷嚷才叫信任他?

    事后能逃过一劫,就是知府大人的运气了,也是朝廷仁慈。同时,这也是因为秦柏、黄晋成以及巡抚衙门都亲身经历过整件事的过程,知道他是真的不知情,否则他哪有这么容易过关?他不说感谢这三方对他的包容爱护,反倒犯起了小心眼,还跟巡抚衙门继续斗起来,这脑子是不是有点问题?他也就仗着巡抚大人念及同窗之情,从来没跟他真正计较过,才敢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上峰。换了是稍微气性大点儿的人,他早就丢了乌纱帽了。身为李延朝的老师与推荐人,受点池鱼之灾,任谁也说不出错来。

    秦含真分析过金陵知府的心理后,决定要吓唬他一下,免得他成天自以为是,阴阳怪气。他应该明白,自己有今天,已经是运气极好的结果了。差一点就丢官去职,竟然还不懂得收敛,他这把年纪才做到知府位子上,还总是升不上去,只能眼睁睁看着昔日同窗成为二品高官,果然不是没有原因的。

    秦含真把自己这些天以来想好的计划以及种种细节都与赵陌做了沟通,赵陌还帮着完善了不少不足之处,十分纵容与配合。这种方法,虽然容易又轻巧,但由于不太光明正大,所以秦含真从来没想过要去跟祖父秦柏提,怕他一口驳回来,就再也没有多说的余地了。相反,赵陌有钱有人有身份,虽是依附永嘉侯府而居,却是一方独立的势力,只要他答应帮忙,完全可以不惊动秦柏,就完成整个计划。秦含真非常高兴,再次认定赵陌真的是位可靠的好朋友。

    可靠的好朋友赵陌很快就动身前往金陵城寻找盟友了。这种事,当然要寻大人出面。本来巡抚衙门那边最好不过,他们长年被金陵知府针对,早就烦了,想必也乐于给他一点小小的惊吓,只是考虑到两边衙门彼此间都十分熟悉,万一派出去吓唬人的人手被知府认出来了,让他误以为这一切只是巡抚衙门的报复,就起不到该有的效果了。所以赵陌要找的盟友是黄晋成。

    黄晋成过去因为辽王世子赵硕,对赵陌颇有偏见。但赵陌在太子平安返京一事上,是立过大功劳的。太子对他颇为信任疼爱,回京之后,虽然因为保密的缘故,不曾对他的功劳大加声张,但皇帝与太子给他的种种赏赐,早已秘密送到了新的永嘉侯府里,而不是送去赵硕宅中——太子如今对赵陌在家的处境心知肚明,自然不会让他该得的好处被旁人占了去。如今,就等赵陌回京,便可领受这些赏赐了,旨意却是早已经由黄晋成发到了赵陌手上。有了这么一层渊源,黄晋成对赵陌自然是早已改观,待他亲如子侄,半点儿也不见他对其他宗室中人的忌惮。

    黄晋成听了赵陌的请求,二话不说就答应了。他其实与江苏巡抚也因为太子返京一事,结下了深厚的情谊,知道对方近日正烦恼着金陵知府的小动作,却又不好真的报复回去,早有意要帮对方一把。赵陌提出的小计划挺好的,不过是派出几个人,演一场戏,吓唬吓唬金陵知府,让对方以为朝廷还在防着他呢,省得他成天想些有的没的。他若能老实消停些,金陵官场也能平静许多。大家都在这里做官,谁还乐意看到巡抚、知府两边衙门成天斗个不停,叫大家为站队而烦恼?更何况,黄晋成马上就要有大动作了,不希望地方官府上出什么岔子,让指挥使有机可乘。

    赵陌的事情办得顺利,心情也愉快。他关心地问起了京中太子的身体情况,病情是否有反复?

    黄晋成笑道:“无事无事。殿下一切都好,他身边还有汤太医、沈太医在呢,平日里起居也小心,不会轻易生病的。宫里派来向叶大夫求教的内侍也学得挺好的,若是没有意外,明年这个时候,应可以回京去了。到时候两位太医身边又添了帮手,自然更没有什么可忧虑的了。我只是可惜,叶大夫不肯上京做太医,否则大家就可以更放心些。”

    赵陌笑了笑:“若叶大夫真的成了太医,还能不能象如今这样,随自己的心意开方抓药,可就难说得很了。京中太医们也不是个个都无能,只是为贵人诊病,忌讳颇多,再好的医术,也要束手束脚的,生怕一个不慎便丢了小命。当初太子殿下能得叶大夫妙手回春,多少也有殿下微服而来,叶大夫不知道他身份,无所忌讳的原因吧?”

    黄晋成打了个哈哈,没有明着回答。但他心里也颇为认同,可不正是这个理儿吗?他家也是皇亲,家人何尝没请过太医来看病?可太医们总讲究稳当,开方只求有功无过,半点重药都不敢下的,有时候还真不如请外头的名医来呢。他妹妹来了金陵,因为不肯出门,也没能请得叶大夫来看诊,但请了另一位有名气的大夫,吃的药效果也不错。要知道她在京城里看过两个月的太医,还不如这个有效呢。

    赵陌与黄晋成又说了些闲话,看天色不早,就要告辞了。他要跟着秦柏再游一次苏杭松湖,城里宅子也需要料理一番,该带什么人,留什么人,他不在家这段日子,底下人又要如何经营茶叶生意,等等,都需要嘱咐一番。今天他就是借着这个理由,向舅爷爷秦柏告假的,晚上还要在城里过一宿,明儿清晨再回秦庄去。

    黄晋成亲自送他出院子。还没到院门口,就有个亲兵急匆匆赶来,在黄晋成耳边低语几句,也不知是在报告些什么。黄晋成脸色一沉,冷笑道:“把人给我撵回去!顺道替我向指挥使大人说一声,请他管好自个儿的儿子。若是再走错了门儿,可别怪我不客气!”

    亲兵低头一礼,迅速领命而去了。

    赵陌挑了挑眉,想起近日在秦柏家里听到的风声,试探地问:“是指挥使大人的儿子?我听说那是个浑人,在金陵无人敢惹的。他怎么惹上黄大人了?”

    黄晋成冷笑:“不过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罢了。只因有只没长眼的苍蝇成天在外头飞来飞去,扰人清静,就把这些不该惹的东西也给惹来了。反正他们也蹦跶不了多久了,不必理会他们!”

    赵陌心中若有所思,猜想黄晋成忽然提出让妻子妹妹随秦柏一家出游,估计也有躲避这些苍蝇、癞蛤|蟆的缘故吧?

    出门的时候,赵陌还能隐约听见另一边围墙下传来人声喧哗,也不知是不是黄家亲兵赶苍蝇造成的。这指挥使司官衙后衙虽然隔开了一个个两三进的院子,但都是指挥使司辖下官员的宅邸,相隔甚近,一点小事就很容易传开。赵陌就远远看到不少人家的下人站在自家门口处低声议论,指指点点。黄晋成见了,大约也有些心烦,叫过一个亲兵,命他将赵陌送到淮清桥的宅子去,自己告了罪,返回家中安慰妹妹去了。

    那亲兵与赵陌也相识挺久了,还能聊上几句。赵陌问他:“那指挥使家的公子总是这样在黄大人家门口吵闹?指挥使大人就不管么?”

    亲兵撇了撇嘴:“自然是管的。这浑人别看吵闹,其实不敢乱来,就是浑了些,叫人心烦。外头还有只更不要脸的苍蝇呢,那才是真正让人恶心的东西!我们大人也就是公务繁忙,还没腾出手来对付他们,否则,定要给他们一个好看!”

    赵陌挑了挑眉:“外头的苍蝇?是谁?”

    亲兵没有回答。

第一百九十七章 纠缠

    亲兵虽然没有回答赵陌的问题,但这并不意味沣赵陌就没法知道答案了。

    指挥使之子既然是黄晋成与亲兵口中的“癞蛤|蟆”与“浑人”,还有一只“外头”来的苍蝇更令人烦心,前者是住在指挥使司后衙里的,所谓的“外头”自然就是后衙以外的地方了。赵陌出得后衙大门,上车前扫视一眼指挥使司官衙后街上那些热闹的店铺、行人与住家,叫过心腹小厮阿寿,命其到周围去打听,近来到底有什么人在骚扰黄家。

    赵陌在黄晋成亲兵的护送下,回到了淮清桥的宅子。他才把自己离开金陵后的事务以及人员作了安排,阿寿那边就带着消息回来了。

    近日确实有陌生男子在指挥使司后衙附近徘徊,一再求见黄家人,奇怪的是,他想求见的不是黄晋成或者黄夫人,而是黄晋成的妹妹黄姑娘。作为外男,提出这等要求,本来就够不合礼数的了。黄家人拒绝了,他竟然就在大门口处哭起来,还向前来围观的人诉说着他的身世与委屈。

    原来他不是别人,正是黄姑娘那位背信弃义的前任未婚夫张公子。他不说自己违背婚约另娶,只道自己与黄姑娘青梅竹马,情意深厚,是被家人逼得没办法了,才不情不愿地退了婚的。但他一退婚就后悔了,一直不肯死心,拼命说服父母重续婚约,可惜一直没能成功。父母还强行将他困在家中,逼他做了许多他不愿意做的事。直到上个月,他总算功夫不负有心人,劝得他父母松口了,不再阻拦他与黄姑娘在一起。因此他立刻赶到江南来,求见未婚妻,盼着能得到她的原谅,再续前缘。

    赵陌听得眼睛都瞪大了:“黄家姑娘前头的这位未婚夫,不是听说已经娶妻了么?娶的就是王家的嫡长孙女吧?他这又是想做什么?!”

