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生波
秦家三位族人十分严肃地在秦柏的书房中坐了小半日,就告辞离去了,都没留下用一顿饭。
秦柏送走他们后,便回正房与妻子牛氏商量事情。晚饭秦含真在饭桌上见到自家祖父祖母时,现祖母牛氏心情不大好,好象在生什么闷气似的。她问牛氏怎么了,牛氏却看了秦柏一眼,然后避而不谈,只说是自己午睡没睡好,所以精神不振。
秦含真跟他们住一个院子,彼此都清楚对方的作息。她知道今日中午牛氏压根儿就没午睡,正跟秦柏商量事呢。这所谓的午睡没睡好,多半是借口而已。可是祖父祖母不肯说出原委,她又能怎么办?难道还要当面问吗?只能私下去打听了。
后来是虎嬷嬷告诉她:“老爷太太避了人在商量事,好象是不能在三月中动身回京城了,老爷要留在族里,看着族学办好了才能走。太太也明白族学的事有多要紧,只是心里挂念梓哥儿,才有些不大高兴。这也没什么,明儿就好了。老爷做主定的事,太太什么时候反对过?”
秦含真忙问:“族学怎么了?出事了吗?我记得一向进展良好的,也就是前些时候族人们过年,眼下庄上又农忙,才稍微耽搁了一下。”
这方面虎嬷嬷就不太清楚了,秦柏与牛氏说话的时候,她并不在跟前侍候,知道的那点情况还是事后牛氏抱怨,她才听见的。
秦含真猜想族人们过来,定是为了族学的事,却不知道是出了什么变故。她吩咐青杏去寻李子打听,不过才吩咐下去,赵陌那边就先给了她一个答案。
赵陌告诉她:“前儿我去秦庄与你那些族兄们见面时,听他们抱怨过几句,兴许就是为那件事吧?你们秦家宗房的那位二爷正月里好象病了一场,下人们知道他失势,都有些怠慢了,孩子跑去向族长哭诉,族长便生出了几分怜惜,也是生气下人看人下菜碟,连才拿回宗子宗妇权利的长子长媳,都挨了几句训斥。后来请了大夫来看诊,总算把那位二爷的病给治好了,族长又担心他日后生计,想着族学的事才忙完了一半,先前又一向是他在帮着料理的,便又将这事儿交给了他。”
秦含真睁大了双眼:“真的假的?!”她想了又想,有些迟疑地摇头,“克良婶娘不象是会犯这种错误的人。如果克用叔真个病了,她绝不可能在请大夫和下人管理方面怠慢他的。这种表面功夫,连克用婶娘都会做,更何况是克良婶娘呢?”冯氏的性情为人,怎么看都比小黄氏要大气许多。
更何况……这种苦肉计怎么看怎么眼熟,秦克良与小黄氏夫妻是故意陷害秦克良与冯氏的吧?这么一招下来,族长信了,秦克良夫妇才得回权柄,就被冠上了苛待胞弟的嫌疑。还叫孩子去哭诉,心机也太深了!
赵陌淡笑道:“族里的人并不全信了秦二爷夫妻,有不少人私下都觉得这是他们在装模作样。无奈族长爱子心切,旁人还能多说什么?反正秦二爷只是负责筹备族学事宜,这原也是他的差使,等族学筹备完毕,日后要由何人来主持,还得等舅爷爷做主。不过看族长的模样,兴许真会将族学交到次子手上,也未可知。这明摆着就是个肥差,又体面,平白落在别的房头,岂不可惜?况且族务已是由他长子掌了,次子也不好太过狼狈,更怕他们兄弟相争,祸起萧墙。将族学事务交到秦二爷手里,他们兄弟各有职司,也就相安无事了。你那位今儿带着两个侄儿上门的族叔,兴许就是为了这个来的。”
秦含真恍然大悟,笑着道:“族长是一心为两个儿子考虑,希望他们俩都能过得好。但他的想法是不是有些一厢情愿了?儿子们是否领情还很难说呢。如果克用叔真是用的苦肉计,故意装病搏同情,族长的做法无疑就是捅了克良叔一刀,只怕原本没有怨言的,也要生出几分怨言来。”
她想了想:“我怀疑这又是克用婶娘想出来的戏码。最近很少听说黄家的消息了,也不知道克用婶娘跟娘家闹得如何了?”
赵陌道:“我在秦庄上倒是听说了一些消息,似乎秦二奶奶在开春后,病情好转,撑着身体往娘家跑了几遭,竟叫她哄得黄家人有几分回转了。你的族兄们私下有小道消息,说是黄家打算要上京去呢。秦二爷出手大方,看在秦二奶奶的面上,把她娘家人上京的路费都给包了。这笔支出可不小,也不知他是自掏腰包,还是从别的什么地方刮出银子来。”
秦含真扑哧一声笑了:“不用说,克用叔重掌族学筹备事宜,他们夫妻是有前科的,族人们私下非议,定是疑心他又重施故伎了。”
笑完了,她也有些不大高兴,心想族长怎的那么容易就叫秦克用哄回去了呢?秦克用夫妻手上又不是没钱,身边也有心腹下人,怎么可能刚丢了代宗子的权利,就连生病都没法请大夫了?冯氏才不会在这种事情上为难他们,她就算是宗妇,头顶上还有婆婆盯着呢。如果是出于积怨,对小黄氏怠慢些,还有可能。对族长夫妻亲生的秦克用下手?她为人媳妇,才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这种带有浓厚宅斗气息的伎俩,一定是小黄氏想出来的!偏偏还奏效了。
秦柏很看重建族学的事,还命人去打听过金陵一带的好先生,又叫人去采买书籍,有心要在族学里建一个藏书室,也好让族中子弟日后求学,不必为了买书的事烦恼。只是近来秦柏要忙着处理太子的事,才稍稍有些疏忽了,没有盯着族学那边,没想到就叫人钻了空子。秦克用别的倒没什么,纵容妻子、不分轻重这一点最令人讨厌。若是秦柏看重的族学日后落在他们夫妻手中,也做那中饱私囊的勾当,岂不是把秦柏的一番心意都给糟蹋了?!
秦含真对赵陌道:“怪不得祖父放心不下族学呢,换了我,也不想把事情交到克用叔手上。这事儿族长有私心,也只有我祖父能压着他了。晚点回京城也没什么,其实就是我祖母想梓哥儿了,我倒是愿意在江南多待些时候的。”
赵陌微笑道:“这关系到你们秦家宗房的私务,也难怪舅爷爷舅奶奶不肯跟你多说。不过表妹要是想知道,我替你去打听好了。我与你的族兄弟们如今交情不错,有什么话寻他们去问,他们一般都会告诉我的。”
秦含真笑着说:“多谢赵表哥好意,一切就拜托了。只是你前儿既然就听说了这些消息,怎么回来后也不告诉我一声?我也好提醒祖父留意。”
赵陌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大好意思:“我虽听了几句闲话,但这些都是你们秦家家务事,我一个外姓人怎好多说?况且那都是传言,没什么证据。你们自家族人来告状,是合情合理的,若换了我来说,那成什么样子?”
这倒也是。秦含真也就不再多说了,只是劝赵陌:“将来有这方面的小道消息,赵表哥只管告诉我。我去跟祖父说,只当是李子听说后报上来的,就没有妨碍啦。”
赵陌笑着点头,瞒下了是自己为秦含真的族兄们支招,让他们劝长辈来找秦柏告状的真相。
与秦含真听到消息后,关注点都在族长与秦克用父子上不大一样,秦柏从族人处得了消息后,先是派出下人回秦庄打听,得知族人所说是真的,秦克用眼下确实在主持族学筹备事宜。
因着农忙,他还特地不知从哪里雇来许多闲人做工,硬是将工程加快了,书籍与文房用品的采买工作也都做得很快。质量虽还不确定,但至少不是看起来就很糟糕的便宜货,当然也不是什么上等品。大约是因为他表现得还算靠谱,族长深感欣慰,觉得次子从前犯糊涂,只是受了妇人的影响。如今次媳病了一场,也老实下来了,不再插手去管不该管的事,专心在家相夫教子,还跟娘家人重修于好,他便也对次子消了气,只是还不搭理次媳罢了。
族长虽然没有明言,但很多族人都说,听他说话的语气,就象是要把族学交到次子手上。族里对此也有许多不同的看法。族学确实是块肥肉,差事又体面,好几个房头都盯着呢。这几个房头都是有读书人的,还有子弟最高考过举人,自认为对族学掌事一职志在必得。秦克用除了是族长之子,哪里比他们强了?自然人人不服气。会有人来寻秦柏告状,背后未必就全无私心了。
秦柏没有功夫理会族人的私心,他关注到小黄氏与娘家莫名其妙地和好了,还要送娘家人上京城。小黄氏与娘家关系如何,他不在意,可黄家人上京做什么?秦柏还没忘记小黄氏曾经对侄女有过怎样的期望,不敢大意,连忙去寻黄晋成询问。
黄晋成自从与黄家“反目”,就没再关注他们的消息了,听了秦柏的话,还有些莫名:“他们能在京城做什么?竟然连家业都不顾了?”他也觉得有些蹊跷,便吩咐人打听消息去了。不过他对这件事不是很看重,黄六老爷家能有多少能耐?就算上了京城,也成不了气候。
他的注意力在最新传来的消息上:“我在天津的旧部给我送了秘信来,言道太子殿下一行已经平安到了天津,预备换走水路进京。皇上也派了人来迎接,假托了一名重臣出行的旗号,掩护殿下行踪。只是天津近日似乎有些来历不明的人在暗中活动,让我的旧部心生警惕,就在信里说了一嘴,还道那些人似乎是川蜀口音。”
秦柏迅抬头与他对视了一眼,表情沉了下来。
第一百二十九章 祈福
这么带有明显地方特色的口音特征,想让人怀疑不到蜀王府头上都难。
问题是,蜀王府是怎么知道太子正在回京的路上的?
秦柏沉思片刻后,道:“当日甄有利带进金陵的人,有两人逃脱,一人在途中伤重而亡,另一人却至今未能落网,会不会是这个人把情报透露给了同伙?”
黄晋成皱着眉头说:“可他们是从哪里知道太子已经离开金陵了?”就算在甄有利被捕后,他们就松懈了一些,可淮清桥宅子附近还是有人盯守的,倘若有人曾经靠近打听宅中情况,他很快就会收到消息。但直到赵陌带着下人搬进宅中,重新布置过一番,那宅子附近也没见有什么异样,可见甄有利的同伙并没有回来瞧过。即使他们回来看过,也不可能猜到什么,刺客都出现了,还不许太子“搬走”么?
除非……来的人不止一批!而这后面的一批,在他们没提防的时候打探到了宅子里的真实情形,从而猜测出他们拿空城计耍弄了甄有利等人的事实。
秦柏想了想:“也许是我们疏忽了,知道甄有利一行从京城来,是奉了蜀王妃与涂大夫人的之命,可蜀王府却不仅仅只有王妃,还有一位蜀王在呢。李延朝兴许不止把信送去了京城,还顺便往蜀地也送了一封。这事儿我们只要去上元县衙打听一下,就知道了。”
黄晋成说:“上元县衙如今正乱着呢,新县令直接将李延朝一行人赶去了城西的驿站,李延朝病得七晕八素的,动不动就吐血,一天里就没几个时辰是清醒的。他家的下人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否则也不会轻易对外人说出甄有利的身份来。我们即使派人去问,只要李延朝不肯开口,就没法确认他到底送了几封信出去。”
秦柏道:“去问他家下人,李延朝在新年前后是否将下人或护卫派过出去送信就是了。若有,只需要问一声送信的方向,大致也能猜得出来。我想,他定是给蜀王府也送了信。这等要紧大事,饶他是蜀王妃的娘家亲眷,也不可能完全忽略了蜀王的想法。”
这都是稍加查访,就能得到答案的,黄晋成也不急,他只是有些郁闷:“就算蜀王府另派了一批人来金陵,我们明明把殿下的消息瞒得很紧,他们又是怎么知道的?如果真的是潜入宅中现的,沈太医又怎会毫无所觉?”
秦柏叹了口气:“沈太医毕竟不是护卫,自然比不得黄佥事手下的亲兵眼明心亮。况且,只要现我们溜甄有利的时候,殿下和殿下身边的人从来没有真正露过面,想要猜出殿下已经离开金陵的真相,也不是那么难。而殿下若是离开了,不必多说,也知道他定是回京城去了。从南到北,殿下定要经过天津的,蜀王府的人若在当地埋伏,倒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只是蜀王府若果真有了那等大逆不道的打算,也未免太蠢了些。不提殿下身边的护卫亲兵,光是京中派来接驾的人手,就够声势浩大的了。天津进京路上,又不是什么偏僻无人的山野之地,既没有不长眼的山贼流匪,也没有胆大包天的乱民,蜀王府的人打算冒充什么人对官府的车队动手?若真的动了手,事后又要如何掩盖过去?自打江苏巡抚上了奏本,将涂家与蜀王府拖下水,他们两家这会子忙着撇清自己还来不及呢,还要继续对殿下下手,是嫌活得太长了不成?”
黄晋成哂道:“永嘉侯兴许是见的聪明人比较多,不知道这世上有些人,愚蠢起来都让人瞠目结舌。即使明知道有可能会露馅,他们还是抱有几分侥幸之心,贪图事成后的丰厚红利,就完全不考虑因此而来的风险了。就象是赌钱的人,永远是赢少输多,可还是不停地有人认为自己会有翻本的一日,执迷不悟地把钱投进无底洞里。赌钱的人只是输了银子,赌命的人,输的就是命了,运气不好的,还要连累子孙。古往今来有多少血淋淋的事例?但依然还是不停地有人往死路上挤。”
说话间,黄晋成的亲兵送来了巡抚衙门的秘信。黄晋成打开信一看,就笑了:“巡抚大人打听到了京中的消息,来告知我们了。”
巡抚在信中提到了他的奏本送到京城后,京城各方面人士的种种反应。早在流言肆虐的时候,辽王世子就参了蜀王府与涂家一本,说他们因私报复,因为记恨他这个受害者揭穿了蜀王的阴谋诡计,使得蜀王被逐,就记恨在心,意图报复在他儿子头上。虽然这种说法是因流言而来,但在京城还真的有不少人相信。蜀王府与涂家都很是狼狈。涂家家主很快就进宫请罪去了,推说是自己妻子犯了糊涂,自己并不知情,但有失察之过。有太后帮他说话,皇帝也没有对他严加处置的意思,只是命他回家闭目思过,静待旨意下达。
如今涂家上下都安安静静地,窝在家里不敢出门,就怕皇帝看他们不顺眼,真的将他们给砍了。瞧他们这反应,就知道他们是知情的。曾经有涂家外嫁的女儿——比如山阳王妃——不理解娘家人的惊惧态度,去劝了几句,还说赵陌一个小孩子没那么大的气性,皇帝也不会因为他而生涂家的气,却被父母惊恐地挡了回来,闹得山阳王妃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去问蜀王妃,蜀王妃也避而不见,对外只说是得了急病,病倒了,看着情况很不妙。
谁知蜀王妃急病的消息刚刚传出,宫里的太后就打内监带了太医来为她看诊。太医看不出蜀王妃到底是得了什么急病,就是脉相比较古怪,也不敢轻易开方。内监回去报告太后,太后便下旨召蜀王幼子赵砚进宫去细问蜀王妃的病情。赵砚这一进宫,就没能再回到蜀王府去。
本来传闻中得了急病,都快要病得死了的蜀王妃这下也顾不得“生病”了,亲自进宫去求太后放儿子出来。太后却说,自己身体有些不适,赵砚这个孙子十分有孝心,知道后就表示要为她跪经祈福,如今正在慈宁宫的小佛堂里呢。有得道高僧说了,这祈福仪式至少也要祈上七七四十九天,才能管用的。赵砚既然一再要求为太后尽孝,太后又怎会不接受晚辈的好意呢?所以蜀王妃不能把儿子接走。
她不但不能把儿子接走,还因为太后“病了”,没精神见她,说的话都是通过宫人传达的,说完后就直接将蜀王妃晾在了慈宁宫门前,见都没肯见她一面。以蜀王妃从前在慈宁宫中的优厚待遇来说,这样的冷淡,她还是头一回经历呢。即使是上回蜀王被皇帝逐回藩地,太后对蜀王妃有些着恼,也不曾让宫人怠慢过她。
蜀王妃在宫中跪了一整日,也没有结果,只能在侍女的搀扶下,跌跌撞撞地回了蜀王府。曾经有人觉得太后这般折腾病人,未免太过了些,让蜀王幼子在其生母病重时进宫祈福,也有违仁德,但现传闻中病重的蜀王妃在宫里跪了一天,还能自己支撑着走路出宫后,他们的那点同情心就没有了。谁还猜不出来,蜀王妃先前是在装病呢?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装病,但没有人喜欢上当受骗的。
蜀王妃回王府后,就“病”得更重了,传闻中都快要死了呢,好象就在等什么似的,一直吊着一口气不肯咽气。但外界已经不再相信这种传闻了,只在私底下八卦,蜀王妃是为了什么,才装病装到这种地步的?
辽王世子赵硕又在宗室长辈们面前抱怨蜀王妃的举动,最过分的是,明明所有人都知道她对侄儿赵陌做了什么坏事,她却从来没有向赵陌的父亲——也就是辽王世子赵硕这位苦主赔礼道歉。即使是碍于辈份,低不下这个头,怎么连派个王府属官来代劳都不肯?
