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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Loeva     秦楼春txt下载     秦楼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四十三章 大妇

    何氏与嫣红被捆了手脚,堵了嘴,扔进马车,由秦家的人押送回赵碤家中。负责押车的不是别人,正是金象和他老婆。

    金象还是长房的人,仍旧在许氏手下办事。但他曾经在米脂的秦家大宅住过一个冬天,又一直陪着三房的人上京,在大同亲身经历了何氏被休的经过。可以说,他对何氏的底细一清二楚,偏又不是三房的人。由他出面去说话,比起秦平自己出马更容易让人信服。

    等他们一行人走了,承恩侯夫人许氏带着媳妇和孙子孙女们回来,听说了这件事,立刻就命姚氏派出心腹陪房再跑一趟,不过不是为了押送何氏,而是去寻王三姑奶奶。何氏如今若真的成了赵碤的妾,自然是归正室王三姑奶奶管了。有些事情,透露给对方也无妨。

    也合该何氏不走运,她被押送到赵碤家时,赵碤偏不在家,出面的是正室王氏。

    金象夫妻俩礼数周到地拜见了这位姻亲家的姑奶奶,向她说明原委:“这位何奶奶原是我们家五爷早已休弃的妻子,夫妻情份早已断绝。虽然她曾犯下大错,但我们家五爷心慈,念在她生育了一对儿女的份上,依然还供养她在庵里生活。谁知何奶奶吃不得苦,卷了银子逃跑了,还将我们五爷送还本家的旧日同袍遗腹女也给拐了去,上京投奔到府上做了姨娘。本来,她与我们五爷的夫妻情份既已断绝,从此以后,男婚女嫁就各不相干了。何奶奶能得府上赵爷的青睐,也是她的造化,我们秦家是无意多言的。可何奶奶不安心做她的姨奶奶,三番五次跑来我们府上胡说八道,意图败坏我们家永嘉侯和四爷、五爷的名声,连死了的四奶奶都不放过,也太过分了些。我们四爷说了,本来想要把这妇人扭送官府去,只是想着赵爷脸上的体面,才把人送了回来。还请赵爷和赵奶奶多多管教,不要再让这位姨奶奶再去骚扰他人了。”

    赵碤如今已经没了爵位,金象不好再称呼他为将军,只能笼统地叫一声“赵爷”。其实京城里的“赵爷”也多,当街喊一声,怕是能有十个八个人来应。赵碤不在场,但王氏听在耳朵里,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家里人称呼赵碤,还是叫将军呢。如今猛一听到外人的叫法,她才再一次醒悟到,自家已经落到了何等境地。

    无名火燃起,王氏没法冲着金象,就只能拿何氏出气了:“贱人!你不好好地在庄子上待着,跑回城里做什么?!竟然还敢闹到承恩侯府去,丢尽了爷和我的脸面!这一回,我断不能轻饶了你!”

    何氏在门外听见屋里的声音,涨红了一张脸,只可惜没人帮她把嘴里的帕子给取了,她除了“呜呜”地叫个不停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可在王氏的院子里,谁会把她这几声叫唤当一回事呢?

    金象又给他老婆使了个眼色,他老婆便道:“还有一件事。何奶奶当日卷银子逃走的时候,还把我们家五爷一位已故同袍的闺女给拐走了。那位陈姑娘的族人曾经向我们五爷哭求,要把人找回去呢。从前一直没有消息,无处寻访,如今既然知道何奶奶就在府上,陈姑娘想必也离得不远。若是赵奶奶有了她的消息,还请千万帮忙把陈姑娘送回到我们府里才是。我们五爷已经托了二奶奶,会将陈姑娘重新送回她家中,也免得她家人担心。”

    何氏在门外听到这里,已经整个人呆住了,随即叫唤得更大声了,眦目欲裂。

    屋里王氏听见,冷笑了一声,对金象家的道:“这事儿好办。我知道你说的那女孩儿在哪里,放心,我会把人给你们二奶奶送过去的。你也替我跟你们二奶奶说一声,多谢她帮我把这不省心的贱人送回来。这贱人闹上她家大门,是我管束不严了,回头一定给她一个交代。”

    金象夫妻俩齐齐行了礼,便干脆利落地告退了。王氏还没忘记给他们夫妻各赏了一个荷包,沉甸甸地,是一等封儿,大方得出人意料。

    等金象夫妻走了,姚氏的心腹陪房也到了。这陪房媳妇因是常陪着姚氏回王家二房去的,因此与王三姑奶奶以及她身边的人都还算熟悉,也不讲那许多客套了,就坐在王氏脚边的脚踏上,将何氏的出身经历都说了一遍,当然也没忘记把吴少英方才列举的何氏罪状也给介绍清楚。

    那陪房最后才道:“我们家三房的四爷,是恨毒了这妇人,虽然面上认她是哥儿的生母,实际上在大同那头,已经给她报了产后病亡,这也是给哥儿、姐儿们减少麻烦。三房上下都不想再跟这妇人有什么瓜葛了,侯爷太太也只怕她会连累了哥儿的名声。这妇人却是个厚脸皮的,明知道自己的做法只会害了儿子,还要上门来吵闹,话里话外,都象是想要重新回来做五奶奶的意思。二奶奶说,请三姑奶奶千万约束好了她,不要再让她在外头乱说话了。已经休弃的罪妇,对外都说是早已死了的人,如何能再进门呢?如今秦家三房可不是小门小户,丢不起这个脸!此外,这妇人不是省油的灯,心狠手辣得很,三姑奶奶平日也要多提防些,千万别叫她算计了才好。”

    王氏一边听,一边冷笑道:“你放心,我心里有数呢。往日是我不想搭理她,今日她既然犯在我手里,自然不能轻饶了她去。”也把这陪房给送走了。

    王氏这才命人将何氏押进屋里,冷笑道:“贱人!爷如今因为你这个妾室而遭了难,把新添的其余侍女都给遣散了,却不肯将你送走,只把你送去庄子上,一心维护你。你却辜负了爷的好意,竟然擅自跑去前头的夫家吵闹。你想做什么?想要重新做回秦五奶奶?嫌我们爷不能给你富贵荣华了?!做你的春秋大梦吧!若不是为了你,我们爷何至于丢了爵位?当日你既然敢厚着脸皮勾引爷,让爷不顾礼仪廉耻,与你这有夫之妇私通,如今就休想要大难临头各自飞!”

    她吩咐左右:“把她给我押下去!先丢到柴房里关着,饿一晚上再说。等爷回来了,我跟爷商量过,再把这背主叛夫的贱人处置了!”

    何氏在婆子们的压制下拼命挣扎着,混乱中摆脱了嘴里的那团帕子,忙大声叫嚷道:“放开我!你们不能这么做!我没有背叛世子爷!你们是故意冤枉我,想要找借口把我处理掉,你们才做梦呢!若叫世子爷知道你们对我做了什么事,他定不会饶过你们的!”

    王氏轻蔑地笑了一声:“说什么傻话?他如今还要仰仗我娘家呢。若他是能护住你的,你就不会被送到庄子上去了。别多此一举地在这里喊冤,你有什么可冤的?谁还逼你到承恩侯府闹事了不成?自作孽,不过是你应得的报应!”说完立刻冷着脸吩咐婆子们把她押下去,又叫人去给丈夫新认的义女赵含章收拾行李,回头还要把人连行李一起给姚氏送过去呢。

    何氏疯狂地大力挣扎着,嚷道:“你们不能把章姐儿送走!她才不是王家的女儿呢,她是世子爷的亲骨肉!”

    王氏瞥了婆子们一眼:“赶紧给我把她的嘴给堵上!”婆子们连忙照办了。

    何氏又急又恨,拼命挣扎着,想要摆脱婆子们的压制,忽然听到有男子声在身后院门处响起:“这是在做什么?”她顿时双眼一亮,眨巴眨巴眼,就梨花带雨地转身扑了过去。

    赵碤被她吓了一跳,仔细一瞧,才认出是她来。见她如今又是被捆,又是被婆子们钳制住,满身狼狈的模样,他有些不满了,质问王氏:“你这是要做什么?我把她送去庄子上,你是知道的,当时没反对,如今怎么又出尔反尔了呢?”

    王氏冷笑着说:“爷以为这贱人很老实么?她自个儿从庄子上跑了出来,去承恩侯府闹了一场,逼着人家重新认她回去做秦五奶奶呢!秦二奶奶是我外甥,把人直接给我送过来了。秦四爷还打管家来跟我说清了原委,我都臊得恨不能在地底下找个洞钻进去!”遂将金象所言,又添油加醋一番,一一说了出来。

    赵碤的脸色有些黑。他低头看向何氏:“你真的去秦家说这些话了?”

    何氏拼命摇头。她确实想过要重回秦家做秦五奶奶,却也知道可能性不大。她只是希望能借着梓哥儿的名义,在秦家存身下来,哪怕是叫她做个妾也行。赵碤将她送去庄子上,还说等孝期过去就会把她接回来。她哪里敢赌呢?庄子虽然是赵碤的,但他如今离不得王家的助力,便将手头上的产业都交给了妻子打理。她若在庄子上住着,岂不等于是将自己送进了王氏手中,任由她搓圆搓扁?以王氏的心狠手辣,恐怕用不了多久,她就会丢了性命!

    听从赵碤的安排,她只有死路一条。除了重新找上秦家,她还能有什么法子?若她能住进侯府,无论是赵碤还是王氏,都没法对她做什么了,她还能有安稳富足的好日子过。她这么多年来一直追求的,不就是富贵荣华么?

    当然,她这个做法定会触怒赵碤,哪个宗室子弟能容忍自己的女人背叛呢?若不是看在章姐儿份上,她这个嫁了两回的妇人怕是连一个妾室的身份都不可能得到了。但为了活命,何氏也顾不得这许多。如今面对赵碤的责问,她能做的,就只有求饶了。

    可王氏是不会由得她轻松过关的,只轻轻说了两句话:“何氏到人家门前闹事,惹得秦家都不管不顾要撕破脸了。眼下不少人都知道了她的身份,若是传到宫里去,叫宫里知道她原是秦家妇,还为秦家生儿育女,如今却成了爷的妾,也不知道皇上会怎么想呢。”

    赵碤的脸色立刻就变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梦破

    王氏与赵碤做了十年的夫妻,又曾陪他一道被圈禁,早已习惯了察颜观色,见他变色,就知道他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心下冷笑一声,又道:“爷想要子嗣不假,生育过的妇人多半还能再生育,也是合情合理。只是爷也要想清楚,你是仅仅想要一个子嗣,而不管他日后前程如何呢?还是想要一个能拿得出手、上得了台面的子嗣?这妇人已是嫁过两遭,做过寡妇,也做过弃妇,另还有三个儿女在世,有两个还是秦家的,在京城里抬头不见低头见。你让她生的孩子将来如何见这些同母异父的兄姐们?还是觉得永嘉侯会乐见他的长孙要唤爷一声继父?!”

    赵碤的脸色又变得更难看了些,望向何氏的目光也有些犹疑不决。

    何氏满面是泪地呜呜叫着,一面要在赵碤面前扮楚楚可怜请他垂怜的白莲花,一面又要向王氏射去仇恨的目光,忙碌非凡,结果两边都打了折扣。赵碤已经开始皱眉头了,有些不耐烦地移开了视线。

    王氏又再加了一把火:“爷的子嗣,嫡出最好,只是爷素来嫌弃我生不出儿女来,我也没法为自己辩解。我看过大夫,娘家人也给我请过太医,都说我身体康健,并没有半点不妥之处,大约只是子女缘浅,我也无话可说。爷想要子嗣,要开枝散叶,等孝期过了,我就替爷寻出身清白、容貌姣好、有宜子之相的女子。既是要做爷儿子的生母,就该是知书达礼的良家出身,才配得上爷。这妇人先是罪官之女,又做了出妇,从前所为也有许多不清不白的地方,就连跟爷私通……”

    她看了满脸不自在地赵碤一眼,继续道:“那也是不规矩得很。这妇人能出墙一次,就能出墙第二次。况且她已经成了爷的人,还要继续跟她那时的夫婿在一处,后来又改嫁了他人,身上早已不洁,哪里有资格再侍候爷呢?即使将来她有福气为爷生下子嗣,要上玉牒的时候,爷打算怎么说?既不能叫孩子的生母不明不白的,也不能叫孩子真的做一个出妇之子吧?将来叫孩子如何见人?只怕皇上与宗人令也不会认!那孩子有还是没有,又有何区别?”

    赵碤其实也不大高兴何氏另嫁的。他当初跟何氏私通,不过是见她有几分姿色,身份又有些特别罢了。上京娶亲后,他就把何氏抛在了脑后,根本没有想起她来。也就是后来落魄了,他与母亲管氏一道被圈禁时,才从母亲处得知何氏当年生了一个女婴,还想方设法要跟他联系,好让孩子认祖归宗,她自己也能进王府得个名份,但他母亲都给拦下了。

    他那时候还需要仰仗王家,王氏又善妒,如何能叫何氏母女去给她添堵?反正不过是个女孩儿,又不能继承香火,认不认回来都是一样的。他已经娶妻,日后还怕没有儿女?况且以何氏有夫之妇的身份,后来又再改嫁给了他人,如何还能再进他内院侍候?尤其她后嫁的那名小武官也有品阶,又是老马将军手下的人,可别惹来麻烦,惊动了将军府,叫人察觉他们在临县庄子上的布置才好。

    管氏考虑再三,没答应让何氏的女儿认祖归宗,反倒是拿她当个小武官之妻,先拿点好处笼络住,再派个婆子去教养她女儿,顺便行监视之举,对何氏只说是要先把孩子教养好了,等将来大了再找机会认回去。

    管氏还怕何氏会不知轻重地擅自给京中递信,便将正经儿媳王氏的出身背景告诉了她,又威逼利诱了一番,称赵碤将来是要入主东宫,登基为帝的,到时候章姐儿便是他的长女,堂堂公主之尊,是谁生的已经不重要了。而何氏这个生母,自然也能母凭女贵。有未来的新帝做主,她曾经嫁人的经历也可以洗刷得清清白白,就连她父亲的罪档也能一笔勾消。到时候她便是正儿八经的官家女出身,进宫做了嫔妃,位份也不会低,一辈子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只是这一切的前提是赵碤能成功上位,所以,为了将来的前程,何氏不能去打搅赵碤,坏了他的事。

    管氏自认为那时候自己已经算是考虑得很周到了,成功安抚住了何氏。何氏老老实实地做她的小武官妻子,从不向外透露半点口风,只是对女儿宠溺得厉害,盼着女儿的尊贵出身能为自己带来终身的荣华富贵,反倒对于可能会让自己留下黑历史的儿子梓哥儿不大待见,不过是碍于秦安,才装出个慈母的样子来罢了,私底下冷淡得很。

    可谁也没有想到,赵碤竟没有一儿半女出生,王氏十年无所出,他也没个姬妾,曾经的外室以及母亲管氏私下给他寻的通房,没有一个怀孕的。除了流落在外的章姐儿,他就再没有半个骨肉了,简直就象是命运在开玩笑!管氏在圈禁中将章姐儿与何氏的消息告诉了赵碤,也是不想让这仅有的孙女继续流落在外。因此,何氏带着章姐儿随金嬷嬷上京寻亲,赵碤就把她们留下来了。

    何氏对他说,她曾经为他生过一个女儿,如今身体调养得也不错,一定可以再为他生一个儿子。赵碤觉得有理,便将她纳进了后院。他并没觉得这是在纳新妾,只是把老相好接进家里罢了,哪里想到会生出那么大的风波来?如果不是他作死地泄露了太子南下的消息,估计皇帝也只会对他后院里添了人口一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赵碤如今对何氏的心已经淡了许多。她终究已经是生育过三遭的妇人了,年纪也大了,大病一场后,容色黯淡,在外头还能称得上秀丽,但在赵碤的后院中,并不显眼。赵碤若不是为了生儿子,断不会对她这般厚待,也是看在唯一的女儿面上。可若她生下的儿子就象王氏所说的那样上不了台面,有没有又有什么区别呢?得罪了永嘉侯府,永嘉侯父子如今都是在御前得脸的人,若他们三天两头在皇帝跟前说他的坏话,他的小命都未必能保住,还说什么子嗣后代?

    反正女人多得是,又不是只有何氏能生。一个不成,多找几个就是了。

    这么想着,赵碤的神色就冷淡下来,看了何氏一眼,道:“既如此,就把她送回秦家去吧,到底是他家孙儿的生母。至于秦家要如何处置,我们就不管了。”只当是卖了秦家一个面子。

    王氏笑道:“那我就叫人替她们母女收拾行李去了。”

    赵碤忙道:“且慢!含章不能送走,她是我的骨肉,除了在我们家,还能上哪儿去?”他郑重地向妻子重复一次,“夫人,我今年三十五了,膝下就只有这一点骨血罢了。”

    王氏暗暗咬了咬牙,面上却露出笑容来:“爷今日可算给我一句准话了,先前说什么认义女?闹得孩子如今处境尴尬。爷当初把孩子接回来的时候,就不该连这何氏也一道带回来,更不该承认她们是母女。若何氏安分守己待在咱们家后院里,倒还罢了,偏她又到承恩侯府去闹,惹得如今人人都知道她是谁了。她的女儿,不是姓陈就是姓秦,若不是那两家的骨肉,就该是个野种了。这难道是什么好名声?即使外人知道她是晋王亲孙,顶着野种的身份,将来也无法见人!”