    阿寿听到别人议论时,也为此惊叹来着,答道:“张公子在后街那里哭哭啼啼的,还真有不少人被他哭得心软,觉得他情深意厚,反嫌黄家气性太大呢,亲自去黄夫人面前说情,劝她以小姑子的终身为重,说什么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黄夫人气得差点儿厥过去,派了身边的婆子去后街骂那张公子,说他当初明说自己是与别家姑娘一见钟情,情投意合,方才退的婚,如今他都已经娶妻了,不好好过日子,跑来做什么戏?后街那里的人方才知道他原来已是有妇之夫,便觉得是他做得不对了。”

    再有情,再有义,已经娶了妻的人,就不该再来招惹前头的未婚妻了。人家好好的姑娘,哪里招惹他了?要被他这般纠缠?退一万步说,若他当真是个有情人,无法割舍青梅竹马的情谊,那当初就别另娶他人呀?或者娶了之后,也要先和离了,再来说与黄家姑娘再续前缘的话吧?否则他将黄家姑娘当成什么人了?人家也是官宦人家的千金,皇亲国戚家的女孩儿,岂容得他如此轻慢?

    阿寿对赵陌道:“寻常人被人当场揭破了真面目,怎么也该羞愧退走了吧?没想到这位张公子的面皮不比寻常人,他竟然没有半分慌张,反而继续掩面哭道,他是被父母所迫,才不得已娶了别家的女儿,但心里依然只认黄姑娘才是他的原配妻子,还说请黄姑娘相信他,早晚有一天,他会说服父母,与妻子和离,名正言顺娶黄姑娘进门的。他之所以赶来求见黄姑娘,是因为听说黄大人要在金陵为黄姑娘说亲,生怕从此便与她断绝了缘份,故而赶来向她表明自己的真心,请黄姑娘等他。”

    阿寿叹了口气:“公子,这么厚脸皮的男人,小的还真是头一回见!今儿可惜没能遇上,否则小的真想看看他长的什么模样,脸上的面皮是不是真比别人厚几倍?还有,就因为他如此不要脸,外头便有传闻说黄家姑娘是绝色,才会令他如此痴心,娶了名门闺秀也依旧念念不忘。指挥使家的公子就是因为这等传闻,才会三天两头想找办法偷进黄大人的家,偷看黄姑娘的。”

    赵陌惊讶得很,面上还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几分鄙夷之色。但很快,他就察觉到了不对劲:“这姓张的如此张狂,在金陵卫指挥使司官衙后街这么干,分明就是不怕别人知道,还巴不得多些人听见他的话。他这么做,他妻子就真的容忍了?不是说他俩是一见钟情,方才不惜毁约退婚,也要成亲么?他如今把妻子视若无物,王家就由得他胡闹了?我可不相信,王家是这等宽宏大量的人!”

    京城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以至于王家如此忍气吞声,坐视今年才新出炉的孙女婿公然打王家的脸?

    赵陌抿了抿唇,叫来了几名心腹家人,如此这般吩咐一番。几名家人立刻便明白了他的意思,接下来要运送茶叶往大同去的人,兴许就要顺便转道京城,打听打听最新消息了。赵陌在京城还有产业,产业里也留了人手。想必他离京期间,这些人手也会不间断地留意赵硕以及王家的情形。也许他们会给他带来答案。

    第二天,赵陌便返回了秦庄。他向秦柏禀明自己对自家下人的安排,秦柏只听了两句便摆摆手:“你心里有数就好,这些家务事,你可自行安排,不必来告诉我。”赵陌向他行了一礼,便告退出来,面色一松,立时转身去寻秦含真了。

    他把自己从黄晋成家中听到的八卦传闻告诉了秦含真。秦含真吃了一惊:“是黄家姑娘前头那个未婚夫?他居然会做出这种事来?这不是明摆着害人吗?他自己还有妻子呢,就来纠缠人家清清白白的大姑娘。到头来他顶多就是被人议论几句,说说闲话,回到京城,仍旧有娇妻美眷等着他,黄姑娘的名声却要彻底毁了!这到底是多大的仇?用得着人家跑到千里之外避开了,他还不肯放过吗?!”

    最要紧的是,张公子跑到指挥使司官衙后街上宣扬自己对黄姑娘的“深情”,闹得人尽皆知了。可黄姑娘到江南来,一方面是为了散心,另一方面,也是黄家人有意让她在京外择偶。以黄晋成的官职,他最有可能为妹妹说的亲事,就是指挥使司内部的同僚子侄。被张公子这么一闹,谁家还会对黄姑娘有意?而那一片人多嘴杂,用不了多久,消息就会在金陵官绅圈子里传开了,黄姑娘的姻缘只怕会越发艰难。

    赵陌的心情也有些沉重:“那姓张的如此行事,即使黄家揭破了他是有妇之夫,先前又有背信弃义之举,他曾与黄姑娘订亲,又主动退了亲的事,终究还是在金陵传开了。虽然很多人都可能明白,过错并不在黄姑娘身上,但世人总爱苛求,黄姑娘被退过婚,名声定要受影响的。”

    秦含真忍不住骂了张公子两句,才对赵陌说:“他到底想干什么呀?不是说亲事订了许多年了,是两家长辈在世时决定的吗?黄姑娘当初听说张公子病得快要死了,都不肯退婚,反而说愿意与他同甘共苦,可见对未婚夫还是有感情的。张公子应该清楚自己的做法对黄姑娘会造成多大的伤害吧?为什么他还要这么做?就算移情别恋了,为了自己的名声好听一些,推说是黄姑娘八字不好,那也只是自私自利一点。可他如今特地跑到江南来坏黄姑娘的名声,已经不能算是正常人能做得出来的事了吧?这又对他自己有什么好处?他总不可能真的把王家的嫡长孙女给休了,然后回头娶黄姑娘吧?”

    这种做法要是见效,他想必早就这么干了。但王家也不是包子,不可能由得他抛弃自家孙女儿。如今京城里明显是东宫一脉声势大涨,曾经支持宗室子弟入继皇家的官员们都要低调收敛,免得被秋后算账。王家算是后者当中的中坚份子,而张家则是墙头草,很不走运地在太子恢复之前才站错了队。照理说,他们都应该老实些,别去招惹东宫太子的外家黄氏一族才对。怎的张家公子如今就敢胆大包天,追到江南来败坏黄家女儿的名声呢?

    难不成他真以为,只需要死缠烂打,自己一个有妇之夫,就有望能重获黄家姑娘的芳心,再次娶得美人归吗?

    秦含真很快就有了猜测:“京城里一定发生了什么事,使得张公子连脸面都不要了,对黄姑娘死缠烂打着不放。就是不知道,他这么做到底是要故意害人,还是真的妄想挽回婚约。如果是前者,那只能说他太蠢了。东宫稳固,他们这帮人要害太子的外家表姐妹,又能对东宫有什么影响?只会给自己拉仇恨。太子殿下将来真要报复他,有得他好受的!如果是后者,那他还是太蠢了。用这种办法,黄家不把他当仇人就算不错了,怎么可能还会乐意招他做女婿?”

    赵陌道:“这世上总是蠢人多,聪明人少。张公子若真是个聪明人,就不会糊里糊涂地退婚另娶了,更不会在另娶之后,又妄想挽回原来的未婚妻。黄家人从前并未反对这门婚事,可见他原来不象是个无礼之人。他如今行事忘了规矩,大概是发生了什么事,逼得他没了分寸?我已命人回京打听去了。等到我们游玩回来,想必就能知道答案。”

    秦含真叹了口气:“打听消息倒罢了,我只是可怜黄姑娘,接二连三地遇到这种糟心事。她原本也是个好女孩,未婚夫病得快死了都没嫌弃过,却落得如此下场。如果真的因为张公子,连累她婚事艰难,那老天爷就太不公平了。”

    她心中暗暗拿定了主意。等她见到黄姑娘的时候,一定要想个法子,开解开解对方才好。

    谁年轻的时候没遇到过个把渣男呢?但年轻女孩儿不该因为渣男,就真的放弃了自己的人生。所谓天道好轮回,那姓张的墙头草将来会有什么下场,还难说得很呢。早早摆脱了他,不受他的连累,难道不是一件好事?

第一百九十八章 出发

    八月十九当日,秦含真一家在江宁码头登船出行。她也在码头附近的茶楼里,第一次见到了黄家姑嫂。

    黄晋成夫人二十四五岁光景,与丈夫差不多是同龄,个子不高,长相却很俏丽,一双丹凤眼十分有神,说话也爽利。不过当她看着自己的一双儿女时,目光便会变得十分柔和,俨然是一位慈母。

    黄家姑娘与她嫂子相比,是另一种风格的长相。她身长玉立,足足比嫂子高出大半个头,着一身豆青色的素绸夹褙子,系着淡黄色的绣花马面裙,越发显得身段苗条。她长着鹅蛋脸,兴许是因为病了两个月的关系,下巴稍显得有些尖,面色也透着黄,只是涂了淡淡的一层脂粉,不大显眼罢了。虽说面色不大好,但她生得长眉入鬓,明眸善睐,肤如凝脂,抬头一眼望过来时,顾盼神飞,只觉得整个玉美人都活过来了一般,叫人看得移不开眼。

    不过美人的性格似乎有些害羞,一直微微低着头,温柔沉默,旁人问她一句话,她就应一句。除此之外,就不大喜欢开口了。

    牛氏一见黄姑娘,就觉得喜欢,连声对黄晋成夫人道:“你们家姑娘生得真好啊!我常听他们说哪里有什么绝色美人,叫人一看就要神魂颠倒的。我从来没见过那样的人,根本想象不出来美人是什么样的。如今可算是开了眼!黄姑娘这样的,就是美人了吧?”哪怕是病后还未恢复气色,也依旧漂亮。

    黄姑娘脸上微微一红,把头垂得更低了,抿着唇,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秦含真好奇地坐在旁边看着她,她大概也察觉到了,歪头看了过来,微微一笑,又重新垂下头去。

    她笑的时候,双眼眼神里透着澄净。秦含真心想这姑娘定是个善良正派的人,心里越发为她不值。这样的美人,这样的性情,这样的家世背景,还不离不弃的,姓张的渣男到底是哪根筋不对劲了,非要与她退婚?即使传闻中王家嫡长孙女也是个美人,可王家那是什么人家?前头连着招了两个身份显赫、前途光明的宗室女婿,都是家宅不宁的结果。张公子以为自己是谁?居然也敢跟他们家结亲?!