宗室中对蜀王妃的做法也十分不能理解,连带地也影响到了对山阳王妃的观感。山阳王妃根本不知道内情,心里郁闷极了,也觉得堂姐蜀王妃太过小气。要记恨赵硕,那就寻他晦气去呀,跟赵陌一个孩子有什么可计较的?赵陌若有个好歹,还不是便宜了他的后母小王氏?赵硕半点损失都不会有。就算失去了嫡长子,他与小王氏还年轻,早晚会再生出嫡子来的。
从此姐妹俩也疏远了。
巡抚的信中还零零碎碎地提到了京中各大臣勋贵们对于蜀王府与涂家目前处境的反应与评论。黄晋成草草一扫而过,就把信交给了秦柏。秦柏看完后,又还给了黄晋成,开始推测:“蜀王妃到底是想借病躲开宫中的惩处,还是有别的缘故?即使要借着装病,向宫中施压,好逼太后放回赵砚,也犯不着装到这个地步吧?瞧着象是蜀王妃真的快要死了一般。”
黄晋成冷笑了一下:“说不定她真的要死了呢?她与她母亲涂大夫人都是指使甄有利的罪魁祸,倘若她们二人一直活着,蜀王府与涂家都会受牵连。但如果她们这时候死了,罪名未定,那事情就会到此为止。蜀王父子皆是近支宗室,涂家有太后娘娘撑腰,不可能因为她们二人的妄行,便真个满门抄斩的。只要太子殿下平安返京,皇上大约就只诛恶而已,不会牵连太广,也不会宣扬开去,败坏宗室皇亲的名声。”
秦柏皱了皱眉头,没有多说什么。
黄晋成又看了看信:“我其实更想知道,蜀王幼子到底是被太后扣下了,还是主动请求留宫的?他是否真的不知道他母亲都做了些什么?即使从前不知道,如今总该知道了吧?他打算怎么办?一直躲在宫里祈福,等事情平息,再出来露脸么?”
秦柏淡淡地道:“就算他心里全都有数,只是装出无辜模样,又能如何?太后明白得很,不会犯糊涂的。眼下我只担心一件事——太后传出了生病的消息,太子殿下不知还要几天才能回到宫中?倘若太后病了,他还不露面,只怕不利东宫的传闻就会更多了。”
第一百三十章 后续
情况当然不会这么倒霉。两日后,巡抚衙门再度传来了消息,太后病倒,太子闻讯,十分担忧,从小汤山行宫返回皇宫,途经皇家寺庙,下辇前去礼佛,为太后祈福。太后得了太子的这一番孝心,又见到了久别的孙子,顿时心情大好,就连病情也去了七八分,已没有大碍,只需要再静养数日,就能安然无恙了。
就好象太后的病情完全是因为太子才好起来似的,跟太医,还有已经跪经数日的蜀王幼子都毫无关系一般。
尤其是在太子回宫途中,坐的是四面落纱帷的辇车,又曾经一时兴起,便双脚落地,走进皇家寺庙礼佛,整个过程都不曾清场,只是命士兵将百姓挡开,空出道路来而已。在场的百姓全都看见了太子面色红润,行走如常,声音洪亮,关于太子病重,命不久矣的传闻立刻就没有人再相信了。
倒是各种小道消息称太子在小汤山行宫里经多少神医、名医医治,又服用了多少好方好药,休养得十分好。先前长时间没有露面,只是为了不影响休养的功效。如今看来,效果显著得很,太子不露面,也有了不露面的道理。反正,只要太子康健,东宫安稳,其他都是旁枝末节,不是么?
且不说太后的病情为什么会好得这么奇怪,反正太子如今是安然回宫了。看到他如今的模样,朝堂上也没有人再提什么过继宗室子的事。就算还有人不死心,在确认太子如今的身体状况是否真的已经彻底无恙之前,也不会有人没眼色地开口煞风景的。
至于在太子回宫前还在上窜下跳闹着要参蜀王府的辽王世子赵硕,据说他在一度色变之后,就表现得欣喜若狂、喜极而泣,上书恭贺太子无恙。当然,他也没有忘记要继续参蜀王府,虽说如今大家已经没有竞争关系了,但曾经的旧怨不是那么容易消失的,而这时候停下报复行动,也显得他先前私心太重,不是么?无论太子如何,无论皇家是否要过继嗣子,辽王世子都要求蜀王府给自己一个交代,这才更显得他并不是为了皇嗣之位而纠缠不休。他只是以一个父亲的身份,为自己受了委屈的孩子求一个公道罢了。
黄晋成看信看到这里,就忍不住对秦柏说:“辽王世子这人,实在是……脸皮太厚了!广路这孩子不容易呀。”
秦柏也觉得辽王世子很厚颜无耻,明明是他为了讨好岳家,将亲生儿子放逐到江南的,让赵陌受到最大委屈的正是他这个父亲。如今却又为了私利,借儿子攻击政敌。明眼人谁不知道,他只是为了皇嗣之位,方才咬着蜀王府不肯松口的?否则,他先做的就该是派人来金陵探望儿子,弄清楚事情真相,而不是因为外界的几句流言,就迫不及待地将所谓“蜀王妃为报复他而派人暗算赵陌”这件事闹大了。
原本传闻只是李延朝为了巴结蜀王妃而暗算赵陌,以及蜀王妃与涂大夫人派出陪房在金陵行不轨之事,目的不明,但曾经与李延朝有过接触。赵硕非要将这两件事混淆在一起,目的已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现在又装什么慈父呢?
黄晋成接着看信,看着看着就笑了起来:“辽王世子的私心重一些,倒也不是全无好处。若没有他这么咬死不放,非要将蜀王府拉下水,只怕蜀王府还要再闹夭蛾子,没有如今这么老实。”
秦柏看向他:“蜀王府如何了?太子平安归京,那些在天津府地面上行动不明的蜀人,可是落网了?”
黄晋成道:“巡抚大人没有得到这方面的消息,这要等我那些旧部的信,才能确认。不过蜀王府确实老实了不少。自打蜀王幼子被太后召进宫中,扣留不放后,他们想做什么都不成了,自然只能老实待着,象涂家一样等候落。”
秦柏沉吟片刻:“那信中有没有提到,太后打算将蜀王幼子扣住多久呢?太子出外一事,本是机密,如今平安返回,看起来皇上也没打算将实情公之于众。明面上来看,若真的拿广路来做理由,惩处蜀王妃与涂家,份量怕是不太够。皇上不知打算如何行事?”
皇上不必烦恼该如何行事,蜀王府与涂家就先后做出了选择。
隔日,又有消息传来,指蜀王妃的病情终于展到了无法拯救的地步,宫中派去的太医已经确认了她去世的消息。太后叹了一声:“怎会如此?前儿明明看着还是好好的,定是身边的人侍候不得力。蜀王府的人也太疏忽了!既然病得这样厉害,早该报上来的。”哭了一场,又道,“哀家病情已无大碍,辛苦砚儿为我跪经祈福了。但如今他母亲没了,我怎好再让他在宫里待下去?让他回去替他母亲办后事吧。”
蜀王幼子就这么被放回了蜀王府,同时去的还有颁懿旨的内监。太后赏了奠银,却又以服侍不周的名义处置了蜀王妃身边侍候的人,一干近侍全数在内监的眼皮子底下被绞杀,以忠婢殉主的名义,与蜀王妃一道安葬了。留在京城的王府属官或是被贬,或是被革职,几乎被清了个干净。宗人府那边立刻就派了人过来接手蜀王妃丧葬事宜,吏部隔日则派了新的王府属官前来上任,辅佐蜀王幼子处置王府事务。
又因为天气渐暖,蜀王妃是暴病身亡的,说不定是时疫,为防疫情扩散,她的后事没能风光大办,而只是草草为之。尸身很快就被烧了,以骨灰落葬,蜀王幼子在蜀王府大殿设了个没有遗体的灵堂,以供亲友前来上香祭奠。
隔日,又有消息传来,涂大夫人因丧女之痛,犯了心疾,也去世了。涂家家主因接连丧女丧妻,伤心病倒,向朝廷告病致仕。皇帝虽然没有立时批准他致仕的请求,但这是素来的惯例了,总要三请三辞,才能表达出皇帝对大臣的看重,更何况这还是他名义上的外祖父呢?涂家家主虽然未能正式致仕,但如今是已经家中养病了,不会有谁会没眼色地要求他这时候出面参与政务的。
涂大夫人的数个儿子,也就是蜀王妃的兄弟们,还有他们各自的儿孙,但凡是有官职在身的,都要因祖母的去世而丁忧守孝。他们的奏本,皇帝立刻就批准了。涂家如今还在朝的,只剩下了官位不显的旁枝,整个家族都低调下去了。
涂大夫人的后事,也没有大办,对外的原因当然是因为家中长辈全都病倒了,而私下流传出来的原因则是:涂大夫人是因为做错了事,又逢丧女,才惊惧伤心而亡的,涂家怎么还好意思为她风光大葬?
秦柏与黄晋成得到消息后,终于确定这场风波算是过去了。蜀王府人员大损,在京中只剩下一个年纪尚少的蜀王幼子赵砚,独木难支。他有孝在身,婚事就无从谈起了,不定什么时候就要返回蜀地守孝去。涂家断尾求生,虽然也元气大伤,但似乎保住了东山再起的希望。一年后,涂家嫡支子孙是否能顺利起复,还是未知之数,但旁支能保住,就证明涂家还没有一败涂地。
再怎么说,他们还有太后呢。
太后在宫中稳如泰山,皇帝与太子对她敬重如常。有她一日,涂家就不会彻底败落下去。涂家家主的当机立断,还是成功挽救了家族的未来。
与此同时,太子安然回归,恢复健康,也意味着皇嗣过继一事不会再被提起了。朝中乱局终于能重归清明,宗室诸子也从此能安份守己度日了。而一直在上窜下跳不停搅事的王家一流,自然也断绝了妄想,安守为臣的本份。
黄晋成叹道:“如今形势大好,我们也能放心松一口气了。眼下只等东宫再添新皇孙,就再无可忧虑之处了。”
一句话又让秦柏的眉头重新皱了起来。
京中风波平息,秦简与秦平的书信也在不久之后送到了。
秦简提起了过了黄河后的经历,因为与皇帝派来的卫队会合了,所以一路上过得更加安稳,他也不必再提心吊胆了。只是同时,皇帝派来接太子的大臣也管得更加严厉,不许随行人员擅自脱队,也不许他们与外人接触,食水全都用从京城带来的,而不是在当地采买。他只能一直跟在太子身边,与太子同吃同睡,没法再象先前那样隔日就给金陵去信,所以才多日没有消息,不知三叔祖与表舅是否担心了,他给他们赔个礼。
那一路都是安稳的,进京度也挺快,直接去了小汤山行宫,把他也给捎过去了。不过离开天津的路上,他一度听护卫们说好象有人在附近晃悠,身份不明,但最终也没生什么事,大概只是一般的过路人而已。
到了小汤山行宫后,太子在那边休整了两日。而秦简本人也稍稍享受了一下皇家温泉的好处,大为推崇,还建议秦柏日后有机会了,可以去试一试,十分舒服。
太子先行回京,秦简则是落后一步,在两名侍卫的陪同下,由小汤山行宫直接返家的。家人看到他忽然出现,都大吃一惊,还以为他生什么事了呢。可秦简这时候又不知道能不能将真相告诉家人,所以只能闭嘴不谈,只说自己任性,擅自回京。
秦简在信里向秦柏赔不是,他担心,自己可能给三叔祖添麻烦了。不知什么时候,宫里才会来人,允许他将真相告知家人呀?
秦柏看得好笑,又去看长子的来信。但才看了个开头,他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秦平在信里告诉他,皇帝传了他过去,问起他弟弟秦安在大同的情形,似乎有意将秦安调入京中,加以提拔。
第一百三十一章 续弦
秦平跟弟弟秦安的关系原本很好,不然当年也不会为了秦安,将升迁调职的好机会让出去了。但在妻子关氏死后,他对弟弟的感观就生了一点变化。虽然他心里清楚,害死关氏的是何氏,秦安并不知情。但何氏之所以有胆量做出这么多坏事,与秦安的纵容以及盲目信任是脱不开关系的。
当着父母的面,他不会说记恨弟弟的话,不想让父母伤心。对于侄儿梓哥儿,稚子无辜,他也不会把气撒在一个不懂事的孩子身上。何氏已经被休弃,他心中有再大的怨恨,也不可能丢下职责不管,跑去大同找她报复。对于弟弟,他只能维持目前这种书信往来,面上如故的相处方式,可若真的叫他兄弟二人长期在一起相处,他也不清楚自己是不是能忍受下来。
也许,这是因为关氏死了没多久,只是一年多的时间,他还没有忘记伤痛吧?再过上几年,他或许会有不同的想法。
但是,撇开秦平个人的想法不提,他对弟弟秦安的能力心性也没什么信心。秦安似乎一旦决定了相信什么人,就会一根筋地信任对方,无论如何也不怀疑。何氏当初的一些处事手段并不高明,又有个拖后腿的哥哥在,他们借用秦安的名义在外头乱来,秦安却一无所知。他明明知道自己的家境如何,何氏每年向公婆伸手要银子贴补,维持着自己在大同的奢侈生活,他竟然也没有起疑心!何氏害死关氏后,在哥哥何子煜的帮助下逃回大同,将贴身侍候的丫头婆子全都丢在老宅,秦安居然轻易被她哄了过去!
这种种过往都表明,秦安是个容易轻信的人。他若留在大同,上司同僚下属都熟悉,又有将军府的人照应,官位不高,职责不重,那还能应付。但他一旦进了京,担任比较重要的职位,真的能应付得来么?他真的不会被人忽悠几句,就轻易做出违反律令的事,从而将自己的前途——乃至性命——葬送干净?
秦柏回京后,受封永嘉侯,长子秦平也做了御前侍卫。倘若秦柏有意,完全可以将秦安调入京中任职,可他没有这么做,大半原因就在于对次子的性情存疑。秦平对此心知肚明,因此从来都没想过要助秦安入京。
但如今皇帝表露出了这种意愿,秦平又能怎么办?他难道还能公然拒绝?无缘无故的,皇帝忽然有了这样的想法,就是要加恩于秦柏的意思了。秦平有些拿捏不准,是否能婉拒这样的加恩?
由于心存疑虑,秦平在皇帝面前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把自家弟弟明面上的情况照实说了,没有多夸一句,也没有贬低一分。皇帝听完后,也没有追问下去,就让他退下了。秦平只能等到回家后,才写信给父亲,向他汇报这件事,同时询问应对之法。
如果皇帝真的把秦安调到了京中,家里是不是该想办法活动一下,给秦安谋一个稳当些的职位?至少,不能让他在要紧的官位上闯祸。但如果皇帝连秦安的官职都决定好了,那家里人就只能再想办法,教给秦安在京城做官的决窍与忌讳了。总不能真的让他懵懵懂懂地被人算计了吧?
秦柏看信看到这里,就把信放下来,沉默了许久。
他可以猜到皇帝忽然加恩自家的原因,大概是因为保护太子有功,但又不方便将这份功劳公之于众,因此才会拿秦安来说事。反正秦柏这个永嘉侯入京后,并没有调动过次子的官位,在一般人眼里,秦安似乎受委屈了。如今给他一个恩赐,也是合情合理的。
但秦柏心里与长子秦平是同样的想法,他并不赞成次子入京。大同那里很好,秦安已是待得熟了,职务也能胜任。在休了何氏之后,他与上司同僚下属们的关系也更加融洽。除了续娶不大方便外,秦安在大同如鱼得水,又有人照应,只需要按部就班,就可以慢慢地升上去。对于次子,秦柏仅仅是期待他一生平顺罢了。
想来想去,秦柏觉得,还是要写信回去,跟皇帝说一说自己的想法才好。虽然不方便把何氏干的那些见不得的人事告诉皇帝知道,但提一提次子性情上的不足,还是没问题的。皇帝知道秦安的为人之后,即使仍旧有意抬举,也不会将他安排到要紧的职务上。只是这信得尽快写,拖得久了,就怕皇帝旨意已经下来了,秦柏想要更改也不可能了。
秦柏拿定了主意,又继续看信后面的内容。
秦平说完秦安的事后,又提了些家常琐事,比如梓哥儿正月里小病一场,寻常伤风而已,已经没有大碍了;又比如长房与二房虽然分了家,二房也说了要搬出去,可暂时还没搬,两房之间明里暗里打擂台,诸如此类的。
接着他又谈到了秦简忽然回京的事。因为此前半点征兆都没有,无论是秦柏还是秦简,都没有事先给京中送信,说秦简要独个儿回去,所以长房上下都吓了一跳。秦简只含糊说了提前返京的缘由,但没有说得足够详细,以至于长房那边有了些猜测,姚氏就担心是秦柏恼了秦简,才会将侄孙提前送回京城的。秦简一再说了是自己的主意,姚氏还是觉得秦柏与牛氏对秦简关心不够,竟然让他只带了一个随从就回来。即使有黄晋成派出的亲兵护卫,路上也必定吃足了苦头。姚氏心疼儿子了。
不过,长房有许氏镇场子,秦仲海也是明理之人,倒也没有因为姚氏的几句抱怨,就真个记恨了三房。只是秦平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他在信里问秦柏,秦简到底是因为什么才提前回京的?若是他小孩子家犯了什么错,才受了秦柏的责罚,就请秦柏不要再生他的气了。
秦柏有些啼笑皆非,不过他能明白秦简的为难处。事关太子行踪,一些话实在是不方便跟家人提起。反正秦家是太子的外家,迟早会知道真相的,到时候一切误会自然就能解开了。
秦柏将信收好,回正院去告诉老妻,长子秦平在信里提到皇帝可能会调秦安入京任职的消息。
牛氏听完后,一度露出惊喜的神色,但很快又犹豫了:“当初老爷说好了,要让安哥留在大同的,如今皇上要抬举他,是不是有什么不妥?”
秦柏将自己与长子秦平心中的顾虑跟她说了,又道:“我打算尽快写封信到京城,把安哥耳根子软的毛病知会皇上一声,皇上就不会把他安排到要紧位子上去了。”
牛氏闻言,又露出欢喜的神色来:“那也好,一家人长年分隔两地,也不是事儿。安哥是糊涂了些,但有你和平哥看着,他一定不会再犯错了。先前都是因为他一个人在外头,身边又只有何氏那等贱人的缘故,即使做错了事,也没人告诉他、教导他。如今何氏没了,你和平哥又能照应安哥,他一定不会再犯糊涂的。等咱们回京后,再帮安哥说一门贤惠的好媳妇,叫他安安稳稳地过日子,我这辈子就心满意足了!”