    赵碤有些讪讪地:“是我考虑得不周到。”狠狠地瞪了何氏一眼,若不是这妇人多事,怎会有这等变故?却把当初何氏头一回去承恩侯府认亲,是奉了他的命令,存心要给永嘉侯这半个仇家添堵的事实给忘了。

    王氏又继续道:“若当日爷早跟我说清楚,我就不会直接将孩子认回来,反而会送到她一处清静之地,先派嬷嬷去好生教养一两年,等礼仪都熟了,诗书也通了,再改了姓名,找个亲戚家的女眷带回来,只说是远亲家的女孩儿,父母都没了,我心存怜惜,认她在膝下做个义女,将来带出去也好说亲。这方是妥当的法子。”

    饶是赵碤为了王家才愿意看妻子脸色,也不由得承认她的法子比自己想的周到一百倍。

    王氏叹道:“罢了,如今也不算晚,趁着外人也没见过含章,赶紧把她送出去,过两年接回来,正好说亲。再不送,可就来不及了!”她瞥了何氏一眼,“这妇人也不能送回秦家去,否则她在秦家胡言乱语,嚷嚷着爷与她有私情,还生了个女儿,却叫孩子将来如何见人?爷若信得过我,就把人交给我,我保证不会伤她性命就是。”

    赵碤犹豫了一下,就在何氏不敢置信的目光中,点下了头。

    何氏只觉得晴天霹雳,虽然早知道他靠不住,但他不顾她曾为他生下了唯一的女儿,直接将她交给狠毒的正妻处置,凉薄处也叫人心寒不已。王氏虽说不会伤了她的性命,但没说不会折腾她,只怕到时候生不如死。更可怕的是,若照着王氏的建议,安排章姐儿,将来章姐儿根本不能认祖归宗,连出身也换了,哪里还有她这个生母的痕迹?那她这些年受的苦又是为了什么?她自绝于秦家,图的又是什么?!

    何氏仿佛看到自己一直以来的富贵荣华梦,全都在今日破灭得一干二净,半点痕迹也不剩。

第一百四十五章 药瓶

    赵碤做了决定,见没什么事了,就先行离开了,把何氏留给了他的妻子王氏。

    何氏一脸的失魂落魄,曾经的底气已经丧失了大半,本以为可以依靠的男人,原来还不如被她厌弃的陈校尉与秦安可靠。可那两个男人,一个被她为了保密,伙同他人设计害死,一个被她利用多年后,抛弃了她,也被她抛弃。如今她就算想回头,也已经晚了。

    她开始后悔,倘若当面没有因为私心,逼死了妯娌关氏,惹出后头这许多祸事来,兴许她如今已经跟着秦家人一道入京做了侯府的少奶奶,安享荣华富贵,女儿也可以借着秦家名义结下好亲事,就连眼前的大妇王氏,也要在她面前卑躬屈膝。

    可惜她那时一心想着赵碤很快就会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储,她需得积攒些钱财,好带女儿去认亲,等成为了皇储的妻妾,还要再为赵碤生下子嗣,享那长长久久的富贵。为了这个梦想能顺利实现,她绝不许任何人挡在她面前!因此,她因为关家姐妹说起她在临县的闲话,而意图陷害关氏,将她逼出秦家,没想到反而逼出了一条人命。再往后,她就是身不由己了。在梦想实现之前,她是绝不能让自己出事的……

    一步错,步步错。她最错的,就是没有看穿赵碤的本性。本以为她为他生下了唯一的孩子,理当在他心目中拥有一席之地,光从他遣散其余侍妾却留下了她,就可知他对她确实另眼相待。可惜,即使他对她另眼相待了,也没有把她看得比王氏更重。别看他先前总是在她面前说王氏的坏话,仿佛随时都要休妻,将她扶正了,可王氏一话,他明知道她不会有好下场,还是将她交到了王氏手上。

    她还能再指望他么?

    何氏怔愣愣地坐倒在地,几乎哭成个泪人。今日她被堵住了嘴,即使有再好的口才,也无法挥出来了。本以为凭着她那三寸不烂之舌,她定能赵碤面前狠狠地告王氏一状,把局面扭转过来,没想到她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活到今天这么大,她总算明白了什么叫做有苦难言了,也开始懂得,并不是她能说会道,世事就都能如她所愿的。

    王氏端坐在上,施施然往引枕上一歪,一改在赵碤面前的端庄自持,只拿眼角瞥着何氏,吩咐左右:“把她嘴里的帕子拿掉,若她再闹,再重新堵上。”

    丫环们把何氏嘴里的帕子扯掉了,她也不是傻瓜,知道这时候吵闹是没有用的。赵碤都没打算站在她这边,她哪里来的底气对抗大妇?只是她心中难免会有怨愤与不甘,不过是没敢说出来罢了。

    王氏一眼就看出了她的不甘,嗤笑一声:“怎么?不服气?你以为自己多得爷的宠呢!先前爷不过是看在你闺女的面上,对你优待些罢了。但闺女又不是儿子,能金贵到哪里去?从前只是我不肯罢了,我若是答应给他纳妾,还怕他会没儿女?有了别的孩子,你闺女一个野种,又算是哪根葱?!”

    何氏咬牙道:“你也别得意,动不动就骂人是野种,你连野种都生不出来,也好意思笑话我?!纳妾容易,可是,且不说别的女人能不能生出孩子来,就算生出来了,也不是从你肚子里爬出来的!你也就是仗着娘家的势,才能在这里耍威风罢了。倘若有哪一天,你娘家败落了,看你在这宅子里还有没有站的地儿!”

    王氏眯了眯眼:“我就奇怪了,你怎么总是一副很有底气的模样,觉得自己能与我分庭抗礼的?从进这个家的门那一天开始,你就没少跟我过不去。在爷面前挑拨离间也就罢了,但凡是个妾,就没一个老实的,挑拨离间不过是惯常手段。我只奇怪你竟然有胆子这么做。你除了生下一个野种,声称是爷的骨肉以外,有什么是能在这个家里立足的?出身没有,容貌……早已老了,也没有过人的才情,更没有聪明才智,半点忙都帮不上爷。可你竟然刚进门,就想要把爷往你床上勾搭,也不想想自己是个什么货色,连爷还在守孝都给忘了——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吧?你以为自己是天仙么?!”

    何氏的脸涨得通红,当日求欢,她确实有些心急了,赵碤拒绝她后,她便迅为自己找了个借口搪塞过去,让赵碤以为是他误会了她的本意。但她心里对此十分沮丧,寻思着定要好生调养身体,把从前的美貌和身段恢复过来,才能重新赢得赵碤的宠爱,为他生下子嗣。她本以为这是她与赵碤之间的秘密,不该传到第三人耳中才是,王氏又是怎么知道的?

    何氏犹自惊疑不定,王氏继续说着嘲讽的话:“还有,你私下都跟我们爷说了些什么?说你从前参加过朝廷的选秀,是要应选东宫太子妃与太子良娣的,因为才貌双全,礼数周到,除了太子妃唐氏,再也没人能比得过你了。你父亲又是唐尚书门生,那太子良娣的位子本该是你的。可惜有小人嫉恨你,私下告你父亲,害得你全家抄家流放,你也没办法继续参选到最后一刻了。但上天注定了你会成为太子的侧室,当日太子没有选你,是因为他并非真龙天子。而你最终成为了我们爷的女人,就证明我们爷才是真正的天命所归——”

    王氏忍不住笑了两声:“真是好大的脸呢!你怎么好意思说出这样的话来?太子乃是皇上与皇后娘娘嫡出长子,只因没有挑中你做妾,就不是真龙天子了?我们爷是正经的金枝玉叶,是不是天命所归,还要看他是不是宠幸了你这个有夫之妇?你以为你是谁?!”

    何氏听着这些私房话被王氏一一点明,身上就不由得一阵阵寒。王氏是怎么知道的?总不会是赵碤告诉她的吧?难不成在这个家里,她真的能一手遮天?里里外外就没一件事能瞒得过她么?那么,她是否知道她屋里有那件东西……

    何氏的脸色煞白煞白的,王氏反而看得更加开心,笑着说:“也罢,你原也不过是小门小户出来的,能有什么见识呢?别说当年选秀,你本就没有机会,早早叫唐家人厌弃了,哪怕是如今,你也依然成不了气候。你如今已经落在我手里了,我劝你就老实些吧,还能少受些罪。否则……”她又是一笑,没把话说完。

    何氏颤着声音质问:“你要对我做什么?!你不能害我性命!你方才答应过世子爷的!”

    王氏哈哈笑了两声:“果然是没见过世面的村妇,竟然连这种话都相信。我又不是要当场打杀了你,爷又怎会跟我生气?我确实是答应了不伤你性命,可你若是自个儿病了,摔着了,失足掉进了水里,又或是自己想不开去寻死……难道我还能拦着你不成?爷也没有理由怪到我头上。说白了,不过是你没那福气,早早折了寿罢了。”

    王氏竟然真的打算要她的性命!何氏眦目欲裂,瞪着王氏,凶狠得仿佛要从她身上咬下一口肉来。

    王氏沉下了脸:“你这是什么眼神?给我收回去!真惹恼了我,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到时候,你就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了。况且,你还有个闺女呢。”

    何氏愤怒地道:“章姐儿是世子爷的亲骨肉,世子爷怎会容你伤害她?!”

    王氏轻蔑地瞥了她一眼:“果然是没见识的蠢妇。你说你闺女是爷的骨肉,她就真的是了么?不过是个野种罢了。也就是爷如今没有别的儿女,才显得她金贵些,但又不能真个认回来,人也大了,根本养不熟。我如今把人送走,等爷有了别的儿女,哪里还能想起她来?到时候,她留在乡野之地,运气好的,就寻个农夫嫁了,运气不好,不定什么时候就沾染上时疫,一病病死了呢。”顿了一顿,“所以,你要是真为你闺女好,就给我老实些吧。”

    这明摆着就是在威胁她,何氏几乎气得吐血,却又拿王氏无可奈何。她身上的绳子至今没被松开,身后还有两个有力气的婆子盯上,她略动一动,就会有人压住她了。她一腔愤恨无处泄,只能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不会有那么一天的,你只管等着瞧好了!”

    王氏嗤笑,根本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心腹大丫头带着两个婆子,从外头院子里走了进来,向王氏行了礼:“奶奶,已经搜过了,这是她带来的几件家常衣裳,不值几个钱,奴婢已经打好了包袱。她那侍女的行李也在这里。至于她来了之后,爷赏赐的东西,如今还好好地放在屋里没动呢,只是银子少了好几锭,算起来也有二三百两,怕是都叫她花用了。”

    她将两三个包袱放在地面上,又从袖口中掏出一个细白瓷瓶来:“这个不知是什么东西,叫她偷偷藏在枕头里,封得十分严实。先前奴婢听底下人报上来,说她时常在爷过去看她之前,拿出这瓶子来,却也不见她服用,待爷走了,她就把药藏回枕头中去,不许旁人沾手。奴婢疑心这瓶子里的药有问题,便送来呈给奶奶看,请奶奶的示下。”

    王氏留意到何氏的脸色自从那小瓷瓶出现后,便从满面涨红转为了一脸惨白,心中也察觉有异。她没有接那瓶子,只吩咐:“请我们家相熟的大夫来,看看这瓶里装的到底是什么药。”

    她看了何氏一眼:“瞧你的脸色,想必不是什么好东西吧?为了爷的身体康健,我一定要查清楚了才行!”

    何氏的腿一软,这回是真的瘫倒在地上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下毒

    王氏本以为,何氏这药不过就是闺房里用来助兴的,说难听点就是春药,兴许还有些迷惑的效果,否则何氏不会对自己有那么大的信心,明明都是快三十岁的人了,又生了三个孩子,大病一场,神色憔悴,却还有底气觉得自己能把赵碤勾上床去。

    但丫环在她耳边转达的大夫的话却否定了这一猜测。据大夫说,这药虽有壮阳助兴的成份,但并不是很多,主要还是补肾益精的,有利子嗣,不过其中有几味药比较少见,他还没弄清楚具体的功效,需得查过医书,细细验证过,才敢下定论。

    王氏不敢相信这药真的就仅是如此而已,若是有益之物,何氏为什么藏得这么密实,被人翻出来后,还一脸惨白仿佛天要塌了似的。她再审问何氏:“这药到底是做什么用的?”

    何氏勉强支撑起身体,硬着头皮回答:“真是养身用的。妾身身体不好,需要调养,因此找人配了方子来。因怕叫爷知道了,会以为我没法为他生育子嗣,故而偷藏起来了。”

    王氏一个字都不信:“那你怎么自己不吃?非要等到爷去看你,才把药拿出来。见爷没宠幸你,你又把药重新收起来了?这明摆着就是给爷准备的!”当她是傻子么?如果那药是助兴或是引诱用的,她这般鬼鬼祟祟的样子倒也说得过去。但药的成份明显不是做春|药用的,而且适合男子使用,她还非要如此辩解,就是存心要糊弄人了。

    王氏阴沉着脸瞥着何氏:“你最好给我老实一点儿,否则……我看你这张脸就生气,一会儿拿刀子在上头划上几道,看你还有什么本事再勾引男人!”

    何氏看着婆子拿了剪刀上来,往她脸上比划,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即使她知道王氏不会轻饶了她,迟早要取她的性命,但眼前立刻就会发生的威胁,跟未来可能会发生的事,是完全不一样的。她不由得尖叫出声:“把它拿远点!你们不能这么做!你们就不怕世子爷怪罪么?!你明明说了不会伤我性命的!就算要害人也要背着世子爷吧?!”

    一旁的婆子冷笑着说:“姨娘真是糊涂了,你偷偷给爷下药,难道不是明摆着的罪名?你自己找死,就算我们奶奶要处置了你,爷也不会计较的。我们奶奶有什么可担心的?”

    何氏愣住,只能垂泪改了口供:“是妾身糊涂了,说错了话。这药确实是给男子补身用的,有利子嗣。妾身担心世子爷被圈禁久了,身体有什么不适之处,因此特地请了名医配的养身方子。”

    王氏嗤笑:“胡说!若果真如此,为何你不报上来,叫爷知道了,拿方子去寻太医验过,再另行抓药来吃,而是自己偷偷配了,预备爷过去看你的时候下药?你以为爷是什么身份?随便什么不知来历乱七八糟的东西都能入口?我看这根本不是什么补药,而是毒|药才对!”

    婆子又拿着剪刀逼上来,何氏大惊失色:“不是毒|药,绝对不是!”

    王氏命丫环将药倒出一点,找只狗来试,结果狗半天了也没有要死的迹象,只是稍有些兴奋。如此看来,药确实没有毒。

    但王氏心中的疑惑难解,这时候,大夫也查完医书,报上来了。药里那几味不明功效的成分,有两种是解毒用的。这无疑又引起了新的问题。药是没毒,但它本身就是解毒的。

    难不成赵碤什么时候中了毒?可若他中了毒,何氏又是怎么知道的?她又为什么会偷偷摸摸地给赵碤解毒?要知道,若是能助赵碤逃脱了毒|药的威胁,可是大功一件。以何氏的为人,不该会隐瞒自己的功劳才对。

    除非……这毒就是她下的,至少也跟她脱不了干系。她生怕赵碤怪罪,才会瞒着他偷偷下药解毒。

    王氏立刻命人飞报赵碤。赵碤赶过来的时候,还一脸震怒。进门后什么都没做,就先往何氏身上狠狠地招呼了一脚:“贱人!你到底给爷下了什么毒?什么时候下的?竟然如此胆大包天?!”

    何氏挨了他一脚,只觉得胸腹处痛楚难当,当堂吐出一口血来。但赵碤看都没看她一眼,两只眼睛只看向王氏:“可弄清楚了?那毒有什么功效?服那瓶解药就能无事了么?!”

    王氏道:“大夫正在查呢,可恨这贱人闭口不肯言,否则,知道了到底是什么毒,爷也好早日对症下药。”

    赵碤转身又踢了何氏一脚,何氏又吐了一口血,却是死死咬紧了牙关不肯说实话。她心里清楚,倘若真的说了实话,她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因此,她只一口咬定说药不是解毒用的,而是补身,大夫是医术不精,误会了而已。

    赵碤与王氏哪里肯信?因大夫说家里医书更多,要回家去查,也命两个心腹护送大夫回去了。只要大夫那边有了答案,这两个心腹就会立时飞报回来。在那之前,何氏就被扔在屋中,无人理会她死活。赵碤犹自拉了王氏进内室,郑重地讨论起那应该会是什么毒|药,有什么症状,又该如何解毒,以及何氏为什么要要下|药,诸如此类的问题。

    王氏又命人去审问金嬷嬷与嫣红。这两人一直跟在何氏身边,肯定知道些什么。

    大夫回到自个儿家里,就立刻开始查阅医书。他家本就在医馆后院,因此前头医馆里时不时就有人来报,说有病人来看诊了。但有赵碤派来的两个心腹盯着,大夫不敢耽误了时间,没法去接诊,只能让药僮一一回绝。不一会儿,医馆外头就人声喧哗。人人都看见大夫回来了,能坐能走没病没痛的,怎么还不肯接诊呢?大夫听着外头的动静,却是无可奈何。

    赵碤的两个心腹也没去赶人。如今不比以往,若是以往,这种情况只需要跟官府衙役打声招呼,就不用操心后面的事了。但如今赵碤身上一个爵位都没有,在京城也没什么靠山,他们也就没有了作威作福的底气。

    有个相识的医者恰好在这时候与友人一道路过,见状就跟医馆的伙计商量一番,先帮着把几个急症病人给诊治了,让人抓了药离开,其余症状不急的,就先送到附近的医馆去。如此一番施为,总算把医馆门前聚集的人给打发了。这时候,那医者才进后院来看望大夫,问是否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他那友人也跟着进来了。

    赵碤的心腹本想赶人,但大夫见了那医者,却双眼一亮:“好贤弟,快来帮我看一看这方子。这里有两味药我怎么都查不出它们的功效。贤弟于医药上比我更精到,定有过人的见解!”那两心腹闻言,也就没有赶人,连随医者进门的小胡子书生也没拦着,任由他在屋中四处打量。

    大夫跟医者拿着那方子商讨了半天,始终不敢下结论,忽然听得一声响,回头一看,却是后者跟进门的那位友人不小心把一箩刚晒干的药草给打翻了。那友人面色通红地向他们道歉:“对不住,不小心就……我立刻收拾干净!”一边说一边去捡那地上的药材。

    大夫看到那药材,忽然愣住了。那是一味活血的药,与他们讨论的方子并没有多大关联,若说有什么禁忌处,就是孕妇不能服用,服了之后很容易导致流产。没有怀孕的妇人若是服用了,也可能会生育艰难,若是药量大了,甚至可能会终身不孕。

    看似与方子无关的药材,却让大夫产生了一种想法。他回头看了医者一眼。医者也一脸慎重地说:“兴许……这也是有可能的。”两人已经有了新的猜测。

    赵碤的心腹得到了结果,不敢大意,立刻飞报给赵碤与王氏。完成了使命的医者带着友人告辞离开医馆,转头看了后者一眼:“吴爷,您看……”

    “吴爷”微微笑了一笑:“这很好,我们只是偶然遇上,帮了你的朋友一点小忙罢了。并没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

    医者笑着点了点头:“吴爷说的是,我们也不过是说实话而已。”

    赵碤听了心腹的回报,脸黑得象锅底一样,偏那两名心腹还说:“大夫有言,那毒并非一次有效的,只怕有些年头了,还是下了好几回的结果。否则,早该随着时间慢慢消减了。若是果真到了多年后还需要解药的地步,当初下的药定然份量不轻,才能效果持久。爷至今未有子嗣,怕是跟这药分不开。爷若想解开药效,最好是请一位医术高明的太医来诊治,慢慢调养上几年。大夫自问医术不精,实在是束手无措。”

    赵碤气得浑身发抖。若是照这么说来,他当初离开何氏的时候,她还没怀上孩子,或者是刚刚怀上,就已经对他下药了。怪不得这么多年来,她一直想要回到他身边,还总是说她会为他生下子嗣——原来如此,除了她这个知道他中了药,又有办法为他解毒的人,还有哪个女人能生下他的孩子呢?

