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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Loeva     秦楼春txt下载     秦楼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五十八章 团聚

    然而,竹海再吸引人,秦含真暂时也不能去,她得先等候自家父亲秦平的到来。

    幸好秦平并没有让她等多久,过得不到十日,家人就报信到了金陵城,秦平带着梓哥儿,还有吴少英,已经于昨日离开镇江往金陵进了。眼下虽然天气炎热些,但胜在没有雨,不会妨碍行程,所以估计他们傍晚时分就该到了,应该可以赶在城门关闭前进城。

    秦柏、牛氏与秦含真都十分欢喜。宅子是早就打扫过好几遍的了,伯侄俩住的地方也早就备好了。只是由于夫子庙这处小宅地方并不大,未必能招待下那么多人,所以赵陌自告奋勇,揽了一部分人安置去他淮青桥边的宅子,吴少英则分去了外书房。

    这一天的时间,秦含真他们哪儿都没去,就聚在正院等待了。为了打时间,秦柏就索性给两个孩子上起了围棋课,只是他自个儿有些心不在焉,秦含真与赵陌也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往门外看,教学的效率就别提了,连午饭都吃得不香。

    所幸,秦平、吴少英一行还是于傍晚城门关闭前赶到了。看着风尘仆仆的儿子、孙儿与学生,秦柏十分激动,一向镇静的双眼都忍不住有几分湿意了。他抱抱儿子,拍拍学生的肩膀,再摸了摸小孙子的头,勉力平静了一下心情,才微笑道:“快去梳洗吧。梳洗过后来上房吃饭。平哥母亲已经把饭菜准备好了,都是你们爱吃的。”

    牛氏一手抱着孙子,一手拉着儿子的手呢,闻言才依依不舍地将他们放开,又让虎嬷嬷亲自去盯着梓哥儿梳洗,换了别人,她不放心。她看着孙子小小的人儿,虽然长高了不少,说话口齿也更清楚了,但着实黑瘦了许多。看来千里南下,路途还是十分辛苦的,更何况孙子又素来体弱。想到这里,她又有些埋怨儿子,怎么就先斩后奏把孙子带到南边来了呢?但想到儿子离京赴任,家里就真的没有大人能照看孙子了,不带不行,她又把那点埋怨给抛开了去。

    秦平与吴少英相视一笑,齐齐给秦柏、牛氏行了礼,便各自告退了。既然到了家,他们就不必去操心梓哥儿的事,自有人去料理。

    秦含真自打方才见过父亲和表舅,就一直在他们边上转悠,见他们去梳洗了,方才消停下来,坐在正屋等待。但她有些坐不住,瞥见虎嬷嬷给梓哥儿洗过澡了,便过去帮虎嬷嬷给小堂弟换衣裳。

    梓哥儿身上穿的却是一套麻白粗布衣服,做工虽好,但料子却粗,有些磨皮肤,对于皮肤娇嫩的小孩子来说不大合适。虎嬷嬷见了就皱眉,问跟来侍候的夏荷,可有别的衣裳可换?夏荷打开包袱给虎嬷嬷瞧,梓哥儿今年新做的夏衣却大半是同样的衣裳,虽有两身粗棉布的,但颜色都是灰白、灰蓝一类的。

    秦含真瞧见,倒是想起来了。何氏新丧,她虽是出妇,却也是梓哥儿的生母,梓哥儿理当为她服齐衰一年,本来还要执丧杖的,但他还是个孩子,又身在旅途,就不必讲究这个了。幸好这一路南下,是跟着秦平这个官儿上任,自家又雇了船车马,否则戴孝的人投店住宿还是个问题呢。那两身粗棉布的衣裳,瞧着服丧色彩稍浅一点,大约就是骗外人用的。

    她想了想,就让虎嬷嬷把那件灰蓝色的粗棉布衣拿出来给梓哥儿换了。一家人阔别大半年,好不容易团聚吃饭了,何必叫梓哥儿戴孝出现,叫大家想起何氏那个让人不愉快的死人来?

    梓哥儿乖乖地任由虎嬷嬷摆布,换上了那套布衣,抬头看了看秦含真,眨眨眼,两只眼睛清澈明亮。

    秦含真见他乖巧,想起他也是个可怜人,何氏生前没待这个孩子好过,只是利用他稳固自己在秦家的地位,即使他被章姐儿欺负了,也是一味偏心女儿。若不是秦柏,他连正经开蒙读书的机会都没有呢。秦含真想了想,觉得似乎也没必要迁怒到小孩子身上,就笑了笑,伸手捏了梓哥儿的小脸一下,朝他做了个鬼脸。

    虎嬷嬷笑骂道:“姐儿可别太重手,哥儿的脸嫩着呢,当心留了印子,回头太太就该心疼了。”又给梓哥儿穿袜,瞧见夏荷送来的鞋也是粗麻做的,就把眉头一皱,“这颜色如何配得上衣裳?难道就没有别的鞋子了?老爷太太离家才几个月?你们就净会偷懒了,也不给哥儿多做些衣裳鞋袜!”

    夏荷连忙表示,她天天做针线,从来没偷懒过。梓哥儿有好多衣裳鞋子的,只是有些留在京城没带过来,而带来的那些还收在箱子里没拿出来呢。

    虎嬷嬷就说:“既然带来了,那就取去。你不懂,我跟你一块儿去挑。”夏荷心里委屈,她如何就不懂了呢?好歹也侍候了梓哥儿好几年。不过她是个老实人,虎嬷嬷吩咐了,她就乖乖领着虎嬷嬷去翻衣箱了。

    里屋只剩下了秦含真与梓哥儿姐弟两个。

    秦含真心里还有些犹豫,暗想虎嬷嬷方才的话是不是在暗示什么?现在把夏荷支走了,又是什么意思?是在暗示她可以趁着没人的时候捏捏梓哥儿的脸撒气,只要别留印子就可以了吗?秦含真有些拿不准。

    梓哥儿却眼巴巴地伸出手来,小心翼翼地捏住了她的袖口,轻声说:“姐姐,对不住……”

    秦含真回过神来:“你跟我说对不住做什么?你做了什么对不住我的事?”

    梓哥儿抽了抽鼻子,小声说:“我母亲害了你母亲,我大姐害过你……我觉得对不住你和伯母。我都知道了,她们害人是不对的!现在我母亲死了,大姐不知去了哪里,没法再为自己赎罪。我替她们赎罪好不好?姐姐别生我的气……”说着眼圈都红起来了。

    秦含真听着有些心软,但更多的是诧异:“你怎么知道这些的?谁告诉的你?”

    梓哥儿年纪太小了,何氏被休的时候,他才满了三岁。秦柏与牛氏担心他根本不明白自个儿的生母到底做了什么,解释她的离开时也说得很含糊。梓哥儿只是大致知道生母做了坏事,被送走了,具体的情况应该是不了解的。可如今听他的口风,似乎他已经知道了。他如今才过了五周岁生日不久,能知道什么?到底是谁告诉的他?

    秦含真想了想,就对他道:“你母亲和姐姐做的事,是她们自己的过错,跟你是不相干的。你既然认得清谁是谁非,以后就把她们都忘了吧。你只要记得自己是秦家的孩子,是祖父祖母的孙儿,旁的事不必理会的。”

    梓哥儿郑重地点点头,红着眼睛道:“我不明白她们为什么会做出那样的事来……吴表舅说,是因为母亲想要瞒着世人大姐的身世,不让别人知道大姐是她跟奸夫偷生的。她骗了大姐的爹,又骗了父亲,她……她怎么能那样做?!我觉得好丢脸……为什么她会是我的母亲呢?”

    秦含真吓了一跳,谁呀,居然连何氏跟人**的事都跟个孩子说了。她忙问:“这些事是谁告诉你的呀?”

    梓哥儿老实回答说:“吴表舅告诉我的,伯父也说了一些。吴表舅说,我已经是个大孩子了,开了蒙,读了书,要明白事理,不要因为外人的一些闲话,就误会了自己家里人,象母亲和大姐那样,做出不好的事来。”他抿了抿唇,小声忿忿地道,“我才不会象她们那样呢!”

    秦含真笑着摸了摸他的头:“梓哥儿是个懂事的好孩子,我相信你不会学她们那样的。以后要乖乖用功读书呀。你既然说了要替她们赎罪,那就用功读书,将来出人头地,才好给姐姐撑腰呢。”

    梓哥儿双眼亮晶晶地,不停地点头:“我一定会的!”

    虎嬷嬷和夏荷她们拿着鞋回来了。秦含真就把梓哥儿交给了她们,自己转身离开。想了想,她先去了父亲的房间,帮着指挥下人安放行李,待父亲那边叫了水去沐浴,她才跑去外书房寻表舅。吴少英倒是已经草草洗过了,见了外甥女,还挺高兴的,招手叫她过来说话,问她在金陵过得如何。

    秦含真有一句没一句地跟他聊着天,聊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问起了梓哥儿的事:“他年纪还那么小,你就把实情都告诉了他,万一他受不了,或者无法理解怎么办?”

    吴少英笑了一笑:“总要告诉他的。那是他生母,既然死了,他做儿子的就该戴孝,否则外人如何看他?如今不比以往了,以往别人都不知道他母亲是何人,只知道是个出妇,就算有几分轻视,看在秦家面上,也不会显露出来。但如今京中已有许多人知道了他生母身份,还知道何氏做了赵碤的妾,甚至公然喊出她长女是赵碤亲骨肉的话。你叔叔还被人笑话戴了多年绿帽而不自知呢,但他身在大同,也不怕京城里的议论。梓哥儿却要多承受些,他小小的年纪,若是什么都不知道,听了旁人的挑拨,更容易钻牛角尖。因此我与你父亲商量了,要把实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他。若他有什么地方不明白的,也要掰开来细细解说明白。还好这孩子不笨,跟老师读了几个月的书,也有几分聪慧,已经明白了是非曲直,知道应该亲近谁,又应该唾弃谁了。”

    他心里暗想,就算梓哥儿不明白这些,他也会说到孩子明白为止的。

    秦含真却留意到了他的一句话:“有人在梓哥儿面前挑拨?谁?都挑拨了些什么?”

第一百五十九章 挑拨

    秦含真一听表舅吴少英说有人行挑拨之事,就立刻脑补了许多宅斗文的情节,知道这种事可大可小,随时都会造成家宅不宁,亲人反目,连忙追问。

    吴少英微笑着安抚她:“放心,如今已经没事了。梓哥儿明白事理,不会听旁人挑唆的。”

    秦含真却非要问清楚不可:“表舅只管告诉我,我心里有数,以后也可以多防备着些。至少,我也要知道那人到底是冲着什么才会做这种事的,又用了什么手段,什么说辞。以后如果有人再做这种事,我心里就会知道警惕了。”

    吴少英顿了一顿,才笑道:“是个上不了台面的粗使婆子。你也知道,你们家如今有了御赐的府第,虽然你们还没搬进去,但人手总是要事先布置妥当的。这婆子就是一个寻常仆妇,被安排在府中当差。她所在的院子,是预备了要给梓哥儿住的地方。她大约是想要在小主人面前露脸,好往上爬,将来梓哥儿搬进侯府了,她就能直接被提拔上来做管事嬷嬷了,于是便寻了个机会到梓哥儿面前来卖乖。”

    秦含真得知是这么一个人在搞鬼,不由得“啧”了一声:“真是想上位想疯了。一个粗使婆子,能有什么本事,直接升上去做管事嬷嬷?她若真有本事,就不至于只是做个粗使,还只能用这种旁门左道的办法来往上爬了!”

    吴少英点头:“正是如此。梓哥儿身边的人都有了定数,哪里轮得到她来出头?她就犯了糊涂,想剑走偏锋,故意挑起梓哥儿心中的怨气,说些什么……当初都是因为你父亲与我把何氏送到赵碤宅子里,又告了状,何氏才会被赵碤打得半死,又贬到庄上,然后因意外被烧死的。”

    秦含真睁大了双眼:“这也能赖到你们头上?何氏找上咱们家的门闹事,还不许我们反抗了?要错也是何氏有错在先好不好?先撩者贱,那婆子怎么不说这一切都是因为何氏自个儿送上门来呀?表舅和父亲只是把人捆了送回她夫主身边,所谓告状也只是说实话,是赵碤打了她,又送她去了城外的庄子,就连她被烧死,到底是意外还是人为,那也是赵碤的锅,这里头有你们什么事儿呢?真是冤枉!那婆子分明就是睁眼说瞎话嘛!”

    吴少英心道这还真不是睁眼说瞎话,也未必真冤枉。不过实情他是不可能说出来的,便笑着对秦含真道:“那婆子既然是有心要挑拨,自然是怎么对她有利怎么说,哪里还管得着是非曲直?她说的还不止是这些话呢,还胡说什么等你父亲和叔叔娶了亲,再生下别的子嗣,就没梓哥儿的立足之地了。如今他还没了母亲,身边连个能依靠的长辈都没有,着实可怜,云云。她想要装个忠仆样,便故意把梓哥儿的处境往坏里说,才能吓到孩子,让孩子依靠她呢。也幸亏梓哥儿是个乖巧的,他身边的丫头也知道分寸,不曾听信那婆子的话,还上报到了你父亲面前。否则,梓哥儿说不定就真与你们离了心。”

    秦含真忿忿地道:“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可恨的人?为了点私心小利,就离间人家骨肉至亲!”虽然她因为何氏的缘故,对梓哥儿这个堂弟始终怀着隔阂,但他是秦柏与牛氏目前唯一的孙子,二老真心疼爱着他。倘若他们现这个孙子与他们感情上疏远了,甚至还怀有怨恨,该有多么伤心呀?

    想到这里,她连忙问吴少英:“那现在那个婆子怎么样了?父亲可曾处置了她?”

    吴少英目光一闪,避开了她的视线,有些漫不经心地笑着道:“自然早已处置过了。你父亲当时气得直接下令撵人,连那婆子一家,都一并撵了出去。我后来打听过,据说他们一家已经离开了京城,落魄地回乡去了。”

    秦含真这才稍稍松口气,表示:“梓哥儿能够明白事理,这样很好。既然他已经长大到能理解的年纪,表舅把真相告诉他,也是好的。最起码,他知道真相是怎么样的,就不会轻易被人挑拨了去。”年纪小,也更容易洗脑。

    吴少英点了点头,叹道:“说来他也是个可怜人。因着何氏被赵碤纳为妾室,连带的如今京中不少人家都已经知道了他生母的身份,日后不管赵碤有何下场,梓哥儿的名声终究会受到连累。万一赵碤迁怒到他身上,那毕竟是位宗室,再落魄,也不是一个秦家子弟能抵得过的。”

    秦含真有些莫名:“赵碤凭什么迁怒到梓哥儿身上呀?他都已经把人家生母给害死了,还想怎么着?这人难道很小气?那他当年又是怎么能被当成皇嗣候选那么久,都没人挑剔的?”

    吴少英笑道:“这里头有些内情,先前你父亲不好在信里提及,因此没告诉你。总之,是何氏为了私心,对赵碤下了些不大好的药,有损其身体,赵碤就是为此才会大怒,将她打得半死的,并非我与你父亲将人送回去,又告了状的缘故。”

    秦含真有些愣:“下了什么药呀?”是下春药去引诱赵碤,还是别的什么?居然会引得他如此大雷霆?

    但吴少英再疼外甥女,也坚决不肯说得太过详细了,就怕污了秦含真的耳朵,他直接回归正题:“赵碤从前名声不错,但从他胆敢与其母勾结,为了不回晋地探病,宁可对亲叔叔秦王下杀手,也要保住生父晋王病重的秘密,就可知其人品如何。如今他前程无望,又叫皇上捋去爵位,不过是区区闲散宗室,再无上进之机,许多本性也就显露出来了,因为他再也不想装,也没必要装下去了。惹上这么一个人,原就是何氏糊涂。只是她早已死了,她女儿也受连累,被赵碤之妻送走,如今不知去向。还留在京城里,有可能会出现在赵碤面前的,不就只剩下梓哥儿了么?”

    秦含真叹道:“怪不得父亲会明知道梓哥儿身体不大好,也非要带着他到江南来呢。如果留他一个孩子在京城,就算有长房的人照顾,也很难提防得了有心人的暗害的。梓哥儿南下,既是为了避风头,也是为了避风险。”

    吴少英微笑着点头:“正是如此。我与你父亲早就商量过了,梓哥儿如今的处境,日后若是一生沉寂,安分守己,倒还罢了,但凡有一件出挑的事,能叫人想起他的身世来,必定会引来许多非议。早些把事情真相告诉他,也是让他在面对今后的风雨时,能做到心里有数。他如今已经知道了真正的仇人是谁,要怨要恨也会冲着赵碤夫妻去,断不会因为旁人几句挑拨,就怨到你父亲与我头上去了。”

    秦含真郑重地表示:“他一定不会的。刚才我跟他说话的时候,就看得出来,他对表舅十分敬重。”

    吴少英听了,只是一直微笑不语。

    回正院的路上,秦含真心里还在想,梓哥儿这孩子也算是命苦了,摊上一个只会坑儿子的亲妈,生前坑,死后也坑,真是坑足一辈子,不知道她带来的负面影响什么时候才能到头。那个赵碤也不是什么好人,何氏死于大火,也有些古怪。虽说是狗咬狗,但作了恶的人,还是要让他受到该受的惩罚才好。不然,以这个人的心胸狭窄,眦睚必报,连太子的秘密都敢随便曝光,就只为了出口气的,谁知道他还会做出什么事来?有这么一个恶心的人在京城上窜下跳,人们想过清静日子可就难了。

    晚餐十分丰盛,秦含真陪着祖母牛氏与小堂弟梓哥儿坐了一桌,秦柏带着长子秦平与学生吴少英坐了一桌。牛氏特地吩咐厨房准备了秦平与吴少英爱吃的药,还添了几样她吃着十分合心意的江南名菜,一直劝着秦平与吴少英尝一尝,又忙着给小孙子挟菜。如果不是梓哥儿一再表示他已经长大了,能自己吃饭了,说不定牛氏还要亲自上手喂他呢。

    久别后一家团圆,秦柏与牛氏都十分高兴,也顾不上什么食不言的规矩了,在席间就一直问秦平与吴少英问题。大家说了些京城里的近况,还有长房、二房的事。秦平还笑着说,自打秦简随太子回了京,太子南下的经历被泄露出来,秦家长房就没断过上门来的客。有人是看好秦简,借机提婚事;也有人是想要巴结东宫而不得,改从承恩侯府这个太子外家身上打主意;还有人是因为曾经支持过别的宗室子争储位,生怕东宫秋后算账,想借承恩侯府的路子,给东宫递话求饶。

    总之,如今长房热闹得很。若不是因为秦平已经定了要外放,还打算带着梓哥儿一道出京,说不定就直接搬进自家永嘉侯府,不去凑那个热闹了。

    说到这里,牛氏也忍不住埋怨儿子:“你说你,侯府既然已经修好了,人手也安排妥当,你怎么不带着梓哥儿搬进去呢?何必非要等我跟你父亲回京?放着那么大的宅子不住,却要住承恩侯府里的一个小院子,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呀?!”

