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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Loeva     秦楼春txt下载     秦楼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一十三章 吐血

    赵陌的生日还没到,上元县衙里的李延朝,已经先一步迎来了京城的客人。

    李延朝病得七晕八素的,近日好容易有了些起色,却还起不了身,只能勉强撑着坐起来接待客人,又为了掩人耳目,早早将能侍候照顾他的人通通赶出屋外。

    可他看着眼前的人,却有些懵:“怎么……怎么来的是你?”

    蜀王府若想要对太子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肯定要掩人耳目,那么派来的定然是心腹一流。李延朝本以为,来的人即使不是蜀王府的大管事或者蜀王妃的亲信,也该是涂家家主的得力心腹。结果没想到,出现在他面前的,却是涂家家主夫人、蜀王妃之母涂大夫人的陪房甄有利。

    李延朝虽是涂氏旁支女之子,但因他兄弟李延盛常年跟在涂大夫人的嫡亲孙子身边做跟班,他们的父母为了儿子,时常会给涂大夫人身边的人送些东西,好请他们多多关照李延盛。这个甄有利,便是他们送礼的重头对象之一,因此李延朝对他还算熟悉,更清楚他虽然十分受涂大夫人看重,但平日里很少插手涂家庶务,不过是替主母打理私产,帮她跑腿办事罢了,在涂家只能算是二流人物。

    暗算太子是何等重要大事?蜀王妃怎会派这么一个人来?!甄有利再能干,也不过是帮着打理产业罢了,怎能做得了这种事?!

    李延朝忍不住咳了好几声,瞥了甄有利身后随行的人一眼,却是一个都不认得,瞧着都是精瘦身材,四肢矫健,长相平凡,眼神冰冷,身上散发着一种叫人感到不舒服的气息。李延朝多看了两眼,身上就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甄有利在李延朝面前,似乎没有了从前的客气有礼,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就说:“李大公子怎么病得这样?连自己的身子都不懂得保重,如何能为贵人办事呢?”关心的话都没说一句,便直入正题,“你说的那个人,如今是否还在那处宅子里?近日可有什么异动么?”

    李延朝忍不住多问一句:“甄管事,王妃……真的告诉你要来做什么了?”

    甄有利板起脸:“王妃如何行事,岂是你能过问的?你只需要把你知道的事情说出来就行了!”

    他态度如此傲慢,倒让李延朝心里有些不舒服了。但他背后站着蜀王妃,正是李延朝一心要攀附讨好的贵人,发作不得,只好郁闷地咽下了这口气。

    李延朝病重期间,他的师爷与家仆顾虑着他吩咐的事涉及到永嘉侯,怕得罪了贵人而难以收场,便哄着他说照他意思办了,其实啥都没干,只是走走过场就完事。不过他后来病情好转,也恢复意识了,关心地问起后续情报的时候,很快就发现了师爷与家仆们的伎俩,当场勃然大怒,立时命人去执行他的命令。

    然而,这时已经是近十天之后的事了,还能查到什么蛛丝蚂迹?能找到的情报少之又少,太子殿下一行人下落的线索,算是彻底断了。李延朝正犯愁呢,甄有利等人就来了。即使明知道可能会引起对方不满,他还是只能硬着头皮将自己了解的情况都说了出来。

    甄有利果然十分不满:“李大公子,你打探到的消息就只有这些?既然太子已经消失无踪,你叫我上哪儿找他去?!即使你当日跟丢了人,没发现辽王世孙是几时掉包了太子的,也可事后叫人去打探,怎能一点儿线索都没查到?!”

    李延朝不得不加以解释:“不是我不用心去查,那日我在跟踪路上吃了不少苦头,回到家里就病了。虽然吩咐了下人去办事,可他们挂心我的病情,又不知道事关重大,就疏忽了……”

    “废物!”甄有利打断了他的话,“这等废物,连主人的吩咐都没有办法完成,要来何用?!”

    李延朝张张口,又闭上了。他脸色有些难看。

    甄有利皱眉道:“照你这么说,你窥视太子的行径,很有可能已经让太子知道了,至少永嘉侯与辽王世孙都是知情的,黄晋成也不例外,否则他们不会配合着设套来诓你!李大公子,你到底是怎么办的事?倘若你真的老老实实做你的官,也就罢了,即使太子殿下来了金陵微服私访,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你偏偏要把消息报到王妃面前,说动了王妃行那极险之事,等王妃派了人来,你又掉链子了。你还不如不报这个信呢!”

    李延朝的脸色更难看了。就算他家人长年巴结讨好涂大夫人,他们也是涂家姻亲。甄有利算哪根葱?再得涂大夫人重用,也不过是个下人,竟然敢在他面前一再无礼!他为了蜀王妃与蜀王妃所出的小王子,费了那么大的劲,受了那么大的罪,几乎连性命都折了进去,今后的前程也很渺茫,就指望着能为小王子立下大功,好搏一个富贵荣华了。可看甄有利的架势,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也不在意他的功劳。这到底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想要独占功劳,把他撇开?!

    甄有利根本顾不上李延朝的想法,他此番受涂大夫人秘令南下,就是要冲着立功而来的。若李延朝能帮到他的忙还罢了,帮不上忙,凭什么叫他另眼相看?李家平日里总巴结讨好涂家,他在涂大夫人身边见这样的人见得多了,心里还真不怎么看得起。况且,李延朝近日行事也证明了他的无能,叫甄有利如何能有好脸色?“

    甄有利沉吟片刻,便道:“如今既然失了太子的线索,能指望的只有两处,一是太子常去的那家医馆,你说沈太医之前隔日就去拿药?那就盯着医馆,等沈太医出现后跟上,总能找到他们的落脚处。二是永嘉侯府上,他是太子的亲舅舅,太子在金陵城的生活定少不了他关照。留意他的动向,应该可以查到太子的行踪。不过这事儿李大公子你就不必多管了,安心养病吧。省得辽王世孙见到你,又去向金陵知府告状,那我们如何还能自由行事?!”

    李延朝不死心地说:“你们不清楚金陵情况,如何去查探?还是我派人去打探消息,有了消息再来告知你们吧。”

    甄有利轻蔑地看了他一眼:“李大公子,你也不是金陵人,你怎知道我们会不清楚金陵情况?”他此番带来的几个死士中,就有曾经在金陵潜伏过一年多的人,对金陵情况熟悉得很,只怕比李延朝都要熟些。

    李延朝还想说些什么,甄有利却直接打断了他的话:“这事儿就这么定了,李大公子好生养病吧,这些事就别操心了。反正你也帮不上什么忙,可别拖了我们的后腿才好。这是上头吩咐过的,你已经惹得黄晋成起了疑心,可别再自作主张。若是一个不小心,连累了王妃,你便是万死,也不足惜!”用恶狠狠地语气警告过李延朝后,他又冷淡地说,“我这就带人走了,记得别告诉人我们来过。只要你不蠢,就该知道这种时候应该闭嘴!”

    他带着人直接走了,眼角都没多瞥李延朝一眼。李延朝听出他话里的鄙夷与轻视,也听出他是打算彻底将自己撇开,还嫌自己帮倒忙,这里头甚至很可能还在蜀王妃的吩咐。李延朝只觉得眼前发黑。他这些天受的罪,到底是为了什么呀?!他可是蜀王妃的外甥,小王子也要唤他一声表兄的,他们怎能待他如此无情?!

    李延朝一口气没上来,一口血吐了出去。下人在门外眼见着那些神秘的客人走了,心里还在猜测他们的来意,忽然听见屋里的动静,连忙进屋来看,发现李延朝吐了血,昏迷过去了,怎么叫都叫不醒,当即吓得魂飞魄散。

    李家的下人立刻叫了师爷来,又让人去请大夫,乱成一团。待大夫来过,给李延朝扎了针,他的情况眼看着稳定了许多,师爷才开始有心情去查他到底是为什么吐的血。

    原因很好查,前头来了客人,李延朝见客人时一个下人都没留在屋内,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但客人气势汹汹地走了,李延朝随即便吐了血,不用说,定是被客人气的。李家下人不认得甄有利身后的那些陌生人,但对甄有利却不陌生,很快就有人告诉师爷,那位是涂大夫人的陪房,想必是来江南替主人办事的。

    师爷气道:“无论他要办的是什么事,我们东家正病着,他犯得着把人气得吐血么?他说是涂家的管事,其实只是涂大夫人的陪房罢了,在涂家又算得上是哪个牌面上的人?我们太太可是涂家的嫡女,李家也是名门之后。他对我们东家如此无礼,我们不能就这么算了!东家病着,无力料理这些杂事,我写信回去请李老爷评理!东家是他的嫡长子,被他寄予厚望,他定不会坐视嫡长子受此羞辱的。只要李老爷跟涂老爷说一声,定能让这姓甄的家伙受一番教训!”

    李家下人们深有同感,纷纷把自己了解的情形告诉师爷,好帮他把信写得详细些,又担心昏迷不醒的李延朝病情,有那侍候多年的丫头婆子和平素得他宠爱的侍妾为他哭个不停。闹得这样,县衙上下自然都看在眼里,私下议论纷纷。

    黄晋成早就在上元县衙里安插了眼线,不出半日,便得了消息,就连甄有利的身份来历,也都知道了。

    黄晋成得知甄有利是涂家来人,冷笑连连:“狐狸尾巴总算露出来了!”

    半日后得到消息的秦柏却是叹了又叹:“涂家何苦搅和进这等事里去?何其不智?!可惜可惜。”

第一百一十四章 愤怒

    涂家是太后娘家,可太后却不是皇帝生母。这对近乎同龄的母子,能在过去的几十年里相处融洽,是在当年夺嫡之争中结下的善缘。涂太后为当时还是嫡皇子的皇帝提供了支持,使其得以顺利继位登基,也为自己换取了富贵尊荣,以及女儿临安长公主的安乐人生。

    皇帝感念涂太后当年的助力,以及这几十年里从未给他添过堵,因此待临安长公主及驸马,待涂家,都十分优容,年年赏赐都是头一等的,涂家子弟出仕,只要是走科举路线,他都会重用,相比秦皇后的娘家承恩侯府,还宽容几分。太后心中也感激皇帝圣明,若有涂家子弟为非作歹,不必皇帝开口,她都第一时间处置了,从来不会让皇帝为难。

    太后与皇帝如此相处融洽数十年,朝野间人人都对涂家夸奖有加。即使涂家嫁了两个女儿给宗室,其中一位嫁的是曾经与皇帝敌对过的亲王之后,世人也多以为这是政治上的需要。另一位嫁给了蜀王,世人都夸是皇帝厚待亲兄弟。也就是今年蜀王府异军突起,想要为小儿子争一争皇储之位,朝臣们看出涂家蠢蠢欲动,有些支持女儿外孙的意思,也不过是觉得涂家出于私情之故,有几分偏向罢了。谁也没觉得这种做法对皇室是否有什么不敬。又因为涂家做的没有王家那么明显和过分,对他们的反感与非议反而没那么厉害。

    只是站在太子的立场上看,涂家的做法有些个凉薄。黄晋成对他们就生出了不满,如今只觉得是迷雾散去,真相露出来了——不管涂家是出于私情还是野心,只要他们胆敢对太子下手,那就是大逆不道!即使是太后的娘家又如何?太后可不是皇帝的亲娘呢,太子也不是她的亲孙子。她若不是想要一个与自己有血脉关系的皇储,又何必硬留蜀王妃与其幼子在京中呢?就因为顾忌太后,皇帝才没对这对母子严加处置,就象对蜀王那样,直接撵出京去!

    黄晋成立时便写了奏章,命心腹火送入京城,要告涂家一状了。待写完了奏章,他才把消息知会了秦柏这一边。

    秦柏得了消息后,感叹几句,方才带着赵陌去寻他,劝他:“这事儿必不是太后本意,兴许是涂家私心作祟。”

    黄晋成不以为然:“永嘉侯如何知道?没有太后撑腰,他们胆敢做这等事?”

    秦柏对此挺有把握。在他看来,太后的身份地位已经是尊无可尊了,日子过得安乐,皇帝待她也恭敬,她有什么可折腾的?就算蜀王幼子真的过继皇家成为了新皇储,她的地位也不可能再有提升,身份也不会变得更加尊贵。而且蜀王幼子说是与她有血缘关系,说来也不过是她侄女的儿子,是她的侄孙而已。区区一个侄孙,难道还能比她亲生女儿更亲近么?

    涂太后别无子嗣,只有一个亲生女儿临安长公主,嫁的是皇帝的死忠大臣之子,夫妻恩爱,儿孙美满。听闻蜀王妃未嫁给蜀王之前,曾经在宫里养过一段时间,那时她是涂家千娇万宠的嫡女,在宫中却远远比不得临安长公主尊贵,表姐妹俩免不了生出些嫌隙来,至今都不亲近。太后一再想要从中劝解,收效都不佳。

    京中公卿圈子曾有过八卦传闻,说涂家一度想把女儿许给如今的临安长公主驸马,最后却是接受宫中指婚,把女儿嫁给了蜀王。蜀王就藩,王妃随行,在长达二十年的时间里,父母骨肉不得相见。临安长公主下嫁驸马后,一直在京中长住,却过得十分幸福,随时都可以进宫见太后。蜀王妃是否会对此抱有怨言?若是蜀王妃真的得了势,又是否会依然善待临安长公主呢?

    这些都是说不准的。涂太后不可能不考虑。如果太子果真因病衰亡,皇家必须要有一位子嗣继承大位,需得从宗室中过继,那么太后偏向与自己有亲的蜀王幼子,也是合理的事。但这不代表她会为了侄孙,便甘冒触怒皇帝的风险。更何况,谋害储君的大罪,一旦被揭露出来,即使尊贵如太后,也不可能会安然无恙的。太后已经尊荣至极了,用不着冒此大险。谁做了皇嗣,会胆敢怠慢她?怠慢临安长公主?

    相比之下,倒是涂家更有可能会生出些妄想来。涂家如今的风光,大半是因太后而来。族中子弟虽然有科举出仕的,但都是少数,而且以旁支为多。嫡支的子弟在朝中任官,多数是闲职,偶尔有那么一两个得了实职的,品阶又不高。虽然相比秦家,这已经很好了,但人心总是没那么容易满足的。涂家也有可能会想要更进一步,会觉得自家始终不能迈出这一步,是因为皇帝与他们没有血缘关系之故。他们还有可能会担心,太后年纪大了,若是一朝去世,又或是皇帝去世,新君待涂家是否还会如此优容呢?

    如此种种,涂家更有可能因为私心,便铤而走险,与蜀王府勾结,欲对太子不利。在这件事上,他们与太后未必会有同样的看法。

    秦柏对黄晋成分析了半天,后者才彻底冷静了下来,想了想,道:“说来也是。殿下要借口在小汤山行宫休养,秘密出京求医,不可能瞒得过宫里的太后娘娘。这件事……皇上是早就知会过太后的,慈宁宫与东宫太子妃合力做戏,瞒过世人,朝中方才至今没人现殿下不在小汤山行宫之中。若是太后有心对太子不利,也轮不到李延朝报信了,蜀王府早就该派了人来。”这回确实是黄晋成自己冲动了。

    秦柏微笑道:“既然太后娘娘并未涉足其中,你我行事就方便了许多,皇上要处置什么人,也少了许多顾虑。还望黄大人在奏折中写清楚一些,别让太后娘娘受了委屈才好。”

    黄晋成无语地看了他一眼:“永嘉侯还真是神猜,我什么都没说过,你就知道我写了奏折。放心,我这就去重写,包管不会让太后娘娘受了委屈,只是涂家作孽,她老人家也该心里有数,该大义灭亲的时候,可别手软心软才是。”

    奏折的事且押后不提,涂家来人了,他们得商量要如何应对。

    根据上元县衙中眼线来的情报,京中来人除了为的甄有利是有名有姓说得清来历的人以外,其余全是陌生面孔,而且一看就不是善类。涂家是书香世宦之家,怎会有这样的下人?黄晋成已命亲兵去打探那些人在金陵城的落脚之处了,对于这些人倒是有个猜测:“我怀疑那几个不是涂家的人手,极有可能是蜀王府养的死士。”

    在这个问题上,赵陌可以提供一点小小的帮助:“蜀王府确实有死士,还有许多暗中的人手,助蜀王做些见不得光的事,比如派人到辽东去,拿军资之事威胁我二叔,让王爷与二叔合力陷害我父亲,就是这些人干的。除此之外,蜀王还大撒网,在各地官府、军队中收买眼线,安插人手,若不是这些眼线告密,蜀王如何能知道辽东军中有贪墨军资的事?我还曾经听我父亲的亲信向父亲禀报,说京郊一处庄子年中换了主人,之后庄中情形就一直有些古怪,怀疑很可能就是蜀王府养死士的地方。”

    黄晋成沉下了脸:“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在京城养死士!他们眼里还有皇上么?!”

