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秦楼春TXT下载秦楼春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秦楼春全文阅读

作者:Loeva     秦楼春txt下载     秦楼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七十三章 阳谋

    秦柏过了好久,才对吴少英道:“你有这个想法多久了?是在离京前就有的么?”否则,学生又怎会忽然间与梓哥儿那般亲近起来?

    虽然梓哥儿稚子无辜,但他毕竟是何氏之子,而何氏又是害得吴少英表姐关氏自尽的罪魁祸首。吴少英或许不会迁怒梓哥儿,但也没理由与他亲近。在京城那段日子里,他对梓哥儿也不过是面上情罢了,不见得有多关心。可此番南下,他们竟似好得象是亲叔侄一般。梓哥儿小孩子家不懂事,但吴少英却是成年人。秦柏内心早有疑惑,却是到今日,才察觉到了他的用意。

    吴少英听了老师的问题,只是淡淡一笑:“离京之前,学生确实就察觉到梓哥儿不适合继续待在京城了。他一个孩子,又没有长辈在身边,光是流言就能压垮他。而这都是他生母带来的。若不是何氏闹上承恩侯府的门,外人如何能知道她与梓哥儿的关系?她一心只想着自己,却将亲生骨肉的体面抛诸脑后。她如今人虽死了,却留下了仇怨。且不说赵碤会如何记恨她下药之事,王家那位三姑奶奶岂有不怨她的道理?那可是断人子嗣!而王家又是承恩侯府姻亲。还没两天功夫呢,就已经有不长眼的人在梓哥儿面前说些不三不四的话了。长此以往,若只是使些暗地里的手段谋害梓哥儿,倒还罢了,就怕他们把好好的孩子给教歪了,日后连累得老师合家不得安宁!”

    他顿了一顿,看向秦柏:“因此,梓哥儿留在京中,倒还不如离京的好。”

    秦柏叹了口气。吴少英或许有自己的私心,但他的话却不是没有道理的。这是实打实的阳谋,即使自己这个老师心疼孙子,也不得不承认,送梓哥儿出京,对孩子更好。

    只是梓哥儿才五岁呀!

    秦柏对吴少英说:“你师母断不会答应的。”

    吴少英道:“师母虽然心疼孙子,但也更明白事理。老师,学生说句实话,梓哥儿虽是您与师母唯一的孙子,年纪又小,但真正在您二位身边生活的日子,其实并没有多长。他年纪小的时候,都能平安度日,更何况如今已经年纪渐大,也开始记事了呢?”

    梓哥儿自小是在大同长大的,直到秦平出事那年,何氏才带他回米脂老宅见祖父母,统共也没在老宅待上几日,就被何氏送回了大同家中。等到秦柏夫妻上京途中,把他从大同家里带出来,一路带进京城,才算是让他与祖父母有了长期相处的机会。但等到秦柏夫妻南下祭祖,梓哥儿又被留在了承恩侯府中。算算时间,祖孙三人真正相处的日子,只怕还不满一年呢。他一直都过得好端端的,也没渴着饿着,可见他即使不在祖父母身边生活,也能适应良好。

    秦柏皱起眉头,却无法反驳。

    吴少英又继续道:“梓哥儿身边有忠心的婢女侍候,若再有几位亲眷帮着照应,就更万无一失了。秦庄极好,族人都明理,女眷们也待他和气,还有许多孩子与他亲近交好,又有族学,让您不必担心他的学业。就连他的住处,也有宗房为您新建的祖宅在了。您在江南又有产业,派了心腹家人在此经营,日常供给是没问题的。外头还有黄佥事可以帮着照看,也不愁有什么人敢欺负了孩子。若是您与师母想念孙子了,一句回乡探亲,就能回来了,岂不方便?”

    秦柏叹道:“话虽如此,他小小的年纪,如何能一个人留下来?叫族人们见了,怕要误会我与他祖母都弃他不顾了。即使有族人与家仆照看,到底比不上自己的亲人用心。别的不提,你师母就一定不肯答应。这跟梓哥儿从前不跟我们在一处住不一样。在大同时,他自有父母照看,在京中又有长房,都是至亲。可在江宁,若我们夫妻不留下来,族人们都隔了一层,又能有多用心?他们如今待梓哥儿殷勤,多半是总着我来的。若是他们疑心我对梓哥儿已经冷淡下来,还不知会如何怠慢孩子呢。梓哥儿生母虽不好,他却并没有做过什么坏事,反而十分懂事明理。我又怎能把他一个孩子丢在老家不管呢?”

    吴少英想了想:“老师若是担心梓哥儿离了亲人会过得不好,那不如将他送回大同如何?从前您要把他自大同带走,原是因为何氏被休,却还纠缠不清,怕她把孩子给教坏了。如今何氏已死,师母又在为安哥相看,要替他再娶一房妻室。等到他完婚,内宅就有人打理了,让梓哥儿回到父亲身边,也不愁没人教养他。他对大同兴许还要更熟悉些,留在安哥身边,也不至于父子间的情份会因为长年分隔两地而有所疏远。”

    这倒是正事。秦柏倒不担心秦安续娶的后妻会苛待梓哥儿,儿媳的人选他们夫妻会留心,断不会给二儿子再娶一个歹毒妇人。只是二儿子若是有了新妻,将来再生下子嗣,梓哥儿这个嫡长子也会因为变成了出妇子而身份尴尬。若再与父亲长期分隔两地,情份不深,他的处境就会更加艰难。早早将他送回秦安身边,父子俩多相处着,感情也会更亲近些。

    想到这里,秦柏的神色缓和了许多,他微笑着对吴少英道:“你虽然一心劝我将梓哥儿送走,但心里还是为他着想的。”

    吴少英微笑道:“这是当然,我与他一个孩子有什么好计较的?难得他小小年纪就懂事得很,我自然也盼着他日后能过得好。”心里却明白,秦柏这是松口的意思了。

    他便开始为秦柏分析,把梓哥儿留在江宁族中,还是送回大同,各有什么利弊。

    留在江宁,有族人照应,有族兄弟为伴,无论是生活还是学业,都没有问题。只要事先跟宗房族长以及四房主持族学的秦克文打好招呼,每年定时派人回来探望,就不会有人不长眼的欺负他。等到他长大了,要进学,要下场考科举了,在原籍考,也不必来往奔波了。而且江宁地界上知道他生母是谁的人极少,却是人人都清楚他是永嘉侯长孙。无论是谁,都会看在秦柏的面子上,让他三分的。

    送回大同,有亲生父亲和妹妹在,也有好处,离京城也近一点。只是秦安后宅如今有个金环为妾,又即将迎娶第二任妻子。这做后母的即使人品再好,不会苛待元配之子,也未必会真心关怀照应,到头来还是要靠梓哥儿身边侍候的人。而秦安职责在身,不可能天天守在家里带孩子,有什么事未必能照看好。大同又是边镇,梓哥儿留在这里,学业上就是个问题。更要紧的是,何氏做过什么事,大同城里知道的人多了去了,这些知情人会不会在孩子面前乱说什么?谁也不敢保证。若是为了让梓哥儿远离流言,才将他送走,大同可就不是个合适的地方了。

    经过吴少英的分析,秦柏心里已经有数了。他没有明言,只对学生道:“这事儿我会与你师母商量的。眼下我们还在江宁,倒也不必急着做决定。你今日就在这边住一晚,明儿一早再走。”

    吴少英也不想说得太多,倒显得咄咄逼人了,便笑着答应下来。

    周祥年过来禀报各处安置的情况,秦柏自去与他说话,吴少英便去了看梓哥儿。

    牛氏正与秦含真进了后面的卧室布置床铺,梓哥儿还在竹榻上躺着,但看他气色,似乎好了一些,也没有睡着。一听到吴少英的脚步声靠近,他就睁开了双眼,笑得眉眼弯弯,叫一声:“吴表舅。”

    吴少英微笑着在床边坐下,摸了摸他的小脑袋:“身上可好些了?方才进来时,还看到你高兴的模样,怎么才一小会儿,就无精打采的?是不是头疼?”

    梓哥儿有些不好意思地坐起身来,小声道:“我没有头疼,就是觉得……这里虽然很好,但要是彰哥儿和祺哥儿他们也在,就更好了……”

    吴少英笑得更深了些:“这么喜欢你这两个小哥哥么?看来你们还真是性情相投。早知如此,当初老师师母南下的时候,把你带上就好了,那你岂不是就能早些认识彰哥儿他们?偏偏你那时候又生了病!无法赶路。”

    梓哥儿也深感遗憾,他还有些个担心:“彰哥儿的娘说让他陪我一起回京城,但是祖父不答应,祺哥儿也不能跟我们一块儿走。我跟他们还不知道能聚几日呢。吴表舅,我好舍不得呀。”

    吴少英淡淡笑道:“不用担心。彰哥儿与祺哥儿家都在江宁,他们不好舍下亲人跟你一块儿走的。老师反对,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但你要是愿意,可以留下来与他们作伴呀?你不是跟我说过,在秦庄住着,比在京城里过得自在么?这里人人都对你热心又和气,不象京城侯府里的人,说话都要拐上几个弯,以为你听不懂大人的话,其实你心里清楚他们在笑话你。”

    梓哥儿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连忙点头。吴少英便笑了笑:“那你就去跟你祖父祖母说好了,把你的想法告诉他们。他们那般疼你,多半不会拒绝的。”

第一百七十四章 静夜

    秦含真吃过晚饭出来,见天上的月亮又大又圆,明晃晃地挂在天空中,把周围的山林都照得清晰可见,山风清缓,吹得人十分舒服,便动了去散步的心思。

    赵陌不在,但她也不是非得要寻人做伴不可。这处别业方圆几里地都是私家产业,除了主人家留下照看房舍产业的男女仆妇,并无其他外人在。秦含真此时可以放心在宅子四周闲逛,连个丫头也用不着带,因为隔着不远,就有人立等听候吩咐,随时满足他们这些贵客的需求。

    她先是绕着正屋慢慢踱步。游廊中离着二三十尺远就挂了一处熏炉,燃着好闻的香料,驱赶蚊虫,安神静气,她倒也不怕这露天透风的环境会让她遭遇蚊虫袭击。

    只是绕到屋后的时候,她隐约听到窗内祖父祖母似乎在讨论着什么。祖母牛氏的情形有些激动,声音都传到外头来了,好象说的是:“我哪里舍得?!”还有:“你怎么狠得下这个心?!”

    秦含真犹豫地站住了脚,担心祖父母这是吵起来了。这是极其少见的事。祖母牛氏对祖父不能说千依百顺,但基本很少有反对他的时候。什么事情只要祖父秦柏拿定了主意,祖母牛氏一般都会顺从他。如今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以至于二老吵起来了?

    但后面的声音她就听不清了。牛氏似乎稍微冷静了些许,而秦柏则一直都很冷静。这里屋子宽大,窗户也大,不象城里的宅子那般有层层家具遮挡。秦含真也不敢在那里停留太久,怕叫屋里的人发现她在那里偷听,便索性转身离开了。

    她绕到厢房外头,见夏荷在侍候梓哥儿洗澡。竹海别业的主人虽然品味略差一点,但对物质生活的要求挺高的,洗澡还配备了许多种香味的胰子,如今也全数供给客人使用。夏荷给梓哥儿用了一款薄荷香味的,哄他说这味道又香又清爽,蚊虫不会再来咬他了。梓哥儿却没那么好骗,道:“祺哥儿身上也带着这个香味的香囊,可蚊子该咬他的时候还是会照咬。他比我和彰哥儿惹蚊子,带再多的香囊也没用。”

    夏荷哄不住他了,他却开始摆弄起了其他香味的胰子,说:“这个香好象是松树的味道,彰哥儿喜欢这个香。等他来了,我把这个香全都留给他用。”

    秦含真在廊下听得微笑,又继续往自个儿院子那边转悠了。

    这处别业占地颇大,但由于正院的两边厢房,有一个明显是用来做书房的,书架、博古架、琴桌、画桌、棋桌都摆得满满当当的,并没有多余的地方可供人住宿,顶多就是放下一张小床给丫头值夜,自然不可能住人。梓哥儿年纪尚小,必须跟着祖父母住,秦含真便只能另外安排院子了。她挑了隔壁的小跨院,面积虽小些,却是独占一院,私人空间反而更大了。

    小跨院里只有一明两暗三间屋,并两间附属的水房与仆役房,足够秦含真主仆使用。院中没什么荷塘、水池等景致,只有丛丛凤尾翠竹,并几处点缀的山石,还种了好些香草。不必在廊下屋内燃香,整个院子也是幽香处处,蚊虫鼠蚁半只也无。秦含真觉得这里比正院更合她心意,至少不必担心会被蚊子咬了。廊下挂了竹帘,白天里能遮去阳光暴晒。墙边开了一行漏窗,可以瞥见花园中的景致。秦含真望了几眼,心里寻思着,明日要不要叫上赵陌,一块儿去花园探个险?

    她瞧着青杏带着莲实莲蕊两个在屋里整理她的行李,也不去打搅,晃晃悠悠地,又转到前院去了。她记得白天里见过宅前不远处的九龙湖,在阳光山色下显得十分漂亮,不知晚上又会是什么样子的?今夜的月亮又大又圆,叫湖水一映,岂不是又多添了一个月亮?她索性出了宅子,往湖边的方向走,记得那里也有观景长廊。

    门房处有两个秦家的婆子,见她出去了,便远远地跟在后头,预备她叫人使唤,但并不离得近了,省得打搅了小主人的兴致。

    秦含真才走到湖边,就远远地瞧见观景长廊一端的草亭中有人。那人斜斜坐着,似乎是拿了一坛什么东西在喝。难不成是在喝酒?这里并没有外人在,祖父祖母在屋里吵架,梓哥儿还小,赵陌没有一个人在月下喝闷酒的道理,那人难不成会是吴少英?

    秦含真诧异地走近了,发现那果然是吴少英,犹豫了一下,就走了过去:“表舅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吴少英应该并没有喝太多酒,身上酒气并不浓。他闻声回过来瞧见外甥女走近,微微一笑:“含真怎么来了?这是在到处闲逛?”

    “是呀,难得有自由闲逛赏景的时候。”秦含真在他对面的石凳上坐下,顿了一顿,“表舅,心情不好可以跟我说说话的,不要喝太多酒,这对身体没有好处。”

    吴少英笑着放下酒坛子:“我没有喝太多酒,只是见月色正好,便有了酒兴。这酒并不醉人的,怡情罢了。”他这话倒也没说谎,酒坛子不大,也就是成年男子两个拳头大小,闻那酒味,似乎也不是烈酒。吴少英一向做事有分寸,在老师的眼皮子底下,还不敢太过放肆。

    吴少英抬眼看向秦含真:“你才从宅子里出来?可见到老师跟师母说什么话了?”

    秦含真讶然:“表舅怎么知道的?我听到祖父祖母好象在争吵,但听不清楚他们在吵什么。不过他们好象吵得不是很激烈,我就没敢靠近。”

    吴少英淡淡地道:“想必是在说梓哥儿的事吧。你不靠近也好,这事儿老师自有决断。你掺和进去反而没有好处。”

    秦含真不由得疑惑:“梓哥儿怎么了?”见吴少英笑而不语,忍不住有些赌气,“表舅如今有事也不肯跟我说了,似乎跟梓哥儿也更要好些。”但话说完了,她又立码后悔了。她这都是什么语气哟,难不成真象个小孩子那样吃起醋来了?!

    吴少英面上也露出了几分惊讶的表情,看得秦含真窘迫不已。不过他很快就笑出了声,笑完了,才说:“傻丫头,你才是我的外甥女。梓哥儿……到底是我仇人的儿子呀。”

    秦含真不由得吃了一惊,没想到吴少英会这么说。看他近日与梓哥儿亲近的情形,可不象是把对方定位成“仇人儿子”的样子。

    吴少英淡淡地道:“跟他亲近了,他才会愿意听我的话。他年纪还小,周围的人未必没有私心,我却不可能守在你们身边一辈子,总要做点什么,把那孩子的心思掰正了,让他认清自己的身份,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要因为一时受宠,便得陇望蜀,失了分寸。”

    秦含真没想到会从他嘴里听到这样的话,惊得瞪大了双眼:“我还以为……”

    吴少英问她:“你喜欢梓哥儿么?”

    秦含真犹豫了一下:“我不讨厌他。他是个挺好的孩子,不过他的生母毕竟是何氏。有时候我觉得他很可爱,但想到他是谁生的,又觉得跟他亲近不起来。这种心情大概挺矛盾的吧?”她有时候都觉得自己要精分了。

    吴少英笑了笑:“他是个挺好的孩子,只是再好的孩子,也不能忽略了规矩。他如今是老师师母唯一的孙子,因此得到的关爱多些。可是老师师母舍不得儿子们孤单一辈子,操心着要为他们续娶妻室。等他们有了新人,儿女自然也会跟着来了。到时候梓哥儿不再是唯一的一个孙子,他该是什么身份,就得是什么身份,可不能再抱着嫡长孙的架子不放。师母一时还想不到,但老师总要让她明白过来的。”

    秦含真沉默了一下,才道:“因为他是出妇子?”

    吴少英点头:“因为他是出妇子。”从何氏被休弃出秦家开始,他的身份就变得尴尬起来了。除非秦安不再续娶,否则总会有兄弟的身份会越过他去。但秦安怎么可能不续娶呢?他前妻如今是个人尽皆知的破落货,难不成要让大众一直记得他头上戴过的绿帽?那毁的就是秦安本身的名声与前程了。有秦柏与牛氏在,断不会让秦安继续拖延下去,他必须尽快娶妻。相比之下,秦平倒还可以再拖上几年。

    吴少英道:“你父亲与叔叔如今都外放了,娶妻之后,自然也是要跟去任上的。将来有了孩子,都不在老师师母身边长大。若是梓哥儿一直在老师师母跟前受尽宠爱,难免会碍了旁人的眼。师母最是心软不过,万一偏着梓哥儿多些,就容易引起家人不和。但梓哥儿既是出妇子,本就是样样不如他那些嫡出的兄弟姐妹的,万一心中生出不甘,无视礼法,对老师师母同样是一种伤害。这又何苦来?倒不如从一开始就断绝了他的希望,让他认清自己的身份地位,不要生出妄念来的好。老师师母与他离得远了,也许刚开始会牵肠挂肚,但只要有了别的孙儿孙女,渐渐的也会对他冷淡下来。如此各自相安无事,岂不是更好?”