秦柏知道她是慈母心肠,心下暗叹一声,倒不好再说不让儿子回京团聚的话,只是提醒牛氏:“家里先前不是有信来,说何氏带着章姐儿往京中去了么?万一安哥回了京,说不定何氏又要缠上来了。京中不比大同,没那么容易打人,万一当初的事情传开,不但对安哥的官声有碍,就连梓哥儿都要被人非议,毕竟他母亲是因罪被休弃的。”
牛氏顿时肃然:“那可得提防着些,不能叫那贱人再连累了安哥与梓哥儿父子俩。倘若她真敢露面,我就让长房的人帮我把她撵出京城去,叫她这辈子再也不能给我们家添堵了!”
秦柏无可无不可地,还是打算先写信回京去。
牛氏有些舍不得,低声劝他:“叫安哥在家里住些日子也是好的。他跟他哥哥都没了妻子,如今也是时候给他们再娶一房媳妇回来了。不然,桑姐儿和梓哥儿都还小呢,桑姐儿也没个亲弟弟,他们离不得母亲照料教养。虽说你我身体还算康健,但也是一把年纪了,不定什么时候就要生病,精力也不比以往。倘若有了新媳妇进门,我们老两口也能轻松些了。”
秦柏沉吟片刻,才道:“这事儿你先别拿主意,续弦的人选,还是要问过两个儿子才行。你我也需得好生细看人选,打听清楚别家女儿的品性为人,绝不能再娶一个象何氏这样的搅家精回来了。”
牛氏嗔道:“这是当然的了,难道我连这个道理都不懂么?”她又挨近了丈夫,与他说悄悄话,“其实,早在京里的时候,我就托大嫂子帮着留意了。她在京里人面熟,比咱们认得的人多,想要打听合适的姑娘,要比我们自己找人打听方便。说不定等我们回了京城,大嫂子就帮我们看好几个人选了。”
秦柏哑然,有些无奈地看着老妻,也不好说她什么了。
窗外,秦含真悄无声息地蹲下身去,小心地挪着步子离开了。但她心情有些郁闷,不想再在院子里待下去,便索性去了赵陌那里。
赵陌见她这么快就回来了,还有些吃惊:“表妹不是说,京里表叔和简哥儿来信了,要去看他们在信里写了什么话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秦含真抿了抿唇,犹豫地看了赵陌一眼,迟疑地道:“我方才听到祖母正在跟祖父商量,说是要……要给我父亲和二叔续娶了,估计回京后就要开始挑人选。虽然我知道我父亲迟早是要再娶的,可是一想到会有个陌生的女子挤进这个家来,我心里……就忽然觉得难受了。”
赵陌怔了怔,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他想起了自己的遭遇,看着秦含真,也不由得沉默下来。
第一百三十二章 安慰
赵陌自己就是被后母祸害过的例子,一听说秦含真可能也要有后母了,就不由得为她担心。
犹豫了一下,他便安慰秦含真道:“表妹别怕,舅爷爷舅奶奶为表叔挑选续弦时,定会以人品择人,而不是家世权势的。这跟我父亲续娶时不一样。将来,若是你的后母要欺负你,舅爷爷舅奶奶也会为你做主,不会叫她得逞的。况且……还有我呢,我也可以跟你做伴,不会让你一个人孤零零地受苦。”
秦含真叹了口气:“谢谢赵表哥,其实我倒不是怕有后母什么的。我父亲还那么年轻,我早就知道他定要续娶的,总不能叫他一辈子就这样单下去吧?只是眼下我们一家日子过得融洽美满,我一时半会儿的不想有什么变化,只盼着这样再多融洽几年。如果有了后母,新人初入,也不知道会怎么样。要是家中的气氛有所变化,而且还是不好的变化,我一想起就会觉得难受。只盼着祖父祖母为父亲聘来的人,真的是个品性正直善良的好女子吧。当然,还有二叔那边,他耳根够软的了,前头那位真是叫人一言难尽,但愿老天爷保佑,他再娶的人能靠谱一点。”
赵陌隐隐约约知道些何氏的事,只是不清楚具体的详情,但何氏与秦含真有大仇是真的,他也能理解秦含真的想法,便又安慰了几句。
秦含真听着他的安慰,就不由得笑了:“赵表哥,你真担心我会被欺负吗?放心放心,我才不是软杮子呢。以前……那是年纪还小,不清楚情况,现在我可不会轻易叫人欺负到头上。虽然世人都注重名声,容易被孝道限制,明明是个不慈的后母,却还要受尽欺负的原配儿女孝顺敬重她,但凡有半点不顺,不孝的帽子就盖下来了。我可没那么傻,名声再重要,也不及性命。我娘……当初就是因为顾虑名声,才丢了性命的,我怎么想都觉得不值。我记着这个教训呢,如果真的有人要欺负我,踩到我头上,我也不会跟她客气。名声这种东西,未必能限制我,却可以限制她,她要是不要脸了,那我也会奉陪到底。大家撕一撕,看谁怕谁!”
赵陌听得有些愣,秦含真见状又笑了:“怎么啦?表哥是不是被我吓到?没事,我总要嘴上说得响亮些,表一表决心的,并不是真的就一定要下场跟后母撕了。其实父亲要续娶,人选很重要,如果后母为人好,我也不是不分青红皂白就要跟后母过不去的那种人。她省心,我也省了心。在父亲定亲之前,我一定会帮着祖父祖母选好人的,一旦现有不好的苗头立刻就会告状。有我娘和何氏的前例在,祖父祖母挑人时也会慎重许多,不会不听我的劝。我知道我这么做,也许会惹来非议,但现在不是考虑女孩儿名声的时候。日子是自己在过的,别人说几句闲话,听听就算了,不必放在心上。反正每天有那么多的事情生,别人有那么多闲话的题材,哪里还能一辈子就盯着我说嘴呢?”
赵陌觉得,本来是自己在安慰秦含真的,怎么如今反倒象是他被秦含真安慰了呢?
他低头想想自己的处境,忽然也觉得许多事没有想象的那么重要了。日子毕竟还是自己在过的,旁人的几句闲话,又有什么要紧呢?这么一想,心头的郁郁也消散了许多。
他微笑着看秦含真:“这都是以后的事,咱们也不必多想,见机行事便是。”
秦含真点头,忙又道:“方才我在祖父祖母那儿,听到了父亲和大堂哥信里说的事……”
太子平安回到了京城,秦柏与黄晋成就算是完成了皇帝托付的任务,也能放下心来。
没两日,京中便有特使抵达金陵,与巡抚衙门接洽,带来处置甄有利、李延朝等人的密旨。秦柏与黄晋成只是事后听说甄有利一伙人被判了流放西北,但事实上早就在狱中被处死了,押往西北的只是冒名顶替之人。至于巡抚衙门这么做,到底是想要钓鱼,还是别的什么缘故,他们就不清楚了。
至于李延朝,目前还在城西驿站一个偏僻的院子里养病。他家下人不知利害关系,还觉得甄有利的下场大快人心,在他房间外议论。他听了之后,心下惊惧不已,天天提心吊胆。忽然一天,有特使前来,清退下人,与他说了一番话,他才知道原来太子早就不在金陵了。他在金陵城内城外忙活的那些日子,太子已经踏上了返京的道路,他就象是一个傻子似的被溜来溜去,一心做着飞黄腾达的美梦,其实却是给自己挖了个大坑,将自己和家人全都埋了进去。
他本就病得不轻,此前又被甄有利气得几番吐血,早已元气大伤,再叫新任上元县令一番挤兑,心情郁结,病情更是加重几分。如今他再听了特使几句话,便喷出一大口血来,转眼间已是翻了白眼,气绝身亡,倒是省了特使特地带来的几样好工具。
特使确认了他已死后,便挥挥手,带着随行人员干脆利落地走了。只剩下不知情的师爷和几个仆人,根本不知道自家东主都惹了什么祸,更不知道自己命大逃过了一劫。还有仆人糊里糊涂地哭着喊着自家少主人被人害死了,要去知府衙门告状,那师爷却有几分眼色,从特使随行的人里有巡抚衙门的官差猜出,自家东主可能是做错了什么事,才落得这样的结果。他拦下了想要闹事的下人,好话狠话说了一大通,总算把人唬住了。一众人等战战兢兢地,草草收殓了李延朝的遗体,便护着灵柩,踏上了返京的道路。至于京城里还有什么在等着他们,他们眼下还一无所知。
至于师爷,早已知会了自己的书僮,要在上京路上寻空溜走了。
这些都是后话,秦柏与黄晋成见事情已告一段落,便也放心去办别的事了。
秦柏是终于有时间可以陪妻子牛氏往稍远一点的地方去游玩,黄晋成则开始研究要如何将顶头上司指挥使拉下马来。不过,他还没忘记黄家那边,派了人去打听,得知黄家近期确实打算要上京,左邻右舍都听说了,而且路费还是秦克用出的,竟是去码头包了一艘船,专送他们一家,而不是搭乘寻常的运河客船,花钱大方的程度叫人吃惊。
黄晋成心里觉得古怪,怀疑这里头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缘故。考虑过后,他就把从前曾经在后院里侍候过黄忆秋的一个婆子叫来,如此这般吩咐一通,就让她带上两个人,出门去打探。
那婆子事先打听过,得知黄忆秋要随母亲出门上香,便特地在她们要去的寺庙里等着。待到黄忆秋只带着一个丫头独处时,她就撞了过去,扮作偶遇的模样,惊呼:“这不是秋姐儿么?自过年时您搬回家去,我们老姐妹几个就再也没见过您了。姐儿一向可好?瞧着好象瘦了呀,精神也有些憔悴,姐儿一定受苦了!”说着她就低头拭了拭泪,哽咽着说:“大人气性也太大了,姑太太与他过不去,又与姐儿有什么相干?怎能将气撒到姐儿身上呢?那时姐儿的新衣裳都做了好几套,说好了要在去同知大人家的春宴时穿的,结果姐儿走了,衣裳也没人理会了。”
黄忆秋猛一见这婆子,还有些吃惊,但想起她从前侍候自己殷勤,如今又是偶遇,神色也缓和下来,笑道:“原来是妈妈,怎的这般巧?你也来上香么?”
婆子抽泣着点点头:“张姐姐身上有些个不爽利。姐儿也知道,我们是几十年的老姐妹了,怎能放心得下?便来庙里拜一拜菩萨,盼着菩萨能保佑她快点好起来。”
“张妈妈病了?”黄忆秋记起了另一个严厉些的婆子,并不是很关心,“那可怎么好?希望她能早点好起来吧。”心不在焉的一句话过去,她又露出笑容来,“先前为我做的那些衣裳饰还在么?叔叔没送人?那……能不能给我送来呢?都是给我量身订做的,别人又不能使,白放在那里可惜了……叔叔如今可气消了?”
婆子听了,心下一冷,面上却半点异色不露,笑道:“哪儿有那么大的气?只是面上还下不来。大人私下跟我们抱怨,说是吃力不讨好,今后还是不能再做好人了。其实,就是姑太太那事儿,他心里还留了根刺。这也是难怪的,我们大人一心为了姐儿着想,竟落下了埋怨,换了谁不生气呢?姑太太至今连句对不住都没跟我们大人说呢,叫大人如何下得来台?他若是一点都不计较,由得姑太太踩在自己头上,岂不是白做了那么大的官?”
黄忆秋叹了口气:“姑姑确实是太过了些,她就是误会了,却又拉不下脸来赔不是。叔叔别跟她一般见识。”又继续问起衣裳饰的事。听她的口风,似乎这些东西可以派上大用场。如果能“还”到她手中,她能省下好大一笔钱呢。
婆子一边与她周旋,一边套话,只说自己是下人做不得主,但又给黄忆秋一种错觉,仿佛那些衣裳饰,只要求一求黄晋成,她就能拿到手了。如此这般,倒也叫这婆子套到了不少话。
可惜没过多久,黄大奶奶就解完签过来了,得知那婆子是黄晋成家的,顿时脸色大变,也不顾黄忆秋说什么,直接拉了女儿就走人。
婆子将经过详细回报给黄晋成。黄晋成听了,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只觉得事情有些古怪。
第一百三十三章 扑空
婆子向黄晋成报告了自己套话的成果:“秋姐儿如今似乎已经不象刚离开咱们家那时一样难过沮丧了,气色也还过得去。老奴说大人似乎消了气,只是一时还下不来台,姑太太那边不肯赔不是,大人便不肯先让步。若是从前,秋姐儿听到这话,定会顺着杆儿爬上来了。即使没法劝着姑太太来求和解,也该多说些姑太太的坏话,再求大人再次接纳她。可秋姐儿没有,不过是说些套话,就直接问衣裳首饰的事儿。听她的语气,似乎日后用得上那些华贵的东西,能省下她一笔银子。但若是拿不回去,她也只是觉得惋惜,并没有强求的意思。”
还有另一点,黄忆秋应该非常重看黄晋成给她“介绍”的亲事,被送回家的时候,还哭闹得十分厉害,几乎是对小黄氏这个姑姑破口大骂了。但婆子在庙里拿婚事吊她的胃口,她并没有接茬,倒是话里话外透露着,小黄氏似乎给她说了一门很好的亲事,只是还未有准信,因此她不肯透露半分。再结合她提到自己一家即将进京,婆子很顺理成章地推断,她这门亲事估计是在京里。
小黄氏哪里有京城的人脉,能给黄忆秋做媒?
黄晋成有些不好的预感。他当初挑拨小黄氏与她娘家人,自问用的法子很巧妙,还拿一门极好的婚事充作诱饵,吊着黄忆秋和她的家人。一旦这门婚事黄了,黄忆秋一家对小黄氏就定会生出怨恨。除非小黄氏能给黄忆秋找到更好的亲事,否则这股怨恨很可能会长长久久地存在下去。
如今小黄氏与娘家人竟然和解了,黄忆秋言谈间似乎也不再执着于黄晋成介绍的“好婚事”,难不成她有了更好的去处?但以小黄氏的本事,若能给侄女说一门好亲,早就说了,也不至于要把她嫁给宗室子弟为妾。
那眼下这门京城的亲事,又是怎么来的呢?
黄晋成想起小黄氏曾经露过口风,说她与京城秦家二房的女眷有书信往来,不由得怀疑起了秦家二房在这件事里的作用。
他将情况告知永嘉侯秦柏,秦柏也听得眉头大皱,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如今我们三房人已经分了家,二哥的妻儿独立门户,虽然依旧住在承恩侯府,但已经算是三家人了。我虽是长辈,却没法干涉弟妹侄儿的事。除非他们作奸犯科,有违国法,我才能去训诫一顿。否则,他们是不会把我的话放在心上的。”
他看向黄晋成:“然而……二嫂从来都不是省事的。她一直都想要将长房与三房压下去。伯复侄儿也是志大才疏之人,天天盼着能飞黄腾达,越过长房与三房去。你虽然在天津待了几年,但京中的消息想必也听说过。二房……一直在谋划着要与蜀王府联姻,只是蜀王妃看不上二房的侄孙女儿罢了。蜀王被逐出京后,二房就势利地打消了念头,连蜀王幼子本来就是宗室贵胄的身份也看不上了,可见他们眼界之高。我也不知道二房与克用媳妇联手,到底是在打什么主意,但他们不肯将事情公之于众,反而鬼鬼祟祟的,那就一定不是什么好事。至少,是不能见光的。”
黄晋成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说:“先前……薛家曾经来过两个婆子,非要见秋姐儿不可。我那时刚听了侯爷的劝说,让丫头婆子们将秋姐儿朝不象皇后娘娘的样子打扮,本来只是为了避免看着闹心而已。两个婆子见了她后,就没有下文了,听说早早就返回了薛家。我那时候就在怀疑,那两个婆子到底是为何而来呢?如果再看到黄家与你们秦家二房扯上了联系,我就想起秋姐儿生得有几分象皇后娘娘这事儿来。侯爷,您说……秦家二房该不会是听说了秋姐儿的长相,才打算接她进京去的吧?先前薛家来人,大约也是差不多的目的,只是看到秋姐儿的容貌,并不怎么象皇后娘娘,就回去了。小黄氏一直声称她能给秋姐儿安排更好的前程,我只当她是胡扯。但若她是搭上了秦家二房,要接秋姐儿进京,送入宫中……”
秦柏的脸色阴沉了下来。这种事也不是不可能的。二房母子一心要趋炎附势,妄想把秦锦仪嫁给未来的皇储,好让二房也出一位皇后,婚事不成,就连亲王嫡子的正妻位子都不能让他们满意了,说不定这一回,他们直接盯上了皇帝呢?
秦柏冷笑一声:“皇上岂是如此肤浅之人?一国之君,富有四海,皇后娘娘去世已近三十年,皇上若只是贪恋皮相,纳几个相貌肖似皇后娘娘的妃子,又有何难?二房也好,黄家也好,以为就凭黄忆秋那几分容貌,便能给他们带来富贵荣华了么?!”
真是天大的笑话!他一定要把这事儿告诉皇帝一声才行。否则,皇帝哪里会知道姻亲中还有人会用这么恶心的法子来算计他?更不会知道,皇后娘娘的娘家人里,还会有这等厚颜无耻之辈!
黄晋成见他着恼,有些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小黄氏与黄忆秋皆是黄氏族人,黄氏族人在他眼皮子底下闹出这等笑话,他脸上也无光。
他向秦柏做出保证:“我这就给家里写信,让家里人帮忙提防着些。秦家二房的人,我管不了,但黄家的旁支上京,却得听我们嫡支的号令。他们想要在京中胡作非为,败坏黄家名声,也要看我们嫡支答不答应!”
秦柏淡淡地说:“为了以防万一,在信发出之前,还是得弄清楚小黄氏的真正意图才行。”
黄晋成忙道:“这事儿包在我身上!”