    秦柏道:“那么……是否照先前商议好的法子去做?来得很可能是死士而非寻常护院仆从,只怕贸然将他们引入内桥,会造成不好的后果。”

    黄晋成冷笑:“让他们去!若他们果真无视内桥中聚集的官商,为非作歹,那就是他们气数尽了。等有了他们的罪证,我要向皇上告状,也更有底气些。这一回,我定要将这群乱臣贼子一网打尽,尽数铲灭!省得他们日子过得太好了,又生出些不该有的妄想来。”

    诱敌行动几乎都是黄晋成在安排,秦柏只是从旁协助罢了。既然黄晋成已经拿定了主意,秦柏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提醒他别把事情闹得太大。金陵繁华之地,倘若出了乱子,对他这个指挥佥事也没什么好处。

    赵陌适时地岔开话题,缓解屋中的气氛:“简哥儿他们到哪里了?不知还有多久才能回到京城?我们需要在金陵溜那些家伙,溜多长的时间呢?”

    黄晋成稍稍冷静了一点。他如今对赵陌已经少了许多偏见,也不再象先前那样,动不动就猜疑了。赵陌问的是秦简,其实真正问的是太子的行踪,他也照实回答:“一路快行,殿下受苦了。他们到了徐州后,便稍稍歇息了两日,汤太医替殿下调养了一下身体,方才再次出。昨日简哥儿来信,却是将到济宁了。他们一路沿着运河走,倒也还算顺利,只是运河尚未通航,怕是要一路走到京城了。”

    赵陌点头,又道:“黄大人可曾往京城送过信?等他们过了黄河,若皇上派人去接,路上也能安稳许多。”

    黄晋成脸上稍稍露出几分笑容来:“这是当然,殿下一出,我就给京中送了密信。皇上自会安排好的。等皇上从京城派出的人手与殿下一行汇合,也就万无一失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追踪

    甄有利自从带人上元县衙里出来,便很快找到了落脚处。

    他是习惯了过舒适日子的人,手头又有钱,自不会委屈了自己。为了日常生活方便,他特地在金陵城最好的客栈之一中租了一处独|立的小院,一日三餐都有人负责,每日定时会有人打扫,洗衣之类的杂务也不必自己操心,院子后墙外头就是客栈后的巷弄,要避人耳目出去也方便。

    此时还未出正月,金陵城里依然有许多外地来的人,或是探亲访友,或是游玩散心,甄有利一行在当中并不算十分显眼。若说他们有哪些引人注目的地方,大约就是除了甄有利以外,其余的人气质都偏冷漠阴沉,又在大过年里穿着黑衣走动,脸上半点笑容都没有,旁人自然会觉得奇怪,忍不住多瞄几眼,然后被他们吓得不敢再看。

    没办法,甄有利这回带来的人里,除了一个可以协助情报工作,其余人都是专做脏活的死士,即使在蜀王府的死士群体中,都是十分不受欢迎的那种。他们往往少有出动的时候,但一出动,随时都有可能会回不来。若当中有人离开一两个月,其他同伴都未必会过问一句——派甄有利南下的人,之所以会给他选择这样的下属,也是因为这种原因。

    甄有利会选择在客栈落脚,而不是寻找更加隐蔽而安全的住处,其实也是因为他手下带来的这些人,日常生活都习惯了别人的侍候与照顾。他这一路南下已经吃够了苦头。明明他才是头领,要对他们下命令的,可路上他却费尽了力气去照顾他们的衣食住行——夫人可从来都没提过他还要烦恼这种事!这几个人说是要令他命令行事,其实谁都没把他放在眼里。甄有利恨得牙痒痒的,却半句抱怨的话都不敢说——要知道,这些家伙可都是杀人不眨眼的主儿,万一翻脸了,不顾主人的吩咐直接砍了他怎么办?!

    于是,甄有利把大部分人留在客栈里,只带了那名负责情报工作的死士出门打探消息。根据李延朝所提供的情报,载有太子的马车曾有过数名护卫骑马守卫,经过五里坡之后,马车曾一度消失在李延朝的视线中,重新出现后,护卫的人数就少了一半,之后马车再也没在李延朝面前消失过,因此要把太子调包成辽王世孙,就只能是在五里坡。

    甄有利也不知道李延朝的说法是经过修饰的,直接带着手下去了五里坡打听。事实证明李延朝是个无能之辈,而他带来的人一向专职于情报打探,一出手就现了重要线索。

    他们在五里坡附近找到一位自称是秦氏族人辖下佃农的老人,因着家正好就在那一带,事那日见天气不错就出来闲走,凑巧瞧见了马车经过的情形。永嘉侯秦柏乃是秦氏族中最尊贵的族人之一,近几个月又回到老家来祭祖,身为秦氏家族的佃农,怎么可能不认得永嘉侯府的马车?他还以为是永嘉侯回秦庄来了呢。谁知道马车只是在路边小树林里停了一下,从车上下来一个人,上了早就藏在小树林里的另一辆马车,就带着四名骑马的护卫朝秦庄的方向走了。而永嘉侯曾带回秦庄来住过一阵子的一位小公子,则从小树林里走出来,上了马车。佃农当时远远瞧见,还在疑惑这位小公子是在做什么呢。不过对方很快就坐车离开了,他也没来得及多问。

    这位佃农因为新年里走亲戚,先前有好几天不在家,并不知道有人曾经来五里坡打探过消息,自然也就不会有告诉来人这个消息的可能了。

    甄有利听了,便知道是李延朝派来的人没福,竟没现这位难得的目击者。托佃农的福,他确定了那日辽王世孙确实是在五里坡与太子殿下调换,引走了李延朝,而太子则在护卫们的保护下,躲进了秦庄。说不定当时永嘉侯也在秦庄里呢,正好接应太子。只是不知道,太子如今是不是还在秦庄呢?

    秦庄上人来人往,十分热闹,但来的基本都是秦家的亲友。作为单一家族所形成的村落,周围都是家族成员的田产,平日里是很少会有陌生人上门的。太子若要躲进来,一天两天还罢了,时间长了一定会被现的。甄有利顶着秦庄中人怀疑的目光,打探了一圈,确定永嘉侯秦柏所属的六房祖宅中并没有身份不明的客人借住,主人也不在,并且是在李延朝盯哨那日就回城里去了,他就知道,太子定然早已离开了秦庄。

    那太子离开后,又会去了哪里呢?

    五里坡的线索已是断了,甄有利只能指望另一边的叶氏医馆了。这一回,他运气挺好的,才埋伏了一天,就看见了前来买药的沈太医。甄有利也认得沈太医,加上李延朝先前提供的线索,他知道沈太医如今就跟在太子身边,于是便带了人,悄悄地跟在沈太医身后,好弄清楚对方如今到底在何处落脚,是否仍旧与太子同行?

    只见沈太医不紧不慢地沿着街道前行,时不时买点小吃、杂书什么的,然后晃到街角的渡口,便上了一条早等在那里的小船。撑船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药僮。药僮近日学会了撑船技术,手中船篙轻轻一点,船就离岸驶去。

    甄有利和他的同伴目瞪口呆地站在渡口旁。他们都是北方来的旱鸭子,也不懂撑船,更没有船在手上,如今叫他们如何去追沈太医?!

    幸而天无绝人之路。江南一地,河网密布,河上的船儿自然也多。甄有利的同伴迅瞄上了一艘负责运货的小船,拉着他就跳了上去,也不顾船上浓重的鱼腥味儿,往船家怀里扔了一颗银锞子,就要他追上前头的船。

    船家揣好银锞子,偷偷打量了甄有利二人一眼,装作笑得贪婪的模样,道:“谢两位客官打赏,小的这就追上去!”一路摇撸,竟是慢慢追了上去,虽然离得有一段距离,却完全没有跟丢。

    不久之后,沈太医主仆俩坐的船靠岸了,二人下锚上岸,却直接到了一处私家小码头,直开后门而入,便消失不见了。

    甄有利坐的船来到那小码头边上,他看了又看,还在猜测这宅子会不会就是太子的新落脚点,他那位同伴已经压低声音告诉他:“看起来象是先前那一位住过的宅子。不过是假装离开,到镇上小住几日,又暗地里折了回来。这里毕竟是他们住惯了的地方。只是这一回,他们走水路从后门进,李大人的人竟毫无所知!”

    甄有利顿时明白了,忙拉着同伴就在附近的另一处小码头上了岸,折回来看沈太医进入的宅子,对比周围的环境,可不正是李延朝口中提过的太子原住处么?!原来太子先前说要离开,不过是要做个假象,其实是为了将李延朝手下人的注意力转开,然后才偷偷回来。这法子说来浅显,但李延朝竟然连如此简单的计谋都没有现,简直就是废物!

    甄有利又气冲冲地去了上元县衙,摒退左右,冲着李延朝了一顿火。

    李延朝得知太子又住回了原本在淮清桥的宅子,只是改为从后门进出,而他的人却只顾着到处去探消息,竟没有回来多看那宅子一眼。会犯这种错误,确实是他的疏忽。若是别的事,这点小疏忽不算什么,可如今他没有现的线索叫甄有利现了,他还有多少底气去为自己的功劳争一争呢?

    李延朝只觉得眼前再次黑,血气上涌,一口气涌到喉咙处,叫他死活咽了下去。

    甄有利却在这时候说:“连这么浅显的圈套都没看出来,怪不得李大公子至今只能做个代县令,还马上就要被人赶下来了呢。我看李大公子也别想做什么官了,还是回去做个闲人来得轻松。”

    李延朝只觉得那口血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了,口一张,便直接喷了出来。喷完血后,他就开始咳个不停。

    甄有利有些嫌弃地看着他,冷淡地说:“李大公子正病着,还是好生休养着吧。吃过这一回的亏,但愿你将来能聪明些,别再做蠢事了!”

    他转身走人,正遇上闻声而来的师爷与李家下人,前者迅朝屋里看了一眼,见李延朝又吐血了,便厉声对甄有利道:“你这人是不是太过分了?!我不管你在涂家夫人面前有多得重用,李家是涂家姻亲,你一介下人竟敢待李家大公子无礼,一而再,再而三地将人气得吐血,真真是岂有此理!我已写信送回京中,向李老爷禀明此事,请他老人家去问一问涂家夫人,为何要纵容恶奴!到时候涂夫人怪罪下来,有你好看的!”

    甄有利冷笑一声,涂夫人会怪罪他?那根本不可能!

    他冷淡地走了,理都没理师爷一下。师爷气得脸都青了,可李延朝病情要紧,他只能先吩咐人去请大夫,先把自家东主弄醒了再说。

    甄有利才不管身后的兵荒马乱。如今他有了太子的下落,想要做些什么事就方便了。他回客栈与死士们商量了一番,决定要来一场火灾,好让太子死于“意外”。谁知,等到他们穿戴妥当,悄无声息地趁着夜色潜入宅子的时候,宅子里的人却刚刚从后门的小码头上了船,一行人悠哉游哉地离岸而去了。

    甄有利确信自己并没有露馅,那太子为什么要离开?!很快他就现沈太医主仆并没有走,而且闲谈中提到太子听闻内桥一带有花国盛会,李仙翁要在盛会上演自己的新戏,想要去见识一番,因此带着几名随从离开了。沈太医却抽签抽到要留守宅中,正自觉晦气呢。因为太子打算好了,要在内桥那边住上几日,好好乐一乐,开春后就要回京去了,今后还不知有没有这样的机会再出来游玩。

    沈太医犹自惋惜着好机会,甄有利已经示意同行的死士们撤退了。离开的时候,他冲着内桥的方向看了一眼,心里决定要换个地方继续行动。

    那等风月场所,生意外的机会更多,不是么?即使太子真的出了什么事,皇家为了太子的名声着想,应该也不会多加追究吧?

第一百一十六章 惊动

    甄有利带人潜入了内桥珠市的风月聚集之地,六朝金粉繁华之所。

    本来他们只是想要暗中查探太子一行的踪影,谁知一进去,他们就抓了瞎。

    那一片正值花国盛会,游人如织,灯火通明,日夜颠倒,热闹不已,处处都是衣饰华丽的男女,即使当中有几个穿戴简朴的,也没人一身黑衣。他们进去后,连个阴暗躲人的地方都难以找到,一旦遇着人,就被人当成是怪胎似地围观。甄有利办事办老了的,一瞧便知道不能用这种方式潜入了。

    他们只好退了出去,等到白天再换上日常服饰,卷土再来。那时候,正值青楼楚馆歇息之时,内桥一带清静许多。然而,风月场上的人们是休息了,却又轮到前来游乐的普罗大众出现。街道中依然处处热闹,各处茶楼酒馆戏园子更是丝竹声声不断,游人络绎不绝。本来正月已近尾声,游人应该减少了,可今年巡抚公子十分有雅兴,要请前来参加花国盛会的戏剧名家们排演新戏,上演经典剧目,这热闹便延续了下来,只怕还要延续到开春之后。

    还好,在这样的环境中,换上正常服饰的甄有利等人不那么显眼,他们也正好打探太子一行的落脚处。只是内桥那一片有许多青楼与客栈,亦有暗门子或是接待客人投宿的民宅,想要找个人,若没有消息灵通的本地人帮着打听,那真是难上加难。

    甄有利怎么可能会惊动消息灵通的本地人?万一一个不慎,就会叫人记住。日后太子出事,朝廷追查下来,露了行迹,岂不是为涂家带来祸患?甄有利一心要把太子出事办成意外的模样,只打算悄悄儿下手,无意惊动太多人,便只好带着手下的死士悄悄探查,老老实实地一家一家查访了。

    那一片都是人烟繁茂地带,本来住的人就多,三教九流皆有,更别说如今游人也多,每日都有大批游客来来往往,想要找个人,哪儿有那么容易?而黄晋成与秦柏更是联合了巡抚衙门,不可能让甄有利有机会安安静静地查访,一日不满,就出了“意外”。

    甄有利带来的一名性情阴沉孤僻的死士偶然与金陵本地一位素有风流之名的官员遇上了,黄晋成的人暗中捣鬼,引起了双方冲突。冲突不大,若是换了甄有利来处理,兴许几句话就能解决,可那名死士却不是长袖擅舞之人,竟与对方结下怨来。

    那官员跟前的长随张口就说:“小子,你有种!有本事报上名儿来,我们家大人好寻你家算账去!”死士目露凶光,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那长随背后一凉,心下不由得暗惊,若不是甄有利在暗中瞧着不好,迅速命人将那死士带走,说不定那死士就要对这长随动手了。

    只是这么一来,长随自然对死士上了心,回头禀明了那官员,主仆俩都心眼儿不大,认为这等凶人,瞧打扮也不是什么富贵人士,竟敢对他们无礼,定要查清楚对方的底细,好好报复一番,于是,便派出人手去查探了。

    甄有利不得不带着手下的人换了个住处,还不敢再让那名死士出现在内桥,以免真的被盯上了。死士们都是黑户,他们来金陵的目的也是见不得人的,即使手上带着身份证明、路引之类的东西,也经不起官府细查。甄有利更是埋怨那死士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没好气地把他赶回淮清桥那边盯着沈太医主仆了,以免太子不知什么时候回去了,他们都不知道,又犯了李延朝那蠢货犯过的错误。

    甄有利手下少了一个人,但探查工作还要继续进行。这一回,就轮到那名专注情报的手下出事了。他在查访过程中,“运气不好”地遇上了一位闻讯赶来“捉奸”的大妇。他本来只是路过而已,却因为行迹鬼祟,被对方当成是偷溜报信的龟公一流,一起抓住了。无论他如何辩解着想要脱身,对方都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他与真正的龟公、丫头婆子们一道揍了一顿。

    这人虽然在收集情报上颇有才能,但身手平平。身手好的情报人员都是蜀王府重视的人才,没那么容易被甄有利带出来,还不惊动了人。于是他就悲剧了,身上挨了好几拳,脸上被打得鼻青脸肿。虽说后来弄清楚他只是路人,那大妇带来的家仆就将他放了,可他却不知被谁一脚踢中了腹部,当时没有大碍,过后却隐隐作痛,渐渐地就痛得越来越厉害,竟连路都没法走了。

    甄有利见状就知道不好,虽说死士的命不值钱,可他还需要人手呢,这人分明就是伤到了内腑,若不好生养着,请大夫吃药,恐怕就好不了了。如今哪里有功夫给他治伤?甄有利只好让他回住处休养,想要继续让他参与探查工作,却是不能够了。

    又折损了人手,甄有利也不由得暗叹运气不佳。他也察觉到了,在内桥一带查访一个人,没有想象的那么容易。查到了之后,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下手,更是难上加难。但事已至此,他头上的主人有命令在先,他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干下去了。

    幸好,功夫不负有心人,三四天后,他就听说了一位三十来岁的贵公子在某时某地与某位风流才子交往愉快,一道琴诗相和的消息。太子传闻中对诗书颇感兴趣,亦通晓琴艺,听年纪也跟这位贵公子差不多,甄有利便赶过去打听。虽说他没遇到人,可听到的传闻中这位贵公子身边一名侍从的形容,却极象是东宫的一名侍卫,他只道终于找到正主儿了,顿时欣喜若狂。

    他带人顺藤摸瓜地找过去,才靠近了传闻中那位贵公子住的宅子,就惊动了宅子里守卫的人,当场惊叫起来,惊动了周围一片人家。

    原来这位贵公子不是太子,却是金陵本地一位谁都不敢招惹的贵公子新近结交的友人。而谁都不敢招惹的那位,却是金陵卫指挥使的独子,乃是家中的宝贝蛋,深受溺爱,同时也是个浑人,最是不讲理的。金陵本地的官家子弟,例如巡抚公子、知府公子、布政使公子等等,等闲不会去招惹他,就是因为知道他没法说理,只要客气一些,给足他面子,他也不是死缠烂打的。甄有利哪里知道这些?只当可以照平日行事那般,轻而易举地脱身,谁知那指挥使公子自觉伤了面子,定要弄清楚是谁潜入他与新交的好朋友的住所。

    这当中,又不知是谁在他耳边闲话,指那潜入的人很可能是要对他不利,又或是对指挥使不利,甚至有可能是刺客,等等。指挥使公子越发紧张了,不但要身边的人追查到底,还惊动了其余几位公子,甚至连卫所那边都惊动了。

    内桥珠市一带,气氛立时就紧张起来。卫所来人,联合巡抚衙门与无意中被卷进来的知府衙门,一道封锁街区,严加盘查,游客迅速减少,金陵城中小道消息四处乱飞。

    甄有利一行人虽然悄然溜回了寄宿的客栈,但手下的一名死士却被困在了珠市当中,而甄有利等人也不见得就脱身了,随着官府盘查的范围扩大,他们所住的客栈很快就有官兵上门。

    甄有利暗暗着急,他自有身份,倒是不怕查,可他手下的死士却是不经查的。关键是那名被困在珠市的死士,也不知有没有叫人抓住,还有守在淮清桥宅子附近那一位,更不知眼下如何了。在他焦虑之际,官兵找上门来,为了让官兵不再深究,他不得不祭出了自己的伪装身份,乃是京城某个官宦世家派来江南采买的管事。

    那查问的官兵听说他是京城来的官家管事,倒也客客气气地,将路引还给甄有利,还道:“城中来了歹人,欲行不轨之事,还请贾管事出外小心,别叫那歹人盯上了。”甄有利干笑着应下,又问:“那歹人是什么来头?可抓住了?”