    岂有此理!她怎么敢……她怎么有这个胆子?!

    赵碤立刻向着何氏所在的位置冲了过去。

第一百四十七章 招供

    何氏已经不知道自己挨了赵碤多少鞭、多少脚了。她只觉得身上痛到了极点,反倒变得麻木起来。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到现在还有意识,若是早早痛晕过去,兴许还能少受点罪。

    赵碤甩鞭子甩得双手酸软,随手把鞭子一扔,有些脱力地坐倒在罗汉床边,瘫坐在上头,两只眼睛仍旧恶狠狠地瞪着何氏。

    王氏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冷淡地瞥了何氏一眼:“这贱人还是不肯说实话?”

    赵碤没有回答,只是脸上的表情变得凶恶了几分,其实就是在默认的意思了。

    王氏冷笑了一声,转向何氏:“你这贱人愚蠢了一辈子,今儿倒是聪明了一回。早这样不就好了?成天妄想些不该属于你的东西,落到今日这个结果,除了害人害己,你还得到了什么?”

    何氏伏在地上没有吭声。她并不认为自己是在妄想,那本该是她应得的。会有今日的结果,不过是她技不如人,输给了王氏这个大妇罢了。也是她运气不佳。倘若她早知道赵碤的本性为人,早知道太子的身体会好起来,赵碤根本没有希望成为皇储,早知道秦安的父亲会成为永嘉侯……她绝不会多此一举地去陷害关氏,即使真的陷害了,也不会落下把柄,叫人察觉出来。她会早早把吴少英也给铲除了,叫他与关氏再也翻不了身。死无对证,又怎会有人知道她干了什么好事?

    若她早知道这些,今日她就会是身份尊贵的永嘉侯府少奶奶,运气好的话,把秦平给挤掉,她还能帮秦安成为世子,如此一来,日后她就是永嘉侯夫人了。这岂不是比做赵碤这么一个寻常宗室子弟的妾室要强得多?!

    赵碤与王氏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前者问妻子:“金嬷嬷跟嫣红那两个贱婢可曾说了什么?”

    王氏淡淡地道:“她们又能知道什么呢?爷的这位爱宠心计深得很,这样的机密,她怎会告诉旁人知道?”

    即使如此,王氏也从金嬷嬷和嫣红处审出了不少重要的口供。

    金嬷嬷本来还想借着死去的管氏王妃说事儿,给自己撑脸面的,可这事儿关系到赵碤的子嗣,何氏又是金嬷嬷带回来的,赵碤怎会对亡母多年前用过的老奴才手下留情?他一翻脸,几板子下去,金嬷嬷就吓得什么都招了。但她实在不知道什么内情,毕竟她被管氏派到何氏身边,已经是章姐儿出生前后的事了。那时赵碤早已去了京城,正忙着迎娶王氏过门呢。自上京以后,赵碤就几乎没有再见过何氏。若何氏真的是多年前对他下的药,那就一定是在他上京之前。那却是金嬷嬷所不了解的部分了。

    她唯一知道的,就是那瓶药应该是在上京途中配的。她在客栈借宿时,亲眼偷看到何氏写了一张方子,命嫣红到外头的医馆里抓药,但不能在同一家店里抓,而是要分开几家店,这家抓几味,那家抓几味,如此凑到一起,再寻另一家药店配好了,制成药粉。如此麻烦,她当时还嘀咕过呢。但何氏声称那是补身的药材,她瞟了药方几眼,见上头确实有几味有益于身体的药,也就没有多问,哪里知道那药的真正效用是什么?

    至于嫣红,她知道的比金嬷嬷要多一些,还招出了陈校尉死得不明不白,是被何氏与其兄何子煜设套暗算了,原因是何氏身怀有孕时,被忽然回家的陈校尉现了。对方知道她怀的不是他的骨肉,打算要休妻,还要告知族人,让族人重重处罚不守妇道的妻子。至于她肚子里的孽种,自然是不能留下的。为了保住秘密,何氏兄妹俩只好对他下了毒手。因为在下手的过程中,被丫环嫣红看见了,何氏将她收为心腹,之后无论是去哪里,都要带上她。

    嫣红还提到,何氏改嫁秦安,本是为了躲避陈家,因为陈校尉生前曾经向陈家族人透露过她偷人的事实,陈家不肯认她腹中胎儿是陈校尉骨肉,还要将她净身出户。不得已之下,她利用秦安平安脱身,又保住了腹中的胎儿。

    嫁给秦安后,她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跟对方同房,总是拿身孕和孩子做借口。其实她心里是指望着赵碤能看在女儿的份上,派人来接她走,哪怕不跟着上京,也要接她进晋王府,让她的女儿恢复金枝玉叶的身份才是。可晋王妃态度冷淡,赵碤更是没有消息,她担心时间长了,会连秦安妻子的身份也保不住,才跟秦安成了真正的夫妻,并勉强地为他生了一个儿子。但她从来没有放弃过跟晋王府拉近关系,无奈成效平平。晋王妃似乎并没有承认她这个儿媳的打算,一再拿王氏的出身背景来阻止她。为了赵碤的前程,何氏只好按捺下来。

    嫣红身为何氏的心腹,其实也曾劝过她,晋王世子虽是贵人,但给贵人做个妾,还是出身不怎么样的那一种,地位未必能强到哪里去。倘若她有个儿子还好,偏又只生了个女儿。与其进贵人后院去受大妇的气,还不如安安稳稳地留在大同,做秦安的妻子算了。至少,她也是个有体面的官家太太。

    可是何氏根本不听她的劝,似乎十分确定自己迟早会成为人上人,会为赵碤生下子嗣,女儿章姐儿也会成为真正的金枝玉叶。在听说公爹秦柏给孙女起名为含真后,她立刻就决定要给章姐儿改名为含章,因为她曾看到过书上写着,古时候的含章殿,是公主住的地方。等赵碤成为了皇储,登基为帝,章姐儿可不正是货真价实的公主了么?

    何氏生小女儿的时候,曾有过凶险,大伤元气。嫣红那时还当她伤了身体后,就再难生育了。可上京途中,何氏拿出几个药方子,命她去抓药,自己喝了调养身体,预备日后再受孕,同时又配了一小瓶药,说是将来见了赵碤要用的。嫣红还听何氏私下嘀咕过,说给赵碤用药的时机一定要准,否则有可能会便宜了别人。而何氏进了赵碤的后院后,就一直非常留意他身边是否有其他的女人。托正室王氏善妒的福,赵碤并没有别的姬妾,又因身上有孝,即使挑选了许多漂亮的丫头,也还没有收房的迹象。于是何氏就一边挑拨赵碤与王氏的夫妻关系,好让他们二人相看两厌,能少见面就少见面,一边又加紧调养身体,盘算着什么时候把赵碤成功留下来过夜……

    虽然嫣红什么都不知道,但听了这些,王氏已经全都明白了。何氏确实下药了,也配了解毒药,预备自己身体条件许可了,便勾引赵碤,好让自己怀上子嗣。她给赵碤下解药的时机确实要把握好,否则后院还有其他女人,服下解药的赵碤宠幸别人的话,同样会让别的女人怀孕。那何氏又如何能确保自己是唯一一个会为赵碤生下儿子的人呢?

    王氏说完了话,再度看向赵碤:“嫣红虽然不知情,却还记得当日那张药方都有哪些药材,我已经让她背出了药方,回头拿去给大夫瞧一瞧,看能不能配出解药来吧。何氏藏起来的那瓶药,也不知可靠不可靠,爷最好别碰。虽说叫这贱人算计了一把,所幸现得早,爷好生调养两年,总会有子嗣的。”

    赵碤深吸了一口气,忽然拉住妻子的手:“夫人,这些年委屈你了。我并不知道是这贱人在捣鬼,一直以来,都误会了你……”

    王氏轻轻挣脱了他的手:“爷也不知情,我怎能怪你呢?何氏还在这里呢,爷还是先把她处置了吧。倘若有可能,还是从她这里问出当日她用的毒方才好。有了方子,寻太医配出解药来,想必比她自个儿的药方要高明些,兴许还能让爷早日恢复呢。”

    赵碤忙道:“夫人想得周到。我差点儿忘了。”转过头,冲着何氏立时就变了脸:“贱人!还不从实招来?!”

    何氏继续装死中。她觉得自己的伤大概是好不了的了。既然注定了要死,那又凭什么叫赵碤与王氏顺心如意?就让他们这辈子都断子绝孙好了!

    可世上总有比何氏更加狠毒的人。见她不肯答话,赵碤狞笑一声:“给我把含章带过来!”

    何氏浑身一颤,不敢置信地抬眼看他。赵碤的目光中,哪里还有半丝慈父情怀?

    何氏拼命挤出声音:“世子爷……章姐儿……是你的……你的亲骨肉!你不能……不能……”

    赵碤冷笑一声:“亲骨肉又如何?不过是个外室女,既无法认祖归宗,也不能继承香火,有没有都是一个样的!横竖如今解药也有了,将来我还怕没有儿女么?你这贱人害了我,难不成我还能把你生的孽种捧在手心里?!你若是聪明的,就赶紧说出我想知道的事,否则,我就当着你的面,把你生的孽种活活打死,看你的嘴还硬不硬!”

    屋外传来婆子的声音:“爷,奶奶,含章姑娘带到了。”

    何氏全身寒毛炸起,尖叫出声:“不要——我说!我说就是了!”

    章姐儿忽然被带来,又很快被带走,并没能进屋。但屋里她母亲的惨叫声已经把她吓坏了,她半句话都不敢多问。

    赵碤终于拿到了想要的药方,松了口气,瞥向何氏的目光中仍旧带着怨毒。他又重重踢了一脚过去,就大踏步往外走。药方到手,他得马上寻可靠的太医帮着参详一番,配出解药来才是。

    何氏生死不知地扑倒在地,已成了一个血人。很快就有婆子进来将她拖了下去,留下一道重重的血痕。丫头们迅抬了水来清洗地面,又有大丫环前来恭喜王氏。她受了这么多年的冤屈,总算得以昭雪了,等到她有了子嗣,也就在赵碤后院中真正站稳了脚跟。

    王氏听着丫环们的话,却忽然觉得有些意兴阑珊起来。

第一百四十八章 夜火

    等到赵碤家中这些内情传到吴少英的耳朵里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两日。

    他一直命人盯紧了赵碤的宅子,因此才能在大夫回医馆查医书的时候,及时迅地插一只脚进去,稍稍给了大夫一点暗示。他本意只是想要尽可能触怒赵碤,让后者深恨何氏,对她下辣手而已,但从大夫的反应以及后续消息来看,他大概是歪打正着了。

    那何氏果真胆大包天,在还只是区区一个犯官之女,校尉之妻时,就敢对赵碤下狠手。也不知她哪里来的野心,又是哪里来的药方,想必不是从她母亲那里继承而来的。她母亲当年若有这个本事,又怎会让丈夫的宠妾生下了一对儿女?

    何氏既然有胆子做出那种事来,今时今日被赵碤报复,也是理所应当。

    吴少英派了手下最老练、身手最好的老镖头带着几个心腹弟子去盯着此事,报上来的消息还有后续:“昨儿一早,西城阜成门才开,赵碤手下的人就驾着一辆车往那边走,想趁着天还没亮的时候,静悄悄将人送出城去。阜成门素日出入的都是煤车,走的人也多数是平民百姓,最容易糊涂不过。我们想着吴爷早有吩咐,要给他们添点麻烦,就使计把他们的车轴给弄坏了。那马车就在过城门的时候倾倒下来,车夫反应不及,叫车里的两个血人溜到了地上。守城门的官兵一见还了得?连忙将车夫扣下,又去查看那两个血人,却是两个女仆,一个年纪大些的,双腿都叫打断了,但还活着,只是伤得重些;另一个年轻的,已经是出气多入气少,被送去衙门没多久就断了气。不过我们远远看了一眼,从衣裳上看,应该是何氏的丫头嫣红。另一个年轻大些的,想必是金嬷嬷。”

    嫣红倒罢了,身为何氏的贴身丫头,没少跟着她做坏事。那金嬷嬷怎么说也是前晋王妃管氏派到孙女章姐儿身边侍候的,从前在晋王府里也有些体面,更没有参与何氏的阴谋,那赵碤也是说打就打,竟把她的双腿都给打断了。就算她眼下能熬过去,伤势痊愈,双腿也无法恢复了。这辈子不良于行,又被主家厌弃,只怕运气最好,也就是做个乞丐婆子吧?赵碤也真是心够狠的,只因为金嬷嬷把何氏带到了他身边,就对她下这样的狠手。可如果没有金嬷嬷,恐怕他这辈子都不会知道自己曾经被下了药吧?更别说恢复如初了。他本该感激金嬷嬷才是。

    阜成门的这桩案子惊动了顺天府,知府亲来过问,从被擒的车夫处得知了他是哪家的人,不敢大意,立刻就报去了宗人府。不过当时还有一人跟车,溜得快,没能当场擒拿下来,想必这时候已经回到赵碤处通风报信了。宗人府派人去问赵碤,他只推说不知情,还说那车夫早在几天前就被辞退了,所作所为与他无干。但他的左邻右舍却都说,直到昨日下晌,还看到那车夫出入他的宅子,前日早上还驾车送他出门。所谓几天前就被辞退的说法,不过是谎言而已。

    老镖头对吴少英道:“我们在官府等的信儿,这些都是衙役们说的。因怕叫人看了起疑,我们也没有在衙门外头待太久。不过我们离开的时候,远远地瞧见有御史过去了,想必用不了多久,就能看到御史在朝上狠狠参那赵碤一本。”

    吴少英点头,他已经听说了,今日早朝上,就有御史提到此事,不过奏本让皇帝那边扣下了,并不曾下来,不知后续如何。但皇帝如今正看赵碤不顺眼,扣下奏本,多半只是为了查问清楚,过后仍旧会处罚他的。吴少英并不担心。

    他更在意另一件事:“金嬷嬷与嫣红一死一伤被送出城,那何氏本人呢?”

    何氏本人身份有些不同,赵碤又生怕漏问了她一句什么话,日后没处问去,因此多折腾了大半天,才打算把人送走。只是吸引了早上送人出城时的教训,他命人给何氏洗涮了身上的血迹,换了一身干净衣裳,拿一床被褥紧紧裹了,装作是急症病人送出城。这一回,老镖头他们没有动作,就远远跟在他们后面,一直跟到了赵碤在京郊的庄子。

    这庄子离京城足有几十里远,地方挺大的,原是前晋王妃管氏给儿子的私房,庄头的娘子还是她年轻未出阁的时候,贴身使唤的大丫头,十分忠心。因此,即使这个庄子并不在他们母子二人的名下,也没有被人贪了去。当日抄家,没有抄到这个庄子头上,等到赵碤结束圈禁被放出来,庄头夫妻就立刻找上了门。正因有这处庄子,赵碤才不至于囊中羞涩。何氏先前被送走,就是安排到了这个庄子里。但如今她再度光临,待遇可就完全不一样了。

    因赵碤有言在先,仆人们跟庄头夫妇做了交代,就把何氏扔在一处空屋,从此不闻不问了。庄头夫妇也不交代人送食水过去,更别说请医抓药,摆明了是要让何氏自生自灭。等她断了气,再报一个病亡,干脆利落地了结此事。

    让老镖头佩服的,还是何氏这个女人:“她受了那样重的伤,竟然能撑了过来,至今还没死。庄子里一个不知事的孩子一时好奇,去空屋看她是什么人,却被她几句话,几滴泪惹得同情心大起,悄悄从家里取了食水给她,只是没法寻药。不过附近的山林中有治外伤的药草,何氏教那孩子认了药草,寻机上山去采药。眼下还不知道那孩子能不能成功把药采回来,治好何氏的伤。但她这种怎么都不肯去死的妇人,还真是少见得很。她这样挣扎又有什么用?她若好不了便罢,真好起来了,赵碤知道,难道还能由得她活下去?”