    秦含真立刻就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表舅劝了祖父,让他把梓哥儿送走吗?怪不得祖父和祖母会吵起来。”牛氏哪里舍得呀!

    吴少英漫不经心地道:“舍不得也要舍得。这是梓哥儿他母亲作的孽,难不成要让全家人都受了连累么?”

    秦含真想了想:“其实我早就想说了,既然出妇子是这么个尴尬的处境,梓哥儿将来也不再是嫡长孙了,那还执着于什么名份呢?他的名字不是还没有上族谱吗?也别说要记在二叔将来妻子的名下了,只说他是庶出的就好。庶长子,身份虽然尴尬,但至少能出来见人。至于他的生母,随便写个名儿就好。谁还认真考据一个妾室或者通房的身份来历呢?就让梓哥儿别再做何氏的儿子了。何氏那样的人,原也不配有儿女。反正在她心里,也只看重一个章姐儿而已。”

第一百七十五章 直面

    吴少英惊讶地看着秦含真,沉默了一会儿,才道:“这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梓哥儿长了这么大,都已经开蒙了,心里知道谁是自己的生母。你家中上下,也无人不知,如今连族里都知道了。况且当日何氏闹上承恩侯府的门,声称要找儿子,流言早就传得四处都是,即使你指着梓哥儿的鼻子说他不是何氏生的,又有谁会信呢?”

    秦含真道:“所以我才觉得,表舅您说让梓哥儿离开京城,留在江宁度日,是个挺不错的主意。就让梓哥儿在外头待几年,等他长大些了,人也长开了,跟小时候不一样,再顶着庶子的名头回到京城去,谁还记得当初那点子事?我们家说何氏的孩子已经死了,梓哥儿是妾室通房生的,那他就是妾室通房生的。又不是什么生死大罪,难道还会有人多管闲事,跳出来非要追究他的生母是谁,曾经又做过什么见不得的人事?这么做除了恶心人,也没别的用处。祖父和父亲、二叔总不会坐视不管,就连长房那边也不会袖手旁观的。”

    至于梓哥儿本人,那就更不成问题了。吴少英不是正想要把他掰正了,不叫他长歪吗?那就让他明白,隐瞒他的身世都是为了他的前途着想,否则他将来连考科举都成问题,因为他亲娘身上是有案底的。叫人知道了她的情况,他在读书人的圈子里也难立足。顶着庶子的名头,或许会叫一部分人看不起,但总好过出妇子!

    而家下人等,三房里清楚实情的人都是信得过的,信不过的陆陆续续换掉就行了。正好现在他们一家人都不在京城,回京后就要搬进新侯府,有足够的理由去更换人手。至于长房、二房那边,他们是堵不上人家的嘴了,但只要跟长房沟通好,统一官方口径,私底下的闲言碎语就随它去吧。

    秦含真对吴少英道:“其实我们一直以来的纠结,就在于何氏与梓哥儿是亲生母子的关系。何氏死不足惜,但梓哥儿却年幼无辜。我们恨死了何氏,但又不忍心看梓哥儿受她牵连。说到底,关键是我们如何看待他们母子之间的联系罢了。如果我们是把何氏跟梓哥儿割裂开来看的,何氏就是梓哥儿身世背景上的一个大污点,除去这个污点,让外人不会因此看低了梓哥儿,就足够了。或是将梓哥儿记为庶出,再极端一点的,甚至可以把梓哥儿过继给别人家,只要他明面上的母亲不再是何氏就好。那何氏从此以后就跟他没有关系了,也跟我们没有关系,充其量,不过是我叔叔曾经娶过一个不靠谱的妻子,但又早已休弃而已。她没有留下一男半女,休书一出,就跟秦家再不相干了。”

    秦安小女儿的身世,自然也是同样的处理办法。

    吴少英明白了,秦含真的这个建议,其实就是要将何氏在秦家的所有痕迹抹去。知情的人不再提起她,梓哥儿自己也不再惦记这个生母,甚至连孝都不必守了。只要行事周全些,可行性还是挺高的。事实上,他对那个出继梓哥儿的主意,就相当看好。

    秦含真又继续道:“如果说,我们这些苦主想着母亲死得惨,哪怕何氏死了,梓哥儿年幼,心里也依然存了一根刺,没法将他们母子俩割裂开来看待,不想看到他日子过得太顺的话,其实也很简单。仍旧是让他在京城以外的地方生活,让所有人都忘了他的身世,他也不必再回去了。他在江宁老家这里待着挺好的,庶长子留在老家守业,打理产业庶务,也是十分常见的事。他可以过得平和富足,如果怕身份不够会叫人看不起,大不了叫他努力一把,考个秀才功名好了。但最多只到秀才,不能再往下考了,也免得身份高了,有机会做官,得了诰命,会被人问起他生母的身份来。梓哥儿一辈子温饱不愁,也有一定的社会地位,只是与富贵尊荣无缘,也算是我们对他生母的迁怒了吧?”

    一个是割裂梓哥儿与何氏的母子关系,从此梓哥儿名声前程不再受限,一个是让梓哥儿从此低调做人,留在老家安份守己,让何氏对他的负面影响降到最低。哪一个法子更好?端看选择的人怎么想了。

    秦含真问吴少英:“表舅倾向于哪一种呢?”

    吴少英心想他原本就是打算选第二种的,还早早采取了行动。不过现在看来,第一种似乎也不错。等到秦平秦安都有了子嗣后,如果能将梓哥儿过继给族人,那就更干净利落了。

    他看向秦含真,微笑着问:“这是要釜底抽薪?主意倒是不错,就是不知道老师师母会不会答应?”他觉得记为庶子的可能性会更大些,过继怕是难成。

    秦含真却道:“这是为了梓哥儿的前程着想,再舍不得,也要做出决断来。否则拖延的时间长了,对大家都没有好处。祖父祖母如果实在舍不得孙子,就给他换个身份,仍旧回来就是了。或者我们在京城以外的地方待得久些,免得他跟那些知情又碎嘴的人接触。我并不是容不下他,但祖父祖母疼爱孙子,一点牺牲总是在所难免。”

    吴少英想了想:“这话有理,一会儿我就去跟老师说。”

    秦含真却摇头道:“还是我去说吧。这是家务事,表舅管得多了也不好。万一祖父祖母怪你多事怎么办?你今天已经说得够多的了,祖父跟祖母都吵起来了。你再去劝,只会让祖父怀疑你的用心。我去就挺好的。我还小,可以耍耍小孩子脾气。何况我是苦主,就算祖父祖母生了我的气,也不会拿我怎么着。”

    吴少英皱眉道:“不成,你如今跟着老师师母过活,你父亲又不在身边。若是二老恼了你,你要如何度日?”

    秦含真淡淡地说:“日子该怎么过,还得怎么过。又不会有人饿着我,或是打我板子。就算祖母生气了,不想见我,我还是该吃的吃,该睡的睡,该练字学画就练字学画,跟平日并没有什么不同。父亲不在身边又如何?我也是祖父祖母的亲骨肉,他们会怜惜梓哥儿,难道就能对我置之不理吗?”

    秦含真想到就立刻打算付诸行动,转身就要回宅子里去。反倒是吴少英不放心,要拦着她了:“今晚就算了吧?日后寻个好机会再说。你既然瞧见老师师母已经起了争执,这时候过去,只怕会火上浇油。”

    秦含真却觉得今晚是最好不过的时机了。因为吴少英算是半个外人,又是关氏的娘家人,讨论与何氏有关的事务时,秦柏与牛氏都不可能忽略了他的看法。秦含真今晚去进言,万一惹来祖父母的怒火,吴少英还可以装作不知道,以舅舅的身份去打个圆场,劝和一番。但要是等到明天吴少英走了,事情反倒会难办起来。一旦她跟二老生出矛盾,连个缓冲都没有了。

    吴少英听到她这么说,不由得犹豫了一下。秦含真就趁机快步跑回了宅子里。吴少英叫不住她,只得暗叹一声,慢慢跟在后面走回去。他一会儿还得配合着些,为外甥女多说说好话呢。不过他的份量好象还有些不足,要不要把赵陌也叫上?

    秦含真回到正院的时候,秦柏与牛氏刚刚吵完了一场。牛氏十分少有地驳回了丈夫的意见,板着脸说:“反正我是不会答应的!梓哥儿才几岁?怎么能离了亲人身边?有丫头婆子侍候,也不如自家人照顾周到。从前那是不得已,如今他三灾八难的,动不动就要生一场病,好不容易来到我们夫妻身边了,怎么可以再丢下他?!就算日后我们还有别的孙子,梓哥儿仍旧他们兄弟里头的头一个,是不一样的!”

    秦柏有些头疼地揉着额角:“我方才跟你说过了,这是没办法的事。京城里流言纷纷,何苦叫孩子听那些闲话?!”

    牛氏冷笑:“只要把院子守好了,吩咐下人闭好自己的嘴巴,谁还能跑到梓哥儿面前来说闲话?横竖我也不爱跟那些太太奶奶们交往,大不了以后不见外人就是了!”

    秦柏无奈地说:“别胡闹。梓哥儿是男孩子,怎么能象女孩儿一样养在深闺不见人?”

    牛氏瞪眼:“我就胡闹了。反正我不答应!”

    夫妻二人僵住了。但在他们没有留意的地方,梓哥儿正素白着一张小脸,怆然地趴着门边偷听屋里的谈话,眼圈都发红了。

    秦含真走上前去,摸了摸他的头。他吓了一大跳,转过头来发现是她,眼泪就掉下来了。

    秦含真拉起他的手往屋里走。梓哥儿害怕,想要挣开她的手,不料她却抓得他死紧,用力将他拉进了屋中。秦柏与牛氏这才知道,方才那番争吵叫孙子孙女听了去。

    牛氏看到孙子苍白的脸色,顿时心疼了,伸手就要搂他:“好孩子,这是吓坏了吧?别理你祖父。祖母一定不会让他把你留在老家的!”

    梓哥儿茫然地看了看秦柏,又回头看秦含真。

    秦含真深吸一口气,上前道:“祖父,祖母,我都已经听见了,也知道了是怎么一回事。你们为何不问问梓哥儿的意思呢?”

    她转向梓哥儿:“你已经是大孩子了,也明白祖父祖母是为什么才吵起来的。祖父是为了你的将来,祖母则是舍不得送你离开。那你自己是怎么想的呢?大胆一点,说出自己的想法吧,不必顾虑别人怎么说。”她顿了一顿,“你是喜欢回京城侯府里生活,还是想留在江宁,跟彰哥儿、祺哥儿他们做伴?”

第一百七十六章 说服

    秦含真这话说得颇有技巧,她没把“回京城侯府”这个选项跟“与祖父祖母在一起”合起来说,只突出了留在江宁老家就可以跟小伙伴们做伴这一点。以梓哥儿这些日子以来的表现,很容易就能猜到,他心理上会倾向哪一种。

    果然,梓哥儿看着祖父和祖母,最终犹犹豫豫地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我想跟彰哥儿他们在一起……不想回侯府,但我也舍不得祖父祖母。”

    牛氏惊讶:“你为什么不想回侯府呀?那才是咱们自个儿的家呀!”

    梓哥儿抿着嘴,表情有些怯怯地,似乎不敢说话。秦含真便鼓励他:“是因为侯府里有人说你不爱听的话吗?”梓哥儿巴巴儿地抬头看向她,点了点头。

    牛氏拍大腿:“是谁?告诉祖母,祖母把人撵出去!在咱们自个儿家里,还有人对你碎嘴,可见是个混账东西!咱们家不留这种人!”

    秦含真道:“祖母,如果是下人还好,要是亲戚怎么办?要是非亲非故的客人怎么办?您总不能把所有人的嘴巴给堵上。更何况,梓哥儿是个男孩子,不可能一辈子缩在家里不出门的,他以后还要读书,要交友,要说亲,您还能护他一辈子了?”

    牛氏噎住了,讪讪地说:“到那时候……梓哥儿也大了,自然不会在乎那些人的话。”

    秦含真哂道:“这又是何必呢?为什么要让他一辈子背着个不光彩的黑历史,到哪儿都叫人说闲话?他明明可以过得轻松一点。”

    秦柏看向孙女:“含真,你可是有什么想法?”

    秦含真正色道:“祖父,梓哥儿还没上族谱呢,他的身世宗房知道,但在族里还没有传开。趁着现在时间还早,把梓哥儿的身世给改了吧。别说什么嫡出不嫡出的话了,他是出妇所生,而那出妇的名气太大了,连二叔都要受牵连。摊上这么一个生母,梓哥儿这辈子都别想从耻辱柱上下来了。为什么不把他改记成庶长子?妾室的身世来历是不需要追究的,就连族谱也不需要留名。到了现在这个阶段,做庶子也好过做出妇子吧?”

    牛氏吃了一惊:“桑姐儿,你在说什么呢?你弟弟明明就是嫡出,将来是要承继他父亲家业……”

    秦含真打断了她的话:“二叔马上就要续娶了,他日后会有儿子承继家业的。除非祖母不想让二叔再娶,否则就不要提梓哥儿才是嫡出长子,将来要继承家业的话来。梓哥儿不可能继承家业的,因为他在何氏被休的那一刻,就已经失去了这个资格!祖母总是在他面前说这些话,叫他误以为自己真的身份不变,将来跟二婶所生的弟妹们要如何相处?您也别总觉得,只要给二叔娶个家世略次一点的媳妇,让她事先答应不会跟梓哥儿争就好了。那是不可能的。只要未来的二婶有了儿女,就算原本答应了不争,也会为了儿女去争。她争得名正言顺,真正没有资格的是梓哥儿。所谓事先约定的说法,不过是仗着咱们家如今是侯府,是皇亲国戚,欺负人家小门小户罢了。您不顾礼法,硬要护着梓哥儿,只会让二叔家宅不宁。难道只有梓哥儿是你的骨肉?二叔别的儿女就不是了吗?”

    牛氏双眼圆瞪,万万没想到孙女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她不由得有些委屈了,她哪里这么想过?梓哥儿这样的身世,摊上不靠谱的父母,偏又乖巧懂事惹人怜惜,她多疼孙子些,多为他着想,又有什么不对呢?次子的家业……谁个稀罕不成?她的梓哥儿一文钱都不要,将来自有她的私房补贴。她自己的东西,爱给谁给谁,这样也不行么?

    她这么说着,一时难过起来,紧紧搂住梓哥儿,红着眼圈去问秦柏:“老头子,你说话呀?我说的是不是有道理?!”

    秦柏叹了口气,看向秦含真:“你想要让梓哥儿改记为庶子,是不想让他继续被何氏牵累吧?”妻子听着听着就偏到一边去了,竟没留意到孙女话里的重点。

    秦含真微微笑了笑:“没错。只要祖母不再执着于梓哥儿的嫡长孙身份,这事儿其实不难解决。将他记成庶子,在族谱里把他跟何氏的关系给抹了,另给他安个生母。然后……”她顿了一顿,“把他安置在京城以外的地方,比如说江宁老家这边,过个几年。等到他长大了,跟小时候样子不一样了,再让他回去。到时候,我们就说何氏当年所生的儿子已经因病夭折了,二叔膝下还有一个庶子,一直养在老家,生日也可以换一个。到时候,梓哥儿仍旧是祖父祖母跟前的乖孙,只是庶出无法越过嫡出的弟弟们,顶多就是祖母多给他些私房而已。后娶的婶婶只要是个心性正派的人,就不会苛待他。他照旧读书科举,娶妻生子,就算有什么人猜测他真正的身世,背地里说三道四,我们家也依然能理直气壮地驳回去。那不是更好吗?”

    她看向堂弟:“梓哥儿,虽然孝道很重要,但也要看对方是谁。你的生母是这样的人,只会连累你。我叫你不要再认她,并不是不让你尽孝,而是不希望你被她毁了一辈子。你能明白我的苦心吗?我让你在人前也否认是何氏的儿子,你能不能做到?”

    梓哥儿早已惊呆了。他从没想过这种事……心中厌弃生母是一回事,明知道事实却在人前撒谎,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秦含真看着他的表情变化,也能猜到他在想什么,便微笑着说:“其实也不一定要你公然撒谎,只要我们操作得好了,几年后你换个身份,换个名字回京城侯府,有眼色的人就算心中有怀疑,都不会当面问你不合时宜的话。你只要装不知道就行了。真要较真的人,肯定是要跟我们秦家过不去的,到时候自有长辈出面去对付他,你不必理会。这是非常有必要的,何氏在京城还有仇人呢,不这么做的话,万一那仇人知道你是她儿子,记恨到你身上怎么办?姐姐不是要叫你撒谎,而是希望你能保护好自己。”

    梓哥儿低下头,小声说:“我知道的……那是个王爷和王妃的儿子,他妻子还是个大官家的女儿。他们很有权势,王妃家里还出过皇后呢。虽然我们家也有皇后,可人家的皇后是长辈……”

    秦含真没想到他还知道这些,想必是吴少英说的。表舅在南下的船上,还真是费了不少心思。

    牛氏心疼地看着孙子:“你是从哪里知道这些的?不要怕,那家子人早就失势了,咱们家不怕他们的。”

    梓哥儿一脸纠结地说:“可那个人是皇帝的亲侄子吧?再怎么样也是身份很尊贵的人呀。我知道那家的王妃,小时候母亲带大姐去他们王府里做客,父亲很不高兴,可母亲就是要去。大姐还跟王府里一个妾的娘家亲戚吵架了,母亲却没有骂大姐,反而说是对方错在先,王妃喜欢大姐,不会怪她的。但自从那回之后,母亲就再也没去过王府了。父亲说母亲做错了事,不该得罪王府的人。母亲却说,谁都越不过王妃去,因为王妃非常有权势,王爷也要让着她的。她只有一个儿子,绝不会让任何人欺负她儿子。他们家还在京城认识很多大官,有很多王爷和公主站在他们一边。”

    秦含真惊讶地问:“这些事你是怎么知道的?都是你亲身经历过的吗?”