    官兵道:“是来意欲行刺咱们指挥使家公子的,也不知是什么来头,已经抓住了一个同伙,正在严加审问呢。”

    甄有利心下一沉,送走了官兵后,便在屋里来回走个不停。他在考虑,是否应该先撤?本来还以为已经找到了太子,结果却闹了乌龙,还惊动了本地卫所。如今事情闹大了,若是露了行迹,怕难以脱身。

    他还不知道,在查问他的官兵离开后,有人在那官兵耳边说起他们一行人的可疑之处,比如几日前与某位官员在内桥发生了冲突,据说他同行的人里有人目露凶光,一看就知道不是好人,又比如他手下一名随从在珠市某家行院门口装作龟公,不知打探什么消息,又比如出现在指挥使公子住处附近的歹人,看身形与他手下一人极为相似,又比如……他所声称的身份,颇有些疑点,因为他的所谓主家,也有一位公子参加了花国盛会,却不知为何他没有跟在主家的公子身边,而是另行租住客栈昂贵的独|立小院?

    官兵起了疑心,便去问了甄有利声称是主家的那位京城公子,对方否认了自家另派管事来江南采买,因为这是他本人所负责的工作,家里不可能再派管事来。

    官兵得信,不敢大意,立刻上报。指挥使连忙下令查探甄有利一行人的真实身份,没多久就有人告密,说涂家一行人曾经出入上元县衙,而且不止一回。指挥使得了消息,立刻就派人去上元县衙打听。

    李家家仆与师爷都对甄有利心怀怨恨,而且根本不知道他是来做什么的。在李延朝吐血后昏迷不醒之际,涂家的名号就被李家家仆告到了金陵卫指挥使的案台前。

第一百一十七章 疑点

    指挥使面无表情地坐在上座,眼睛盯着底下人前不久才报上来的一份调查文书,沉默不语。

    黄晋成瞥了坐在斜对面的指挥同知一眼,对方正眼观鼻,鼻观心地捧着一碗茶,仿佛忽然对那只精致的青花茶碗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完全没有闲心去管身边的其他事,更别说发表任何意见了。

    黄晋成知道这位上司乃是出了名的滑不溜手,素来不会管闲事的,想要让他开口说点什么有用的话,比让他不说话要难一百倍。黄晋成心下一哂,便照着原本计划好的那样开口了:“指挥使大人,倘若底下人查到的是真的,那几个人当真是涂家来的,那肯定不是冲着大人而来。先前那所谓行刺公子的事儿,兴许只是误会而已。”

    指挥使瞥了他一眼,仍旧没有说话。

    黄晋成心中冷笑,面上仍旧是一脸的诚恳:“不满大人,下官因与承恩侯府有亲,平日里与永嘉侯也有些来往,曾经从他那儿听说过一些事。听说他府上如今有一位宗室里的小公子借住,因着那位小公子的父亲与蜀王府有些嫌隙,涂家那位如今在上元县衙任代县令的外孙,想要巴结讨好蜀王府,便企图对那位小公子暗中下毒手,结果撞了铁板,被教训得有些惨,听说如今还病倒在床呢。涂家大约是吞不下这口气,因此派人来金陵给他们家的外孙出气来了。”

    这种话只能拿来哄人。大家都知道上元县代县令是谁,由于李延朝与金陵知府的师生关系,他曾经一度在金陵城中十分活跃,简直没把自己当成是代职,而是视自己为正职了。后来他们师生反目,也有些小道消息传出来。不管怎么说,年后新县令就要上任是事实,李延朝注定了要在金陵城中失势了。

    这样一个人物,说是涂家的外孙,其实不过是旁支外嫁女的孩子,能有多大份量?涂家家主夫人的陪房还会为了给他出气,特地千里迢迢跑到金陵来?更何况,若涂家管事的目标是曾经教训过李延朝的辽王世孙赵陌,又跑到内桥去做什么?辽王世孙可是住在永嘉侯家里呀。一个半大孩子,也没往秦淮河边的风月场去过。

    指挥同知抬头瞥了黄晋成一眼,很想吐嘈两句,想了想,还是闭上嘴了。涂家可不是寻常人家,别招惹祸事才好。

    指挥使的脸色阴沉沉地:“黄佥事一定是误会了,那点小事,涂家还不至于如此劳师动众。他们在珠市里转悠了几日,似乎是在打探些什么,必定另有目的!”

    黄晋成笑得一脸傻白甜:“指挥使大人说得有理。不过,即使他们另有目的,涂家也不可能会有刺杀公子的想法。别说大人与涂家素无仇怨,便是真的有,他们只需要进宫向太后娘娘告一状就是了,哪里还用得着派人到金陵来?大人为官也素来清正,自然不会落下什么把柄,叫人记恨。这一定是场误会!”

    指挥使没有吭声。

    黄晋成笑着转向指挥同知,讨论起另一个话题:“涂家派管事到金陵来,是要做什么呢?难不成也是来采买物品的?只是大过年的时候来,也太不体恤下人了些。那管事带了几个人?我听底下的官兵们说,那几个人都不是寻常之辈,似乎身手颇为不凡。涂家的管事南下办事,还要带这许多护卫做什么?他们一路自然是走的官道,也是在驿站投宿过夜的,又不是带了什么珍宝,还带上那么多护卫同行。不过那几个护卫也太没有规矩,涂家难不成就没有好生调|教过他们?别人跟他们说话,他们总是爱搭不理的。若不是有涂家撑腰,只怕早就得罪许多人了。”

    指挥同知嘻嘻一笑,难得地回应了他的话:“谁知道呢?涂家这么安排,总有他们的缘故,我们这些外人哪里会知道?”

    他不配合,黄晋成也不在意,笑了笑,就转头去看指挥使。

    指挥使淡淡地说:“好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先去当面问清楚,那些人到底是不是涂家管事,若真的是,又来金陵做什么。且不说他们在珠市行动鬼祟,光是那涂家管事拿假身份欺骗官兵,就是有违朝廷法令之举。他们到底所为何来,定要查清楚的。否则,万一他们只是借用涂家名义,却冒名顶替,到金陵来为非作歹的,一旦出事,岂不是让涂家受了冤屈?本官身为金陵卫指挥使,节制地方,对辖下百姓安危负有责任,自不能轻易放过任何一个可疑之人!”

    他祭出了官场套话,黄晋成与指挥同知连忙收了笑,郑重地附和了几句,再顺便奉承一下指挥使对朝廷忠肝义胆、尽忠职守——同样是官场套话罢了。

    黄晋成回到自己的地方时,嘴角还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笑意。别看他在指挥使面前只是闲谈几句,其实句句都在挑起指挥使的疑心。

    这位金陵卫主官,表面上看来是个严肃而有威势的高阶武官,其实底子根本就不清白。他在金陵经营日久,手上不知掌握了多少见不得光的财富。他虽说并不是寻常小户出身,家中也有些家底,但远不能与豪富之家相比。初来金陵上任时,他还曾经因为家眷穿戴简朴,私下里被金陵本地的官家太太们嘲笑过。可如今,他的夫人穿金戴银,出手阔绰,他的独子眼皮都不眨一下,半日就能花出去成千上万两银子。若说他是个循规蹈矩的人,谁会相信呢?

    黄晋成上任没多久,就察觉到了金陵卫的猫腻,更知道底下的许多中低阶武官对指挥使颇为不满,只是敌不过罢了。黄晋成当时就觉得这里头有文章可作,说不定对自己的仕途大有好处,正好助他再往前进一步,只是他那时忙着操心太子的安危,根本就没闲心管别的,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那日秦柏与赵陌和他一道商议,等将蜀王府来人引入内桥珠市后,该挑起哪个官员与他们的矛盾时,黄晋成无意中提起了指挥使之子,又说了些他的传闻。正巧,卫所中曾有过小道消息,说指挥使与几个大盐商勾结,参与了私盐买卖,时不时派出官兵去为私盐船开路。又有传言说,曾经有过一名京城来的官家公子,偶然撞见了官兵与私盐贩子勾结的情形,被指挥使手下的人灭了口。那位公子临死前好象提过自己的家世大有来头,只是还没来得及说清楚就死了。指挥使一伙人的凶残程度可见一斑。

    秦柏一听完这些传闻,立刻就提议拿指挥使开刀。只需要在恰当的时候说几句引导的话,就能引起指挥使的疑心:当初那被杀的官家公子,会不会就与涂家有关呢?

    可惜这种事没法公开去打听。指挥使想要弄清楚自己是不是在不知道的时候与涂家结下了死仇,以及涂家管事是不是冲着他来的,就先派人去京城打听涂家或者涂家姻亲家中新近有没有哪个子弟横死。等到他打听到确切的消息,已经是很久之后了。太子平安到达京城,秦柏与黄晋成等人也就不必再溜什么人了。

    黄晋成对自己的工作成果十分满意,私下里却在继续收集指挥使的罪证。眼下他且利用对方这位地头蛇,先把涂家与蜀王府来的人整治一番。等事情完了,他再往上告一状,将指挥使这颗毒|瘤连根挖起,金陵卫的风气必定能肃清,他日后的仕途也会更加光明。

    黄晋成确实是为了太子才到金陵来的,但如今太子已经平安离去,他也该好好想想自己的未来了。

    在黄晋成有意无意的引导下,指挥使派人接触了甄有利,询问他真实的身份。甄有利自然不可能说出涂家名号来,依然还在坚持自己是那个京中官宦人家派出来采买物品的管事。为了取信于人,他还故意花银子,真的买了些衣料、茶叶之类的东西装样子。可惜他只是为了充数,并不曾细挑,买到的都是便宜货,根本不是涂家嫡支会用的东西。指挥使见状,心中更加怀疑了。

    他直接以甄有利假冒身份为由,下令将他和他的手下们抓起来。甄有利当场一愣,不明白自己哪里露了馅,他手下的死士却是大半经历过类似情景的,脑子里根本就没有做戏的概念,直接就拔刀反抗起来,与官兵们打成一团,最后还逃出去了两个。

    这下还了得?甄有利一伙人立刻就被当成是歹人,抓进了官府大牢中,逃走的两个也被通缉了。金陵知府本来要审讯他们的,谁知还未升堂,巡抚衙门就把人提走了,要闭门秘审。他们带到江南来的所有行李,也被巡抚衙门的官差翻查了一遍又一遍,甄有利的涂家管事身份,到底还是得到了确认。

    既然真是涂家管事,为何要冒充别家名头?他手下的人又为何要持刀与官兵械斗?疑点那么多,都是没办法洗白的。甄有利那边哀叹着自己流年不利,却是一个字都不敢往外说,同样被他抓进牢中的死士也是如此。巡抚衙门审得急了,其中一人索性咬了舌,事情顿时变得更加复杂起来。

    涂家来人若不是有着不可告人的重要秘密,犯得着宁可自尽也不肯说一句实话么?

    金陵卫指挥使那边得了消息,也开始觉得,若涂家是为寻仇而来,根本不用做到这一步,心下顿时松了口气。

    巡抚衙门立刻就往京城上了奏本,告了涂家一状。金陵卫与知府衙门附议。奏本还未送到京城,消息就已经传开了。京中上下流言纷纷,人人看向涂家人的目光,都变得古怪起来。

第一百一十八章 舆论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金陵城中并没有限制消息传播。甄有利的涂家管事身份,还有他带着手下的人在内桥珠市一带形迹可疑的事迹,很快就由聚集在那一带的人们口耳相传,在金陵城传开了。

    这当中还有不少是官宦人家,或是富商大户。即使身处秦淮河畔的只是家中的浪荡子,也不代表当中没有眼利心明之人,种种猜测都有,也有人从种种蛛丝蚂迹中发现甄有利等人似乎是在暗中寻找着什么人,还有人推测他们随身带着利器,又伪装身份来此,多半是要做什么见不得光的事,不是要杀人,就是要绑人,反正都是坏事就对了。

    至于下手的对象是谁?从指挥使公子,到秦淮河上的花魁,以及其他来此的官商子弟,猜谁的都有,甚至还有人传言说涂家是想要绑个美人回去,送进宫里做娘娘的。

    这种荒唐的说法自然没有人信他,顶多就是几个没脑子的风尘女子私下做做白日梦罢了。消息既然在金陵城传开,自然会有更多的官家子弟从父辈处得到更多细节,兴奋于涂家的背景,私下胡乱议论猜测。

    等到巡抚衙门与金陵卫、知府衙门齐齐往京城送了奏本,他们也忍不住把事情写在书信中,给京城里的好朋友送过去了。亦有在京中有亲友的官员或家眷,把这件事当成是闲谈八卦的好话题,写在书信里头,顺便还做了许多不靠谱的猜测。虽然他们也注意没在信里明确提到涂家的名号,可也做了足够明显的暗示。

    巡抚衙门送到京中的奏折,并没有用什么六百里加急,八百里加急之类的快马来送。毕竟犯人已经束手就擒,逃走的两人也在加紧追捕中,这又不是什么大案要案,顶多就是涉及到太后的娘家而已,不过巡抚衙门还“认为”那多半是冒名顶替的,所以奏折慢些走也没关系。反倒是私人的书信更早被送到了京城,于是小道消息就先一步被传开了。

    在奏折确定送到朝廷上,让皇帝、内阁重臣们看到为止,关于涂家管事的传闻就只能算是小道消息而已。既然是还没有得到确认的小道消息,那就谁也拦不住别人闲话。

    人们闲话的可不仅仅是涂家管事在金陵干了什么,还有人闲话甄有利曾经出入上元县衙,以及上元县衙前任县令被刺,目前的代任县令是谁,以及哪家子弟会接任新县令之位,连新县令与死去的前任县令是嫡亲的表兄弟,也拿出来说上一说,还有那至今尚未被捕的凶手,也是人们感兴趣的话题。

    顺延下来的,还有代县令李延朝的家世,其与涂家的关系,他弟弟至今还在涂家小公子身边做狗腿子,等等。李延朝与辽王世孙赵陌的冲突,也有人在书信中捅到了京城来。李延朝根本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判定是为了巴结讨好蜀王妃这位堂姨母,不惜暗中对辽王世孙赵陌下毒手,却功败垂成。由此,蜀王府与辽王世子的种种矛盾冲突,也在平息了几个月之后,重新被人牵扯了出来。

    辽王世子赵硕是直到这时候,才知道自己嫡长子曾经在金陵“遇险”的,自然是气愤非常了。他一心要劝这个儿子在金陵安心待上几年,等他在朝中站稳了脚跟,不必再看王家的脸色时,再考虑要不要叫儿子回来。谁知儿子才去了几个月,竟然就有人要对他不利了!万一儿子一时害怕,死活不肯在金陵待下去了,非要回京城,他又要如何说服儿子呢?