    黄晋成夫人还跟牛氏谦虚呢:“您谬赞了,我们家妹妹也就是生得比一般人略平头正脸些罢了,可不敢自称是美人。那等绝色,岂是我们家的女孩儿能比的?”话虽谦虚,但看她的神情,还是挺骄傲自豪的,分明也十分赞同牛氏的看法呢。

    众人见过礼,说笑几句,黄晋成夫人又命一对儿女来向牛氏磕头请安。她这一回是专门带小姑子出门散心的,想着一路上只怕少不了坐船的时候,为了安全着想,还是不要带上七岁的儿子和四岁的女儿比较好。因此黄家的小兄妹俩只是到码头上来送别母亲与姑姑,待船离了岸,他们就要随着父亲回城里去了。大约是因为要与母亲分别一段相当长的时日的缘故,两个孩子很快就开始眼泪汪汪。黄晋成夫人一手搂着一个,也是十分不舍,看得牛氏眼圈也红了,想起了前不久才在秦庄告别过的孙子。还没正式出游呢,就开始挂念他了。

    秦含真连忙在旁安抚了祖母几句,插科打诨地把她给哄得重新笑出来,才算是松了口气。这时候天色也不早了,船老大过来请示下,秦柏与黄晋成、秦克用、秦克文等人再一次辞别,便下令登船出发了。

    黄家另雇了有船,专门让黄家姑嫂住的,亦派了许多男女仆妇侍候,并不需要秦家担心。不过今儿初出发,秦柏与牛氏还是将黄家姑嫂请到自家大船上来,一边喝茶看江景,一边聊天,好混熟一些,接下来的日子里也好相处。

    有女眷在,秦柏也不好在舱中久坐,略寒暄几句,便带着赵陌到前头楼舱里看江景去了。他们此行先是要沿着长江前往镇江运河口,再转入京杭大运河,一路顺着常州、无锡、苏州南下,再由苏州转陆路,坐车往松江去,据说那里有秦柏之母叶氏夫人娘家的一位亲眷定居,秦柏打算过去拜访一下。等离了松江,他们计划再度转回运河上来,经嘉兴府前往杭州,再北上湖州,转道溧阳,返回金陵。这是赵陌曾经走过的线路,他对情况比较熟悉,秦柏便叫了他去细问。

    舱房里只剩下女眷,大家混熟了,说起话来也少了些拘谨。

    黄晋成夫人虽然此前没见过牛氏与秦含真,却也从丈夫处听说过两家交往的情形,知道两家不但是亲戚,更曾经有过共事的情谊,言行间更亲近了几分。

    秦含真听她与牛氏说着两家的渊源,还真发现双方的亲戚关系颇为复杂。

    除了秦柏的兄姐秦松与秦皇后二人的生母乃是黄氏太夫人,而黄晋成兄妹的亲祖父是黄氏太夫人的亲弟以外,他们的母亲还有一个妹妹嫁进了姚家,而秦家长房如今的长媳姚氏,正是姚家女。黄晋成原有两个妹妹,黄姑娘是小妹,另外还有一个大妹妹,则是嫁进了闵家为媳。长房次媳闵氏,正是这位黄大姑奶奶的嫡亲小姑。

    如此算来,秦黄两家,连着他们的姻亲姚闵两家,还真是连络有亲。怎的京城这些大户人家,就喜欢互相联姻呢?王家也跟姚家是姻亲,姚家还有女儿嫁去闵家的。不管各家政治立场如何,说起来都是亲戚呢。只是这些家族间的联姻,本意应该是为了利益,为自家寻找盟友,增强自家实力。可姻亲之间有时候为了利益,也常常不顾彼此的情份,比如王家为了算计赵陌,就没把姚氏放在眼里,对姚氏的亲生儿子秦简说利用就利用了,根本不顾及他的名声与前程。联姻跟没联姻又有什么不一样?这真是怎生的一笔乱账?!

    黄晋成夫人不知道秦含真在那里想些有的没的,只是为两家的关系亲密而高兴。她并没觉得自家是秦家原配黄氏太夫人的娘家亲眷,而秦柏是秦家继室叶氏太夫人亲子,有什么好尴尬的。秦柏虽是继室之子,名义上也要唤黄氏太夫人一声母亲的,又与秦皇后关系融洽,与自家人又有什么两样?

    当着自家人的面,她说话也就少了忌惮,实话告诉牛氏,小姑子近日遇到的麻烦:“真真从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从前我们看他还好,只以为他是年轻有才,因此性情跳脱些,行事张扬一点,也无伤大雅,等他再长几岁,娶妻生子了,自然就会稳重下来。谁能想到他本性竟是如此卑劣?!可恨他往日太会装乖,叫长辈们都以为他是个好的,就给他与我们芳姐儿定下的婚事,差一点儿误了芳姐儿终身!”

    黄姑娘闺名清芳,如今亲戚女眷间说话也不必避讳了,黄晋成夫人便直接唤她芳姐儿。

    牛氏先前只隐约听丈夫秦柏说过黄清芳的婚变始末,却不知道张家公子成了婚,还追到金陵来纠缠不休,真是大吃一惊:“不会吧?他再不要脸,也是正经官宦人家出身的子弟,还是读书人,怎会连廉耻都不顾了?!”

    “可不是么?”黄晋成夫人气愤地道,“怪不得常听人说,负心多是读书人。这读书人卑鄙起来,还真是叫人开了眼!他若要脸,当初就不会装病退婚,背约另娶了,更不会在外头胡说八道我们芳姐儿八字不好!耽误了人家姑娘的亲事,姑娘都怕了他,要躲到千里外的,他还要追上来,身为有妇之夫,还敢当众嚷嚷什么让我们芳姐儿等他的话。他怎么不先把妻子休了再说?!把我们芳姐儿当成什么人了?!”

    她狠狠地骂了张公子几句,方才苦着脸对牛氏道:“只因为有这么个混账东西,每天在后衙外头嚷嚷,连累得芳姐儿叫人议论,后衙里还有指挥使的公子听信那混账的话,常过来帮着说合,我们家真是烦得不行了,见芳姐儿的病也好了许多,便决定要带她出门散心。好不好的,先躲过那只苍蝇。万一等我们回来了,他还不肯走,说不定还要再另寻住处,省得叫他再缠上来呢。”

    牛氏道:“这真是岂有此理。明明你们占了理,是那姓张的不要脸,居然还能叫他逼得你们有家不能回么?这还有没有王法了?!你们家也不是小门小户,只管吩咐官兵们将他赶走,看他还能如何?”

    黄晋成夫人叹了口气:“他身上有功名,哪里是这般好赶的?我们也曾想要赶人,可是不知他想的什么法子,攀上了指挥使大人的公子,每日借着人家的名义出入后衙,我们才把人赶出去,人家就能把人迎回来。真真是烦死人了!”她冷哼一声,目光微闪,却是想到丈夫正准备对付指挥使。等到她们回来时,后衙里的癞蛤|蟆没了,倒要看看那姓张的还能有什么法子闹!

    秦含真早从赵陌处听说了这些事,看向黄清芳的目光真是满含同情。不过黄清芳本人十分淡定,一直低头坐着,偶尔才说两句,俨然是位温柔沉默的端庄闺秀。

    忽地江上传来一阵琴声,幽幽地越来越响,似乎正在向他们的船靠近。秦含真正好奇这是谁在弹琴,却见得黄清芳脸色一变,转头向窗边望去,双目中透出一道寒光。

    她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

第一百九十九章 落水

    黄清芳听到琴声就立时变色,秦含真一直看着她,见状便知道定有缘故。虽说黄清芳眼中那一瞬间闪过厉色令她有些意外,但也同时猜到了什么。

    秦含真起身走到窗边往外看,便瞧见离他们所坐的大船大约二十多米远的江面上,不知几时多了一只小船,一个戴着斗笠的船夫立在船后摇橹,船头处却盘腿坐着一个白衣书生,宽大的衣袖迎风而展,双手却在弹奏着膝上所放的一把古琴。她方才听到的琴声,便是由这个青年书生所弹奏出来的,听起来还挺好听。不过秦含真曾听曾先生弹奏过相同的曲子,总觉得这青年书生弹得好象有哪里不对劲……

    书生身后还跟着一个书僮打扮的少年,主仆二人身上穿的都是绸衣,显然并非一般人家出来的。只是他们坐着上船追过来,冲着秦家的船弹琴,到底是在做什么?黄清芳听到琴声就立刻变了脸色,莫非是她认识的人?可黄晋成夫人似乎并没有什么异样。

    秦含真正纳闷呢,黄清芳身边的一个穿红的丫头便也来到窗旁,就站在她身边往外看了看,沉着脸回头禀道:“奶奶,姑娘,那姓张的又来了!”

    黄晋成夫人这才变了脸色:“什么?那混账东西又来了?这是他在弹琴?”