他再次派出了那名侍候过黄忆秋的婆子,主动找上黄六老爷家的门。这回的理由当然不是上香偶遇了,而是黄二老爷顾虑着弟弟黄六老爷的身体状况,从老家扬州送来了几样补身的药材,托侄儿黄晋成转交。黄晋成虽然心里还在气恼,但恼的其实是小黄氏,而不是黄六老爷这位长辈,因此命家中的婆子跑了一回腿。
婆子扑了个空。黄家女眷前一日明明还去庙里烧香礼佛,今日竟都走光了。宅子里只剩下一位黄六老爷与数名老仆,黄六老爷还病了,坐在床上骂儿子媳妇呢。原来黄家人早就说好了要上京的事,但定下的出发日子是在几日后。昨日儿媳黄大奶奶带着孙女黄忆秋去上香,一回来就将丈夫黄大爷拉进房中,叽叽咕咕地不知说了些什么,黄大爷立刻就命人给妹妹小黄氏送信。小黄氏连夜赶回娘家,帮着打包行李,今日一大早,就与丈夫秦克用一道,将哥哥嫂子、侄儿侄女送上了渡江的大船,提前出发往京城去了。
黄六老爷年迈,又一直对京城之行心存顾虑,近日还病了,想要把身体养好再考虑上京的事,没想到黄大爷与黄大奶奶竟然丢下他就走。一向疼爱的孙子孙女,也象是猪油蒙了心一样,弃他这个亲祖父不顾。虽然家里还有几个老仆能侍候,但儿孙都不在近前,女儿小黄氏早已出嫁,还策划了儿子一家上京,他看她一眼都觉得生气。黄六老爷满腔怨愤,见黄晋成打发了婆子来,便冲着婆子说个不停。许多黄大爷与黄大奶奶再三说了,不能叫黄晋成知道的话,他也都直接骂将出来。
小黄氏确实是跟秦家二房的薛氏搭上了,拿黄忆秋与秦皇后相似的容貌做筹码,让薛氏答应了走门路,将黄忆秋送入宫中承宠。即使事情不成,薛氏也答应会为黄忆秋在京城说一门好亲事,必定是官宦人家里身家丰厚、前程看好的年轻子弟。上京对于黄家人而言,是稳赚不赔的好买卖,连费用都有人包了,他们又怎会不急不可耐呢?只要黄忆秋真能入宫做娘娘,黄晋成先前说的那所谓的好亲事,也就入不了他们家的眼了。
黄大奶奶带女儿去上香,竟遇上了黄晋成家的婆子。她担心消息走漏,黄晋成会来坏了女儿的好事,忙忙回家告诉了黄大爷,夫妻二人联合小黄氏,齐齐作出了立刻出发的决定。他们这一次上京,是不会跟嫡支那边联系的。黄氏在京城的嫡支,能定下族规,不许黄家女儿与宗室、皇亲联姻,又怎会愿意让黄家女儿进宫做妃子?黄晋成不知道还罢,若知道了,定要来阻拦的。如今的黄晋成,已经不再是黄大爷夫妻眼中的好兄弟、好恩人了,而是黄忆秋锦绣前程中的一块碍脚石。
婆子将消息回报了黄晋成,还说:“听六老爷的语气,似乎姑太太不但包了他们北上的费用,还连他们在京城的衣食住行也包了,又出银子为秋姐儿做了新衣裳,只是没打新首饰,说是要到京里见了秦家二太太再说。”
黄晋成冷笑一声:“怪不得呢,秋姐儿明明有了更好的前程,却还是惦记着我给她做的那些衣裳首饰,原来是没有呀!”
小黄氏为了能送侄女儿进宫,也算是大出血了。她就不怕黄忆秋未能成事,让她血本无归?
黄晋成又冷笑了一声,沉下脸来:“看来,我还真得给家里写一封信才行了。”又瞥了那婆子一眼,“姑太太这回在娘家人身上使了那么多银子,连她夫婿都拖下水了,那些银子难道全都是他们夫妻的私房?真的没有见不得光的钱么?秦氏族人应该也会有所疑虑吧?”
他一暗示,婆子就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泄露
秦含真再一次听说秦氏族人上门找祖父秦柏时,上巳节才过了没多久。她正与赵陌一道练字学画,研究着什么时候再出门踏一次青,好观察城外的青山绿水,作为绘画的参考,就听说了门房那边传来的消息。
这一回来的秦氏族人可不只三个,有好几人呢,而且个个都是有点年纪的,不象上一回,还有两位十几岁的族兄。
秦含真纳闷地跟赵陌说:“这次又是什么事呢?自从上回族叔带着两位族兄来过一趟,祖父就一直没放松对族学那边的控制,天天派管事去巡视,听说宗房克用叔那边已经收敛了不少,现在又闹出什么夭蛾子来啦?”
赵陌这一回就没有探听到什么消息了,只能根据往日的情况推断:“约摸是你们秦家族人又跟宗房生气了,秦克用倒罢了,他妻子却不是个省油的灯。我昨儿才从黄大人那儿听说,黄家人好象忽然上京去了,只留下一位黄六老爷在家里养病。老人家成天骂儿孙不孝,黄大人还打婆子去探他的口风呢,说是小黄氏与京中你们秦家那位二太太不知怎么的搭上了,如今二太太邀黄家人上京,要帮黄忆秋进宫做娘娘呢。”
“啥?”秦含真瞪大了双眼,有些想笑,“不会吧?二伯祖母有这个能耐吗?现在分了家,他们二房如今就是个六品官身,宫里都不大搭理他们的。符老姨娘又没跟着他们一块儿走,他们哪儿来的门路送人进宫?”
赵陌双手一摊:“我哪儿知道呢?听起来也觉得不靠谱。我有些怀疑这只是小黄氏在吹牛,也没把黄家人的事放在心上。反正舅爷爷和黄大人都已经知情了,还写信给京里,让京中的黄家人留意动静,注意约束黄忆秋一家的言行。有大人们看着,我俩还有什么可操心的呢?”
话虽如此,秦含真还是对族人的来意挺感兴趣的。上午的功课结束后,她拉着赵陌一块儿去正院吃午饭,就打算问一问自家祖父,族里到底出什么事了?
谁知秦柏竟不在!牛氏有些憋气地告诉她:“你祖父饭都没吃,随那些族人们一起回秦庄去了。我只能叫人匆匆包了些点心给他带去。若是误了饭时,总归还有点心能垫垫。”
秦含真惊讶地道:“这么紧急吗?到底出了什么事呀?”
牛氏道:“还不是族学那边出了岔子?其实也不是那么急,只是你祖父生气,立时就要回族里问个究竟,连饭都顾不上吃了。他还以为自己是年轻那会子么?根本就没把自己的身体当一回事!”
牛氏一直嘟囔着抱怨,其实还是担心秦柏的身体。秦含真一边安慰着她,一边问起秦氏族学的岔子,一旁虎嬷嬷替牛氏答道:“其实是有些不大好的传闻,说宗房二爷又犯了老毛病,贪了公中的银子,全都送到他媳妇娘家去了。黄家如今合家上京,只留下一个卧病的老父,出手又大方,也不知是哪里来的银子。宗房二爷二奶奶连着去了黄家几回,还雇了马车接送人家,一直把人送到码头船上,也难怪族人又疑心到他们头上。偏偏宗房那边还有小道消息传出来,说是族学日后招的学生,都要至少考过一趟县试的才收,而且需得在四十岁以下,若是达不到这个条件,只要先生考过,说有天赋的,也可以收,但在族学中的花费就得自己出了。族人们一直盼着能把家里的孩子都往族学送的。我们老爷也说,族学是为了培养族中的读书种子。若照宗房二爷这么做,族里的读书人是能收进族学了,但那些家里没办法给他们请先生开蒙的孩子岂不就断了前程?这不是长久之法,也有违老爷的初衷,更别说还有敛财的意味。因此老爷坐不住,立时就要往族里去寻宗房问个清楚。”
秦含真不由得啧了一声:“克用叔真的会想出这种招生条件来吗?这对他能有什么好处?除了能把族里读过书又有意科举的人聚拢过去,对家族的长久展可没好处。本来祖父就是觉得族人们读书各自为政,还有些孩子因为家中不重视,也没能得到读书的机会,才会兴起族学,有教无类。哪怕掘的读书种子不多,也好过让族里的孩子继续无所事事。克用叔的想法,完全是跟祖父的初衷相背离的。我祖父人还在金陵呢,他就这么做,真觉得自己有那么大的权柄?”
牛氏啐道:“八成就是冲银子去的!你祖父给族学置办了学田,每年的产出都差不多是固定的。族学的人少了,花费少了,克用这个做管事的,落下的银子自然就多。再叫族人花银子送孩子入学,他又能多得一笔,简直就贪心得直冒黑水了!族长也是糊涂,他再疼儿子,也不能拿合族人的前程开玩笑!真的惹起了众怒,他这族长之位能不能坐得稳,还很难说呢!”
赵陌素来很少对秦氏族务表看法,只是这时候坐在一旁,也听了全程,总觉得不对劲,忍不住道:“这么愚蠢的事,秦家宗房二爷怎么会想得出来?即使他真有心要借此敛财,也不该是在舅爷爷舅奶奶还在金陵的时候呀?况且他如今也不过是主理族学筹备之事罢了,并非确定了会成为族学执事。族学是什么规矩,还是要让舅爷爷做主的。怎么会在这时候有这等消息传出来?”
秦含真一听,也觉得古怪了。牛氏想了想:“如此说来,确实……不过,老爷说是族人们听到了宗房传出来的小道消息,才着急起来的,克用并未将此事公之于众。但这种事自然是越早知道越好,免得将来真叫他得了族学大权,我们又回京城了,他才公布,他老子又护着他,族中上下又能奈得他何?老爷要设族学,可不是为了便宜他秦克用夫妻俩的!”
秦含真觉得这“小道消息”四个字可圈可点,不由得又脑补了一番宅斗情节,但饭菜香味很快夺走了她的注意力,她忙专心与牛氏、赵陌一道用起饭来。
天快黑的时候,秦柏才骑马回到家中。他的脸色看起来已经缓和了许多,只是依然还板着脸。
秦含真殷勤地给祖父倒茶,替他脱掉斗篷,又为他换上了柔软干净的室内便鞋。秦柏笑着摸摸她的头,转头对牛氏道:“我怕是要在金陵多待些日子,总要看着族学建起来,规矩也都定好了,先生们上课顺利,执事之人也都尽忠职守,才好放心离开的。”
这就是他要把族学筹备之事管起来的意思了。
牛氏早有预感,叹了口气,问他:“克用是怎么回事?族长难道就真个容得他在那里胡闹?”
秦柏道:“克用不肯承认,说从没有过那等念头,族人们是自己瞎想。只是他也承认,族学的学田不多,只怕花销太大,会入不敷出,需得再想别的法子贴补,要不然就得节省些日常用度,比如少收几个没有读书天份的孩子,不免费供给笔墨纸砚,奖励的银子也可以削减些。我已是训斥了他一顿。我又不是不知经济民生之人,还能不知道金陵物价几何?百亩族田,一年至少也有一二百两的入息,怎么也够供给数十个小学生一年的笔墨纸砚了,奖励的五两十两不过是小头。书本我自会另行置办,先生们的报酬也是我来出,族人们也不是一毛不拔,亦捐献了不少田产充入族学,哪里就有不足了?再者,公中的祭田,年年出产供给四季祭祀外,还有剩余,都能让族里年年唱上一个月的戏了,花点在族学上又有什么不行?但凡有一两个孩子能读出来,合族都能受益!克用只盯着那点银子,实在是鼠目寸光!”
秦柏想起就生气。他做了几十年的教书先生,见到的都是无论穷富都要拼死读书,挣出一个前程来的上进孩子,哪里见过会因为吝啬几两银子而舍不得多收学生的学堂?无论秦克用是不是真的打算利用族学敛财,光是那斤斤计较的态度,就叫他看不顺眼了。
他已是下了决定:“不能叫克用再糟蹋了我的族学。我也知道,他如今做不成宗子了,又与兄长积有旧怨,怕从今往后就受了排挤,在族中地位大不如前,才想着要拿族学做个筹码,多拉拢几个族里有功名的人,替他撑腰。可族学关系到秦氏百年大计,不能由得几个不懂事的小辈在那里胡闹!克用父亲是我兄长,一向在族里也是德高望重,我不想伤他脸面,如今也只能自己先把事情挑起来,好叫族兄自行约束孩子了。族人们如今都站在我这边,族兄也不是不明白事理的人,想必无碍。只是我不可能在金陵久留,还需得在离开之前,为族学挑一个靠得住的执事来才行。”
牛氏叹了口气,对秦柏说:“你拿主意就好。我虽然想孙子,但也不能碍着你的正事。要怨,也只能怨克用不懂事了。宠媳妇也不是这么个宠法。再这样胡闹下去,我就得寻他娘说话了。做婆婆的,就算病了,也该管一管媳妇才对,不能叫合族都受了她的连累!”
秦柏放缓了神色,微笑着握住老妻的手:“这回是我对不住你,日后一定会补偿的。”
牛氏嗔道:“老夫老妻了,说什么补不补偿的?你这是要跟我外道么?”
秦柏又笑了起来。
秦含真默默地退到角落里,生怕被闪瞎了眼。
这时候,赵陌从外头匆匆走了进来:“舅爷爷,黄大人那边来了信。”他看了看牛氏,欲言又止。
“哦?”秦柏握了握老妻的手,起身出门,与赵陌走到了游廊外。秦含真走进里间,推开窗子一角,就听到赵陌低声对秦柏道:“太子南下的事情被人捅了出来,有御史上本进谏,让太子殿下十分尴尬。”
第一百三十五章 是谁
太子病愈回宫后,朝堂上一度风起云涌,表面上看来似乎是一片歌舞升平,海面下却隐藏着无数的惊涛骇浪。
当其冲的,自然是那些在背地里站队支持各位有意争储的宗室子的朝臣们。原本正斗个不亦乐乎呢,忽然晴天一个霹雳下来,告诉他们没戏了,无论他们支持的是哪一位,都不会有好结果,他们自然要蔫了。若是谁从前为了争权夺势曾经得罪过别人,还要提防对手趁机攻击报复。而支持皇帝与太子这一边的人,例如黄家或是太子妃唐氏的父兄以及唐家的门生党羽,也要趁机刷一把存在感,对太子歌功颂德一番,好重新确立东宫的威望。
双方明里暗里过了几回招,各有得失,皇帝又在双方之间和着稀泥,朝堂局势慢慢地稳了下来。但太子的地位是重新得到稳固了,也不会再有人提什么过继皇嗣的事,曾经有意争储的比如辽王世子、晋王长子等等,都纷纷上书表明了对皇帝与太子的忠心,以及对太子病愈的“欣喜”,太子自然也顺势向这些堂弟们表达了谢意。
至于蜀王幼子?他年纪尚小,还未到入朝参政的时候,平日里也就是到后宫给太后请个安。但如今他有孝在身,无法进宫,自然要先忙活母亲的丧事,连外祖涂家都不叫他分心去管外祖母涂大夫人的葬礼,更别说是上什么奏本表忠心了。蜀王府上下所有属官都换了人,从前的幕僚因被太后以疏忽职守的罪名责罚,个个都挨了板子,伤得重的随时都会断气,伤得轻的也还在养伤呢,没个心腹人替蜀王幼子操心上书之事,只由蜀王府的新任属官循例依照标准格式上了本,代替蜀王以及蜀王世子恭贺太子病愈,谁也没问过他这个蜀王幼子需要在奏本中写些什么东西。
蜀王幼子的处境很快就落入了曾经与他相争的人眼里。辽王世子赵硕一直以来都视蜀王府为平生大敌,在蜀王勾结辽王父子企图陷害他之后,他对蜀王府上下的怨恨就更深了,如今还不趁机落井下石么?他继续拿蜀王妃与涂家派人去金陵报复他儿子的话柄说事,非要皇帝治了蜀王府上下的罪不可。反正他现在已经皇位无望了,幸好曾经在长子的劝说下,事前就上过表忠心的奏本,如今正好可以帮着东宫痛打落水狗,搏个好感,日后也有望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实权亲王。
他察觉到太后对蜀王幼子的态度变得微妙,不再那么维护了,就趁机向皇帝进言,说蜀王妃新丧,其子无法说亲,留京的理由已经不存在了,正该把人送回蜀地去守孝。这种事本来不需皇帝与太后话,蜀王幼子就该主动上本请求的,他却闷不吭声,分明是留恋京都繁华,不想回藩地守孝了,有不孝的嫌疑。
若是皇帝接纳了他的这个奏本,蜀王幼子就立刻会被冠上“不孝”的罪名,处境只会越雪上加霜。别提什么入继皇家,只怕连个略好些的宗室爵位,他都没资格得到了。虽说他如今已经遭到了皇家的厌弃,但因为年纪小,还有洗白的希望,而且外人也不知道他母亲到底干了什么缺德事,暂时还不会对他产生恶感。但若是顶着那个不孝的罪名,他就怎么洗都洗不白了。辽王世子赵硕此举,是要彻底将他踩到泥地里去,叫他再也翻不了身。
赵硕如此积极地上窜下跳,又是向东宫表忠心,又是想方设计挤兑蜀王幼子。蜀王幼子被他逼得苦不堪言,可是一直没法进宫见太后,太后与皇帝又不再派人来蜀王府看望慰问,蜀王幼子毕竟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孤立无援,又能拿赵硕怎么办呢?只能靠自己起草些干巴巴的奏折,上书自辩。但皇帝也好,太后也好,并没有对他的自辩做任何反应,只是命他专心处理亡母的丧事。而辽王世子赵硕,却已经不止一次得到皇帝与太子的赏赐了,太子召见他的时候,态度还格外亲切些。
赵硕自认为自己的做法合了皇帝与太子的心意,可见他选的这条路是对的,越不肯放过蜀王幼子了。他坚持要以苦主的身份追究蜀王府的责任,即使蜀王妃与涂大夫人先后死了,也不肯罢休。
偏偏在这个时候,朝野间开始流传蜀王妃与涂大夫人当初派人去暗算的,其实不是辽王世子的嫡长子赵陌,而是太子殿下的传言。传言中,太子殿下病情沉重,太医们却束手无措,东宫御用的汤太医提及江南有数位名医,其中有人擅长调理先天不足身体虚弱的症状,劝说皇帝传召这些名医上京来为太子诊治。但由于他拿不准哪一位江南名医医术最高明,最终就变成了太子殿下南下求医的结果。
太子南下,确实把身体给治好了,但同时也在途中遇上了不少危险。由于行踪泄露,蜀王妃与涂大夫人才会派出死士欲行刺于他的。蜀王妃与涂大夫人固然是大逆不道,但太子白龙鱼服,也有置自己安危于不顾的嫌疑,太过轻浮了。
流言才传出,就有御史上书进谏,劝太子不要再做这种事,他是一国储君,身份贵重,他的安危关系到江山社稷的稳固,不该轻易让自己陷于险地。劝完太子,那御史又参了汤太医、东宫侍卫统领、东宫属官等一众太子身边的人一本,指他们未能阻止太子出行,又在途中轻易让太子陷入危险,大大地失职了,不但没有资格再待在太子身边,还得要追究他们的责任,重重地处罚才是。
这御史什么话都敢说,半点没给太子留面子,把本来只是在暗下流传的传言拿到朝堂上来讨论,还直接对准太子身边的人开怼。太子坐在朝堂上,真是尴尬得很。他可以为自己的轻忽出行而向皇帝请罪,但不能真的让身边人受罚。他们一路护着他,劳苦功高,若不是有他们在,他只怕早就不存于世了,又怎会因为御史的几句话,就寒了功臣的心?