    况且,连一个蜀王妃的远房外甥,根本上不了台面的小小代县令,都敢对他的儿子不利,真当他是病猫了不成?!

    赵硕立刻就进宫哭诉去了,在皇帝面前告了李延朝一状。但李延朝又算得了哪根葱?他不过就是个幌子,赵硕实际上要告的其实是蜀王妃!涂家被顺带着盖了个教唆犯罪的章,连蜀王幼子,他也没有忘记提上一提。

    事情就被捅到了宫中。

    其实舆论对涂家在这件事中所扮演的角色,也是议论纷纷。涂家确实是蜀王妃的娘家没错,偏帮自家女儿和外孙几分,那是正常的。但也该有点分寸吧?他们还是太后的娘家!只要太后无忧,涂家就少不了富贵尊荣,如今在京城的地位也是高高在上的,谁不敬他们三分?何必为了蜀王幼子争储失败的事,就去寻一个小孩子的晦气?

    这实在没有气度得很。蜀王幼子的失败,固然与辽王世子有关,但那也是蜀王陷害人家在先,只是没陷害成功罢了。蜀王妃与蜀王幼子不去怪蜀王,倒怨起苦主来了,未免太不讲理了些。

    况且,赵陌就算被他们算计了,又能影响辽王世子赵硕几分?他都能狠下心肠,为了继室将嫡长子送到千里之外的江南去了,还有小道消息称他要儿子别再回来,若是儿子出事,在他看来也就是掉两滴泪而已吧?没看他如今听说了李延朝的事,也不问问儿子是否平安,就直接进宫告状去了么?而且告的还不是罪魁祸首,而是蜀王府与涂家这两家姻亲。

    明明传闻中李延朝是为了讨好蜀王妃才去针对赵陌的,在赵硕的嘴里,就成了被教唆被指使着才会对赵陌不利了,就连涂家管事在金陵的作为,也被说成是要报复赵陌。他的目的还不是明摆着的么?

    即使赵硕没敢将涂家当成是罪魁祸首,那也是碍着太后娘娘罢了。他以甄有利是涂大夫人陪房为由,指控都朝着涂大夫人去了,其实,目标还是涂大夫人的女儿蜀王妃。

    京城上下议论纷纷,各种传闻都有,还有御史风闻奏事,直接上本参了涂家家主。

    涂家家主再也坐不住了,他气急败坏地去寻妻子逼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听听,外头的人都在说什么?!我问你甄有利去了何处,你说他出门采买去了,大正月的出门采买?你以为谁会信?!好,既然是去采买了,那去了何处?即使是很多地方,也该有个名儿吧?我就让人一路找过去,看他是不是真的到了那些地方,也能给他洗清嫌疑,可你愣是一个字不肯说,或是拿谎话搪塞,以为能瞒得了多久?!传闻中他已经落入金陵官府之手了,迟早要把你招出来,到时候你该怎么办?!”

    涂大夫人面色煞白,心下也在暗怨陪房办事不利。她倒是想继续含糊搪塞过去呢,可她的丈夫却不肯配合了。涂大夫人不出门,因此不知道外头的传言有多么激烈,家族中又有多少兄弟子侄来找家主打探过消息了,大家都觉得这种事太过荒唐,涂家怎会跟赵陌过不去?赵陌离京前,还与涂家子弟在外头打过照面,彼此都是客客气气的,哪里有什么深仇大恨?一定是赵硕在借题发挥,又或是金陵那歹人冒用了涂家家奴名头。这种事必须尽早澄清才好。

    涂家家主嘴上应付着兄弟子侄们,心里却没那么乐观。甄有利离开了京城,他是清楚的。妻子对甄有利的去向含糊以对,可见有问题。先时只是传闻,他还可以在人前辩解一番。但如今,朝中消息传来,金陵那边的奏本已经到了,里面的内容跟传闻中的大同小异,这事儿再也没法含混过去。他必须要从妻子处得到一个确切的回答。

    涂大夫人最终还是没能瞒过丈夫,只得哭诉道:“我也是没办法。你没瞧得王妃与外孙那凄苦样儿。他们刚到京城时,何其风光!我只盼着能骨肉团圆了,谁知还是要分别!如今只不过是王妃要为外孙说亲,才得了太后恩典,得以留在京城。等亲事一定,王妃又要回蜀地去了。我二十年没见过女儿了,好不容易见上一面,又要分离,这辈子也不知道是否有再见的一日。这是在割我心里的肉啊!只要能让孩子留在京城,我什么事不能做呢?!”

    涂家家主没有被她的哭诉蒙住双眼,他直击她话中的破绽:“这与辽王世孙有何干系?难不成你真的打算叫甄有利去刺杀一个孩子不成?!他死了,又与辽王世子有何妨碍?只会激怒辽王世子!蜀王府如今正失势,老老实实说亲事就是了。先前的种种已经过去,何苦要再起争端?!难不成你以为辽王世子没有了嫡子,外孙就能做皇储了不成?!”

    涂大夫人一窒,面对着丈夫严肃的表情,与不问清原委不肯罢休的气势,她终究还是没能守住真正的秘密:“不是……不是辽王世孙……”

    涂家家主眉头一皱:“什么意思?”

    涂大夫人颤着声音道:“甄有利不是冲着那孩子去的。是……是延朝写了秘信给王妃,告诉她……太子殿下微服在金陵求医……”

    涂家家主只觉得晴天霹雳,身体不由得一晃,眼前金星直冒,好不容易,他才定住了神:“你说什么?你……你让甄有利去做什么?!太子……太子在金陵?王妃……王妃要做什么?!”

    涂大夫人见实话都已经说出来了,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全身都仿佛泄了气一般,软软坐倒在地:“王妃说,本来外孙有了太后娘娘撑腰,那皇嗣之位该是十拿九稳的,也不必蜀王费心思去算计辽王世子。之所以会落得如今的局面,都是因为皇嗣之位迟迟不能定下之故。谁叫太子还在呢?他还去了金陵求医,听闻身体已有起色。倘若……倘若他真的再多活几年,谁知道最后真正得势的会是谁?可王妃已经没办法再等了……”

    涂家家主终于听到了最不愿意听到的回答,他眼前一黑,整个人往前栽倒下去。

第一百一十九章 私心

    涂家家主一晕,涂大夫人就惊慌失措地扶住了他,然后夫妻双双跌倒在地。

    涂大夫人拿拇指指甲掐涂家家主人中,都不见他醒转,心里顿时更慌了,哭着就叫人来。

    他们夫妻先前有机密话要说,自然是早早就将下人都摒退了,远远地支开,如今再把人叫回来,又费了不少功夫。丫头婆子们进门见着家主晕倒,也是震惊无比,叫人的叫人,倒茶的倒茶,搀扶的搀扶,要先把家主给挪到里间可以平躺的暖炕上去,又有老成的管事命人去取帖子,请太医来给家主看诊。

    涂大夫人一听到“太医”二字,就顿了一顿,连忙叫住管事:“别……别请太医。咱们家王妃那儿有她自蜀地带上京城的王府医官,去王妃那儿说一声,请那位医官来给老爷看诊。”

    管事吃了一惊:“夫人?”

    怨不得管事无法理解,他们这等人家,便是家里一个得宠的通房丫头得了病,也要往太医院里请人来诊治的,更别说是一家之主了。涂家家主年纪大了,平日里也难免有些小病小痛,是看惯了太医院里两位太医的,那两位太医都对他的身体情况十分了解,请了来把一把脉,直接就能开方。涂家人放心,两位太医也干脆。若是换了别的太医,就没有这么方便了。

    而王府医官,自然没办法跟太医相比。蜀王妃从蜀地带医官来,不过是担心路上有什么头疼脑热的,以防万一罢了。进京后,蜀王一家子但凡有什么病痛,都是直接请的宫中最好的太医,那位医官只好替王府侍卫、仆役看诊,或是蜀王一家有什么不想让外人知道的病症,才会让他出动。如今蜀王妃的父亲病倒了,不请太医,请这么一位医官来做什么?涂大夫人是不是糊涂了?

    涂大夫人当然没有糊涂。她还没忘记丈夫是因为听到了什么话才会晕过去的。谁知道他醒来之后,会不会叫破此事?若是请了太医来,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随时都有可能会泄露到宫里去。但若是换了蜀王府的医官,别的不提,女儿蜀王妃就有足够的把握让人闭嘴。

    至于丈夫的病情是否会受影响,涂大夫人就顾不得许多了。如今自然是保住自家人性命要紧,况且丈夫明摆着就是一时气急罢了,日后慢慢调养,自然不会有事。

    涂家家主确实只是一时气急。王府医官到场,略一施针,他就醒过来了。醒来后定眼看了看医官,又看了看床边一脸紧张的妻子,他就无力地闭上了双眼,只说了一句话:“我没事了,你们都退下去吧。”

    王府医官淡定地表示:“下官先去开方子,老大人最好每日喝上一剂,调养调养身子,却不要再生气了。”他恭敬地起身退下,多余的话一句不说。

    其实,他的医术也不差,否则也不可能被蜀王妃挑中为随行医官了,只不过不如太医的名头响亮罢了。他在蜀王府那儿,各种小道消息都听说过些,不过他是朝廷命官,并非王府私奴,倒也并不惊惶,尽了他自己的本份,也就是了。那可是亲王府第,皇帝再生气,也不会把蜀王一家往死里整治的,更何况只是王妃跟娘家人合谋做了一件不大光彩的小事,要为难一个小辈而已。只要不涉及谋逆大罪,他们这些王府属官都会平安无事,顶多也就是被罢黜罢了,又有什么可担心的?

    医官与丫头婆子们都退下了,管事随从们也都遵照涂家家主的命令退出屋外。屋里只剩下了涂家家主与涂大夫人夫妻二人,这时候,他方才幽幽地说出一句话来:“你疯了么?王妃疯了么?!那可是谋逆大罪!”

    涂大夫人立时掉下泪来,哽咽道:“我何尝不知道事情轻重?只是……看得女儿与外孙过得那般艰难,我实在是不忍心。几个月前,一切都还好好的,外孙随时都有机会成为皇嗣,今后便是人上人,我们也能长长久久地与女儿团聚了。谁能想到,短短十来天的功夫,风云变幻,蜀王被撵出京城,女儿用不了多久也要跟着离开,这辈子还不知有没有再回京的机会。我……”

    涂家家主打断了她的话:“那也不能做这等事!”他忍了忍气,“砚儿不是已经哄得太后娘娘回心转意了么?”他指的是蜀王幼子赵砚,“只要有太后肯,先给砚儿请封一个郡王爵位,并不是办不到的。有了爵位,他要留京也更容易了。到时候,给王妃报病,叫砚儿上书皇上,许他母妃在京里多留些时日治病,皇上怎会不许?只要他们母子安安分分地不生事,以皇上的为人,绝不会跟妇孺为难!当初皇上待蜀王也极厚,是蜀王自己犯错在先,方才落得如今的下场罢了。”

    涂大夫人咬了咬唇,含泪道:“即使王妃与砚儿能留京又如何?即使砚儿能做个郡王又如何?哪里比得上那九五至尊……”

    “住口!”涂家家主再一次打断了妻子的话,“我早就跟你们说过,不要再妄想了,赶紧打消了那念头,为何你还不肯死心?!先前你分明说只是舍不得女儿与外孙,如今又算什么?你分明就是贪图储位尊荣罢了!”

    涂大夫人抖了一下,揪紧了帕子,咬着下唇,忍不住道:“这哪里能算是贪图?我也是为了涂家着想!老爷只当有太后娘娘在,涂家便可安享尊荣。王妃千求万求,只盼着你这个父亲能在皇上面前为外孙多说一句好话,你也不肯答应,只说一切自有皇上定夺……老爷怎的就不多想一想,王妃为砚儿谋划的这些,难道只是为了自己?咱们家如今确实风光,有太后娘娘在,谁也不敢小瞧了我们家。可太后娘娘并不是皇上的生母啊!她甚至都没养育过皇上,不过是曾经在夺嫡时助了皇上一臂之力罢了。皇上能敬太后一世,新君是否也能做到?即使他们都敬太后,也未必就会对我们涂家另眼相看了。”

    涂家家主面色一变,盯着妻子:“这种话……你也敢说出来!”

    涂大夫人嘲讽地笑笑:“这些话,谁不知道呢?全家人心里都是这么想的。老爷不许人说,还不许人想么?难道老爷不是这么想的?你只看那秦家,又有什么出色的子弟呢?承恩侯更是出了名的糊涂!只因他们家是皇后的娘家,皇上一张口就赏了侯爵下去,还不是因为那位永嘉侯乃是太子的亲舅舅么?倘若太后娘娘是皇上亲生母亲,涂家定会比眼下更为风光!”

    既然如今这位皇帝不是从涂家女的肚子里生出来的,涂家又没能再出一个女儿嫁入宫中为妃,生下皇子,如今就只能指望涂家外孙能上位做新皇帝了。

    涂大夫人的想法,简单粗暴。若是在半年前,谁也不会认为她在痴心妄想。

    涂家家主却是淡淡地笑了一笑:“夫人也不必说得如此冠冕堂皇,说来也不过是为了私心罢了。你就跟我说实话吧,这些……可是王妃跟你说的?”

    当然是蜀王妃跟她说的。若不是女儿的期望,涂大夫人也不会有闲心去管皇家的闲事。涂家有了一位太后娘娘,本身在京城里就地位然。没有切身的利益,涂家主母又何必去冒险?

    涂大夫人沉默不语,没有回答丈夫的话,但涂家家主已经从她的表情中得到了答案。

    他闭上了双眼,长叹一声:“何其短视!何其愚蠢!”

    涂大夫人咬牙道:“我哪里短视,哪里愚蠢了?若不是那辽王世子节外生枝,若不是太子的身体有所好转,砚儿的皇嗣之位早就该有定论了才是!”

    涂家家主却已经不想再跟她争吵了。他勉强支撑着坐起身来,想要下床。涂大夫人讶异地问:“老爷,你这是做什么?快快躺下。你方才不是说头晕么?且歇几日再说。”

    涂家家主冷笑:“我哪里还歇得住?祸事都要临门了!”他阴沉着脸问妻子,“甄有利既然是冲着太子殿下去的,那太子殿下可平安无事?”

    涂大夫人对此是一无所知,为了防止消息走漏,在甄有利确定得手之前,他是不会往京中传信的,也没有那传信的人手。若非如此,涂大夫人也不会迟迟没有得到他落网的消息?还有他带走的那批死士,若是暴露出来,也够蜀王府喝一壶的。

    涂家家主心想,若是太子当真有事,浙江巡抚哪儿还能这么淡定,慢悠悠地将奏折往京城送?想必只是虚惊一场。不过,因着事关重大,他们才会拿辽王世孙赵陌来做个幌子,好掩盖甄有利的真正目标是太子这一事实。如今他得趁着真相还未传开,尽快做好善后才行,绝不能让涂家上下就这么冤死了!

    他十分郑重地对妻子道:“从现在起,你不许再出门了,也不许再出这间屋子,更不许往蜀王府送什么信!我会让人来守着你,你且老实些,别胡乱生事。我们涂家上下近千口人,绝不可能为了一个外孙倾尽所有的。你再疼女儿与外孙,也当为其他骨肉好好想一想。难不成就只有王妃是你亲生?!”

    涂大夫人听着不祥,忙抓住他的衣袖:“老爷,你要做什么?!”

    涂家家主甩开了她的手:“自然是去做我该做的事了。”

第一百二十章 请罪

    涂大夫人立刻就被看管了起来。不但她本人被看管了,连她身边的丫头婆子们也不例外。涂家家主这是铁了心,定要断绝她与外头的联系了。

    涂大夫人双眼通红,撕心裂肺:“老爷!你难道就不顾我们几十年的夫妻之情,不顾骨肉之情了么?!你问我是不是只有王妃是亲生的,难道王妃就不是你亲生的女儿?!”

    涂家家主这时候才勉强穿好了一身大衣裳,冷淡地回头望了妻子一眼:“正因为她是我亲生的女儿,我才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往绝路上走,还连累了孩儿,更不能让她把我们涂家拖下万丈深渊!夫人,你要怪我无情,我也无话可说。我既做了这家主,心里自然不可能只装着自己的妻儿,我还要为这满门近千人口的身家性命着想!”

    他在心腹的搀扶下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吩咐:“甄有利的家人亲友全数不许走脱,命人先看管起来,若官府来人锁拿,只管交出去。叫人把李延盛送回家去,让他往后不必再来了,也不许家中任何人与李家再有往来!李家若来人,不管是谁,直接打出去,不许进门!”