    牛氏忙问:“怎么?是芳姐儿前头那个不象话的未婚夫?咱们都离岸了,他还追上来了?”

    黄晋成夫人走到窗边往外看了看,跺脚道:“确实是他!真是阴魂不散。方才在码头上时,我听底下人回报,说好象看见他了,心里就提防上了,劝我们爷早早吩咐下去,让船老大向侯爷进言,早日开船离岸,也就不怕这混账追上来了。没想到他竟然还能寻到一艘小船,弹什么琴呢?他以为这样就能哄住我们芳姐儿了?真是太小看人了!”

    秦含真便回到桌边,把自己看到的情况告诉牛氏,道:“他们主仆大概是雇了只小舢板,跟咱们的大船没法比,大不了叫船工加快速度,把他甩掉就得了。”

    牛氏点头,便命人去通知周祥年,这时候守在窗边的那个红衣丫头叫了起来:“奶奶,姑娘,那人往我们船这边来了!”

    秦含真“咦”了一声,便又跑到窗边去看是怎么回事。他们坐的可是大船呢,正在行走中,谁家小舢板不要命了,居然敢一声招呼不打就靠过来?难不成是没看见船头前方挂起的永嘉侯府旗号?

    那位张公子胆子还真大得很,不但命船家驾驶着小舢板靠近秦家的大船,还停下了弹琴的动作,扬声对着大船的方向叫嚷:“芳妹!你见我一见吧!见我一见!我知道从前对不起你!你我本是祖辈定下的姻缘,只因我家人一时糊涂,生出了背约之心,以致你我天各一方,无法成婚,我心中实在难过!从前都是我错了,我不该听从父母之命,违背了祖父定下的婚约,如今悔之晚矣!你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弥补你!你我乃是天定的姻缘,无人能插足。只要你点头,我立刻就回家写休书!我愿意向你发誓,只要能娶你为妻,我此生绝无二色,一心一意待你,你要信我!”

    他喊得这么大声,不但周围这几艘秦家船只上的人听见了,连周围离得不远的其他船也都听得分明。黄晋成夫人气得脸色发青,双手都在颤抖。黄清芳紧紧抿着唇,面色有些发白,双眼里的怨恨几乎要满溢出来。

    牛氏骂道:“作孽哟!这个人到底想做什么?要害人也不该这么害法。芳姐儿好好的一个姑娘家,什么时候得罪他了?他要这般将人赶尽杀绝!”

    黄清芳冷笑一声:“他不是要赶尽杀绝,只是想逼着我最终无路可走,惟有嫁给他罢了。”

    秦含真吃了一惊:“他这是想要黄姑姑你嫁给他?可他是有妇之夫呀?!”

    黄清芳冷声道:“他方才不是说了么?只要我点头,他立刻就回家写休书了。”

    秦含真不以为然:“这话的意思就是你不点头,他就不休妻了?这哪里是什么诚意呀,分明就是骑驴找马嘛。反正他怎么都不会吃亏,就是不知道他老婆到底知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以王家的门风,居然能容忍他在外头这样乱来,真是叫人不敢相信。”

    黄清芳抿了抿唇,看了身边另一个穿粉的丫头一眼,便起身走到舱房一角。那粉衣丫头很有眼色地跟了上去,黄清芳对她如此这般低声吩咐一通,她会意地点点头,便出舱房去了。

    秦含真见状,正疑惑她们这是要做什么,就听得前舱那边,秦柏与赵陌都走了出来,站在甲板上往小舢板的方向看,神色都有些不豫。赵陌是知道张公子纠缠黄清芳一事的,想必也跟秦柏说了。以秦柏的性情为人,自然是看不惯张公子行事的。

    秦含真走过去道:“祖父,还是想个办法把那个张公子给打发了吧。不然再让他这么嚷嚷下去,黄家姑姑的名声就真的被连累了。”

    赵陌道:“叫人拿船桨将他坐的船撑开,不叫他挨近来。实在不成,派几个人上船去,将他的嘴给堵了,捆起来押回岸上去,省得他再生事。”

    秦含真小声告诉他:“怕是有些麻烦,这人是官家子弟,身上还有功名。”

    赵陌笑了笑,也小声对她说:“这里又不是京城,谁知道他是谁?有没有功名?”

    可他自个儿有嘴,还有下人,总会说的呀?

    秦含真眨了眨眼,很快就明白了赵陌言下之意,会意地笑了。

    秦柏无奈地看了两个孩子一眼,吩咐周祥年:“让后面的船把那小船挡住,别叫他再靠近。再祭出咱们侯府的名号来,将人吓走就是了。”

    周祥年领命而去,就站在船边冲那小舢板吆喝。张公子听了,还真是被唬了一跳。他只打听得黄家姑娘会在今日离开江宁,坐船前往江南各地游玩,却不知道他们同行的人是谁家。既然是永嘉侯府,那可是国舅爷,圣眷正隆,传闻中还帮助太子殿下平安从江南返京,自是非一般人家可比的。他再想把黄清芳哄回去,也需得小心别得罪了贵人。

    他犹豫了一下,便扬声改向秦柏的方向说话了:“学生见过永嘉侯。学生是太仆寺少卿张……”话还未说完,就从大船后方伸出一只长长的船桨,冷不防往他这边一捅,将他直接给捅进水里去了。

    张公子尖叫着在江中扑腾,他那书僮大惊失色,扑到船边要去救人,偏又不会水,没胆子下水去救,只能趴在船头伸出手臂去够人。张公子挣扎几下,就离小船越来越远了。他也是个不会游泳的,惊慌失措之下,根本没想起来要抓住小船边,只是光在那里摇晃着双臂,使劲儿蹬腿。好不容易碰到了书僮的手,他立刻就牢牢抓住了对方,使劲儿拽着想要往船上爬,却只是把书僮给一并拉进了水中。

    船家站在船尾,看到这等变故也大吃一惊,忙伸出船桨去拉人。可惜张公子已经被吓破了胆,不停地在水里扑通着,根本没看见船桨,还一个不小心,额头往桨尾一撞,青了一大片,他立时就翻起了白眼,眼看着就要晕过去。

    秦含真在船舱里见到变故发生,下意识地就往黄清芳的方向看了一眼。黄清芳沉默地坐在桌边,抿紧了嘴唇,仿佛没听见外头的人在呼喊“有人落水了”、“快求人啊”,还有扑通扑通跳水的声音。她那个穿粉的丫环从舱房后门悄然走了进来,站在她身边行了一礼。她轻轻颌首,主仆俩什么话都没说,就仿佛已经说过了。

    秦含真心中暗暗叫了一声惭愧。她先前还以为黄清芳是位温柔沉默的善良少女,不幸遇上了渣男,只能黯然神伤地避走他乡。事实证明她太甜了,黄晋成也算是个狠人,他的妹妹怎么可能是包子?被前任未婚夫一再欺到头上,都被逼得远走他乡了,还避不开对方的纠缠,黄清芳一气之下,叫丫头捅张公子下水,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反正周围有的是人,江宁地带也多有人熟识水性,张公子顶多就是喝几口长江水罢了,死不了。

    但他人死不了,并不代表就不会再给人添麻烦了。

    秦含真心里有了主意,走到甲板上对周祥年说:“周叔叫后头船上的人把那家伙救起来吧。如今已经是秋天了,江水冷,那人这么一泡,怕是要生病的。好歹也是在咱们跟前出的事,别叫他讹上咱们家了,派人将他送到岸边去,请大夫抓药,看着他无事了,才好放他走人呢。不然他已经知道了咱们是哪家的,借机攀上来,岂不是更扫兴?”

    周祥年忙去看秦柏,秦柏微微点头,他便应声去了。

    赵陌有些不高兴地说:“表妹好心,真是便宜他了。他一个身份不明的人,贸然坐船靠近咱们的大船,也不知是不是意图不轨。怎的这江面上那么多船,船上有那么多人,就只有他一个人掉进水里了呢?兴许他就是故意的,存心要在舅爷爷面前出头露脸,兴许就是要哄得咱们家的人把他救上船来呢。这样的人,很该直接扭送到官府去,叫江宁县令审清楚他的来历与用意才好。”

    秦含真笑道:“赵表哥,他浑身都湿透了,现在天气又冷,真把他往官府里扔,只怕不用一晚上,他就要病得没了半条命。”

    秦柏也道:“正是如此。无论如何,也不好拿人的性命开玩笑的。”遂命人取了自己的名帖,让船工放下小船,将被救的张公子主仆放在小船上,命家人带了自己的名帖,把人送到江宁县衙去,也不必提张公子是要纠缠哪家姑娘了,只说他似乎是个书生,有意向永嘉侯自荐才学,却不慎掉进江水里去了。因秦家人不知道对方姓名来历,只好把人交给江宁县令来安排。

    如此一来,张公子是不是会病得没了半条命,谁也不知道,但他却是没法再追上秦家的船队,给黄清芳添堵了。

第二百章 病倒

    秦柏乃是永嘉侯,打明旗号出游,秦家船队的规模自然不会小。不算黄家雇的那几艘船,秦家名下就有六艘大小不一的船只。当中有上头主人们乘的,也有仆人们乘的,还有运载辎重的,包括诸如厚棉被、炭、家具、马车、马等暂时用不上、但又必须预备着的东西,还有一艘船专门用来运载油盐米粮,附带了一处厨房呢。这处船上有明火,防火设施做得格外周全些,每日船上厨娘厨工在岸上采买了新鲜菜蔬,便在这处水上厨房就地做饭,做好了拿食盒送到其他船上去。其他船上就不必设灶台了,顶多就是为了防止秋冬天冷,饭菜易凉,添上一两个小茶炉以备万一而已。

    张家主仆被秦家雇的船工救上来后,就被送到了一艘运送辎重的船上。船上的秦家仆役得了管事传达过来的命令,也没立刻给张家主仆换上干爽的衣裳,而是重重压了他们的肚腹半日,把水给挤出来了,折腾一番,见他们已经没有性命危险了,才让人寻来干的夹被,给他们披上,充作挡风的斗篷。至于干衣?那自然是没有的。他们这条船上载的都是粗使仆役,不然就是马夫车夫,他们的衣裳,怎好给这位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身的文雅公子换上?那不是太过冒犯了?