    秦平干笑了下:“这……我当然知道自家宅子更宽敞些,可我还有差事在身,整天都在忙碌,不可能守在家里照顾梓哥儿。若是搬府,梓哥儿身边就只剩下丫头婆子了。长房的女眷要帮着照看,也不大方便。而我对外的交际,礼尚往来,也没个合适的人打理……留在清风馆,至少还能请长房的伯母和嫂子们帮忙照应。”

    他的话倒也有些道理。牛氏叹了口气,也不再说他了,只是道:“你年纪也不小了,如今又放了外任,难不成在任上还要靠丫头婆子替你打理内务?官场上的人情往来又该怎么办?还是早日续弦吧。你身边有人照顾你,纵你身在千里之外,你父亲与我也不用太过担心了。”

    秦含真手上筷子顿了一顿,双目朝秦平望了过去。

第一百六十章 续弦

    秦平的表情变得有些不自在,坐在他身边的吴少英垂下了眼帘,不动声色地端起酒壶,给秦平添了一杯酒,不经意间弄出了一点声响。

    秦平被这点声响惊动,稍微回过神来,微笑着向吴少英道了一声谢,才对牛氏说:“母亲好好的怎么提起这种事来?我在金陵顶多就是停留两日,立时便要往广州去了,哪里有空想这些?真要续弦,也要等我任满回京之后了。母亲若是着急,不如先给弟弟寻门合适的亲事?他那里没个上得了台面的女眷打理后院,又还有侄女儿,他比我更需要早日娶亲呢。至于在任上的内务,母亲给我派两个老成的管事嬷嬷帮着照管就是,人情往来倒是不必担忧。我在广州城掌军务,只要尽忠职守便可,倒不好与其他官员来往过多,反而容易招来忌讳。”

    牛氏没好气地说:“当初在京城的时候,我就说要给你找一门亲事。你推三推四地不肯答应。如今外放了,还不肯应,难不成真要等上三年再娶?三年任满后,你要是又到别的什么地儿再做三年,这事儿是不是就要一直拖下去了?!你可要想仔细了,且不说梓哥儿是你侄儿,不是你儿子,你也需要有子嗣延绵香火,光是桑姐儿的教养,你就不能统统指望在我身上!我照料孙女儿,是应当应份的,可总不能照料她一辈子。她若没个母亲,往后说亲时怎么办?!你难道要叫你闺女儿让人嫌弃不成?!”

    赵陌猛一抬头,眨巴眨巴眼睛,悄悄往秦柏那边看。

    秦含真没想到祖母忽然说到自己身上来了,顿时浑身不自在,眼珠子转了转,便笑着揽住牛氏的手臂,撒娇道:“祖母别生气,这不是时间太紧吗?父亲也是觉得祖母的话太突然了,没有心理准备,才会不知道怎么回答您。您让他好好想清楚就好了,不要骂他啦。至于我,现在还小呢,离说亲还不知有多少年。如果真有人因为我没有母亲教养,就嫌弃了我,把祖父祖母的存在给忘了,那我还要嫌弃他们呢,理他们干什么?”

    牛氏没好气地瞪了秦含真一眼:“不要胡说,我正与你老子说正经事呢,你别插嘴。”

    秦含真才不会被她唬住:“大家正吃饭呢。祖母要说正经事,不如等吃完了饭再说,祖父不是教导过,食不言,寝不语吗?”

    先前根本就没人提起这句规矩来,秦含真倒拿它说事了。

    牛氏又好气又好笑,秦柏见状,便劝她说:“好了,你再心急,也不差这一会儿。少英和广路都在呢,又有两个孩子,让他们看见,成什么样子?平哥在金陵也留不了几日,你再生气,也不可能在这几日之内为他办完喜事。倒不如让他安心上任去,你再细细挑选合适的人家,说定了,就把人送到广州任上完婚,岂不皆大欢喜?趁着如今你我身体还算硬朗,趁机到岭南走走,见识见识与中原、江南不同的风光,也不是坏事。”

    赵陌十分有眼色地接上:“舅爷爷,若您真要往岭南去,记得把我也带上。我在辽东长大,从没去过岭南,也好奇着想看看呢。”

    秦含真连忙凑趣:“我也要去!广州如今是通商口岸对不对?听说会有西洋来的商人商船,十分有意思的。我也要去看看,他们是不是象书上写的那样,长着金色的头蓝色的眼睛。”

    两个孩子意图插科打诨,转移话题,秦柏还没说什么呢,吴少英就先动了。他笑着对秦平道:“看来表姐夫任重道远呢。此去广州任职,得尽快站稳脚跟,肃清地方上的宵小,梳理治安,务必要让广州府上下安稳无忧才可。否则老师与师母若真的带着孩子去看表姐夫,路上被不长眼的人惊扰了可就不好了。”

    秦平勉强笑了笑:“这是我的职责,我自然会竭尽全力做好的。”又对秦含真与赵陌说,“你们去广州见见世面也好。我因要往那里任职,早寻人打听过当地的情形,又查阅了不少书籍,知道那里是个十分有趣的地方。虽然路途遥远,但能见识到另一番广阔的天地,也是幸事。”

    这就把话题给转开了。牛氏虽然心中有些不甘,但看到吴少英了话,想起他不但是丈夫的学生,也是去世的长媳关氏表弟,算是关氏娘家人。她若当着他的面一再逼着长子续弦,倒有些不把关氏娘家人放在眼里的意思,便也闭了嘴,心里想着,晚上得跟丈夫好好商量一下这件事才行。挑好了人家,再送新媳妇去广州任上与长子完婚,这也是个好主意,就是麻烦些。但再麻烦,也比长子三年五载地做光棍强。

    次子秦安的婚事,也可以照样办理。

    牛氏暗暗拿定了主意。

    秦含真见祖母不再说什么,心里总算松了口气。但父亲续弦恐怕已经成了定局,只在时间早晚罢了。算了,只要决定人选的时候仔细把关,找个人品正派善良的女子就好了,倒也不必去纠结什么。

    秦含真悄悄看了一眼同病相怜的堂弟,见他也是满脸纠结,却怯怯地不肯出声,小脸都快埋到碗里去了,也有几分同情。

    梓哥儿的处境比她还糟糕几倍呢,她不过是丧母,跟在祖父祖母身边,过几年出了嫁,后母对她的影响就不大了,名声上也没有什么妨碍。梓哥儿是儿子,本是嫡长,偏已成了出妇子,亲娘还给他挖了不止一个坑才死掉。他父亲如今已纳了妾,再续了弦,生出儿子来,梓哥儿就真的尴尬了。如今有祖父祖母撑腰还罢了,将来二老百年之后,他又该何去何从?还是要好好学习,养活得了自己,才能不怕后娘与弟弟们的威胁呀。

    这顿晚饭,大家只开开心心地吃了上半截,下半截各有心事,都有些食不知味。因着秦平与吴少英旅途辛苦,秦柏饭后也没留他们说话,早早打他们回房歇息去了。妻子牛氏那边,自有他去安抚。秦平就给女儿秦含真使了个眼色,把她叫到房间去,细问她在金陵的饮食起居,倒是对她颇为关心。

    秦含真反过来劝他:“父亲,你续弦是早晚的事,何必惹祖母生气呢?你还这么年轻,才二十几岁,难道就真的做一辈子鳏夫了?如果觉得对不起母亲,那就晚几年再娶,有了新人,也不要忘记旧人,那就行了。”

    秦平叹了口气,苦笑着摸摸她的头,道:“傻孩子,你不懂。我……我有许多对不住你母亲的地方。从前受苦时,她与我共患难,如今咱们家日子过得好了,她却没能跟着享福。如果我安心娶了新人,让新人坐享其成,岂不是更让你母亲委屈了?”

    秦含真哂道:“你只是自己心里过不去而已,以母亲的性情为人,她会不会觉得委屈?这种事你最清楚不过了。”她虽然跟关氏只有一面之缘,但从身边人的描述来看,也大致能了解到关氏的真实性格,清楚对方本性善良宽容,连仇人何氏的儿子梓哥儿,都能真心关怀,更何况是丈夫续娶这种事?

    秦平的目光一时有些游移不定,笑容也更苦涩了:“你说的对,你母亲她……自然不会觉得委屈。她从来……就不会为这种事情感到委屈。”

    秦含真觉得他的语气有些古怪,正想要问,就听到秦平说:“如今时间还早,我也不急着再娶,过上两三年再说好了。你们要来广州也罢,只当去见识见识。父亲给你搜罗些有意思的小玩意儿,给你拿着玩。”

    看来秦平是不想再讨论这个问题了,秦含真也不再多说,只是提醒他:“父亲若有办法说服祖父祖母,拖上几年还罢了。要是你说服不了他们,却硬是不肯答应再娶,万一他们怨到母亲头上,母亲岂不是更委屈?”

    秦平微笑着又摸了摸女儿的头,改而说起了他给女儿带来的东西。虽然女儿跟在祖父母身边,可能用不了多久又要回京城去了,但他还是给她带了不少东西。因听说她在学画,还带了不少上好的纸笔颜料呢。看得秦含真忍不住抱怨:“金陵也有很多这种东西,苏杭湖州那边出产的纸笔颜料也都是上好的,真不必父亲千里迢迢从京城带过来。”

    秦平只是笑而不语。

    秦含真考虑到父亲旅途劳累,没有留多久,就离开了。但这时候天色还早,她便绕着院子散起了步,考虑起父亲再娶这件事来。祖母那边似乎已经拿定了主意,虽说她做晚辈的不好过问,但事关己身,怎么可能真的不过问呢?人选问题上,她还是要想办法去打探消息的。如果对方不靠谱,只是装模作样,她也好趁早说服祖母换人。

    转着转着,她转到了院门口附近。借着游廊底下挂的灯笼昏暗的光,她瞥见赵陌正站在院门外头,一脸纠结,似乎在犹豫着要不要进来。一旁看院门的婆子也是一脸纠结,犹豫着是不是该提醒他离开?

    秦含真连忙走了过去:“表哥,你在这里做什么?是不是有话要找祖父祖母说?”

    赵陌摇了摇头,只说了一句:“舅爷爷去外书房与吴先生说话去了。”便开始继续纠结地看着她。

    秦含真只觉得莫名其妙:“表哥这是怎么啦?”

    赵陌悄悄扯了一把她的袖子,示意她站到边上避人的地方。她一头雾水地过去了。因着他俩是常在一处的,守门的婆子也没说什么。

    赵陌将秦含真拉到院门外不远处的围墙根下,小声对她道:“先前舅奶奶说的话,你……你别在意。你自有你的好处,若是有人因为你母亲早逝而嫌弃你,那样的人不理会也罢。世上还有人是不在意这些的,也会愿意真心爱护你一辈子。”

    秦含真听得笑了:“多谢表哥吉言了,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别人嫌弃我,难道我还要巴结对方不成?谁怕谁呢?”

    赵陌欲言又止,却忽然听见围墙那边传来一声怒吼:“胡闹!”两人都吓了一跳,仔细听去,围墙那边就是外书房,这似乎是秦柏的声音。

    秦含真不由得与赵陌交换了一个惊讶的眼神。

第一百六十一章 偷听

    外书房如今住着吴少英,方才赵陌也说过,秦柏往外书房找吴少英说话去了。显然,这是他俩一言不合,秦柏骂起弟子来了。也不知道吴少英到底做了啥事,居然会惹恼了他。

    秦含真心里亲近表舅吴少英,他是她穿越过来后,遇到的第一个父辈的长辈,又一向对她关爱有加,有求必应。相比起来,说不定她对亲爹秦平都没那么亲近呢,自然不愿意看到吴少英与秦柏产生冲突。

    她心里有些着急,连忙侧耳去听外书房的动静,却听不清楚。秦柏没有再大声说话,隔着墙,她就只能隐约听到他似乎在用十分急促的语在说话,但到底说的是什么,根本听不出来。

    秦含真跺了跺脚,就想往外书房跑。偏在这时候,秦平从院子里出来了,脸上似乎也带了几分着急,看起来也是听到了外书房的动静。他住的厢房跟外书房就隔着一条走道,秦含真与赵陌能在围墙下听到的声音,他只多隔了一道墙,同样能听见。

    秦平看到女儿与赵陌站在过道里,便冲他们挥了挥手:“快回自个儿屋里去。”

    秦含真忙跑过去说:“刚才祖父好象冲着表舅火了,不知道生了什么事。他们不会真的吵起来吧?”

    秦平道:“我这就过去看看,你快回屋,这不是你们小孩子家该管的事。”十分坚持地把她赶回院子里去了,又要送赵陌回去。

    赵陌十分有眼色地说:“表叔快去外书房看看吧,我这就回院了,不过是两步路,不必劳您相送的。”说着还真的朝自个儿的院子门口走去。

    秦平见状满意地点了点头,回头见女儿还在院门处徘徊,直接瞪了她一眼,又挥手示意她回屋。直至看见秦含真跑进了厢房的门,他才满意地转身朝外院而去。他一走,秦含真便又摸出了门,躲在院门处探头探脑,因怕被秦平现,也不敢出去。

    正房那边也听到了动静,虎嬷嬷掀了帘子出来问:“前头生什么事了?太太叫知道的人来回话。”

    守门的婆子忙小跑过去。她是从头到尾经历过的人,虽然不知道老爷为什么火,但总归知道他是冲着谁火了。

    秦含真回头瞥见守门婆子进了屋,虎嬷嬷也跟着进去了,立刻跳出了院门,轻手轻脚地往外院跑。半路上她在通往外院的门道处遇见了等候在那里的赵陌,两人对视一眼,十分有默契地相视一笑。

    赵陌小声对秦含真说:“直接去外书房,叫表叔看见,又会赶我们回来的。我们从屋侧的小路过去,到外书房后窗底下偷听,不会有人看见我们的。倘若屋里势头不对,咱们再绕到前头去劝和,也就是两步路的事。”

    秦含真对这宅子的布局很清楚,但论对外书房周围地形的了解,自然比不上天天到这里来的赵陌。听了他的主意,她顿时竖起了大拇指,为他的机智点赞。

    两人就这么鬼鬼祟祟地摸黑潜到外书房后头,那里离着围墙果然有两尺来宽的一条小夹道,沿着墙根种了一排凤尾竹,倒还空出尺半左右的空间,能让他们两个年纪不大的孩子躲进去。如今正值夏日,后窗是开着的,他们躲在窗台底下,正正能把外书房里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也不知道屋里的人前头都说了些什么,如今秦柏显然改而骂起了长子秦平:“……你既然早就知道,为何不告诉我?我只当他是怕你一个人南下,又带着孩子,更是头一回走运河水路,才会陪着你走这一趟。谁成想他原是要随你到任上去的!他寒窗苦读这些年,做了数年监生又考中了进士,如今名列二甲,正是留京候官的时节,怎么能随你到任上去,给你做个幕僚?!这岂不是耽误了他的前程?!别说什么要熟悉政务,日后做官才更方便的话,他当初离京游学的时候,早就在绥德州知州府里历练过了,用不着做了进士后再临时抱佛脚。你若在信里早些告诉我知道,我早将他骂回京城去了。我用数年时光教导出一个学生来,又带在身边用心指点,可不是为了让他给自个儿的儿子做师爷来的!”

    秦含真在窗台下听得大为吃惊。祖父这话是什么意思?吴少英要跟秦平去广州上任,给秦平做师爷吗?不可能吧?她还以为吴少英是象先前那样,只是打算追随在老师秦柏身边,替他跑个腿,办个事,等到他们回了京城,他也就要做官去了呢。拥有二甲进士功名的人,怎么还给人做幕僚呀?这也太浪费人才了!

    屋内,秦平老老实实地向父亲认了错:“儿子确实不该隐瞒父亲的,少英自然不该给儿子做什么幕僚。他兴许只是想要到岭南去看一看,从前他就喜欢四处游历,随儿子同行,正好借个方便,并不是真的自降身份与人为幕的意思。所谓给儿子做个幕僚,其实只是玩笑。儿子头一回外放为官,还是任一地军政主官,不知自己能不能做得来,少英就是想给儿子出出主意而已。等到儿子熟悉了事务,他还要回京城去的。”

    秦柏依然无法谅解:“你若当真缺人出主意,离京之前就该跟你堂兄们开口,请他们帮着请两位熟悉军政衙门事务的师爷随行,到了上任也不用担心无人指点。少英能知道什么?他又不曾真的做过官。何况他正是留京候官的时候,这时出了京,等到他回去时,吏部还能有什么好缺等着他?那岂不是误了他的前程?!亏你在京城也做了这许久的侍卫,竟连这等浅显的道理也不懂么?!”

    秦平苦笑着看了低头不语的吴少英一眼,老实向父亲赔不是:“是儿子疏忽了。”

    吴少英抬头道:“老师,这不怨表姐夫。他一早就劝我不要离京的,是我一意孤行,不肯听表姐夫劝说,硬要他带我上船。他怕老师知道了这事儿会怪罪我,因此从不在信中提及,想着只要在到达金陵前,能说服我打消了主意,就不必担心老师会生气了。我若不跟他去广州,在金陵折返京城,也耽误不了多长时间。”

    秦柏厉声问他:“那你如今可改主意了?可是要在金陵折返京城,继续候官?!”