    梓哥儿点头:“我小时候不懂,只能看着父亲母亲吵架。奶娘还跟我抱怨,说母亲去王府也不带我,反而带出身低微的大姐,不应该。但我现在明白了,母亲跟那个王妃的儿子是早就认识的,大姐就是那人的女儿,所以母亲才会带大姐去见王妃,因为王妃就是大姐的亲祖母。但是人家不肯认大姐,现在还现母亲对人家儿子下了不好的药,把人家身体给搞坏了。吴表舅跟我说,这是因爱成恨,因为那个人不理母亲了,母亲就恨上他,下药报复。他知道之后,就把母亲给害死了。大姐是他亲生女儿,他都不要了,更何况我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呢?他只要有机会,就会来害我。伯父和吴表舅把我带到江宁来,是为了保护我不受那个人的伤害。”

    难为吴少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编成这个模样。秦柏与牛氏面面相觑,都没有吭声。这样的说法挺好的,个中详情,就没必要跟孩子们说得太明白了。

    秦含真拉着梓哥儿的手道:“你明白这些道理就好了。那你也该明白,我让你不要认何氏做母亲,以后别人问起也不提。如果实在有人不长眼,就跟他说,何氏曾经是你父亲的妻子,你是庶出,也要叫她一声母亲的。后来她被休了,这话自然就不必再提起。如果还有人纠缠不休,就不要理他了。”

    梓哥儿郑重地点了点头:“我知道,姐姐是为了我好。”

    秦含真看向秦柏与牛氏。牛氏这时候已经冷静下来了。经过孙子孙女这一番说明,她已经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也不象之前那么抗拒了:“这么说……一定要把梓哥儿留在江宁几年了?”

    秦柏柔声对她道:“不一定是江宁,将他送回他父亲身边也可以。只是大同城里知道何氏底细的人不少,一样会有闲言碎语。既然梓哥儿喜欢江宁老家,让他留下来又有什么不好呢?我们没办法长期离京在外,但你若是喜欢,回京后再出来就是了。我看南边的气候对你身体也有好处。去年冬天,你竟没有犯了老病,今春也是平平安安的。你多在南边休养,也就可以多与梓哥儿相聚了。”

    不过这番话说完,他脸上又露出几分愁绪来:“只是这么一来,我们夫妻恐怕就免不了要分开些日子。成亲几十年,这还从来没有过呢。我一想到,就觉得十分不舍。”

    牛氏听了,也有些不好意思:“我也舍不得你,只是……”她犹豫地看了一眼梓哥儿,叹了口气,“算了,我就算再舍不得,也知道怎样才对孩子好。你们爱咋样就咋样吧,但梓哥儿在江宁,一定要安排周到了!”

第一百七十七章 提醒

    对于梓哥儿的安排,就这么定下了。秦含真也不提什么过继不过继的事,光是把梓哥儿留在江宁,祖母牛氏反应都这么激烈,好不容易才说服她点头,若说要把梓哥儿过继给别家做孩子,不是她孙儿了,她怎么可能答应呢?

    况且以目前的情况来看,把梓哥儿记作庶子,也就够了。倘若以后再生出什么风波来,再提过继也不晚。

    只是牛氏想到自己跟宝贝孙子只能再聚几个月,然后就要长时间分离,不知几时才能再见,心里便有万分的不舍。不过她也知道,丈夫与孙女是为了梓哥儿的安危与未来前程着想,分离是不得已而为之,若她紧把着孩子不放,反而对他没好处,因此她最终还是点了头,并且愿意配合丈夫的安排。

    当然了,在离开江宁之前,她还能与孙儿多相处好几个月呢。这么一想,她原本还觉得他们该回京城去了,那新侯府建好之后,她还没搬进去住过一日呢,那可是她下半辈子要住的新家,如今却又觉得,其实在江宁多住些日子也挺好的。

    这边冬天比北边暖和些,吃食也合她胃口,虽说族人们巴结得有些烦,但好歹是能说话的对象。不象在京城,她只能去跟长房的人聊天,还时常感觉到那些高门大户出身的妯娌、侄媳妇们对她这个村妇不大看得上。族里的女眷们就不会给她这种感觉。

    南边的宅子也大,出门行走都方便,还有些山山水水可看。若是在京城,大概她就要象丈夫描述的那样,困在深宅大院里少有出门机会了吧?罢了,她就在江南多待些时候吧,等明年开春要回京之前,她还可以劝着丈夫,带上孙子孙女和赵陌,先往苏杭一带转一转,各处玩耍一圈,然后再北上。而在渡过长江之前,她还可以继续把孙子留在身边……

    牛氏迅为自己做好了计划,秦柏看着妻子的神情,多少也能猜到她心里的想法。不过他并不在意。他本来是打算秋天回京的,但长子秦平临行前郑重向他请求,将亡妻关氏的灵柩运回江宁老家安葬,这一拖,就至少要拖到明年开春了。然而秦平难得向他这个父亲开一次口,关氏又是冤死的,如今合家都离开了米脂,留她一个人孤零零在西北也不好,秦柏就决定了,一定要把这件事办得妥妥当当,方考虑回京的事。

    虽说他在江宁多待了一年,大大出乎他原本的意料之外。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京中安稳,皇上龙体康泰,太子地位稳固,长房安好,长子已经前往广州赴任,次子在大同刚刚升了官,秦柏自问他们夫妻俩并没有必须赶回京城的理由,便也安心留下来了,正好趁此机会,陪妻子与孙子孙女们多看看江南景致。

    妻子牛氏十分舍不得孙儿,秦柏也不忍见她难过。等明年开春回京,正式入住永嘉侯府,他们在京城待上一年半载的,若无要事,便可以再次出远门了。他们可以去大同看看次子,顺便把他的婚事给解决了;然后直接南下江宁,探望孙子;接着再出海往南,去广州看看长子,商量一下长子续弦之事。他还没出过海呢,对此早已心生向往了。等从广州回来,妻子若想在江宁多住些日子,也是无妨的。

    秦柏与牛氏各有计划,竟是十分平和地决定了梓哥儿的未来。秦含真哄了梓哥儿几句,见他情绪还算平静,对祖父祖母的安排并没有抵抗的意思,也安下了心。她暗暗庆幸,还好吴少英事先对梓哥儿洗过脑,不然梓哥儿要是舍不得生母,当场哭闹起来,她还需要费不少功夫呢。

    吴少英这时候带着赵陌走进了正院,本来是想来描补的,没想到屋里却是一片和乐融融的模样,不由得怔了一怔。

    秦含真抬眼看见他们,忙笑着出来相迎。背对祖父祖母的时候,她偷偷向吴少英单眨了一下右眼,示意计划非常顺利。吴少英立刻就心领神会,心中暗暗松了口气。赵陌瞧见秦含真的小动作,眨了眨眼,没有吭声。

    吴少英笑着向秦柏、牛氏请安,道:“我听下人们说,老师和师母不知因为什么缘故,拌起嘴来了,便赶来劝和。没想到您二位已经和好了。”

    牛氏瞥了丈夫一眼,哂道:“哪个跟他拌嘴了?他说话也不肯好好说,惹得人生气,我一时说话大声些罢了,才没有跟他吵起来呢。我的脾气素来再好不过了!”

    秦柏笑而不语,不打算拆夫人的台。

    吴少英笑道:“原来如此,却是我误会了。”又问秦柏,“学生在湖边品酒,瞧见今夜月色极好,想请老师与师母也一并去赏月,不知老师师母可有兴致?”他又看向牛氏。

    牛氏如今哪里有这个兴致?摆手道:“罢了,我不象你们读书人,总爱看什么月啊湖的,我还要跟梓哥儿说话呢。”

    秦柏也笑道:“今日赶路,有些累了,我们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明儿再赏也不迟。少英明日还要早起,记得早些休息。”

    吴少英本来也不是真的要请他们去赏月,忙道:“是,老师,师母,那学生就先告退了。”顺水推舟地退了下去。

    秦含真也借机退了出来,在回自个儿住的小院路上,她向赵陌道了谢:“表舅是为了帮我才把你拉上的,害你白跑一趟了。”

    赵陌笑着说:“这有什么?若能帮上你的忙,我心里也是高兴的。不过,你们到底在打什么哑谜呢?方才当着舅爷爷舅奶奶的面,我不好问,如今应该可以说了吧?”

    吴少英笑笑,想拿话岔过去,秦含真却坦白地把实情说了出来:“我去跟祖父祖母说,要把梓哥儿改记成庶子,再改个名字,放在江宁老家住几年,等他长大了,京城里的人又不记得他的身世了,再让他回家里去。祖母舍不得,但我和祖父劝了半日,让她明白这是为了梓哥儿的前程着想,如今祖母总算点了头。表舅知道我要做这件事,怕我惹祖父祖母生气,才会想拉上你去打圆场的。”

    吴少英惊讶地看了秦含真一眼。虽然他早察觉到外甥女与赵陌关系很好,常在一处读书学画,却没想到秦含真竟然连这种隐秘的家务事,也能跟赵陌坦白。他们之间的关系是不是太过亲密了些?秦含真竟然如此信任赵陌?

    赵陌没有留意到吴少英的神情,他略一思考,就想到了秦含真这么做的用意,笑道:“这样也好,省得总叫人记得梓哥儿的生母是谁。给他换了身份,将来回了京,就算碤叔叔想要报仇,也找不到他头上。不过我觉得,碤叔叔未必有那能耐。几年后他是什么处境,还难说得很。”

    秦含真抿抿嘴,冷哼了一声:“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没有赵碤企图杀叔一事,也就不会有秦平“阵亡”的误会了,何氏再是一肚子坏水,关氏也不至于因为绝望而选择自尽。这家伙后来还为了恶心永嘉侯府,派何氏上门来闹事,害得秦家人身陷流言之中,秦安与梓哥儿被人笑话。这一笔笔的账,她都还记得呢!

    赵陌微笑着对秦含真说:“你放心,他蹦哒不了多久的,你等着看戏就好了。”又道,“以后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只管跟我开口。表妹与我是什么交情?很不必与我客气。”

    秦含真笑了:“那就谢谢赵表哥啦。”

    赵陌住在宅子的另一边,与秦含真的院子隔了一个花园。他其实很想拉着秦含真去花园里散个步,赏个月什么的,再多聊一会儿,但吴少英在这里,他多少还需要顾忌一下,便客客气气地向吴少英告了别,又向秦含真笑着道了晚安,方才离去。

    秦含真没忘记提醒他多注意脚下。花园里小路不大平整,照明也不足,赵陌身边也没个人提灯笼照路,他只能依靠月色前行,可别摔着了。她站在自个儿院子门前的游廊上,远远看着他安安稳稳地抵达了花园另一边灯光明亮的地方,方才安心地收回了视线。

    吴少英还站在她身后,微笑着问她:“含真与辽王世孙很要好呀?”

    秦含真嘻嘻笑了笑:“赵表哥对我很关照。我们常在一处作伴,时间长了,交情自然就好啦。”她挽起表舅的手臂,用稍微带点儿撒娇的语气道,“您不在我身边的时候,我遇到什么麻烦事,不敢跟祖父祖母说的,都是寻赵表哥商量去的。他嘴紧得很,从不会对外说我的事。”

    吴少英看着她,不由得叹气:“你呀——老师对辽王世孙很放心,也没拦着你与他相处,想必自有他老人家的道理。我也不会多说什么,只是提醒你,你也一年一年大了,不再是小女孩儿了,需得防着别人说闲话。眼下还罢了,等到了明后年,你就差不多到说亲的年纪了,还是别总跟他在一块儿的好。练字学画都可以在自己房间里做,或是到老师跟前去。有老师在,旁人自然不会多说你什么。”

    他顿了一顿,语气有些幽深悠长:“世人对于女子,总是要多苛待些的。即使你问心无愧,也要提防旁人碎嘴。需知道这世上……永远都不缺存了坏心的人。”

第一百七十八章 来使

    吴少英第二天早上便踏上了返回秦庄的路程。他不会在秦氏族中待很久,就会转道运河,北返京城,继续候官,重新开始他作为一名新进士的仕途人生。

    他学问足够,人也聪明,虽然家世平平,却有一位很有来头的老师,一位份量不轻的同门师兄,还有两个国舅府的支持。他的未来,注定是光明的。

    秦含真依依不舍得送别了表舅。临行前,吴少英叮嘱了她许多话,比秦平还要啰嗦三分,但也显得更窝心些。秦含真听得眼圈红,听到后来,还要倒过来嘱咐吴少英:“表舅也要多注意身体,千万不要累着自己,也不要生病。您一个人生活,就得多保重才好。”

    吴少英微笑:“放心,我一个人生活了十年,你还怕我不懂得如何照顾自己么?”

    秦含真叹了口气,心情有些低落:“不知道您这一去,我什么时候才会再见到您?”

    吴少英目光微闪,笑道:“想念表舅的话,就给表舅写信。李子不是会一直跟着你么?他知道该如何联系我。”

    秦含真有些好奇地问他:“表舅您大概会被派到哪里去做官呀?是做县令吧?希望是个好一点的地方,不至于让你过得太辛苦。”

    吴少英还没回答,秦柏就在一旁道:“总想着享乐,如何能认真做事?富县固然能让人过得舒适些,但穷县才好出政绩。我倒盼着你表舅能得一处可让他施展才干的地方,哪怕辛苦上几年,履历表上也好看些,也是为百姓谋福了。他还那么年轻,不到而立之年就入仕途,这辈子总不能就停留在县令之位上。”

    吴少英忙肃正了神色,郑重应了一声:“是,老师。”目光一闪,有些心虚地低下了头。

    秦柏严厉地扫视他一眼。这个学生他教的时间不算长,却没少让他操心。考中了进士却不想着去候官出仕,简直不象话!难道他苦读这些年,就只是为了混个进士身份而已?!既然有才干,就该施展出来,为朝廷百姓做事!如今他能清醒过来,还不算晚,但愿他以后不要再出什么夭蛾子了。

    秦含真见表舅被祖父训,忙给梓哥儿使了小眼色。梓哥儿近日跟她混得多了,也机灵了不少,知机地跑过来拉着吴少英的手说:“吴表舅,我会想你的,我也想给你写信。”

    吴少英微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好孩子,表舅也舍不得你。以后你要记得表舅教过你的东西,好生跟着你祖父读书,将来进了族学,也要好好听先生们的话,与同窗的叔侄、兄弟们和睦相处。”他只含糊带过一句,在场的人大都以为他所说的自己教过梓哥儿的东西,是让后者用心读书上进。只有秦含真心中有数,他指的是让梓哥儿记清楚自家真正的仇人是赵碤,对血亲长辈和秦含真这个堂姐不能怀有怨恨,还要倾尽全力孝敬长辈,友爱姐姐,为生母所犯下的罪孽赎罪。

    梓哥儿被他教得乖巧,连连点头应是。

    周祥年过来小声提醒:“天色不早了。”秦柏点头,再次看向学生,长长叹了口气:“你往后好自为之,别仗着小聪明就做些出格的事,辜负了为师的一番教导。”

    吴少英笑了:“老师放心,学生才不会做那等蠢事。”他家有余财,又不缺后台人脉,今后的前途一片光明,怎会是那自断前程的愚人?况且……他对自己将要去的地方也早就心里有数了,出不了什么差错。

    吴少英就这样离开了。不久之后,秦庄上传来消息,说他顺利寻到了一艘北上京城的官船,给了些银子得到了几间舱房,已经带着仆从出返京了。那官船的主人知道他是永嘉侯门生,又有黄晋成的请托,待他十分客气周到。

    秦柏这边放下了心,秦含真的心情稍低落了一日,便又重新振作起来。在这个交通不便的古代,亲友之间总是难免会有这样的分离,她应该早早适应过来的。反正又不是不能再见了,有秦柏在,吴少英总会有回京的时候,况且还可以通书信呢。

    相比之下,梓哥儿比她还要更沮丧些。又有一位亲切关怀他的长辈离开了,他不免要无精打采一番。幸好秦柏终于想好了他的大名,叫秦谦,也是想让他从此摆脱原本身世带来的麻烦的意思。他的心情总算高兴了起来。

    又过了两日,被派回秦庄给四房老太爷送寿礼的家人回归,带来了小伙伴彰哥儿,梓哥儿才终于精神起来了。两个孩子天天在别业里乱窜,上山穿林,下湖戏水,看得牛氏心惊胆战的,紧张地叫人盯紧了孩子,不能离开梓哥儿过三尺远,就怕两个孩子有什么意外。

    不过彰哥儿虽然活泼调皮,却也不会失了分寸。他在家时就被父母耳提面命,知道忌讳,因此只带着梓哥儿在湖边水浅的地方玩耍,从不往深处去,也不会想到要摆脱身边侍候的人。梓哥儿也是个乖巧的性子,只是与他在一处时,会显得稍微活泼些罢了。两个孩子玩得开心,但真正的危险是一次也没遇到过的。因为天天在室外跑动,梓哥儿还晒黑了两圈。在这样展下去,说不定不用十天八天,就会成为一颗小黑炭了。

    秦含真看得哈哈大笑,见牛氏担心,还劝她:“怕什么?小孩子家就要这样活蹦乱跳的才好。您不是常说我小时候调皮,总是在村子里到处跑吗?梓哥儿是男孩子,整天困在院子里象什么话?他自小体弱,正应该多做些运动,身体才能好起来。您别总是心疼他,反而让他变得娇气了。”

    牛氏也知道她说的是正理,不过这别业毕竟不是自家地方,满山遍野的竹林、山坡,又没几个人,万一磕着碰着可怎么办?这比不得在秦家米脂老宅所在的村子,那一带的村民可都是他家佃农呢,个个都是熟人,会帮她盯着孩子。所以她才会放心让秦含真在村子里乱转,却担心梓哥儿在石塘别业里出了意外。

    一想到孙子不久之后就要与她长期分别,牛氏这种患得患失的心情就更严重了。秦含真见她也不至于太过夸张,便由得她去,自个儿与赵陌继续投身于学画大业中去。

    他们俩本来是专门朝着市井风情、山水楼台的方向努力的,但因为如今住在竹海别业中,秦柏给他们重新安排了功课,要他们专心学画竹,兼习山水了。难得天天生活在竹子包围的环境里,怎能不抓紧机会多观摩竹子的各种形态?这可是文人画的基本功夫呢!