    况且他们这些人粗手粗脚的,也不知道如何做这贴身侍候的活计。张家公子昏迷着,他们不敢轻动,只能把侍候换衣的差使留给他自个儿的小厮了。可那小厮虽然落水迟些,却被主人折腾得不轻,遇救次序也靠后,以致于他喝了更多的江水,脸色也更难看些,至今还在昏迷不醒呢。他没办法侍候他家公子了,张家公子就只好湿身躺在甲板上,身上只盖了一层夹被挡挡风,跟做小厮的是一样的待遇。

    至于那被他雇来的船家,不过是码头附近讨生活的渔民,见这来历不凡的公子落了水,还因为撞到自己的船桨,差点儿淹死在江中,大气都不敢出,偷偷袖好了张公子给的五两银子重酬,摇着自己的小舢板跑了,心里还在盘算着,要到亲戚家躲上一躲,免得那富家公子事后找自己算账呢。反正有那五两银子入账,足够他衣食无忧一阵了。

    等到张公子从昏迷中冷醒过来时,才发现自己所在的这艘船掉转船头,返回到江宁码头了。船上的秦家仆人还非常亲切友好地说明了自家主人的名号,表示他们看到有人在长江上落水,就好心把他救起来了,不必太过感谢,还提醒张公子,以后不要这么轻率地乘着小舢板游长江,不会水的人更需要小心谨慎,否则落了水,可不是次次都那么好运,会遇到好心人救他的。

    张公子一边发着抖说感谢的话,一边声称自己与黄家乃是姻亲,请秦家仆人把自己送到黄家船上去。秦家仆从们道:“我们的船早已回到码头了,如何能把公子再送到别家船上去?我们也不知道什么黄家不黄家的,不知到底是哪一家?”张公子说出了黄晋成的名号,秦家仆人们便道:“原来是他家,这也容易。我们家侯爷跟黄佥事相熟,小的们这就把公子送到黄佥事那儿去。”

    张公子吓了一跳,连声推说不必了,只需要送去黄家船队上就好,用不着惊动黄佥事。黄佥事公务繁忙,一点小事,怎么好劳动他?

    秦家仆从们这时候便拉下脸来了:“黄佥事公务繁忙,公子不想惊动他,难道我们家侯爷就是个清闲无事可做的?你倒好意思劳动咱们侯爷了?你都到岸边了,还要折腾着往江上去,这不是为难我们么?我们侯爷在江宁一年多了,还真是头一回遇见公子这么给脸不要脸的,你以为自己是谁呀?!”根本不理会他的请求。

    张公子心想他顶多就是劳动了永嘉侯的仆人罢了,哪里就用得着永嘉侯本人操心呢?只是宰相门前七品官,这豪门奴仆自然也是不好惹的。他不敢多说什么,只得忍气赔着小心:“我乃是太仆寺张少卿之子,往日在京中,也对永嘉侯的文名久仰了,只可惜不得拜见,心中是断不敢有轻慢之意的。只因我家与黄家乃是世交,比别家更亲近些,因此如今有难,便只想到要求助于黄家。黄佥事执掌军务,位高权重,我不敢轻易打搅,只能去寻黄佥事的夫人求助。家母素与黄家女眷交好,我小时候,也常得黄夫人关照。”

    秦家仆从笑着说:“原来公子与黄佥事家还有这等渊源,却是我等先前不知了。不过公子也不必担心今儿会打搅了黄佥事,因他今日有事到码头上来,正巧与我们侯爷遇见了,故而小的们都知道他今日并无公务可忙,正好关照公子呢。”硬是坚持要给黄佥事送信去。

    张公子急得要下船走人,连仍旧昏迷着的书僮都不顾了,可秦家仆从怎肯放人?笑嘻嘻地拦着他,一会儿说要给他请大夫,一会儿说要给他送姜汤来,一会儿又说要给他喝些热茶,最终却只有热茶是到他手里的。他身上又湿又冷,一张夹被在甲板上根本就挡不住什么风,却又没人让他进舱去。他连打了几声喷嚏,头脑渐渐昏沉,就知道自己定是生了病。在这人生地不熟的江南生病,还即将落在有怨的黄晋成手中,他心中也惊惧不已。

    他当初是装病重才骗得黄家答应退婚的,以黄晋成的眦睚必报,该不会让他真的病重一回吧?可他如今动弹不得,等到黄晋成派来的亲兵上船时,他已经是不醒人事了。后头到底是请医抓药,还是被当成肖小扔到官府去整治,全看黄晋成心情而已。

    将人送走,秦家的辎重船方才重新离岸,追赶主船队去了。秦柏的主船走得并不快,不过是多花上小半天功夫,他们也就归队了。

    秦含真得了周祥年回报的消息,便笑着告诉了黄家姑嫂,还道:“这下黄婶婶和黄姑姑可放心了?有黄大人拘着那姓张的,姓张的可别想再赶来骚扰人了。”

    黄晋成夫人笑着向牛氏道谢:“都是侯爷和夫人好心,帮了我们这个大忙,否则我真不知道该如何处置呢。那杀千刀的就这么不管不顾地当众坏我们芳姐儿的名声,我真恨不得一刀捅了他!”

    牛氏道:“这有什么好谢的?不过就是举手之劳。以咱们两家的交情,你再说这样的话,就是生份了。我们老爷方才还说呢,那姓张的后生琴弹得不象话,说是要求你们家姐儿原谅,其实半点诚心也无。这等厚颜无耻的小人,谁都看他不惯的,给他一点教训,也好叫他学个乖,往后懂得做人的道理。”

    说起来,牛氏是这艘船上的女主人,客人们的一些行事,未必能瞒得过她去的。自有得力的丫头悄悄将黄清芳主仆的小动作禀报给她知道了,因此她如今看着黄清芳的表情,就觉得很是欢喜:“我初见芳姐儿,只觉得你斯斯文文的,脾气太好了,怕是只有被人欺负的份儿。如今见你其实性子挺爽利的,也就放心了。”

    黄清芳脸上微微一红,垂下头去,俨然又是初见时那位温柔沉默的千金了。

    黄晋成夫人向牛氏诉苦:“我们芳姐儿原本是再爽利不过的女孩儿了,只因小小年纪就跟张家那混账定了亲事。张家是书香人家,那混账也是小小年纪就成了童生,开口闭口都是诗书文章。我们虽是世代出武官的人家,却也不好把女孩儿养得太粗了,叫她嫁过去后受婆家指谪,因此也是自小儿请了女先生来教导芳姐儿,又请了宫里的嬷嬷来教礼仪,把她教得如今这般斯文端庄,知书达礼。那姓张的混账往日最是嘴甜,三天两头地借着未婚夫的名义,给芳姐儿送诗呀词的,还有什么脂粉头花,衣料首饰。我们只道他殷勤小心,是一心对芳姐儿好的,虽觉得他性情轻浮些,但想着芳姐儿日后过得好就行了,也没说什么。芳姐儿为了他,生生把本性也给收敛起来,照着他喜欢的斯文闺秀模样来约束自己,哪里知道他说变就变了呢?!”

    原来如此。秦含真看向黄清芳,笑道:“黄姑姑如今倒是不必再压抑自己的本性了。做回自己就挺好的。”

    黄清芳看着她抿嘴一笑,柔声道:“今儿还要多谢你。若不是你让人把他送回码头去,交给我哥哥,只怕他还要再回头来纠缠的。”

    秦含真笑了笑,正色对她说:“黄姑姑,不管那人怎么厚颜无耻来纠缠你,逼迫你,你不想受委屈,就别勉强自己。名声有什么呀?不就是在京城之外,又多了个金陵是难以说亲的地方吗?天下大得很,哪里去不得?况且,我也不觉得因为别人的错误,你就应该远远躲开去。这事儿本是他们不要脸,怎能怪你呢?那些会在意这等小道消息的人家,原也不是你的良配。你持身正了,自有那眼清目明、家风清正的人家会知道你的好处。”

    黄清芳脸上又是微微一红,垂下头去。黄晋成夫人倒是听得欢喜:“哟,秦姑娘真不愧是永嘉侯的孙女儿,说的话可真有见地!”