    吴少英张张嘴,又沉默着低下头去。

    秦柏还能看不出他的想法么?见状只有更生气:“你到底在想什么?!辛苦考得功名,又是为了什么?!你若有心做实事,从吏部领了官,自去做一方父母,岂不是比与人为幕要强?!你表姐夫虽说不如你聪明,但也算是在官场上历练过几年,还没到离了幕僚就什么都做不了的地步,真真用不着你牺牲自己的前程去成全他!”

    被父亲说不如吴少英聪明的秦平摸了摸鼻子,低下头不敢多说一个字。

    他俩不敢说话了,秦柏便索性为吴少英做了决定:“就这么说定了,平哥自去上任,少英留在金陵陪我,我带你去认识几个人,开拓人脉。等你回了京,就让长房的仲海帮你疏通,寻个好缺。你若想外放,可自己先想好一个合适的地方,是想离你老家近些,还是想要寻一富庶县郡?若不想外放,就在六部之中寻个感兴趣的位子,慢慢从低做起。虽说升迁会慢一些,但在京城有我们家照应,不怕你会吃亏。”

    秦柏身为师长,为吴少英做出了决定,无论吴少英心里是如何打算的,都不能违反他的命令,只得默默地答应下来。

    秦柏见吴少英肯听话,方才稍稍消了点气,但还不忘多敲打敲打:“往后不许再这样胡闹了!你既然中了进士,才干也不缺,怎么也该做点什么,才对得住你这十几年来的苦读!想要游山玩水,日后有的是机会。”

    吴少英低头行礼应是。秦柏又转向长子,秦平忙道:“还是要父亲出马,才能说服少英。他肯改变想法,真是再好不过了,儿子也能松一口气。只是儿子手边幕友从缺,若是父亲有办法,还请您帮着挑两个人。”

    秦柏叹道:“你当初离京时送信过来,我看你提到的同行人都有谁,就知道你没有寻到合适的幕僚,到了任上定会有所不便,因此早早请教了黄晋成黄佥事。他也是侍卫出身,调任地方做了武官,手下颇有几个能人。他已答应了借两个人给你,明儿我带你与少英去拜见他,将那两人领回来吧。有他们帮衬着,你初上任时有什么难处,也都能解决了。但他们只帮你一年,一年过后就要返回黄佥事身边,看你自己的本事,能不能寻到愿意为你出力的人了。”

    秦平与吴少英齐齐应了是。

    秦柏这才放心离开了外书房,秦平与吴少英也终于能松口气了。两人不约而同地坐倒在身后的圈椅上,抹了把汗,看到对方也是同样的动作,他们不由失笑起来。

    秦含真躲在窗台下,也暗暗松了口气。她回头看赵陌,由于光线太过昏暗,他俩彼此看不清对方的脸,只认得出大致的轮廓,自然也看不见口型了。因担心声音大了会被屋里人听见,赵陌说话时,是直接贴着她的耳边用气声说的:“我们回去吧?舅爷爷回了正院,万一寻你去了,你又不在屋里……”

    秦含真只觉得耳边又湿又热,小脸略红了一红,连忙点点头,用手势示意他转身先走,自己随手跟上。两人正辛苦地改变方向,要爬出夹道口呢,就忽然听得屋里传出了秦平的一句话:“少英,其实你为什么坚持要随我一同赴任呢?你实在不必为我们家做到这个地步。”

第一百六十二章 往事

    秦含真眨了眨眼,脚下的动作不由得慢了下来。她其实也挺好奇,吴少英为什么会有随秦平上任,为他做幕僚——好吧,给他出主意——的想法呢?他好不容易考中了进士,正是该出仕为官,大展鸿图的时候。陪同秦柏从米脂前往京城的路上,他与老师交谈,还是有挺多想法的,如今却忽然来这么一遭。

    如果是无心出仕,当初考完殿试放了榜后直接放弃馆选以及随后的选官不是更好?

    她动作一慢,走在前头的赵陌立刻就察觉了。犹豫了一下,他还是选择停了下来,陪着秦含真一同继续躲在黑暗的夹道里。

    外书房里的对话仍在进行中。

    吴少英沉默了一会儿方才回答:“表姐夫,我只是纯粹想去岭南看看。你知道我一向喜欢四处游历的。做官固然体面,但长年困在一个地方不得动弹,有什么好呢?我这性子,若是真做了一方父母官,定是要劳心劳力的,哪里及得上如今的日子轻松?当然了,若是不做官,手里无权无势,日子再轻松,也难免会遇到难处。因此我才说,随你到任上去,你若遇到困难,我就帮着出出主意。既依附了权势,又不必劳心劳力,岂不是皆大欢喜?只可惜老师知道了,替我拿定了主意。我是不敢再违令的,只怕还真要自金陵折返了。”

    秦平叹了口气:“若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倒还罢了。只是你多年苦读,一直用功上进,等到如今好不容易有了进士功名,却不想出仕了,难道不觉得可惜么?你从前可不是这般懒怠性子的人。”

    吴少英又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笑着说:“大约是这一年多里备考累着了吧?总算能松一口气了,日后也不必再用心苦读,因此我才想着要好好松泛松泛。弓弦紧绷得久了,也容易断裂,我可不想落得这样的下场,如今就想懒散些时日,什么都不想做呢。老师知道了,又该骂我了。表姐夫可千万要替我掩饰掩饰。”

    这样的小事,秦平自然会答应下来:“我会在父亲面前替你周全,但你也别懒怠得太过了。父亲素来主张,每个人每天都要寻事来做的,不能懒散,实在找不到事情可做,哪怕读读书,练练字也是好的。你偏要在他面前做出懒怠模样,他不骂你骂谁?在南下的船上,你也没这么明显,不是还时常拉着梓哥儿说话,教他读书写字么?”

    吴少英笑道:“教教小孩子又能费什么心力?他才刚开蒙呢。南下的路上,我倒是游山玩水的兴趣多些。如今要折返北上,我就顺势把那来不及游玩的地方也一并游玩过了。免得回到京城后,得了官,又要开始忙碌起来。”

    秦平顿了一顿:“寻常进士选官之后,在上任之前总要回乡祭祖,光耀明楣,也是不使锦衣衣行的缘故。若是还未成婚,多半也会趁着这个假期把终身大事给办了。你今年已有二十六七,尚未婚娶,着实不象话。以往你长年在外读书,身边没有长辈帮着操持,也就罢了。如今既得了功名,就把这件大事办了吧?你若想在京城娶亲,可以请我长房嫂子帮着操持。若是想回乡去娶,也可以托关家帮着相看,总不能一直这么打光棍下去。”

    吴少英轻咳了一声:“表姐夫只会说我,怎么不想想自己?我一个人过日子,轻松愉快,何必娶个媳妇来管着我?横竖我父母早已亡故,族人们与我也不亲近,娶不娶亲的,并无妨碍。兴许等我再大几岁,就会想要收心成家了吧?但眼下还不急。倒是表姐夫这里……”

    秦平打断了他的话:“你真心盼着我再娶么?不怕我忘了你表姐?”

    吴少英闭了嘴,过了一会儿才道:“若表姐夫有心,即使娶了新人,也不会忘了她。只是老师师母还盼着你延绵子嗣,含真也需要有人教养照看,你既然已外放,老师师母跟前也还需要有人尽孝。我心里或许偏着表姐些,却也不忍见老师师母为你操心。”

    秦平叹道:“你这个人,自少年时,就是什么事都爱闷在心里的性子。即使有心事,遇到难处,也不肯老实告诉人去。其实说出来又何妨?难道你觉得父亲、母亲与我不是能通情达理的人?何必自苦,一再苛待自己?”

    吴少英这回沉默的时间好象长了一些,接着才道:“我听不懂表姐夫这话是什么意思。”

    秦平道:“你从前从未说过不想出仕,馆选过后那段日子,也不曾有什么懒怠表现,有同年约你出门去结交朋友,打听候官的消息,你也一样是去的。真正开始无心做事,是在何氏死后。可是因为仇人已死,你觉得该做的事已经做完了,才会生出懒怠之心?可何氏又算是什么东西?!她虽与你我有仇,也不配让你连自个儿的前程都给耽误了!”

    吴少英这回不出声了。

    秦平继续道:“你一直以来,都不提娶亲的事。在京城的时候,父亲与母亲就提过几回。殿试放榜之后,连王家都来过人探你的口风,有意联姻。你该知道,以复中如今的官位,若你能娶他的姐妹,对日后前程大有助益,又是同门师兄弟,不必有什么忌讳。可你还是推了。长房两位嫂子托我来问你娶妻的事,热心想为你说亲,你还是拒了。这不是一句想轻松多过几年的话就能搪塞过去的。你心里有人吧?是谁?为何不肯说出来?”

    吴少英的语气不由得冷了下来:“表姐夫想说什么?难道我不想娶亲,还有错了?”

    秦平道:“说不上有错,你也没有父母盯着,我父亲则是再好说话不过的人。你执意不娶,他也不会逼你。只是在南下路上,那日到了扬州地界,我们的船在码头上露了行迹,扬州的官儿闻讯赶来,拉了黄家的人,非要请我们过去吃酒。我想着父亲与黄家的人在金陵也算相熟,两家又是亲戚,不好推拒,就与你一道去了。席间喝得有些多,便到外头散散,却撞见你也醉了酒,坐在廊下,盯着一个女子的背影看。那女子离开时,你还追了上去,呆呆地冲着人家叫‘蓉娘’。等现认错了人,才失魂落魄地回到廊下呆坐。直到那时候,我才想,或许从前是我误了你。”

    屋里传来椅子倒地的声音,吴少英回答的语气也显得十分不自在:“表姐夫可是方才在席间喝多了两杯?怎的说话越糊涂起来?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话,我可不想再听了!”说罢就要往门外走。

    秦平一把拉住他,将他按到旁边的椅子上去,郑重地说:“我不是在胡说八道,而是终于想清楚了!少英,我当初是不是不该向你表姐提亲?那时候她常到我们家来给你送吃食衣服,其实是与你早有默契了,是不是?是我坏了你们的约定,是不是?!”

    吴少英似乎在挣扎,可秦平的话里已经带了几分泣音:“是我误了你们,也害了蓉娘性命。自从成婚后,我就察觉到她对我颇为冷淡。虽然她在人前人后,一直是温柔体贴的,待我也好,可我就是知道,她对我没有心!我原以为,只要成婚时间久了,有了孩子,我与她自然就能慢慢好起来。可即使有了含真,她对我也态度不变。我有一日忍不住问了她,她坦然告诉我,心中早有钟情之人,只是阴差阳错,在那人开口提亲之前,我先请母亲向关家提了亲。岳父对我父亲素来尊崇有加,一听说我们家有意结亲,立刻就答应了,根本不曾与家人商量过。”

    他顿了一下:“我记得下定之前,曾见过你表姐一面,悄悄问过她,是否乐意嫁给我。她既然心中有人,那时为何不说?她只是沉默不语。我一时生气,驻边多年,甚少有回家陪她的时候,她也只是默默忍受……”

    秦平又深吸了一口气:“如今想来,我与她定亲之时,你尚在我家求学,正是要考秀才功名的要紧时候。她一心为你着想,又怎会冒险得罪我家?岳父更不会容她开这个口。一不小心,你就要落得无家可归的下场。她……她都是为了你!”

    吴少英的声音变得十分干涩:“表姐夫……不要再说了!”

    秦平却坚持说了下去:“当我听说她以为我已死,便为我殉节的时候,我就觉得难以相信。她分明对我并无多少深情,却清楚地知道为人媳、为人母的责任,怎么可能丢下我父母与含真,为我自尽呢?后来我听说是何氏设计迫害于她,恼怒怨忿的同时,也曾想过,何氏到底用了什么理由,逼她至此?即使何氏是要诬蔑她与你有私,可你二人既是清白的,又怕她什么?即便还有岳父岳母,还有她妹妹的缘故,她也不至于非死不可……可若再添上一个你,为了你的名声与前程……”

    吴少英忍不住再次打断了他的话:“不要再说了!”

    秦平喘着粗气,出声哽咽:“你迟迟不肯娶亲,执意要为她报仇,可是觉得对她不住?就象我……也是因为知道自己误了她的终身,始终心存愧念……”

    吴少英没有说话,外书房里一片寂静。

    而窗台下的秦含真,早已听得呆住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 放过

    秦含真誓,当她决定留下来偷听秦平与吴少英的谈话时,真的只是想多知道一些表舅的想法,完全是出于对他的关心,万万没想到,她最终听见的,居然是这样一个……略带点儿悲伤的狗血故事。

    母亲关蓉娘与吴少英是表姐弟。吴少英幼时父母双亡,被族人侵吞家产,只能投奔姨母关老太太,在关家长大。因为读书成绩好,他得以前往秦家的学堂求学。表姐关蓉娘与他相爱,也许两人有过约定,等到吴少英考取功名,就会正式向姨父姨母提亲。而在那之前,一无所有的吴少英不敢向有恩于自己的关老秀才夫妻透露自己的愿望。

    关蓉娘关心吴少英的生活起居,常常到学堂给他送吃食衣物,也因此遇到了秦家长子秦平。秦平被关蓉娘所吸引,请母亲牛氏出面,向关家提亲。关老秀才平生最佩服最推崇的,便是米脂县有名的大儒秦柏,得知秦柏有意与自家结亲,岂有不答应之理?他连家人都没有商量过,就一口应下了婚约。

    等到关蓉娘与吴少英知道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吴少英正在秦家求学,若是破坏了秦家长子的婚事,也许会失去求学的机会,同时也会惹得关老秀才生气。当时吴少英身无长物,又无功名,完全是依附关家生存,又指望着秦家的教导能让他考得功名,改善人生处境。关蓉娘不敢冒险,怕影响吴少英的前程。她在秦平来询问的时候,隐瞒了自己真正的心意,答应嫁给后者。

    吴少英对此无能为力,在心上人表姐出嫁后不久,就考取了秀才功名,离开秦家学堂,前往西安府求学,过后更是多年不曾回归,直到听说关蓉娘“丧偶”的消息为止。

    而关蓉娘这边,在婚后,夫妻共同生活时间长了,有些心思是怎么也瞒不住的。秦平察觉到了关蓉娘另有所爱,质问之下得不到答案,一气之下就离家驻边,与妻子聚少离多。后来榆林关传来他阵亡的消息,关蓉娘还能平静地主持丧事,照顾婆母与女儿,直到何氏带着儿女到来,引起了后来那一场风波……

    这一切都是阴差阳错。如果秦平没有看上关蓉娘,直接向她父亲提了亲;如果关老秀才不是对秦柏尊崇有加,一心要与秦家结亲;如果关蓉娘不是太过担心吴少英的前程,不敢冒险说出自己真正的想法;如果吴少英能多一点勇气,向秦家人坦白真相……

    但世上没有如果,吴少英与关蓉娘已是错过了,秦平与关蓉娘却又成了怨偶。若是没有何氏搅和,兴许他们还会有和好的一日。但如今再说这些也没有了意义,因为关蓉娘已经死去了。

    秦含真的心情变得有些低落。她察觉到赵陌好象悄悄挨近了她,伸出手轻轻拍着她的肩膀,仿佛在安慰她。她苦笑了下,转头凑了过去,在他耳边用气声说:“我们走吧。”她不想再听下去了。

    赵陌似乎呆了一下,没有反应过来,窗台里面,又传来了说话的声音。

    这次说话的是吴少英。他的声音带了几分苦涩:“我少年时……确实对表姐怀有爱慕之心,但与她一直谨守礼节,不曾有半丝逾距。我身无长物,在考得功名前,也不敢对姨父、姨母坦言自己的想法,只能暗暗誓,等到我考中了秀才,就向姨母说出自己的心意。不管成不成,姨母总不至于恼了我。只是县试未至,秦家已经先一步提了亲。姨父欣喜若狂,即使我与表姐曾向姨母透露过口风,姨母也不肯劝阻姨父。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我无用的缘故。表姐夫,我不怨你,那时候即使没有你,姨父也已经打算把表姐嫁到另一户有功名的人家去了。他从没考虑过我。相比之下,我更高兴表姐是嫁给了你,因为你……还有老师与师母,都是正派而宽厚仁善的人。表姐嫁给你,不会吃苦。”

    吴少英深吸了一口气,声量又降低了些:“我并不知道表姐曾经跟你说过什么话,离开米脂的时候,我与她见过面。她鼓励我一定要考取功名,出人头地,我也答应了,许诺绝不会让她失望。只是这句话,是身为弟弟向姐姐作出的承诺,无关私情。从表姐嫁进秦家的那一天去,我就再也对她没有过妄想了。抱着那样的念头,既是对表姐的侮辱,也是对老师一家的不敬,我怎么敢呢?”