    于是秦含真与赵陌只能苦哈哈地天天画起了竹子。他们在书房画,在自个儿的屋里画,在花园里一处地势比较高的观景阁里画,睁眼是竹子,闭眼也是竹子,闻的是竹香,吃的是竹笋或者竹筒鸡,秦含真都觉得自己快要变成竹子了。

    当然,他们画竹的技巧也进步飞快。秦含真的画面布局比赵陌要强些,但赵陌画的竹子却线条更有力,更显风骨。两个孩子各有所长,让秦柏十分满意。

    待到时间来到七月时,天气未见凉快,反而越闷热起来。秦柏疑心会有雨,正寻思着是不是回秦庄去避一避,便迎来了自京城前来的信使。

    来的是一位宫中内侍,是奉了皇帝的旨意,秘密南下,前去向叶大夫学习的。他们本来在太医院侍候,也算是学了十年药理,若在宫外,都可以挂牌行医了,因此才会被皇帝派到金陵来。

    秦柏一听就有些紧张:“可是太子殿下的身体有恙?”不然怎会隔了半年,又派人来寻叶大夫求教了?当初汤太医在叶大夫这里何止学了半年?

    那内侍恭敬地道:“殿下并无大碍。只是先前端午时,因天气炎热,殿下夜间贪凉,不小心吹了风,病了两日,吃了药就好了,比从前可强得多。不过陛下放不下心,有意召叶大夫上京入东宫侍奉,是太子殿下劝阻了陛下,道不忍勉强叶大夫。陛下便改派了小的们前来,在叶大夫处学习药理。等学有所成,回到宫中,便能更好地将殿下侍候好了。”

    皇帝这是被太子多年久病吓着了,才会见他稍有小恙,便紧张得不行。不过有内侍来向叶大夫求教,也不是坏事。汤太医一个人太少了,沈太医虽然也已折返京城,但多添两个懂医理的内侍,自然更显人手充足。

    秦柏放缓了神色,微笑着问:“叶大夫那边,你们已经去过了?他一定吓了一跳吧?”

    内侍笑道:“陛下有旨意给巡抚大人与黄佥事,请他们出面说明。叶大夫确实吓了一跳,不过很快就平静下来。他说当日早就察觉,殿下举止风度皆不俗,定不是凡夫俗子,但只以为是京中贵人,却万万没想到是一国储君。他能为储君效力,也是与有荣焉。小的们向他求教,他也说会倾囊相授。依小的看,皇上与太子殿下没有召他上京,反而派人来向他学医,他反而更觉得高兴呢。”

    秦柏笑道:“听闻他早年长日游历在外,向各地名医求教,与家人聚少离多,心中十分愧疚。在江宁开了医馆后,他就向他妻子起誓,说今后轻易不会再离家了。殿下明白他的心事,仁慈恤下,他自然更觉得高兴。”

    内侍叹道:“咱们东宫殿下,可是位再仁厚不过的君子了。”

    他又掏出了皇帝与太子分别写给秦柏的信。这两位贵人都很惦记着秦柏,见他滞留江宁迟迟不肯回京,问他几时才打算回去呢。

第一百七十九章 交换

    秦柏觉得有些为难。这个问题他还真是不大好回答。

    他如今虽有了个永嘉侯的爵位,但不过是无实权的外戚。只要跟宫里报备过了,随时可以离开京城,出外游玩。他出京是为了太子,这是皇帝亲口应允的,也是希望他能帮到太子的忙。但如今他滞留江宁,迟迟不肯回京,却是为了私事。

    先是为了秦氏族学,再是为了长媳入祖坟的事,如今又再添了孙子的缘由。但这些私事,能照实跟皇帝说么?如果是当着皇帝的面,他倒是无意隐瞒,尽可以大大方方说明原委。但如今问他的却是一个陌生的内侍,秦柏并不打算跟对方多说什么。

    他只是微笑着解释:“劳皇上与太子惦记了。其实是自打殿下回京后,我便无事一身轻,安心在老家过几日清静日子。时间长了,便发现我们夫妻俩的身体好了不少。我在西北多年,西北苦寒,日子过得自然不如京中舒适,以至于我与夫人的身体都落下了不少旧疾。到了江宁后,此处气候温润,又有名医帮忙调理,我们夫妻俩都很少再犯病了,便想着在这里多留些时候,好生养一养身子再回京城去,却不料让皇上与太子担心了,实在是罪过。”

    那内侍闻言忙道:“侯爷言重了。陛下与殿下都不知道是这样的缘故,若知道了,自然也是盼着您与夫人身体能好起来的。小的这就报上去,陛下与殿下知道了原委,也就不会再担心了。”

    秦柏点头:“劳烦公公稍候,待我去写两封信,请你转呈给皇上与太子殿下。”他还是要在信里将真正的原因说清楚的,即使不详说细节,也不好犯欺君的错误。

    内侍自然无有不应。趁着秦柏去写信的空档,他去拜见了牛氏,转达了皇帝与太子对她的问候,还送上太子妃吩咐他捎给牛氏的礼物,却是几匹珍贵的贡品料子,还有一匣子名贵药材,以及一匣子名贵香料——后者大约是听说牛氏娘家从前是做香料生意的缘故。

    牛氏收到礼物,自然是欢喜得很,不过看到香料,她就有些纠结。她对香料虽然还算有一定的了解,但仅限于香料的品种、品相、价钱等等,并不懂得合香什么的。

    牛老太爷对她这个独女宠得厉害,从不勉强她学习经营之道。况且在她满了十二岁之后,牛老太爷就渐渐开始转型,在米脂买房买地,想要转为地主了,也免得女儿担着商人之女的名号,说亲时会被人看不起。牛氏年纪渐长之后,学习的就是打理这些田地产业,基本不怎么沾父亲生意上的事。若非如此,在牛老太爷亡故后,她与秦柏送灵还乡归来,也不至于需要秦柏出面,替她料理那些不安份的掌柜与伙计们,才保住偌大家业了。

    所以,如今太子妃送了她这许多香料,她还有些发愁,不知该如何处置呢。她总不能把它们卖掉吧?

    牛氏只能先让虎嬷嬷把香料小心收起来,打算回头就交给丈夫处置。反正秦柏也懂香道,给他摆弄就好了。

    作为信使前来的这位内侍,是个性情圆滑,说话又风趣的人。他陪着牛氏说话,没花多少时间,就哄得牛氏抛开了拘谨,拿他当个可信任的熟人,说起了家常趣事来,比如孙子孙女日常闹出的一些小笑话之类的。不过,她也透露了自己眼下的一些小烦恼,比如两个儿子都需要续弦,但两个儿子都对此不大上心,她最近正在相看两家姑娘,心里却总觉得差了点什么……诸如此类的。

    内侍好奇地问:“夫人怎的不在京中相看?府上二位爷都是年少有为的青年才俊,虽说是续弦,但京中有的是官宦人家的千金愿意高攀。江南闺秀虽好,就怕委屈了两位爷。”

    牛氏摆摆手:“京城里大户人家的太太千金们,我跟她们不大处得来,也懒怠去跟人交际。这回相看的两位姑娘,都是族人的亲戚,彼此知根知底,倒比别人家的强些。况且我也就是相看罢了,能不能成还不知道呢。公公你不晓得,我那两个儿子,真真叫我操碎了心!他们都在外任上,身边也没个知冷知热的人照顾,怎么就不急着娶亲呢?我还想多抱几个孙子呢!”

    内侍干笑几声,话风一转,改而打听起牛氏看中的姑娘是什么样的家世背景。他觉得皇帝与太子兴许会有兴趣关心一下。牛氏这回倒是不露口风:“事情还没成呢,我就不说了,省得到最后没个结果,叫人知道了也是尴尬。大家都是亲戚,日后不好见面。”

    内侍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

    秦柏那边终于把信写好了,他小心封好了信,交给了内侍。内侍忙小心收入怀中,便要告辞。他得尽快将信送出,自己也要返回叶大夫处继续学医呢。秦柏不曾多留他,只是嘱咐,若在金陵遇到什么难办的事,可以来找自己。

    内侍走后,秦柏一家人又恢复了平静的生活。

    秦含真天天对着许多竹子,画都画得腻了,便想起原先有过的念头,与赵陌一起商量着,砍一两竹子来做些小玩意儿。八月中秋有灯会,九月重阳可以放风筝,他们可以早早备下彩灯风筝什么的,准备的时间充足,花样也能多做几样。

    不过这一回,就不是他们两个半大孩子能靠自己应付得来的了。秦含真只有正月里做走马灯那一回的经验,但不懂得怎么片出细竹篾来。赵陌便去附近村子里打听,请了个老篾匠帮忙,叫两个小厮打下手,勉强做出了几只风筝与灯笼。只可惜村里的篾匠们水平有限,也就会些常见的物件或是日常家居用品,也不懂得什么新鲜花样,秦含真只能从他们那儿学些皮毛,勉强算是学会了做灯笼风筝而已。

    她心里有些遗憾,还小声跟赵陌说:“等回了金陵城,咱们仔细打听一下,看哪儿有好匠人,愿意来咱们家做事就好了。咱们可以雇他个半年,叫他把会的花样都教会我们。以后每年我们就能自己做灯笼风筝去了,不是比外头买的更称心如意吗?”

    赵陌听她说了“咱们家”这三个字,心里只有高兴的,哪里还会说“不”?立刻就答应下来,并且保证一定会找到让她满意的匠人来家供奉。即使秦柏与牛氏不赞同也没关系,他把人收下就好了。不过是多一两个人的嚼用,他还养得起。

    七夕将至,天接连下了几场大雨,九龙湖的水位都上涨了不少。秦含真等人在别业里的生活倒没受太大影响,多亏那全宅游廊相连接的设计,他们还能在宅中活动自如。不过这附近毕竟是山林地,秦含真有些担心雨势大了,会造成山体滑坡什么的,湖水上涨、道路浸水等情况也不利于出行。他们离附近的村镇还有好几里路的距离呢,万一被困在山中,岂不是麻烦?于是她便劝说祖父秦柏,还是早日离开石塘吧。

    这处别业实在是住着舒服,在炎炎夏日里也是一派清凉,但再好也是别人家的房子,避过最热的天气后,还是将别业还归主家的好。

    秦柏早有此念,与妻子牛氏商议一番,便吩咐下人收拾行李。等到某日天空稍稍放晴,雨也停了,就立刻抓紧时间套车,全家人坐车返回了秦庄。

    六房祖宅那边是住惯了的,也早有人得了信,把屋子打扫干净,预备秦柏一行人入住。他们才安顿下来,其他族人就得了消息,纷纷前来问候。

    族长也亲自过来了,给秦柏送来了新宅子的设计图纸。他一心要与这位身份尊贵的族弟交好,将先前因次子夫妻失礼而造成的嫌隙弥补过去,因此在为秦柏设计新宅的时候,格外用心些,不但房屋格局设计得方正规整,附带的花园还专门请了金陵本地一位园林名匠看过,才定下了方案。

    这宅子秦柏原也没预备多住,象征意义大于实际用途。不过如今不一样了,他打算要将长孙梓哥儿留在江宁老家几年,那梓哥儿定是要住进这新宅里的,不会寄居在长房继承的祖宅中,因此秦柏特别仔细地看了图纸,再三确认没有问题了,才挑了两处小小的毛病,将图还给了族长,感谢对方的用心。

    族长见秦柏接受了自己定下的图纸,心情也高兴起来。他犹豫了一下,试探地问:“既然定下了,趁着如今不是农忙时候,我们赶紧动工才好。只不知道侯爷心里是个什么章程?族中稳重能办事的子弟虽有不少,但能担得起这等大事的人却不多,我那孽子倒是有过些经验……”并没有明言是哪一个“孽子”。

    秦柏摆摆手:“这个无所谓,族兄办事,我还能不放心么?一切就听族兄安排便是。我还有另一件事想要请托族兄,只是有些不好开口。”

    族长才刚为他话里松口之意而欣喜,忽然听到这句话,忙提起了心:“不知是什么事?”听着象是在交换些什么……

    秦柏郑重地说:“就是我那长孙梓哥儿,他该上族谱了。我也知道他的生母是什么身份,因此需得稍作掩饰,还请族兄多多费心……”

第一百八十章 默契

    族长听完秦柏的述说,心里已经明白了,倒是暗叫一声好。

    这样的事也是有的,江南各地都算常见。家族里有哪房人的女眷不妥,传出去要连累了合族女眷的名声,倒不必象秦柏似的,光明正大闹到官府去,一般都是私下里处置了,或是灌药,或是送进家庙,过个一两年悄无声息地报个病亡,这样她所生的儿女还能保住原本的身份,不至于沦落到出妇子之类的尴尬处境。只是世上未必事事都能如人意,倘若丑事还是泄露出去了,这妇人就必须休弃,远远地送走,不久之后说她急病而亡了,便干净利落,无论是官府还是别人家,一般都不会深究。至于这妇人留下的儿女,与其叫他们被人指指点点,今后也难以出头,倒不如送到外地亲友家中,儿子或是改名或是出继,换个身份换个地方,照样娶妻生子考科举,女儿便请亲友帮着说一门合适的亲事,低调嫁人,将他们生母带来的负面影响降到最低。

    秦柏与秦安父子俩只是太过心慈手软了些,没有在那个何氏生下女儿后直接报个难产而亡,或是产后风病亡什么的,以至于叫那妇人有机会逃走,闹出后面的事来,倒连累了好好的孩子。如今别说梓哥儿如何了,就连他那才周岁的小妹妹,以后受生母牵连,也是前程艰难。男孩儿还能靠自己努力,女孩儿又该如何说亲?趁着孩子年纪还小,给他们换个生母,换个身份,倒不失为一个稳妥的办法。反正如今族中知道何氏底细的人还很少,这双儿女是不是她亲生的,也没人深究。

    如今秦柏提议,把梓哥儿改作庶子,道是妾室陈氏所生,是借的何氏前夫家的姓氏,也不说这陈氏具体来历,只当她是难产而亡便是。就连梓哥儿的出生日期,也往后推了一年,月份日期不变。他是五月里的生日,眼下已经满了五周岁,这么一改,就成了四周岁,虚岁五岁,倒也能搪塞过去。除此以久,秦柏还非常小心地请族长多记一笔,在梓哥儿之前还有一位嫡长子,只是幼年早夭,那便是秦安已休弃的前妻所“生”的了。

    这样的孩子,通常是不会上谱序齿的,但秦柏偏要请族长多记了这一笔,是想把梓哥儿在自家房头的序齿中退后一位,变成“次孙”,如此一来,日后旁人即使现秦安长子乃是罪妇所生,也不会怀疑到梓哥儿这个“次子”头上了,只当作是何氏所出的长子夭亡。而留在大同的小孙女儿,便直接记在金环名下,虽说便宜了这个品性不明的妾室,也总好过叫何氏影响了名声。

    族长并未有异议,反倒还觉得秦柏的想法周到。他故作不知地叹道:“原来侯爷前头还有一个孙子,无奈早早夭折了,实在可惜。族人们还道梓哥儿才是侯爷长孙,却原来他前头还有一个哥哥呢。”

    秦柏与他对视一笑,彼此心照不宣。

    族长打算回头就这样向族里放话了。何氏嫁给秦安十年,梓哥儿却只有五岁,在这中间的四五年里还生了个早夭的儿子,从时间上来说,完全是很合理的说法,谁会知道何氏那时只是借秦安摆脱陈家,过后却依然惦记着晋王世子赵碤,不甘心就真的嫁给秦安了,因此借着夫孝与秦安做了几年挂名夫妻,真正圆房后,又迟迟不肯生子?她如今人都死了,死无对症,只能接受别人强加给她的这个“长子”了。

    秦柏还让族长在给梓哥儿上谱的时候,直接用他为孙子新起的大名“秦谦”,与小名儿差别甚大。他甚至还决定让家里人从现在就开始改了称呼,唤梓哥儿为“谦哥儿”了。

    至于小孙女儿,便顺着秦含真的名字,唤她“含珠”,也是取“遗珠”之意。这孩子也是命苦,象她哥哥一般,受了生母连累,本该是金尊玉贵的娇娇女,却只能被当成庶女养大,还是通房丫头上位的妾所生的庶女。她哥哥还能有科举晋身的机会,她却注定生来就要叫人瞧不起了。

    族长对秦柏的请求一一应下,答应回头就去放风声,等到年下祭祖的时候,便正式将梓哥儿与含珠的名字出身记入族谱,从此以后,他们就不再受何氏牵连了。他还提醒了秦柏一声,不要再让梓哥儿——不,现在是谦哥儿了——别再让孩子戴孝,免得叫人察觉出什么来。

    秦柏早在石塘竹海别院时就吩咐下人,把谦哥儿平日所穿的孝服改为青、蓝、灰等素淡颜色的布衣,不再着孝服了,只是族长还没见过谦哥儿,才不知道罢了。但这也是族长的好意,秦柏自然应了下来。

    正事办完了,秦柏与族长两人都心情愉快,还闲聊了几句家常,后者方才告辞。

    他回到宗房,先去寻了妻子沈氏,将事情告之于她。沈氏身为族长太太,原也是宗妇,这些事情理当让她知晓的。

    族长太太还有些惊讶:“永嘉侯为了孙子,倒是用心良苦。只是有些晚了,若在孩子刚到江宁时,就这么做,如今也不必再费心思让人改口。”

    族长微笑道:“他原本大约也是没想到。他对这个长孙实在是疼爱,都这样了,还不愿意让孩子受委屈。咱们往后也当心些,谦哥儿往后是要在族里住个几年了,侯爷与夫人不可能在江宁久留,顶多就是留几个得用的人照看孙子,需得防族里那些没眼色的家伙见谦哥儿身边没有长辈撑腰,又成了庶出,就欺辱于他。”

    族长太太忙道:“那自然不能。我是谦哥儿的伯祖母,不必侯爷与夫人嘱咐,我也会把孩子照看好的。各房头的女眷,我都会多叮嘱几句。无论谦哥儿是嫡出庶出,都是侯府子弟,哪里是他们那等人家的孩子能欺辱得了的?”