    秦含真嘻嘻一笑:“这不过是我的一点小见识罢了。婶娘与姑姑若觉得中听,就听我说两句。那张家公子原先既然会为了背约另娶的事,往黄姑姑身上栽什么八字不好的罪名,可见也是要点脸的。他如今居然会跑到金陵来做不要脸的事,定是京中发生了什么不利于他们张家的变故,他走投无路了,脸面自然比不上性命要紧。依我看,黄姑姑很不必把他放在心上,只管跟我们一路玩着。等到我们回金陵了,说不定他早就倒了大霉。不必咱们操心,便有人解决了他。”

第二百零一章 常州

    没有了苍蝇打搅,秦家与黄家一行自然是顺顺利利的。他们先到了镇江歇脚,但并没有停留太久,只待了不到两日,眼见着天气不错,就继续坐船往常州去了。

    常州是京杭大运河边一个相当大的城市了。秦黄两家人,除了赵陌,谁也没来过这里,因此就决定了要在这里多玩几日。头两日,秦柏带着大家先去游览了几处名胜古迹,又去天宁寺上了香,吃了素斋,第三日便转道本地最繁华的商业街,开始买买买了。

    秦柏要去看本地的书画铺子、文玩店,女眷们可以去买有名的常州梳篦,然后再一起去街上最有名的老字号饭馆里品尝本地美食,诸如银丝面、大麻糕等等,还吃了当季的螃蟹,大家都赞不绝口。

    秦含真今日收获不少。梳篦她早有了,去年赵陌经过本地时,就买了好些带回去,她分得了不少。赵陌出身贵胄,品味很好,挑选的梳篦都十分雅致而精美。在秦含真看来,她今年再来挑,也不会挑到更好的了,因此没有跟着牛氏、黄晋成夫人与黄清芳她们一道挤梳篦铺子,反而跟着祖父秦柏与赵陌一起去看古董字画,听秦柏说那些古董字画的来历,学一学如何辨别好坏真伪等等,还能学到不少东西呢。古董之类的东西太过贵重,她是买不起的,不过临走的时候,也挑了些常州特产的留青竹刻臂搁、镇纸以及金坛刻纸的小插屏,打算带回去装饰房间。

    他们一家回京后就要搬进新侯府了,听说她可以拥有一整个院子,而不是仅仅占了一边厢房,有的是地方来摆放她的小玩意儿呢。

    秦含真对自己挑到的东西十分满意,到饭馆里吃饭时,还喜滋滋地摆弄着。赵陌见状便笑道:“原来表妹喜欢这些,早知道方才咱们就多买几样了。”

    秦含真道:“这些东西又不是越多越好的,关键是合我心意。我就喜欢这几样。赵表哥你看,这个臂搁上的山水别业竹刻图案多精细呀!比咱们平日练习时画的房屋街景还要精细。这可不是用笔画出来的!”这样的东西,简直就是可以传世的艺术品,若是在现代,还不知道是个什么高价呢。但现在,她只用了不到五两银子,就把臂搁、镇纸还有那插屏都买到手了,真是划算之极。

    连秦柏也用赞叹的目光道:“含真眼光不错,这几样物件确实十分精致,匠人的技艺极为高超。即便是内务府出品,也不过是这样的卖相罢了。能在街边的店铺里买到,是我们的运气,也是含真的运气。”

    秦含真得到了祖父的肯定,心里更高兴了。

    牛氏不懂得欣赏这些竹子做的东西,若换了是金啊玉的,或者是丝绣的插屏,她就知道好处了,如今只是嗔着秦含真说:“你跟你祖父在外头逛了半日,就是买了这些?我是不知道这些东西哪里好了,你要拿着玩,也随得你去。只是方才你该随我们逛去的,你一个女孩儿家,怎么就不想着多买些脂粉首饰?常州这里的梳子做得极好的,我看也不比你手上那竹子做的差。你若是喜欢竹制的东西,我也买了一把竹梳,上头嵌了螺钿,五颜六色的,十分好看,一会儿给你送去。”

    秦含真笑笑:“祖母若喜欢就留下,我倒是没什么。家里还有好多梳子呢,都是常州出的精品。我一个人,能用得着几把梳子?”

    黄晋成夫人含笑说:“秦姑娘,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常州的梳篦精致不假,可谁还真拿它们梳头呢?一般都是当作首饰,插在头上的。你方才没瞧见,那家梳篦店里招呼女客的媳妇子,生得一头好发,全都绾了起来,只插了一把牛角梳,梳上嵌了几颗珍珠玉石,也不见有多华丽,可就是显得又大方又素雅,叫人看了移不开眼。我被那媳妇子哄得,买了好几把她那样的牛角梳,心里急着早点回去,也梳个那样的头发,收拾得跟她一样大方好看呢。”

    秦含真笑道:“那咱们吃过饭就回去?我年纪小,只怕没有足够的头发插梳子。但芳姑姑的头发生得又浓又密又长,全绾起来插上一把漂亮的梳子,一定很好看!”

    她这几日早已黄清芳混熟了,说话也亲近许多。

    听到她这么说,黄清芳只是抿嘴而笑,但并没有拒绝的意思。显然,她也很有兴趣要试一试新买的梳篦呢。

    大约女眷们都心急着要回船上去,吃过饭他们就离开了,没有再继续逛街。只有秦柏,不想回去呆坐,便带了赵陌继续逛他的古玩书画店。赵陌其实在这些东西上头兴趣不大,但秦柏很有耐性地教他,他也只能耐下性子听了。别的倒罢了,惟有几幅名家古画,给了他不少启迪。他开始寻思,自己打了草稿的几幅街景图,大概可以做出新修改了。

    等到秦柏与赵陌回到船上的时候,秦含真与黄清芳、黄晋成夫人已经换了好几种发型,试遍所有新买的梳篦与首饰了。

    秦含真指挥着丫头给黄清芳梳了一个有些简化的牡丹髻,亲自为她挑选了一把银制镶珍珠的梳子簪上,将黄清芳打扮得越发端庄秀美,根本不必再添别的首饰,就已经是绝色了。黄晋成夫人赞叹不已,牛氏也笑道:“我从前真不知道,原来咱们桑姐儿这么会打扮!”

    黄清芳难得地有了露齿的笑容,起身拉着秦含真在梳妆台前坐下:“我也给你打扮打扮,只当是谢你。”还真的亲自动手,为秦含真梳了一个双鬟发型,却是宫中的式样,让她显得年纪稍大些,没那么孩子气,俨然是个娇嫩秀丽的小小少女。黄清芳见状,心中一动,抿嘴笑了笑,还寻了唇脂出来,给秦含真点了绛唇。

    秦含真眨眨眼,对着镜子照来照去,心里还挺美的。她都有一年多没涂过口红了,心里还怪想的。可惜这古代的唇膏没有她喜欢的那几种斩男色。想了想,她便索性给自己上了点脂粉,化了个淡妆。化完了,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又忍不住笑起来。

    黄晋成夫人笑道:“这个妆容好看!小姑娘家,倒也不必上太浓的妆,这样淡淡的,倒显得气色好,又自然,好象压根儿就没化过妆似的。赶明儿秦姑娘也教教我吧?我觉得你这一手,比我们芳姐儿可强多了。”牛氏也笑着说:“确实挺好看的,桑姐儿如今也大了,很该打扮起来。”

    秦含真与黄清芳相视一笑,前者心里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她还是个孩子呢,哪里就用得着化妆了?现在不过是玩儿罢了,一会儿还是要擦掉的。

    黄清芳开始给秦含真挑选发间点缀的饰物,有些犯了难,不知该挑哪一把梳子好。双鬟应该是搭配对簪的,但今日她们并没有买对梳。兴许,以秦含真的年纪,一对小小的珠花便已足够了。黄清芳想起自己有一对珠花,正适合秦含真这样的小姑娘,便转身去吩咐那名唤樱儿的红衣丫头,命她把自己的妆匣取来。

    秦含真冲着镜子里的黄清芳笑了笑,随手从镜奁中拿了一只小小的银制花梳,往右边发间插了上去。虽然不是对衬的装饰,但不对衬也有不对衬的好处。这样的打扮也许不够整齐端肃,却带着一股家常的随兴,更显出几分俏皮来。

    黄清芳怔了怔,笑道:“这样更好。含真果然好眼光,挑首饰的眼力比我强多了。”

    秦含真冲她嘻嘻一笑,心中也有些小得意,却从镜子里瞧见赵陌站在舱房门口,不知道在发什么怔,便回头笑着问他:“赵表哥怎么站在那里?你跟祖父一起回来了?今儿这一下午可有什么收获?”

    赵陌回过神来,还有些心不在焉:“舅爷爷看中了一幅画,说虽然不是名家所画,也是古人佳作,难得的是布局极好,让我们多学学呢。”说着说着,他又忍不住往秦含真望过去。

    今日的秦含真,比平时更清丽几分。这样的她真是太少见了,自然要多看几眼。否则就凭她素日不爱涂脂抹粉的脾气,想要再看到她这个模样,不知要等到几时呢。

    秦含真不知道赵陌对自己的心思了解得这么清楚,只惦记着他说的那幅画去了,拉起他的袖子就要往外走:“那我可要好好看一看,那幅画到底怎么个好法。祖父是在前头舱房里吧?走走走,我们过去找他!”

    赵陌愣愣地被她拉着走了,到得秦柏面前,差点儿连行礼都忘了,幸好秦含真先给祖父见了礼,提醒了他,他连忙低头给舅爷爷行礼。

    秦柏的心神都放在那幅新买的画上呢,正欣赏得津津有味,也没察觉到赵陌的异状。见孙女儿来了,他便招手唤过秦含真:“来瞧瞧,这幅也是街景图,布局比你们画的稿子高明了不知多少倍,人物栩栩如生,画得也精细,就连衣服上的褶子都能看得一清二楚,人物的神态更是细致……”

    秦含真凑了过去:“呀,果然画得很好,这真的不是名家手笔吗?我瞧瞧这落款……咦?怎么偏偏是画家的名字给虫蛀了?!祖父,这画上的破损,您能不能修好呀?”