    他还没忘记叫人把李延朝的外祖唤来,命其到祠堂先跪上几个时辰再说。他如今没空去理会这一支旁支,但对于为涂家、为女儿招来祸患的人,他是绝对没有好感的。李家是外姓人,他管不得,但总能管李家太太的父亲,他的旁支堂弟。若是李家够聪明,就该知道这时候应该怎么做。他也好借机狠狠出一口气!

    这时候,家中的管事忽然来报:“回禀老爷,方才清点正院的丫头婆子,现红鸳不见了!有婆子说,瞧见她刚刚从花园后头的夹道小门逃了出去。那边的看门人不知内院的事,竟叫她走脱了。”

    涂家家主脚下一顿,脸色阴沉了下来。

    红鸳是涂大夫人身边的大丫头,素得她看重,但并非涂大夫人陪房之后,而是涂家的家生子。如今所为,与卖主无异了。

    他冷然回头望向屋中的妻子,涂大夫人也刚刚从身边的丫头处得到了红鸳成功逃脱的消息,心下顿时一松。红鸳素来机灵,她方才是守在门外的,定然听到些什么,或许能成功将消息传到女儿蜀王妃耳中,让蜀王妃早做准备。涂大夫人只惋惜王府医官走得太早了,也没有私下说话的机会,否则也不必红鸳冒此大险。

    她看向脸色难看的丈夫,嘴角浮现出了胜利的微笑。

    涂家家主却只是冷笑了一声:“真真蠢货!她以为她逃出去能做什么?身为涂家奴婢,却行背主之事,这个丫头留不得了!”他吩咐管事,立刻去官府告官,说红鸳偷盗主人巨资财物出逃,请官府锁拿,同时将红鸳的家人全数捆了,送去人牙子处卖,而且还要跟人牙子说清楚了,要一个一个地卖,务必令她这一家子全都四散各地,不得团聚。至于卖到什么地方去,他全无意见,不会理会。

    涂大夫人目眦欲裂,丈夫此举是要断她臂膀!红鸳一家都是她的人,这么一处置,岂不是全都废了?!她身边的丫头婆子们更是胆寒不已。连红鸳这般体面的大丫头,父母还是小管事呢,都只能落得这般下场,还连累了全家大小,那她们若是违逆了家主……

    所有人都在暗暗修正了自己的立场,只是面上不露而已。她们还要在涂大夫人身边侍候的,自不可能公然得罪主母,但实际上该怎么做,她们心里已经做出了选择。

    然而涂家家主却没有多加理会妻子的反应,甚至也没有另外再派人去追捕红鸳。只要以偷盗的名义告了官,这个丫头就算是废了。何况,她会逃往何处,对涂家家主而言根本就不是秘密。他不认为女儿得了消息,还能做什么。眼下最要紧的,是要进宫向太后说明真相,向太后、皇帝请罪。

    到了这时候再请罪,兴许已经有些晚了,但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他是一家之主,总要护住合家老小的性命。所幸太子殿下应该无恙,对他下手的人,无论是李延朝还是甄有利,严格来说都不算是涂家的人,必要的时候,没什么不可以割舍的。涂家的平安,才是最要紧的事。

    且不说涂家家主在慈宁宫与太后说了些什么,又是如何惹得太后震怒,只能长跪在殿前磕头请罪的,乾清宫里的皇帝没多久就收到了消息,连涂家家主在太后面前说的是什么话,也都知道了。他还知道,太后已经开始重新梳妆更衣,并命人备下凤辇,要往乾清宫来了。她打算把涂家家主也一并带过来,打算做什么,简直不用猜。

    皇帝淡淡地笑了一笑:“太后仍是那么的睿智,永远知道什么样的做法才是最正确的。”

    张朝贵小心地抬头看了皇帝一眼,见他似乎并未怒,便试探地问:“陛下是否打算见太后娘娘?”独生儿子遇险,皇帝若是打算晾一晾太后与涂家家主,也是人之常情。

    但皇帝并没打算这么小气:“自然是要见的。那可是太后。”他每隔几日就能收到儿子平安的消息,心情正好,对那意图伤害儿子却至今被溜得团团转,根本找不着北的歹人,其实是好笑的想法更多些。愤怒是有的,但还不至于迁怒到太后身上。他知道这事儿与太后无关。太后早知太子出京之事,能隐瞒至今,连太妃们、涂家人以及宠爱的蜀王幼子都一无所知,可见太后心里是护着太子的。他还不至于分不清是非曲直。

    只是涂家家主还需要敲打,竟然纵容得后宅妇人做下这等恶事,他还一无所知,直至今日才现真相,实在是可笑又可厌。趁此机会,让涂家人再老实些吧,不要总想着在朝中出头了。身为外戚,何必总想着手握实权?安享富贵尊荣也就够了。若后代子孙中有人有出息,日后自会有他家的造化。皇帝连秦家都约束得那么紧,更何况是隔了一层的涂家呢?

    张朝贵看着皇帝的脸色,已经猜到了他的想法,心下一松,微笑着道:“陛下,方才奴才听说,太子殿下已经过了黄河,一行人都平安,太子殿下也没有身体不适,可见真的是大好了。算算日子,只怕没有几天,太子殿下就回到京城了!”

    皇帝笑道:“朕已经知道了。这一回太子能平安归京,永嘉侯、黄晋成、沈维瑛等人俱有大功,浙江巡抚从旁协助,亦有功劳。还有赵陌与秦简这两个小子,难为他们小小年纪,也是有胆有识。待他们平安归京,朕定要厚厚重赏!”

    张朝贵忙恭喜皇帝,得了忠臣良将,就连少年人也都心向皇家,一心为皇帝效力,云云。

    皇帝笑着摆摆手,不想再听这些奉承的话了。他如今最庆幸的,就是当初答应了小舅子秦柏,放他到金陵去照应太子。若不是有秦柏在,兴许太子早已遇险了。当初他还曾经想过,秦柏将赵陌带去,多少有些不妥,但赵陌身世可怜,品性也不错,既然秦柏信得过,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可如今,皇帝一点儿都不觉得赵陌有什么不好了,这孩子简直比他父亲要讨人喜欢一百倍!

    这样的好孩子,明白事理又知所进退,怎么就有那样一个父亲呢?皇帝曾经也十分赏识赵硕,赵硕得以册封辽王世子后,向他表明自己并无野心,只是想要自己该得的世子名份什么的,他也曾经欣慰过。可如今看赵硕的言行,野心仍旧是明白得路人皆知,皇帝心里渐渐就有些冷了。

    他开始觉得,把这么一个人留在太子身边做臂膀,似乎并不是什么妥当的想法。不过,赵硕本身就是辽王世子,日后总有继承辽王府的时候。辽东那边,还是需要人镇守的,倒也没什么可担忧的。赵硕,自然会有他该去的地方。

    不过,有功就得赏。皇帝开始思考,要给那几个功臣什么样的赏赐。黄晋成已经破格升了官,暂时不好再动了,只赐些金帛就是。日后他在金陵任满,再立些功劳,履历上好看些,再行升迁也容易。

    不过永嘉侯秦柏这边,就有些不好赏了。皇帝也很烦恼,小舅子年纪大了,也无心任官,平日生活也不奢侈,只赐田地财物,男女奴婢,都没什么意义。该赐些什么样的东西,才会让秦柏高兴呢?

    皇帝想起了秦柏的两个儿子。他问张朝贵:“秦平在宫中做了多久侍卫了?”

    张朝贵自然是知道的:“秦侍卫是前年十月万寿节后进宫任职的,算来也有一年多了。”

    一年零两三个月,这个资历有些短了。况且秦平做侍卫时,已经升了品级,想要再升,却要再等一等才好。秦柏的功劳,是不好公然对外说明的,怕会影响了太子的名声,也会惹得那些御史喋喋不休。

    皇帝又想起了秦柏的另一个儿子:“秦安如何?朕听说他如今在大同为官,是什么官职?表现如何?”

第一百二十一章 牺牲

    蜀王妃面无表情地端坐在那里,整个人仿佛是玉雕成的一般,动也不动,连点儿人气都没有。

    红鸳伏倒在地,哭着向她哀求:“求王妃娘娘救救奴婢,救救奴婢的家人,奴婢是为了王妃娘娘和夫人,才受了老爷责罚的,奴婢一片忠心,求娘娘明鉴啊!”

    蜀王妃还是没有吭声,她身边的嬷嬷便道:“王妃已经知道了,你先在王府里安心住下,不必担心别的事,王妃自有主张。”

    红鸳没有得到一个明确的答复,如何能安心?她是涂家家生子,这些年也在下人群体中结交了自己的人脉,当中有不少人受过她的恩惠,念她的情。虽然她受了家主厌弃,被冠上了偷盗的罪名,连一家老小都被捆了卖,但依然还有人愿意为她透露消息,告诉她,她的家人如今都在哪里,内院中又是什么样的情形。她实在是没了办法,只能来求蜀王妃了。只要蜀王妃开口说一句话,她的父母亲人就能保得下来,否则,从此被卖到天南海北,骨肉分离,便是她能保住性命,在蜀王府中得以存身,又有什么意义呢?

    可听蜀王妃身边嬷嬷的口风,似乎并没有要救她家人的意思。她为了这位早早嫁人的姑奶奶,可是连身家性命都赌上了呀,蜀王妃怎能连她这点小小的祈求都不答应?!

    红鸳眼都红了,不肯听那嬷嬷的话离开,只是一个劲儿地在那里磕头苦求。

    那嬷嬷见蜀王妃的脸色不大好看,忙给侍立在旁的丫头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将红鸳半扶半拖地,拉出了屋子,才亲自凑过去,压低声音道:“傻丫头,王妃正在寻思应对之法呢,哪里顾得上你?那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王妃吩咐下去,自有人去办。你在这里烦着王妃思索正事,岂不碍眼?”

    红鸳迟疑了一下,哽咽着说:“嬷嬷可别哄我,王妃娘娘果然吩咐下去了?”

    嬷嬷一哂:“我哄你做什么?这种事,王妃只需要一个眼色,自然有人会去办,还用得着劳累王妃亲自嘱咐,一字一句地教人怎么做么?只是……你别嫌嬷嬷啰嗦,有一件事要嘱咐你。”

    红鸳正为她的话而欣喜呢,闻言忙肃正了神色:“嬷嬷请吩咐。”

    嬷嬷道:“你的事儿说来是亲家老爷亲自吩咐的,我们王妃是做儿女的,不好公然违了他老人家的意,因此,王府派人去救你家人,却不好对外宣扬的,也不能把人带回来王府养着。你先在王府里安心住下,不要总催促。等事情过去,风平浪静了,自有你们骨肉团圆的时候。不是嬷嬷说话难听,只要人还活着,还怕没有再见的一日么?可最要紧的,还是咱们王妃和夫人能平安度过这一关。否则,夫人不好了,她身边侍候的人又能有什么好下场?你也要一辈子顶着那偷盗逃奴的罪名,再也见不得光了。你难道就乐意去过那样的日子?”

    红鸳冷静了些,面露愧色:“嬷嬷说得是,是奴婢想岔了。”

    嬷嬷微笑:“你是夫人身边的得意人儿,王妃自然也会厚待你。你跟着她们先下去安置了吧,没事不要出屋子,三餐自会有人给你送去。”

    红鸳老老实实应了,跟着丫头们退了出去。

    嬷嬷回到屋中,向蜀王妃禀报:“红鸳已是安抚住了,只是她家人那里……”是不是真的要派人去救呢?

    蜀王妃其实根本就没吩咐下去,嬷嬷不过是哄着红鸳罢了。但她觉得,事情只要有人去做了,早一点晚一点,又有什么差别呢?

    只是蜀王妃根本就没把注意力放在红鸳身上,为了小儿子的大业,牺牲几个下人算什么?她如今心里眼里只有一件事,幽幽叹道:“乳娘,父亲打算放弃我与砚儿了。他将母亲禁足,就是为了在必要的时候断尾求生,好保住涂家的富贵荣华。”

    嬷嬷听得心酸,忙安慰她道:“事情未必就到这个地步了,金陵那边的人不是不知道实情么?人人都只拿辽王世子的嫡长子说事,其实又与他个小人儿什么相干呢?咱们王府出去的人,自当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绝不会出卖主子。至于甄有利……”她顿了一顿,“他一家老小都在府里,还有一个顶心爱的小儿子在咱们王府中,他哪里敢招认?”

    蜀王妃冷笑了下:“甄有利算是哪个牌面上的人?我才不担心他。这回也是他办事不力,才连累了我。一想到他闯的祸,我就恨不得他立刻死了!也省得牵扯出些不该让人知道的事。”

    嬷嬷对甄有利也十分不满。当初其实蜀王妃是只打算派几个死士去的,只是死士不认得李延朝,需得有人与李延朝接洽,取得他的信任,再利用他上元县令的身份打听消息,确认太子行踪,安排刺杀行动,最后抹去痕迹,嫁祸他人,这才是一个完整而万无一失的计划。蜀王妃特特求了娘家母亲,起用了涂大夫人的陪房甄有利,一是因为他与李延朝相识,二是因为他平日行事颇为精明能干,嘴也很紧,应当不会让她们失望。

    早知道事情会变成如今的局面,当初就不该选这废物才是。

    蜀王妃猜测着父亲涂家家主接下来可能会采取的行动:“父亲既然进了宫,就定会将事情向太后和盘托出。却不知道父亲会说出太子的事,还是把事情都推到赵陌那小子头上?以父亲素来的行事,他更有可能会向太后坦白。就要看太后是会护着涂家,护着我们母子,还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富贵荣华,选择弃我们于不顾了。”

    嬷嬷忙问:“王妃,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呢?”

    蜀王妃沉吟:“我已将李延朝写来的书信焚毁,派出去的死士身上也不会留有任何与蜀王府有关的印记。一会儿你再派人去庄上嘱咐一声,缺的人口尽快寻人补上,无论谁人来问,都说庄中并未少人。金陵那边落网的歹人,与我们王府毫不相干!还有就是李延朝那边……”她犹豫了一下,“那小子倒好解决,就是不知道他是否跟他家里人说过什么……”

    嬷嬷忙道:“王妃放心,这样的机密要事,老奴早就防着了,已经试探过李家姨奶奶,他们一家子都不知实情呢。金陵那边的消息传来时,他们还真的以为李大人是冲着辽王世孙去的,都在怪他行事不慎,反为王妃与小公子惹了祸事。”

    蜀王妃冷笑一声,淡淡地道:“李家既然不是问题了,那么甄有利……就成了最大的麻烦。”她顿了一顿,“想来甄有利与李家本就来往颇多,与那李延朝也相熟。李延朝心生妄念,他也存了巴结讨好的心,借着南下采买的机会为非作歹,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王妃此言差矣!”门外忽然响起了一个声音,打断了蜀王妃的思绪。她认出来人是谁,脸色立刻就难看起来。

    一名身着灰青丝棉皮袍的中年书生从门外走了进来,站在门边,远远地向蜀王妃行了一礼:“学生见过王妃。学生擅自闯入,还请王妃恕罪。”

    蜀王妃冷笑了一声:“你人都来了,还要我恕什么罪?你身后还有王爷撑腰呢,我哪里奈何得了你?!”

    她是主母,可以耍小脾气,嬷嬷却是个精乖的,客客气气地对中年书生道:“孙先生怎么来了?涂家出了变故,王妃心情正不好,还请孙先生不要见怪。”

    孙先生哪里有空见怪?他直截了当地对蜀王妃说:“学生明白王妃的心情,只是眼下不是说这些闲话的时候。最要紧的,还是要做好善后。当日王妃收到李县令来信时,也曾问过学生,是否值得动手。学生当日给了王妃一个‘否’字,王妃不肯听,还瞒着学生与小公子派出人手南下行事,更将涂家也牵扯进来。如今事情一不可收拾,王妃与小公子的大祸就在眼前了,王妃还要跟学生争闲气,却不理会真正要紧的大事么?”

    蜀王妃的脸色越难看了,只是还要嘴硬罢了:“少在这里危言耸听了。善后之法,我方才也提过了,是你不赞同罢了。”

    孙先生冷冷一笑:“学生如何能赞同?王妃的法子破绽百出,与不打自招无误。若学生真的让王府中人照着王妃的意思去办了,只怕王爷的祸事就来了!王妃细想,且不说那李家人是否真与甄管事有交情,甄管事是您娘家母亲的陪房,他涉事其中,难道您的母亲还能脱得了身?涂家家主已经进宫请罪,明摆着是不会护着您与小公子的了。与其百般狡辩,却叫皇上、太后看了笑话,王妃还不如当机立断,为了王爷、世子与小公子,与涂夫人一道将罪名认下来呢。”

    “你说什么?!”蜀王妃顿时大怒,“你竟敢在我面前说这样的话?!”