皇帝也无意采纳这名御史的建言,并且替太子做出保证,表示他今后绝不会再行轻率之举,让自己陷于险地了。皇帝一心要护着太子,那御史虽然不满,很想要继续追究下去,但他的同僚却不是蠢的,暗中扯了他一把,挤眉弄眼地暗示了半天,终于把他给摁了下去。
但这个流言的传出,还是给朝中带来了不小的影响。
先,赵硕那所谓苦主的控诉就显得有些可笑了。既然蜀王妃与涂大夫人派人暗算的根本不是赵陌,赵陌只是为太子做了挡箭牌,那赵陌的父亲无论如何都算不上是苦主的,他也没有了理由揪着蜀王幼子不放。
但与其同时,本来蜀王妃的罪名只是寻宗室小辈的晦气,如今却变成了意欲行刺太子。这是十恶不赦的重罪!即使蜀王妃已死,也不能轻易饶过了。蜀王与蜀王世子都要受她牵连获罪,蜀王幼子同样如此。蜀王妃本来就已经很冷清的葬礼,恐怕也不能继续下去了,因为她的王妃名头很快就保不住了。蜀王府上下摊上这种谋逆重罪,能不能存在下去,还是未知之数呢。
蜀王府中的孙先生等幕僚自打听说了流言的事之后,就知道此事不能善了,只得硬撑着伤势,挣扎着与蜀王幼子商量,草拟出一份请罪的折子来,由后者递进宫中。他们只盼着太后对蜀王幼子的疼爱不是假的,蜀王幼子年纪又还轻,还能拿“不知情”三个字搪塞过去。但能有多少效果,还要看皇帝的心情。
孙先生如今真是恨已死的蜀王妃入骨。倘若不是她自作聪明,又怎会让蜀王府陷入如今的境地?他咬牙劝说蜀王幼子:“小公子不要为孝道所限,眼下乃是生死存亡之际,顾不得许多了,千万要咬紧了牙关,将事情全都推到王妃身上!还有刘敢那边迟迟没有消息,只怕也是凶多吉少。为防万一,小公子还是将那庄上的人先行遣散了吧。若是不放心,也可以给他们些银子,让他们先回蜀地躲藏起来,等事情平息下去再说。”
蜀王幼子目光微微一闪,抿了抿唇:“我知道了。先生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退出房来,他心中一叹,知道有些事情恐怕只能先放弃了。他的母妃怎的就那般愚蠢呢?先是瞒着所有人闯下了大祸,死到临头了,指望她能把最后一件事做好,结果还是失败。早知如此,他还不如不指望她呢!
且不说蜀王幼子如何应对危机,太子南下的秘密被泄露出去,朝中又是一番明争暗斗。曾经支持宗室子入继皇室的几方人马不约而同地联合起来,打算拿这件事作文章,转移世人的注意力,好让黄家、唐家等人不再咬着他们不放。而黄家、唐家等人,又将目标转移到蜀王府头上,一心要将这家乱臣贼子给踩下去。朝中似乎又乱了起来。
秦柏听赵陌说完,脸上的表情已经麻木了。事情会有这样的变化,实在是出人意料得很。到底是谁泄露的消息呢?这绝对不是皇帝与太子的本意。
秦含真在窗里听着,也觉得古怪得很。知道太子南下的人不少,知道蜀王妃与涂大夫人派人来暗杀太子的人就更少了,但这当中有谁会泄露消息呢?这秘密一传出来,太子尴尬了,东宫一脉的支持者们也没有得到什么明显的好处,而蜀王府的处境更是雪上加霜,他们都没有理由说出去。秦家的人是不会说的,秦简连家人都没提呢,剩下的人不是太子身边的死忠,便是还留在金陵,客观上来说,也不象是会泄密的人。
那么泄密的又会是谁?
第一百三十六章 恩旨
关于泄密的人选,从巡抚衙门到黄晋成,各有各的猜测。
巡抚衙门在暗地里展开自查,看是不是内部知情人员向京城的亲友透露了口风。但由于巡抚衙门里真正知道事情是怎么回事的人本就不多,最终也没查出什么来,只能判断并非本衙门泄的密。
黄晋成对自己的亲兵十分有信心,到秦家来与秦柏通过气后,也觉得秦柏、秦含真都不可能向外透露机密,赵陌主仆在金陵的言行都是可以追查得到的,并未与京中辽王世子联系。而辽王世子一直以为儿子才是被刺杀的对象,才会咬着蜀王府不放,消息走漏后也有些下不来台,明摆着不是知情人。黄晋成由此只能推断很可能是京城那边出的问题。
不过无论是黄晋成,还是秦柏、赵陌,都觉得泄密的绝不会是蜀王府方面的人。他们固然是从头到尾都知道内情,可蜀王妃死后并没有暴露真相,只是声称急病而亡。太后重罚王府中人,也没有要了谁的性命去——因为受罚时伤势过重而后身死的不算。剩下的人谁也不会蠢到自曝,因为蜀王妃要杀一个宗室晚辈,跟她要杀太子,性质是完全不同的。真相传出去,大家都成了谋逆罪人,就只有死路一条了。所以,即使辽王世子赵硕拿着一件他们根本没干过的事死咬着不放,他们也没有反驳回去的意思,只是单纯自辩而已。
东宫、金陵、辽王世子、蜀王府,还有唐家黄家,都没有泄密的理由,难道会是太子身边那些太医侍卫们露的口风吗?秦柏觉得最好不要在没有证据的前提下,就怀疑到这些功臣身上,黄晋成却想起了另一个可能的人选。
“赵碤?”秦柏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是谁,“前晋王世子?如今是得封了宗室辅国将军的爵位吧?黄大人怎会想起他来?”
黄晋成道:“赵碤生母管氏,也就是前晋王妃,乃是京中曾经的世宦名门管家的嫡出大小姐。管家可不是一般人家,先帝元后便是管家女,她虽然已经去世多年,但在宫里还有些根基。赵碤当初上京谋算皇嗣之位,多年来一直混得风生水起。他一个藩王之子,凭什么能得太后、皇上青眼?先帝元后所留下来的人脉居功至伟。若不是他自己昏了头,连孝道都不顾,又怎会落到今日的田地?他们母子入罪后,管氏将所有罪名揽到自己身上,换得儿子平安脱罪。她自己死了,管家也大受打击,家中子弟官职几乎被一捋而空,如今已是寻了借口,告病归乡了。但管家在宫中是否还留有人手,就连皇上,只怕也说不清楚。”
曾经的六宫之主若想在皇宫里安插人手,根本不必局限于一宫一殿。除非皇帝将宫人全数换了,否则也是拿这些人没办法的。不过管家即使在宫中留有人,也是几十年前的老人了,干不了什么事,顶多也就是传传消息罢了。三十年来,宫中有那么多的机密事,这些人都没能有所作为,可见不成气候。皇帝早就将他们抛诸脑后了。
黄家作为秦皇后的外家,由于秦皇后娘家兄长不给力,他们几乎就是作为秦皇后的娘家助力而存在的。这些宫中的隐秘,黄晋成也有所耳闻,只是从前没有放在心上罢了。如今太子南下之事泄露,他想来想去,无意中怀疑到赵碤身上,就把先帝元后在宫中留下的这批人手跟后者联系了起来。
也许,是太子回宫后,宫里的人知道了内情,把消息泄露给赵碤了呢?他在整件事里几乎就是个隐形人,可曾经的竞争对手蜀王幼子与辽王世子都在这件事里吃了瘪,太子也受了点影响,从这个角度来看,他似乎还是有动机的。
除了宫里的人手以外,赵碤曾经在京城多年,也有自己的人脉,他还曾经处心积虑地跟东宫的人结交。至于是想跟太子打好关系,还是有别的不可告人的目的,就没人知道了。反正他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就被圈禁了。若说他是从东宫那边听说了什么,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倒是他岳家王家那边,由于王大老爷在他出事后另择宗室女婿,换了一个支持对象,对他不闻不问,赵碤似乎有些怨恨。重获自由后,他就一直跟王家过不去,不可能从王家得到什么消息。再说,王家目前的支持对象辽王世子,就一点都不象是个知情人的模样,王家想必也不可能听过什么风声。据说王二老爷又病了,已有些日子没有进宫当值,王家又没了一个消息来源。
由于曾经大力支持皇家择嗣,还先后寻了两个宗室女婿的关系,太子回朝后,肯定会看王家不顺眼。如今王家正老实着呢,倘若真的知道了太子南下的真相,也没有理由曝出来,顶多就是私下知会辽王世子一声罢了。
秦柏听黄晋成分析了半日,却只是推测而已,半点能当实据的干货都没有,不由得说:“黄大人,这只是你的怀疑,却没有证据,如何能做得准?还是不要再提起了。”
黄晋成道:“侯爷不知,这个赵碤,素来是个眦睚必报的主儿。象这回这样的招数,他从前没少使,都用来打击报复曾经得罪过他的人了。我是没有任何证据,又远在千里之外,但我觉得,这事儿多半就是他做的!”
秦柏摆摆手:“此人如今已不成气候,不过是在京中苟延残喘罢了。黄大人若真有怀疑,写信回京,让家里人多提防就是了。眼下还是先关注那蜀王府的动静。传言既出,蜀王府除了上折自辩,难道就什么都不做了?即使蜀王幼子年少,蜀王与世子却不可能坐以待毙的。”
这话倒是真的,没过多久,蜀王在蜀地闻讯,也终于上折自辩了,一再声明自己父子都是清白的,对王妃在京中所为毫不知情,又道次子年幼,在京中经历了丧母之痛,实在可怜,请求皇帝允许他接幼子回藩地守孝。
他这是不得不选择退一步了。蜀王妃出事,他如今只能先保住自己,再试着保一保儿子。继续让幼子滞留京中,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太子已病愈,皇帝不会过继嗣子,储位皇位都已无望,藩王的富贵却不能再丢了去。
然而,面对蜀王的一片慈父之心,皇帝也感同深受,也觉得蜀王应当对蜀王妃的所作所为不知情。蜀王幼子赵砚独自在京,年少丧母,又要独立处理母亲后事,实在不容易。皇帝特许蜀王带世子上京奔丧,与幼子团聚,也让世子有机会能送生母一程。否则蜀王妃死在京城,她的长子却连见她最后一面的机会都没有,岂不是显得皇家太过无情了?
太后、皇帝先后下了恩旨,现在就看蜀王有没有胆子上京奔丧了。若是他真的连世子一块儿带去,万一叫皇帝一网打尽,可是连逃都没法逃的。可圣旨已下,他又能用什么理由推拒呢?若是留下世子,自个儿上京去,他又得担心世子会落得个不孝的罪名。
蜀王会如何抉择,外人尚不得而知。金陵城里的秦含真与赵陌闲聊时说起,还私下笑道:“蜀王一家这么大胆,放他们在藩地里独霸一方,真是便宜他们了。皇上要是真的借机将他们召进京中,就让他们留在京城王府,说是恩典,他们还敢跑了吗?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他们想做什么都做不成了。至于蜀地那边,皇帝趁机派人去接手,也好断了蜀王府的根基,叫他们没钱没粮,也就不敢再妄想不属于他们的东西了。”
赵陌笑了笑:“我看皇上兴许真是这么打算的。蜀王大约也是心中有数,否则不会至今没个动静。京中传旨去蜀地,都是用的快马,他早就该收到旨意了。”
秦含真聊两句蜀王的闲话,也就不再多说了,她刚听说了好消息,要与赵陌分享:“殿试的结果下来了,我表舅今科高中,进了二甲,好象是二十来名的样子,成绩还不错。庶吉士大概是没希望了,但吏部派官,应该可以得个不错的缺。我听祖父说,父亲在京城正在帮忙活动呢,长房也有出力。”
长房姚氏曾经因为秦简忽然回京一事,对三房生出怨言来。但如今,这些怨言已经被她抛在了脑后。太子南下的真相泄露,外人如何且不说,长房就已经猜到了秦简忽然回京的真相,他定是陪着太子同行回来的!
这可是难得的功劳。秦柏不声不响就让侄孙沾了这个光,虽然秦简路上吃了不少苦头,但有了这个功劳,今后的前程大好,简直叫长房上下惊喜不已。姚氏对三房,如今只剩下感激了。就连许氏与秦仲海,也都分别写信南下,向秦柏表达了谢意。
牛氏还是看了信,才知道生了什么事。得知秦柏、秦含真与赵陌都知情,就她一个被蒙在鼓里,还有些生气呢。不过被秦柏哄了几句,秦含真再撒个娇,赵陌送些她喜欢的礼物讨好一番,她也就消了气。太子什么的,其实离她有点远,不过得知赵公子就是太子,她还是夸了太子一通好话,心中生出几分亲切感来。
长房与三房关系更加和睦,这是好事。吴少英中了进士,更是好消息了。京里秦平的来信里,大部分都是好消息,只有一件事,叫人不得不在意。
吴少英在京城偶然遇见了何氏,虽然只是远远看见,却是一眼就把人认了出来。据他说,何氏衣着光鲜,还有许多男女仆妇跟随侍候,其中一个管家模样的男子出手阔绰,言行举止看着不象是一般人家出来的。
何氏久久没有消息,她这是傍上了什么大有来头的靠山吗?
第一百三十七章 寻亲
吴少英对何氏怀着深切的恨意。用他自己的话来说,那就是何氏烧成了灰,他都能认得出来。因此,他非常确定自己见到的人就是何氏,并不是人有相似,又或是他认错了。
他当时虽离得有些远,但并没有被何氏现。他远远地盯着何氏从一处绸缎庄出来,上了一辆装饰颇为华丽却没有家族标记的马车,然后便在男女仆从的簇拥下离去了。她的排场很大,打扮得也非常光鲜,十足一副豪门贵妇模样,随从们对她也挺恭敬的,可见她在新的靠山面前颇有些体面。只是不知道,她如今是什么身份?
吴少英跟着马车走了一段路,直到马车越走越快,他再也跟不上了,才失去了它的踪影。但他还是现,那辆马车以及随行的仆从们,是进了一处达官贵人聚居的街区,与承恩侯府只相隔几条街而已。即使不知道何氏去的是哪户人家,也能猜到那应该不是一般的府第。
吴少英立刻就将这件事告诉了秦平,二人商议着,要不要把何氏的去处找出来?秦平是不想再与这个女人打什么交道了,即使他有心报复,也要考虑梓哥儿就在他跟前呢。不过吴少英劝他的话十分有道理,即使不跟何氏有任何接触,也要查清楚对方的下落,需要找人的时候才不会抓瞎。当然,他们也写信来向秦柏与牛氏请示,问他们是否对何氏有什么想法?是否需要给这个女人一个教训呢?有了秦柏与牛氏的准话,他们行事也能少许多顾忌。
秦含真上一回听说何氏的消息,还是在秦平去年年末的来信中。秦平也是从秦安与卢嬷嬷自大同回来的信中得到的讯息。
当时何氏悄悄带走了寄居在陈家的女儿章姐儿,母女俩带着几个心腹,坐车逃离了临县,据说是往京城的方向去了。本来秦平还提防着她们会不会是到京城找梓哥儿,但一直没见她们上门,因此也就松了口气。秦含真曾经怀疑过,她们兴许并不是真的去了京城,只是恰好往那个方向逃走而已。
如今谜底揭开了,何氏确实到了京城,还过得很不错,却没有上门找梓哥儿的意思,至少秦平没有现她有找上门来的迹象。秦含真虽然觉得梓哥儿有些可怜,但心里还是高兴的想法更多些。
她才不管何氏投靠了什么人呢,只要对方不来碍着他们秦家人的平静生活就行了。不过,考虑到何氏的心性歹毒,又与秦家结下了仇怨,防人之心总是不能少的。
秦含真觉得,在给父亲回信的时候,得多劝几句,让他千万不能轻易放过何氏,别总想着省事,一定要查清楚她到底是找了谁做靠山,又打算做些什么。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万一她存心要害人,他们早早打听清楚了,也能及时阻止。
秦含真觉得很奇怪,何氏无缘无故,为什么要到京城去?她在那里又没有亲友可以投奔,梓哥儿真的不在她的目标计划之内吗?他一个小孩子,还没到懂事的时候,或许还有些怀念自己的母亲,不能让他被何氏重新拉拢过去。秦含真想到自家祖父母对梓哥儿的疼爱,就觉得不让他与他的生母见面,对他的未来更有好处。
这个世界上,不是什么样的父母都值得敬爱的。
秦含真跟赵陌抱怨了几句。她如今跟赵陌相处起来,已经亲近了许多,也随便了许多。很多本来不肯告诉人的话,她也乐意与赵陌提起了。她对何氏怀有仇恨的原因,略过关氏自尽的具体详情,大概的事由她也66续续地告诉了赵陌。
赵陌颇有些吃惊,只觉得何氏的所作所为透着古怪:“她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明知道表叔并没有死,却瞒着这么重要的消息,后果也不过是让舅奶奶病上几个月。她与你母亲作为妯娌,相处的时间又不多,能有多大的仇怨?即使是为了争夺家财,也没必要这般赶尽杀绝。要知道,她清楚表叔迟早会平安归来,又或是让人送来平安信的,那时她的谎话就要被拆穿了,她又要怎么办?除非她有必须要逼死你母亲的理由,如果不这么做,就会轮到她自己倒霉。”
秦含真道:“我听说她哥哥曾经在晋王妃的庄子上做管事,他们兄妹算是晋王妃与世子那边的人吧。既然是晋王世子派人去追杀的秦王殿下,兴许他们兄妹知道些什么,以为我父亲迟早会送命,因此就有恃无恐了呢?其实我觉得,她做事太狠了。多大点的仇怨,就动不动要人性命。她这种人,无论怎么从重处置都不为过。除了我母亲,她手上估计还有更多的人命。当初因为顾虑梓哥儿,竟然任由二叔对她从轻落了,只是休了她,再把她送到庵里去而已。她依然还是自由身,能吃能睡,手里有钱,想跑就跑了,如今还带着女儿到京城来过上了好日子,真是便宜她了!”