    吴少英淡淡地说:“那贱人诡计多端,还是要多防着些。”也不多说,再问章姐儿如何。

    赵碤虽恨何氏入骨,连她身边侍候的人也不放过,但章姐儿毕竟是他的亲骨肉,倒不至于无缘无故下狠手。只是经过何氏一事,赵碤对这个女儿的怜爱之心已经消散得差不多了。名义上他只是认了对方为义女,也不必担心外界会如何议论,他便将人交给了王氏。王氏立刻派人将章姐儿送去了自己陪嫁的一处庄子上,叫庄头夫妻收留下来,一应日常供给,都只是村姑的份例,半点没有金枝玉叶的待遇。

    至于章姐儿日后会如何,目前还难说得很。

    吴少英冷笑几声,点头谢过老镖头等人,就让他们退下了。转头他又召了另一名心腹前来,嘱咐道:“去找个人,想办法把章姐儿拐出来,送回临县陈家。章姐儿日后会是何等下场,就看她自己的造化。”

    何氏为了自己的利益,就能把庶出的亲弟妹卖到戏班、青楼里去,端得是残酷无情。吴少英自问是个正派的仁慈人,没她那么心狠手辣,因此只是让章姐儿回归“本家”而已。只不过,陈家清楚她并非陈校尉骨肉,又被她偷盗了钱财。她被送回去后,想也知道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不过,章姐儿名义上还是陈家女,陈家怎么处置她都是应该的。即使梓哥儿将来长大了,挂念亲姐,找上门去,也说不出什么话来。更何况,陈校尉既然死在何氏手中,让何氏的女儿去偿还这份罪孽,又有什么不好呢?

    吩咐完这些事后,吴少英一个人都没带,独自骑马出了门。

    他直接出了城,往赵碤的那处庄子的方向走。等他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庄上一片静悄悄地,各家各户都已吃过晚饭,只在自个儿家中活动,甚少有人出门来。

    吴少英回忆中老镖头说的话,悄然无声地摸到了庄子边上一处空屋里。这里四周再无别的人家,原是一户早年因疫病死绝的佃农旧屋,足有好几年没人住了,屋顶都开始漏风漏雨。何氏就躺在屋角的床板上,身上堆了许多干草,床板一侧的地上摆着一座插了手指长残烛的烛台,烛台边放着打火石,还有一只破碗,里头有干净的水。这是何氏好不容易忽悠到的孩子给她带过来的。

    何氏昏昏沉沉地躺在那里,身上盖着满是血迹的被褥,隐约听到动静,还以为是她骗到的那个孩子来了,谁知睁眼一看,却是个成人的身影。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她隐约认出了来人是谁。

    “是你……”何氏喘着气,虚弱得声音几不可闻,“吴……少英……你来做……做什么?”

    吴少英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狼狈的样子,想到表姐关蓉娘就是死在这个女人手上,心中不由痛极。

    他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弯下腰去,拿起了那座烛台,就着打火石,将残烛点燃了,然后轻轻地往何氏脚边的干草堆丢了过去。

    何氏一张脸瞬间惨白失色,想要大声呼救,却根本喊不出声音,想要离火源远一点,却浑身巨痛,根本无法挪动分毫。她只能眼睁睁看着火烧到了自己被褥的末端,然后一点一点地烧到她身上,心神俱裂,却束手无策。

    吴少英冷冷地再看她一眼,转身离开,很快就消失在黑暗中,只留下这一间无人问津的空屋,迅淹没在火海里。

第一百四十九章 外放

    何氏死于大火的消息,第二天就传到了秦平的耳中。他是跟吴少英一起听家人回报的。

    家人道:“据说那妇人不知因为什么事,得罪了赵爷,叫打了个半死,又撵到庄子上去了,连她闺女也一并被王三姑奶奶送走了。庄子的管事都是赵爷的心腹,见那妇人得罪了主人,自然也不会给她什么好脸,只将人安置到了庄中偏僻处的一间空屋里。那间空屋原来的主人也是庄上的佃户,前些年因为时疫,全家都死绝了,房子就抛了荒。庄里的人都说那地方不吉利,平日里没几个人敢去的。那妇人就一个人待在那屋里,没人照看。庄中一个不懂事的孩子见她可怜,给她送了些食水点心过去,还有夜里用的烛火什么的。昨儿半夜里,兴许是她醒过来后,想要点灯,结果因为伤重,行动不便,不小心点燃了铺床的干草,火就烧起来了。她那屋子离庄中人住处都远,她又伤得那样,叫嚷声没人听见,她又挪动不了,就这么烧死了。听说那间空屋连同院子都烧了个干净,只剩下些框架还在,那妇人也被烧成了焦尸。庄头叫人拿席子卷了,抬到山里挖了个坑,埋了。因怕那妇人死得惨,鬼魂会回来闹事,庄头娘子还叫人去请了和尚来念经度呢。”

    家人报告完了,就退了下去。屋里只剩下了秦平与吴少英师兄弟二人。

    秦平虽然深恨何氏,听到她落得如此下场,也有些唏嘘:“虽然早知道她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但她死得这么惨,也真是令人意外。她也不是蠢人,大半夜的,她自个儿行动不便,屋里又都是干草被褥等易燃之物,好好的点什么蜡烛呢?平白断送了自己的性命。”

    吴少英神色淡淡地:“就算没有这场火,以她的伤势,也撑不了多久。既然迟早是要送命的,是何等死法,又有什么关系呢?依我说,这是因为她作恶多端,老天爷有眼,在惩罚她呢。她落得焚身而死的结局,其实也是她的报应了。”

    秦平微笑着点头:“这话也有道理。她既然是自己把自己烧死了,先前又是被赵碤打成重伤的,她的下场际遇便与我们无关了。论理,也是她自己作孽。当初她还在临县时,年纪不过十八、九岁,谁能想到她会胆大包天到那个地步?她到底是怎么想的?明明已经嫁给了陈校尉,怎的还妄想能为赵碤生下唯一的子嗣,母凭子贵?”

    吴少英结束了殿试后,就没少打听何氏年轻时候的经历,再加上先前从青杏、李子兄妹,以及与唐家有关系,又认得何家人的曾先生处听说的一些事,对何氏的心理也曾有过猜测。

    他认为,何氏少女时代参加选秀,因父亲是唐尚书门生,而太子妃已经内定为唐家女,宫里示意唐家选择一位看得顺眼的太子良娣,好保证东宫妻妾和睦,因此何氏认为自己非常有机会中选。兴许,当时参选的佳丽当中,她论容貌是比较出挑的一个,便不由得产生了舍我其谁的想法。如果当时何家没有出事,她平平安安地被淘汰出局,另行婚配,兴许就不会想得太多了。

    可偏偏在唐家还没话,太子良娣人选还未定下的时候,何父被参了一本,因贪腐入罪下狱,何家人抄家流放,何氏那选秀资格自然也被取消了。何氏自认为离太子良娣的位置只有一步之遥,却失之交臂,受了几年苦楚。等到她终于遇到朝廷大赦,脱离困境之后,却现大赦的理由是“取代”她的陈良娣生下了皇长孙,皇帝大喜。她兴许认为,如果当初何家没有出事,她定能顺利成为太子良娣,那今日为太子生下皇长孙的人就是她了。

    陈良娣分明不如她美貌,凭什么就能得这样的福气,而她只能在边城挣扎求存,靠着卖弟妹得来的一点银子,为自己谋来最好的亲事,却仅仅是嫁给一个小小的校尉而已?

    在满腔怨恨与不甘中,她遇到了晋王府的世子赵碤,哪怕明知道自己已是有夫之妇,却仍生出了妄想,觉得自己若成了亲王世子的妾,也一样可以过回富贵安逸的生活。而后皇孙夭折,赵碤进京谋求皇嗣之位,就更加令她惊喜了。因为她现了,原来自己还有机会能打败当初“取代”她的陈良娣,还有对她家见死不求的太子妃唐氏,母凭子贵,重新成为人上人。

    为了达成这个目的,什么手段她都敢使出来。

    何氏给赵碤下的药,也不知是从何处来。但吴少英曾听李子提过,当初在流放地里聚集了不少能人,有许多都是因为夺嫡之争而受牵连被流放过来的,不乏诗书大才,也有太医之类的人物。何氏兴许就是从这些人手里得到了那个方子。

    综上所述,何氏之所以会一再作死,为了向上爬不惜害人,不过是因为心有不甘罢了。她始终觉得,自己曾经离太子良娣之位只有一步之遥,却因为他人的陷害,又或是命运的作弄,失去了荣华富贵。她并没有醒悟到,即使她父亲没有出事,唐家人也不会选择她的。唐家才出了一位太子妃,正需要一个省事好拿捏的太子良娣,才不会给他们自家女儿添堵。何氏眼里明晃晃地写着“野心”二字,举手投足间满是心眼,唐家人又怎会容她进东宫去呢?

    更别说当时为了何氏选秀,她父亲受她母亲窜唆,已经做出了一些背叛恩师的事。唐家再大度,也不会容得下一个叛徒。

    对此,秦平只有一句评语:“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其实何氏是个非常幸运的人,她曾经有过不止一次获得幸福的机会,就连荣华富贵,也曾经唾手可得。但因为她的野心,她的不甘,她的狠绝无情,才导致她落得今日死于非命的结局。会有这个下场,真是她自找的。

    吴少英不想多谈何氏,这个女人对他而言已经过去了。他只问秦平:“这事儿你打算如何处置?老师和师母那里,只需要写信说一声就行。大同那边,估计也是一封信的事,顶多就是二丫头要在襁褓中守孝一年了。但梓哥儿怎么办呢?他人在这里,先前何氏又曾上门闹过两回,有你我前些天在府门前的那番话,知道何氏与梓哥儿关系的大有人在,早晚会有人将话传到梓哥儿耳朵里的。要让梓哥儿为何氏戴孝么?”

    秦平一想就觉得膈应:“我自然不想让梓哥儿知道这些糟心事。”然而规矩放在那里,消息是封锁不住的,为了梓哥儿日后着想,这个孝不守也得守。他想了想:“要不……我就叫他屋里侍候的人给他准备些素色的麻布衣裳,再让厨房每天给他多送些素菜来?他小孩子家又不懂事,叫他照着规矩守上一年就是了。”

    吴少英笑了笑:“这又有什么意义?梓哥儿跟在老师身边读过几个月的书,至少《三字经》是背过的。你我都在老师跟前学过这些东西,难道还能不知道什么叫‘五服’?那孩子又不傻,定能猜得出来。你还不如直接跟他说实话呢。他日后便是要怨恨,也该怨恨赵碤夫妻,我们却不必替这两个罪魁祸隐瞒,更不必给何氏脸上贴金。”

    秦平犹豫了一下,没有回答,反而提起了另一件事:“我外放的任命下来了,今日一早,我就接到了吏部的调令。”他顿了一顿,“有些出乎我意料之外,皇上居然让我去做广州守备。”

    广州守备是五品的官职。秦平在目前六品侍卫的位置上外放,直接就往上升了两级。广州虽然离京城远,却是个富庶之地。这些年因着当地与外洋通商,官府那边的实缺都成了肥肉。广州守备一职品阶不高,但也算是手掌实权,油水更是丰厚。

    吴少英常年在京城生活,自然明白其中的好处,便笑着说:“这个缺不错。你们家修新府第,花了不少银子。虽然皇上先前赐了不少产业给老师,分家时你们三房又了一笔大财,但老师才从西北回京,积累定然比不得别家丰厚。你去广州做几年守备,只需要稍用点心思,不必做贪腐之事,就能赚得大笔钱财,贴补家里。皇上这是一心为了你们家着想,你就接受了皇上的好意吧。”

    秦平有些腼腆地笑了笑:“肥缺不肥缺的,我也不在意,能外放为官,独当一面,于我而言是十分难得的机会。我只是觉得,广州离京城太远了,我恐怕要有好几年见不得父母和女儿。再者……我去赴任了,父亲和母亲还没回京,梓哥儿要交给谁呢?虽然长房帮了我们不少忙,但总求着他们,也不是个事儿。”

    吴少英低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抬头笑道:“这有什么难的?你去广州,一定是走水路吧?沿运河南下,必定会途经江南。你就索性把梓哥儿一块儿带上好了。将他送到南边老师和师母手中,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趁此机会,也叫梓哥儿离了京城多事之地,省得外头那些要参奏赵碤的御史,把不相干的他也给卷进来。”

    秦平听得双眼一亮:“好主意!”但又有些犹豫,“梓哥儿的身体能支撑得住长途跋涉么?当初就是因为担心他受不住路上的颠簸,父亲母亲才把他留在京城家里的。我又没有带过孩子……”

    吴少英微微一笑:“表姐夫别担心,我会帮你的。我也跟着你们一块儿南下如何?你去广州任官,身边想必还需要一个幕僚。咱俩师兄弟一场,我就受点累,替你分忧了吧?”

第一百五十章 会合

    秦平要外放广州守备的消息,是由长房送信南下,告知秦柏夫妻的。大概是他要带着梓哥儿走一事吓着了长房,长房百劝不得,便有些惶恐了。不等秦平在家书中说明情况,就先一步派人送了急信到金陵来。

    长房有些担心,因为何氏擅闯承恩侯府门房的事,秦平对长房有了不满。再加上近日御史参赵碤,透露出何氏被送回后者家中后,似乎遭遇了重罚,还被送去了京郊的庄子,又忽然叫火烧死了,说不定就是赵碤有意为之。这事儿闹得有些大,先前赵碤泄露太子南下的秘密,得罪了不少人,这些人见他有了把柄,就趁机攻击不断,话里话外把永嘉侯府也给捎带进去了。

    如今京中有不少人都知道,赵碤那个新被烧死的生过女儿的妾,原是永嘉侯次子的前妻,去岁叫休了,但她曾为永嘉侯次子生了一儿一女,如今这对儿女都在秦家呢,还有一个不知打哪儿来的长女,却声称是赵碤的骨肉。众人不知道陈校尉往事,还当赵碤给永嘉侯次子戴了绿帽,被发现后何氏才被休的,便想拉着秦家承恩侯府以及永嘉侯长子秦平,一并对付赵碤。秦平哪里有闲心管这些?专心忙活赴任的事了,但消息还是在京中传扬开来。

    长房曾经试图去阻止这些传言的散播,却收效甚微,心有惭愧,因此才担心秦平会有怨言。

    秦柏与牛氏得知何氏死了,都大吃一惊。秦含真在旁听信,则更关心信中透露的另一个消息:“何氏怎么会给赵碤做了妾?这个赵碤是不是以前的晋王世子?就是想做皇嗣,见太子身体不好,怕离了京城就没希望了,所以连亲爹病重都不肯回去,却叫秦王发现,就让人去追杀秦王,结果把我父亲从前的哨所烧掉的那一个?他跟何氏早有奸情?还是章姐儿的生父?!”

    牛氏连忙把注意力转了回来:“原来是那个人!我说呢,仇家都凑一堆去了。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何氏那贱人既然攀上了人家王孙公子,还来祸害我们安哥做什么?!”

    秦柏沉吟:“何氏之兄何子煜原本就曾在临县的晋王妃私房庄子上做事,那时候何氏初嫁陈校尉,兴许是那时候攀上的。只是后来赵碤入京,两人就断了联系。赵碤迎娶了王家女,就如同广路的父亲一般,王家人素来眼里不容沙子,断不能容有妾室庶子存在。何氏只生了女儿,又是偷的外室,怎么可能会被承认?流落在外,也是理所应当。何氏的女儿身边有个晋王府来的金嬷嬷,已经很难得了。”心道怪不得何氏对女儿偏宠至此,原来是认定章姐儿身份尊贵,能为她带来荣华富贵呢。

    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他都不想多提,省得污了妻子孙女的耳。他再把信看了一遍,叹道:“看来何氏带着章姐儿出走上京后,就是投奔了奸夫前晋王世子赵碤。但这人既然当初会抛弃她们母女,又怎会是可以依靠的良人?她想要的荣华富贵没得,反倒落得个不得好死的下场,也是因果报应。只是可怜了梓哥儿,如今他的身世在京中传得沸沸扬扬,即使留他在承恩侯府,日子也一样难过。若是连平哥都外放了,我们又不在家,几个丫头婆子侍候着,谁又能拦得住那些流言蜚语传进梓哥儿耳朵里?他一个小孩子,没得承受这些。平哥带他南下,反倒让他耳根清净许多,也不是坏事。”

    牛氏叹了口气:“这倒罢了,只是梓哥儿年纪小,身体又不好,哪里经得住一路辛苦?万一病了可怎么办?去年我们南下时,都没敢带上梓哥儿,那时我们同船的还有沈太医在呢。平哥南下赴任,可未必有好大夫随行,他自个儿又没带过孩子,能知道什么?万一路上把梓哥儿折腾出个好歹来,那该如何是好?”

    秦柏微笑着对老妻说:“这些事平哥自然会考虑,你也不必担心太过。他既然决定了要带梓哥儿同行,自然有他的道理。梓哥儿身边自有丫头婆子侍候,若路上真个病了,寻码头靠岸,到岸上找大夫诊治,也是一样的。你我都曾经沿着运河南下,自然知道运河两岸有许多城镇,十分繁华,不会找不到大夫。”

    牛氏闻言,稍稍安心了些。

    秦含真又道:“是呀,祖母别怕。当初梓哥儿不跟我们走,是因为他恰好在那时候生病了,冬天太冷,出远门会受罪。但现在天气暖和得很,梓哥儿又没再生病,父亲是走的水路,不象坐马车这么颠簸,还不必急着赶路,可以慢慢走,自然比我们当初的情况要强些。我看父亲走运河南下,而不是选择坐海船,肯定会拐到金陵来跟我们会合的。到时候祖母就能见到金孙了,不必再成天牵肠挂肚啦!”