    “学生是为了王府着想。”孙先生丝毫不为所动,“事到如今,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法子呢?王妃心里明白,当初您盯上的是东宫太子殿下,乃是一国储君,圣上的独子。他虽平安无事,但甄管事曾经有意害他,却是事实。皇上难道能饶过意图伤他独子性命的人?这种事,根本就不需要什么证据,只要皇上这么想了,小公子的前程就到此为止。不必提日后的皇嗣了,皇上连一个郡王爵位,都不会给小公子的。即使日后皇家真要过继皇嗣,也不会轮到蜀王府!”

    他盯着蜀王妃:“这就是王妃招来的祸事。为了王爷、世子与小公子的性命着想,王妃难道就不能牺牲自己?”

第一百二十二章 逼迫

    蜀王妃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浑身颤抖,脸色青。

    嬷嬷忍不住站出来为主母说话:“孙先生这话说得太过分了吧?胡言乱语什么小公子皇嗣无望,甚至无法得郡王头衔什么的就算了,你竟然还想将罪名都推到王妃与夫人头上,要叫她们背黑锅么?!这种事,谁家不是拼命洗清嫌疑都来不及,怎会有人自个儿招认罪名?太后、皇上还没说什么呢,孙先生就害怕得要卖主了么?!”

    孙先生依旧是那副冷冷淡淡的表情:“祸事本来就是王妃与涂夫人招惹来的,如今已经是无法掩饰了。为了王爷、世子与小公子的安危,学生才不得已出了这样的主意。若真等到皇上降罪,再想法子求饶,那就太迟了。那可是杀子之仇,皇上焉能轻轻放过?从甄管事在金陵落网的那一日起,整件事就已经定下了结局。王妃如今责怪学生大胆,其实真正大胆的是您才对。若您当日肯听学生一句劝,又怎会有今日的结果?!”

    蜀王妃气愤地道:“你也好意思怪我?!本来是大好机会,是你优柔寡断不肯出手,我才不得已动用了甄有利那等废物。倘若你肯派人,我们早就得手了,事情推到金陵那群可恶的官员头上,又有谁会怀疑我们蜀王府?!可恨你只顾着紧紧把守手中大权,却不肯为我儿前程出一份力,否则也不会有今日的结果!真正的罪魁祸是你才对!”

    孙先生冷然道:“学生当日就猜到会有这样的结局,才不肯答应王妃所请。王妃一心以为那是个好机会,能助小公子更进一步,却不知道您的设想破绽重重。且不说太子身边自有能人,会拼死护得太子周全,皇上会许太子出京,又怎会不知会心腹官员,令其暗中护卫太子?您想要在金陵繁华之所弄出些强盗抢劫杀人的勾当,也要地方官府肯信才行!金陵又不是蜀王府熟悉的地方,万一出手后无法逃脱,即使人人都愿为了护主而自尽身亡,皇上一怒之下,想查什么查不出来?只需要查出他们身上有些许蜀王府的印记,王爷就要落入万劫不复之中了!”

    他稍稍平息了一下有些激动的心情,才放缓了语气继续道:“王爷如今正不得圣眷,小公子在太后跟前,也是勉力支持。太子但凡有个万一,只会便宜了眼下正得圣宠的宗室子弟。王妃的想法完全是吃力不讨好,即使得手,也是平白便宜了别人罢了!即使真要走出这一步,也不该是蜀王府的人去做,更不该是在这时候出手!”

    蜀王妃只觉得满心忿恨,亦有几分事情不如意的委屈:“我难道不知道眼下不是好时机么?可太子从来都是深居简出,身边也从不缺人。难得他落单在外,即使有人护持,也是有限的。地方官员会护着他又如何?只要他没有打出太子的旗号,微服装作平民百姓,官府的人想要赶过去,总需要一段时间。错过这个机会,可再难有这等好时机了。金陵再繁华,也缺不了肖小,强盗抢劫杀人不合理,那就换作失火好了。总有法子叫他绝了性命,皇家才会真正提起过继皇嗣的事来,而不是象眼下这般,只拿传闻来吊着宗室子弟,连一句准话都没有!你担心皇嗣之位会便宜了别人?我才不担心!有谁冒头,就把他打下去,早晚会轮到我儿头上!但太子一日还在,我儿就永远出不了头!”

    她怨恨地看向孙先生:“我知道你们这些幕僚背地里都看不上我,嫌我要与你们争权,可你也不想想,当日王爷会被皇上训斥,不就是因为陷害辽王世子不成么?那计谋可是你提出来的,出了纰漏,王爷竟不责怪不说,反而还把府中大权交给你,却将我这个王妃至于何地?!你们无能,害得王爷受罪,就不该有脸把持权柄,不肯听我号令!砚儿是我亲生骨肉,我只有一心为他着想的,难道还能害了他?!就是因为你们存着私心,坏我大事,让我只能派几个不得力的废物去刺杀太子。事情会落到如今的地步,应该站出来顶罪的应该是你们才对!”

    孙先生冷然道:“王妃慎言!我等皆是王爷的心腹之人,倘若我们出面认罪,王爷如何能逃脱过去?若是王妃出面,至少还能算在妇人无知的份上。王爷远在蜀地,小公子尚且年幼,顶多就是涂家主落个治家不严的罪名,旁的却是无碍的。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王妃莫非是舍不得富贵荣华,才迟迟不肯死心么?王妃既然知道小公子是您亲骨肉,您难道就不能为了亲骨肉,受一回委屈?!”

    蜀王妃袖摆一扫,将手边小几上的茶具全数扫落地在,跌得粉碎,茶水残渣溅在孙先生的袍角处,他却半点都不在乎,只直直看向蜀王妃:“如今再拿过往的事说话,推说谁人应该为王爷出京负责,已是于事无补。王妃尽可以在这里责骂我等,可形势不等人。辽王世子已经将蜀王府牵扯进去,为了保住王爷、世子与小公子,也只能委屈王妃了。只要王爷无恙,小公子年纪小,又得太后宠爱,只需要说一句少不更事,就可以躲过罪名。今后即使没能落个王爵,总还不至于做个光头宗室,一辈子富贵荣华,还是能保住的。至于其他,就不能再肖想了。至不济,王爷在蜀地,总还是一方霸主,不至于落得圈禁的结局。”

    蜀王妃又开始起抖来,两只眼睛愤恨地瞪着孙先生,那眼神却是虚的,并没有它表现出来的那么有底气。

    嬷嬷实在不忍见自小奶大的女孩儿落得这般结局,也埋怨孙先生太过咄咄逼人,忍不住问:“一定要王妃承认是对太子下手么?即使可以推说是妇人无知,但王爷、世子与小公子又怎能洗脱干净身上的嫌疑?事情毕竟还未传开,外人也不知道太子在金陵,只拿辽王世孙说事。不如……不如就说是王妃记恨辽王世子,因此拿他儿子出气。只要不是太子,一个宗室晚辈,又不曾有个好歹的,王妃顶多就是受几句训斥,圈禁数月,应该能逃过去吧?刺杀太子是谋逆大罪,刺杀晚辈却不是。这也是为了王爷、世子与小公子的清名着想!”

    孙先生叹了口气:“嬷嬷忠心,我是明白的。但这件事却不是能轻易推搪过去的。外人不知太子在金陵,皇上却知道。即使对外宣称王妃是要对辽王世孙下手,实际上皇上该怎么判,还是要怎么判,不会真的对王妃从轻落,顶多就是暗中赐下白绫罢了。到头来,还是一样的结局。”

    嬷嬷不由无力地歪了歪身子,手扶住身后的高几,才勉强站住了。她与蜀王妃都还以为事情尚有回转的余地,因此在孙先生到来之前,还相当镇定,没想到,原来祸事早已临头,她们却还在做梦呢。

    早知如此,当初王妃决定要派人南下的时候,她就该劝阻的。

    不,不,是当初李延朝的信被送入蜀王府的时候,她就该提前拆信看过内容,然后将信直接烧了,不让王妃知道信里都写了些什么才对!王妃若不生妄念,就不会闯下这等大祸了。

    孙先生见蜀王妃主仆都已经清楚事情的严重性了,也不打算继续逼迫,免得事后蜀王与两位小王子知道后,怪罪下来。他轻声道:“王妃若怕受苦,可以先写一份请罪表。王府中有收藏的前朝宫中禁药,一会儿学生就命人送来。王妃悄无声息地病逝,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太后看在小公子毫不知情,又承受丧母之痛的份上,会护住他的。只是涂夫人处,还请王妃劝说一番,让她也该知道要怎么做才好。”

    他抬眼看向满面诧异望向自己的蜀王妃,张口下了最后的判决书:“王妃与夫人如此病逝,皇家也不会多事给您算什么罪名了。您依旧还是辽王妃,世子地位不变,小公子的清名也能得保,外人更不会笑话蜀王府。这难道不是最好的结局么?”

    孙先生悄然退了下去,屋里只剩下蜀王妃与嬷嬷二人。她们惶然对视一眼,都说不出话来。

    事情怎会变成这个样子的?她们怎么就……转眼间成了牺牲品?难道真的除了死,她们没有别的办法能护住蜀王府了么?!

    她们也不知在那里了多久的呆,久到孙先生的人已经送来了一只小瓷瓶,又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她们依然一人呆坐,一人呆立,迟迟没有做出决定来。

    蜀王妃瞧着面前小几面上那只洁白的小瓷瓶,就恨不能将它远远地丢出去,却又实在伸不出手。送药的人说:“这药见效极快的,半点感觉没有,就过去了,一点儿苦都不会受,死后容貌亦会与生前无异,且能护持尸身百年不腐。”

    蜀王妃真的很想冷笑。世上竟然有这样的好药,她竟然……还会有用这等好药的时候!

    这时,蜀王幼子赵砚一无所知地面带笑容走了进来,身后还带着一个人:“母妃,您快看看这是谁?您再想不到的!”

    蜀王妃看着小儿子天真的面孔,心中悲哀,勉强挤出一个笑来,但在看到他身后的人时,笑容就僵住了。

    嬷嬷惊诧地替她说出了她想说的话:“怎会是你?你不是随王爷回蜀地去了么?怎么会在京城?!”

第一百二十三章 再次

    赵砚身后的人是个三十来岁的青年,身形瘦削精干,脸颊边带着一道寸许长的刀疤,衬得他整个人多了几分阴沉,一看就不好惹。

    他向蜀王妃下跪行礼:“刘敢见过王妃。”

    蜀王妃看着刘敢,一时间有些茫然:“你……你怎会回京城来的?可是王爷有什么吩咐?”

    她的幼子赵砚笑吟吟地道:“刘敢是奉了父王的命,回京看母妃来的。他一路疾行而来,可辛苦了呢。我在府门前看见他,就立刻将他带来见母妃了。”

    竟是奉了蜀王之命而来?蜀王妃不由得看向刘敢:“王爷……有什么吩咐?”说完,她又露出有些落寞的表情,“若是要紧事,只怕我未必能替王爷去办了……”

    刘敢迟疑了一下,看向赵砚。赵砚笑道:“我知道,父王定有机密要事嘱咐母妃,我回避就是了。真是的,我也是大人了,眼看着就满十六岁,能娶媳妇了。你们怎么还拿我当小孩子呢?事事都不叫我知道!”他嘴上虽然说的是抱怨的话,脸上却是带笑的。

    蜀王妃想起自己可能快要死了,心下一痛,忙道:“砚儿,你且去厢房喝茶吃点心,一会儿再来见我。我……有话要嘱咐你。”

    赵砚干脆地答应了,笑着说:“正巧呢,我答应了要给太后娘娘做几只风筝,等天气暖和之后就放着玩儿。我叫人把材料都送到厢房去,试试看能不能做成。若是能赶在三月三之前做完,太后娘娘一定会很高兴的,说不定还会赏我呢!”

    蜀王妃微微红了眼圈:“太后娘娘……很疼你。”

    赵砚笑眯眯地道:“那是当然了。太后娘娘素来疼我的。我的婚事,太后娘娘还说要亲自替我挑媳妇呢。她还赏了我许多她老人家年轻时候戴过的首饰,叫我留着送媳妇,还教了我许多夫妻相处之道,叫我日后好好跟媳妇过日子。”

    蜀王妃几乎要落下泪来了,脸上却是笑着的:“好孩子,你孝顺太后娘娘,太后娘娘自然也会疼你。有她老人家为你的婚事做主,母妃就能放心了。”

    赵砚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腼腆地笑了笑,道:“我……我去厢房了。母妃一会儿得了空就叫我吧。”说罢匆匆跑了。

    只是在迈出门槛的同时,他回过来看向屋内,目光略过低头拭泪的母亲,直接看向了刘敢。刘敢与他四目相对,微微颌首。他嘴角翘了翘,便放心地转身而去了。

    赵砚离开了,蜀王妃低头擦去眼泪,淡淡地问刘敢:“说吧,王爷有什么话要嘱咐的?”

    刘敢道:“回王妃的话,王爷……上月收到了李延朝从金陵送出的急信……”

    蜀王妃猛然站起身来,嬷嬷惊叫:“竟然连王爷那儿也收到了?!”刘敢默默地点了点头。

    蜀王妃苦笑着坐倒在座椅上:“原来如此。王爷也心动了么?可惜……迟了一步。这事儿已经不成了。”

    刘敢道:“属下已经尽知。王爷派属下快马赶往金陵,见机行事。若事不可为,则无需勉强,但倘若有机可趁,就不要错过机会,只是事后需得扫清痕迹,不能叫人怀疑到王府头上来。”

    蜀王妃听说丈夫与自己是英雄所见略同,心里也稍稍宽慰了几分:“确实,那般好机会,错过了岂不可惜?无奈孙先生他们不同意,硬是拦住我,不许我动用府中的精英死士。无奈之下,我只好从庄上挑了几个身手不错的,再让我母亲的陪房甄有利把人带到金陵去。没想到甄有利无能,不但没能把事情办成,反倒闹得沸反盈天的……”

    “王妃。”刘敢打断了她的话,“甄有利确实无能,但这件事也不能全怪到他头上。这整件事就是一个圈套,甄有利根本不会有成功的机会。他从踏进金陵城开始,就注定了无法逃脱。”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的,蜀王妃立刻盯向刘敢:“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刘敢答道:“属下带人前往金陵,算算日子,只比甄有利晚了几天。那时候他们露了行迹,被官府追缉,有两名死士逃走。这两人,后来都叫属下遇上了。其中一人伤得太重,已经死在路上,另一人被属下藏了起来。但他们到达金陵城后所经历的一切,属下均已查问清楚了。甄有利见李延朝病倒,就将他撇开,自行其事,有贪功的嫌疑。但那时候李延朝行事不慎,已经引起了永嘉侯秦柏、辽王世孙赵陌与金陵卫指挥佥事黄晋成的疑心,恐怕已经有人盯上他了。因此甄有利一带人进上元县衙,就立刻被发现了踪迹。”

    蜀王妃听得脸色发青:“你是说……太子其实早就知道甄有利打算做什么?!”

    刘敢笑笑:“太子是否知情,属下就不知道了,但永嘉侯、辽王世孙与黄晋成却定是知道的。兴许连浙江巡抚衙门也心知肚明。之后甄有利说发现了太子殿下一行的踪迹,其实根本没见着太子的正脸。真正称得上是打过照面的,就只有太医沈维瑛而已。然而,沈维瑛是跟着永嘉侯南下的,原本并不在太子身边侍候。见过太子与他身边随行太医、侍卫的,只有李延朝。可那却是在甄有利到金陵之前的事儿。”

    蜀王妃皱起了眉头。嬷嬷忙问:“照你这么说,太子……其实根本就没有在甄有利面前露过面?甄有利跟上的人,其实一直是别人假装的?太子是躲起来了?”

    刘敢看向她:“太子殿下怕是早就离开了金陵,眼下就在返回京城的路上!”

    他敢下这个结论,并不是全无来由的。甄有利一伙人从没有见过太子的正脸是一个原因,还有一个原因,是刘敢听了逃走的死士提供的消息后,留意到永嘉侯不久之前,才送走了侄孙,承恩侯嫡长孙秦简。

    秦简与黄晋成有亲,黄晋成还特地派出了大批心腹亲兵护送他回京。大过年的,秦简忽然全无预兆地只身返京,必有缘故。而黄晋成为了一个亲戚家的孩子,就派出那么多的亲兵,未免太过劳师动众了些。更奇怪的是,秦简身边只带了一名秦家的随从,身为长辈的永嘉侯竟然没有派可靠的人手护送侄孙,这太不合情理了。刘敢不得不怀疑,说不定黄晋成的亲兵真正要护送的,其实是太子才对,秦简不过就是个幌子而已。

    刘敢对蜀王妃说出了自己的分析,然后道:“属下一推断出这个结论,就立刻带人快马北上京城,请王妃的示下,是否需要再下一次手?太子眼下行踪不定,但总有到京城的一日,路上未必没有机会。只是如今他身边护卫人手颇多,怕是不能做得太过明目张胆了。属下手中有一种秘药,让人服下后,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令人日渐衰弱,就如同是生了病一般,然后在两个月内不治身亡。传闻中太子殿下在金陵求医,颇见奇效,身体已有好转。但太子身体好了,对我们小公子可没什么好处。若他再次病弱下去,小公子未必没有出头的一日。如今,就要看王妃的决断了!”