    族长笑着说:“你年纪也不小了,平日里动不动就病,哪里照看得来?嘱咐克良媳妇去吧,她秉性持正,办事也周到。况且她生的祺哥儿与谦哥儿素来交好,借着孩子的名头,多加照应,也不会让人多说什么。趁这个机会,让克良夫妻多与永嘉侯一家亲近,往后依仗人家的时候还多着呢。”

    族长太太连忙答应下来,接着,她犹豫了一下,才问丈夫:“建新宅的事如何了?侯爷没挑剔什么吧?”

    族长微笑着抚须:“只挑了两处无伤大雅的小毛病,旁的倒没什么。侯爷是给我们宗房面子,我们也要领情,宅子的事一定要多用心。”他顿了一顿,“我稍稍试探了一下侯爷的口风,他并没有拒绝让克用参与其中的意思。我想着投桃报李,才会在谦哥儿的事上不提半点异议。”

    族长太太正色道:“谦哥儿的事原也是应当应份的,老爷早就拒绝了将何氏那罪妇记入族谱,但谦哥儿眼下是六房小三房独孙,总不能不让他上谱,改他的出身是无可避免的。可克用那事,却真正是侯爷宽宏大量,我们也要有眼色些,知道行事分寸,不能真的就这么蹬鼻子上脸了。”

    族长忙问:“那你的意思是……”

    “叫克用稍稍露个脸就好,别让他主持此事,更不能让他碰银钱账目。”族长太太道,“他如今不是正跟八房的二侄儿学习经营之道么?叫他帮着采买些砖石木材就好,旁的不必多沾,也好让族人看看,他还是能办实事的。只要他这回不再出错,他媳妇也不再多嘴,往后族人渐渐的也会对他有所改观。”

    族长想了想,叹息着点头:“这话倒也在理。眼下确实不适合太过引人注目了。”心中决定要叫宗房旁支的亲侄儿出面料理,那总归也是宗房自家人,肥水不流外人田。

    族长太太低头沉吟片刻,便对族长说:“我那侄女如今也到了江宁,明面上说是来走亲戚的,其实就是想让侯爷夫人见见她的意思。倘若侯爷夫人觉得她还顺眼,说成亲事,我们两房之间的关系就更加亲密了。倘若这门亲事不成,先前侯爷还有个门生,前不久刚刚回京城去的那一个,也是不错的对象。虽说家世单薄些,但也有房有地,亦有进士功名,侄女儿嫁过去就是现成的诰命,倒也不亏。我看他是极得侯爷看重的。”

    族长对此早有心理准备,点头道:“这样也好。那吴进士虽说年纪大些,却是初婚,若不是为了功名,又没有长辈帮着操持,也不至于到这个年纪还未娶妻。若是把你侄女儿说给他,做原配总比做填房体面。不过这还要看侯爷与夫人的意思。倘若你侄女儿能嫁进侯府做媳妇,自然再好不过。你在她面前多提点几句,让她别在侯爷夫人面前露了怯。还有谦哥儿和他妹妹的事,你也略点一点的好,不必说得太细了,免得孩子们的身世叫外人知道了说闲话。但嫁过去做填房,总是要面对这些的,不事先说清楚了,怕后头她知道了实情,当着人的面说话不当,反倒得罪了人。到时候即使要给她说别的亲事,也不好办了。”

    族长太太郑重应下,便自去吩咐人,安排侄女儿与牛氏见面之事。

第一百八十一章 七夕

    七夕那日,秦含真与族中的姐妹们一道聚在戏园子里乞巧,见到了来走亲戚的沈家姐妹。

    族长太太的侄女儿并不是独个儿到江宁来的。因打的是走亲戚的旗号,族长太太把弟弟弟媳、堂弟堂弟媳,还有他们两家的儿女都一并请过来了。由于人数比较多,不好都安置在宗房祖宅里,她便在附近的镇上赁了一处宽敞清幽的宅子,专门用来招待娘家亲眷。碰巧是七夕,沈家有几个未出阁的女儿,有嫡有庶,最大的十八岁了,最小的只有八岁,索性一并请来,与秦家的女孩儿们一道乞巧。

    秦含真自穿过来,这是第二次过七夕了。不过去年那一回是与长房的姐妹们一道,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今日才弄清楚,原来七夕还有那么多的习俗讲究。

    戏园子里早已清空,当中摆着一张大长桌,铺了大红桌布,上头摆了茶、酒、各色水果与花生、红枣、桂圆、榛子、瓜子等干果,再拿大青花瓷瓶,插了满满当当的两瓶时鲜花卉,拿红纸束了,摆在桌子中央,花前置一香炉。秦氏族里的女孩儿们,连同七八个年轻小媳妇,分批在桌前焚香礼拜,祈求织女能赐予她们出色的女红技艺,也许还会有人偷偷祈求美好姻缘什么的。待拜完了,大家就会在桌前团团围坐,一起喝茶吃些干果零食,顺道开个茶话会。

    还有人拿梳妆盒或是小巧精致的圆匣子,装了蜘蛛,等第二天早上看它是否结了网,网又是否结得结实。若是网结得好,她们就会认为自己是“得巧”了,在织女面前的祈求起了作用,自家将来的女红技艺定会比众人都要卓绝。

    也有人从家里带来了用面食制成的各色“巧果”,给姐妹们一道品尝。

    有心要在这个场合里展现一下自己的技艺的,还会趁着聊天的时候,现场剪个纸、绣个花、打个络子什么的,好接受姐妹们的夸奖与恭维。

    几个年纪小些的女孩儿,吃零食吃腻了,又没兴趣去瞧人家的女红做得有多好,便围在一起,叫家里的丫头捣鼓凤仙花汁,替她们染手指甲。

    秦含真自问不是女红高手,缝出来的东西只能说勉强能见人而已,又不想跟小蜘蛛玩耍,便笑眯眯地坐在桌边吃她的干果点心。横竖如今合族的女孩儿都待她客客气气的,随她想怎样就怎样,不会有谁没眼色地要跳出来要为难她,她也乐得躲清闲,只跟几位平日里比较说得来的族姐妹们坐着,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

    小沈氏跟她的妹妹们就坐在离她们不远的地方。因女孩儿们慢慢地形成了不同的圈子,比蜘蛛结网的、比巧果精致的、染指甲的、绣花和围观绣花的……各有各的去处,桌边剩下的人不多,就显出了小沈氏与她的一个妹妹来。宗房旁支的一个女孩儿不知是不是事先得了长辈嘱咐,见状便退出了绣花的圈子,引着沈家姐妹来与秦含真等人坐到一处说话。

    秦含真知道小沈氏是来相看的,心里有数。这小沈氏大约也清楚是怎么回事,一会儿她还得去拜见永嘉侯夫人呢,如今先得见永嘉侯的孙女,面上不由得浮现出了一抹红晕。

    不过她是大家闺秀,行止端庄,并不见有半丝儿失礼之处,大大方方地与秦含真见了礼。跟人说话的时候,语气也十分平和,仿佛她真的只是来走走亲戚,与姑妈婆家的女孩子们说几句闲话而已。因她年纪大些,语气里还带着几分大姐姐关怀小妹妹们的温柔味道,让人很容易就对她生出好感来。

    倒是她身边的庶妹,年纪只比她小两岁,原也比在场其他女孩儿年长些,但一双眼睛却是滴溜溜地转,性子看起来也比较活泼,没聊上几句,就十分自来熟地跟秦含真搭话,问她京城的七夕有些什么习俗?跟江南的又有什么不一样之处?

    秦含真哪里答得上来,只能照着自己从秦锦华、秦锦春那里听来的东西回答她:“京城好象比较流行扎乞巧楼吧?就是拿竹篾、彩纸、彩绢什么的扎个精致的高楼,陈设在院子里摆着,还有把针放在水面上看影子之类的。除此之外,也基本就是焚香拜织女,围坐吃巧果、零食,说说笑笑了。”顿了顿,她又补上一句,“我原也不住在京城,所以并不是很清楚。这些都是听我姐妹们说的。”

    小沈氏的庶妹却是一脸的惊喜:“呀,这听起来真有意思!跟我们松江的习俗大不一样呢!若是什么时候能到京城去见识一下就好了。”

    宗房旁支那个女孩儿便笑着回答:“各地风俗都不一样的,我们江宁的风俗就跟你们松江的不同。姐姐昨儿还说金陵城里的规矩跟家里不一样,若是能在这边多住些时候就好了,今日又羡慕起京城来。”

    小沈氏的庶妹笑得有那么一点儿僵硬,不过很快就打哈哈混了过去。

    秦含真听明白了她们在打什么机锋,低头笑笑,也没多说什么,便跟小沈氏搭话:“沈姑娘平日在家都做什么呢?我听说沈家是松江望族,久负盛名,想必规矩也跟寻常人家不一样?”

    小沈氏温柔地笑道:“也没什么不一样,就是做做针线,看看书,帮忙料理些家务。”

    秦含真又问:“沈姑娘也爱看书?”好,至少是个读过书、有文化的女孩子。

    小沈氏柔柔地道:“不过是随便翻翻。族里有女孩儿上学的学堂,姐妹们但凡是满了八岁,又不过十五的,都要去上学。我们姐妹年纪却大了,早已不去了。当初在学里学了《女四书》,还有几本诗词,如今闲时翻一翻,只当打时间了。”

    秦含真面露好奇:“沈姑娘在学堂里都学些什么呢?我们族里也有学堂,但那是给男孩儿们设立的,没有我们女孩子什么事儿。”

    小沈氏微笑:“就是教些规矩、道理……”她话还没说完,她那庶妹就抢答了:“有教女红,也教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我姐姐于功课上只是平平,心思都放到家事上去了,连针线活都没时间好好学。我就常劝她,家事自有下人去料理,何必操那么多心?她闲时也要多练练琴,练练字,哪怕是多绣绣花也好,别连功课都完成不了,叫女先生责罚。姐姐只不听,整天只知道关心那些柴米油盐。”

    秦含真心想这姑娘真是没眼色,她跟小沈氏说话,这姑娘在旁边啰嗦什么呢?听她说的这些,是想要黑她姐姐一把吗?秦含真知道小沈氏是因为接连有亲人去世,才会守孝至今,年满十八了还未有婚配。她既然没了母亲,家中想必也无人操持庶务。她身为长女,帮着料理家事也是合情合理的。倒是她的妹妹,哪怕是庶出呢,在这种情况下只顾着自己的功课,就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小沈氏却没有因为庶妹的话而感到生气,她只是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笑了笑,依旧是温柔平和的模样。

    秦含真心想,这姑娘的脾气还真是挺不错的呢。

    秦含真跟沈家姐妹聊了有小半个时辰,就大致了解了她们各自的性格了,也知道小沈氏并不是真象她庶妹说的那样不学无术,只是性情谦和,不好显摆而已。她虽算不上是个才女,但教养不错,知书达礼这一条是能满足的,琴艺书画上都平平,却能下一手好棋。她有打理家务的经验,也有照顾生病长辈的孝心,对弟妹们也十分细心关怀,除了脾气太好了,并没有什么可让人挑剔的地方。

    秦含真还略为试探了一下,现她虽脾气好,但并不是真的没主意的人,只是习惯上比较尊重他人意见,通常都是听从别人号令而已。必要的时候,她也是能自己拿主意的人,不会因为旁人的一个问题,就不知该如何应对,只懂得向身边的人寻求帮助。

    秦含真心里对这位未来二婶的候选人有了一定的了解,心里有数了。不过这一切只是初步接触得来的结论,还不能做准,需得再观察多几次,才能下最好判断呢。

    当然,她就只是把个关而已,并没有插手叔叔婚事的意思。她只是担心祖母老眼昏花,会给二叔挑个不适合的对象,二叔内宅不宁,连带的整个永嘉侯府都要受影响。

    不多时,冯氏就过来了,先是在戏园子里转了一圈,跟一众小姑子们打了声招呼,请她们吃好喝好,又让人送上有助消化的果茶来,便转到秦含真她们这一桌,说笑几句,才言道婆婆那边唤小沈氏过去说话。

    小沈氏知道这是叫她去做什么,脸上又红了一红,轻轻应了一声,便起身要跟冯氏离开了。她那庶妹这时候又跳了起来,笑道:“我与姐姐做个伴,一道去吧?今儿我还没见过姑妈呢,正好去向她请个安。”也要跟着一块儿走。

    冯氏转头盯了她一眼,把她盯得僵了一僵,脚下忽然就迈不出去那一步了。

    冯氏淡淡笑了一笑,抬手搭上她的肩膀,将她按回原位:“表妹别担心,有我与你姐姐做伴呢,你只管留在这里玩,爱吃什么,喝什么,只管吩咐丫头们去。玩得开心些,啊?”说完她就迅收回了手,含笑向秦含真姐妹几个点头示意,便拉着小沈氏离开了。

    小沈氏的庶妹僵硬地在原位上了一会儿呆,醒过神来时,旁人已经兴致勃勃地聊起了天,没人理会她。她干笑了下,几次想要插话,都不成功,只能郁闷地坐在一旁,过了一会儿,就无趣地走开了。

    秦含真抬眼目送她离去,心里暗暗笑了笑。这姑娘上窜下跳的是在做什么?小沈氏是误了婚期,所以急着说亲,这姑娘大概也是同理吧?

    只是二叔这门婚事,与旁人不一样,明摆着没点身份的人是不好高攀的,庶女来凑什么热闹?即使小沈氏不成,还有冯氏的堂妹呢。当着冯氏的面耍心眼,真当她是病猫吗?

第一百八十二章 疑虑

    秦含真与姐妹们玩闹结束,回到六房祖宅时,牛氏已经先一步回来了,正跟秦柏说着自己与沈家女儿见面的情形。

    她脸上似乎有些发愁:“这可怎么好呢?姑娘是好姑娘,长得秀气,脾气也好,也读过书,识得字,礼仪教养是没说的,家世也不错,就是……脾气太好了些。性格和顺不是坏处,可事事都听人摆布可不好。咱们安哥那个脾气,容易耳根子软,就需得有个能拿得住正主意的媳妇替他撑着才行。”

    秦含真便插言道:“我看那位沈姑娘也不是真的没主意,她只是不说出来而已,习惯先听别人的意见。真的需要她拿主意了,她还是心里有数的。”

    牛氏哂道:“她是嫡长女,在家也是管过家的人,哪里还能真没点主意呢?可她既然有这样的本事,就该表现出来,总听别人的话算是什么意思?我呀,不怕别人没主意,就怕那人有主意还要听身边人的意思,那算什么呀?”

    咦?这似乎也有些道理。秦含真估计,小沈氏大约就是习惯性地听从身边人的指示吧?那等大家族出来的女孩儿,家里长辈一堆,若是母亲在她的教养方面是往温柔和顺的方向教的,那她自然不会太过显露自己的主见,也没有太多场合需要她这么做。也就是在亲人长辈接连去世之后,她需得帮着打理家务,才有了施展才能的机会。

    秦含真犹豫了一下,道:“我看她脾气倒是挺好的。在戏园子里,她那个庶妹上窜下跳的不消停,踩她踩得那般明显了,她眉头都不皱一下,只是和气笑着,估计是习惯了,居然一点都不生气。”

    牛氏讶然:“踩她?踩她哪里?裙脚么?”

    秦含真咳了一声:“不是……我是说她那个庶妹言语间有贬低她的意思。”遂把今晚戏园子茶话会的情形简单跟祖母说了。

    牛氏皱眉道:“我虽知道她是跟几个妹妹一道来的,却不知道里头还有庶出的。这庶出的姑娘也是大家子的千金,照你的说法,也是一样上过沈家族学的,怎么是这样的性情?在亲戚面前也这么没规没矩的,想必平日里早就做惯了。沈家长辈们就不去管一管?做姐姐的这般和顺知礼,做妹妹的却不象话,都说沈家是世家望族,我看还是有些不足之处。”

    秦柏无奈地说:“既是庶女,比嫡出的自然有其不足之处。估计那姑娘不是在嫡母膝下教养大的吧?人家的家务事,咱们也没必要去理会,你只看姑娘本身是否合适就好。咱们安哥也有许多不足之处,咱们家虽有个侯爵虚名,但与那些真正的高门大户相比,也很是格格不入,选个填房的儿媳罢了,没必要太过挑剔。”

    牛氏却不答应:“不成!安哥前头的媳妇不是我挑中的,闹出了大乱子,他再娶的这一个,我定要仔细瞧好了,挑个稳稳当当的人才行。咱们家能经得起几次折腾?安哥内院里再出事,他这辈子可就真的毁了!”

    秦柏拿她没办法:“罢了,你若不喜欢,那就算了吧。本来就只是相看而已,看不中也是寻常。给宗房嫂子那边递个信,人家也就明白了。又不曾向外透露,想必没什么大碍。”

    牛氏却犹犹豫豫地说:“也不是看不中,就是……就是觉得……还拿不准主意……”姑娘本身是挺好的,她也挺喜欢,但好象还是有点不大满意,真要去挑剔,还真能挑出几个毛病来,不过却与姑娘本身关系不大。

    秦柏叹道:“若是拿不准主意,那就再看看?只是别露了痕迹,叫旁人察觉了,以后亲事不成,倒连累了人家姑娘的名声。沈家姑娘是因守孝才误了花期的,若咱们再连累了她,她想嫁出去就更难了。她底下还有妹妹呢。都是亲戚,别坏了两家情谊才好。”

    牛氏忙道:“那不能,我才不会做那种事呢!老爷只管放心。”

    秦柏点点头,便起身离开了。他要去书房再看一会儿文章。今日族学里几个年纪大些的晚辈把新作的文章送来给他批,他得帮着瞧一瞧,明儿好去学里指点指点他们的功课。

    眼见着祖父离开了,秦含真才坐到祖母牛氏身边,小声问她:“祖母,您是不是觉得沈家姑娘脾气太软了?”