    秦平叹道:“可她一直没有忘记你,可见……是我做得不够好,没能让她感到快活,她才会……”

    “我相信表姐对我,也是姐弟之情更多。”吴少英打断了他的话,“真的。听闻表姐夫的‘死讯’后,我赶到秦家祭拜,曾亲眼看到表姐的样子,也曾与她说话。她是真的很伤心……那时候她都快崩溃了。不但是因为表姐夫您,还有含真……她会被何氏逼迫而死,我的名声与前程也许曾经对她有所影响,但是姨父、姨母,还有芸娘表妹的误解与责骂,以及含真伤重将死的事实,才是真正让她伤心绝望的原因。”

    吴少英把关家在关蓉娘之死这件事上的种种反应告诉了秦平。过去,出于为老亲家掩饰的想法,秦柏与牛氏并没有将太多内情告诉秦平,毕竟关老秀才早已因愧疚而死,秦家人又迁回了京城,与关家少有见面的机会了,他们又何必让儿子记恨岳家呢?吴少英也是出于同样的想法,如今却觉得这些事没必要再隐瞒下去了。

    他心里有时候也很难相信,为什么关老秀才会对长女那般苛刻,等人死了又悔恨莫及?为什么姨母关老太太会为了一点私心,无视长女心中的伤痛?为什么关芸娘会对同胞长姐生出嫉恨之心,不惜在父亲面前诋毁……他们明明都是关蓉娘的至亲,却捅了她最重的一刀。

    秦平坐在椅子上,脸上满是复杂的表情。

    吴少英平静地对他说:“虽然有这种种原因,但表姐夫也别太怨恨我姨父姨母了。姨父只比表姐晚去了几日,芸娘也被家人厌弃。姨母如今后悔不已,这辈子都免不了伤心难过。总归是含真的外家,他们也不是故意的……况且,我一直觉得,含真的伤才是令表姐真正生出求死之心的原因。她一向把女儿视作命根,怎能眼睁睁看着亲生骨肉断气?可那时候,含真已是出气多,入气少了,随时都可能死去。正赶上那日是你的百日祭,合家人都在下院办法事,上院只有她们母女二人。表姐大约是觉得,那是她寻死的最好时机,错过了,便再难找到那般无人打搅的机会了。说来我也有错,当我听说她们母女二人在上院独处,身边再没有旁人在时,就该生出警惕才是。怪我太过粗心,竟忘了叫人去看一看她们,否则,也许表姐就有救了。”

    “你不必再说了。”秦平沙哑着声音道,“总归是我的错。倘若我不是信错了人,忘了再多托一个人给家里捎信,这一切都不会生。”

    吴少英道:“这怎会是表姐夫的责任?归根到底,都是何氏害的。若不是她起了歹心,便是表姐误会你真的出了事,也不过是伤心上几个月。等到秦家长房在京城与你相认,派奴仆找到米脂县去报信,一切自然也就真相大白了。所以,我们要恨,就恨何氏好了,还有令何氏做出这等妄行的赵碤。”

    秦平道:“何氏已死。赵碤也早失势了。他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他看向吴少英,“赵碤庄子上的那把火,其实有些古怪。何氏分明已经伤重,不能动弹,怎么还有力气去点起烛火?她一人独处,点烛火又是想做什么?”

    吴少英笑了笑:“谁知道呢?兴许是她缓过气来,就有力气查看自己伤势了吧?我看是老天有眼,看不过她再嚣张下去了。”他收了笑,郑重对秦平说,“表姐夫,虽然何氏才是罪魁祸,可若当日不是我要留宿秦家,令何氏有了可趁之机,借我来陷害表姐,兴许表姐还不至于……”

    秦平打断了他的话:“你方才也说了,何氏是罪魁祸,关家人的言行与含真的重伤才是令蓉娘绝望的真正原因,这里头又有你什么责任呢?你一再往自己身上揽责,未免有自相矛盾的嫌疑。”

    吴少英的表情有些不自在:“总之,我一直很难过,当日不曾救回表姐。我心里时常想,倘若当时我再机灵一些,兴许表姐就不会死去,含真也不会遭受丧母之痛了。表姐一直对我很好,抛开我少年时的那点妄想,她真算得上是关家上下对我最好的人了。她去世了,我只盼着能为她的丈夫女儿多做些什么。否则,心里总觉得过意不去。”

    秦平叹道:“你时常劝我要看开些,不要总惦记着你表姐的死,其实你又何尝不是如此?今日你我既然把话说开了,我也不妨对你直言。你与蓉娘,从前是我不知情,若我早知情,一定不会向关家提亲的。是我误了你们。如今再说这些话,兴许已经没有了意义,但我无法补偿蓉娘,却希望能补偿你。你不需要为我与含真操心,我会照看好孩子,不叫她受委屈。而你……既然已经做到了对蓉娘的承诺,考中了进士功名,那怎能不继续实现后半句诺言,出人头地呢?你该不会以为,只需要考中进士,又报了大仇,就再也没有别的事可做了吧?蓉娘在天之灵若是知道了,只怕要骂你的。”

    吴少英苦笑着拿手捂住了自己的脸:“表姐确实会骂我……她最看不得我这副没出息的样子了……”

    秦平站起身来,走到他面前,伸手按向他的肩膀:“少英,我会想开的,你也放过自己吧。”

    秦含真在窗台下轻轻推着赵陌,两人蹑手蹑脚地离开了夹道,离开了外书房。赵陌将秦含真拉进了自己的院子,借着廊下灯笼的光,看见她脸上满是泪痕,不由讶然:“表妹?”

    秦含真伸手抹了一把脸:“我没事。”

第一百六十四章 劝抚

    秦含真不知怎么的,总觉得有些难过。

    赵陌轻声问她:“表妹,你这是……哭了?”

    秦含真不由得扁了扁嘴:“我觉得……我对我娘的了解真是太少了,对她的关心不够。她的这些事……我通通不知道。”其实想要知道也难,她跟关蓉娘也就只相处了那么一瞬间。而关蓉娘的那些秘密,在她死后,也无人知道了。吴少英不会跟晚辈提起这些有的没的。也许,如果不是秦平撞破了他酒后认错人时的失态,又当面直接提出了疑问,他甚至不会跟秦平提起那些过往。

    关蓉娘这一辈子,过得挺苦的。遇上个不靠谱的父亲,没能嫁给真正喜欢的人,夫妻分离多年后,又因为何氏的阴谋,还有关家人的私心,被迫结束了自己年轻的生命。虽然秦含真时常觉得,她太容易放弃了,不该去寻死的,也觉得她着实命苦。关键是,这里头虽然有何氏的原因在,但实在是包含了太多的误会,太多的阴差阳错,总让人觉得她死得很不值。

    想到吴少英方才说的,因为女儿伤重将死,关蓉娘才真正感到了绝望,秦含真心里就沉甸甸的。如果她刚穿过来的时候,不是全身无法动弹的状态,是不是就能及时阻止关蓉娘自尽了呢?然而,人死不能复生,如今再说这些也没有意义了。只是她回头想去,自己似乎对这位生身母亲稍嫌淡漠了些。虽然相处的时间太短,但对于给了她生命的人,她应该多投入一点关心才对。

    然而如今这份关心又该投到哪里去?害死关蓉娘的何氏已经死了,害死原身的章姐儿下落不明,梓哥儿……还有不满周岁的小堂妹,那样两个小孩子,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她也下不了手去做些什么。秦含真的心里空落落的,总觉得有些不得劲儿。

    赵陌轻声对她道:“表妹,不要难过了。表叔与吴先生都打算要看开了,你又何必再执着往事呢?表婶是个心地善良的人,此时必定早已投胎转世,下辈子会过得平安康泰的。”

    秦含真抽了抽鼻子:“我觉得有些对不起我娘……连仇人都没多折磨几下。”

    “这些是大人的事,我们又能做什么呢?”赵陌低声道,“你的仇人好歹已经死了,落得个凄惨的下场,我的仇人……至今还活得好好的呢,我只能低声下气,满脸堆笑地向他们行礼,恭称一句……父亲,母亲!”

    秦含真抬头惊讶地看着他。这里头怎么还有他父亲的事?难道……

    赵陌扯了扯嘴角:“我母亲原不过是小小的风寒而已,吃两剂药就能好了,你以为她是怎么越病越重,到最后连性命都丢了呢?”

    秦含真想要问他什么,还未开口就被他拦住了:“夜已深了,一会儿表叔就该回正院了,舅爷爷舅奶奶也会现你不在屋里的,你且快回去,若是旁人问起,就说跟我在院子里聊了几句家常,别让人知道你方才真正去的地方。等到明日,我们再继续说话。”

    秦含真点了点头,返身去院门口观察了一会儿动静,趁着守门婆子打着哈欠转头望向另一个方向时,趁机迅潜回了正院去。

    正院里的人暂时还没现秦含真的动静。秦柏回到房间后,还有些生闷气,牛氏问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就安慰他道:“少英素来是个沉稳懂事的孩子,如今又已经考得进士功名了,便是多歇上一年半载的,又有什么妨碍?有咱们在,还怕他轮不上官么?你便是心里生气,也该好声好气地教导着,什么火?方才你声音大得,连内院都听见了。合家都知道你是在训斥少英,明儿起来,你叫他如何面对家里人?他都是进士老爷了,你多少给他留点脸面。”

    秦柏无奈地道:“方才气头上,哪里顾得了这许多?如今他已经知道错了,也愿意回京去了,我自然不会再骂他。”他叹了口气,“说到底,是我对他管束太过松了,教导得不够,才让他养成了这副懒怠性子。居然在候官这样的大事上,也敢胡来。幸好我们家在京里也有些根基,他也有一两个得力的同窗,否则,他早就误了前程了,还不当一回事呢。”

    牛氏哂道:“你还觉得对他管束太松呢,你总共也只教了他几年。去岁到京城后,你就把他赶到庙里苦读,几天才指点一次文章,非要逼他参加今年的会试。要我说,他还年轻,便是晚一科再考也无妨的。你非要他今年考,他定是备考辛苦,累着了,才不想去做官的。”

    秦柏摇头:“胡说,做官难道就会累了?他若想清闲,有的是清闲的缺。大好年华,怎能荒废了光阴?况且他还不是回家享清闲,而是想随平哥去广州任上,说是给平哥出出主意,实际上与清客幕僚何异?我教导了他这些年,可不是为了让他做这等事的。那是落魄文人的营生,少英才干出众,自有一片宽广天地。整天跟着我们父子转悠,成什么样子?”

    牛氏听得笑道:“你其实就是盼着学生能出人头地,看不得他们不肯上进的没出息样儿罢了,说到底还是心疼他们,也就是嘴上说得凶。”她劝丈夫,“他们年轻人自有主意,你又不是他们亲爹,把人教导成才,明白事理,也就尽了责任了,哪里还管得了人家上哪儿去,爱做什么?少英如今愿意回京去候官了,但你又不能跟着回去,将来他会怎么做,还是得看他自个儿的想法。这种事,骂是骂不来的。依我看,还不如替他寻个懂事的媳妇,让他媳妇劝导他去吧。”

    秦柏一脸无奈:“你做媒还做上瘾了不成?吃饭的时候才说了平哥续弦的事,如今又打起了少英的主意来。”

    牛氏双眼圆睁,一脸的无辜:“难道我不该操心这些?大小伙子二十多岁了,也没个媳妇在身边照顾,我还不能替他们操心了?少英是初娶,他打光棍到这个岁数,本身就是不合情理的,说到底,都是关亲家的不是。若不是她存了私心,想将芸娘那丫头嫁给少英,叫闺女做个官太太,少英早在米脂的时候,就该成家立室了。少英不好对有恩于自己的姨母说什么,才会将终身大事拖到如今。我却是看不下去了,怎么也要替他把这件事解决了才好。关家那个芸娘不懂事,真嫁了少英,是埋汰他呢。关亲家若是不高兴,叫她来找我。反正我是容不得少英这么一个好孩子叫那混账丫头糟蹋了的!”

    秦柏无奈极了:“你高兴就好,只别忘了问少英的意思,不可自作主张。”

    “那是当然。那孩子最懂事不过了,定能明白我的苦心。”牛氏又想起了两个儿子,就气不打一处来,“也就是咱们家两个臭小子可恶!平哥是放不下桑姐儿她娘。其实我也心疼那孩子呢,好好的叫何氏那贱人给祸害了,真是死得不值!若是能多撑几个月,也就知道平哥没事的消息了,如今合家享福,岂不是再好不过?平哥惦记着她,不想这么早续娶,我也不是不明白。只是他眼下放了外任,家里人没法跟在他身边,帮着他打理家务,叫我如何放心他独自在外?况且他也没个子嗣,终究还是要再娶的,倒不如早些娶了也罢。如今咱们家不比以往,还有爵位呢,平哥是长子,这爵位将来就是他的,总不能没有儿子继承香火。”

    秦柏看了看她:“你不是总说,还有梓哥儿么?”

    牛氏摆摆手:“那是从前。如今平哥好好的,还提什么过继呢?况且梓哥儿摊上那样一个生母,跟平哥父女俩都有仇……”她顿了一顿,“平哥又不是不能生,还是自己的亲骨肉更好些。倒是安哥那边,说是也要续娶,可那孽障又弄出个姨娘来,又没能进京做官去,上哪儿说好亲事?只能将就着寻个差不多的媳妇给他,只要明白事理,不是那爱作妖的就行了。真是好的,给他也是糟蹋!只是有一点,他将来娶了媳妇,再生出儿子来,可叫梓哥儿怎么办呢?好歹也是咱们身边养大的孩子,不能叫他吃了亏。再提过继的话,安哥那边就更不把他当一回事了。所以,该是谁的嫡长子,还得是谁的。这规矩不能错了。”

    秦柏听得笑道:“你既然拿定了主意,就这么办吧。只是平哥那边,你也别逼得太紧,总要他自个儿愿意才好。否则,便是硬撮合了一桩婚事,平哥心中有怨,如花美眷也成了怨偶,岂不是反而耽误了孩子?”

    牛氏不解:“那要怎么办?他摆明了不肯再娶,我劝他,他总是推三阻四的。可他又放了外任,将来隔着几千里,身边没个可靠的人照看,岂不是叫咱们老两口在家里白担心?”

    秦柏想了想,笑道:“先给他派两个可靠的管事,管着外事内务,先将家事打理顺了再说。至于亲事,且得好生看着呢。你既然说了,他将来是要继承爵位的,这婚事就不能马虎。等你挑好了人,也过去一年半载了。若他在任上还不想着娶媳妇,咱们就亲自去广州瞧他,到时候再劝就是。”

    牛氏瞪圆了双眼:“去广州?咱们真要去呀?!”

    秦柏笑眯眯地:“为什么不去?趁着如今咱们身子骨还算硬朗,合该四处多走走才是。从前我在边疆困了三十年,如今有机会了,怎能不多看看这大好河山?”

    牛氏有些愁。她怕晕船呀。

第一百六十五章 隐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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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z??h?4?.e?^mm?????????????Iom???一夜没睡好,第二天有些蔫蔫地起床,梳洗过后到正房吃早饭,现父亲秦平与表舅吴少英都先后到了。

    看得出来,他们两人的精神也不是很好,大概同样没睡好觉。只是他们之间的气氛也未免太平和了些,仿佛昨晚上什么事都没生似的,依旧十分亲切友好地谈着话。

    秦含真觉得自己大概是休息不足,所以脑袋沉,难以思考,只能僵着脸,同样装作没事人儿一般,低头老实用早饭。

    整个屋里也就是赵陌稍稍精神好些,一脸兴致勃勃地跟秦柏、牛氏说着话,提起秦氏族中几位交好的朋友,当中有一人明天生日,中午会在家里摆个小宴,约他一起去乐一乐。他答应了会去参加,因此要先跟秦柏夫妻报个备。

    秦柏自然不会拦着他,牛氏还道:“是八房的二小子吧?原来他是明儿生日,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先前端午的时候,他特地给我带来他娘亲手做的小菜。原本我还苦夏,吃什么都没胃口,多亏了他的小菜,我五月里每顿饭都能多吃半碗。既然他要过生日了,我这个做叔祖母的也不能太小气了。明儿你替我捎一份礼物过去吧。”

    赵陌笑着答应了,又道:“若是他家里还有新做的小菜,我也叫他多准备些,给舅奶奶捎过来。”

    牛氏笑着拍他:“你这鬼灵精!”心里却十分受用。

    吴少英转头看向秦柏,露出了温和的微笑:“老师,说来梓哥儿到了金陵,也该去见见族人们吧?他是不是还没有上族谱?”

    秦柏怔了怔,若有所思:“我们这一支自己保留的族谱,自然是有他名字的,但族里的……不错,还没有上。他还未去过族里,不曾拜过祖宗,宗族谱册上是不会有他名字的。如今他既然到了金陵,该办的事也该办了。”他转向牛氏,“趁着我们还没离开,早些将这些事理清了也好。不过梓哥儿生母那边,怕是有些麻烦。”秦柏如今是真不想把何氏的名字往族谱上记。但如果没有她,梓哥儿又是从哪里来的?嫡妻不比侍妾,嫡庶的规矩是乱不得的。

    牛氏哂道:“我早说了,应该早些给安哥娶亲的。若他如今有了媳妇,把梓哥儿往媳妇名下记也就是了。”

    秦柏摇头:“日期对不上,早晚会叫人看出问题来。况且新媳妇心里也未必情愿。这种事总要先问过她才好。也罢,我去宗房寻族兄商议商议,总能想出办法的。这件事我不打算瞒着宗房。”

    牛氏有些担心宗房那边的态度,万一他们不肯承认孙子的嫡长名份可怎么办?但她也知道秦柏的想法自有道理,只能闷闷地不吭声。

    吴少英见状,若有所思。

    吃过早饭,秦平也开始跟父母商议。他打算在金陵只逗留两三天的时间,就要再次出前往广州赴任了。事实上,他的行程已经有些拖慢了。走运河南下的时候,由于夏天多雨,他们在路上耽搁了好几天。朝廷规定了他上任的期限,他不想拖太久。而且,他计划从金陵坐船出长江口,转道海上前往广州港。若是走运河,他到杭州就要改走6路了,还不如直接走海路呢,能省下许多时间。而眼下这个季节,似乎海上风浪也不多,正好借道。

    秦平南下之前,是找过熟悉广州情况的官员打听过消息的,这也是那些官员向他推荐的法子。

    秦柏与牛氏对他的打算并无异议,只是对海路有些疑虑,问了许多细节,确保从海上走是真的安全的,才能放下心来。

    他们父母儿子三人说话的时候,吴少英熟悉地抱起梓哥儿,笑眯眯地带着他到外书房识字去了,一如他们在南下船上每日习惯做的那样。

    秦含真有些讷闷地看着他们离开,心里觉得怪怪的。表舅好象跟梓哥儿特别要好呢。昨晚上听完了秦平与吴少英的那一番对话,秦含真就总觉得眼前的一幕好象在做梦一样。

    赵陌轻轻拉了拉她的袖子。她立刻收回思绪,会意地向赵陌点了点头,两人去了隔壁院子,装作象平日那样练画练字,等青黛上了茶,退下去后,他们就开始继续昨夜未完的话题。

    秦含真小声问赵陌:“你昨晚上说……你父亲也是你的仇人,这是真的吗?我还以为,当初你母亲是真的病倒了,为了他的大业,放弃治疗,因此才会去世的。难道事情不是这样的?!”