    蜀王妃心里在挣扎。

    嬷嬷却感觉到了不妥,忙道:“王妃,不成的,您忘了孙先生方才说过什么了?!”蜀王妃没有吭声。

    就算她真的要去死,至少,可以先为小儿子清出一条青云大道来。太子一日不死,皇家就一日不需要过继皇嗣,小儿子哪里有心想事成的一天?但如果太子有个好歹,凭着太后对自家小儿子的疼宠,未必不会有助他入继皇家的想法。而她若是这时候就死了,小儿子的清名就保住了,想必不会受了她的连累。对太子下第二次手时,他们会做得神不知鬼不觉,皇帝也怪不得他们蜀王府头上。如此……岂不是皆大欢喜?

    她心爱的小儿子砚儿呀,那么天真不知事,一心只知道孝顺爹娘。她做母亲的,既然都决定要为儿子牺牲自己的性命了,难道就不能再多做一些?

    蜀王妃沉默不语着。刘敢却问嬷嬷:“孙先生说了什么?怎的王妃与嬷嬷的脸色都这般难看?属下才进府,就先来拜见王妃了,还没来得及见孙先生呢。”

    蜀王妃勉强笑了笑:“孙先生反对我们对太子下手,这些事跟他说了也没用,还是不要去找他了。你……你一会儿就直接出府吧,不要跟孙先生他们打照面,也别让他们知道你回来是为了什么事。死士庄上的人手,你有自行支配的权利,无须经过孙先生他们的同意,就可以调人。既然要做,就做得干净利落一些,记得做好善后,千万不要让人疑心到我们蜀王府头上!”

    她顿了一顿:“必要的时候,可以留下些痕迹,将罪名嫁祸到辽王世子头上。他儿子不是在金陵么?一定早就知道太子的行踪,暗中给他老子传递消息,让辽王世子派人来害太子,也没什么奇怪的。”顺便就把小儿子的竞争对手给解决了吧。只要天下乌鸦都是黑的,太后娘娘就没理由弃有涂家血脉的赵砚,而选择与她不相干的赵硕了。

    刘敢迟疑了一下,方才郑重道:“既然王妃下了令,属下定会竭尽所能的。王妃请放心。”又问她是否还有别的吩咐?

    蜀王妃苍白着一张脸,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摇了摇头:“你去吧,记得一定要办好。别的……我也没什么可嘱咐你的了,记得要护住小公子。”

    刘敢应了声,恭敬地退了下去。

    嬷嬷扑到蜀王妃跟前,声音都在发抖了:“王妃,您……您真要冒这个险么?!”

    “做都做了,还有什么可后悔的呢?”蜀王妃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冷冷的就如同玉石雕刻而成一般,“我替砚儿扫清了前路,就算是死,也死得值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回春

    此时此刻的金陵城中,秦含真正高高兴兴地迎来自己的生日。

    这时候已是二月中旬,江南回春,百花齐放。她早已脱下了厚重的棉袄,换上了轻薄的夹衣。江南的春装,似乎比北方的更多了几分娇嫩明妍。牛氏听了族中女眷们的介绍,好奇之下寻了金陵城里的织绣坊做衣裳,而不是起用自家针线上人,不过五六日功夫,就得了十来件新衣,件件针脚细密,绣样新鲜,料子更是轻柔鲜亮。女孩儿穿在身上,又多几分俏丽可爱。

    牛氏高兴地给自己、丈夫秦柏、赵陌还有尚在京中的儿子以及不知在路上何处的侄孙秦简都订了几身。织绣坊得了大笔订单,又知道这是京中来的贵人,半点不敢轻忽,比平日做得更用心了。

    江南似乎直到这时候才露出了真正可爱的一面来。寒冬过去,牛氏的身体也好起来了,每日都很有精神,往年总要犯上几回的咳嗽老病也没有了踪影,腿脚仿佛比前年大病一场之前还要利索些,也有心情寻思着,是不是要出门玩一玩了。

    她向丈夫秦柏抱怨说:“我们就是来的时节不好,一来就是冬天,又湿又冷的,整日都窝在家里了。我往日听你说过江南的好处,半点见不着,也就是吃食新鲜些,还有戏可看,但那些戏我又不大听得懂。如今春暖花开了,我才觉出你说的那些江南的好处来。偏偏我们又说好了开春就要回京城去的,能在这里待的时间也不长了,想玩的地方还没有玩过呢。”

    秦柏便笑道:“这有什么?谁还定死了我们要在哪一日走不成?你想在江南多玩些日子,那就多玩些日子。难得来一趟,下回再来,还不知道是几年后呢。正该趁着我们腿脚还硬朗的时候,多出门走走,见识一下天下山水灵秀。”

    牛氏顿时喜道:“真的?那就好,只是我有些放不下孩子,也不知道梓哥儿在京城怎么样了。家里人可有把他照顾好?他瘦了没有?长高了没有?又背了多少书?”

    秦柏道:“平哥一向有信来的,大约是先前正月里寻不到好信使,耽搁的功夫久了些,想必过几日就会有消息了。你有什么可担心的?京中长房的人那么多,他们还能照顾不好一个孩子?再说,还有平哥呢。”

    牛氏其实心里有些担心,秦平对梓哥儿这个侄子,大面上还是亲近的,但心里总归有根刺在。先前家书里提到何氏的动静,也不知秦平会不会因此就重新生出对何氏的怨恨,迁怒到梓哥儿身上。不过这种话她自然不会当着丈夫的面说,心想秦平常年在宫中当差,梓哥儿的日常起居都有近身服侍的人,又有长房照拂,应该是不会有问题的,便不再多提了。

    她改而提起了另一件事:“广路说要在淮清桥那边的宅子里设小宴,专门招待我们,算是给他暖宅,也顺便给桑姐儿做生日,你觉得如何?”

    二月二龙抬头那一日,正是赵陌生日。为了将一些小道消息传到金陵官商耳中,借他们的口传入京城,秦柏、黄晋成与浙江巡抚合力,借着赵陌的生日,在金陵城里包了个园子,大摆宴席,遍请宾客。那一回生日做得极热闹,还请了两个戏班子来,也达到了他们想要的效果。

    赵陌那天了一笔小财,收了许多礼物。巡抚衙门有意给他做脸,金陵官商又有几个知道什么宗室、皇嗣的?听说是辽王嫡长孙,自然就认他是个贵人了。至于听说过辽王府那笔烂账的人,也只看巡抚衙门的风向便是。不过是一份生辰礼物,又能耗费多少?

    况且,辽王世子本身就是在刻薄的后娘手里存活下来的,世子位也没旁落到弟弟们头上。他的儿子即使同样有了后娘,将来爵位会是谁的,还难说得很呢。没看赵陌都得了永嘉侯青眼么?那可是国舅爷,皇帝最宠信不过的。有这么一位靠山撑腰,辽王世孙还怕地位不保?

    那些陌生的宾客都出手大方,即使不来赴宴,也都送上了一份贺礼。秦柏是长辈,自然也不会小气。他直接就将淮清桥的宅子送给了赵陌,另外还附了一个刚刚在上元县境内置办下的小田庄,以供赵陌在金陵城里的日常花销。

    沈太医主仆早就从宅子里搬了出来,黄晋成也没说什么。意图在金陵对太子殿下不轨的歹人已经暴露了,甄有利等人如今还关在巡抚衙门的深牢大狱中,逃走的两个同伙,一个已经确定死了,另一个也逃出了金陵地界,官府只需要继续追捕就好。金陵城已经没有需要欺骗提防的人,那宅子自然也就归还到房主手中了。虽说是太子曾经住过的地方,但秦柏送给赵陌做礼物,也没什么可忌讳的。

    赵陌就照着自己的喜好,将宅子稍加修饰了一番,派了仆人进驻。虽然人还是在夫子庙那边与秦家人同住,但有个自己的地盘,心情还是不一样的。他如今也轻松了,便想着要摆一席暖居酒,请秦柏一家来乐一乐。秦含真生日,家里自会给她庆贺,但他也想要表一表自己的心意。

    秦柏对此无可无不可的:“总归是广路的一片心意,咱们只管去受用一日便是。含真的生日,她自己不想大办了,那也照她的意思好了。在广路那边热闹一日,在咱们自个儿家里再吃一顿饭,也就差不多了。她若想吃什么、玩什么,你都答应她就是。”

    牛氏笑道:“那是自然了。本来答应了她要好好做一回生日的,结果都叫二月二那一天的热闹给吓着了,不想再累那么一回,还是自家人清清静静地吃一顿饭庆贺一下就行了。不过她倒是提过想坐画舫游秦淮河来着,却不知道这时节是否合适?若是有,老爷就叫她称心如意一回吧。”

    秦柏微笑着点头:“那就许了她好了。”又打算给孙女儿多置办些江南的上好衣料、脂粉饰及玩物。这方面牛氏最有兴趣了,立刻就包揽下来,寻思着那一日天气好了,就与虎嬷嬷一道出门逛去。她早就想着要痛快采买一回呢。

    秦含真这边得了祖父祖母的消息,顿时大大松了一口气。

    赵陌从画桌上抬起头来看她,见她如此便笑道:“表妹是不是太过夸张了些?大摆宴席真有那么可怕么?我生日那天,你其实也玩得挺开心的吧?”

    秦含真哂道:“玩的时候是挺开心的,有唱戏又有杂耍,还有那么多的宾客,咱们包的园子也很漂亮。但一天下来,真是累得人都散架了。最可怕的是还要应付那么多的陌生人!我一个都不认识,还要以礼相待,既要把该传的消息尽可能委婉地传出去,又要注意人家话里是不是有话,还要以主人家的身份维持席面上的平和,免得有哪家彼此有嫌隙的当场打起来。这江南的闺秀也都不是省油的灯,小小年纪就一肚子心眼了,在我这里不停地试探你的婚姻消息。略省些油的那些,不是跟我讨论胭脂水粉、刺绣女红,就是与我讨论做诗啥啥的,我一想起来头皮就要麻。那次是因为有客观需要,有麻烦我忍就忍了。但我自己做生日,为什么还要自找不自在?当然是怎么舒服怎么来了。”

    赵陌听得不停地笑:“委屈表妹了。这一回,我包管不会有人来打扰表妹。我们先在我那宅子里清清静静地吃一顿饭,然后坐船去游秦淮河,如何?我已经打听好了,要请一班清音小班,在船上专给我们奏乐,舅爷爷点什么曲子,就叫她们奏什么曲子,比戏班子要省心,又好听。我们还可以叫人去把秦淮河两岸最有名的小吃点心都买过来,每样都尝一尝。”

    秦含真听了就心生向往:“那太好了!其实……我也有点好奇,想知道秦淮河上是什么样子的。”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赵陌一眼。青楼楚馆聚集的地方,正经闺秀自然是不该去的。但传说听得多了,她心里难免好奇嘛。在祖父母面前,她不敢提这个,但告诉赵陌就没什么要紧了。

    赵陌果然如她想的一般对她纵容,还笑道:“表妹想知道,那就去瞧一瞧。我听说白天那边没有晚上热闹,但也没那么乱,正是游玩的好时候。若是舅爷爷舅奶奶有兴趣,也可以叫个花魁来说话唱曲儿,还可以靠岸去茶楼戏园子里听听戏。正月里上演的几出戏,如今热度渐退,人已经没有那么多了,但戏却修改得更好了,正好可以去听一听,又不必跟人挤。茶楼戏园子里的点心也有些意思。”

    秦含真想了想:“那也不错,现在天气已经暖和很多了,祖父祖母身体也好。我们听完戏,回头还可以去城里有名的饭馆吃一顿晚饭,再回家也不迟。想想都觉得有些小兴奋!”

    赵陌含笑看着她:“我还有礼物要送给表妹呢,表妹猜猜是什么?”

    秦含真睁圆了一双眼:“是什么呀?哎呀你怎么又卖起关子来了?!”

    赵陌笑得更欢了:“既然是礼物,自然要到送的时候,才能揭晓了。表妹别心急,我敢打包票,你一定会喜欢的。”

第一百二十五章 生日

    秦含真这个生日过得很愉快。

    就象她和赵陌事先计划的那样,一大早的,他们与秦柏夫妻带着近身服侍的人,先去了夫子庙附近的茶楼里用江南茶点做早餐,然后就在那附近逛了一回街,买了些衣料、饰、文房四宝、书籍等等,上午就过去了。接着他们坐车去了淮清桥那边的宅子,赵陌已经命人在宅中摆好了小宴,专门点了秦柏、牛氏与秦含真三人爱吃的菜,全都是特特请了金陵城中有名的馆子里的掌厨亲手做的。如今辽王世孙在金陵城里很有些体面,一般人都会给他这个面子。

    吃过午饭,大家说笑一回。赵陌又在宅子里备好了整洁雅致的客房,可供秦家祖孙三人小歇。秦柏、牛氏都有午睡的习惯,秦含真却是无妨,趁着等候的时机,两人正好去了花园里玩耍。赵陌拿出些精致的五色彩笺,让秦含真照着花朝节的习俗,剪出各种不同的花样来,拿红绳绑在花树上,谓之为“赏红”。去花神庙烧香祈福一事,就交给青杏与青黛她们代劳了,赵陌拉了秦含真回书房里说话。

    他送了秦含真一只精致的走马灯,是他亲手做的。不但亲手扎了骨架,连灯上的图案,都是他亲笔所画。画的内容不是别的,正是他与秦含真这段时间一直在练习的苏州街行人游景图。不知他是怎么收集到了秦含真的画稿,与他自己画的部分嫁接在一起,重新临摹出了这一幅完整的街景图。当灯烛点亮时,灯罩缓缓转动,上头的游人仿佛活了一般,在繁华街景中穿行。秦含真看得眼睛都直了。

    她惊喜不已:“赵表哥,你真厉害!我才教过你一回怎么做走马灯,你居然就自己做出了一盏这么好的灯!”

    赵陌抿嘴笑了笑:“表妹喜欢就好。也是多亏了表妹教我,否则我也做不出这盏灯来。”

    秦含真抱着灯看了又看,简直爱不释手了,一边欣赏一边还在惋惜:“早知道赵表哥这么厉害,咱们之前正月里就该把这盏灯做出来的,元宵节的时候拿出来,包管什么灯都比不上咱们。我看赵表哥的这盏灯,比王娘子画的那一盏还要更好呢!”

    赵陌嘴角翘了一翘:“那是当然。”那不过是风尘女子做的灯,如何能与这一盏相比?

    秦含真细看那灯罩上的画:“呀,这上头有两个人,好象是我们从前没画过的,这是不是画的我跟赵表哥你呀?”她就觉得那女孩子身上的衣服挺眼熟,正是她前些天穿过的一套新衣,只是人画得稍微成熟一点,看起来足有十三四岁的样子了。

    赵陌脸上微微一红,端起茶碗,有些不自在地道:“记得表妹从前提过,若是在画里添上我们自己的身影,就象是在画自己的出游经历一般,好象更有趣些。我就在灯上画了表妹与我……头一回画,有些不大熟练,画得不太象,表妹别见怪。”

    秦含真笑道:“我怎么会怪赵表哥你呢?你画得那么好。除了个儿高些,看着跟我们本人真的很象,基本的神韵特点都抓住了。个儿高也好呀,谁不想长得高一点儿呢?”

    赵陌低头喝了口茶,却借着茶碗稍稍掩饰了一下脸上的喜色。

    秦含真没有留意到赵陌的表情,她真的太喜欢这份生日礼物了,觉得比祖父送的书和祖母送的衣裳饰都更合她的心意。秦柏与牛氏午休起来后,她就迫不及待地把灯拿去炫耀了。

    牛氏自然是大夸特夸了一番,还说:“真想不到广路这么厉害,都把元宵那日从内桥拿回来的那盏王娘子走马灯比下去了!我看广路将来就是要做大画家大才子的好料子,真真了不得!”夸得赵陌都脸红了。

    秦柏虽然觉得灯上的画略显稚嫩,但赵陌小小年纪就能画出这样的作品,实在不容易,便也夸了一通,还问他:“可打了底稿?回去后拿底稿来给我看。用在灯上有些浪费了,不如正正经经画出一幅街景图来,将来回了京城,也可以拿去给长辈们瞧一瞧。”

    赵陌怔了一怔,牛氏便笑道:“我看哪,正经该拿去给皇上瞧一瞧才对。让皇上知道,宗室里也有才华出众的好孩子,省得老有人以为广路是软杮子,想怎么捏就怎么捏!”