    秦柏买画时就考虑过这个问题:“回秦庄后我试一试吧,只是这天气恐怕不大合适,工具也不齐全。恐怕要等到路过苏州时再命人采买了。不过若是在苏州能寻到好工匠,就不必我亲自出手了……”

    祖孙俩商议着要如何修补这幅古画,又讨论这画的好处,一旁的赵陌,却早已走了神,闻着近在咫尺的秦含真发上沾染的桂花油清香,什么都听不进耳朵去了。

第二百零二章 游园

    秦含真他们在常州待了三四天,便又开始出发沿着运河往南走,没多久就到了无锡。

    无锡这里最有名的是太湖,既然走过路过了,就没有错过的道理。他们去游了太湖,吃了银鱼,顺道也尝了油面筋与烧卖,回到城里,还买了惠山的泥人与几样时鲜水果。秦柏还带着秦含真与赵陌去街上逛了宜兴铺子,买了些紫砂壶、紫砂茶具等等。

    他们家的船上明晃晃挂着永嘉侯府的旗号,这也是不想路上有什么不长眼的来打搅。但船停靠无锡码头那几日,便叫无锡本地的官员士绅瞧见了,打听得秦柏他们才从太湖回来,立刻送来了拜帖与见面礼,很是丰厚。

    秦柏倒想安安稳稳、清清静静地玩几天,但既然已经惊动了本地官绅,也不好太过拒之门外。况且请帖还有送给赵陌的那一份,眼下还不知道赵陌是否要在江南多留几年,但他在江南有产业,多结交些人脉也是好的。于是他便与赵陌商量了,挑出几张帖子,都是本地父母官、书香名门、世家大户送来的,答应了赴他们请的宴。

    秦家人又在无锡多待了几日。期间秦含真还曾寻了男孩子的衣裳来穿,打扮成个小小少年的模样,陪着祖父秦柏与赵陌一同去了有名的东林书院。东林书院听闻在前朝时极盛,如今虽然不大如前了,但也有许多学子前来求学,书院中还有几处名人古迹。秦含真跟着祖父游了一圈,自觉增长了不少见识。至于赵陌,则是长了学问。不长不行,秦柏在东林书院附近的一排书铺里,给他买了好多书,要布置他功课呢。

    秦含真经过这一回,深觉穿男装要方便多了,就象是她与赵陌小兄弟两个陪着祖父秦柏出门玩儿似的,不用带什么丫头婆子,衣袍长裤也比宽袖衫与长裙行动方便,更不用担心会有人说哪个地方都是男子,不许女孩儿进入。她索性就让青杏她们几个现采买了合适的衣料,给她赶制了两身男孩儿的衣裳,从此出门游玩时,若是跟在祖父秦柏身边,不与祖母牛氏、黄家姑嫂她们同行的,就一概作男装打扮,连梳头的功夫都节省了不少。

    扮男装还真是方便了秦含真许多。托她这一身穿戴的福,本地士绅请秦柏与赵陌去游园的时候,她也跟着去了。无锡也是江南一处富庶之地,城里书香官宦人家、富户极多,不少人家都有私家园林,建得十分精致。秦含真逛了几处,大感增长了不少见识。尤其如今的江南园林时兴讲究什么一步一景,身在园中,如在画中,她多品味品味,将来画画时,也能有不少启发。

    其中一处园子,她逛的时候就觉得有些眼熟,但又有许多陌生之处。想起自己穿越前也是参加过江南水乡旅行团的,当中就逛了不少有名的园林,难不成是其中一处?她冥思苦想了半日,总算想起来,这家园子的布局有点象是寄畅园,有几处亭台楼阁也十分象印象中的寄畅园,再想想寄畅园可不正是在无锡吗?只是跟她见过的不大一样,估计是后来荒废或是换了主人后,又经过修整重建吧?

    秦含真感叹几句,便高高兴兴地欣赏起这处园林来,毕竟是几百年后的名园,景致自然是极好的,她也可以趁机多学点东西,用在绘画技巧上,多少有些助益。

    秦柏则因为与本地士绅结交,得了几幅不错的字画,回到船上后,就命孙女与赵陌一起来瞧,好生学习古时名家的技巧。

    他们在无锡多待了几日,再次出发时,已经是九月里了。大约是因为路上耽搁了时间的缘故,等到他们接近苏州时,十分不巧地遇上北上的漕船,几乎堵塞住整条运河。幸好秦柏打出了永嘉侯的旗号,才好不容易挤出一条路来,勉强靠了苏州码头的岸。但是想要再往前走,恐怕就有些麻烦了。还好苏州也有许多名胜古迹,又是江南极繁华的所在,在这里多留几日,倒也不是坏事。

    码头上繁忙吵杂,秦柏便与牛氏商量了,又去征求黄晋成夫人的意见,最终决定在苏州城里找一处大型客栈,要了两个独立的清静小院搬了进去,只留三分之一的家人在船上看守船只物品。

    经过这一番折腾,又连日舟车劳顿,牛氏与黄晋成夫人都有些累了,黄清芳深闺千金,也有些吃不消。她们决定要先在客栈里歇上两日,缓过一口气来。反正这一时半会儿的,也离不开苏州,倒也不必急着出门去游玩。

    秦柏只好先去外头街面上闲逛。他照例带上了穿男装的孙女秦含真,以及跟着他学习的赵陌。有了无锡的经历打底,秦柏心中也少了忌讳,反而觉得秦含真年纪还小,没什么可避讳的,扮男孩子又极象,举手投足、言谈举止间半点不见闺阁脂粉气,完全可以大大方方带出门去。他就带着秦含真与赵陌,穿戴得如同寻常老士绅一般,只带了两三个随从,便逛起了苏州城的大街小巷,坐小船穿城而过,上茶楼去听评弹,品尝苏州特色小吃,欣赏这江南水乡的景致。

    如此逛了几天,秦含真与赵陌的脑子里都是江南水乡的青瓦白墙,举手投足间都带了桂花香气,秦柏就觉得差不多了,让他们重画苏州街景图。不许互相参考,也不许去看原来赵陌画的稿子,就这么根据这几日的印象去画。

    秦含真早在现代时,就游过苏州,去过几处景致最好的地方,也见过许多江南水乡题材的名家画作,肚子里便有了一层底,对于自己的画,该如何布局,用什么笔法与颜色,都很快打定了腹稿。她又有了一年多的绘画基础,天天照着古时名家的画作,学习去画那街景图,手上的功夫也大有进步。起初她还不知道该如何下笔的,真正静下心来,笔随心动,一幅江南水乡图的轮廓就出来了。

    她是越画越有底气,仿佛突然开了窍似的,一口气把整幅图都画了下来,只差润色了,才松了口气。回过神来,她发现自己已是饥肠辘辘,额上背上都在冒汗,手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酸软无力了。

    再一抬头看向案边放的小西洋钟,竟然已经过了四个小时,天都快黑了。

    秦含真忙丢开笔,拿了茶杯急急灌了几口茶下去,又叫人取点心来。

    秦柏含笑从隔壁房间走过来,看着她的画,满意地点头道:“这一年的功夫没白费,果然有进益了。”

    赵陌也凑过来看画:“我瞧着表妹画得比我要强百倍,而且笔法大方,有名家之风,半点不带闺阁中的脂粉气,十分难得。我看着就觉得惭愧。表妹学画,我也学画,我还比表妹早见识过江南真景,年岁也大些,竟处处不如表妹出色。”

    秦含真也去看了他的画,觉得也没比自己差多少,就是画得粗了些,不够清新细致,看起来不大象是江南水乡,倒有些象是密云那边古北水镇的水乡了,便笑道:“赵表哥画得也极好的,你这样的年纪,能画成这样已经不容易了,何必妄自菲薄?”

    秦柏笑道:“他的笔法还过得去,只是味道不大对。毕竟他自小生在辽东,长在辽东,性情与江南水乡不大相合。但你也一样是西北长大的,怎的就能画得这般柔婉?”

    秦含真心知这是因为自己看多了名家字画的缘故,她所谓的“看多”,可不光是祖父收藏的那些画作,还有在江南游玩这几日欣赏到的书画而已,还有许多真正的传世名作呢。她便打了个哈哈,只道:“大概是因为我是女孩子?不象赵表哥性情粗犷?哈哈哈……”

    赵陌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没有说什么。秦含真的画技比他更出色,他没有半点不悦,反而更加高兴,心中还有几分自豪呢。

    秦柏命人点了灯来,细细看过秦含真的画,点出了几处不足之处,又指点孙女儿要如何润色,让她从头到尾独自完成这幅画,自己半点不插手。

    秦含真匆匆塞了几样点心下去,又喝了两杯热茶,自觉身上有了力气了,便索性一鼓作气,照着祖父的指点,把画给完成了,就把笔一丢,人往椅子上歪去:“我不行了,累死了,接下来两天都不想再拿画笔了!没力气!”

    秦柏没好气地瞥了孙女一眼,又去欣赏起她的画作来。他这一生,自问在书画上也有些造诣,可惜两个儿子都从了军,读书只是应付罢了,教得的几个学生,又多是寒门出身,一心往科举仕途上走,没几个人有闲心研究这些书画技艺。临老他能有个孙女儿继承自己的衣砵,他还是相当满意的,心里已经在盘算着,要给秦含真加码了,多开小灶,好好培养一番,绝不能让孙女儿荒废了她这份难得的天资!

    秦含真犹自在椅子上歇过一口气,就跑去找丫头们要吃喝的东西了。画这一幅画,她还真是费了不少精力,得好好补一补呢。

    完全不知道,她即将要陷入何等水深火热的境地之中。

第二百零三章 盘算

    秦含真本来很期待苏州之行的,可她现在却不那么想了。这里的景色是很美,食物味道也不错,人人说话都斯文,语气里总带着一股子温柔婉转的味道,让人不由得心生好感——可如果前提是,她没有被自家祖父秦柏押着进行绘画突击课程就好了!