    赵陌淡淡地说:“我对身边稍微亲近一点的人,确实是这么说的。倘若是关系不算近的人,我只会说母亲是因病而亡。我父亲原以为我知道的是后者,但后来,则认为我知道的是前者。他并不知道,我所知道的事,比他预想的还要多。”

    秦含真倒吸一口凉气:“这么说,他真的对你母亲下手了?!”

    赵陌陷入了回忆中:“我没有看到他下手的情形,但我知道……他一定做了什么!我母亲起初只是得了小小的风寒,可因为在饭食茶水中现有人下毒,她受了惊吓,病情才加重了,但仍旧不会致命,只需要好好吃药,安心静养,过上十天半月,也就好了。那时候,是我父亲说出了王家的建议,我母亲被他说服了,倘若父亲真能成为皇嗣,我们一家都不必再担心会受到王爷与王妃的威胁!我母亲要求我父亲誓,倘若他真能得偿所愿,他需得将基业与位置传给我一个人——那时他已大权在握,地位稳固,不必再看王家的脸色了,自然也无须再受其束缚。我如今回想去,就知道母亲的想法只是妄念罢了,她希望我能成为人上人……可父亲却誓了,他真的向母亲许下了承诺,还说如果有违此誓,便叫他心愿成空,一无所有!”

    秦含真挑挑眉:“他这是应誓了吗?”虽然赵硕在元配面前许下了诺言,换取她牺牲自己的性命,腾出了正妻的位子来,与王家联姻,从而获得王家的支持,争取皇嗣身份,可等到他回到京城,便忘了自己的誓言,将嫡长子弃之不顾。如今太子痊愈,东宫不必再换人去做了,赵硕的心愿便也成了空,他除了一个原就该属于他的世子之位,一无所得,不正是应了他的誓言吗?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察觉到这点,为自己过去对儿子的无情而感到后悔呢?

    赵陌对于这个问题,倒是很冷淡:“应不应誓都好,我母亲当日是一时糊涂了,我却还没糊涂。父亲早已被权势蒙住了心眼,连元配妻子都能抛弃,但我不能抛弃自己的生身母亲!我私下去求见母亲,哭着求她喝下汤药,请她不要丢下我一个人。我看得出来,当时她已经被我说动了,正打算要放弃原本的想法,改而劝说父亲远离王家,改向皇上效力,让皇上看到他的才干,那世子之位很快就能落到他头上。母亲要先劝服父亲,我却更希望她先把身体养好了,再向父亲透露口风。母亲终究还是拗不过我,答应了我的请求。”

    秦含真听得有些不妙:“计划不顺利吗?”

    赵陌看向她:“我母亲明明吃了药,吃的是我悄悄儿熬的药,药方我后来寻人看过,并没有问题。可她的病情还是一天比一天重了……这根本不合情理!我眼睁睁看着母亲日渐虚弱,却束手无策,父亲反而十分平静,仿佛那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了。我不相信母亲真的只是病重,她一定是吃下了什么不对劲的东西。四处寻找过后,我现母亲每日用的粥水里,多了一点东西……那粥水是我们自己院子里的小厨房熬的,没有经过外人的手,每天由大丫头亲手熬了送到屋里来,期间能碰到那碗粥的,除了大丫头,也就只有父亲、母亲和我了。大丫头都是我母亲的心腹,我又不可能做手脚,能在粥水里添东西的人,还会有谁呢?”

    他咬了咬牙:“母亲先时答应了父亲,不吃药,任由病情加重,等她死了就能空出位子来给王家女。父亲哭着谢过了母亲的深情厚意,可他到底还是嫌我母亲……死得太慢了!”而京城里的皇嗣之争,却是不等人的。

    秦含真张张嘴,现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能问:“你确认是他做的手脚了吗?”

    赵陌冷笑:“我也不愿意怀疑到他身上,可是你看他……象是担心过曾经立下的誓言的模样么?只怕他早觉得我母亲违誓在先,因此他就不必再遵从誓言了吧?反正,我母亲临终之际,也想清楚了。她要求父亲再了一遍誓,承诺会善待我,才抱憾而终。但那又有什么用呢?只需要看父亲在过去两年里是怎么对待我的,便知道……我其实早已没有了父亲。有的,不过是披着父亲身份的仇敌罢了!”

    秦含真半晌说不出话来。她实在没料到,赵陌母亲的死,居然还有更不堪的真相!

    但她还是存有疑虑:“真的是你父亲做的吗?会不会有别的人插手呢?比如说……那个叫兰雪的姨娘?她当初也算是你母亲身边的大丫头吧?”

第一百六十六章 上谱

    ??k?F??????????1+??&1??x}7?n?_fm?a+?26?,&???今已经不再是丫头了,她成了赵硕的妾室,为他生下了一个儿子,无论言行手段,都让人不可小觑。这样的人,赵陌怎么可能会没有怀疑过她?

    但他找不到兰雪这么做的理由:“我母亲对她有救命大恩在先,又一向对她不错。若她是想做我父亲的妾,我母亲既能容得下孙姨娘与二弟,自然也能容得下她。在我母亲手下做妾,还是在一个未知的小王氏手下做妾,答案还需要问么?她当时正经连个通房都还不是呢,为什么要对我母亲下这个毒手?我母亲死了,又能对她有什么好处呢?这不合情理。”

    秦含真猜想:“会是因为你父亲要进京争皇储之位的事吗?她野心爆了,也想着要跟着沾光?反正她迟早会勾搭你父亲上位做妾,对你母亲也不象是真心感激敬服的样子,会做出这种事来,也不奇怪。”

    赵陌还是觉得难以置信:“我父亲能不能成为皇嗣,于她而言又有什么不同?我方才说过了,她当时正经连个通房都没挣上呢。即使真的成了我父亲的妾,为他生下了子嗣——她怎能确定小王氏就能容得下她和她的孩子?哪怕做不了妾,元配留下来的大丫头,也难为后妻所容。为了那一点的可能,就对我母亲下毒手,她就不怕得不偿失么?若只是为了荣华富贵,她大可不必冒这样的风险。那与豪赌无异,而且输的可能性更大。”

    秦含真道:“可在太子平安返京之前,你不能说她输了。因为先前她的情况还是挺好的,儿子生了,在妻妾之争中还隐隐占了上风,小王氏也就是凭借着王家,才能在你父亲的后院里站稳脚跟而已。兰雪不是省油的灯,她既然有这样的本事,那自然也能有相应的自信。”

    赵陌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倘若这事儿真是她做的,那我只能说,她所谋甚大……这不象是一个想要上位成为姨娘、斗倒正室的侍女会有的野心。”

    说得也是……兰雪要真的是这种人,为了一个可能就果断下了毒手,毫不考虑这么做可能会带来无法挽救的后果,只能说她不是脑子坏了,就是个真正的野心家,连赵硕也不过是她眼里往上爬的工具而已。

    赵陌道:“母亲死去的时候,我年纪还小,对于一向慈爱的父亲还抱有妄想,根本不愿意怀疑到他身上。我那时更多的是怀疑王妃和她的两个儿子,因为之前我母亲的饮食中就曾经出现过毒|药,我父亲和我的饮食中也有。王妃那时并不知道我父亲要进京去争皇嗣之位,只一心要除掉我们,好让她的儿子成为世子。我母亲就是受此惊吓,才会病情加重的。若说是她防得了第一次,没防得了第二次,中了王妃的暗算,也是说得通的。母亲并没有对我明言她在怀疑父亲,只是嘱咐我要当心身边的人,不可轻信任何人。我那时……真的认定了是王妃害死了母亲。父亲要送我去大同,我虽然不情愿,但还是顺从了,也是这个缘故。”

    那时候的他还很天真,对父亲还很信任。等到他离开大同进京,才真正地认清了父亲的冷酷无情。后来,母亲生前用过的人手到了他手中,他再一一与他们谈话,许多本以为遗忘了的事,也就想起来了。他终于得出了那个结论:母亲的死有古怪,她并不是真的自愿让自己“病亡”,她本来已经改了主意,不想去死了。是父亲被权势蒙住了双眼,选择了对元配爱妻下毒手。

    如今父亲梦想落空,赵陌真是怎么想怎么高兴。一想到父亲的失败里还有自己贡献的一份力量,他心里就更为欣喜了。

    可他明明是在高兴的,为什么眼里会溢满了眼水呢?连视线都模糊了。

    秦含真看着他双眼通红的模样,叹了口气,把手帕递了过去:“别难过了,这都是过去的事了。你我都失去了母亲,你比我还命苦些。不过,你母亲总归是盼着你好的。你以后一定要好好过日子,让你母亲在天之灵看见了,也为你高兴才是。”

    赵陌拿过她的手帕,在双眼上按了一按,便拿了下来,露出一个苦笑:“若她真的看到了如今的我,只怕未必会高兴呢。她原本……更希望我能成为人上人,若父亲成为了皇嗣,我就可以继承他的一切,任谁都无法再伤害到我了……可我却破坏了父亲的计划,也违背了母亲的遗愿。”

    秦含真不以为然地道:“你父亲背约在先,难道你还要默默挨打吗?我觉得做母亲的人只要爱自己的孩子,都更希望孩子过得平安康泰,远胜于希望他出人头地。后者不过是锦上添花,前者却是一切的基础。你母亲根本想不到情况会展到眼下的地步,因此遗愿也显得有些跟不上形势了。你可以想象一下,以你母亲的性情,在如今的局势下更有可能会对你产生怎样的期望,也就不会再纠结了。”

    赵陌想了想,他母亲确实更盼着他能平安康泰,然后最好能出人头地,为她争一口气吧?至于皇储之位什么的……父亲都没能得到,又有他什么事呢?

    这么想着,赵陌就不由得捂住脸轻笑出声。只是这笑里还带着泪,一如他复杂的心情。

    秦含真见他渐渐平静下来,才继续安慰他道:“你母亲的事,还是要留个心眼的。反正你父亲如今也没法上位了,你不必害怕他,将来有机会,好好查一查吧。不过那个兰雪,你也不能小看了,最好多加提防。她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至于小王氏?那就是没牙的老虎,秋后的蚂蚱,蹦哒不了多久了。赵硕与兰雪就能治住她,根本用不着赵陌出手。

    赵陌平静地点了点头:“我心里有数。”

    他又重新恢复了常态。秦含真察颜观色,确认他已经没事了,才放心与他扯些家常八卦,又拉着他继续练字学画,看着他脸上有了笑容,方才安心。

    次日,有族兄弟生日,本来只是邀请了赵陌去赴小宴,但秦柏考虑到秦平、梓哥儿都需要去祭拜祖宗先人,便索性连着一大家子都同去了。等到了庄上,赵陌自去赴宴,秦柏一家先入住六房祖宅,再往宗房商议正事。

    秦含真对此还是挺欢迎的,祖宅地方大,周围地势也比较开阔,温度比城里的住宅要低一些,住在这里挺凉快的。若不是考虑到庄中族人又多又烦人,她早劝着祖父母搬回来避暑了。

    不过赵陌在路上就私下跟她说好了,这一次回秦庄,他去给族兄贺寿之时,也会想办法跟那位石塘竹海别庄的主人说话,借一借他家的别业。到时候他们一家就可以去更凉快的地方小住了!

    吴少英也跟着他们一道来了庄上。只要他愿意,他就可以是个长袖擅舞的人。秦柏一介绍他是自己的学生,又是今科新进士,还未娶亲,合族上下顿时都露出了热情的笑脸。难为吴少英也不嫌烦,一直陪在秦柏身边,与那些热情得有些过头的秦氏族人们打交道。倒是秦平头一回见识这样的架势,头皮都麻了,差点儿就想要落荒而逃。可秦柏要去宗房,六房祖宅里只剩下他能主持大局,他便是再想逃,也只能硬着头皮扛下来。

    牛氏倒是学了乖,借口说天气太势,路上中暑了,成功把来的女客们挡在了二门外。秦含真仗着自己年纪还小,也缩进了屋里,陪祖母说话纳凉,躲起了清静。

    午后赵陌从小宴上回来,冲秦含真眨了眨眼,便对牛氏说起了别业的事。他已经把地方借到手了。那家主人过两日就要往杭州去,与提前去了杭州西湖边别业避暑的一家老小会合,倒是没把石塘竹海的这一处产业放在心上,因为那地方对他来说,太过僻静了,哪里及得上杭州繁华?他早有心与赵陌这位宗室贵胄交好,几乎是赵陌一开口,他就答应了下来。

    牛氏被赵陌劝得心动,秦含真也在旁帮着敲边鼓,终于说服牛氏点头,等秦柏从宗房回来,就去求他点这个头。只等到秦平出继续南下,吴少英折返京城,他们就可以到竹海别业里享受清凉的夏日时光了!

    不久,秦柏从宗房回来。他在那边用了饭,只是眉间还犹有几分愁绪。牛氏见状忙问:“怎么?可是不顺利?宗房那边不肯答应给梓哥儿上谱么?”

    秦柏低声道:“何氏在大同有案底,又死得这般不光彩,宗房也是担心她给秦家抹了黑。族兄劝我先不给梓哥儿上谱,等安哥娶了妻再说。”可梓哥儿这长子的身份,一日不得上谱,便一日得不到保障。他们夫妻俩打从心里担心孙子的未来。

    牛氏叹道:“实在没法子,咱们给安哥娶个老实巴交的媳妇吧。只要媳妇好说话,认梓哥儿做儿子也没什么。虽说时间对不上,但没事谁会去查这些?”

    秦柏摇头,又道:“族兄说,若是我们愿意,他可以让嫂嫂帮着牵线搭桥,给安哥说个媳妇。若是知根知底的人家,又事先把咱们家的情形说清楚了,议定了梓哥儿的名分,再让人嫁过来,比外头说亲更省心些。”

    牛氏讶然:“宗房这是什么意思?!”

第一百六十七章 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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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o?>h?6q?^7??r0??p??t_?摸?4g??用意似乎不难明白。

    秦氏宗族在江宁也算是大户,因为出了一位皇后,以后族国戚自居,身价自然也就不一样了。然而,由于秦皇后的亲兄弟,六房的承恩侯对宗族态度冷淡,长年少有来往,以致于秦氏宗族如今在江宁地界上,也不过是一个比较有体面的大家族而已。金陵城中的达官贵人兴许还会看在皇后娘娘的面上,对他们以礼相待,甚少有为难他们的时候,但金陵城以外的江宁、上元两地世家大户,也就是在表面上给点面子罢了,遇到正事,这点面子就未必管用了。

    族长对此一直深感惋惜。只是他拿承恩侯秦松毫无办法,惟有把族人管理好,再督促其中有希望能考中功名的读书种子多多用功,争取再为宗族添一位支柱人物。但如今,永嘉侯来了,他同样是秦皇后的亲兄弟,太子殿下的亲舅舅,又深得皇帝宠信,而且还对宗族事务十分关心,为了建族学,不惜在金陵长时间滞留……

    有了这位大佛坐镇,金陵城里的达官贵人纷纷上门示好,江宁地界上的世家大户态度也都完全不一样了。族长心想,这些人总算认识到他们秦家乃是后族了吧?可永嘉侯秦柏并不会长住江宁,等他离开,秦氏宗族的风光会不会又恢复到原本的状态?族长不能坐视这种事情的发生,他最想要做的,就是要与秦柏打好关系,加深双方的情谊。最好是秦柏一家即使回京去了,也依然与宗族常来常往,有定期的书信交流,族人进京,亦可得到永嘉侯府的庇护,若是宗族遇到麻烦,永嘉侯府也愿意提供帮助……

    有了这样的想法,族长的做法就不难理解了。为了交好秦柏,他甚至放弃了自己亲生的次子秦克用,不再坚持为这个儿子在族中获取权柄。如今,得知秦柏目前唯一的孙子遇到这样的难处,他更是提出了联姻的建议,目的就是为了进一步加强宗房与六房小三房这一支的联系。

    秦平秦安兄弟二人都需要续娶,但秦平是长子,将来还要继承永嘉侯的家产与爵位。他的妻子人选,想必不是随便就能定下的。族长也不敢肖想,便将目标放在了秦安身上。虽说秦安已有长子长女,但他依然是一位实打实的侯门贵公子,人又还年轻。别说前头的妻子早已被休,其实已经不能算是元配正室,就算元配是正常因病去世的,后来者需要按规矩在其灵前执妾礼,也依旧会有大把人愿意嫁给他做续弦。

    族长提出了两个可以联姻的参考人选,一个是他妻子沈氏的娘家侄女,据他介绍是位柔顺平和的大家闺秀,知书达礼,家族也是世家大族,只不过她本人是出身旁支罢了。这位姑娘,由于不幸地遇到祖父母、母亲先后亡故,一直不停地在守孝,结果拖到如今十八岁了,还没能说定亲事,但若是嫁人做继室,那是完全绰绰有余的。以沈家在江南一带的名望,他家女儿也配得上一位侯门公子了。更别说她的叔伯、兄弟们有不少身有功名,甚至有人做到从六品的官位上,若亲事能成,对秦安也算是个助力。

    另一位人选的家世要略差一些,乃是族长长媳冯氏娘家隔房的堂妹。虽然也是江宁大户,但这位小冯氏父母双亡,上无兄长,下有幼弟,还有一个不大厚道的亲叔叔,有图谋她父母遗产的嫌疑。小冯氏性情坚毅,自从父母去世后,就接过了支撑门户、抚养幼弟的重责大任,与叔叔婶婶斗智斗勇,在冯氏族中是个颇有名气的人物。不过,这姑娘为了幼弟耽误了婚期,如今他弟弟十二岁了,是位颇有读书天赋的童生,姑娘却已经将近二十周岁,乃是一位不折不扣的老姑娘。她曾有明言,绝不会丢下弟弟出嫁,所以,若有人要娶她,就得允许她把弟弟带在身边照顾,对方还得要供他弟弟继续求学。