    牛氏听得有些不好意思,摸摸脸道:“唉,你这丫头说什么呢?难不成是见我惦记你弟弟,就醋了不成?”话虽如此,眉间眼楣倒是充满了喜意。知道能提前见到孙子,她也是很高兴的。

    本来族学事务已经几近处置完毕,他们夫妻正商量着要择日回京,没想到儿子就要带着孙子过来了,原本的行程倒可以改了。

    但牛氏还是要再抱怨儿子一句:“忽然定下了这么大的事,也不给父母来信说清楚,反倒是长房来了信。这叫人说什么好呢?可怜梓哥儿了,他即使不再生病了,路上走得慢些能少受罪,这千里的路途也不是轻巧事儿。他过来了,才辛苦完,又要跟着我们北上回京,那才是受罪呢,净折腾孩子了!”

    秦含真忍不住撇了撇嘴,嗔道:“那就让梓哥儿在金陵多休息些时候好了。叶大夫就在这里,我们到时候请叶大夫帮梓哥儿看一看,也开个方子调养一下身体。不然他小小的人儿就这么病弱,将来长大了怎么办呢?要是能养好身体,他也能一辈子受益。反正在京里也没什么事,我们就干脆在金陵多待些时候吧,等梓哥儿好了,还能往江南各地走一走。祖父总说要带我们出去旅游,祖母却总惦记着梓哥儿,非要急着回去看孙子。如今可算是能放心了吧?”

    牛氏好笑地戳了孙女脑门一记:“瞧你这话说得酸溜溜的,还说没醋?得啦,祖母惦记孙子不假,但我难道就不疼你?”说着还搂过秦含真揉搓了几下,反倒是秦含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心道自己真是越长越小了,怎么还真的跟小堂弟争起宠来呢?

    秦柏笑着看老妻孙女一番互动,才继续看信后面的内容。

    长房来信中主要写的就是秦平忽然决定带侄南下一事,不过在信尾处,捎带着提了一提二房。

    已经分家的二房本来还不消停,明里暗里做许多小动作来给长房、三房添堵,但都叫许氏、姚氏与闵氏婆媳三人化解了。秦伯复在衙门里的差事也不算十分顺利,大约是秦家二房与其他两个有侯爵的房头不睦一事已经传开,本来看在承恩侯面上愿意给他体面的人都冷淡下来,让他的工作平添了许多波折。不过因为他本来领的就不是什么要紧差事,一点小打小闹还不至于闹大,因此他也就是挨了几句闲话,年下评语估计会糟糕一些,别的倒没什么。

    奇怪的是,二房偏在这时候决定要搬走了。本来按照分家时的协议,他们原本就该搬走的,是他们自个儿后悔了,吵着闹着不肯离开,如今反倒干脆了许多,倒叫人生出疑心来。

    秦仲海曾经听妻子姚氏提过,前些日子二房有亲戚自江南来,但没两日那一房亲戚又叫薛氏亲自派了心腹,送出府去,另寻地方安置了,寻的还是京中好地段的宅子,一应供给都是上等的。也不知这房亲戚是什么来头,能得薛氏这般看重。不过看这家人行事,有些鬼鬼祟祟的,总是避着人,在二房住了两日,也没跟长房与三房打招呼,连个问候的帖子都没有,不象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人。

    送走这房亲戚后,二房的薛氏倒是多往符老姨娘那儿去了,据说是要请她老人家跟着二房一块儿搬走。只不过符老姨娘对她一直淡淡的,对亲孙子秦伯复也没什么笑容。只有在几个年纪小的孩子前去看她时,她还能露出喜色来。然而即使如此,符老姨娘也没松口答应要跟着二房离开。她坚持说,自己是老侯爷的妾,自然要住在老侯爷留下的宅子里。

    若换了往日,符老姨娘这个态度,薛氏肯定会觉得不爽的。即使当面不会给对方难堪,回到自个儿院子里后也定会破口大骂。可稀奇的是,薛氏回到福贵居后破口大骂这位姨娘婆婆不假,但骂完之后,她又重新装出殷勤的笑脸来,继续去请符老姨娘随二房一道搬出去了,十分执着,甚至不介意符老姨娘带着张姨娘一道,叫人摸不清她的用意。难不成她是到这时候,才发现了符老姨娘的重要性吗?

    长房上下对薛氏的用意百思而不得其解,秦柏读完信后,却与牛氏、秦含真分别对视了一眼,心中都有了答案。

    看来,黄忆秋和她的家人已经到达了京城,与秦家二房会合了。二房这番造作,到底是在打什么主意呢?可别真的是象小黄氏盘算的那样,计划将黄忆秋送进宫去吧?那可就真的是糊涂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犹豫

    将黄忆秋一家送去京城的小黄氏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且不提,二房上下会答应跟她合作,计划将黄忆秋送入宫中为妃,这本身就是个愚蠢的想法。

    且不说秦家本是皇后娘家,太子身体好转后,地位稳固,在这种时候秦家送一个女人进宫为妃,是想做什么?博得圣宠后为皇家开枝散,我心里只会更生气,哪里还有闲心去喜欢他?还恨不得撕了那人的脸呢!”

    秦柏听了好笑:“如此说来,我倒是可以安心了。原来夫人看我,并不是只看脸的。”

    牛氏嗔了他一记:“好好的说到我们自个儿身上做什么?孙女儿还在这里呢!”

    秦含真暗想,原来祖母还知道她在这里,她都以为自个儿忽然变成了隐形人呢。

    对二房的做法,秦柏、牛氏议论过一番,也就不再多提了。他们如今远在金陵,对京城里的二房也无法造成影响,即使心中十分不以为然,也很难做些什么。况且秦柏对皇帝很有信心,并不觉得二房的计划能成功,也就由得他们去了。不过,他还是在回信的时候,提醒了长房几句,让他们稍加留意,千万别被二房给连累了。此外,就是给黄晋成捎了个信儿,告诉他黄忆秋如今是落到了秦家二房手里,让他示意京中的黄家嫡支,多提防一点,可别叫黄忆秋一家给架到火上下不来了。黄家关于女儿不能与宗室皇亲联姻的祖训,知道的人多着呢。

    两日后,秦平的信也到了。

    秦平在信中详写了自己被外放广州守备的事,也提到了吴少英关于这个任命的种种猜测。虽然是说笑,但也证明了这确实是个很好的肥缺。不过秦平也向父亲表示,自己绝不会做贪腐之事,倒是有意从家人中挑几个精明能干的,随他南下广州,兴许能给家中添些产业,增加入息。

    这事儿秦柏倒是没有考虑过。他觉得自己如今手头上的钱财产业已经不少了,家中仆从人口不算多,再添加产业,未必料理得来。况且钱这种东西,够用就好。他过了三十年的平民生活,日常花销并不大,对物质的需求也很少。只是秦平的话也有道理,他们三房人口简单,生活简朴,需要用钱的地方不多,但眼看着孙儿孙女们渐渐大了,将来成家立业,总是少不了银子的。早些为儿孙们积攒下家业,日后也好让孩子们过得宽松些。秦平一心要为女儿着想,他这个做祖父的,难道还不如儿子?

    家中的管事,很有几个能干人。虎伯是秦柏心腹,从来离不得,就不提了。周祥年如今忝为永嘉侯府大总管,总领全府事务,也是重责在身。他的弟弟周昌年于农庄事务上有长才,秦柏早已决定要让他负责京城周边的田庄管理。何信合家迁到江南来,已经定下了江南总管一职。家里能挑出来的人,就只剩下徐应年等几个叶氏夫人生前用惯的旧人了。秦柏觉得,等到长子来了金陵,与他商议一番,再决定人选也不迟。

    秦平的信后半段提到了何氏之死。因为送信的人是永嘉侯府的人,秦平也少了顾虑,很直接地把赵碤在这桩案子里的所作所为坦然告诉了父亲,并没有隐瞒自己与吴少英将何氏捆了送回赵碤家,还让人告了黑状这一事实。不过他也坦言,虽然早料到赵碤会重罚有心背叛自己的何氏,却没料到最后会是那样的结果。何氏死得很惨,只当是因果报应了,他心中还觉得松了口气。如果何氏这回没死,他兴许还会再做点什么吧?就连吴少英也不会坐视何氏平安逃脱一劫的,但那就未免会有违父亲对他们的教导了。如今不必他们出手,何氏就先叫老天爷要了性命,对大家都是好事。

    不过,吴少英也劝他,最好把情况跟梓哥儿说清楚了,不必隐瞒什么,也免得孩子不清楚情况,让外人三言两语挑拨了去,对家人生出怨恨来。秦平自己不知该怎么跟侄儿说,吴少英就揽过了这个任务,叫他心里有些七上八下的,担心吴少英不会哄孩子,还不知道会跟梓哥儿说些什么呢。

    秦柏看信看得直皱眉,对老妻说:“平哥是不是对梓哥儿还是亲近不起来?这样不是办法,那毕竟是他亲侄儿。何氏不好,跟孩子却没什么干系。梓哥儿才几岁呢?不能把何氏的账算在他头上。”

    牛氏道:“等他们到了金陵,我们慢慢劝着就是了。平哥心里有疙瘩也是难免的。如今何氏那贱人已死,再过一两年,平哥的气也消了,自然就好了。”她原本非常担心孙子会为其生母之死而伤心难过,但看到秦平在信里说吴少英会去安抚梓哥儿,也就安心了。她对吴少英的印象非常好,知道他是个办事极可靠的人。有他劝解着,梓哥儿会明白事情的是非曲直的。

    看过秦平的来信,秦柏与牛氏就没什么可担忧的了,只需要专心等待儿孙们前来金陵团聚就是。秦柏倒是时不时抽空去寻认识的官员士绅,打听广州城的情况,好为儿子做点上任前的准备工作。族学那边因为已经上了正轨,他除了偶尔过去上几堂课,其他时候基本已经不必过问操心了。

    秦氏族学如今是秦柏挑中的一个族侄代管着,管得挺不错,账目也分明。他早与秦柏约定好,日后每季——而不是每年——都会整理族学账目,送上京城给三房查看。倘若哪个月的账目出了问题,秦柏很快就能发现了,时间隔得不久,追查起来也更方便。

    这位族侄做事用心,既能干,又品行端正,在族中获得了许多好评。秦柏觉得,即使他如今带着家人离开,也能放心将族学交到这位族侄手中了。族人们都站在他这边,对那族侄支持有加。没人想要再让秦克用回到那个位子上,把族学搞得乌烟瘴气。

    就连宗房的族长,也默认了这一事实。虽然心中仍在惋惜族学大权不是掌握在宗房手中,但他并没有生事的意思。他不蠢,光是族务就够他忙活的了。族学事关家族百年大计,只要能源源不断地培养出优秀子弟,族学是谁管着并不重要。他不至于目光短浅地只看到自己手中的权利,却忘了身为一族之长的真正职责。

    族中重归太平,族长为防万一,还教导过次子好几回,让他不要再折腾了,还是趁早另寻出路吧。秦克用人还年轻,又有几分才干,多年来打理族务,也有不少实干经验了,人脉也不缺。若是不再被束缚在族中,上外头打拼去,兴许能打下一份家业呢,未必就比不上一个宗子之位。

    秦克用心里有些犹豫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 另谋

    秦克用倒过来去劝妻子小黄氏:“父亲的话也有道理。哥哥如今身体好转,族务已经能担起来了,我留在家里,也不过是给哥哥搭把手,做个辅佐,想要象先前那般体面,是不可能的。从前我们有许多怠慢哥哥嫂子的地方,哥哥虽然宽宏大量,嫂子却不是个好相与的,这几个月里总是明里暗里给我们下绊子。我要到父亲母亲跟前说理,父亲母亲又都偏着他们,觉得我不恭在先,哥哥嫂子有点埋怨也是人之常情,横竖不过是小事,反劝我不要计较。这样的日子过下去又有什么意思?倒不如到外头去闯荡了。今年过年的时候,我听那几个外头回来的族兄弟们说起,倒觉得外头自有天地宽。他们从小就不如我聪明,都能攒下丰厚的家业,我难道就不能么?”

    小黄氏根本就没想过要学那些族兄弟们出外闯荡,反而觉得秦克用的想法可笑荒唐:“二爷说得容易。他们算哪个名牌上的人呢?出门经商,给人伏低做小,不知做了多少巴结讨好人的事,他们不在意脸面,难道二爷也不在乎?二爷从小就是金尊玉贵地长大,哪里吃过出门在外的苦头?生意哪里是那么好做的?我看你说的那几位族兄弟也未必过得风光,不过是回乡过年时,打肿脸充胖子罢了。万一爷出去了才现日子艰难,想要回来,可就没那么容易了。不但打了自己的嘴,还容易叫别人笑话呢。留在族里,想法子谋那族学执事的位子,等到忆秋在宫里出了头,还怕族人们不敬我们三分?到时候哪怕是重夺宗子之位,也未必不可能!”

    秦克用皱了眉头:“不要胡说,大哥好好的呢,他做宗子名正言顺,哪里就能轮到我了?我知道你羡慕宗妇体面,只是不该我们得的,还是放弃的好。若我们真的不肯死心,父亲定会非常生气的,到时候你我又有什么好处?”

    小黄氏也不敢提什么害人的主意,只道:“大爷的身子虽有好转,到底还弱着呢,族务又繁忙,天知道他能撑多久?他家儿子还小,若有个万一,好歹你还是个能顶门立户的男丁。不是你出面,还能有谁?老爷也就只有你们兄弟两个儿子而已,难不成还能便宜了旁支的人?”

    她说的是宗房的旁支,族长的两个同母嫡亲兄弟,也有几个儿子,只是早年间依照族里规矩分家出去了,但与族长的关系依然融洽。秦克良如今做回宗子,因身体比较弱,就时常叫那几个堂弟来给自己做帮手,亲弟弟秦克用反倒退后几步,无法再握得实权,叫小黄氏暗地里抱怨不已。

    秦克用听得刺耳:“不要再说那样的话了,我与大哥怎么也是同胞亲兄弟,大哥如今身体好,我见了也替他高兴。叫大嫂听见你这么说,还以为你又在咒大哥呢,告到母亲跟前,你又要挨骂了。”

    小黄氏心中恨极,若不是娘家那边接二连三出了岔子,族人们又存心要拿捏她的错处,丈夫又怎会对她冷淡了许多?从前他对她言听计从,她说东,他决不会往西,不象如今,她想让他做什么,不做什么,还得费许多功夫来劝说。

    但她也不能就此放弃。秦克用做惯了秦家宗房嫡子,在江宁地界上人人都敬他三分,到了金陵城里,遇上再大的官,人家一听说他是皇后娘娘的族侄,便会客客气气地,也不叫他跪,他哪里知道在外头谋生活是什么滋味?

    秦家宗子之位虽然只能管着秦庄上这千把人口,事务又繁重,可它所代表着的,却不仅仅是一个宗子之位而已。它的背后,是皇后娘娘,是东宫太子,是这个天下最尊贵的人!只要秦克用是秦家宗房宗子,哪怕他一辈子没有功名在身,做不了官,也没有万贯家财,他依然能活得体体面面地,出门打的是皇后娘娘与东宫太子的旗号,花用的是秦氏一族的公产,即使是高门大户,也不敢有所怠慢。秦氏宗族与京城的六房关系不近又如何?外人又不知道!

    小黄氏自己出身黄氏旁支,深知没有地位权势,即使是皇亲国戚,也依旧不会有人搭理。她从前吃够了苦头,再不想要经历那时的落魄了。

    在她看来,秦克用暂时失去了宗子之位,这没什么要紧的,慢慢谋划着,未必就夺不回来。再不济,也可以退而求其次,争取族学执事的位子。往后族学里出的所有有功名的秦氏子弟,个个都是秦克用的人脉。有他们支持,再加上黄忆秋做了宫妃后带来的权势体面,秦克良又算哪根葱?宗子之位还不是秦克用的囊中之物?

    她知道秦克用如今不大高兴听她说这样的话,便拿外头生活艰辛、创业不易的话来劝他。

    秦克用听得有些不耐烦:“你说得再多,也就是劝我留在族里不动弹罢了。如今族人们对我不满的多,都是从你身上来的。当初我就劝过你,稍微收敛着些,不要贪得太过了,叫族里看出行迹来,闹大了不好收场。你不听,我也拿你没办法。如今闹得这般,族人们已是恼了我。我再想做族学执事,族人们不答应,也是白搭!与其留在庄里投置闲散,倒不如上外头闯一闯。你总是拿你那个侄女要进宫来说事,可她若真的给我们带来了权势体面,难道我们就仅仅利用这些权势体面,在族里风光?!”

    他自认为想得长远。从前做代宗子的时候,算是他生平最风光的时期了。可那时候他在族里,也一样要规规矩矩、处处守礼,只怕有哪里表现得不够谦逊,不如哥哥出色,会招来族人闲话。族里的人都是姓秦的,长辈又多,他能耍什么威风?就算是在侄儿辈的族人面前,也要看在他们父祖的面上,只稍稍严厉一些罢了,真的撕破脸是不敢的。那样的日子,在外人看来是体面,心里是什么滋味,他自个儿最清楚不过了。

    妻子总惦记着宗子的体面,还有族中大权,他却要想得更多些。他也是男儿,若是在外头能打拼下一份丰厚的家业,不必看人脸色,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哪里就比不得做宗子自在了?就算离了家,他也一样是秦家宗房嫡子,是皇后娘娘的族侄嘛。

    他反过来劝起了妻子小黄氏,还说:“我们如今得罪了族人,更得罪了六房的三叔,留在族里是不会有出头那日的,若是去了外头,外人不知道这些内情,咱们还能借着皇后娘娘的名头吓唬一下人。倘若将来你侄女儿再进了宫,我们在外头就过得更体面了。何必再留在家里受约束呢?”