    牛氏道:“不光是太软了,我是觉得她这样能管家的嫡长女,性子不该这么柔顺。这哪里象是立得住的模样?可族长太太说过,她管家是管得很好的,也从小就是这样的性情。她母亲在世时,也是族里有口皆碑的贤良妇人,教儿女教得极好,管家也是一把好手,人人都挑不出错儿来的。因此她去得早了,合族都惋惜不已。但方才听你这么一说,他家还有个庶女,性情那般浮躁,也不懂规矩,若沈姑娘的母亲真是个贤良妇人,怎么就没好生教养这个庶女呢?还有他们家里,儿子都是嫡出的,既然有庶女,那定然有妾,还能这么巧,个个儿子都是嫡的,只有一个女儿是庶?我看沈姑娘的母亲也有些心计。我不怕那些真贤良,真柔顺的,我还盼着有那样的媳妇呢。但若只是表面功夫做得好,实际心里一肚子小九九的,就不适合咱们家了。”

    秦安膝下早有一对儿女,虽说如今记成了庶出,但也是秦家的骨肉。万一娶个有心计的媳妇来,对这对儿女不利,岂不是叫牛氏心疼死了?

    秦含真恍然大悟。仔细想想,小沈氏的庶妹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踩她,她都一副没事人的模样,只一味柔顺和气。旁人自然看她庶妹不好,觉得她脾气好了,也更乐意与她亲近,反倒疏远了她的庶妹。这就是对比的结果了。

    不过,这也许只是她们推测而已,未必做得准。

    秦含真便劝牛氏:“既然祖母心有疑虑,那就算了。沈家不成,还有冯家,还有其他许多人家。江宁若没有合适的,也许京城有呢?咱们并不急的。”反正秦安身边又不缺女人,不是还有个金环吗?

    牛氏却又有些舍不得:“你不知道,沈家实在很好。比起京城里的大户人家,他们更与咱们这样的人说得来话,但家里子弟读书又有出息,将来与你二叔相互照应,也是个助力。你爹和你二叔只有兄弟两个,长房两兄弟虽好,到底不是一起长大的,情份上总差了些。况且你祖父也说过,外戚是没法做高官的,如今咱们靠着皇上、太子,还能过得舒舒服服的,可说句犯忌讳的话,这靠山能靠几年呢?你们小一辈的怎么办?你们的儿女又怎么办?我总要为日后多想一想。若有一门实惠的姻亲,比自家子弟出息也不差的。”

    秦含真万万没想到会从祖母嘴里听到这样一番话,真是大为意外。不过牛氏她老人家能有这样的见识,自然是好事。

    秦含真便劝她:“既然是这样,祖母就再看一看好了。心中有疑虑,那就把疑虑都解决了,才能安心。也许是咱们误会了,也未可知。相看嘛,也不是见一面就能决定下来的。谁家娶媳妇不是看上几十遭,拖上一两年的才能定下?这是结亲呢,是一辈子的大事,马虎不得。”

    牛氏点头:“正是。”随即笑道,“其实也不光是为了你二叔挑媳妇。若是有合适的,还可以说给你少英表舅。你爹早说了,让我们帮你表舅说亲,别叫他自个儿去操持,他在这些事上素来不上心的,还不知道会挑中什么样的人呢。咱们出面帮着办了,也省得你外祖母那边出什么夭蛾子。”

    秦含真闻言不由得一惊。

    牛氏却没有察觉,她想了想:“下回咱们家里开个小宴好了,把沈家姑娘和冯家的姑娘都一并请过来。也叫梓哥儿与她们见一见,看哪个与梓哥儿更合得来。”

    秦含真提醒她:“祖母,弟弟如今改名叫谦哥儿了,您怎么忘了呢?”

    牛氏不由得捂口,笑道:“平日里叫惯了,一时忘了改口。”

    秦含真又道:“祖母,咱们若要请沈、冯两家的姑娘来,也需得有个幌子才好,不然人人都知道您是要相看。那最后您没看上的那位姑娘岂不是很尴尬?这两位都是年纪大了说亲困难的女孩儿,别叫她们受委屈才好。”

    牛氏道:“这是当然。我正想着,这些日子受了宗房不少好处,族里人也替咱们操心了许多事。正巧新宅子的图纸得了,没几日就要动工,索性就借这个理由,把宗房与其他几个为我们出了力的房头请过来吃一日席,算是谢他们劳苦功高了。六房祖宅地方还算大,想必容得下这许多人。还要寻你克良婶婶问一声,看江宁哪里有好的戏班子,也请两班来唱几折戏,大家乐一乐。过了这一茬,天气也凉快些了,我还寻思着要搬回金陵城里去的。”

    既然要设宴请客,那就得赶紧筹备起来了。牛氏在江宁诸事都不熟,但手下有周祥年、何信等人,却是早已混熟了的,她一声令下,众人便忙碌起来。牛氏久不操持这等大事,起初还有些忙乱,但到底也是管了多年家的人,在米脂老宅里也不是没有请过客,很快就稳当下来了,每日里指挥管事与下人们做事,倒也井井有条。

    倘若秦含真再大两岁,兴许牛氏就要留她在身边帮着理事了,即使不参与进去,多看一看,涨涨见识也是好的。但她如今的岁数,牛氏却嫌小,早早就将她赶回书房去,学她的诗书字画去了。

    秦含真却有些安不下心来,她还惦记着沈家与冯家两位姑娘的事呢。祖母牛氏忽然提起了表舅,她自然要多留心几分,便悄悄吩咐了青杏:“想办法寻宗房的人打听一下,看沈家与冯家的姑娘们平日里在家时的性情为人如何。”

第一百八十三章 了解

    青杏一直跟在秦含真身边侍候,对秦庄上下也不算熟悉,但她哥哥李子就不一样了。

    这几个月里秦含真没什么需要李子去跑腿的地方,他便时常到他叔叔那里打下手。近日因着六房小三房要在庄中建新宅子,何信既然留守江南,自然就是主事之人,他忙起来分|身乏术,时常叫侄儿去帮着做事。李子便常往宗房那边跑,很快就与宗房的人混熟了。

    李子人年轻,长得又好,身高腿长,做事勤快,嘴巴还甜,也许是因为仇人已死的关系,他心情正好呢,见人未语就先露了三分笑,十分讨人喜欢。宗房的下人里头,上至八十岁老太太,下至八岁小娃娃,都纷纷成了他的小粉丝,有机会总要拉着他多说几句话。年轻的丫头媳妇子们瞅准了机会,还想往他手里塞各种自制的绣帕、荷包、汗巾什么的,还有人给他做新衣裳呢。幸好李子只是嘴甜,品行还是持正的,不敢做什么出格的事。对于这种送上门来的好意,他通通委婉地谢绝了,引得宗房宅中芳心碎了一地,却又没人因此记恨上他。

    有了这样的人脉基础,李子轻而易举地就寻到了几个比较八卦嘴碎的婆子,从她们处打听到了目前在宗房作客的沈、冯两家姑娘的一些不为外人所知的琐事,然后通过妹妹青杏,报到秦含真面前。

    沈家姐妹四个,这回都一块儿来了,其中就包括牛氏要相看的小沈氏、小沈氏的庶妹,以及她们隔房的两位堂姐妹,当中正处于婚龄的,就有三人,只有一个八岁的小妹妹,只是纯粹跟来玩而已。这三位年长些的沈姑娘,性情各不相同,相处起来也是三天两头地闹点儿小矛盾。不过总的来说,是小沈氏的庶妹与堂妹在吵,她本人一般是不参与进去的。

    小沈氏的性格倒是一直都温柔和善,无论对谁都是如此。她家里也有妾,但只生了一个庶妹,其余手足俱与她一母同胞,因此她在家里可以说是受尽宠爱的掌上明珠了。不过因为她父亲比较偏向爱妾与庶女的关系,她兄弟姐妹以及她的母亲也不是没有吃亏的时候。就在前不久,她家一个亲戚为她说的亲事,就差点儿被她那庶妹给抢了去。最后她失去了那桩姻缘,但她庶妹也没落得好,亲事不成,反得罪了那个亲戚。如今她要到江宁来探望姑母,其实就是来相看的,结果她那庶妹不肯放过她,又硬是求了父亲,一起跟过来了。

    前头那桩亲事,男方听说是个六品官家的嫡子,身上有秀才功名,不过年轻略大些,有二十七八岁了,三年前丧妻,如今是要续娶一房继室。这对于小沈氏来说,不算是十分理想的婚事,但谁叫她年纪大了呢?男方好歹是官宦人家的子弟,又有功名,前程可期,元配又只留下了一个闺女,她嫁过去,只要能生下男丁,就能站稳脚跟。若不是冲着这些,她那庶妹也不可能下手抢这门亲事。

    如今姑母沈氏介绍的这户人家更了不得,竟是国舅府上,侯爵门第!虽说只是嫡次子续弦,但同样是做填房,给六品官做填房,与给六品官的儿子做填房,是完全不一样的概念!沈家人早就知道此行目的,小沈氏有机会嫁进侯府,她那庶妹更要心动了。若不是早早从父亲处听说了风声,她还未必会把先前那一门亲事给想法子推掉了呢,得罪亲戚长辈也顾不得了。

    秦氏族长太太沈氏只推荐了一个侄女儿,但来的侄女却足有四个,除了年纪最大的小沈氏,其他三人都对这门亲事十分热心,不停地想法子在姑母面前表现。还好族长太太掌得住,坚持只推荐一个小沈氏,否则永嘉侯夫人牛氏早就陷入沈家女的包围之中了。

    出于嫉妒与不甘,沈家另外三位姑娘与小沈氏的关系近日都显得僵硬了些,当中又以小沈氏的庶妹态度最差。她不但当着外人的面踩自家姐姐,私底下也经常对长姐冷嘲热讽的,据说还时常向父亲告黑状。小沈氏的父亲已经因为她的谗言,责备了长女好几回。小沈氏的兄弟们都为她不平,连秦氏族长太太都有些看不过去了。小沈氏本人倒是一直淡定得很,该怎样还怎样,也不生庶妹的气,每次只是轻描淡写地说庶妹几句,旁的什么都不做。

    她带来的两个丫头,倒是时常与她庶妹的丫头们争吵。托她们的福,宗房的下人有不少都知道了她们姐妹不和的许多往事,比如小沈氏在母亲亡故后接管家务,那个妾有心要劝说夫主扶正自己,主持中馈,却在小沈氏对父亲进谏后梦想破灭,从此就记恨上了她,三天两头地给她添麻烦,她都一律死忍;又比如那个妾窜唆了一个丫头,在孝期里爬某个嫡子的床,好陷害正室留下的儿子们,幸好被管家的小沈氏发现了,及时制止,那个丫头跪在她面前招出指使者,哭求她饶恕自己,她也心软地答应了,只是打了那丫头几板子,便把人放了出去。

    秦含真听得有些懵,照李子打听到的消息来看,这小沈氏是真的脾气好,并不是心里藏奸呀?难不成是她与牛氏想得太多了?

    她便问青杏:“都说沈大姑娘在家时,帮着管家,管得很好,这是真的吗?”

    青杏回答道:“据说沈太太在世的时候,就把女儿带在身边,教她管家了。沈大姑娘学了两年,才失去了母亲,然后接手家事,自然是驾轻就熟的。饶是如此,也叫那个妾添了不少麻烦。还好她都撑过来了,族人们也都交口称赞。但若说她从一开始就把家管得很好,一点错也没有,恐怕也不大准确。”

    兴许是族长太太有意为自家侄女儿脸上贴金?

    不管怎么说,小沈氏品行上可靠就行了。即使她真有些小心计,又或是扮猪吃老虎什么的,也不要紧。秦含真的想法跟自家祖母可能有些不太一样,她觉得未来二婶若真是个傻白甜,那日子才没法过了,有些心计是好事,只要别把心计用在自家人身上就行。

    秦含真嘱咐青杏:“回头让你哥哥再继续打听。要是有办法到松江沈家本家去打听,那就更好了。”

    青杏笑道:“咱们家在松江也有产业,回头让我哥哥给那边的管事捎句话,包管什么都能打听得来。姑娘只管等消息就好。”

    秦含真点点头,又问起了别的姑娘。

    沈家庶女的性格实在不适合,牛氏从来就没有考虑过她。她这脾气,估计是她那个姨娘教养出来的,怪不得处处比不上嫡长姐。至于沈家隔房的两个女孩儿,小的倒罢了,大的那个却是个粗率的性子,什么都放到脸上,偏又不够聪明,虽然也对秦家这门婚事感兴趣,但又不懂得怎么去争取,整天只会暗暗妒忌小沈氏,与妹妹说小沈氏的坏话,跟后者的庶妹争吵。但除了这些,她没干过什么出格的事,在人前也能与姐妹们维持表面上的友好,秦含真便懒得理会她。

    同时在宗房作客的,还有一位小冯氏,正是冯氏的堂妹。这位姑娘比小沈氏年纪还要大些,父母双亡,只有一位同胞亲弟相依为命。家中亲叔叔觊觎她父母留下的家产,成**迫不休。她连接受堂姐的邀请,到秦庄来做客小住,也是带着弟弟一块儿来的,就怕她不在身边时,叔叔会对弟弟不利。

    据李子打探到的消息,这位冯姑娘性情要硬朗许多,与小沈氏的温柔和顺截然不同。大约沈家姐妹们也知道她的来意跟她们差不多,所以为了早早解决一个竞争对手,早在七夕之前,她们就接触过小冯氏了。小沈氏的庶妹就曾当面挑衅过她,指桑骂槐了许多话。小冯氏当场就怼了回去,还毫不客气地反嘲了对方一顿,骂得小沈氏的庶妹一脸苍白,恨不得在地上挖个坑躲进去,沈家姐妹几个从此再也不敢来找她麻烦了。

    宗房的丫头婆子们私下传言,大奶奶冯氏的妹子,是个厉害人儿。若是别人讲道理,对她以礼相待,她便是一位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斯文和气;但若有谁在她面前说些不中听的话,或者是欺负到她弟弟头上,她立时就能翻脸骂人。她不骂脏话,可说出来的话,却能让人听了想死。即使是她姐姐冯氏想出面劝和,她也不大买账。有一回她与小沈氏的堂妹起了口角,秦氏族长太太沈氏想打个圆场,也因为小冯氏抬出了大道理,被憋得没法为侄女儿说情,只能自认理亏。

    冯家这位姑娘,是个得理不饶人的性子,表面斯文,内里泼辣,绝不是个可以轻易唬弄的对象。

    秦含真却觉得这冯姑娘的性格挺好的。温柔和顺固然讨人喜欢,但摊上秦安那种心软起来就没了原则的人,还是泼辣一点的好。秦含真之前没有见过冯姑娘,对她不大了解,现在却觉得,自己有必要去跟对方接触一下了。

    不接触过,又怎么能看清对方实际的性格为人呢?

    秦含真决定要帮帮自家祖母的忙,让她进一步多了解一下自家儿媳妇的几个候选人。

第一百八十四章 宴席

    秦含真把自己让人打听到的情况都告诉了祖父秦柏与祖母牛氏。

    事实上,不但秦含真会去打听,牛氏也会让手下的丫头婆子去寻人打探。她所打探到的消息,与秦含真所打听到的情报结合起来,不难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沈家大姑娘真的是个性情平和柔顺的女孩子,并没有装模作样,也没有内藏心机。

    兴许她母亲还有些小心机,对付妾室与庶女的时候耍了点手段,但那妾室庶女也不是省油的灯,谁也没冤枉了谁。有个偏心的父亲当家作主,小沈氏对于庶妹的种种挑衅与贬低视若无睹,一点反抗的动作也没有,估计也是知道父亲不会站在自己这一边。遇事她都以柔顺为主,只听从长辈们和周围其他人的意见去应对,实在不行了再自己拿主意,估计是想借长辈的面子去堵父亲、庶母与庶妹的嘴。反正她有几个兄弟会帮她,长辈们也都更喜欢她,厌弃她庶妹的行事为人,所以她吃不了真正的亏。

    小沈氏并不是真的一点心计都没有,但本性上来说,还是比较善良的人。牛氏似乎并不需要太过提防人家。

    这个结论一出,牛氏自个儿就先有些不好意思了:“看来是我想多了。”

    秦柏轻笑:“你是觉得沈家姑娘是个斯文柔顺的孩子,担心她也跟何氏一般是装的?”

    牛氏小声嘟囔:“她俩看着那么象……”

    秦含真睁大了双眼:“何氏吗?她跟沈家大姑娘哪里象了?”何氏是鹅蛋脸,柳眉樱唇,小沈氏是瓜子脸,弯眉小嘴,长相差很远吧?虽说她俩都是秀雅类型的长相,但何氏是装的,多说几句话就要露馅了,只一张脸能骗骗人,小沈氏却是真温柔。真要说象,秦含真还觉得小沈氏跟自家亲娘关氏有点象呢,都有尖下巴,细长眼,是古典美人的长相,只不过关氏长了八字眉,给人的感觉偏幽怨哀愁,小沈氏则要大方端庄些,弯眉笑起来的时候,有雍容之气。

    当然,这跟她们的出身背景、际遇经历也有关系。

    秦含真分析给祖母听,牛氏听后,也改了些想法:“是我想左了。先前被何氏骗过,我看着那种看着斯文秀气、又是读书做官的人家出来的姑娘,就总要疑心她是装的,这回却是冤枉了人。”

    秦含真笑道:“祖母这话也太偏颇了些。何氏父亲在扬州做了几年的官,何氏在那边长大,多少学了些南边姑娘的斯文秀气,才能拿去骗骗人。有见识的太太奶奶们一眼就瞧出她底细来了,所以唐家老夫人才看不中她。您大约是这样的姑娘见得少了,否则也不会因为一个山寨货,就对正版有了偏见。”

    牛氏白了孙女儿一眼:“胡说八道些什么?什么山寨不山寨的?谁还上山落草了不成?”

    秦含真干笑着混了过去:“我看冯家姑娘安安静静坐在那里的时候,也挺斯文秀气的,怎的您就没误会了她?”