    秦柏似乎下了决心,要培养出个女画家来似的,天天盯着秦含真练习基础笔法,每天都给她布置许多功课,要她苦练书画的布局。秦含真若是不出门,一天到晚待在书房里练字画的时间至少有三四个时辰。虽然她挺喜欢写字画画,但也有些吃不消了。

    牛氏与黄家姑嫂歇过气后,与秦柏一道出门游玩各处名胜古迹,又要去逛街上的商铺。但秦柏只许孙女儿去游览名胜,开拓眼界,却不让她去买什么脂粉首饰、衣料绣品,而是待在家里勤学苦练。在他看来,采买东西这种事,有牛氏这个祖母出面就够了。小姑娘家家的也不必买太多这些东西,反正年年时兴的款式都不一样,今年买了,明年就要过时了,够一年使用就好。虽说牛氏的眼光有些村,但有黄家姑嫂在,东西不会出什么大纰漏。难得孙女儿如今在绘画上开了窍,自然要抓紧时间去多学点东西的。

    秦柏没有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的保守思想,也并不认为女孩儿长大到一定年纪,就该收心准备嫁人,婚后也要专注于相夫教子,无须在书画技艺之类的事情上花心思了。他知道本朝与前朝的几位有名的才女,其实真正能得到公众认可的,都是在婚后才传出的名声。她们的夫婿本就是有才之辈,儿孙也十分不凡,连带的她们本身的才学也更受人敬重。

    相比之下,那些十几岁的名门千金,因会做几首诗、会弹几首曲子,便自称是个才女的,多半是为了说一门好亲而自抬身价,用不着两三年的功夫,渐渐就无人提起了。大部分的人,都是在亲事定下后,便停止了宣扬才名,生怕婆家不高兴。这样的“才女”,又如何作得准呢?

    秦柏更希望孙女儿会成为前者,而不是后者。既然要以真正的才学搏得他人认同,孙女儿就必须从小打好基础,踏踏实实地学上几年画才行。连她今后要嫁的人家,他也需得细细挑选,不能寻那些守着所谓的规矩礼数,束缚媳妇才华的人家,还有未来的孙女婿人选,也要能与孙女儿性情喜好相合才好……

    秦含真还不知道自家祖父想得这么长远,只是有些苦恼每天加码的功课。哪怕她知道秦柏这是为了她好,也希望自己的日子能过得稍微轻松一点。若是遇着能出门的时候,秦柏是不会布置功课的,她便盼着能多出几次门,既可以散心游玩,也能避开繁重的作业。

    他们在苏州待的日子比较长,但凡是离得近的名胜古迹,大部分他们都去过了。牛氏与黄氏姑嫂更多地将精力放在本地出产的丝绸、宋锦与绣品上,采买了不少,预备要带回京城去做衣裳或送人用的。秦含真则跟着祖父秦柏以及赵陌活动,有时候出门去看看书画,有时候受邀去游本地士绅富户的园子,与书画名家结交,顺便多受些熏陶——当然,她出门前是换了男装的,对外也自称是秦柏的孙子。

    苏州本地的士绅也打听过,知道永嘉侯是带了孙子孙女回老家来的,虽然不知道他的孙子几岁了,但秦含真打扮得十分象男孩子,又是正经读过书,学过画的,出口成章,不是他的孙子还会是谁?秦含真也自称叫“秦谦”,却是借了小堂弟的名儿。

    秦含真却在暗地里抹了一把冷汗。秦柏与那些书画名家结交,相处得甚是融洽。赵陌乃是宗室,身份不一般,别人也不敢轻易拿他当友人子侄相待,都是客客气气地另请了他去静室用茶,并派专人相陪。独独她一个,常被安排与别家的子侄坐在一张桌上吃茶说话。若不是扮男孩子扮出了心得,她自问还能糊弄得了别人,还真不敢这么大胆地与那些少年人们近距离接触呢。

    尤其江南这边的书香世宦之家,教养子弟都是自小让他们熟读诗书,因此这些被带出门交际的男孩子们个个都有才得很,开口闭口都子乎者也。这还罢了,不过是语气助词,秦含真还不放在眼里,最怕的是他们动不动就用典故,读书少些的人都未必能跟得上他们的思路。秦含真自问也上过二十多年语文课了,穿越之后还跟着名儒祖父学了不少四书五经的内容,又有赵陌这位功课还算不错的表兄天天作伴,也只是勉强能听得这些男孩子对话的七成而已。不过她年纪还小,又会装,于是还能蒙蒙人,让他们以为她是真的听懂一,将她算成了自己人。

    其中一位诗人的儿子还跟她说:“谦弟小小年纪,就有这般才学,真不愧是永嘉侯之孙,家学渊源。只可惜谦弟只是路过,不能在苏州久留。日后谦弟返回家中,千万不要忘了与某通信往来才是。你我难得性情相投,将来定要常来常往的。”

    秦含真只能干笑着应下了,心中暗对谦哥儿说一声对不起。希望他将来收到这位小公子的书信时,不要懵逼了。古时候通信不便嘛,萍水相逢的新朋友断了联系,也不是什么出奇的事,应该不会穿帮吧?

    倒是赵陌那边不太高兴了,当面虽然不说什么,但他私底下却向秦柏抱怨:“今日那家人只把我当成是贵客,寻了个与我年纪相仿的少年来相陪,实际上什么有用的话都没有说,不过是客套地寒暄几句而已,没意思极了。可他们让表妹与他们的子侄相交,却十分不妥。虽说他们并不知道表妹身份,可舅爷爷与我却是心中有数的。万一叫人家看出破绽来,怕会对表妹的名声不利。依我看,表妹还是与我一道留在客栈里好了,我们多练几个时辰的书画,也能有所进益,强似在别人家里无所事事地闲聊。”

    秦柏其实是有意让孙女儿去见见那些书画名家,好向人家请教的。不过那些书画名家,对小孩子的兴趣也不大,不过是偶尔指点两句,去了几次,也就差不多了。正如赵陌所说,让孙女儿总是扮了男装与男孩子们相处,也不大合适。如今是别人没认出来罢了,这种事总不可能瞒一辈子,将来人家若听说了实情,只怕会心生芥蒂。

    这么想着,秦柏就命秦含真继续留守客栈苦练了。虽然有赵陌相伴,但秦含真还是郁闷不已。她原指望能多逃几天的课呢。

    赵陌的心情却好了许多,见秦含真有些闷闷不乐地,便给她出主意:“咱们也在苏州玩了这么多天了,见到了不少好景致,还去了许多我去年没去过的地方。原本我画的那些街景图,就显得有许多遗漏之处了。不如我们重新把稿子修正过来,再把去过的每处景致另行用小图画出,再配上文字,做成个带画儿的游记模样。日后回了京城,闲时就拿出来翻翻,回忆在苏州时的时光,岂不有趣?”

    秦含真精神一振:“这是个好主意。本来我出门难,还指望表哥你能把去过的地方、见过的景致都画下来,带回家给我看的。如今我也能做这样的事了,怎能光想指望你?”说完就真的开始磨墨调色,根据记忆画起了底稿来,顺嘴跟赵陌抱怨,“要是有适合写生用的笔就好了。我们去游览的时候就能顺手将景色画下来,不必事后再苦苦回忆,总是落下一些细节。现在画国画用的笔墨纸砚,用起来太麻烦了些,没张平整些的桌子,就什么都干不成。”

    赵陌笑眯眯地道:“我去寻文房铺子的人打听。江南文风如此盛,总会有这类文具卖吧?”

    还没等赵陌寻到秦含真想要的这种画具,金陵那边就来了快马,捎来了黄晋成的一封急信,却是张公子逃走了,很有可能会往他们这边来。

    张公子自打被秦家下人交给了黄晋成之后,因他落了水,浑身湿透,又吹了风,受了凉,很快就大病一场,据说高烧了两日,才勉强降了下去。黄晋成念及他祖父曾经与自家祖父交好,也没有赶尽杀绝,只是把他关在一处偏僻的小宅里“养病”,该请的大夫也请了,该抓的药也抓了,仅仅是派了人去监视,不许他主仆二人离开罢了。

    张公子病得厉害,病后也体质虚弱,照理说是没有力气逃走的。可不知怎么的,他竟然就真的逃了!听说是在宅子后墙根底下挖了个狗洞钻进去,因是在半夜里逃走的,在前门看守的人压根儿就不知道,直到第二天早上送饭进去,才发现了异状。他那个书僮也跟着跑了,不过因为病得更重,半路上就被主人扔了。黄晋成在路边的草丛中发现了只剩下半条命的书僮,好不容易才从他嘴里得知,张公子说了要继续去寻找黄清芳的,无论如何也要说服黄清芳答应嫁他为妻。

    因为这是张家目前唯一的出路了。若不能跟太子的心腹黄家结亲,张家兴许就要落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中去。

    张家当初攀上王家这门亲事的时候,万万想不到,他们家的儿子能得到王家嫡长孙女的青睐,并不是因为人才了得,也无关什么一见钟情。只不过是因为张公子的父亲乃是太仆寺少卿,而太仆寺主管马政,正卿病重不理事,大权都在少卿手上。王家自认为只在朝中有些势力,手上无兵无马,想要真正捧女婿上台做皇嗣,还必须有点倚仗才行,有什么比得上兵马更实惠呢?他们给两个孙子娶来了实权将军的女儿,又把嫡长孙女嫁给了太仆寺少卿之子,算盘打得可响呢。

    但如今,这盘算却是叫东宫知道了。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2335/ 第一时间欣赏秦楼春最新章节! 作者:Loeva所写的《秦楼春》为转载作品,秦楼春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秦楼春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秦楼春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秦楼春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秦楼春介绍:
祖父母老迈,父母双亡,叔婶刻薄
面对这狗血的杯具人生
穿越来的秦含真唯一能做的
就是努力让自己过得好一点
没有条件,就去创造条件
衣,食,住,行……还有男人和婚姻
不过
她发现自己好像努力得有点过头了……秦楼春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秦楼春,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秦楼春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