    小黄氏却象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似的,只道:“族人那边好办,只要永嘉侯对我们改了观,有他撑着我们,族人们自然就会捧着你了,他们不会跟永嘉侯对着干的。我有个主意,定能让永嘉侯对你刮目相看,从前那点小过结,又算得了什么呢?”

    秦克用不耐烦地皱起了眉头,小黄氏怕他会甩袖而去,忙说出她的主意来:“六房的祖宅那么大,可永嘉侯一家却宁可在金陵城里守着个小宅子度日,多半是因着他已分家出来,小长房的人不在,他就不想沾六房祖宅的光了。就因为他长日不在族中,我们想要讨好他,都要费事往城里跑。不如你去劝老爷,在庄里择块地,给永嘉侯盖新的祖宅吧?本来照着族中的规矩,分家出来的族人,就该另行择地建宅的。寻常族人尚且如此,更何况是永嘉侯这般尊贵的人呢?就算他们家长住京城,很少回来,但有了祖宅,就有了根,比如今这般,他们家在庄里连个落脚的地都没有,要强得多了。”

    秦克用有些犹豫,主意倒是好主意,就算不为巴结秦柏,宗房也应该提出这个建议来的。

    小黄氏见他心动,连忙添了一把柴:“就算二爷不想留在族里了,出门在外,总要有一笔本钱,才好说经营家业的话。这本钱从何而来?咱们那些私产多是不能拿到台面上的,况且谁会嫌银子多呢?二爷去寻老爷说这个主意,老爷心里欢喜了,还能不多给二爷些银子傍身?倘若能揽下建宅的工程,就再好不过了。我们……我们大不了不朝族里拨下来的银子伸手就是。”她撇了撇嘴,“等宅子建好了,永嘉侯也能念我们一份情。日后出门在外,祭出国舅府的旗号来,可比皇后族侄的名号要响亮得多。”

    秦克用总算被她说动了,夫妻俩商议一番,便齐齐去寻族长说话。谁知才到父母房间,他们就听到秦克良与冯氏在屋里跟父亲说话,说的不是别的事,正是要给六房的秦柏在庄上建宅的事,已经挑出几处选址了,正打算明日就派人去问秦柏的意思,看他更中意哪个地方呢。

    冯氏在屋里大约是听到了动静,回头望出来,冲着小黄氏微微笑了一笑。

    小黄氏几乎气歪了脸,她立刻就想到,自己屋里侍候的人大概不可靠了,却不知道冯氏收买的是哪一个?

    可没轮到她火,秦克用已是意兴阑珊。到了父兄面前,他只笑着说:“哥哥想得周到,从前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茬呢?只是要建宅,就得建得好了,万不能出了纰漏,反而叫三叔三婶埋怨。”

    秦克良微笑着点头:“这是正理。只是建宅一事,需得有个可靠的人总掌。二弟横竖也是闲着,不如来帮我一个忙?”

    小黄氏双眼一亮,暗暗扯了扯丈夫的袖子。秦克良却笑道:“却是不巧。我刚才还打算跟父亲说呢,前儿他劝我的话,我已是想过了,觉得有理。我如今还年轻,正该出门见见世面,但不知该做些什么,还要来向父亲、哥哥请教呢。”

    族长抚须微笑着点头:“你能有这个志气,很好。只盼着你们兄弟和睦,各有成就,我这个做父亲的也就心满意足了。”

    小黄氏几乎没把秦克良的袖子给扯烂了。

第一百五十三章 创业

    等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小黄氏迫不及待地便质问丈夫秦克用:“二爷方才为什么不答应大爷?虽说他们夫妻抢了先,把我们的主意拿到老爷跟前说了,夺了二爷的功劳。可他们既然要做好人,在老爷面前装作兄弟友爱的模样,二爷又何必推拒呢?送上门来的好机会,怎能推出去?!”

    秦克用无奈地看了她一眼:“不成的,就算我答应了,这事儿最终也不会落到我的头上来,反倒还让父亲误会我。方才你没看见么?哥哥才提了建议,父亲就皱起眉头来了。若换了是别家的宅子,兴许我还有出面的可能,但既然是六房三叔的宅子,就决不能由我去监管。先前建族学时,为了你在账上做手脚的事,还有为了省银子而打算少收些学生的事,我已经惹恼过三叔,这一回就绝不能再出差错。”

    他自嘲地笑了笑:“我也是糊涂了,叫你几句话哄得忘了这一茬,直到看见父亲的脸色,方才想起来。别说父亲绝不会答应再让我插手六房的事,免得再出岔子,宗房与六房之间的嫌隙就再难弥补了,光是这回建的是三叔的宅子,我就不可能做执事之人。三叔的宅子,他定会过问的,你以为他愿意把祖宅这么重要的事交到我手上?”

    这种完全要看秦柏的意愿,只需要他一句话就能否决全盘计划的事,秦克用根本不可能沾手。族长也不会答应把次子的名字报到秦柏面前的,他再疼儿子,也要维持一族之长的脸面。提议为秦柏建新宅,原是宗房示好之举。族长又怎会一边讨好人,又一边自打嘴巴,给秦柏一家添堵呢?即使硬着头皮把名字报过去了,只要秦柏驳回来,宗房就丢尽脸面了,什么示好的动作都是白搭!

    小黄氏听了秦克用一番分析,也明白了,不由得失望不已,又有几分忿恨:“你哥哥嫂子定是早就猜到这一点了,因此方才才会故作好人,提议让你去主持建宅子的事。你若高高兴兴地答应下来,老爷定然会觉得不喜,一旦驳回,你就要丢尽脸面了。好深的心思!亲兄弟之间,算计到这份上,真是叫人寒心!”

    秦克用不由得皱了皱眉头,淡淡地道:“哥哥未必想得那么周到,他待我一向都挺好的,方才的提议也是好心,嫂子更是从头到尾都没有开口。你还是不要胡乱猜疑了,叫人听见,传到哥哥嫂子耳朵里,我还要不要做人呢?”

    小黄氏低头哽咽起来:“我只为二爷委屈罢了!如今算什么?从前你大权在握的时候,人人都来巴结你,事情忙都忙不完。如今你才失了宗子之位,就连建宅子的差事,都拿不到手了……”

    秦克用移开了视线:“所以我早劝过你,不要总在账目上做手脚,真要做,也该做得隐秘一些,至少账目上不能叫人看出来。你不肯听我的劝,惹得合族上下都觉得你贪财,手脚不干净,有银子也不敢交到我手上。如今你再对我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小黄氏噎住了,嘴动了动,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半晌才重新呜咽起来。

    秦克用想了想:“你也不必太担心银子的事。我手头还有些私房,少说也能撑上两三年。出门做买卖的本钱,我也有一点,再向母亲讨一些,也差不多够了。我从未做过生意,一开始也不可能把摊子铺得太大。我想着母亲陪嫁的田产里,就有茶园,我们族里也有几处茶园、茶庄,我对这个还算熟悉,不如就先做茶叶生意好了。”

    小黄氏愣了愣:“茶叶生意?”怎么就谈到具体的买卖上来了呢?小黄氏内心深处,还是不想丈夫出去经什么商的。商人妇哪里及得上皇后娘家宗族宗妇的身份体面?

    不料秦克用早已有了腹案:“过年的时候,八房的老二克新来与我说话。我与他自幼就性情相投,小时候极要好的。后来我进了学堂,他却跟着他舅舅出门学做生意去了,这才疏远了,但情份还在。他平日做的就是茶叶生意,做得很不错。这几个月,听说他搭上了六房三叔那边寄住的那位宗室小公子,打通了大同那边的商路,手上的茶叶全都卖给那位小公子的家人,虽说价钱低些,但胜在量大,又是现银交易,转手就是几百上千两的利润,比自个儿慢慢往外卖要强得多。那位小公子的外家听闻是大同极有势力的大商家,每年往关外卖几万斤的茶叶,隔了一年的陈茶也肯要的。有这条路子,我手头有多少茶叶卖不得?”

    小黄氏愕然:“可是那位小公子……是寄住在永嘉侯家里的……”

    秦克用摆摆手:“他只是寄住,又不是六房的人。况且我又不是摆明了身份去跟他做买卖。那位小公子身份尊贵,自己是不沾手这些铜臭之事的,都是手底下的人操持。我让克新出面,帮我把茶叶卖给他们,他们难道还会追查茶叶是谁家出的不成?”

    小黄氏咬咬唇,绞着帕子犹豫了一会儿,才道:“八房的二爷真的愿意帮你这个忙么?若只是一笔买卖也就罢了,听爷的意思,似乎是长期的生意……”

    秦克用笑道:“我跟克新已经说好了,他乐意帮我这个忙。他也觉得我继续留在族里,没什么意思,不如出外闯荡闯荡。他当年初出茅庐时吃了不少苦头,却不想让我也受那样的罪,因此愿意倾力帮我。他还跟我说,先与那位宗室小公子做几笔买卖,等积攒下足够的本钱,就与我合伙开家茶庄,专门在江南地界上收罗便宜的茶叶,整装好了,再卖给那位小公子。如此一来,我们不必经营茶园,只负责收茶叶,省下好多本钱呢。”

    他对堂兄弟秦克新的这个主意十分赞同,也仿佛看到了自己未来的锦绣前程。可以说,若没有秦克新的劝说,他也许还没那么快想开,决定要离开宗房这一亩三分地,出去创立自己的家业呢。

    小黄氏却没他想得开,她又绞紧了帕子,一脸不以为然地道:“二爷的主意固然是好的,只是事事仰仗八房的二爷,万一他骗了你,你岂不是要吃大亏?经商始终不是什么体面的营生,二爷还是……”

    秦克用不高兴地打断了妻子的话:“克新怎么会骗我?他又不是外人!我与他自小相熟,他合家都是秦氏族人,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有什么骗我的必要?!我知道你不喜他一家,不就是因为上个月克新劝我要约束你的言行么?他的话虽然不好听,却是一心为了我着想的。我心里明白着呢,还不至于不知好歹!”

    小黄氏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半晌才勉强笑道:“二爷别恼,我也是不熟悉八房的二爷,才会犹豫的。既然你说他为人可靠,那就照你的意思办吧。只是……二爷要做生意,也不是非得寻秦克新。他买卖做得再大,也不过是小打小闹罢了。如今我们正有一门姻亲,乃是经商的大户,二爷要做买卖,何不向他们请教?”

    秦克用顿了顿:“你是说……薛家?”他抿了抿唇,“听闻为了你侄女入京的事,京城小二房的二婶娘与娘家人有了口角。这会子薛家怕是正看我们不顺眼吧?一点小事,就不必去打搅他们了。”

    小黄氏忙道:“没有的事!京城二婶娘与娘家人之间有什么口角,都是他们的家务事,哪里还能怪到我们这些外人头上?我们与薛家是正经姻亲,本就该多多亲近的,请教些问题,又哪里称得上是打搅呢?这事儿就包在我身上。二爷只管等我的好消息吧,暂时就别去寻秦克新合伙了。”

    秦克用不置可否。他心里想的是,即使真要与薛家合作做买卖,也没必要取消与秦克新的合作计划。薛家那边的结果还不清楚,秦克新那边却是不能再拖下去了。就让小黄氏自去薛家忙活吧,他赶紧先与秦克新一道,把今年下来的新茶,没能卖掉的那些先卖光了再说。

    小黄氏不知道他的想法,只当他答应了自己,忙兴冲冲地忙活去了,当天就给薛家二太太去了信。

    薛二太太看完了信,却有些不耐烦地对儿媳妇薛二奶奶道:“这秦家宗房的二奶奶有完没完?我们家每年白给秦氏族里的好处也不少了,他们还不知足么?如今又要做什么生意?他们哪里会做什么生意?不过是靠着咱们薛家沾点光而已!”

    薛二奶奶撇着嘴道:“这位秦家宗房二奶奶可不是省油的灯,先前她总说自己的亲侄女长得象皇后娘娘,要把侄女送到宫里去做妃子。我们特地派了见过皇后娘娘的婆子去认,明说了不怎么象,她居然还不死心,越过我们直接寻京城侯府的姑太太去了。姑太太不知怎么被她哄住了,反怪我们不上心。这哪里怪得了我们?姑太太只是让那黄家的丫头改了个妆容,让她看起来更象皇后娘娘而已。但真要入宫做妃子,难不成还天天顶着一脸粉了?还是一辈子只化一个妆容?我看皇帝老儿也未必看得上这样的美人,也就是姑太太一头热罢了。”

    薛二太太冷笑一声:“姑太太如今年纪大了,一年比一年糊涂,光是分家那事儿,就没个算计,落得如今不上不下的局面,连锦仪丫头的婚事都给耽误了,名声也受了连累。姑太太不想办法早点给孙女儿谋划一门好亲事,倒有闲心去送什么美人进宫。从前怎么不见她说帮我们薛家的女儿弄到宫里去呢?我们虽说靠着她跟承恩侯府的关系,得了不少好处,但因她而损失的东西更多!也不知老爷他们是怎么想的,怎的到今日还一再纵容她。”

    她顿了一顿,有些意味深长地看向儿媳:“先前你长房小姑子写信回来提到的事儿……你们夫妻商量过没有?”她指的是薛大太太的女儿小薛氏。

    薛二奶奶挑了挑眉,压低了声音:“太太指的是……大姑奶奶想要把仪姐儿嫁回到我们薛家来的事?”

第一百五十四章 私心

    薛二太太的表情有些意味深长:“我看哪,长房侄女儿这个主意一定没跟她丈夫婆婆商量过,不过是她自作主张罢了。她自个儿亲娘兴许还会因为心疼她和外孙女儿,厚着脸皮去寻姑太太说话,但这种明摆着不可能的事,一旦说出口,就要得罪人。姑太太那性子,真得罪了她,能有我们什么好果子吃?咱们二房可千万不能掺和进去!”

    薛二奶奶有些糊涂了:“太太的意思是……不叫我们二房的几个孩子上前?可是……可是从前您不是总说,仪姐儿是侯门千金,倘若能嫁回到咱们家来,咱们家的孩子一辈子前程就不用愁了么?怎的如今又……”

    薛二太太恨铁不成钢地拿手中的团扇拍了儿媳妇脑门一记:“糊涂东西!此一时,彼一时也,你不明白么?且不说姑太太会不会答应,就算她又犯了糊涂,有了这种想头,我们也要劝她打消了主意才是。锦仪丫头是正儿八经的侯门千金,哪怕如今分了家,姑太太家只能算是六品官家了,伯复也依旧是皇后娘娘的亲侄儿,锦仪丫头也依旧是皇后娘娘的亲侄孙女儿。这样的身份,即使名声稍微糟糕了些,嫁不了那些一等一的王公府第,选择次一等的人家还是没问题的。京城里的大户人家不肯上门提亲,那京外就没有不知底里的大户人家了么?”

    薛二太太重新靠回到身后的引枕上去,笑得意味深长:“哪怕是寻个巡抚、布政使、知府之类的官宦人家嫁了,也比嫁回到咱们薛家强呀。这门亲事做不成,我们依旧是姑太太一家的至亲,还能借着锦仪丫头的亲事,顺势搭上将来的亲家,说不定我们几个自家的孩子也能攀得一门好亲,保得好前程呢?若是亲事做成了,可就没这个好处了,未免太过……浪费!”

    薛二奶奶明白婆婆的意思了。薛二太太的话也有道理,只是这样的道理,难道婆婆从前不知道?那时候她可不是这么说的,反而一心想要让孙子迎娶秦锦仪。如今会改了主意,多半是因为姑太太家眼下已经大不如前了吧?从侯府分家出来,又得罪了长房、三房这两个有爵位的房头,连符老姨奶奶都不肯跟着走,姑太太家真真就只剩下一个皇亲的虚名而已。圣眷都没有,东宫那儿也递不上话,还谈什么皇后亲侄、侄孙女?也就是骗骗不知内情的外官了。京城里差不多的世家大户,有几家看得上他们?

    薛二奶奶忽然也觉得,自己的儿子完全可以寻个更实在些的亲事,借着秦家二房这门姻亲的名头,在金陵周边的地界上寻个官宦人家的千金,应该还是可以的。虽说不如侯门千金听起来体面,但胜在实惠。

    于是她便笑着对婆婆说:“太太的话有理。说实在的,仪姐儿出身尊贵,论容貌,论气派,都是没得说的,才学也好。只是她那个脾气……太大了些。咱们家的孩子,自小娇养,未必扛得住仪姐儿的脾气,还是让家世更好的公子哥儿们去消受的好。”

    薛二太太白了儿媳妇一眼:“贫嘴!这话可别叫长房的人听见。大嫂子受不了别人这样说她的宝贝外孙女儿。你回头就给锦仪丫头她娘写信,说有长房在上,不敢专美,再说咱们家几个孩子已经开始议亲了。说完了,你再劝她几句,叫她别心急。她闺女还没及笄呢,她急得什么?再过两年,未必就是眼下这局面了,说不定日后会有转机呢?总之,别叫她误会咱们是在嫌弃锦仪丫头就行。”

    薛二奶奶会意地笑着点头:“太太放心,一切都包在我身上!”