    牛氏不以为然地道:“冯家姑娘只是看着斯文秀气罢了,一开口说话就知道那孩子心思正,性子也硬朗,这可不是能装出来的,那是真有见识,还有胆气。我瞧着就觉得她爽利,怎会误会呢?”

    秦含真歪歪头:“祖母更喜欢冯家姑娘吗?”

    牛氏顿了一顿:“现在还不好说,等宴席结束了,才知道哪个更适合你叔叔呢。”

    没过几日,就是举行宴席的时候了。

    那一日,秦含真专门负责招待族中未出阁的姐妹、侄女们。这一回她是东道主,自然不可能象从前那样,只是悠闲地微笑坐着喝茶吃点心就行了,不但要四处走动,招呼众人吃喝,还得小心留意各人相处的情形,免得有人起了口角冲突,场面不好看。

    这里还不仅有秦家的女孩儿们,除了沈家与冯家的几位姑娘,还有几家住得近的姻亲、表亲,也有女儿上门来贺,比原先预料的客人数目超出了许多。秦含真看着座位不够了,还得示意婆子们加席。毕竟人家都到门口了,总不能把人赶出去。

    这么两圈下来,她就有些吃不消了,连忙寻个座坐一坐,歇口气。正要喝口水呢,便有别家的姑娘围上来,满面堆笑地巴结讨好,她只能硬着头皮跟人应酬。

    好容易等到开了戏,众人有戏可看,便停下了闲聊。秦含真这才得了些空闲,可以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吃点东西,但还不能完全放松,得时刻留意周围的情形,随机应变。

    这时候,相邻的太太奶奶们的席上忽然热闹起来,原来是谦哥儿带着几个兄弟来给祖母牛氏与几位叔伯祖母请安行礼来了。女客们都知道谦哥儿是秦柏与牛氏的独孙,十分得宠,见面自然只有夸的,还纷纷大方地给出见面礼。夏荷拿了托盘一路收下来,一个盘子都装不完,连忙往别的丫头手上一塞,又寻了个空托盘去继续收。

    几个与谦哥儿同来却受了冷落的孩子无事可做,便围着那满满当当的托盘围观。没过多久,谦哥儿领着他们,在虎嬷嬷的引领下,来到秦含真她们这几桌席上,另开一桌坐下。小姑娘们都抿嘴笑着转头去看他们,有性情活泼的,还会上前去逗弄几句。

    虎嬷嬷走上前来对秦含真道:“夫人说,前头男宾席上都是大人,劝酒斗酒闹得厉害,几个孩子就别去凑热闹了,让他们在姑娘们这里吃些茶水点心,一会儿散了席,他们家里自会来领人。”

    秦含真应下了:“嬷嬷放心,只管让弟弟们待在这儿就好了。”又命手下一个性子老实稳重的莲实过去与夏荷作伴,一起侍候好几个孩子。

    谦哥儿是个乖巧性子,坐下来了,便老老实实吃他的点心,与要好的彰哥儿、祺哥儿说话,偶尔也会搭理另外几个比较陌生的族兄弟们几句。夏荷把两托盘的东西拿过来给他们看,谦哥儿也大方地请族兄弟们一起挑,若有喜欢的,只管拿回去。几个孩子都高高兴兴地挑中了自己的心头好。

    当中却有一个年纪最小长得最胖的,是八房的孩子,不知是不是因为在家受宠惯了,性子比较霸道的关系,没有挑托盘里的东西,反而指着谦哥儿身上带的项圈上系着的玉锁片道:“我喜欢哥哥这一个,哥哥给了我吧?”

    谦哥儿惊讶不已,面露难色。这个玉锁片是祖父秦柏给他的,是十分珍贵的和田羊脂白玉,他平日里十分珍惜,因着今天家里设宴请客,场合比较隆重,他才会戴出来。若是别的玉锁片,他就直接给堂弟了,可这一个他实在舍不得。

    他一犹豫,那八房的孩子似乎不满意了,生气地说:“你是哥哥,怎么可以不让着弟弟?!你太坏了!”他大力拍打着桌面,把周围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莲实与夏荷都有些慌乱,她们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形,不知该怎么应对,只能好言相劝着。可八房的孩子却闹起脾气来,竟然装哭。

    然而,哪怕那孩子装哭装得极假,人人都知道他是装的,他父母不在这里,旁人就管不住他。姑娘们全都转头去看他哭,也看到谦哥儿涨红着脸,一脸的手足无措。他在这一席上就是东道主,按理说,他应该出面才是。可他真的不想将那块玉锁片送人啊。

    其他几个孩子也有些懵,个个惊讶地看着八房的孩子,似乎不明白他怎会忽然发难。

    秦含真见状就想起身去制止,却被人按住了肩。她不解地回头一看,竟然是青杏。青杏低下头,竖起食指小声“嘘”了一声:“姑娘稍安勿躁。”秦含真皱起眉头,心想这是在搞什么鬼?

    沈、冯两家姑娘坐的席面离谦哥儿他们并不远,看到几个孩子起了冲突,身边侍候的人都无能为力,几个姑娘的反应各不相同。小沈氏端坐不动,面带微笑,好象什么声音都没听见,什么事情都没看见,很有大家风度。她的堂妹则有些坐立不安,时不时嫌弃地瞥八房的孩子一眼。小沈氏的庶妹眼珠子滴溜溜一转,便起身走了过去,站在谦哥儿身边,笑着安慰他:“别害怕,姑姑来替你出气。”又转身指责那八房的孩子道:“你这孩子好不懂事,是谁家的?你怎能这么厚脸皮向别人讨要东西?谦哥儿是侯府小公子,你也敢欺负,就不怕侯爷生气么?!”

    那八房的孩子声音更大了:“侯府的公子就不是我哥哥了么?哥哥怎么能不让着弟弟?!”

    小沈氏的庶妹瞠目结舌,仿佛被他的胡搅蛮缠吓了一跳,随即拧紧了眉头,开口就要骂人了。

    这时候,小冯氏也走了过去,正色对八房的孩子道:“做哥哥的要礼让弟弟,做弟弟的是不是也要礼敬哥哥?你自己失了礼,又怎能强求别人以礼相待?读书可不能只读一半,一知半解才最误人。”说罢就抬头对莲实道:“他身上衣裳沾了茶水果屑,请抱他下去更衣吧。”

    莲实立刻反应过来,应了一声是,便上前把那孩子抱了下去。至于下去后会怎样,那就是后话了,至少如今席面上很快就平静了下来。

    小沈氏的庶妹盯着小冯氏,脸上一阵青,一阵红的,表情实在不大好看。小冯氏却仿佛没看见似的,一脸平静地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淡定得很,就象从没有离席过一般。

    秦含真看到这里,心里似乎已经明白了,席面上怎会忽然闹了这么一出戏了,心中不由得有些啼笑皆非。

第一百八十五章 择定

    宴席结束后,时间已经很晚了。秦含真也顾不上休息,就去了上房寻祖父祖母,问牛氏:“方才席上闹的那一出,是不是祖母故意的?虽说可以试探沈姑娘和冯姑娘的为人处事,但也太明显了一些。恐怕席上有不少人都看出来了。”

    大家都不是外人,席上的不是秦氏族人便是亲戚,谁还不知道谁呀?八房的小堂弟虽然平日里少见,传闻也说他一向得宠,性子比较嚣张,但从来没有听说过他曾在人前有顶撞兄长的言行,更别说他平时对彰哥儿与祺哥儿还挺敬重的了。今日他忽然当众难,自家人自然是吃惊的,所以谦哥儿他们兄弟几个半天都没反应过来。否则,只需要祺哥儿这个宗房长孙出面说一句话,早就有人把小堂弟抱下去了。

    牛氏只是笑笑:“看出来就看出来吧。反正都是自家人,不是姓秦的就是亲戚,不会跟我们计较的。”

    秦柏有些无奈地说:“哪怕旁人都让你三分,你也别得罪了人才好。不过是试探几个小姑娘,你就要四岁的孩子配合你做戏。敦哥儿父母竟也由得你胡闹!”

    敦哥儿便是八房的那个小胖子,大名秦敦。看来今天这一场戏,还真是故意为之。也不知敦哥儿小小年纪,怎么就聪慧至此了,居然还能照着牛氏的意思,当场演了一出戏,看起来演技还挺好。

    牛氏翘起嘴角说:“敦哥儿机灵着呢,他爹娘也十分知情识趣。我本来没打算叫他们帮这个忙的,是他们自个儿主动说愿意出力。我想着他们与广路有生意来往,也算是自己人了,让他们家的孩子出面,总比旁人更可信些。”

    说罢她便肃正了神色,郑重道:“幸而今日试探了一遭,不然我们还不知道沈家姑娘是这样的性子呢。其实说来也没什么不好的,有教养的大家闺秀,谁乐意去管别人家的闲事呢?好歹她不象她妹子,野心都快写在脸上了,说是来帮咱们谦哥儿撑腰,其实就是想仗着侯府的势欺负人,说的话也不中听得很。真听了她的话,一族里好好的骨肉,都要反目成仇了!”

    说罢她便露出了笑容:“冯家姑娘这样的就很好,能说道理,也愿意帮谦哥儿,还干脆利落地叫人把敦哥儿抱下去,平息事态,没让事情闹到我们那边去。我早前就说她性子很爽利,果然没看错她。”

    秦含真忙问:“这两位姑娘都知道谦哥儿是谁吧?”得到牛氏肯定的回答后,她不由得皱了眉头,“这么说,沈姑娘早知道如果她嫁给了二叔,谦哥儿就是她的继子了,就算不想管闲事,也不好眼睁睁看着谦哥儿为难,也不吭一声吧?她要是顾虑着大家闺秀的身份,不想惹事,完全可以让丫头们去劝和一下,就象冯姑娘那样,找个理由把敦哥儿抱下去,事情就解决了。结果她从头到尾就坐在那里不动。这虽然不是坏事,可如果将来她嫁进来了,也为了撇清自己,对谦哥儿的事不闻不问,那她这个后妈有跟没有也没什么区别。”

    谦哥儿如今跟着祖父母过活,日后也是指望祖父母更多,也许并不需要一位后母关心。但准备给他做后妈的人,至少要把表面功夫给做好了,又不会对他们兄妹不利,才是合乎秦家人心意的媳妇人选。小沈氏不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那她端坐不动,到底是真觉得自己不该插手管这件事呢,还是对这门婚事可有可无?

    牛氏心里也有些不大高兴。她对秦柏说:“沈家姑娘不爱管闲事,也不是坏事。但她如此明哲保身,配安哥那个软耳根,也不知道是福是祸。我觉得,还是冯家姑娘更合适些。虽说冯家家世差了一点,但安哥又不是长子,官位也不高,还是娶的填房。他先已有了儿女妾室,真挑个家世好的姑娘,也委屈了人家。冯姑娘这样的就挺好,性情爽利,为人公道,该管的事就管,该说的话就说,没什么顾虑不顾虑的。她跟前头那个贱人完全不一样,让安哥娶这样的媳妇,我才能放心呢!”

    秦柏笑了笑:“我早就觉得你更中意冯姑娘多些,如今果然不出我所料。既然你拿定了主意,那就请宗房婆媳出面去说合吧。只是沈家那边又如何?你先前还舍不得沈家的家世呢,如今真的能甘心了?”

    牛氏听得有些不好意思,讪讪地说:“沈家家世是不错,但他家姑娘也不是非得给我做儿媳。少英不是也没娶妻么?你觉得沈家姑娘配少英怎么样?少英也是殷实富户家的子弟,又有进士功名在身,马上就要授官了,头一次娶亲,一点儿都不会委屈了女方。况且少英素来有主意,将来的媳妇性子柔顺些,事事听他指派,旁的事一件也不多管,对他也没什么坏处。少英族人不可靠,亲戚又都不靠谱,稍亲近些的就只有咱们家。若能得一个人口繁茂的岳家,日后也有了助力。”

    秦含真忍不住吐嘈:“祖母先前挑剔了沈家姑娘这许多不足之处,怎么如今还要把她说给表舅呢?难道表舅的媳妇,就不能是个十全十美的人吗?”

    牛氏嗔道:“沈家姑娘也没啥不好,只是不大适合你二叔罢了。她配你表舅,未必就不合适了。你小孩子哪里知道这些?就少说两句吧!”

    秦含真一哂:“反正表舅的婚事,总要他自个儿愿意了才成。您又不早说,若是早说了,当初表舅还在江宁时,祖父就不会早早把他赶回京城去了,留下来相看相看,岂不是更省事?二叔的婚事您和祖父能做主,表舅的婚事可不能。”

    秦柏笑了:“少英的婚事,自然是要他自己点了头才行。我与你祖母顶多就是帮着牵线,不可能为他拿主意的。”

    秦含真这才满意了。

    不过,她想起自家表舅的那点子心事,觉得小沈氏性情不坏,长相又有那么一点象自家母亲关蓉娘,兴许这门婚事还算过得去?但如今吴少英远在千里之外,还不知到京城了没有,几时能再见都还是未知之数,提什么婚事呢?还是先放一放吧。回头她先写封信,把这些事都详细说清楚了,叫李子去寻人送给吴少英,让他心里先有个数再说。若是他愿意成家立业了,她这个表外甥女也乐于见到他能从此过得幸福美满,而不是一直沉浸在哀伤之中。

    秦含真收回思绪,就听到牛氏在跟秦柏商议:“我们早些去把婚事定下来吧。这一回可不能再拖下去了。婚事定了以后,还要合八字、过定礼,争取明年就让安哥把媳妇娶回去。他那边总不能一直靠个嬷嬷主持内务。还有含珠丫头,如今都快要周岁了,很快就要开始记事。叫个通房丫头教养,成什么样子?安哥娶了媳妇,就有人照顾孩子了。”

    秦柏问她:“既然要定下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安哥?总要他愿意才好。”

    牛氏撇嘴:“他敢说不愿意?凭什么?!上一回娶妻,他不肯听我们的意思,结果娶回来一个什么东西?!这一次可再不能由得他胡闹了。从小到大,他惹我们生气了多少回?我从前都不跟他计较,但这一回,他要是不肯听我们的话,老老实实把媳妇娶回去,那以后也别认我这个娘!”

    牛氏看起来是真的很生气,也铁了心要把小冯氏娶回家做二儿媳。秦含真忙安抚了几句,又扯开话题:“祖母,二叔人在大同,若咱们真把冯家姑娘配给他,那送嫁要送很远吧?谁负责送嫁呀?你们会跟着去吗?还有冯姑娘的弟弟,又要怎么办?是跟着他姐姐一块儿去大同?”

    这还真是个问题。牛氏想了想:“我们还得先回京城去。若是你二叔能回京城娶亲就好了,大家都能省事。”

    秦柏道:“怎么可能呢?安哥如今是在边镇镇守,轻易不能离开。除非给他调职,否则他还是要在任上娶亲的。”

    秦柏早就有话在先,不想把次子调入京城,而京城以外的地方,又以大同最适合秦安,因为他在那里待了多年,各方面的情况都熟悉了,上司同僚又清楚他的为人,有什么事也乐意护他一护。换了别处,可未必有这么轻松的环境。所以秦安继续留在大同是最好的选择。如今他要娶亲,婚礼自然也是在大同举行。

    秦含真提议:“要不就让冯姑娘跟我们一块儿进京,然后等祖父祖母去大同参加婚礼的时候,再一并护送冯姑娘过去完婚?”

    牛氏点了点头:“虽说麻烦些,但这么做确实稳妥。再从族里叫两个侄儿陪咱们,最好是宗房出来的,一路帮着跑腿,顺便照应一下冯家姑娘,也算是她半个娘家人。”

    秦柏想了想:“冯家那个男孩子,是叫玉庭吧?这才是她正经娘家人呢。不过这孩子虽然可以跟着他姐姐一块儿去大同,但他功课不错,前儿我在族学里看了他的文章,又问了他一些问题,现他底子打得极好。他这个年纪,正是要进学的时候,去了大同,未必能找到合适的先生,没得耽误了他。若是他们姐弟愿意,可以让冯玉庭跟在我身边。我好歹也教出过几个进士,想必还能指点他几年。将来他有了功名,人也长大些了,再决定自己的去处就好。”

    牛氏乐道:“都是亲戚,你愿意多收个学生,有什么不好的呢?我看冯家姐弟定要乐疯了!咱们家也不差这一双筷子,就这么定了吧。我明儿就去宗房寻嫂子与克良媳妇说话,尽快把婚事定下来。”

第一百八十六章 姐妹

    隔壁院子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清晰到隔着墙还能听见,同时伴随着的还有女子的哭闹声,以及周围人的劝解声,听得这边院子的人面面相觑,忍不住偷偷看向屋中端坐的冯玉莲,看她有什么表情。

    冯玉莲脸上根本就没有什么表情,她只是淡淡地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茶,便放下茶碗,继续做手中的针线。马上就要入秋了,弟弟的旧衣多数已经短了,不合身,需要添几套新秋装,才好出去见人。她已经做好了两件,这是第三件了。在秦氏宗房里,日子过得还算清静,她才有足够的时间做针线。若还在家里,三不五时就有人上门吵闹,她可静不下心来。

    从家里带来的丫环进屋给她添了热茶,侧耳听了听隔壁院子的动静,便抿嘴笑着对冯玉莲说:“沈二姑娘这脾气真是的,在亲戚家里做客呢,也不收敛收敛。她怎么不想想?别说她在人家侯府宴席上说的那些话有多不得体,光说她是个姨娘生的,人家侯府就不可能娶她进门了。那可是个嫡出的爷呢,虽说是娶填房,但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肖想的。她自个儿没有自知之明,非要妄想,如今又在亲戚家里闹,也不怕别人看了笑话!”

    冯玉莲瞥了她一眼:“她闹不闹笑话的,我不知道。但你继续在亲戚家里嚼舌头说人是非,就真要让人看笑话了。”

    丫环唬了一跳,讪笑着赔礼:“是奴婢说错话了,姑娘别生气,奴婢再也不敢了。”

    “知道就好。”冯玉莲淡淡地说,“你也知道这是在亲戚家里,比不得在我们自个儿家中自在,需得时时谨慎,莫出了差错。别人如何,与我们无关,听着看着就是了,别跟人议论。”

    丫环小心应了是,不敢多说什么,就退了下去。

    冯玉莲又拿起了针线活,只是这一回,她也没能清静多久,堂姐冯氏过来了。

    冯氏脸上犹带了几分称心如意的微笑,看向堂妹的目光里也多了几分满意。冯玉莲与她见礼,还未行完礼,就被她一把扶住,拉到桌前坐下:“好妹妹,跟姐姐有什么好外道的?这些繁文缛节就不必讲究了。今儿有喜事,姐姐特地来给妹妹道喜!”