    沈家的姑娘胜在家世好一些,性情也和顺,缺点就是娘家势大,又有叔伯与兄弟为援。这样庞大的势力对于没有外家可依的梓哥儿来说,可能不是什么好事。

    冯家的姑娘家世稍弱,娘家只有一位小弟,又与亲叔有隙,相对来说要弱势一些。可她性情偏硬,显然是个十分有主意的人。以秦安的性情,再摊上一位有主意的妻子,还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这两个人选各有优缺点,但都是品行端正、容貌出众的大家闺秀,而且族长也有把握,无论她们当中的哪一个,都能接受梓哥儿与他妹妹的存在,也不会为了一个妾而拈酸吃醋。他向秦柏提出这样的提议,是真心希望亲事能做成的,因此在人选上也不是随便提起。

    但牛氏听着,心里却有些不大高兴:“安哥再娶,要娶什么人,自然是我们做父母的操心,宗房老爷也未免管得太宽了些吧?他这是琢磨了多久呀?居然立刻就能提出两个人选来了。”

    秦柏无奈地笑笑。他两个儿子的情况其实不能算是秘密,从前与族人们来往时,言谈间便或多或少泄露了些。族人们未必清楚何氏被休的真正原因,还有梓哥儿的尴尬处境,但他两个儿子都需要再次娶亲,却是不少人都知道的事实。族长若早有联姻之意,事先有所准备,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秦柏反过来劝妻子:“族兄也是好意。横竖你也想着要给安哥早日定下新媳妇的人选,不如就去瞧一瞧好了。若是合你心意,也不是坏事。”

    牛氏勉强把他的话听进去了:“倒也罢了,我就去看看吧。只是这两个姑娘都是江南人,若真的说给了安哥,千里迢迢的,如何送亲娶亲,也是个麻烦。”嘴里抱怨着,心里却已经拿定了主意,一会儿就给宗房的妯娌送口信去,让族长太太想办法安排她与那两位姑娘见个面,也好相看一番。

    这事儿就算是定下了,牛氏盘算了一番,方才对秦柏提起避暑的话题。秦柏对石塘竹海倒是早有了解,少年时,他也曾经往那边去过的,只是不曾久住。得知赵陌借到了别人家在那里的别业,可供他们前去消遣几日,便欣然同意了:“那地方离金陵城也就是六七十里路,但要比城里凉快多了,比秦庄上都要凉快。如今暑天难耐,能到那地方去凉快几日,也是好事。等平哥与少英他们走了,我们就过去吧。横竖近日我们也没什么要紧事需得留在城里。”

    牛氏倒是想起了一桩事来:“黄佥事的家眷好象快要到金陵了吧?早说了春天就要来的,不知为什么拖到这时候才来。我还隐约听说黄佥事的妹子婚事好象出了变故,她未婚夫病重,未来婆家十分通情达理地上门退了婚,以免连累她,是不是真的?如今她未婚夫也不知怎么样了?听说是很早就定下的亲事,黄姑娘还不肯答应退婚呢。如今她既然打算跟着她嫂子到金陵来散心,想必是她未婚夫那头……要不就是退婚的事终于有了结果,但无论是哪一种,她心里都一定非常难过,来江南散散心也好。我上回跟黄佥事说好了,要在家里设宴,招待他的妻儿妹妹的。”

    秦柏微笑道:“这事儿也不忙,人家到了金陵,要安顿下来也需得费上几天功夫呢。等咱们从石塘回来了,再说设宴的事也不迟。”

    牛氏答应了。

    她让人去召来秦平、秦含真、赵陌、梓哥儿与吴少英他们,打算宣布避暑的计划,谁知梓哥儿与吴少英都不在。底下人报上来说,看到吴少英抱着梓哥儿出门去了。有别房的族人邀请他们去作客,那位族人家里有跟梓哥儿年纪相仿的儿子,他们可以在一处玩耍。

    牛氏听了,颇为惊喜:“这可是好事呀。梓哥儿难得遇上能一起玩耍的小伙伴。从前在京城的时候,长房虽然也有几个年纪小些的男孩子,但都不爱到咱们清风馆来,也就是简哥儿常来常往。若是在族里,梓哥儿能结交到几个朋友,他在这里也不至于太过孤单。”

    秦含真对此也是喜闻乐见,不过……居然是吴少英带着梓哥儿出门做客,她心中再一次产生了诡异的感觉。

    不过,她没有对这件事关注太久,心思就全都被即将到来的避暑之行给吸引过去了。祖父祖母都答应了一块儿到石塘竹海度假,这让她心中无比兴奋,立刻就兴致勃勃地与赵陌讨论起要带些什么东西去了。

    直到傍晚时,吴少英才抱着梓哥儿回到了六房的祖宅。梓哥儿看起来十分快乐,小脸红扑扑的,额头上还沁着汗,似乎经过了运动。这对他来说,可算得上是件稀奇事了。吴少英一把他放下来,他便笑着扑到了牛氏的怀里,唤着“祖母”,光是听他的语气,就知道他心情有多好。

    牛氏讶异地抱住他,看向吴少英:“你们这是做什么去了呀?怎么好象很高兴的样子?”

    吴少英微笑着回答:“梓哥儿去了别人家做客,认识了好几位差不多年纪的族兄弟,与他们一道玩耍了整个下午呢。若不是我见天色不早了,怕老师师母惦记,硬是劝他回来,只怕他还舍不得离了那里。”

    “真的?”牛氏笑着抱住孙子,“玩得这么开心么?”

    梓哥儿重重地点了点头:“我们不光是玩,还一处背书来着。他们都没我背得好。叔叔婶婶们特地奖我吃了好多好吃的点心!”

    “真的?!”牛氏更欢喜了,“好孩子,真不愧是我的乖孙!”

    吴少英看着他们祖孙开心说话的模样,脸上笑得格外灿烂。

第一百六十八章 伙伴

    to??2?gf???m?[?"?t?6wai???8?!*8??^k^????2??在秦庄可以说是如鱼得水。

    知道他生母情况的人不多,即使是有所耳闻,就冲着他是永嘉侯秦柏如今唯一的孙子,旁人也不可能当面给他什么难堪,顶多是背地里议论两句罢了。合族都有意巴结讨好秦柏这条金大腿,对于他的孙子,只有千方百计讨欢心的,断不会让孩子不痛快。

    就连宗房的秦克用,如今也学乖了,为防妻子小黄氏生事,特地嘱咐过她不要再招惹六房的人,还让家中的门房盯好了,别让小黄氏随意出门。

    秦庄又与京中的承恩侯府不同,与金陵城里的宅子更不一样。这里地方更大,更开阔,庄上行走的多是秦氏族人或是各房仆从,连女眷都不必避讳,可以自由往来走动,更何况是梓哥儿这样的男孩子?他长了这么大,不是困在大同的宅子里,就是困在清风馆,南下的船上活动地方也有限,这可以说是他头一回来到能任由他乱跑乱窜的地方,只要身边有人跟着,上哪儿去都行。祖父祖母都不会管他,吴家表舅还带着他去认各种庄稼果树花草,让他与族里的兄弟们一起去捉蛐蛐儿,放风筝,到水边抓小鱼儿。天大地大,他可以尽情撒欢,都几乎玩疯了。

    秦氏一族各房聚居,每房每户都有孩子,有跟梓哥儿年纪相仿的,能与他玩到一处;也有年纪比他大些的,事先得了父母盯嘱,在玩耍之余,也会小心护着他;还有年纪比他小的,专门由长辈们挑了老实乖巧不爱胡闹的孩子,前来做陪,只需要围着梓哥儿转就可以了。梓哥儿的课业进度比他们所有人都快一些,稍稍背几篇课文,就能轻易获得族中长辈的夸奖,赢来小伙伴们崇拜钦佩的目光。这一切,都是梓哥儿从未经历过的。

    若有什么不足之处,那就是小伙伴们当中跟他比较合得来的,都入了族学的启蒙班,每日总要抽出时间去上学,回家后也要做功课,不可能时时陪着他。梓哥儿自己也有功课,从前一个人做不觉得有什么,如今却忽然感到无趣起来,巴巴儿地求了祖母牛氏,跑去跟小伙伴们一起做功课了。为了能在玩伴中间始终保持第一,始终能得到他们的崇拜钦佩,梓哥儿还比从前用功了不少,练字的时候也用心多了。

    秦柏对此喜闻乐见,还对牛氏说:“从前竟忘了,应该给梓哥儿寻个伴读的。有人陪他一道读书,也不至于太过寂寞。课业上有了对比,他小孩子家好胜心强,自然会更加用功,争取不叫旁人给比下去。从前我教学生时,学堂里的孩子可不就是这样的么?”

    牛氏也想起了过去,不由笑道:“说来咱们也有好长时间没见到王复林他们了。咱们上京的时候,他们就说要去参加县试的,后来只听说是得了秀才功名,却不知道乡试的结果如何?”

    秦柏想了想:“只怕还差点儿火候。去岁刘管事上京报账的时候,并没有提起他们几个的事,想必乡试未能得中。他们还年轻,用心读上几年书,早晚能中的。我教了他们这么久,心里有数。”

    牛氏叹道:“可惜现在咱们做了外戚,倒不如在京城里再开学堂教学生了,怕叫人说那什么……结党营私?依我说,那都是吃饱了撑的!你不过是教几个小学生罢了,等到人有了秀才功名,爱干啥干啥去了,继续留下来向你请教也使得,另寻名师去也无妨,或是象少英那样进府学,去国子监的,你也不会拦着。这算哪门子的结党营私呢?”

    秦柏笑道:“即便是皇上许我收学生,我也懒得再收了。如今不比以往,我既然做了这永嘉侯,一旦开口说要收学生,你当真会有良材美玉送上门么?只会有无数的王公权贵送孩子求上门来,还不是他们的嫡长子或是独子,而是家里不大重视的子嗣,只需要借我这个国舅爷名头就好,并非真心求学。我在京中名头不响,倘若把他们的孩子教坏了,他们也不会觉得太可惜。这样送上门来的学生,我还不能都推了,推了就要得罪人。可若是学生天资愚钝,怎么教都不合心意,那还不是给自己添堵么?倒不如一个也不收,更来得清静。况且我年纪也大了,闲时教教含真与广路就够了,何必费那个神?”

    牛氏听得直皱眉:“京城就是有这个不好,想收个称心如意的学生都要碍手碍脚的。”又有了新主意,“不如从族里挑几个好孩子,或是在亲戚里选人,你带在身边教导着,旁人总不能说你结党了吧?”

    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只是如今秦柏哪里顾得过来?他笑了笑说:“再看吧。我在族学里暂时还没有发现特别出众的好苗子。”

    他们夫妻俩只是闲谈几句罢了,说话时身边除了自家人,也就只有吴少英与赵陌两个,以及几个近身侍候的男女仆妇。也不知是怎么的,这话竟传出去了。只一日功夫,主持族学的四房秦克文,就把六岁的小儿子彰哥儿送了过来。

    秦克文笑着对秦柏道:“这孩子在家里也是淘气,仗着有几分小聪明,从小儿背书比别的兄弟们强些,总是不爱在功课上用心。这几天与梓哥儿在一块儿,倒是老实了些,也知道人上有人的道理了,能耐得下心来描红练字。我见他有了长进,心里着实欢喜,只盼着他能一直懂事下去。梓哥儿身边想必也没个称心的玩伴,不如叫彰哥儿给他做个伴读,两个孩子常在一处读书玩耍,也能互相督促,使双方彼此都有进益。”

    秦柏见过彰哥儿,知道秦克文这话说得不假,彰哥儿在秦氏家族小一辈的孩子里头,算是比较有天份的了,只是性情稍稍跳脱一些,耐性略差,但近日也有所进步。有彰哥儿在梓哥儿身边陪伴,确实是件好事,只是秦柏却知道自家不会长留族中,就算把彰哥儿留下来了,也就是几天的功夫。等到他们送走秦平与吴少英,出发往石塘去的时候,就该把彰哥儿送还四房了。

    秦克文却对此并不在意,反而道:“若是三叔不嫌他聒噪,就让他一直跟着三叔三婶,也叫他见见世面,开开眼界。”

    秦柏睁大了双眼,这是直接把孩子往他这里塞了?虽说能理解秦克文的想法,但六岁的孩子……他倒也舍得!

    秦柏对此没有直接答应,只说先让彰哥儿每日过来与梓哥儿一起读书写字,晚上仍回自个儿家里去,先看看两个孩子相处得怎么样再说。

    秦克文对此也没什么不满的,高高兴兴地答应了,留下儿子自回家去。

    他妻子对此似乎也没有任何怨言,还时常过来陪牛氏说话,顺便看看儿子是否有什么需要,她好从家里送些东西来。

    牛氏从秦柏处听说了秦克文的建议后,曾经私下问他妻子是否知情,他妻子倒是笑得很坦然:“自然是知道的,相公跟我商量过了,才把彰哥儿送过来。这对彰哥儿是好事。我们夫妻几个儿子,只彰哥儿是最小的。留他在家,固然能少些牵挂,但他出息也有限。三叔是有大学问的人,若能跟在三叔身边多长长见识,彰哥儿一辈子都能受用不尽。为了孩子将来的前程,便是与他分离几年,又算得了什么?三叔三婶都是厚道人,家里的兄弟和侄儿侄女们也都和气,断不会叫彰哥儿吃苦头的。他在家里,说不定还不如在三叔三婶这儿过得舒服呢。”

    秦克文夫妻俩都十分坦率地承认自己的用意,秦柏与牛氏反倒没了脾气。秦柏事先是试过秦克文的为人品性,才放心将族学交到他手上的。如今将他儿子留在身边,给孙子做个伴读,似乎也不是坏事,只是秦柏自个儿心里有些别扭,总觉得这有些质子的意味了。况且彰哥儿年纪还小,真叫他与父母分离,也不大厚道。他寻思着,在江南时倒罢了,回京之前,还是要将侄孙送还四房的好。

    梓哥儿跟彰哥儿却越发要好了,天天形影不离,好的就跟亲兄弟一样。吴少英见他俩都长得讨喜,还叫人给他们做一模一样的好衣裳。两个孩子穿戴得一样,出现在人前,人见了就没有不夸的,还有人打趣秦克文的娘子,什么时候生了一对佳儿,竟瞒着合族的人了?

    不久之后,宗房那边也把秦克良与冯氏的儿子送过来与梓哥儿、彰哥儿做伴了。秦克良之子与他俩年岁相仿,性子却更稳重,梓哥儿、彰哥儿都是知礼的,三人相处得很好,常在一处读书写字,做完了功课再一道去玩耍。多了个小哥哥带着,他们从不去做叫人担心的事。秦柏与牛氏见了,更觉欣慰。

    牛氏因此还对宗房印象大改,觉得除去小黄氏,旁人还算是靠谱的。族长夫妻牵线介绍的那两位姑娘,她先见过了住得近的小冯氏,家在松江的小沈氏还需要多等几天,才有理由请到江宁来做客。不过她心里倒是稍稍偏向了小冯氏,觉得这姑娘虽然有主意,可品性正直,不是何氏那等专爱歪门邪道的妇人可比的。以秦安那种耳根子软的脾性,若能有个主意正的媳妇盯着,也能少走些歪路。

    秦安再娶的人选还未最后定下,秦平却已经到了不能不走的时候了。秦柏与牛氏带着孙儿孙女,亲自将儿子送到了金陵码头,拉着他的手,想到这一分别,就不知何时才能相见,他们心中都有万分的不舍。

    秦平给父母磕了头,嘱咐了秦含真许多话,又转向了吴少英,从袖中掏出一封信,递给了他:“拿着吧。日后等你回了米脂,说不定能派上用场。”

    吴少英怔怔地接过了信,看着上头写的是关家姨母,不由得愣了一愣。

第一百六十九章 迁坟

    吴少英不明白秦平为什么要给他这样一封信。对于姨母关老太太,他依旧感激她的恩情。但有了关蓉娘与关芸娘姐妹的事,他已经没办法再对这位长辈言听计从了。

    当初,姨母是最清楚他与表姐关蓉娘感情的人,但她没有阻止表姐嫁入秦家,反而劝他放弃;前年,当他以为表姐夫秦平真的阵亡了之后,又受到何氏威胁,一度产生了顺水推舟迎娶“守寡”的表姐关蓉娘的想法。但当他们表姐弟俩把这个想法告诉姨母的时候,却被姨母断然否决了。因为关家需要维持与秦家的姻亲关系,关蓉娘不能改嫁,但关芸娘正值妙龄,不可能找到比他这个表兄条件更好的对象了。所以,他要做关家的女婿,就娶后者吧。至于他与关蓉娘的心情,谁又会关心呢?

    即使被何氏逼迫改嫁,但并不是无路可走。只是关家人堵住了这条路,关蓉娘才选择了一条绝路。虽然事后回想,那条路不过是何氏的谎言,若真的走下去了,今日只会让所有人陷入深深的尴尬之中。但关家人在关蓉娘与他背后狠狠捅了一刀,这却是他无法忘记的。

    恩情还在,亲情却已经没剩下多少了。吴少英能做的,也就是保证关老太太这位姨母的生活优渥,安享晚年。除此之外,他没办法给她更多的回报。

    他也许隔上几年,回乡的时候会过去米脂县城给她请个安,问个好,但并不打算将她接到身边来照顾。如今他并没有要去见这位长辈的必要,秦平要写信给岳母,只管让家人捎信就是,何必叫他转交呢?

    秦平却没打算说得太多,只道:“若你不久之后要返回西北,岳母那里提出了什么让你觉得为难的请求,比如想说服你答应做什么事,又或是不让你去做什么事,而你又不想听从的时候,这封信兴许能助你一臂之力。到时候你给她老人家看信就好。若是没有用得着这信的时候,那自然再好不过。我把它给你,只是以防万一罢了,倒也不是非得将信给岳母不可。”

    吴少英听得更糊涂了:“表姐夫,这信里到底写了些什么?”