    婆媳俩早已将小黄氏送来的信给忘到脑后去了。

    而此时此刻,京城的小薛氏还不知道娘家亲人正嫌弃自己的亲生女儿,早已打消了结亲的主意。她如今正忙着调停两个女儿间的争吵,急得头都大了。

    起因不过是因为秦锦仪看中了秦锦春新得的两块料子,想要拿来做新夏装,秦锦春却不肯让罢了。

    她气呼呼地说:“这是二姐姐特地匀给我的料子,说好了要做成一模一样的衣裳,等休宁王府办赏荷宴的时候一块儿穿着去的。若是给了大姐姐,我上哪儿寻同样的料子去?这是今年的贡品,宫里特地赏下来的,咱们家里只有长房得了,外头再买不到的,有银子也没处买去!”

    秦锦仪也是气得满脸通红:“小蹄子如今得意了,可以沾长房的光,去王府的赏荷宴了,就特地拿话来嘲笑我是不是?!我是去不了王府赏荷宴,可我还是你姐姐!古有孔融让梨的美谈,上学时曾先生也是教过你的。就算你再蠢,功课再差,也不至于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吧?!”

    秦锦春翻了个白眼:“你拿手足友爱的道理来教训我,怎么自己就有脸抢妹妹的东西呢?脸皮真厚!总之,要料子没有,我现在就回去叫人把它裁了,也省得大姐姐整天惦记我的东西!”说罢她冲母亲小薛氏行了一礼,转身就走。

    秦锦仪急得直跺脚,要追上去,却被母亲拉住:“好了,不过是块料子,也就是颜色略娇嫩些。外头也不是没有差不多的衣料,咱们再买就是了,何苦跟你妹妹争?那是长房送过来的,指明了要给你妹妹,若是你拿去做了衣裳穿上,叫长房的人看见,还不知会怎么说呢。到时候你的名声又要受累了!”

    秦锦仪甩开母亲的手,哭道:“我知道你们如今嫌弃我了,觉得我连累了家里的名声。可我又做错了什么?!蜀王府的亲事,从头到尾都是祖母和父亲在操持,我不过是听长辈的话行事罢了,怎的如今亲事不成,你们就反怪我名声不好了呢?就算先前你们怕蜀王妃,如今她也早就死了,蜀王全家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倒霉,我本该扬眉吐气,不再受闲言所困才是,你们却还当我是瘟疫一般,不许我出门,反而叫锦春跟着长房去参加什么王府宴会,连块料子也不肯给我,你们也太偏心了!”

    秦锦仪如今正是敏感的时候,一点小事不顺,就要上升到全家歧视她,哭得泪人一般,伤心得不得了。

    小薛氏见了不由得有几分心疼,但还没忘记理智:“你这话就说得太过了,家里人何时嫌弃过你?不过是外头闲言碎语还未消,就让你在家里躲避一时罢了。你年纪还小呢,过得一两年,外头还有谁记得这些事?正如你说的,蜀王府不定什么时候就灰飞烟灭了,就连山阳王妃,如今也甚少在人前露面,没人会再跟你过不去。你就在家里好生学两年规矩,等及了笄,再漂漂亮亮地出现在人前,别人自然只有夸你的。”

    秦锦仪一边哭,一边道:“我哪里还敢肖想两年后呢?眼下家里人就够埋汰我的了。今年夏天的衣裳,我也减了一半的份例。祖母如今只捧着那什么外八路来的黄家千金,哪里还顾得上我?连说好给我打的新首饰,也都便宜了那黄忆秋。她算哪个名牌上的人?也好意思压到我头上!如今连亲妹妹也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小薛氏心下为难不已。黄忆秋一家的日常供给,都是婆婆薛氏亲自盯着,她也插不进手去。女儿的份例被减,她也有些委屈,可婆婆都发了话,她又有什么办法呢?横竖长女如今不必出门应酬,少做几件衣裳、少打几件首饰,也没什么要紧。

    不过为了安抚女儿,她还是做出了承诺:“我拿私房银子给你再打几件首饰就是了,你爱什么样式的,只管挑去。别再哭哭啼啼的了,叫你祖母听见,她又要生气了。”

    秦锦仪反而哭得更大声起来。

    小薛氏的丫头彩罗在门外探头探脑的,小薛氏瞧见,皱了皱眉头,还是走了出来:“什么事?”

    彩罗小声禀报:“太太叫奶奶过去呢,说有要事要吩咐。奶奶快去吧,那边催得很急。”

    小薛氏犹豫了一下,回头看看长女,想到秦锦仪三天两头地哭闹,自己留下来也不会让她安静些,倒不如先去应付婆婆那边的差使,便转身去了纨心斋。

    秦锦仪不敢置信地看着母亲离去,只觉得自己真是要失宠了,气得将桌上的茶具全都扫落在地,接着又委屈地大哭起来。

    小薛氏顶着烈日来到婆婆薛氏所住的纨心斋,见薛氏脸上的表情似乎还好,不象是要发火的模样,才小心地上前行了礼:“太太有话要吩咐媳妇?”

    薛氏瞥了她一眼:“仪姐儿又闹了?你也好好管管自己的女儿。外头有几句闲话,是多平常的事,何必放在心上?过得两年,那些人自然就忘了。我到时候会给她再挑一门体面的亲事,就算不是亲王府第,也不会埋没了她。她如今成天吵闹,叫长房那边的人听见,只会越发败坏她的名声,于她有什么好处?!”

    小薛氏唯唯诺诺地应了。但她也就是应一声罢了,她拿长女从来都是没办法的。

    薛氏如今也没心思多说,立刻就转进了正题:“咱们家从前陪着皇后娘娘嫁到宫里去的几个宫人,如今都在念慧庵出家修行。她们的家人亲友,可有分到我们二房来的?若都在长房,能不能拿银子去收买得一两家人?”

    小薛氏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提起那几个旧宫人:“太太的意思是……”

    薛氏冷笑:“符老姨娘一直不肯接我的话茬,看来是铁了心要留在侯府里享富贵了,这还是亲祖母呢,可见给人做妾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她以为她不肯跟我们走,我就没法子把黄家丫头送进宫里去了么?笑话!想要让人进宫做妃子,又不是只有求太后这一条路。只要让皇上见到黄家丫头,看到她那张脸,还怕皇上会不动心?咱们就给那几个旧宫人递话,想法子把黄家丫头送到念慧庵里去。等皇上到庵里祭拜皇后娘娘时,看到黄家丫头,这事儿就成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 探知

    昔日秦皇后出嫁时,陪嫁了几个大丫头。这些大丫头陪伴着她经历过圈禁幽居,也亲眼看着她母仪天下。除去两人死于圈禁时期,一人在念慧庵中因病而亡,还有一个伽南是自己生了妄想,做了亏心事叫皇帝处置了,剩下四人至今还在念慧庵中出家修行,为已故的秦皇后念经祈福。

    皇帝也非常关心这些妻子身边的心腹丫头,时不时会赏赐念慧庵,偶尔得闲了,还会亲自去跟她们聊聊天,怀念一下亡妻。他甚至还允许这四名侍女定时与家人相见,以慰她们的思亲之情。

    四个宫人,俱是秦家家生子,如今她们的家人亲友仍在秦家执役。由于她们都曾为秦皇后立下功劳,又在秦皇后死后出家为尼,放弃嫁人生子的机会,端得是忠心耿耿。因此,承恩侯府的当家夫人许氏对她们的家人一向优容,衣食无缺不说,安排的差事都是很不错的。

    有了这一层缘故,分家的时候,许氏自然也留了个心眼,不曾将四名宫人的家人分到二房去,也免得二房的人不知轻重,亏待了她们。然而,秦家三个房头中,长房与二房长年共居,直到去年才分家,家中下人混居一处,彼此连络有亲,哪里是那么容易分得清的?四名宫人的至亲固然是留在了长房,却仍有外亲或姻亲散落到二房、三房中去。若在平时,这点小事自然不是问题。可当薛氏有了私心,这便是现成的空子了。

    四名宫人之中,有个俗家名字本叫郁金的,如今法号惠和,她在秦家家生子中,乃是出了名的孝女。因她随秦皇后幽禁宫中,错过了父亲与大弟去世的大事,她一直觉得对不住家人,对母亲和弟妹们就格外关照。秦皇后去世,郁金与其他宫人一道出宫,入住念慧庵为秦皇后祈福,也是她因为放不下亲娘,特地求了恩典,请皇帝许她与家人能偶尔相见,才惠及其余三人。若不是她们几个都曾陪着皇帝、皇后在东宫吃了几年苦头,皇帝对她们也十分信重,还求不来这样的恩典呢。毕竟出了家,便是六亲断绝,哪里还谈得上什么放不下家人的话?

    郁金的老娘去岁已经因病去世了,死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家中幼弟,曾一再嘱咐儿女们要把小舅舅照看好了。可郁金的这位小舅舅,却是个生性懒怠的人物,整日里与人喝酒赌钱,差事也不好好做,年纪老大了还是光棍儿。郁金的弟弟弟媳费尽心思,才顺利为他娶到了一房媳妇,可他连养老婆孩子的钱,也是靠着外甥和外甥女们接济的。承恩侯府身为主家,虽说对几名旧宫人的家人十分厚待,可厚待的范围也是有限的。这人既然只是郁金的外亲,自然不算在内。因此,即使他有个体面的外甥女,也只是在马棚里得了个打扫的活计,月钱少,工作又辛苦,他偏又好酒好赌,手里上常常缺钱。

    他媳妇却是二房一对仆役夫妇的闺女。薛氏那边发了话,没过多久,手下的人就寻到了这人头上,只许了一百两银子,就顺利说服他去见郁金,将黄忆秋塞进念慧庵里去。

    念慧庵那边见亲人的日子,按规矩是每季一次,本季的日子还差着个把月,要等到下个月才能见到人。薛氏使了心计,想要把郁金的小舅舅调到二房里来,也省得这人收了银子不办事,把一百两银子输光后,便翻脸不认,又或是狮子开大口,讨要更多的钱财。

    然而,若薛氏是在分家的时候提出调人,那当然就是一句话的事,再容易不过。长房还不至于小气到连个懒怠的马倌都不肯分给二房。可如今分家已经过去了将近一年的时间,眼看着二房都要搬走了,薛氏才多要了一房家人,还不是什么勤勉能干的仆役,长房岂有不起疑的?底下的管事立刻就报到了姚氏跟前,姚氏心里纳闷,仔细一问,得知那房家人平日的品性行事,就更觉得奇怪了。

    她与心腹大丫头玉兰私下讨论:“二太太要那马倌一家过去做什么?这家人有什么值得她重视的地方?难不成二房先前曾经要这房家人在我们长房做了什么不好的事,如今是要将人调走?”

    玉兰虽是她心腹,平日却主要是管钥匙的,对府中人事稍微没那么清楚,便叫了玉莲去问。玉莲对人事上的事最清楚不过了,一听就说:“这马倌好象是念慧庵那边郁金嬷嬷……啊,是惠和师太的亲舅舅,最是懒怠无用的人物,又好吃酒赌钱。管家是看在师太,还有她做小管事的弟弟面上,才让他去马棚做活的。其实他平日经常偷懒,不过是白领一份工钱。只要他不生事,旁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她这么说,姚氏也想起来了,冷笑道:“也就是夫人心善,才会这么厚待他们。若换了是我,凭他是谁的舅舅,不肯做事的人就别白占着位子,碍了正经肯做事的人的路!”

    骂了两句,姚氏又皱眉头:“二房想要这对夫妻,到底是打着什么主意?我怎么觉得这里头有些古怪呢?近来二房行事,越发让人看不明白了。忽然说要搬出去,又将那房所谓的远亲接进府里。我听说是亲戚,还去问过,若真是亲友,我们长房也不能怠慢了人家。可二太太就是不肯明说是哪家亲戚,问大嫂子,大嫂子也是支支唔唔的,第二天就直接把人送出去了,听说是在城里另赁了宅子安置。这般鬼鬼祟祟地,真是叫人看不惯!”

    玉兰笑道:“奶奶若不想把人给二房,拒了二太太就是。家都分过了,谁会平白无故问别人家要几个下人呢?二太太可是连身价银子都没提。一次半次也就罢了,多来几回,咱们长房哪里还有人使唤?”

    玉莲也道:“奴婢再叫人去打听吧?兴许能打听出什么来。”

    姚氏问她:“真能打听到?”

    玉莲打了包票:“一定能的,奶奶不必担心。那马倌的媳妇是个嘴碎的,什么机密事到了她嘴里,都能传得人尽皆知。只需要花点小钱,就能将他们的底细打听得一清二楚!”

    玉莲真不愧是姚氏的心腹丫头之一,她打了包票,就说到做到了。不到两日,她就带回了答案:“二太太似乎是想要搭上惠和师太,让师太帮她做一件事。那媳妇子并不清楚详情,只隐约听她男人酒后提过,好象是要送什么人进念慧庵里去。”

    姚氏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她要送什么人进庵?为什么要送?”

    玉莲摇了摇头,这些她就真的打听不到了,那马倌的媳妇似乎也并不知情。

    这时候,恰逢秦简来了母亲的屋子,想要跟她说点事,听到了几句话,便来问:“出什么事了?”

    自从秦简陪太子从金陵回到京城,在皇帝面前得了脸,立了功,他在家中的地位就大不一样了。姚氏虽然觉得儿子还小,但遇事也愿意问问他的看法,便把二房要人的事告诉了他。

    秦简皱起眉头,想起了前日才收到的赵陌来信,道:“我自离了金陵,便不知道后头发生的事。广路写信来与我说了经过,只是还有些地方写得不够明白,我便去信问他更多的细节。他手下的管事前儿从杭州送一批茶叶去大同,得了银子后,又采买了几样东西送回京里来,孝敬他父亲。三房那边得了一份,我这里也有,里头还夹带着广路给我写的信,上头说了些事……”

    他顿了顿:“老家宗房的克用婶娘,曾经提过她有个亲侄女生得有几分象皇后娘娘,若能送进宫里去,定能得皇上的宠。克用婶娘没有门路,就搭上了二房的叔祖母。前些日子我听闻二房来了客人,鬼鬼祟祟地避着人,就疑心是克用婶娘的那个侄女来了。他们是黄家旁支,却要违反黄家祖训,怪不得要避着人呢,就是生怕叫人认出来了。”

    姚氏瞪大了双眼:“你说什么?!黄家……黄家要送女入宫?!”

    秦简哂道:“不过是克用婶娘的一点私心罢了。黄家晋成叔也知道的,还想要插手,给那个叫黄忆秋的表姑说一门亲事,谁知黄家并不领情,只一心听克用婶娘摆布了。他们家年后便私下上京,还是克用叔出的路费。三叔祖与晋成叔他们似乎都很是恼火,已经知会了京城黄家。三叔祖应该也有给父亲写信才是,难道母亲没听父亲提起?”

    姚氏皱眉道:“先前金陵来信时,你父亲曾经跟我提过一嘴,却没说信里详细情形,想必他也没放在心上?”黄家的旁支,再加上失了势的宗房次媳,还有不成气候的二房,能激起什么水花来?哪里想到,二房居然把主意打到了念慧庵头上。

    姚氏气得面上发黑:“这事儿绝对不能让二房做成了!念慧庵是什么地方?专门建了给皇后娘娘祈福的!居然胆敢在皇后娘娘的眼皮子底下献美,二房真是发疯了!他们把皇后娘娘当成了什么?!”