    冯玉莲脸微微一红,低下头道:“姐姐,事情尚未定下,是不是别太张扬的好?”

    仿佛是为她这句话作什么旁证似的,隔壁院子又传出一阵瓷器的碎裂声。

    冯氏冷笑着看了墙头一眼:“虽说这个家里还是我们太太当家,但沈二姑娘也不过是太太的庶侄女罢了。沈大姑娘还没说什么呢,她什么脾气?把别人家的东西摔了又摔,真当人家的好东西是风吹来的不值钱?!”说着她心里都有些肉疼。因着是招待婆婆的娘家侄女,还很有可能会嫁进永嘉侯府的,隔壁院子的几间屋子,她都用心布置过,陈设的瓷器里有不少好东西,还有几件古董呢。听这动静,只怕那些古董没几件能保下来的。沈家庶女这是什么家教?!她都替婆婆害臊!

    冯玉莲问她:“沈大姑娘会如何呢?她原没什么错处,如今却是尴尬。”

    冯氏笑道:“不要紧,侯夫人并不是看不上她,而是觉得她更适合另一桩婚事,已经跟我们太太透过口风了。你没瞧见我们太太脸上还挺高兴的么?并不曾有半点不悦,就是因为知道,另一门婚事也不差的缘故。”

    冯玉莲稍一思索,便猜到了另一门婚事的对象是谁:“可是永嘉侯的门生?”

    冯氏笑着点头:“正是那位吴进士,听闻他已进京谋官了,有永嘉侯府与承恩侯府帮衬,还怕没有好前程么?这位吴进士父母双亡,家有恒产,新娘子嫁进去,直接就当家作主,还是娶的元配。沈家那边,其实更中意这一门亲事,图吴进士是正经科举入仕的读书人,与沈家更为门当户对。侯府的公子不是不好,只是听闻是武官出身,如今又在大同镇守,沈家担心自家女儿嫁过去了会不适应北边的水土。但侯府门第太高,他们又有些舍不得罢了。如今各人都如愿以偿,他们也没什么不满意的了。”

    冯玉莲不由自嘲地笑了笑。这就是有家世背景、父兄护持的好处,同样是年纪老大难嫁的女孩儿,沈大姑娘有家人为她择选更合适的人家,而她却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侯府这门婚事,她若争取不到,极有可能连家产都保不住,哪里还有挑剔的资格?

    她干巴巴地说:“武官也没什么不好的,还不一样是人么?况且永嘉侯也是读书人,他教出来的儿子能粗俗到哪里去?沈家人过虑了。”

    冯氏笑着摆摆手:“他们又不清楚永嘉侯一家的情形,自然要多虑些。我们太太劝了沈家两位老爷两遭,还是那位姨娘把沈四老爷给说服了。他那几个儿子倒是反对的多,可又拗不过亲爹,如今才算是松了口气。”她顿了一顿,“只是有些人痴心妄想,如今可算是出了大丑了。可怜沈大姑娘,摊上那么一个庶母与妹子,还不知要受她们多少连累。幸而侯夫人怜惜,又给她说了另一门好亲事。只盼她自己能放聪明些,别又叫人把亲事给抢了才好。如今说给她的那一位,虽不是侯府公子了,但也是正经官身呢。”

    隔壁院子又传来一阵瓷器摔碎的声音。冯氏沉下了脸,叫过丫头:“去上房跟太太禀一声,客院里的东西今儿坏了不少,只怕屋子也难再住人了,问太太可要派人去库房再取些物件来,重新布置屋子?”

    丫头抿嘴偷笑,答应着退了出去。

    冯氏恨恨地瞥了墙头一眼:“不知礼数的混账东西!真当我们秦家是她自个儿家里了,能随她乱脾气?!”

    骂过隔壁院子,冯氏才收回视线,柔声对小冯氏道:“如今侯夫人已经了话,请我们太太出面做媒,把你说给她次子。我过来跟你说一声,让你心里也有个数。接下来,我们太太是要去我们冯氏族里说亲的,有什么条件要提,你就先跟我说,我去给族长递话。我看侯夫人对你喜欢得很,将来你嫁进了侯府,也能站稳脚跟。你正好趁机把嫁妆什么的事提一提,叫族里大方一回。你的陪嫁丰厚些,我们冯氏一族脸上也好看。”

    冯玉莲淡淡一笑:“这倒罢了,也不必族里出什么力,我只求他们能答应我把我们这一房的财物带走,再让我将玉庭带在身边,就心满意足了。哪怕是嫁进了侯府,有了倚仗,我也是不敢将弟弟交到族人手中的。”

    冯氏一口答应下来:“这事儿不难,就交给我吧。”但也劝她,“你也别太好说话了,你叔叔这些年明里暗里不知道谋了你们家多少好处去,怎么也要叫他把吞下去的东西都吐出来才是!还有,若是族里指望将来能借你这个侯府少奶奶的势,如今就不能小气了。不添点陪嫁,日后他们如何去见你?难不成真要与你们姐弟一刀两断不成?别人我不敢说,族长伯父断不可能答应。只怕他这一回就不再是坐壁上观了,用不着你开口,他就先料理了你叔叔,替你们姐弟出一口恶气!”

    冯玉莲扑哧一笑:“若果真如此,我就得先谢过他老人家的好意了。”

    冯氏看着她脸上的笑容,神情不由得柔和下来,拉着她的手道:“好妹妹,这些年,你真是受苦了。好在如今苦尽甘来,今后只有享福的命。”

    冯玉莲一怔,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谈不上什么享福不享福的,我只尽到自己本份就是。无论人身处什么样的处境,都要把自己的日子过好的。我也没什么奢望,只求一份清静太平,弟弟能有出息,我就心满意足了。”

    冯氏叹了口气,劝她:“你也别太沮丧了,侯府这门婚事,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虽说是娶的填房,但前头元配十分不堪,听闻是小三房当初还在西北未迹时娶进门的。长媳还罢了,是个秀才家的女儿,这次媳竟是个寡妇!侯府二公子当初原是为了照看同僚遗孀,才娶她进门的。西北那边男多女少,提倡寡妇再嫁,不比咱们江南重规矩。那寡妇嫁进门后,也不安份,又放印子钱,还跟别的男人有些不清不白的,侯爷夫人看不过眼,硬是叫次子休了她,连族谱都没有她的名儿。如今那二公子说是续弦,其实跟娶元配是一样的。你不必敬着前头那一位,什么都不做,就已胜过她百倍了!至于她留下的儿女,已是记成了庶出,你只要照规矩对待他们就好,就象今儿那样,人人都只会夸你懂事。真正要提防的,也不过是一个妾罢了。但那个妾是丫环提上去的,成不了气候。你又有侯夫人撑腰,任谁也越不过你去,你只管放心就好。”

    冯氏握紧了堂妹的手,压低了声音:“至于侯府二公子,我打听得他为人品性并不差,只是常年在军营里,没什么功夫照看家中老小,需要妻子多花些心力。他可能耳根子有些软,有谁入了他的心,他就会轻易受那人摆布,但在正经事上,还是懂规矩的,不至于失了分寸。你嫁过去后,只要能收服了他,不管是妾还是孩子,亦或是家下人等,都不在话下。侯爷那边又透了口风,说愿意让你弟弟跟在他身边读书。好妹妹,你是个聪明人,这桩婚事,岂不是再适合你不过了?”

第一百八十七章 送嫁

    其实不必冯氏相劝,冯玉莲也早已认可了这门亲事。只要牛氏上门提,她就绝不会拒绝。

    牛氏得了准信,顿时大喜,郑重托了宗房族长太太做这个大媒。族长太太刚刚训斥了不省心的二侄女儿,把她连同大部分娘家人一同送回了镇上的住所,只留下大侄女小沈氏在宗房祖宅里继续住,转过头就满面笑容地去了冯家提亲。

    冯家族中得知这件喜事,顿时改了态度。原本他们对于冯玉莲、冯玉庭姐弟俩被亲叔叔逼迫之事早有所闻,只是事不关己,又得了他们叔叔的好处,就袖手旁观罢了。若非如此,冯玉莲也不至于孤立无援,被逼无奈,只能在自己的婚事上打主意,想借着永嘉侯府的势,摆脱叔叔的步步进逼。

    如今她的计划成功了,她真的得到了永嘉侯府的这门亲事。她叔叔还没说什么呢,族人就已经变了脸,个个都成了热心又关爱晚辈的亲长。冯氏族长带着妻子亲自跑到秦庄来看她,说要接她回族里去备嫁,也不让她回自个儿家里住,直接让她和她弟弟住到冯氏宗房去。

    除此之外,冯氏族长还要为她准备一份丰厚的陪嫁,族长太太知道她身边只有一个丫头一个婆子侍候,立刻拍着胸脯包下了为她准备陪嫁丫环和陪房的任务,还拿出私房饰给她添妆。

    至于冯玉莲他们这一房的家产,自然是该给谁的就给谁,没人能在族长的眼皮子底下贪了去。族长做主,说要开祠堂替他们分家,冯玉庭作为他们这一房嫡支的继承人,将要继承七成家产,剩下三成才是归他们叔叔的。但由于他们叔叔先前在账目上做手脚,强取豪夺,得到的已经不止三成了,所以他还得倒过来拿出一部分财物赔给侄儿侄女。等分家完毕,他们叔叔就得迁出祖宅,从此自立门户,再也无法插手他们姐弟俩的事了,往后顶多就是逢年过节的时候送份节礼,问候一声罢了。既然成了旁支,他们叔叔自然就再也没有资格摆布嫡支的继承人了。

    冯氏族长在前来秦庄之前,已经给族中元老下达了命令,这会子冯家姐弟的叔叔只怕早就被族人逼得拿钱出来,并且答应分家分产之事了。靠着这一点,冯氏族长也向冯玉莲提出了要求,那就是让她别把弟弟带走。冯玉庭是冯家男丁,是他们这一房唯一能继承香火的嫡支子嗣。若他离开了家乡,那他们家的祖宅产业又该怎么办?冯玉莲想要带着弟弟与所有财产出嫁,更不可能,那些财产除了她的嫁妆,都是她弟弟的,她动不得。况且这里头还有很大一部分是田产和店铺什么的,根本带不走,若是变卖了折成银两,也未免太过可惜。而她将这些财产带走后,到底算是她的陪嫁,还是冯玉庭的财产呢?她的夫家可不是寻常门第,这种事一定要说清楚才行!

    冯氏族长劝冯玉莲,如今族里都愿意为他们姐弟撑腰,也会帮着约束他们的叔叔,她还是把弟弟留下来吧,让他继承家中财产,好生读书,过几年考个功名,也能光宗耀祖。她嫁到外地去,不方便照顾弟弟,不要紧,族人们会帮她照顾的,绝不会让他冷着饿着了!族长还会为他寻好的私塾附学,每年再从族里拨给他二十两银子的笔墨纸砚钱。这已经是族中嫡支嫡脉嫡子的待遇了。

    族长给出了如此优厚的待遇,冯氏都觉得,若不是早知道永嘉侯秦柏答应了会把冯玉庭带在身边教导,她说不定都会动心,拼命劝说冯玉莲答应族长的要求呢。不过如今,她可不会多这个嘴。冯氏族里能找到什么好老师?再好也比不上秦柏这位国舅爷呀!

    冯玉莲果然婉拒了族长,不过她话说得委婉,还隐隐约约透露了有意让弟弟向未来公爹永嘉侯求学之意,没有直说秦柏其实已经答应了。冯氏族长顿时就忘了生气,反而笑着连声说她想得周到,而且聪明又机灵。他不但再也不提让冯玉庭留在族里的事,反而还主动提出,要赞助冯玉庭每年二十两银子的零花钱,供他在侯府里的日常花销,连着前头答应的二十两笔墨纸砚钱,合共四十两银子,足够一个少年舒舒服服地过上一年了。

    他甚至还问冯玉莲,是否需要从家族旁支的子弟中,为冯玉庭挑选一两个长随或是书僮?如此一来,冯玉庭身边就有了可靠的人帮忙做事,他可以专心于学业,不必为生活琐事操心了。

    冯玉莲犹豫了一下,倒是没有拒绝族长的这个提议,只说人选要她与弟弟冯玉庭来决定。若是弟弟真的拜在公爹门下,就不可能随她前往大同,日后他独自一人在京城,虽有姻亲照应,但也难免会有为难的时候。若身边有族人照看,好歹不至于孤立无援。只要挑人选的时候用心些,挑得一两位老成稳重之辈,她这个姐姐即使不能时刻陪在弟弟身边,也能安心多了。

    冯氏族长从冯玉莲这里得到了还算满意的答复,虽然还有些不足,但也心情大好。他准备将冯玉莲姐弟接回宗房去住,也好为侄女备嫁。

    但冯氏劝他:“还是让妹妹留在我这儿吧。一来,永嘉侯府的二公子并不在江宁,不会与妹妹遇上,不怕有什么违礼之处;二来,妹妹要嫁的不是寻常门第,在婚礼前,她还有许多东西要学。在我这儿住着,我还能教导她些,也省得她进门之后,两眼一摸黑,什么都不懂,叫人看了笑话。”

    冯玉莲父母双亡,这种原该由母亲负责的任务,交由堂姐来做,似乎也不是不行。冯氏族长的太太本来想说她也可以教,但想到侯府的规矩她也不大懂得,冯氏却是秦氏一族的宗妇,该知道的肯定都知道,即使有不知道的,去向永嘉侯夫人请教一下,也就知道了。论教导冯玉莲,冯氏确实更合适,冯氏族长太太便也不再多言了。

    冯氏族长夫妻俩还算满意地回去了,临行前还给冯玉莲留下了一小包碎银子,合共有十两,给她打赏下人与零用,又说明儿会多派几个人来侍候他们姐弟俩。除此之外,冯玉莲的嫁妆他们还得费心准备呢,能与国舅府联姻,冯氏一族可不能怠慢了,一定要借机好好风光一回!

    冯玉莲对族里的动静并不关心,只要她的叔叔能受到惩罚,她与弟弟冯玉庭能保住父母留下的财产,弟弟也能安心读书,族里想要借这门婚事满足一下他们的虚荣心,她又何必拦着呢?反正有堂姐在,冯氏一族再怎么样,也不会离了格儿的。

    不过,婚事既然定下了,她也差不多该开始绣嫁衣了。在动手之前,她得先将弟弟的新秋装给做完才行。

    冯玉莲淡定地面对着这门婚事给自己生活带来的转变,而牛氏则为自己终于给二儿子说定了一个靠谱的媳妇而开心不已。她是等到八字合过,婚书写定,聘礼都下了,方才让秦柏给二儿子秦安写信,告诉他,他有媳妇了,如今家里正请阴阳先生看日子呢,明年就让他完婚!

    秦含真表示,祖母这分明就是先斩后奏呢,丝毫不给秦安拒绝的机会。婚事一旦成了定局,就算秦安心里再不情愿,也没法改变了。他身边那个妾金环,若是个包藏祸心的,也来不及破坏这门婚事。秦柏与牛氏分明就是被秦安的第一次婚姻吓着了,不许他再自作主张。

    吴少英那边,秦柏不知道孙女儿秦含真已经先通风报信过了,还写了信进京,将沈家的情形告诉他,问他是否愿意与小沈氏结成连理。不过秦安的婚事,牛氏已经开始做准备了。她跟族长太太沈氏商议着,要从宗房借人,负责送嫁事宜。冯玉莲是要千里迢迢前往大同成婚的,她兄弟年纪还小,族人……似乎也没几个能拿得出手的,最好秦氏宗房能有人陪同上路。毕竟她堂姐是宗房大奶奶,秦氏宗房勉强算得上是她的半个娘家人。这人原也不必做什么,一路上自有虎伯打理各种琐碎事务,但总要有个人出面跟外界打交道。

    这个任务,原本最好是由冯氏与她的夫婿秦克良接下。可惜他们夫妻俩是宗子宗妇,秦克良又体弱,经不起长途跋涉。宗房旁支亦有出色子弟,只是如今正在为六房小三房的秦柏新宅效力,顶多只能抽出一个人来,但这人与冯玉莲又从不相识,似乎有些尴尬。

    族长太太与长媳冯氏商量过了,决定要把这个重任交到次子秦克用手上。秦克用也趁此机会,跟着秦柏与牛氏夫妻跑一回京城,跑一回大同。他如今既然已经决定了要出外行商,借着这趟出门的机会,也可以看一看有什么生意可做。

    在京城有永嘉侯府与承恩侯府给他撑腰,在大同有秦安照应。若想做皮货生意,张万全可以给他一些帮助;若想做茶叶生意,有赵陌牵线搭桥;再想做其他的,温家兴许也能提供不少人脉。这趟北上,对秦克用来说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族长夫妻俩都盼着他能走出眼下的困境,做下一番事业来。

    而对于秦克良与冯氏夫妻而言,秦克用出走江宁,另起炉灶,也是件好事,这意味着他再也不会跟兄长争什么了。兄弟间相安无事,自然家和万事兴。他们不但不反对,还要帮着他去把这件事做好。

    秦克用欣喜而又有些忐忑地接受了新任务,但他的妻子小黄氏,却有着不一样的看法。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2335/ 第一时间欣赏秦楼春最新章节! 作者:Loeva所写的《秦楼春》为转载作品,秦楼春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秦楼春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秦楼春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秦楼春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秦楼春介绍:
祖父母老迈,父母双亡,叔婶刻薄
面对这狗血的杯具人生
穿越来的秦含真唯一能做的
就是努力让自己过得好一点
没有条件,就去创造条件
衣,食,住,行……还有男人和婚姻
不过
她发现自己好像努力得有点过头了……秦楼春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秦楼春,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秦楼春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