    秦平微微一笑:“也没有什么,只是让岳母知道,我并不是真的什么都不知情。”

    吴少英心下一惊,终于明白了秦平的用意。他心下微酸,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来:“表姐夫,多谢你了。”

    秦平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过日子吧,从前的事……不要再总是惦记着了。”

    艳阳之下,秦平所坐的船远离了码头,朝着东方的天际慢慢驶去。吴少英站在码头上,目送他离开,心情复杂无比。

    秦平是担心他再次面对姨母的时候,会因为顾虑她的恩情,而无法拒绝她的种种要求么?表姐夫真是多虑了。他是感激姨母,但绝不会为她牺牲自己的。应该说不的时候,他从不会觉得无法说出口。

    不过,这是表姐夫对他的关心,他自然是领受了。至于秦平劝他不要再惦记往事,放过自己,他却存有不同的看法。人生在世,总有些事情是令人无法释怀的,他仍会选择听从自己内心的声音。不过……他倒是不介意让关怀自己的人少操一些心。

    送走秦平后,秦家又恢复了平静。秦柏仍旧带着家人住在秦庄上,偶尔去族学里指点几个晚辈学业,同时也教导孙子梓哥儿,以及与梓哥儿做伴的四房彰哥儿、宗房祺哥儿。久违的教学生活让他很快重拾了过去为人师的乐趣。吴少英也时常帮他做个助教,很快与秦氏族人打成一片,跟梓哥儿等几个孩子的感情似乎也更好了。

    牛氏一度因为送走了儿子而心情低落,但在孙儿孙女们的殷勤下,没多久就振作起来了。秦含真兴致勃勃地拉着她讨论,要带哪些行李到避暑的地方去,祖孙俩讨论得兴起时,还花了不少钱,采买了一些她们所认为的“必需品”。

    不过秦柏对于她们讨论的结果不置可否,针对其中秦含真提出来必不可少的驱蚊香药这一点,还抨击了一番这些外购品的效用,然后写了方子,叫周祥年采买了材料回来,亲自配了十来剂,不但香气清冽,远胜于外购品,就连驱蚊的功效,也叫人无可挑剔。

    秦含真对自家祖父算是服了。

    时间又过去了几日,事先被派到石塘别业的仆人回报,说已经把地方都打点好了,随时可以恭迎主人前去小住,秦柏才下令家人开始准备行囊,正式出发前往石塘竹海。

    在出发前,他在晚饭过后的茶叙中对吴少英道:“我们明儿就去石塘了,你也该启程返回京城。这回可不许再胡闹了,我已经命人捎信回京,托仲海、叔涛两个侄儿盯着你,一定要看着你把官职平平安安地领下来。”

    吴少英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瞧老师说的。学生既然答应了会回京候缺,就不会食言而肥,您多虑了。”

    秦柏无奈地看着他道:“若你果真能说到做到,我保证不会再多虑了。”

    吴少英干笑。

    牛氏便对他说:“阿勇和他老子也要回京城去,你跟他们一块儿做个伴吧,路上也能彼此有个照应。打出咱们侯府的旗号来,路上要方便些。”

    吴少英惊讶:“师母有事差虎伯与阿勇去办么?是什么事这般要紧?”虎勇倒罢了,虎伯可是秦柏的心腹,从来都是紧紧跟在秦柏身边的。能让他离开去办的事,定然不是小事。

    牛氏却看了秦含真一眼,又看了看秦柏,叹了口气。

    秦含真眨了眨眼,有些不明白自家祖母这是什么意思。

    秦柏解释道:“这是平哥临走之前跟我提的,说含真问他,能不能把她母亲的坟迁到京城去,日后祭拜也方便……含真的主意是对的,只是不能把她母亲迁去京城,而应该迁到江宁老家这边来才是。我们祖籍在此,将来百年之后,也要送回家乡安葬的。含真的母亲乃是我们秦家的媳妇,自然也该入秦家的祖坟。让虎伯父子走这一趟,就是要让他们到京城多叫上几个家人,一起往米脂办迁坟的事。”

    秦含真心道原来是这件事,心情又低落下去。她本来是觉得全家人都迁到京城来了,就算是留在大同的二叔,应该也不会回米脂的老宅去,母亲关氏一个人留在那边,岂不寂寞?她这个做女儿的想逢年过节上个坟、扫个墓都不方便,不如把坟迁到京城附近算了。然而秦平却否决了她的提议,改为迁到江宁老家入祖坟。虽然这是应有之义,但日后上坟扫墓同样不方便,秦含真又怎么高兴得起来呢?葬在江宁,还不如留在米脂呢,至少米脂县里还有关氏的娘家亲人。江宁这边,却连个认识她的人都没有,关氏只会觉得更寂寞吧?

    但这不是她一个孩子能决定的,她只能闭嘴了。

    吴少英并不知道秦平曾经向父母提过这件事,此前也没跟他提起。不过秦平早有这样的想法了,只是一直以来都没能成事。吴少英倒是知道些内情,似乎是关家那边不肯。

    据说关老太太非常担心,若秦家把关蓉娘的坟迁走,她这辈子就再难见到女儿了——其实关蓉娘已死,关老太太怎么也不可能再见到她了,不过大家都体恤老太太丧女之痛,不忍强求而已。关家更在意的,应该是两家的姻亲关系是否能延续下去。即使还有秦含真这个外孙女在,两亲家若是长年分隔两地,少有往来,情份迟早还是会淡下去的。留着关蓉娘的坟,似乎也是留下了一个令两家得以保持接触的渠道。

    然而,秦平从吴少英这里听说了当初的内情后,似乎是不打算再退让下去了。关家既然选择了牺牲长女的幸福,如今又说什么舍不得她呢?关蓉娘是秦家妇,合该葬入秦家祖坟,而不是孤零零一个人留在西北,远离自己的丈夫与女儿。

    吴少英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秦平给他那样一封信的用意。他叹了口气,但还是开了口:“既然虎伯与阿勇要回米脂去,那不如在京城多等我一等?我得了官后,总要回老家祭祖的,到时候继续与他们同行,路上也有个照应。吴堡离米脂也不算远,等我祭拜过先人,还可以去帮着操持表姐迁坟的事。关家姨母那边,就由我去劝解吧?她老人家素来通情达理,我好好劝她,她定会答应的。”

    不通情达理也不行,有秦平那封信在,关老太太怕是连胡搅蛮缠的机会都没有。

    秦柏笑道:“也好。只是你在京中不知要逗留多久,若是时间长了,倒也不必非得与墨虎父子俩同行。我盘算着,眼下才六月,若他们父子带齐了人手,路上赶一赶,怎么也能赶在中秋之前回到米脂。到时候他们也不必折返京城再南下了,直接走驿路,从秦地入蜀,再改走长江水道,顺流而下。若是一切顺利,应该能赶在年前到达江宁。如此一来,除夕祭祖的时候,含真母亲就能在宗祠里受香火了。”

    吴少英双眼一亮,笑道:“那就更方便了!我……”

    他这“我”字还没说完,就被秦柏一瞪眼给拦了回去:“这是虎伯父子俩的差事,你若也在米脂,帮着劝解劝解亲家,也就算了,后面的事不必你理会。你祭完了祖,探完了亲,就赶紧上任去吧,休要再为这些琐事操心!”

    吴少英只是笑了笑:“老师放心,学生心里有数的。”

第一百七十章 气愤

    吴少英老实地听从老师秦柏的吩咐,还立刻就命身边侍候的人去收拾行李。不过有一点他非常坚持,那就是他要把秦柏一家送到石塘别业安顿下来后,才肯离开。

    秦柏只是要他老实回京去候官而已,倒也不差在这一天两天的时间,也就答应了。

    吴少英便高高兴兴地去与秦庄上新认识的一众朋友告别。考虑到同样需要与朋友告别的还有梓哥儿,他就把梓哥儿也一块儿带出去了。

    秦含真见了,就忍不住对赵陌说:“从前也没见表舅跟梓哥儿这么要好,最近这是怎么了?”

    赵陌眨了眨眼,不好说他闻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吴少英毕竟是秦含真十分敬重信任的长辈,他还是别多嘴了,反正吴少英又不会做对秦含真不利的事。

    秦含真却有些小醋,以前一向是她跟吴少英亲近的,如今吴少英整天都逗梓哥儿玩去了,跟她说话的时间都少,她心里有些不自在。不过她到底还是有理智的,没把这丝醋意表现出来,仍旧是每天高高兴兴地读书、练画,与家人朋友说话聊天,同时做好出门度假的准备,只是在看到吴少英与梓哥儿在一块的情景时,心中生出那么一丝失落来。

    下午的时候,秦家出行的准备就已经做得差不多了,只等明日一早出发。秦氏族人近来与秦柏一家相处得正融洽,得知他们要往石塘去,有熟知道路的、认得熟人亲友的、有意巴结的,都纷纷自荐来做向导。秦柏只挑了宗房旁支的一位侄儿,还有八房的一位侄孙同行,旁人都婉拒了。

    临近傍晚时,黄晋成骑马从城中赶了过来。秦柏事先送过信去,通知他自己一家要去石塘避暑,怕是要到七月才迁回城中,有事就得到石塘去寻自己了,自然得报备一下。黄晋成这是掐好了时间赶来相送的,晚上赶不及在城门关闭前回去,倒也无妨,他可以到通济门外的驻军营里住一晚,明儿一早再入城回衙门去。

    秦柏有日子没见黄晋成了,见他神色间有些憔悴,似乎精神不大好,还有些吃惊:“黄大人这是怎么了?”

    黄晋成苦笑了下,含糊地回答:“家里有些事,夜里没睡好。”

    秦柏忙问:“是府上家眷到了吧?我前些日子听说了消息,应该就是这几日了。”

    黄晋成点了点头:“三天前刚到的,如今已经安顿下来了。”

    秦柏笑着说:“那就好。我夫人前些天还说呢,等从石塘回来,要设宴款待大人的妻儿姐妹。到时候还望大人一家莫嫌弃才是。”

    黄晋成勉强笑了笑:“多谢夫人好意了,只是……舍妹身子不适,还不知道到时候能不能好,怕会扫了夫人的兴。”

    秦柏讶然:“可是水土不服?还是路上累着了?若是能走动,不如去叶大夫医馆里请个脉吧。当初我夫人初到江宁时,也曾不适了一段日子,多亏叶大夫开的药,才很快好了起来。”

    黄晋成点头:“虽没去叶大夫医馆里瞧,但也请了大夫,如今没有大碍了,只需要静养罢了。”他顿了一顿,又补充一句,“舍妹如今不大乐意出门走动。”

    秦柏先前听妻子牛氏提过一嘴黄家姑娘婚事受阻的事,也不知道对方如今到底怎样了,便安慰说:“黄大人多多劝说令妹吧,有些事过去了就过去了,不要放在心上。”

    不知为何,黄晋成脸上竟露出几分恨意来:“哪儿有这么容易过去?!他们家要趋炎赴势,只管去就是了,平白无故毁我妹妹名声,又是什么道理?!”

    秦柏大吃一惊:“发生什么事了?”黄家是东宫太子外家,一向深得皇帝与太子宠信,以他家如今的权势背景,竟然还有人敢对他家的女儿做这样的事?难不成是猪油蒙了心?

    黄晋成自打妻儿妹妹到了江宁,说起这些不方便在书信里提起的糟心事,他心里就一直憋着一把火。碍着妹妹心情低落,他不好在家中表现出来,以免又惹她伤心。如今在秦柏面前,屋中又没有别人在,他就有些忍不住了。经过这将近一年的相处,他与秦柏之间已经建立起十分深厚的信任,即使是私事,也不介意向秦柏这位长辈提起了。

    原来黄晋成的妹妹定亲多年,对方与她可以说是门当户对,两家早在老一辈在世时,就有了约定,黄家上下从没有人想过要毁约的。近年来,对方家的老人因病去世,家中子侄官位没跟上,势头有些不如前了。而黄家因为太子的病情反复,屡屡传出不好的风声,也显得低调了许多。但两家人论门当户对还是没问题的。

    黄姑娘原定今春出嫁,谁知年前对方家里传出消息,说她未婚夫冬日出行时不慎感染了风寒,病情不知为何日渐加重,竟有些不豫之相了。大夫都说他可能撑不了多久了,他家人哭着找上黄家,表示不愿意连累了黄姑娘,情愿退婚。黄家人虽然也想守信,但心疼孩子的想法还是占了上风,便没有回绝。反倒是黄姑娘自己不乐意,哭着说无论对方是好是歹,她都不会再与别人订亲了,宁可守着这份婚约。

    黄姑娘如此情深意重,她未婚夫那边自然也十分感激,却越发铁了心要把婚退了不可,说是不能对不起未婚妻的这一份深情,连累她日后前程。这一回,对方家里念叨着这是自家儿子的心愿,也态度强硬起来。黄家人只道他们是好意,虽然黄姑娘不肯答应,还是答应了退婚之事。

    谁知道,婚退了没多久,那位前任未婚夫的病竟然就好起来了。过年的时候,甚至还能出来见亲友了。渐渐地,便有流言传出来,说黄姑娘的八字不好,天生带克。当初定亲的时候,因是两家老人一时兴起定下的,合八字也不过是走形式,意思意思而已,并不曾认真寻了有名望的大师去合,因此没发现真相。婚期越近,黄姑娘对夫婿就克得越来越严重,以至于他重病不起。等婚事一退,两人没关系了,男方自然就好了起来。

    这种流言一出,黄姑娘与对方的婚约自然无法再提起了,想改聘别家,也没几户人家乐意的,谁知道她会不会克了自家子侄呢?如此一来,黄姑娘的前程堪忧,黄家长辈们是又气又急。到底是谁说黄姑娘的八字不好了?明明当年定下婚约时,两家都请了有名望的大师去看过的,再匹配不过的好姻缘了,所谓只是走形式意思意思的说法,完全就是乱说!这是见两家老人都不在了,就随便往他们头上泼污水不成?

    黄家人也曾找上前任亲家,质问这是怎么一回事,对方态度倒还和气,只说这等流言与他们没关系,也不知是谁胡乱传出去的,若是在外头听说,定会义正辞严地帮着澄清。然而,男方家人是否真的这么做了,又有谁知道呢?反正他们没有提重续婚约之事,对黄姑娘不利的谣言也始终没有散去。

    黄家人因此对那前任亲家生出了几分不满与怀疑,也留心对方的动静。果然在年后就听说,黄姑娘那前任未婚夫,正月里就跟另一家的姑娘定亲了,还道开春就要完婚呢,手脚快得叫人猝不及防。

    那姑娘不是别人,正是王家大老爷的嫡长孙女,也就是曾经叫辽王府次子一见钟情,不顾两人辈份有差,纠缠不清的那一位。据说那位闺秀是位才貌双全的佳人,黄姑娘的前任未婚夫偶然与她见了几面,两人便一见倾心,遂成就了这段所谓的天定姻缘。

    黄家人得知真相,气得几乎没吐血,慢慢地也就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新年前后,因为东宫太子不曾于宫宴上露面,私下关于他病重难起的传言越发厉害,辽王世子因深受皇帝看重,反而水涨船高,连带的原本已经大不如前的王家,也因为是辽王世子赵硕的岳家而有了东山再起的趋势。至于黄家,没有了太子,也就是寻常官宦门第罢了。也难怪黄姑娘原本的夫家会生出背信弃义的念头来。只是他们自个儿趋炎附势也就罢了,偏偏又想要名声好听,怕叫人说他们闲话,倒给黄姑娘冠上一个八字不好克夫的罪名,毁了她的名声。

    这个阴谋本来应该会产生很好的效果才对。可惜,开春后不久,太子平安返朝,所谓他病重难起的谣言自然就不攻自破了。黄家依然还是东宫外家,天子重臣,王家却没有了再出头的希望,反而要担心以往的黑历史会触怒储君,行事收敛了许多,做起了缩头乌龟。然而,婚约都定下了,办喜事的日子也定下了,这回想要再变卦,可就没那么容易了。黄姑娘的前任未婚夫后悔不已,想要重新找上门来求她原谅,重拾旧欢,被黄家人给打了出去。

    对方寻了借口将婚期一退再退,妄想摆脱王家,王家却不甘心嫡长孙女的婚事受阻,也在私底下做着手脚。两家人吵闹不休,连带的黄家人那段时间也被折腾得不轻。如今渣男退无可退,心不甘情不愿地完了婚,黄姑娘也身心俱疲了。她在京中过不了清静日子,便随嫂子侄儿到哥哥任上来散心。只是经此一事,她不可避免地病倒了。路上拖拖拉拉,才会耽搁到如今才抵达金陵。

第一百七十一章 不舍

    秦柏对黄晋成妹妹的经历深为惊讶。京中官宦人家趋炎附势、背信弃义,并不是什么稀奇事,但把一桩原本已经解决了的婚约闹得这般难看的,还真的挺少有的。黄姑娘的前任未婚夫家原本拿了一手好牌,却硬生生作到赔了夫人又折兵,好牌也变成了烂牌,真叫人不知该说什么好。

    但从这件事中,也可以看出太子恢复健康后,对朝局会造成什么影响了。太子病弱了三十多年,尤其是自从皇孙夭折之后,几乎人人都认定了太子后继无人,命不久矣,只等他什么时候薨逝,皇家就要开始择选宗室子,入继宫中为嗣,继承东宫储位。为了争夺这个位子,多少宗室子弟先后冒出头来,明争暗夺。朝中大臣们也跟着纷纷押宝,为自己看好的宗室子弟出谋划策,摇旗纳喊,盼着能立下从龙之功,等新君得登大宝后,带揳得自家飞黄腾达。如今东宫无事,地位稳固,这些人可不就尴尬了么?