赵陌沉吟:“算算时间,她上京的时候,似乎差不多是前晋王世子……那位赵碤堂叔结束了圈禁,被赐爵赐宅的时候吧?难不成她是上京投奔他去的?可是……她哥哥才是曾经为晋王妃做过事的人,她又是以什么身份投奔过去呢?”
秦含真哂道:“她脸皮这么厚,说不定就硬缠上去了。我听说前晋王世子娶的也是王家女,想必他如今即使爵位低些,日子也能过得相当富足吧?家里多收容几个闲人,应该还是养得起的。”
赵陌抿了抿唇:“赵碤堂叔跟王家已几近反目。”
秦含真一愣,心想那赵碤是被抄过家的,爵位也旁落了,亲妈被赐死,外家又离开了京城,他才结束了圈禁,拥有了爵位与宅子,若失去了妻子娘家的支持,他的身家如今应该不会很富裕。何氏真的是赖在他家里吗?
秦含真说:“如果何氏真的是投奔了你这位堂叔,那她以后能干的事是有限的,估计不会有胆子来招惹我们永嘉侯府。只需要写信跟父亲、表舅说一声,让他们多加留意就好了。”
赵陌顿了一顿:“赵碤堂叔……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秦含真愣了一下:“表哥你的意思是……”赵碤会帮着何氏来报复秦家?还是借何氏来结交秦家?无论哪一种都不可能吧?
赵陌只是笑了笑,没有给她肯定的回答:“没什么,我……我兴许只是多想了。咱们就在信里提醒表叔和吴先生一声吧。”
秦含真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她的书信连同秦柏、牛氏夫妻的信,一道被送回京城去了。接下来的日子过得相当平静。他们偶尔会在天气好的时候出门游玩一番,但秦柏还是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即将筹备完成的族学上。
他为族学请了几位先生,按着学生的不同进度,安排先生们分别教导三个班级,分别是针对未开蒙或初开蒙小学生的丙班,略有基础朝着县试、府试与院试努力的乙班,以及已得到秀才功名,有意往更高层次展的甲班。如今,族里但凡是有意读书识字的子弟,都已被编好班级,收编入学了。不象秦克用曾经提出过的方法,择优录取,而是所有适龄子弟都能入学。
秦柏的想法是,秦氏家族的子弟,至少要读完丙班,接受基础的教育。如果没有读书的天赋,结束了丙班的课程后,他就可以自寻出路了。能写会算,又有秦家的背景,拥有这等条件的人在江宁一地已经足可立足。而有读书天赋的人,则可以继续就读乙班与甲班的课程,争取功名,为家族争光。
秦柏亲自试过所有入学子弟的基础,判断当中有三四个人颇有天赋,有考取功名的潜力,还打算要亲自指点他们的功课呢。他在族中虽不能久留,但略为调|教几个孩子,还是没问题的。
秦柏积极地参与着族学事务,族人们也都只有夸的,独秦克用有些不快。他的父亲已经私下告诉过他,因六房秦柏不喜,估计这族学的差使是落不到他头上了。等族学正式开学,他这个负责筹备的人,就要功成身退,交出手中大权。
但秦克用哪里甘心呢?
小黄氏知道他在烦恼什么,但她也没法子。族学事务,已经出了她的能力范围。只要族长不肯松口,又有那么多族人的反对,秦克用就算再不甘心也没用。
她只能安抚丈夫道:“忆秋已经往京城去了,只要她那事儿能成,你还怕日后没人给你撑腰么?到时候便是公公婆婆也要待我们客气三分!”
秦克用瞥了她一眼:“那还不知要等到几时呢。银子已经花了出去,我们手头的积蓄不多了,如今又丢了族学的差使,我心里实在是没底。”
小黄氏只得说:“没事的。老爷还是护着你的,只是碍于六房的三叔罢了。但三叔在金陵能待多久?等他一走,我们再想办法磨一磨老爷,这族学大权还不是你想拿,就能拿回来了么?二爷只管放心就是。”
秦克用叹了口气。虽然心中仍有不安,但他已没有了别的选择。
秦克用夫妻俩老实了,秦柏主持族学事宜,自然就事事顺利。眼看着族学事务走上正轨,族中的孩子能安心读书,几个有望考取更高功名的年轻子弟,在他的指点下,功课也大有长进,秦柏心里就别提有多高兴了。
只是这份高兴没能持续多久,三月末,秦平自京中又有信来,提起一件不大令人高兴的消息:何氏上门寻亲来了。她要见梓哥儿。
第一百三十八章 上门
何氏上门的时候,可不是吴少英偶遇她的那一回那般,衣着光鲜,呼奴唤婢。她打扮得颇为朴素来的,据秦平描述,有点象是京城里小官人家女眷的穿戴。
她拿了王家的名帖上门,承恩侯府门户那边不敢大意,立时就报进了内院。只是那日时机太巧了,承恩侯夫人许氏带着次媳闵氏出门赴某位国公夫人的寿宴,长媳姚氏刚刚迎来休宁王府的一位女眷,正在花园待客呢,离得远,一时半会儿出不来。门房见何氏拿的是王家的帖子,虽说王家如今已经落魄了不少,但到底是姚氏外家,秦家姻亲,也不敢太过怠慢,便留何氏在门房里略歇一歇脚,还奉了茶。
何氏便趁机介绍了自己的情况,声称自己是秦家五爷秦安的妻子,因着卷入了大同城中武官内眷放印子钱的案子,使得丈夫被人非议,就被送去庙里祈福了。后来听说儿子随公婆上了京,心中实在想念,就瞒过丈夫,带着女儿与仆人前来寻亲。又因为囊中羞涩,她只能放下官家太太的架子,投靠一位达官贵人,靠着她身边侍候的嬷嬷从前曾经在那位贵人家里做过女管事的面子,寄身在那位贵人家里。幸而那家的女眷颇为同情她的遭遇,对她多有接济,将她视作密友。她如今日子过得安稳了,也还算富足,便上门找儿子来了。
她说自知婆家如今已经显赫非常,跟从前不能比了,也不祈求能一直坐在秦五奶奶的宝座上,只是好歹别叫她母子分离,毕竟儿子是娘身上掉下来的一块儿肉呀。
她还说女儿也跟着上京来了,同样非常想念弟弟,天天问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弟弟,她这个做母亲的却没办法回答,心中心酸无比。但今日上门,本来也是试着来的,不敢唐突,就没把女儿给带过来。
何氏的长相是相当有欺骗性的,穿戴稍朴素文雅一些,说话可怜一点,再掉几滴泪,门房里的人已经信了她是位端庄秀雅的妇人。虽然不知道五爷秦安跟她之间是怎么回事,但何氏含糊了自己已经被休的事实,又没明言自己才是放印子钱的主谋,门房的人只当她还是秦安之妻,仅仅是被卷进旁人的祸事中受了殃及,态度立时恭敬了几分。不过,他们还算有分寸,知道没有主人家话,是轮不到他们擅长主张的,因此没有当场叫出“五奶奶”的称呼来。
当时门房里还有几位别人家上门求见或送礼的男女管事、随从等,他们没那么多忌讳,又有心要攀附承恩侯府,却是先一步叫了“五奶奶”,也不敢与“秦五奶奶”平起平坐,都纷纷站起了身,向她见礼。何氏举止端庄地向他们问了好,又让跟在身边侍候的媳妇子赏了众人荷包,十足一位谦逊亲切的官太太模样。
到了这一步,门房就不好再让何氏这位疑似“秦五奶奶”的女眷待在门房里了。她跟门房里其他的管事、随从们分出了阶级,身份、男女有别,再叫她与其他人同处一室,就失礼了。门房迅请示了前院总管,把何氏转移到了前院的一处小花厅里去,就主仆二人待着,等候着承恩侯府的女主人们前来相见。
姚氏那边得了信,却不可能丢下客人,脱身前来。不过姚氏听说过些三房内眷的事,知道五弟秦安的这位前妻已经被休了,是因为放印子钱的事,好象还有些旁的不可说的错处,与四弟秦平父女俩有些过节。匆忙间,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应付何氏,但四弟秦平早有嘱咐,说要是有陌生的妇人上门来见梓哥儿,一概拦着不许让梓哥儿知道,更不能让他们见面。
有了秦平这句嘱咐,姚氏也就知道该怎么打何氏了。她让身边的大丫头前去见何氏,借口说三房的人不在家,秦平也正在宫中当值,不认得何氏身份,还请留下住址,先行回去,等她从秦平处得到了确认,再与对方联系。
姚氏还让大丫头给何氏送了点不轻不重的礼,也是让她别空手而归的意思。这却不是给何氏的脸面,而是给王家的。何氏既然是拿着王家的名帖上门,又自称在京城投靠了某位达官贵人,并与对方家中的女眷关系良好,姚氏自然不能太不给面子,直接把人轰出门去。
何氏听了大丫头的话,低头拭泪了半天,才哽咽着问能不能让她先见一见儿子。她一副思子成狂的慈母模样,姚氏的大丫头都被她哭得心软了,但姚氏的吩咐是不能违逆的,大丫头只能硬着头皮说梓哥儿不在家,跟着他祖父母去庙里上香了。
何氏却早知道秦柏夫妻出京去了,并没有带梓哥儿,这话不过是在搪塞她的,便又哭了一场,然后说想让家中女儿来给府中的长辈请安见礼,顺便见见弟弟。她虽是戴罪之身,女儿却是无辜的,她一时冲动,违了丈夫之意,将女儿带离大同,却连累女儿流落在外,只能寄居他人家中,长期以往,不是办法,对女儿的名声也有影响。她也许保不住这秦五奶奶的身份了,但总不能叫女儿也跟着受苦,云云。
大丫头哪里敢做主?只能再次去请示姚氏。姚氏却没听说秦安还有一个女儿,家中女孩儿序齿的时候,可没提三房除秦含真外,还有别的孙女,也不敢轻易应下,只说长辈不在家,三房也没人做主,还要请示了长辈再说,再次暗示要送客。
何氏这才低头抹着泪,带着身边侍候的媳妇子走了。不过这个媳妇子也不是寻常人物,在等候姚氏话的期间,她已经拉着承恩侯府茶房侍候的丫头婆子们,还有等候在那里的休宁王府的仆妇们念叨了半日,说秦家不能因为达了,就不认她们奶奶了。她们奶奶也是官宦人家的千金,死去的老爷乃是太子妃父亲的门生,若不是家道中落,也不会嫁给了还未达的秦安。那时候她们奶奶没嫌弃过夫家,生儿育女、打得家务,样样都尽心的,如今怎么夫家了达,就把她们奶奶给抛弃了呢?
何氏主仆留下了一堆的八卦消息,告辞离开了。姚氏送走了休宁王府的客人后,得知王府的仆妇们在小花厅旁的偏厅等候时,也听了何氏身边奴婢的闲话,也是无语了。她派人去查看了梓哥儿的情形,又悄悄传了夏荷过来问话。夏荷是三房从大同带过来的,又是梓哥儿身边的老人,定然清楚梓哥儿的母亲是怎么回事。
夏荷听说何氏来了,也吓了一大跳。她知道不少内情,却也清楚主人家是不许她们这些下人乱说的,便咬紧了何氏是因放贷之事被休的,主人已经断绝了其与梓哥儿的往来,再多的,就不敢讲了,只请姚氏去问秦平。
姚氏只得叫人给秦平传了信,秦平当晚就回府来了。他先去看过梓哥儿,问明夏荷,梓哥儿对何氏上门一事一无所知,才放心去见秦仲海与姚氏夫妻,再三郑重地言明,不能让何氏进门。
但他并没有说清楚何氏除了放贷以外,到底还犯了什么大错,也是不想再提起关氏冤死一事。况且当日旧事,与他护送秦王上京颇有关联。提起这些,自然免不了要提到前晋王世子赵碤,他还是王家女婿呢,虽说目前已经反目,但他的妻子王三姑奶奶跟娘家人的关系却还过得去。这位王三姑奶奶,未出嫁时就与姚氏相处得不错,如今也有重新恢复正常往来的迹象。秦平就不想跟长房多提那些往事。
长房虽然是糊里糊涂的,但也明白了秦平的意思,没有再跟何氏接触了。只是秦平心里有些放心不下,也觉得挺纳闷的。
何氏进京已经有些日子了,还曾经被吴少英撞见她衣着光鲜,呼奴唤婢地出行,也不见她那时如何思念儿子,怎么如今又换了一身妆扮,到承恩侯府来扮可怜,要求见梓哥儿了呢?
秦平怕她又有什么谋算,不敢大意。除了严防死守外,也要写信给父母,请他们的示下,看应该如何应对。毕竟,如今何氏不象是孤身无援的样子了,狐假虎威的,还有传播流言、抹黑三房的意思。秦平与吴少英商量过,后者倒是想下狠手,但秦平还要顾虑秦安与梓哥儿。
不是秦平瞻前顾后,若是他一直在京城坐镇,倒也不怕何氏什么。何氏以为能靠着扮可怜来逼着秦家重新接纳她,完全是妄想。且不说秦安不在京城,秦平完全就是她的仇敌,怎么可能会容她回归?她放再多的流言,秦平这位苦主一话,谁也不会放着身怀圣眷前途大好的武官的话不管,把一个弃妇的谎言当一回事的。京城,跟大同可不是一样的地方。
然而,秦平如今刚刚得了消息,言道皇帝有意放他外任,跟此前听说的风声大不一样,十分出乎他意料之外。反倒是弟弟秦安,并没有调入京中,听闻只是在大同升了一级。
秦安不上京,倘若秦平再放了外任,三房就只剩下梓哥儿一个在京城了。永嘉侯府已经改建完毕,随时可以入住,但梓哥儿小小年纪如何能当家?全靠长房照看罢了。但长房并不十分清楚何氏旧事,即使将实情相告,也不知是否能真的把人拦下来了。秦平心中有些犹豫不安,只能向父母求助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纳妾
看完秦平的信,秦柏、牛氏与秦含真都有些无语了。他即将外放这么大的事,居然只在信中一笔带过,反倒是将何氏上门的经过写得如此详细,仿佛对他来说,何氏给他带来的威胁,更大于他升官的事实。
牛氏忍不住道:“平哥真是气昏头了,他要骂那贱人,只管骂去,但好歹也要记得告诉我们一声,外放是怎么一回事吧?他几时出?是外放到哪里去?做的什么官?这些要紧事他通通不提,岂不是叫我们替他担心?!”
秦柏微笑着说:“不必担心,平哥不会有事的。”虽然眼下稍微早了点,但皇帝早就对秦平的前程有过规划,也都告诉他知道了,他心里有数。
秦含真也道:“是呀,祖母。这是皇上要升父亲的官。别说我们家刚刚才立下了大功劳,就算是没那功劳,光凭咱们家跟皇上的关系,皇上也不会坑了父亲呀。他给父亲安排的去处,多半是个好地方,对父亲将来的前程大有好处的。”
牛氏想想也对,笑道:“是我糊涂了。不过,没想到你二叔最终是在大同升了职,没能进京。”她叹了口气,瞥了丈夫一眼,“这可如了你的意了!只是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安哥一面呢?他又什么时候才能再娶一房贤惠的媳妇?”
秦柏清了清嗓子,没敢直说是自己在给皇帝的信里请求后者这么做的,而且若无意外,秦安估计会有很长的时间都不可能调往京城,直到他把他的老毛病给改正了为止。牛氏原本以为他只是让皇帝给秦安安排一个安稳些的官职而已,并没有现丈夫真正向皇帝提了什么样的请求。若是她知道了,估计会生秦柏的气吧?
秦柏转移话题:“何氏确实是个麻烦。还好何氏一家以及青杏兄妹都随我们到南边来了,否则叫何氏认出了他们,纠缠上来,也叫人烦心。如今平哥与梓哥儿都还住在承恩侯府,要等我们回了京城,才正式迁居新府。且叫长房的人帮忙拦人吧。只要何氏不去扰了梓哥儿的平静,我也懒得理会她在京中攀上了哪户人家。”
牛氏冷哼道:“若不是看在梓哥儿的份上,我真恨不得撕了这贱人!”
秦含真有些不满地说:“为什么总要顾虑梓哥儿呢?我看梓哥儿未必不知道他的生母是坏人。日后跟他说清楚就好了。何氏干了那么多的坏事,还天天找上门来给我们家添麻烦,祖父祖母和父亲一再容忍,也不是长久之计。我看何氏就是因为知道祖父祖母看重梓哥儿,所以才有恃无恐的。当初她不就是因为仗着生了儿子,才敢挤兑我娘的吗?”
秦柏与牛氏对望一眼,后者忙搂过秦含真,轻声问:“桑姐儿今日是怎么了?难不成因为何氏那贱人,竟恼了你弟弟不成?”