    姚氏立刻就命人去给衙门里的秦仲海捎信,务必要尽快回家来,商议出一个章程,看要如何阻止二房的阴谋。秦简却悄悄溜出了父母所住的盛意居,往府门的方向走。

    这么重要的大事,他当然要跟太子殿下知会一声了。二房也好,黄家旁支也好,他们有心谋算,总是叫人防不胜防的。但有些事,若是宫里不肯答应,任凭外人如何操作,都是白搭……

    多亏了好友赵陌提醒,不然他还猜不出二房要耍什么把戏呢。为了秦家,为了承恩侯府,他这个继承人是时候出手了。

第一百五十六章 暑热

    赵陌不知道自己的一封信发挥了什么样的作用,等他收到秦简的信,得知这一切的时候,江南已经是盛夏六月了。

    金陵城的夏天格外炎热,而且还是闷热,今年似乎连风都吹得少了。秦含真身处城中宅院,感觉自己就象是在蒸炉里一般,身体里的水份都闷着挥发不出去,叫人心情烦躁。

    “我真傻,真的。”她心里暗戳戳地想着,“我单知道江南的冬天会比京城暖和,夏天也许也会更热,却忘了这金陵城就是有名的南京,四大火炉的威名世人皆知。穿来之前我去过南京,觉得那边的夏天还好,可那年代的城市环境与气候肯定是经过改善,又有空调,现在可没那样的好事。”

    她再一次后悔,为什么没有劝祖父祖母到城外去避暑呢?本来宗房那边也曾邀他们回秦庄避夏的,在田野包围又河网密布的乡间,想必环境会凉快一点。可祖父祖母惦记着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到达的儿子秦平与宝贝孙子梓哥儿,秦含真又担心乡间蚊子会更厉害,搬回秦庄只能住六房的祖宅,又要面对族人亲友们的重重包围,清静日子就要一去不复返了,因此没多嘴。

    现在她却觉得,只要凉快一点,就算客人多一些也不要紧呀。古代又不是没有防蚊手段。到凉快地方避暑,都是住别人家的房子,就跟现代住酒店差不多,六房祖宅不就是亲戚家的房子吗?有什么可忌讳的呢?可惜现在后悔已经晚了。

    秦平南下广州赴任,出发前命人送过快信来,说了他将会到达金陵的大概时间。算算日子,估计也没几天了。与其这时候费功夫搬到城外去避暑,过几天后再回来,还不如多忍些时日呢。

    秦含真拼命摇着扇子,还跑到屋角堆的冰块前借凉气,总算觉得好过些了。青杏见了,却劝她:“姑娘,你觉得热,只在冰前站一站就好,待身上略凉快些,就该远离它了。那冰寒气重,万一着了凉就不好了。魏嬷嬷再三嘱咐过的,叫你别贪凉呢。”

    秦含真无奈地冲她点点头:“知道了,我就站一会儿。你们就不热吗?穿得比我还密实些。”她已经叫人用尽可能轻薄凉快的料子做室内家居服了,袖子也可以做得短一点,宽大一点,但丫头们怕她失了体统,衣裳还是做了两三层,袖子也依旧长到手背,看起来象是纱罗做成的,其实里头还衬着细棉布的里呢,穿起来并不觉得有多凉快。她们倒是穿着布衣布裙,里里外外到处忙活,都满头大汗了,居然没觉得难耐,真叫人佩服。

    青杏抿嘴一笑:“谁不热呀?可再热也要做活呢。”接着低下头,压低了声音:“我只盼着能多教导她们些,就算我走了,她们也能把姑娘侍候好。”

    青杏终究还是决定了要离开秦含真身边,随祖父母留在金陵安家。自从听说了何氏的死讯,又得知梓哥儿即将到来,她就这么决定了。没能亲自手刃仇人,她心里还有些遗憾,不过仇人落得如此惨烈的下场,她心里又有几分暗喜。想到这样的心态若是让梓哥儿发现了可不好,为保万一,她还是离开永嘉侯府内宅比较妥当。

    相比之下,李子反而没有了先前的顾虑,不怕再遇上何氏会如何了。他如今留在江南也罢,跟着主人回京也罢,都是无妨的。内宅好丫头易得,在外院行走的可靠小厮却少有。他决定在秦含真身边没有靠谱的人接班之前,还是继续留下来为她办事。他还年轻,不想这么早就在叔叔身边享安逸了。

    青杏如今就在调|教几个从京城带来的小丫头,又让叔叔从江南几处产业的人口里挑选合适的人手补充上来。秦含真身为侯门千金,往后搬进永嘉侯府,排场自然要比在承恩侯府时更大些,人手也要添足了。虽然这么做,可能会让这些小女孩们承受背井离乡之苦,但忠心方面比长房拨过来的人手更值得信任。几处茶园、田庄上的佃户倒是报名得很踊跃,即使会与骨肉长年分离,但侯府千金身边的丫环可是肥差,多少人盼都盼不来?况且也不是一辈子不得重聚,过得几年丫头大了就放回来了,既积攒了身家,又得了体面,在家乡嫁人也能找到更好的人家,何乐而不为呢?

    青杏最近就跟在虎嬷嬷、魏娘嬷身边帮着忙活这些事,即使天气炎热,也不放在心上,反倒兴致勃勃。秦含真见她挺精神的,也就由得她去了,只是嘱咐她多注意身体,别累倒了,也提防中暑。

    青杏笑着应了她的唠叨,又告诉她:“我方才在正院那边听说有信来了,不知是不是四爷的信?上回来信时,四爷说他们已经过了山东,到达徐州了,算算日子,这时候差不多该到扬州了吧?”

    秦含真大喜:“真的?”当即丢下了凉快的冰块,拎着扇子就往外跑。

    她跑到正院时,赵陌也来了,回头冲她笑了笑:“表妹,是京城来信了。简哥儿还给我写了一封呢。”

    原来不是秦平吗?秦含真放慢了脚步,心中有些失望:“哦。”

    赵陌眨眨眼,含笑道:“表妹以为是四表叔来信了么?别担心,四表叔应该快到长江了,你再耐心等些日子吧。”

    秦含真冲他笑了笑,向祖父祖母见了礼,便拉着他一块儿在桌边坐下。

    秦柏看了信,笑着递给了孙女:“没什么要紧事,京城一切安好。你二伯父二伯母担心我们在南边度夏,会受不了炎热,叫人送来了太医院配的秘配解暑药丸。这药丸去年我们也得过,效用还是不错的。回头叫丫头送些给你和广路,哪天觉得天儿太热了,记得早起就吃上一粒,身体会好过些。”

    秦含真答应着,又去看信,见上头写到二房在距离两座侯府三条街外的一处胡同里,买下了一处三进的宅子,终于在上个月底搬了出去。长房十分大方,做足了脸面,乔迁礼送得丰厚,秦仲海秦叔涛兄弟还带着妻子去吃了暖居酒。不过据说来参加宴席的,多是秦伯复的同僚,还有崔家代表,并没有什么显赫的人家,身份最高的就是长房两兄弟了。看得出来,二房分家之后,身份大不如前,势头已经是往下走了。

    这是早就可以预料到的场景。也不知道薛氏为什么忽然变得如此干脆了。秦含真本来还以为她会赖在承恩侯府里不肯走呢。三进的宅子,也住得不如侯府宽敞。但没法子,离了侯府,哪里有那么宽敞又免费的宅子可住?京城寸土寸金,二房又不肯搬离原本熟悉的街区,怕降了身份。那一片住的多是达官贵人,地价本来就贵,三进的宅子对本来自诩高门大户的二房而言已经是最低标配了,却也花了他们几千两银子。饶是二房有两位薛家女,娘家豪富,这笔银子对他们来说也不是小数目。

    但他们还是花了这笔银子,与往日行事风格有些不大一样,叫人心中存疑。

    秦含真再往后看,发现信里多是些琐碎事,匆匆扫过一眼就算了。牛氏倒是拿出一个精致的小信封出来递给她:“这是你的,说是锦华给你写的信。简哥儿也有给广路带信。你们几个小孩子家哪儿来这么多悄悄话可说?”

    秦含真忙将秦仲海的信还给了祖父,从祖母手中接过信,满脸是笑,心里急着要回屋看信去了。

    牛氏见了,越发没好气:“得了得了,我跟你祖父才没兴趣知道你们暗地里说什么私话呢,回去吧。今儿厨房做了绿豆汤,一会儿我叫人给你们送去,记得要喝,但不许放冰!若叫我知道你又弄什么乱七八糟的刨冰,可仔细着!”

    秦含真笑嘻嘻地大声应了,拉了赵陌就往外跑。两人去了赵陌的院子,那边地方要比秦含真住的厢房宽敞些。费妈妈是内务府出身,又在王府待了几十年,熟悉许多解暑降温的良方,只是花的成本高些。赵陌如今不缺银子,自然也不会亏待自己,还时常孝敬秦柏牛氏夫妻呢。秦含真如今得了空,就会到他院子里享受一下。若有什么降温的新主意,也多是先跟有钱有闲又肯听她摆布的赵陌商量。一天里,倒有半天的功夫是在他院子里过的。

    反正如今她年纪还不算大,有些规矩、忌讳什么的,还不必太过严格。

    到了屋里坐下,青黛送上费妈妈配的解暑生津的药茶,就很有眼色地退下去了。秦含真连忙问赵陌:“你方才已经看过信了吧?大堂哥都说了些什么?”边说还边去拆自己的信。

    赵陌微笑道:“简哥儿说了二表叔没在信里提到的事。他们发现二房打算给皇上送人的事了,只是符老姨奶奶没答应帮二房的忙。你道二房最后找到谁头上?念慧庵!庵里有几个姑子是你们家的家生子,对不对?秦二太太居然把主意打到她们身上,也亏她想得出来。”

    “可惜呀。”赵陌笑得意味深长,“简哥儿一知道,就立刻向东宫告了状。东宫太子也私下告诉了皇上。皇上吩咐了,叫简哥儿家里只管装不知道,由得二房行事。简哥儿写信来的时候,二房已经跟其中一个姑子接上头了,据说那边答应得很爽快呢,一点推拒的意思都没有,只是多要了些银子。”

    念慧庵里的人长年与外界隔绝,吃穿都由内库供给,要银子做什么?

    秦含真眨了眨眼,立刻反应过来了,压低声音问:“这是故意的?”

第一百五十七章 读信

    念慧庵是皇家庵堂,并不对外开放,就连宗室皇亲,不得圣旨,也不许擅入。庵堂外头,还有皇城派来的侍卫看守。这样一个门禁森严的地儿,能是随随便便就可以塞人进去的吗?

    且不说那位惠和师太并不是独掌庵堂,与她有同等权利的还有另外三位师太,不见得就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恐怕连惠和师太本人,也不会答应二房所请。她是在宫里待了多年的人,又曾深受秦皇后重用,规矩分寸是再清楚不过的了,她真的会因为一个舅舅的话,而公然违反禁令?若她是这种糊涂人,也就不会受到皇帝、皇后的另眼相看了。

    惠和师太的主子是皇帝和秦皇后,若是看在故主与家人的面上,还会对秦家有一份忠心,但二房算是什么呢?本就是庶支,当家的薛氏在皇帝、秦皇后与秦家遭难的时候,弃夫家而去,等到秦家平反了,才又厚着脸皮跑回来。这样的人,在陪着帝后夫妻熬过了数年圈禁生涯的忠婢看来,哪儿能上得了台面?若是秦家长房向她开这个口,她兴许还会犹豫一下,若找上门的是秦家二房,她只怕正眼都不会瞧一眼。

    这都是非常明显的事,只需要稍稍了解念慧庵里几位师太的情况,就能推断出来。二房那边不动则矣,一动,结果只会是失败,惠和师太绝不会答应的。长房是否插手,都不会改变这个结果。但如果长房能把二房拦下,至少可以保证二房不会丢脸丢到皇后娘娘的人跟前。四位师太是不会瞒皇上任何事的,到头来风声定会传到皇上耳朵里,那时候秦家就真的要丢脸了。

    可皇上却示意秦家长房的人装不知道,由得二房施为。这里头的用意就有些不好说了。他到底是听说了黄家女生得象皇后娘娘,真有意见一见,再决定要不要纳进宫去呢,还是恼怒秦家二房所为,打算要将计就计,挖个坑让他们跳下去?

    秦简在信里表示,他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更大,因为东宫太子知道这件事后,虽然有些生气,但并不是十分恼怒,更没觉得这会给他带来什么威胁。后宫从来都不缺妃子,以皇帝的身体情况,有妃子也未必能生出别的皇子来。太子年过而立,又是元后嫡出,与皇帝父子感情深厚,地位稳固,他有什么好担心的?他生气,并不是因为有女人想进宫给他爹做妃子,而是生气秦家二房不知自爱,有辱母后清名。而二房所利用的黄忆秋,却是太子在金陵时认得的仰慕者。当时他一片好心,还让黄晋成他们不要为难她,她却让他失望了。爱慕虚荣,又不知廉耻……还非常愚蠢!这样的女子,怎么就长了一张象她母后的脸呢?想想都觉得恶心!

    太子是这个态度,显然皇帝并没打算纳了黄忆秋。即使黄忆秋真能进念慧庵,也注定了要失望。惠和师太答应得这么爽快,明摆着就是奉了皇命为之,要银子只是为了取信秦家二房罢了。可惜二房的薛氏与秦伯复都被幻想中的风光与权势迷昏了头,又不知事情轻重,以为自家的银子真的派上了用场,正傻傻地往坑里跳呢。

    秦简在信中并没有写后续的情况,估计是因为念慧庵需要时间把黄忆秋诓进来,秦家二房也需要时间把黄忆秋“悄悄”塞进念慧庵里去。不过秦简说了,他会再写信来,把事情的进展告知赵陌的。

    秦含真听完赵陌的介绍后,忍不住吐嘈:“二太太到底在想什么呀?那种看守严密的皇家庵堂,皇上还时不时会过去,周围有卫兵把守,里面的尼姑想要出个门都要报备,想往里面塞个身份不明的人,哪儿有这么容易?真是一百两银子就能搞定的话,皇上早就不知遇到多少危险了。二太太居然觉得自己能心想事成?她蠢就算了,怎么大伯父也好象没聪明到哪里去?”

    赵陌笑了笑:“利令智昏,这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况且我看你们家二房的行事,从来都没聪明过,这一年多里更是出了好几个昏招。只怕秦二太太与秦大爷都没有察觉到自己的主意有多蠢,还一心幻想着能借着献美的功劳飞黄腾达呢。”

    秦含真嗤笑一声,道:“算算时间,这信送过来了花了近将一个月的时间,这时候只怕京城里面已经有了下文。我还挺好奇,二房这回会把自己折腾成什么样子?他们是一心想要往上爬的,但现实中好象老是碰壁,在不停地走下坡路。总爱走旁门左道,就是这个结果了。”

    既然了解了黄忆秋的情况,知道她成不了什么气候,秦含真就把这件事抛开了,又问赵陌,秦简在信里还写了些什么?赵陌随口报了几件琐碎事,又提到秦简如今在京中地位大为上涨,算是权贵少年圈子里的新贵人物,出门都风光许多,还有人得知他尚未定亲,十分关心他的终身大事,三天两头地上门寻姚氏,找了借口试她口风,顺便推销一把自个儿的女儿或是孙女。

    至于曾经谋划着与秦简联姻的山阳王府,由于蜀王府倒了霉,涂家又龟缩度日,他们如今低调了许多,几乎是关门谢客的状态了。宫里太后不想见宗室里的任何人,也没召见过娘家涂家的任何成员,只道是自己病了,中了暑热,需要静养,便谁也不肯见,连太妃、太嫔们也没法走进太后的寝宫控病。没了盟友蜀王的支持,太后又疏远了同是侄女的山阳王妃,山阳王夫妻如今哪里还有底气,硬逼着承恩侯府答应联姻呢?幸好从前也没有正式提亲,他们只当长女的婚事还没有着落,加紧时间给她另寻一门更好的姻缘就是了。

    没了山阳王府搅和,秦简觉得京城的空气都甜蜜了不少,还计划着哪一日要去跟人出游,哪一日又与新认识的朋友一块儿去打猎呢。

    对此赵陌也学着秦含真吐了嘈:“他跟我们在一块儿时,还一心向学,常常向舅爷爷请教功课呢。如今他回了京城侯府,家人又溺爱,还不得赶紧撒欢么?就这满满当当的邀约,他哪里还有时间读书?当心舅爷爷回去后,查问他功课,发现他偷懒了,要严惩他呢!”

    秦含真摆摆手:“咱们离着千里远呢,你说什么他都听不见。不如你在回信里劝他一句,让他别荒废了功课。就算不是为了将来要科举入仕,多学点东西总是好的。他才多大的年纪?整天光顾着玩,也太浪费时间了。”

    赵陌深以为然。虽然他当初与秦简交友,有些个小私心,但长久相处下来,他已经把秦简示作真正的朋友了,自然是盼着对方好的。

    秦含真又去看秦锦华给她写来的信。秦锦华既没有提什么黄忆秋,也没说他哥哥在外头的风光,只是写些日常美食,做的新衣裳,还有新近参加的休宁王府赏荷宴的情形。她是跟秦锦春一道去的,堂姐妹俩做了一样的纱衫罗裙,梳着一样的头发,戴了一样的首饰,站在一起,就象是一对姐妹花,许多人都夸她们了。她们还认识了新朋友。秦锦华正盘算着,什么时候也做个东道,在自家花园里摆一个赏花宴什么的,请新朋友老朋友们一道来做个客。

    秦锦华说完了自己的事,就开始非常好奇地问起秦含真在金陵的生活了。前者从来没来过江南,不知道江南是什么模样的,也不知道老家的族人如何。她细细地问着秦含真,在金陵住什么样的房子?吃什么样的饭食?衣裳款式与京里是否有差别?秦淮河是何等景象?他们会不会往苏杭那边去?等等。

    这个小姑娘的日子,总是过得轻松而简单的。那些什么明谋阴谋,都侵占不了她的小世界。

    秦含真看信看得好笑,对赵陌说:“二姐姐问了我许多琐碎的事,想起要在回信中把她这些问题都给解答了,我就觉得挺头大的,这要写多少页纸呀?我们前儿不是才画了一幅金陵夫子庙的街景图吗?回头我再临摹一份,给她寄过去好了。她看到了画,也就有了直观的认识,不必我再详细啰嗦一遍。”

    赵陌讶然:“你要自己临摹一遍么?可是……”他犹豫了一下,“那原画是你我合力,花了好几天的功夫才画成的。你一个人临摹,会不会太辛苦了些?不如我来帮你吧?”

    秦含真摆手:“你自己继续练画吧,你又不是真的那么闲。虽然我祖父很和气,但你的功课要是太差了,你自己脸上也无光。你还要顾着你手下的生意买卖,又要学画,哪里还抽得出时间来干这种事?是我要给二姐姐送画做礼物,那就应该是我自己动手。画多少天都无妨,这回送信上京赶不上了,我下次再送也是一样的。反正二姐姐人在京城,她又没办法来催我。”

    赵陌笑了:“好,既然你决定了,那我就听你的。只是如今天儿太热,你也别光顾着窝在屋里画画,热出一身汗来,当心长痱子。”

    提起天气,秦含真又忍不住抱怨了:“这天真是太热了!也不知道城外什么地方会凉快些。等我父亲他们来了,我就劝祖父祖母找个地方避暑去,不能再在城里待了!”

    赵陌想了想,道:“我知道有个人,在石塘那边有一处别业,正好是避暑用的。我新近光顾了他一单大买卖,他正巴结我呢,不如我向他借那别业来用用,让表妹和舅爷爷、舅奶奶一道去避个暑?那地方有一大片竹海,又有水,十分凉快。”

    秦含真不由得心动了。石塘竹海呀……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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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楼春介绍:
祖父母老迈,父母双亡,叔婶刻薄
面对这狗血的杯具人生
穿越来的秦含真唯一能做的
就是努力让自己过得好一点
没有条件,就去创造条件
衣,食,住,行……还有男人和婚姻
不过
她发现自己好像努力得有点过头了……秦楼春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秦楼春,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秦楼春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