    其实这都是先帝末年时的夺嫡之争引发的坏风气。

    那时节,数位皇子斗成一团,京中的宗室皇亲、王公贵族、世家大户,大多数都被卷入了斗争中,不知有多少人因此丢了性命,也不知有多少世家从此灰飞烟灭。

    轻的,就象赵陌的亲祖母、辽王元妃唐氏的娘家那样,只是被排挤出中枢的权势圈子,渐渐沦为寻常官宦人家,日益衰败。

    重的,满门上下都没一个逃出生天,连九族都受了牵连。

    象秦家这种,虽然初期受了罪,合家男丁被流放边疆,还失去了家族顶梁柱,但没几年就东山再起,保住了家族元气的,已经算是十分幸运了。

    大约是被那段日子吓着了,如今京城内外有些年头的世家大族,对皇位更迭之事冷淡了不少。不管京中热闹成什么样子,他们能避的都避开,反正专心做好自己的官就行了。若实在避不开了,大不了寻个理由辞了官,过得几年,等皇储之位尘埃落定了再重新入仕。虽说未必会有飞黄腾达的机会,但至少能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不必担惊受怕。

    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会象这些世家大族一般冷静的。从龙之功固然蕴含着极大的风险,一旦失败就有可能会葬送自己甚至是全家全族的性命,但依然有人执着地追求着它,因为它在蕴含风险的同时,也会带来极大的利益。对于非世家出身的人而言,这份利益实在是太过诱人。

    最好的例子就是王家,本来不过是寒门出身,兄弟俩出仕,但在京城也不过就是小门小户。这样的低品级官宦人家,京中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根本算不了什么。虽然王二老爷在御前做了侍中,侍候先帝笔墨,但也纯粹是个执笔的人罢了,算不上达官显宦,手里也没多少实权。结果一朝押对了宝,奉先帝之命写下诏书,为当今圣上继位立下了汗马功劳,顿时全家鸡犬升天。王二老爷固然是几十年来都只能困在侍中位上,不得寸进,但王家其他人的仕途却是一片光明,王大老爷曾经做到一部尚书,权倾朝野。王家女进宫为嫔,差点儿就生下了皇帝的第二位皇子,倘若能养大,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妥妥的皇位继承人了。王家接连寻了两个女婿,都曾是皇嗣之位的热门人选。京中就连宗室皇亲,都要对王家敬让三分。

    这般风光无限的王家,谁不想成为下一个它呢?反正在当今圣上继位之前,谁都不知道王二老爷是支持他的。就算想要从龙之功,也未必要做得很明显嘛,只需要悄悄押宝,然后在关键时机出手就可以了。抱有这个念头的官宦人家很多,有本事的人家在公事上用心,没本事的人家就盯着姻亲关系做文章。黄姑娘的那位前任未婚夫,只怕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会急急忙忙地赶在婚期到来之前变卦,另娶王家嫡长孙女的。

    他只是运气不好,没料到太子的身体还能好起来罢了。象他这样算计落空的人,反正多的是,他家只能算是其中很不起眼的一员而已。然而黄姑娘无端受了连累,婚事不谐,就可怜了。

    秦柏对黄姑娘的处境十分同情,但他除了安慰黄晋成几句,也做不了什么。不过黄晋成原也没指望他能帮上什么忙,这终究是他们黄家的事。秦柏给了他一个机会,能让他尽吐心中郁闷,他心情已经好得多了。回头想想,也幸亏他妹妹没有嫁进前任未婚夫家里,否则岂不是真的误了终身?如今她的名声也许要受连累,但只要出京避上几年,京城中的人很快就会忘记这件事了。倘若她能在京外寻一户不错的人家嫁出去,那就更为理想。妹妹的处境,似乎也不是很糟糕。

    秦柏留黄晋成在庄中用了晚饭,后者便轻快地告辞而去了。临行前他还接受了牛氏的建议:“如今天气太热,先让你妹妹把病养好了。等到天儿凉快些时,就到城外四处转转,看看名胜古迹,游山玩水一番。既然是要来散心的,那自然要有散心的模样。本地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你也尽管多搜罗些回去,让你妹妹开心起来,那些不好的事,她自然就会忘记了。”

    黄晋成深以为然,决定先在城外离军营不远的地方,寻个凉快的宅子,把妻儿与妹妹挪过去避暑兼休养。等妹妹身体好了,再带她出门多玩一玩。

    黄晋成走了。牛氏想着他妹妹的不幸经历,忍不住对丈夫秦柏叹道:“他妹子也是个苦命人,长辈们多年前定下的婚事,怎么就定了这样一个男人呢?要退亲就退亲,把话说明白就好,哪怕他是骗了黄家,才把婚给退了的,那也是退了婚,两人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了。既然占了便宜,就别多啰嗦,只管娶他想娶的人儿去,平白无故地说黄家姑娘的八字做什么?做了那……”她顿了顿,瞥了坐在不远处的孙女秦含真与赵陌两个半大孩子一眼,吞下了两个字,“做了那什么还要立牌坊,什么好事都想要,也想得太美了!”

    秦柏也对那家人的行事十分鄙夷:“别的倒罢了,既已做了背信弃义之事,后来又何苦再起背约之心,想要将王家的亲事作罢,挽回黄家?这分明是反复小人,没得污了我们的耳朵!”

    牛氏嗤笑:“想到他们如今竹篮打水一场空,万般算计皆无用,我心里就觉得痛快!”

    秦含真笑着插言道:“其实我觉得这也不是件坏事。黄姑娘的那个前任未婚夫,居然是这种为人。王家长房的门风一言难尽,从王家几位姑奶奶的为人来看,他家孙女也未必是什么省油的灯。我看黄姑娘的前任跟王家孙女挺配的,两户人家的行事风格也是门当户对。他们这么凑成一对挺好,就别祸害别人了。”

    赵陌抿嘴笑笑,对她说:“王大老爷得了这么一个女婿,想必也十分合他老人家的心意。他往日总爱把女儿往宗室里嫁,如今会看上宗室以外的人,也足可见他对这个女婿有多么青睐了。”

    秦含真捂嘴笑了。两人幸灾乐祸得挺明显。牛氏听了,也跟着笑起来。

    秦柏无奈地看着他们,等他们笑完了才道:“好了,时候不早了,赶紧回屋歇息去吧,明儿还要早起赶路呢。”

    第二天一大早,他们就坐了马车,出发往石塘去。这一路都有乡间土路相连,虽说比不上官道宽敞平整,但江宁富庶,愿意出钱行善、修桥铺路的富户也多,因此即使是乡间土路,路况也不算太差。今日天气正晴朗,带有一丝轻风,在这样的天气里赶路,想必也能顺利。若是没有意外的话,从秦庄到石塘竹海,不过就是六十里左右的距离,坐马车两三个时辰就能到了。

    秦柏、吴少英与赵陌都骑马,不过后者因为年纪小,身份又不同,因此牛氏多让人给他备了一辆车,青黛与费妈妈就在车里听候吩咐,他什么时候觉得骑马累了,又或是嫌日头太晒,随时都可以到车上歇息去。

    秦含真跟着祖母牛氏坐一辆宽大的马车,同车的还有五岁的小堂弟梓哥儿。秦含真如今已经习惯了坐车乘船,适应良好,一路上还有兴致去欣赏车外的风景。牛氏觉得马车有些颠簸,一直倚着引枕闭目养神,但她的身体经过叶大夫调理,已经大有改善,晕车的症状是没有再出现了。

    只有梓哥儿,一直蔫蔫地,似乎没什么精神的样子,连说话都显得有气无力。牛氏担心他是中了暑,但摸他手脚脑门,似乎也没什么大碍,便问他是怎么了。

    梓哥儿闷闷地摇着头,窝在祖母怀里不吭声,小脸耷拉着,无精打采的。

    秦含真猜测:“这是舍不得彰哥儿和祺哥儿他们了吧?方才他们在庄上分别的时候,哭得那个惨……才几天的功夫,竟然就结下如此深厚的情谊了,连稍稍分开几天,都象是生离死别一般。”她觉得有些好笑,摸了小堂弟的脑袋一把,“现在只是离开几十里,过些天就能再次重聚了,你都伤心成这样。将来我们回了京城,跟你的小伙伴们分开千里,想见一面都难,那时候你可怎么办呢?”

    梓哥儿脸上的表情更难过了,看上去似乎马上就要掉眼泪了呢。

第一百七十二章 竹海

    石塘竹海的别业占地极大,足有几百亩,但别业住宅主体大概也就是一千来平方米左右。它建在一处缓坡上,两侧与后方皆是密密的竹林,前方倒有一片开阔地,种满了花草。站在宅子的前院廊下,可以清楚地看见不远处九龙湖的美景。清风徐来之际,欣赏着湖光竹影,这景致也足可醉人了。

    别业内部院落重重,全部都有宽大的抄手游廊相连接。人走在廊下,不必经过露天的地儿,就能走遍全宅。在下雨下雪的天里,这样的设计犹为实用。这宅子与寻常宅院相比,不但格局方正宽敞,门窗都显得更大些,可以让清风尽可能多地吹进室内,使屋里显得十分凉快。但由于屋子四周有游廊团团围住,倒也不担心风雨来袭时,会透过宽大的窗子,吹进屋里,打湿屋中的物什。

    至于屋外的游廊,秦含真留意到廊檐下、廊柱上都有平整形成一条直线的凹槽,问了别业里侍候的人,才知道后宅库房里放着整整三库房的纸糊的活动窗页,随时可以搬来卡进这凹槽中,把四面透风的游廊变成密封的内廊,冬天下雪的时候,就不必冒着风雪出门,同样绕着游廊便能走遍全宅了,方便得很。这古人的智慧,还真是不可小觑。

    宅子宽敞通风,家具虽然不多,但应该有的都有了。宅前屋后的院子里,也种了不少花草,还意思意思地堆了些湖石,挖了池塘,养了荷花游鱼,虽说景致一般,但光是周围的竹林湖景,已足可怡人,倒也不必强求这设计院落的人品味有多高。

    除了这座主宅,别业范围内还有许多旁的附属建筑,比如湖边有小码头,码头里系着小船,可供住在这里的人泛舟湖上;沿着湖岸也建了一溜儿竹廊,可让人在里头慢慢行走观景;竹林中,附近山坡上,隔着不远便有一处小小的草亭,供人歇脚,等等。这一片地方都是主人家的私家保留地,连蛇虫鼠蚊一类的都经过清除,更别提有其他人家了。别业中男女仆从住在离主宅有百尺远的排房里,最近的邻居家要在三里开外。那里围着别业建有两人高的土墙,将外人挡在了这片清静的山林地之外。要到最近的村镇市集,那至少要走上五里路了。

    这确实是一处清静的避暑好去处。不过在主人家看来,也许还略嫌偏僻了些吧?怪不得主人一家宁可去杭州西湖避暑,也不来这石塘竹海。

    不过秦柏对这里倒十分喜欢。他一看那屋前屋后一望无际的竹林,就立刻喜欢上这个地方了,还忍不住吟了两句诗呢。秦含真离得有些远,没听清楚他吟的到底是什么,只觉得不是平日里听熟的诗,大约是他自个儿作的,吟诵这竹林的景致。吴少英还与他唱和,也吟了几句。

    秦含真自问不是那等雅人,只拉着赵陌去四处转乱,看着宅里宅外的景致。她最喜欢这地方的,就是四周都是主人家的私地,没有外人,她可以放心在附近乱跑乱走,也没人拦她。天知道,除了在秦庄上,象这样能让她自由走动的地方真是少之又少。但秦庄到处都是住宅与族人,在承恩侯府里,也隔着重重叠叠的院落,又有许多丫头婆子在,哪里比得上这处别业视野开阔,人也少?果然是一处散心游玩的好地方!

    秦含真与赵陌四处参观。别业中有主人家留下来侍候的婆子,柔声向他们介绍四处的好景致,有许多外人看不出来的好处,别有一番野趣。若有什么地方不足,那大概就是这里的蚊子也挺多。不过秦含真来前就准备好了驱蚊香药,并不惧它。

    婆子又说起竹林中有竹笋可挖,说比别处的新鲜可口。秦含真被她说得起了兴致,忙问:“我们借住在此,也可以挖笋来吃吗?”

    婆子笑道:“这有什么?这里有几万亩的竹子,贵客还能把林中的竹笋都挖尽了不成?不怕您笑话,只怕您就算是真把竹笋都挖尽了,只要别烧了竹林,过上几个月,林里又有许多新鲜竹笋长出来了。”

    秦含真笑着说:“那还真是方便得很,说得我也想要一处竹林了。”

    赵陌眨了眨眼,道:“我去年去湖州的时候,也在那边见过一大片竹海。因此那边盛产湖笔、湖纸。这里既然也有这么一大片竹林,只挖些笋吃吃,却是可惜了。”

    婆子道:“除了竹笋,我们这里的豆腐也是极有名的,贵客尽可以尝尝。我们比不得湖州那边又是纸又是笔的,但有意思的竹制品也有几样。林中到处都是竹子,贵客若想做些什么,附近村子里和镇上都有篾匠,您只管传了来吩咐他砍竹子做去,包管能令您满意。这些篾匠除了平日里做些小玩意儿,拿去市集上卖,也没别的营生。若贵客一时高兴,打赏他几个子儿,才是他的造化呢。”

    秦含真听说还有这样的配套游戏项目,兴致更浓了,便与赵陌商量着,是不是要提前做几个河灯、灯笼什么的,好预备七夕、中秋时赏玩?

    本来他们一家是预备要回京城去的,但现在梓哥儿刚来,这么快就走太可惜了。况且父亲秦平南下之前提了母亲关氏迁坟之事,他们总要等到关氏的灵柩从西北运过来,择吉日葬入祖坟中,再祭拜一番……怕是要折腾到明年开春,才说回京的事了。不过他们家如今在京中也没什么要紧事务,在外头多玩上半年,也没什么妨碍。

    秦含真与赵陌一边商量着,一边折回正院上房。牛氏也才参观过正院,对这地方的干净程度还算满意,正叫了在此处侍候的婆子来问宅子里的情形,见孙女与赵陌回来了,忙叫他们坐下吃些茶水歇歇:“坐了这半天的马车,广路又是一路顶着大太阳骑马过来的,你们不热、不累、不渴么?一进门就瞎逛去了,连杯水也想不起来要喝。我瞧他们这里的茶倒有些滋味,比咱们在金陵喝的更合口些。这屋里风也凉快,你们快坐下歇歇吧。厨房已经在做午饭了,听说有新鲜的笋和鱼。”

    秦含真探头看了看碧纱橱里竹榻上躺着的梓哥儿:“梓哥儿这是怎么了?难道真中暑了不成?”

    牛氏叹道:“我哪里知道?他刚进来时还挺高兴的,拉着夏荷屋前屋后地乱转,精神还不错。但转完回来,又是这副蔫蔫的模样,我怕他真的是路上热着了,就叫他在里头躺着歇息。一会儿吃过饭,给他吃一丸清心丹,看看情形再说。也不知附近哪里有好大夫,若是有,请来给他诊个脉才好,看是不是真的病了。”

    别业的管事婆子道:“回禀贵客,这附近却没有什么好大夫,镇上有个小药铺,里头的掌柜倒懂些药理,平日里给人抓些治头疼脑热的药还使得,给贵客家的小公子诊脉,只怕他有胆治,我们还没胆请呢。”

    牛氏闻言,不由得发起了愁。

    秦含真便道:“祖父也懂些药理的,方才下车时,他不是给梓哥儿把过脉了?说梓哥儿并没大碍?我看梓哥儿就是想他的小伙伴了。这地方再有趣,没人陪他玩,又有什么意思?早知道是这样,早上他在庄里跟彰哥儿、祺哥儿他们告别的时候,哭得那么惨,我们就索性把彰哥儿一起带来给他做伴好了。反正四房的克文叔克文婶也都是乐意的。”

    牛氏嗔道:“那怎么能行?再过几日就是彰哥儿祖父的大寿了,他做孙子的怎能不留下来给老人贺寿,反跟着咱们出来游玩?”不过她心里到底还是疼孙子的,也不忍见他再情绪低落下去,便道,“等到了你叔祖的寿辰,我们还要打发人去送礼贺寿呢。到那时候,跟彰哥儿父母说一声,等你叔祖寿辰一过,咱们的人就把彰哥儿接过来好了。祺哥儿却是不成的,他是宗房宗孙,轻易离不得庄中。”

    即使只有一个彰哥儿,也足以让梓哥儿高兴起来了。他总算有了精神,脸上也有了笑模样。

    秦含真见着就笑着轻戳他的脑门一记:“什么时候学会了做怪?既然想念你的小伙伴们,明着跟祖父祖母说就是了,在这里装出难过的样子,倒惹得祖母心疼。”

    梓哥儿被她说得满脸通红,低着头小声说:“我不想多事的……只是有些想念哥哥们。其实过两日就好了。”

    秦含真笑道:“你这才分别了半天,就这么想你的小哥哥们了。将来我们回了京城,你可怎么办?难道要把你留下来跟他们在一起吗?”

    梓哥儿竟然也一脸天真地对她说:“那样也挺好的,跟哥哥们在一起读书玩耍很有意思,只是那时我就要想念祖父祖母了。”

    秦含真眨了眨眼,忍不住“啧”了一声。

    秦柏坐在窗外廊下,正背着手与吴少英一边纳凉,一边闲谈,听见孙子在屋里说的这番话,沉默了许久。

    吴少英低声对他道:“老师,学生方才说的,并非无的放矢。梓哥儿虽是小孩子家,却十分聪明,对身边人的善意恶意看得最清了,只是他年纪小,羞于向长辈提及罢了。京中侯府人员繁杂,对他的身世多有议论,即使过了几年,外头流言渐歇,但下人们还是免不了要多议论的。哪怕老师与师母管家严厉,不许家下人等提及,外人的嘴又如何堵得上?况且梓哥儿是个男孩子,日后也不可能就待在内宅不出门了。他要求学、交友、科举考试,哪一样不需要与外人来往?流言险恶,他一个孩子,能受得住么?”

    秦柏轻叹一声,还是没有说话。

    吴少英又继续道:“相比之下,秦庄倒是要单纯得多了。庄上的族人多有仰仗老师的地方,断不敢对他有所怠慢,况且还有交好的族兄弟与他做伴。他在族学里求学读书,将来考童生试,也要在原籍考。等到他需要回京去的时候,已经长大成人,哪里还惧那点流言蜚语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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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楼春介绍:
祖父母老迈,父母双亡,叔婶刻薄
面对这狗血的杯具人生
穿越来的秦含真唯一能做的
就是努力让自己过得好一点
没有条件,就去创造条件
衣,食,住,行……还有男人和婚姻
不过
她发现自己好像努力得有点过头了……秦楼春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秦楼春,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秦楼春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