秦含真道:“我对梓哥儿没什么好怨恨的,他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也没为了何氏来跟我做对。我只是觉得,祖父祖母不必因为顾虑到他,就总是对何氏从轻落。本来是为了处罚她,才让二叔休了她,把她送到庵堂里去的。结果如今她没有反省自己的过错,反而带着女儿逃跑了,还在京城傍上了大人物,过上了富贵日子,还有胆子找上我们家来叫板了。她的脸皮固然很厚,但我们家对她太过心慈手软,才是她会如此嚣张的真正原因。她干的那些事,换成是任何一个没有家世背景的女人,就算不流放,牢狱之灾也是免不了的,足够她脱一层皮了。我们家如今是朝廷封的侯府,也该尊重一下朝廷律法,叫她受到应有的惩罚才是。”
秦柏老脸不由得一红,轻咳一声,低头喝茶。
牛氏很有耐心地跟秦含真讲道理:“有些事,咱们家不好说出去的。叫外人知道了,难免要说你二叔和梓哥儿的坏话。你二叔是有错,犯了糊涂,可如今他已经明白过来了,总不好让他因为讨错了媳妇,就误了前程。梓哥儿年纪还小呢,叫人知道他母亲是那样一个货色,他今后在外头也抬不起头来。再者,何氏那贱人当初陷害你母亲,要坏她的名声,还在县里传她的闲话。那些话虽然咱们家早就澄清过了,但依然还有人私下念叨两句,什么空穴来风,未必无因。你想想,在熟悉你母亲的米脂县尚且如此,更何况是没人认得你母亲的京城呢?那种名声,哪怕是沾上一点,都叫人恶心,没得让你母亲死了也不得安宁。你表舅也要受牵连。我和你祖父都知道,这事儿委屈了你父亲和你,我们也对不住你母亲。可活下来的人,还得要过日子呀。”
秦含真抿着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那就跟长房的人说实话吧。让他们去拦着何氏。管她在京城傍上了谁家呢,除非是皇上,不然谁家还能逼着我们永嘉侯府做什么不想做的事吗?”
牛氏听得笑了:“那贱人哪儿来的福气能认得皇上?想必不是晋王世子家,就是哪家官员吧?我看那个晋王世子家更有可能,不是说何子煜从前是晋王妃庄子上的人么?”
秦含真哂道:“晋王世子已经不是晋王世子了,不过就是个寻常宗室子弟。往日我听他的传闻,都不是什么好话,怎么如今他忽然变成了善心人士,肯收容一个他母亲私房庄子上曾经的工作人员的妹妹和外甥女了?”
牛氏道:“不过是添两双筷子罢了,能有多费事?天晓得这位前任晋王世子是不是真的知道有何氏这么一个人,不是说何氏跟那家的太太更熟悉些么?”
秦含真撇撇嘴:“又是王家。这个王家怎么就阴魂不散呢?长房的二伯母早就跟王家长房的人翻脸了,王家的姑奶奶怎么还有脸为一个不相干的妇人撑腰?”
秦柏摇了摇头:“王家无论如何也没有插手此事的理由。他们如今估计也没功夫去管这等闲事了。”太子平安复出,王家先后支持了两位宗室子弟去争储位都失败了,这时候正该老实些,否则随时都会被东宫一脉的官员盯上的。
牛氏说:“谁管王家怎么样?我就怕那贱人见到了梓哥儿,哄得梓哥儿跟她走了,又或是哄得梓哥儿跟我们过不去。如今我们夫妻不在家,平哥又要外放,只能指望长房的人照看梓哥儿,叫人如何放心?桑姐儿方才说得有理,还是跟长房的人说清楚吧。他们也多少听说过些秦王那事儿,又都是自家人,就照实说好了。”
秦含真撇了撇嘴:“梓哥儿如今也大了,这一年多里跟着祖父读书,也明白些粗浅道理。只要好生跟他解释清楚,他应该不会继续盲目信任何氏的。如果他真要犯糊涂了,我们只需要跟何氏说,我父亲和二叔就快要娶亲了,到时候自会有新的子嗣,梓哥儿就不再是唯一的男丁,没那么金贵了。何氏如果真的想把儿子带走,说不定还帮我们家解决了一个难题呢。何氏若是真心关怀梓哥儿,刚到京城就该找上门去了,现在才露面,谁信她是真心想儿子了?定有别的图谋!我看到时候不用我们开口,她就会丢下梓哥儿再次跑了。”
牛氏嗔怒着拍了她一记:“胡说!无论梓哥儿是不是唯一的男丁,咱们秦家的孩子,也没有交到外姓人手中的道理。你从前也挺疼梓哥儿的,怎么如今明知道他什么都不懂,还要迁怒到他身上?”
秦含真面色微红,也有些不好意思,嘟囔道:“我这不是觉得咱们家面对何氏的时候太过心慈手软了吗?我娘的一条人命还在那里呢,何氏做了孽却还能把日子过得风生水起,我看了就觉得不顺眼!”
牛氏叹了口气,看向秦柏。夫妻俩都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真的太过重视梓哥儿的心情,反倒忽略了孙女的想法?为了一个孙子,伤了儿子与孙女的心,也是得不偿失。
秦柏写信回京,问儿子到底升了什么官,要外放到哪里去,是否来得及跟他们夫妻再见一面?还有梓哥儿要如何安排,是留在京中还是别的什么,都要问清楚才行。
他信还未写好,黄晋成就兴冲冲地过来找他了:“侯爷,泄密的人找到了,我果然没有猜错!”
秦柏愣了一愣:“真是赵碤?!”
黄晋成笑着点头,接过赵陌递过去的茶,喝了一大口,才歇过气来。方才他一时激动,跑得有些喘了。
喝过茶,他才对秦柏道:“这是我家里给我来的信,说起要把我妻儿送过来与我团聚的事,提到京中如今也有些乱。那赵碤昔日也结下不少仇人,王家更与他过不去,稍加施为,就打探到了他的秘密,把风声放了出来。赵碤果然是从宫中旧人处听说了太子其实并不在小汤山休养一事,又不知使了什么手段,从涂家那边听说了一些内情,竟叫他推断出太子南下的真相,就故意叫人泄露出去,想要给太子、蜀王府以及辽王世子一个难堪。他根本就没存好心,一心想搅得天下大乱呢。”
秦柏皱眉问:“那皇上如今可曾处置他了?”
“自然处置了,不过没有拿他泄密一事做罪名。”黄晋成笑道,“也合该他倒霉。如今他父母新亡,父孝母孝两重孝在身,少说也得守上三年孝才对。可他得了新府第后,不但先搜罗了些容貌姣好、身体康健的少女入府为侍婢,预备收房,还在最近纳了一个生育过的妇人为妾,把那妇人的女儿也认作了义女,竟将那女孩儿当成是正经闺女般教养起来。即使他是因为没有子嗣,又与王家反目,一心跟他妻子呕气,也没有不顾规矩礼数的道理。这么明晃晃的罪名,皇上只要有心罚他,谁还能驳呢?赵碤如今是连那辅国将军的爵位也被一捋到底了,与寻常宗室子弟无异。他如今再悔恨,也已经晚了。”
秦柏怔了怔,注意到了他其中的一句话:“赵碤纳了生育过的妇人为妾?这是怎么回事?”
第一百四十章 脑洞
黄晋成身在金陵,对京城里的事,所有了解都来自于亲友来信或是巡抚衙门那边通的消息。赵碤后宅那点小道传闻,自然都是家里人随手提的,并没有说得很详细。不过,以他与赵碤在京中相识多年的经历,倒也不难推测出对方这么做的动机。
赵碤原为晋王世子,十年前听闻皇孙夭折,太子又病重,不象是长寿模样,便上京谋求成为皇嗣,以图东宫储位。晋王与今上关系不错,母亲管氏又是京中世族之女,他在京城还是不愁助力的。王家当时有一位王侍中在皇帝身边,简在帝心,他娶王家三女为妻,为的就是得到皇帝身边的第一手消息,争取事事都能办得令皇帝满意,也有人为自己在皇帝身边说好话。
他这如意算盘打得不错,王家确实帮到他不少忙,还趁机在京城壮大了自家的势力,两者可谓是相辅相成。若说有什么不足之处,就是王家三女嫁他为妻后,久久未能有孕,替他生下子嗣。而王家三女又比较善妒,容不下妾室通房。就算赵碤私下寻什么外室,也是迟迟未能有孕,叫王氏知道后,直接派人把宅子给砸了,将他外室打得毁容。王家那边还护着女儿,出面敲打他,只说已请了太医为女儿调养身体,子嗣迟早会有的,但必须从他家女儿肚子里出来!
赵碤那时离不得王家,为了前程,便忍下了这口气,心里想着,太子眼看着就不成了,等到他成为储君,就算王氏女再善妒,宫里的太后、太妃们也不会容忍他迟迟未能有子嗣的。到时候不必他操心,自然会有好女儿来给他做侧室,替他生儿育女。
就是因为有这个笃定,赵碤直到今日,年纪比太子还大,膝下也依旧空空如也。从前还有皇嗣这根胡萝卜吊在眼前,他能容忍王氏,如今皇嗣之梦已是无望,他又被王家当成了弃子,从圈禁出来,最关心的事,除了指责王家,自然就只有生孩子这件事了。
倒也不是说他急得连身在孝期都顾不上了,而是提前安排下合适的人选,例如健康的通房什么的,先调理着身体,以利日后受孕,还算是合情合理的。这样等到他一出孝,直接就能在女人身上努力了。反正现在王家大不如前,也管不了他。他若不是自己势弱,而王家尚未完全败落,他冒不起那风险,说不定还想把王氏给休了,另娶一房贤惠的妻子呢。纳妾生子又如何?本朝宗室,有谁象他这么窝囊,三十四五岁了,膝下还没有一男半女?王氏自己无能,哪里有脸拦着他纳妾?
黄晋成说完自己的猜测,就对秦柏笑道:“从前我们就常说,看赵碤什么时候忍不住了,就会不管王家的面子,纳妾生子了。王家那位三姑奶奶,虽然见过的人都说很是出色,才貌双全,知书达礼,比如今辽王世子娶的那一位要出色许多,但私底下也没少人议论,说她霸道善妒,自己无法生育,还不许丈夫纳妾。赵碤因为无子,也常常被人嘲笑呢。如今他的前程已经没什么指望了,晋王府的爵位与产业也便宜了他两个庶弟,他除了在子嗣上头花心思,还能做什么呢?”
秦柏沉默地听着,又问了一次:“他为子嗣计,想要纳妾,固然是合情合理,只是……他好歹也是宗室,是亲王之子,怎么还要纳个妇人为妾呢?”
黄晋成没想到他关注的是这一点,想了想:“大约是为了以防万一吧?寻身体健康的女子做妾室通房,能增加受孕的机会,生育过的妇人就更加万无一失了。不过,这确实有些不象话,谁家宗室如此不讲究?也就是他如今已是丧家之犬,他父母又都没了,没人管得着他罢了。估计就算宗室长辈们看着不象,也没几个人会多管闲事吧?”
秦柏抿了抿唇:“这倒罢了,不过是一个妾,只要赵碤自己乐意,哪怕是身家不清白的女子,旁人也不过是说一句荒唐而已。倒是他想要认那妾的女儿为义女,是什么缘故?那女孩儿有多大了?生父是什么人?她母亲改嫁为妾,难道她生父家里人就不拦一拦?”
黄晋成笑道:“谁知道呢?我家里人也没见过那女孩儿,不过听说已经十岁有余了,容貌生得不错,籍贯不知。她母亲能带着她入赵碤后宅,想必生父早已亡故了,父族也没什么能耐,不敢阻拦。女孩儿这个岁数,赵碤把她再养上几年,充作义女的名义与人联姻,倒也能得些好处。不过到了如今的地步,赵碤就算想与人联姻,也找不到什么象样的人家了吧?他的前程也就是那样了,谁还看不明白呢?”
秦柏又沉默了。
其实,才与牛氏、秦含真谈论过何氏母女在京城里攀附上的人家,如今再听说赵碤的传闻,他就忍不住要犯疑心,怀疑赵碤新纳的妾室,会不会就是何氏?何氏是带着女儿章姐儿出走的,章姐儿年纪与那赵碤新收的义女也能对得上。只是……何氏怎么有这个胆子?!况且,她的姿色虽然还算不错,但已经是年近三旬的妇人了,又生育过两回,在庙中大病一场。这样的她,凭什么叫赵碤看上?若她真的成了赵碤的妾,又怎会拿着王家的名帖找上承恩侯府的门?王家三姑奶奶断没有替她撑腰的道理。
秦柏回过神来,黄晋成还在念叨:“赵碤这一回可真是踢到铁板了。爵位一捋到底,又被宗人令叫去骂,回家还不得老实些日子?把那些什么通房啊妾室的都打了。他为子嗣着急,原也是人之常情,但总不能连守孝的规矩都不顾了呀。若只是想提前把人选挑好了,让人调理身体,那也不必非得放在家里做,可以安置到别的地方去,也省得叫人挑理。他这个人哪,从前就不算聪明,被圈禁了一年,越蠢了……”
赵陌一直坐在角落里静静地听着两人的对话,并没有出声。他对赵碤这位堂叔没什么印象,只知道是赵碤坏事之后,王家才会寻上他父亲,另起炉灶的。说白了,那也不过是个被王家利用之后弃之不顾的弃子罢了。他父亲赵硕若是犯了大错,前程无望,估计也是同样的下场。如今值得庆幸的是,太子平安还朝,皇嗣一事已没人再提了。王家再也没法妄想能做国丈,赵硕对他们的依赖少了许多,估计也不需要再看王家的脸色,牺牲自己的儿子们。
不过,赵陌自家知道自家事。他为保护太子还朝立了功,又没将消息透露给京中的父亲,赵硕怕是会恼了他。即使赵硕不用再看王家脸色,也不会对他这个嫡长子有什么好感了。反正赵硕如今有妻有妾,不愁没有子嗣。他安心在外头逍遥度日,各安其所,也不是什么坏事。
黄晋成念叨了一番赵碤,证实了自己的猜测正确,再提一提妻儿即将南下,若到时候秦家人还未离开,就带着家人前来拜会。如此这般客气一番,他才离开。
秦柏送走了客人,便让赵陌自行回房去看书,他有心事,想要静一静。
赵陌大致上能猜到他为什么而烦恼,乖巧地告退下来,便去寻秦含真,将自己听到的话,剔除掉不合适小姑娘听的,全都告诉了她。
秦含真惊讶极了,不由得开起了脑洞:“何氏跟赵碤是不是早就认识?不然她怎么会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带着女儿直接上京去投奔呢?刚到京城的时候,她甚至都没敲过承恩侯府的门。还有上回我表舅看见她富贵光鲜的模样,如果说她是傍上了一个宗室,虽然那宗室如今已经落魄了,但烂船还有三斤钉呢,那种程度的排场对前晋王世子来说,应该不算什么。只是今日我父亲来信,却说她打扮得一身朴素地来承恩侯府卖惨。如果不是有所图谋,那就是她真的落魄了!”
赵陌道:“赵碤因为泄露太子之事,被皇上厌弃,借口他孝期纳妾,捋了他的爵位。他如今应该狼狈得很。若真是为了这事儿,要遣散妾室,这个何氏很有可能真的无处可去了。她的女儿还有望继续给赵碤做继女,她的处境却要尴尬许多。”
秦含真深吸了一口气:“赵表哥,你……大概不知道。何氏跟她前夫生的这个女儿,其实从前有过传闻。她前夫陈家那边,一直不承认章姐儿是陈家的骨肉,说从章姐儿出生的日子去算,何氏怀上她的时候,陈校尉并不在家。何氏却说陈校尉曾经秘密回过家里,只是怕上官怪罪他疏忽职守,才不敢向外透露罢了。但这种事除了她和死掉的陈校尉,谁能做证呢?陈家那边到底是真的知道章姐儿身世存疑,还是纯粹为了霸占陈校尉的遗产,才往章姐儿头上泼脏水,谁也说不清。”
她看向赵陌:“我其实是有些怀疑的。从前何氏身边侍候的人里,有晋王府出来的婆子。而且何氏偏疼女儿,对儿子却是不冷不热的。赵表哥,你说有没有可能……章姐儿其实是赵碤的女儿呢?何氏的哥哥何子煜从前在临县时,在晋王妃庄子上工作过,说不定就是在那时候搭上了晋王妃的儿子呢?”
赵陌听得目瞪口呆。他来不及追究秦含真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不该女孩儿知道的东西,只考虑整件事的逻辑关系,似乎不是不可能的。这么一来,也就能解释赵碤为何要纳个生育过的妇人为妾,又为何会把那妇人的女儿认为义女,正经教养了。他膝下至今没有一儿半女,若那个叫章姐儿的女孩儿就是他的亲骨肉,他又怎么可能容得她流落在外?!
只是这么一来,有件事就说不通了。何氏既然打算隐姓埋名,换个身份做赵碤的妾,日后若是入了谱,得了名份,也有利于她女儿的前程。即使如今她有可能被遣散,但只要她女儿还在,赵碤就不可能真的弃她于不顾。那她为什么还要去寻儿子?万一叫人知道她曾经是永嘉侯的儿媳,不但打了永嘉侯府的脸,就连她自己的女儿,也要落入尴尬的境地吧?
第一百四十一章 揭破
就在秦含真与赵陌为了何氏的古怪举动而冥思苦想之际,在千里之外的京城,秦平刚刚结束了一轮值勤,本想继续回到御前侍卫们的宿所,却听得旁人传话,说吴少英来寻他,忙迎了出去。
吴少英一脸阴沉地告诉他:“何氏又去了承恩侯府。”
秦平黑了脸:“这贱人真是阴魂不散!”
吴少英再告诉他一件事:“浴佛节将至,今儿承恩侯夫人带着儿媳们去庙里礼佛,把几位哥儿、姐儿都带去了,连梓哥儿也没漏下。算算时间,他们差不多要回府了。可何氏如今就在府门前,哭哭啼啼地扮可怜。等到承恩侯夫人他们回来,正好能撞上。到时候还不知道梓哥儿会不会看见何氏呢。”
秦平的脸更黑了。他已经明白了吴少英的意思,二话不说就与对方一道往承恩侯府的方向赶去。
到得承恩侯府门前的时候,他远远就看到门房外头围了不少人,隐约可以听到女子哭泣声。围观的人大多数是承恩侯府的下人,但二房的大嫂小薛氏的几个陪房也都站在那里,怕是已经把何氏的话给听进去了,几个人彼此交换眼色,挤眉弄眼的,似乎有些兴灾乐祸。
秦平怒气上涌,大踏步走上前去,立时便有围观的仆人察觉,忙忙让出路来,使得他能够顺利地很快来到了门房门口处。他站在槛外一瞧,何氏果然正穿戴得如同一位小官宦人家的太太奶奶般,打扮得素素的,哭得梨花带雨,正与几个生面孔的婆子说她与亲生儿子分离后的悲伤,言谈间还在暗示,自己被休,其实是秦家三房达后,嫌弃她出身不显了,便寻了个借口打她走,好另娶名门淑女。她还哭哭啼啼地表示自己并不在意名分,只是担心儿子,云云。
秦平冷笑一声,厉声道:“你这厚颜无耻的贱人,倒也好意思上门来说这些胡编乱造的谎话!你以为你哭几声,扮个可怜,我们秦家就会由得你踩到脸上来么?!你哭得再可怜,也改变不了你是个无德妇人的事实!大同府衙里还留着你的案底呢,米脂县衙里你的官司也还未完结,临县县衙至今仍留存着你拐带陈家女儿的记录。怎么?你以为掉几滴眼泪,就可以通通把那些过往都给抹消了么?!”
何氏再没料到会遇上秦平忽然回家。她来之前是打听好了的,知道秦平今日轮值,明日又一早就要上差,通常是不会回家来的。而承恩侯夫人又带着家里的晚辈们去了上香,府中除了承恩侯以及二房的人便无人主持,承恩侯怎会理会这些女眷的琐事?二房早已分家,她正好可以钻了这个空子,先把舆论造起来,逼得秦家三房让步,重新承认她的身份,安排她的去处。
她想求的也不多,若能重新做回秦五奶奶,固然是最好不过,若是不行,至少也要得到银子和宅子,有个安稳的去处,日后能生活无忧。
哪里想到秦平居然忽然回来了!何氏心中对这位昔日的大伯子还是有些怵的,能不撞上就不撞上,但如今却由不得她怎么想了。
她有些紧张地站起身来,咬牙继续把这场戏唱下去,便做出一副伤心垂泪的模样:“秦四爷如何说这样的话?我不过是个柔弱女子罢了。我自知身份低微,攀不上永嘉侯府的门第,只是梓哥儿是我亲生骨肉,我实在舍不得他。求秦四爷看在孩子的份上……”
“你若还知道顾虑孩子,就不会一再上门来闹!”秦平不等她说完,就打断了她的话,“你知道为什么你做了那么多坏事,连我的妻子都叫你害死了,你还能保住这条性命么?就是因为看在梓哥儿的份上!只因他是五弟膝下的长子,又素来乖巧,才会令得我父亲母亲不忍看他声名受你这无德的生母连累,因此迟迟不肯将你的所作所为公之于众,也好意留你一条性命,只将你休弃,送去庵堂清修。但你不要以为,这种怜惜和容忍是没有底线的。梓哥儿不过是个小辈而已,难道为了他,就要做长辈的伤心难过,有冤也无处诉不成?!他的伯母冤屈而死,仇家至今还活得好好的。若是你老实些,我还能装作看不见,容你在庵堂里苟延残喘,只当是为了亡妻积德。可你却一再不知死活地上门来挑起我的火气,是不是嫌自己活得太长了?!”
他这话一出,周围众人不由得一阵哗然。虽然早就知道秦四爷秦平妻子已经去世了,还是在他上京期间去世的,三房很少提起她的死因,府中下人一般都猜测她可能是病死的。直到今日,他们才从秦平口中得知了真相——竟是叫前任秦五奶奶害死的!怪不得秦五爷要休妻呢。这位前任秦五奶奶方才哭诉了半日,都是说她自己怎么怎么可怜。可若是秦四爷的话都是真的,那她被休就真的是活该了。三老爷三太太还能继续疼爱她生的梓哥儿,实在是难得的厚道人。
何氏自从听到秦平提起关氏之死,脸色就变得非常难看。她没想到秦平会公开提起那件事来。难道他就不怕她说穿关氏的丑事,会令他面上无光么?还是说那件事,他其实并不知情?是了,秦柏与牛氏都偏着关氏这个长媳,兴许是为了她的名声着想,没把详情告诉秦平知道。
她稍稍镇定了些,细声细气地说:“秦四爷误会了,四奶奶怎会是叫我害死的?她误会你已身亡,一时伤心过度,才会寻了死,这却与我……”
“与你无关么?”这回打断她话的,却是落后秦平一步,慢慢走过来的吴少英。他面无表情,只一双眼透着寒光,幽幽地盯着何氏:“那接下来,你是不是要解释一下,为什么我表姐会误会表姐夫身亡呢?表姐夫明明托了兄弟给家中传信,秦五爷又转托给了你。你深知实情,却在看见公婆误以为长子身亡,而伤心病倒的时候,对实情闭口不言,反而一再逼迫长嫂,意图强占家财——你以为这就不是一个罪名?”
他翘起嘴角,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从前我真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你能笃定表姐夫不会平安回家,因此就算不把他还活着的实情告诉公婆也没关系。如今我总算弄明白了,原来你与前晋王世子是那样亲密的关系。他派人去暗杀他的叔叔秦王,你是知道的对不对?在你心里,恐怕早就将表姐夫看成一个死人了,所以可以放心大胆地欺负他的妻儿,不愁会有人来找你算账!”
何氏神色大变,迅看了周围一眼,面色苍白地道:“吴监生休要胡言乱语,我听不懂你说的什么话。什么世子不世子的?我不认得什么王爷世子。”咬咬唇,又转向秦平,“秦四爷别听吴监生胡说,就信了他的话。他身上可没那么干净!秦四爷只道我将四奶奶逼死了,却不知道四奶奶是被我撞破了丑事,一时羞愧才寻了死。你别叫这奸夫给骗了!”
秦平的脸色更阴沉了:“贱人给我住口!”她怎么敢?!在承恩侯府大门口说这些话,贱人真是不能再留了!
吴少英冷笑了一声,用所有人都能听见的音量道:“你是说我与表姐有私情?凭什么?就因为我在离家八年之后,听闻表姐夫家出了丧事,便前去拜祭,然后与表姐在众目睽睽之下见过一面么?你大概要说你买通了我表姐的丫头,偷盗我表姐的饰,偷偷送到外头去,叫人在饰上头刻我的名字,然后拿回来充作我与表姐有私情的证据;又或是在天黑的时候,叫那丫头借用我表姐的名义,请我去内宅说话,却叫我当场拆穿了?这些事不是早就查清楚了么?被你收买的丫头也在县令审问下招了供,供词还在米脂县衙里存着档呢。你以为米脂离京城远,你就可以空口白牙,诬人清白了?!”
他毫不客气地自揭伤疤,也不顾自己是否会被人说闲话了。何氏抢先将污水泼到关氏头上,倘若不能立刻将众人心中的印象扭转过来,过后便再难说清楚了。虽然他话中有许多不实之处,但这又不是在公堂上,何必较真?就该把何氏种种陷害的手段公之于众,才能让在场的所有人确信,她的话完全是诬蔑,没有一句是真的!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要让秦平相信他与关氏之间的清白。
最后,吴少英还把何氏的皮给揭了:“何璎,虽然你从前对秦家隐瞒了你的真正出身,只道自己是官宦人家的千金,但这话也不能算是假的,虽说你父亲生前是个因为贪污公款而被抄家流放的罪官,可他确实曾经科举出仕。他是怎么教的你?竟让你以为自己不聪明,世人就都是傻子了。你说什么,别人都会信?还是家学渊源,你与你父亲一样,都以为自己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是能隐瞒得住世人的?”
何氏立时就感觉到,周围的人看她的目光完全变了,就仿佛她是什么污秽的东西一样,恨不得避开三尺远。她又恨又羞又气,想要逃跑,却被秦平与吴少英堵住门口,根本出不去。她本以为这间门房是她施展手段的好地方,没想到反而把她自己给困住了。
秦平冷冷地看着她,下达了最后通牒:“来人啊,给我安排马车,把这位……不知所谓的女客送回前辅国将军赵碤府中,再为我传句口信:他既然有胆量在孝期内把我们秦家休弃的妇人纳为妾室,就该把人看好了,别总是放出来害人!他若是连自个儿的后院都管不住,那就别怪我多管闲事,请人来替他管了!”
何氏不由愣住,随即尖叫出声:“不!你不能把我送回去!我自己会走!”还与她那个叫嫣红的婢女一道挣扎着,想要摆脱围上来的婆子们的手。
但秦平却没有听她的,直接命婆子们将她主仆二人给捆了,用马车送回赵碤家去。
至于何氏回去后会遭遇什么,那与他无干。
第一百四十二章 清除
押走了何氏,秦平冷脸环视门房屋里屋外的人一圈,众人大气都不敢出,个个低眉顺眼地双手束立,垂下头来小声行礼问安。
秦平也不理会他们,只淡淡吩咐一句:“我曾明言吩咐过,不许这贱人进门,今日门房是谁当执,将人放进来胡言乱语的,自去领罚。”说罢他转身走了,站在屋角处的一个蓝衣中年男子却脚一软,跌倒在地。
旁边有人小声数落他:“早就叫哥哥别仗着今日上头的人都出了门,就把那妇人留下来,如今倒霉了,叫四爷抓个正着,哥哥至少要挨上几十板子,差事都不知道保不保得住!”
那中年男子哭丧着脸道:“我哪里知道四爷会在这时候回来?况且……我也没放那妇人进门呀,这不是在门房里么……”
就算他这么说,秦平吩咐下来,他这顿打也是免不了的了,心里不由得后悔万分。瞥一眼人群外围偷偷溜走的那几个二房的人,想起他们先前塞给自己的银子,他心里不说反省自己贪心,反倒怨恨起那些挑拨的人来。
二房与长房、三房皆不睦,二太太和大爷更是成天想看长房、三房的笑话,他怎么就猪油蒙了心,上了人家的当呢?
一回头,执刑的家人已经过来了,门房外头围观的人群早已四散,门房里等候接见的别家管事、婆子们互相交换着眼色,装作什么都没看见的样子继续坐在那里等,可这些都与他无关了……
秦平与吴少英回到清风馆,瞥见西耳房那边静悄悄的,梓哥儿一如平日般安心在那里练大字,院中的下人也没有异样,可见门房处的动静并未传进清风馆来。他们也就安了心,自行去了东厢房。
秦平刚坐下,吴少英就郑重地跟他说:“表姐夫,方才那贱人说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秦平听得笑了:“你担心什么?那贱人不过是污蔑你与含真的母亲,难道我还会不相信自己的妻子和师弟,反倒相信那贱人的胡言不成?我的耳根子没那么软。况且那种荒唐话连我五弟都未必会信,更别说我了。”他收起笑,顿了一顿,“只是你这么大咧咧的就把事情当众说出来,不怕那些别家的下人乱传么?”
“就是要他们传出去。”吴少英淡淡地道,“在我们回来之前,何氏也不知在他们面前说了多久的谎话,焉能一个个去堵住他们的嘴?倒不如直接当众驳了何氏的话,叫人知道她手段有多狠辣,还惯会害人,那些人自然就不会再信她了。他们把话传出去,也好叫外人知道何氏的为人。日后便是何氏再想在外头乱说,也不会有人信她,拿她的话来给你们家添堵。统不过就是叫人闲谈几句罢了,我行得正坐得正,不怕人说。至于表姐,她大约也宁可被人当作私下偶尔闲谈的话题,也不肯叫那贱人诬了她身后清名的。”
从前他或许还会有几分顾虑,但如今却是放开了。何氏都能不要脸地一再颠倒黑白,他一个正经进士,背靠着国舅府,还怕她怎的?何氏说他与关氏有私情,既无人证亦无物证,不过就是空口白牙。可她立身不正,却是实打实的。老师要顾虑孙子,没有对她下死手,他却没那许多忌讳,从前只是没能寻着机会罢了。万没有卑鄙罪人可以在外胡言乱语,清白正直的人反倒要为了名声受她辖制的道理。趁着如今老师不在京城,他正好联合秦平,给何氏一个教训。
这么想着,吴少英便抬起头来看向秦平:“方才看那何氏言行,似乎害怕被送回赵碤处,有些古怪。她不是做了赵碤的妾么?能在大白天里光明正大地找上承恩侯府,难道还能是瞒住赵碤的不成?我本来还以为她是奉了赵碤之命前来,要给你们家添堵的,莫非不是?她到底在害怕什么?”
秦平沉下脸:“管她是在害怕什么。既然她如今是赵碤的人,我只管去问赵碤就是!”
与秦含真在金陵城,还要根据家书里的话做推测猜想不一样,秦平是早就知道何氏做了赵碤妾室的。何氏拿着王家的名帖上门,借着王家的势,成功登堂入室。倘若不是当家的姚氏还有几分明白,记得秦平再三叮嘱过不叫外人轻易得见梓哥儿,只怕她就真的进了清风馆。但人是打走了,秦平却还要弄清楚她到底在哪里落脚,又是投靠了哪个靠山,与王家是什么关系。这很容易,姚氏打人往娘家走一趟,一打听王家不认得这么一个妇人,叫了下人来问,三姑奶奶家中多了一对母女的事便不再是秘密了。
谁也说不清楚何氏是怎么拿到王家名帖的,大概跟赵碤也有关系吧?他如今前程无望,一心想要给人添堵,搅和得天下大乱呢。承恩侯府与永嘉侯府都是太子外家,他心里看不顺眼,自然就乐意看爱妾生事了。从王三姑奶奶那儿弄来王家的名帖,只是想要把承恩侯府的大门给骗开,若是能成功见到梓哥儿,那自然再好不过。可惜最终还是失败了。
赵碤对秦家抱着何等恶意且不提,王三姑奶奶却不是好欺负的。她眼里容不得沙子,看妾室通房都不顺眼,更别说是个秘密纳进门来的妇人了。赵碤将何氏母女收留下来的时候,没有经过她的同意;将何氏之女章姐儿改名为赵含章,认为义女的时候,也没有问过她的意愿;他派人去何氏前夫家中捣乱时,更没有跟她打过招呼。她的名帖被人骗了去,凭什么还要叫她买单?一个没有前程的落魄宗室子,也有脸在她面前耍威风?她记得三从四德,愿意在外人面前给丈夫留面子是一回事,丈夫纵容得妾室踩到她头上,借她的名头在外面招摇撞骗,就是另一回事了。
王三姑奶奶毫不客气地在外甥女姚氏面前将何氏的底揭了个干净,还叫姚氏不必客气,若何氏日后还敢上门,只管把人撵出去。姚氏心里有数,就吩咐了门房拦人。今日若不是家中主人们都出去了,又有二房的人在搅和,门房的人贪图银子胆大包天,又以为只是在门房里八卦八卦,不叫上头看见就不会有事,也不会有今日这场闹剧。
秦平对弟弟的前妻竟然给人做了妾室恼怒无比,更觉得赵碤可恶之极。他在御前当差,也听说了赵碤因何事被皇帝厌弃,捋掉了所有爵位的消息,心中正觉得爽快,想到何氏方才的举动,倒是有个猜测:“赵碤不是听说要把新纳的妾室通房都给遣散掉么?说不定连何氏也在遣散之列。因此那贱人才会想方设法上门来闹,妄图重回秦家门。”
吴少英也不知从哪里打听到了消息:“赵碤并没有遣散何氏,只是将她送去京郊一处庄子暂住,听说要等孝期结束,才把人接回来。”他顿了一顿,“不过这话是真是假,就没人知道了。何氏的女儿倒是留在了赵碤家中。”
关于这个女孩儿,京中有不少传闻,说什么的都有。如果那些传闻是真的,那何氏与赵碤的私情,恐怕能追溯到她嫁给陈校尉的时候了。陈校尉之死有些不明不白,他死的时候,赵碤正在京中图谋皇嗣之位,又新娶了王家女。以王家女的性情,绝对容不下一个怀有身孕的妾。那时候晋王妃管氏尚在,她绝不会让何氏碍着赵碤的前途,何氏在陈家族人逼迫下,不得不选择匆忙改嫁秦平,一点都不奇怪。
只恨这妇人没有廉耻,明知道自己只是赵碤的玩物,多年还却依然记得这份私情,替赵碤养大了女儿,看得比秦安的儿子梓哥儿还重,如今又抛弃儿女,投奔赵碤,宁可为妾。秦安当初会被她蒙骗,真真是犯了糊涂!
秦平决定要为弟弟清除这个污点:“明日我会再给赵碤送帖子去。如今他正处境艰难,再看我们秦家不顺眼,也不敢在这时候得罪了我。他若是个聪明的,就悄悄把何氏给处置了,大家省事,我们手上也干净。倘若他连这点聪明都没有,那我就连他一块儿对付了。出京之前,我大约还能挤出几日空闲来。反正皇上如今正嫌他碍眼,我落井下石,也是遵从圣意。”
吴少英会意地点点头,还道:“跟简哥儿说一声,他能帮着我们给东宫捎句话,也好让太子殿下知道,我们也是在为他出气呢。”
秦平不由得笑了:“这倒不必……”
吴少英摆摆手:“我不是在有意巴结讨好东宫,只是东宫底下,看赵碤不顺眼的多得是,若有人牵头,有的是人愿意替太子出这口气。再者,王家、辽王世子,还有蜀王府,赵碤得罪的人多了去了,若是大家有个共识,齐齐对他下手,他还能有活路?我们正好浑水摸鱼,事后也能撇干净了。有东宫在,皇上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吴少英就不信了,有这么多人齐齐对赵碤施压,他还能抵挡得住?到时候他自然懂得该如何取舍。何氏注定会是一个弃子。若她不是,吴少英也会让她是的。反正,现成的替罪羔羊已经有了,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