    赵陌脸上笑着,眼神却瞥向了秦柏。秦柏微笑不语。赵陌便已经明白了,不由得心下一暖。

    他对牛氏道:“我当不得舅奶奶的夸奖,这可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这画原是表妹与我一道画出来的。当初我从苏杭回来,想着表妹也想去玩,却出不得门,就把曾经去过、看过的景物画下来,给表妹瞧一瞧。可惜画得太粗糙了,上不了台面,我便想着要好好学一学画,将来也好将画画得更细致些。表妹不但与我一道学习,还时常拿了舅爷爷给她的画册来给我做参考。我俩互相督促着,总算有了些长进。这走马灯上的画虽然是我一人画下来的,但其实有一半儿是用了表妹的画稿临摹而成的。因此,若舅奶奶夸这灯画得好,其实有一半是表妹的功劳呢。”

    秦含真忙说:“我怎么好意思沾光?这分明就是表哥一个人做出来的。就算曾经临摹了我的画稿,那也要表哥一笔一笔地画到灯罩上呀。”

    两个孩子这么谦虚礼让,牛氏高兴得合不拢嘴:“好孩子,你俩都是好孩子,都有功劳,都很了不起!”还拉着秦含真的手嗔道,“前儿叫你帮祖母描个新鲜的花样子,你推三阻四地不肯,说自己不会。你哪里不会了?瞧你画得这样好!”

    秦含真干笑,这怎么能一样呢?祖母喜欢的那种花样子……

    秦柏微笑着说:“我见你们近日似乎对绘画有了兴趣,时常在一处练习,心里还在感叹呢,没想到是这个缘故。你们懂得好学上进,这是好事。只是没有先生指导,终究还是有所不足的。既然你们爱画,改日我便替你们寻位好先生去。若是爱画山水人物,也要多出门见识,才能做得胸有丘壑。若想学习古人名家的技法,我那儿也有许多不错的古画。需要的时候就说一声,只管拿去观摩,只是不许弄脏弄破了好东西!”

    秦含真搂住自家祖父的臂弯,高高兴兴地答应了。赵陌脸上也露出灿烂的笑容来。

    青杏青黛她们从花神庙回来了,看起来玩得也很开心,一行人便动身离开,从宅子后头的小码头上了一艘中等大小的画舫。画舫是雇来的,船娘皆是穿戴整齐、五官端正的中年妇人,惯了在秦淮河边招揽客人的。除了撑船的人以外,还带了一个专门司职茶水与小食的,附带给客人做导游。船行到何处,她都能把沿路景致介绍一番。如果经过哪个有名的宅子,宅中主人的种种八卦秩事,她也能说上一嘴。

    牛氏听得津津有味,秦含真也觉得很有意思。只有秦柏微笑着一边品茶,一边欣赏沿岸景致,并不太关注那些名人秩事、八卦传闻。

    画舫行至内桥附近,就靠了岸,上来一个四人的清音小班。这是赵陌事先订好了的,小班成员都是有点年岁的清秀妇人,并不是以美色在内桥闻名,反倒是以技艺实力在金陵立足的,时常出入官商人家,很受内眷欢迎。这些妇人年纪大些,对一些比较久远的曲目也熟悉。秦柏点的曲子,她们基本能演奏出来,新曲子也会弹奏,还能唱几支清新的民间小调。牛氏与秦含真都听得很满意,秦柏更是顺便回忆了一下年少时无忧无虑的公子哥儿时光,感叹一声世易时移呢。

    秦含真倚坐在窗边,听着清音小班的曲子,瞧着窗外静谧的秦淮河畔,感受着迎面吹来的微凉春风,心里觉得江南真是个挺可爱的地方。

    赵陌悄然在她身边坐下:“表妹在看什么呢?”

    秦含真笑着对他道:“在看外头的景色呀。我曾经想象过秦淮河会是什么样子的,没想到看起来跟一般的江南水乡也差不多嘛,不过倒是种了不少树和花。现在正值春暖花开的时节,河岸两边花树繁茂,景色真的挺不错的。”

    赵陌往窗外看了几眼,道:“我听底下人说,晚上的秦淮河跟白日里不大一样。白日里这边还是挺清静的,到了晚上,四处点起各色彩灯,那真是流光溢彩,行人如织,真是叫人想不到的繁华热闹。以后若有机会,咱们也来瞧一瞧秦淮河畔的夜景好了。”

    秦含真想象了一下,觉得还好。她在现代社会见识过更繁华的夜景,其实也并不是十分好奇。

    她对赵陌说:“现在天气暖和了,我也渐渐感觉到了江南的好处。只可惜咱们用不了多久就要回京城去了。也不知在回去之前,能不能多玩几个地方。想到要走,我心里怪舍不得的。”

    赵陌轻声问:“表妹觉得江南好么?”

    秦含真笑道:“当然好啦。除去某些糟心事,这边其实挺省心的。大概是因为权贵少,乱七八糟的人事也少吧?我觉得这边日子过得挺清静的,没什么讨厌的亲戚上门,也没人老是来跟我们过不去,我们爱干什么干什么,吃的玩的也多些,连物价都比京城的便宜呢。只可惜我爹和梓哥儿都不在,不然就更完美了。难道赵表哥不觉得江南好吗?”

    赵陌微微一笑:“确实挺好的。”他目光转向窗外的景致,没有再说什么。

第一百二十六章 决定

    秦含真察觉到了赵陌的情绪有那么一点儿不大对劲儿。

    她瞥见自家祖父祖母正跟清音小班的人玩金曲点播,玩得不亦乐乎,暂时还关注不到他们这一点,就压低了声音问赵陌:“赵表哥,你怎么啦?心情不好吗?生了什么事?”

    赵陌看着她,温柔一笑:“没事,我没有心情不好。”

    秦含真啧了一声:“在我面前装什么样子呀,大家都这么熟了,你现在的状态明显跟平时不一样,以为我看不出来吗?”

    赵陌扑哧一声笑了:“好好好,对不住了,表妹,我是不该瞒你的,毕竟大家这么熟……我不是心情不好,只是午后太阳晒得暖洋洋的,船上的奏乐又慢悠悠的,我有些犯了春困而已……”说着还以手掩口,打了个斯斯文文的哈欠。

    居然是想打瞌睡了吗……

    秦含真就信了,哂道:“谁叫赵表哥刚才中午不休息,非要拉着我去玩什么花朝节的习俗呢?要是刚才睡上一会儿,现在就不会困了。”

    赵陌道:“估计一样会困的。你说舅爷爷舅奶奶他们怎么就喜欢这种慢悠悠的曲调呢?我听着就觉得眼皮子直往下掉。”

    秦含真不由得笑了,回头看一看自家祖父兴致正好地跟祖母聊三十多年前金陵流行过的几古琴曲,全数都是容易引春困的类型,觉得自己也有些想打磕睡了。

    他们坐的船沿着秦淮河缓慢前行,绕了一圈后,又回到了内桥附近,但并没有在珠市上岸,而是选在了会同桥一带。

    上岸后,日头已经偏西了。他们就在附近的一家极有名的戏园子兼茶园歇了脚。赵陌事先派人来订下了包间,正好赶上今年的一出新戏预备上演第一折。秦柏、牛氏与秦含真一边听戏,一边吃茶园提供的金陵特色小吃。等到夜色降临了,赵陌又命人从附近一家有名的老字号饭庄订了一桌席面送过来,直接就在茶园里吃。

    席面上有一道腌笃鲜,本来是牛氏喜欢的江南菜色。但这一回用的是春笋,而不是先前吃惯的冬笋,还是名厨烹制,又更添了三分风味。牛氏吃得十分开心,还跟秦柏商量着,是不是要在金陵寻个好厨子,带回京城家里去?日后想要吃江南菜色的时候,也不必犯愁了。秦柏的口味本来就偏向南边,不由得有些心动,便吩咐周祥年去办,不但要做菜的厨子,最好连点心师傅也一并请了。

    等他们吃饱喝足,新戏也欣赏完了。果然不愧是名家新作,秦含真这个不大听得懂唱词的人,都能看得出来这戏写得很好,演戏的人也是功底深厚,比起在秦庄听过的戏,水平不知高了多少倍,也算是涨了见识了。

    离开戏园子后,他们就坐车返回了夫子庙的宅子。这一日,可以算是乘兴而去,尽兴而归,大家都很开心。秦含真心里觉得,自家这个生日,过得比赵陌的生日要有意义得多,便私下跟他说:“今儿这样的才叫过生日呢,只咱们自家人聚在一起娱乐,比二月二龙抬头那一天,要跟这么多陌生人应酬强多了。那天是客观需要,委屈了赵表哥,只当表哥今日与我一道过了生日吧。回头我再给表哥补一份礼物来,明儿再让厨房的人补做几道表哥爱吃的菜。”

    赵陌抿嘴微笑:“表妹已经送过我礼物了,不必再送第二次。今日这番安排,我特别用心,也把自己想吃的想玩的一并吃了、玩了。即使表妹不说,我心里也当今儿是补过了自己的生日呢,不必再另补了。”

    秦含真这才罢了,只是忍不住感叹:“江南还是有挺多好玩的好吃的,我们还没来得及去尝试呢。要是能在这边多待些时间就好了。等到北方再暖和些,咱们再回京城去。”

    赵陌目光一闪,微笑着没说话。

    到家后,秦柏与牛氏在正院里嘱咐了几句话,就让孩子们各自回房梳洗歇息去了。玩了一天,虽然走路的时候不多,大家都不算累,但秦柏还是觉得老妻累了,需要好好休息一下,自己也好嘘寒问暖。秦含真也懒得看自家祖父母秀恩爱了,拉着赵陌出来,说上几句话,就告辞回房了。

    赵陌自行返回自己的院子,才进门,小厮阿兴就凑了上来:“哥儿,方才从外头递进来的消息,说运茶叶去大同的人已经到地方了,一路平安,茶叶也没什么折损。舅太太和表少爷收到哥儿的信,十分欢喜,已经请二舅爷去料理茶叶的事了。二舅爷说,哥儿送过去的茶叶都很好,销路一定不会差。最迟清明前,银子就能送过来了。”

    赵陌点了点头,道:“你带话下去,叫他们好生经营。江南茶园多,总有在本地卖得不好的,新茶就要下来了,也定然会有陈茶需要清库,让他们挑其中保存得好的茶叶,用个好价钱买下来,再送去大同。这条路子若打通了,日后便是长久的买卖。我手头能宽松些,他们底下人也有了回乡探亲的机会。”

    阿兴眼圈红了一红,想起自己的亲人也还在大同呢,今后说不定真有机会回去看他们,连忙应了声,恭敬地退了下去。

    阿寿在旁边闷不吭声,只是目光微微一闪。

    赵陌回房后,在丫头侍候下洗了澡,换上家常衣裳出来,拿着本书在窗下读,其实只是做个样子,心神早就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阿寿从门外进来,示意青黛带人下去,然后才走到赵陌身边,低声向他回禀:“上元县衙那边来了消息,说李延朝今日总算清醒过来了,也从他家下人处知道了甄有利入狱的消息,得知是李家人告的,当即吐血不止,李家已是乱成一团。新县令已至金陵,带齐了家眷,就住在驿站里,催着李家人尽快搬走呢。县衙事宜,都由前任县令的人去办交接了。原来那几个人没有跟着前任县令家中扶灵的仆从离开,就是在等着新县令来,听说以后就直接留下来辅佐新主了。”

    赵陌冷冷一笑:“肖想不该肖想的东西,就会有这般下场。李延朝自作孽,如今也算是报应了。”又问,“知府衙门与巡抚衙门那边可有别的消息?”

    阿寿道:“知府衙门一切如常,好象什么都不知道似的。李家人求上门去,连金陵知府的面儿都没见着,只有个门子出来说了几句不知什么话,把人打走了。巡抚衙门那边并没有新消息,想必还在继续审问那个甄有利。原来还以为他被派来办这么要紧的差事,定是个极忠心的人物,没想到上刑才两天,他就招出了蜀王妃与涂大夫人,连尚在涂家的亲眷都不顾了,真叫人不知该说什么好。”

    赵陌淡淡地道:“看他行事,就知道不是什么聪明人。来行刺杀之事的,还要住在好的客栈里,衣食住行样样讲究,明明人生地不熟,却还要不顾大局与李延朝反目——这样的人,能知道什么是事情轻重?他既然已经招出了主使,后头的事,我们就不必管了,只留心巡抚衙门会如何处置后续的事就好。如今我们在金陵有了自己的宅子,也有了田庄,还是先把田庄给打理好了,大同那边商路也经营好,才是当务之急。”

    阿寿小声地问:“哥儿是决定了要留在金陵了么?等到永嘉侯返回京城时,哥儿就不跟着回去了?虽说世子有吩咐,但哥儿有永嘉侯护着,又为太子立了功劳,即便是回了京城,世子也不能拿你怎么样的。可若哥儿真的长居江南,离京城远了,日后的事可就由不得您做主了。离永嘉侯远了,时间长了,情份也会慢慢淡薄下来。哥儿将来可要怎么办呢?”

    赵陌微微一笑:“我又不是真的因为父亲几句吩咐,才决定要留在金陵的。你是知情人,就该明白,太子平安归京后,虽说不会宣扬他在江南的经历,但甄有利落网,涂家与蜀王府已经被揭穿了,事情真相是瞒不住的,迟早会传入父亲耳中。若父亲知道我在金陵与太子见过面,却没有把消息透给他知道,他会如何生气?太子身体已经好转,返京后自然是一番新局面,父亲谋算落空,是否也会心存怨恨,迁怒于我?这种时候,我回京里去做什么?还不如待在江南过两年自在日子,也给自己积攒一点家底。等到父亲认清事实,心气平了,我再回去见他也不迟。”

    阿寿明白了,忙道:“哥儿想得周到,是小的疏忽了。”他平静地退了下去。

    赵陌重新拿起书,看着窗外的月色,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他要留在金陵,当然不仅仅是为了躲避父亲的怒火。在京城他做什么都要受限,但在金陵,却要自由得多了。在这里,可没有朝令夕改的父亲,也没有狠毒刻薄的继母,没有王家,没有辽王府,也没有一堆堆地位尊崇,随时能压在他头顶上踩他一脚的权贵。

    龙抬头那日,虽然是为了配合秦柏、黄晋成与巡抚衙门的安排,但他也趁机在金陵官商面前露了脸,奠定了自己的宗室贵人地位。如今在金陵城中,已经没几个不识好歹的人敢小看他了。他在这里生活,自然要比在京城顺心。

    更要紧的是,表妹秦含真曾经跟他提过,手里有钱才能想做什么做什么,所谓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虽然他不大听得懂这句话里的用辞,但意思还是明白的。舅爷爷舅奶奶对他虽好,他也不能一辈子寄人篱下,总要自己争气,积攒下足够的家底,结交下必要的人脉,才能再指望去搏取更多的东西。

    那些他本该得到……以及想要得到的东西。

第一百二十七章 归期

    花朝节过后,秦家祖孙的生活又重回平静。

    但如今天气回暖,秦家人也不必天天窝在屋里了。牛氏大约是身体情况好了,出门游玩了几回,有了兴致,闲时便常拉着老伴一道游览金陵的各处名胜古迹。还有本地的官宦人家、士绅门第,在龙抬头那一日与牛氏结下了些许交情的,会请她过府参加些宴会、花会什么的。老太太也不必吟诗做赋,只需要听人奉承,跟人八卦一下家长里短就可以了,还有戏可看,有美食可尝,牛氏觉得挺有意思的,生活也多了不少趣味。

    她因听别人说起江南各地的风光,又看到秦含真与赵陌画的苏杭景物图好看,心中也兴起了想去别处逛逛的念头。开春后,主持江南各处产业事务的何信便出门巡视去了,66续续送了信回来,报告各地春耕、播种的情形。牛氏听了秦含真读信,心里就有些痒痒的,私下跟孙女商量,要不要提议秦柏,趁着还在江南,也往苏杭等地转一圈?去年年末的时候,她是身体不好,天气又太冷,所以没能出门。否则,象赵陌一样出去玩一圈,岂不有趣?

    秦含真心里却明白,祖父秦柏如今是不可能答应离开金陵的。太子与秦简一行北上回京,至今还没有消息传来呢。秦柏心里惦记着,怎么可能会轻易离开?离金陵远了,黄晋成那边有了消息,也没办法马上传给他知道。除非哪一日秦简来信,言道太子平安回到了皇宫,事事顺利,身体也没有问题,祖父才会放心地考虑起自家的旅游计划来吧?

    不过这个原因是不能跟祖母牛氏说的,秦含真便劝她:“有趣是有趣,我也很想到别的地方去转转。但现在时机不合适吧?祖父一心要为族里办族学的,现在事情才做了一半,屋子才拨出来收拾好,还有许多事情没筹办完呢,祖父哪里放心得下?至少也要等到族学建好,族里的适龄子弟也入学了,先生们到职后,教得也不错,整体有个良好的开端,不用祖父镇着,也能正常运行,他老人家才能放心离开的。”

    牛氏唬了一跳:“那还了得?这要等到什么时候?这会子正农忙呢,先前过年,族学的宅子就停下了修整,如今要继续修完,总要等到农忙过去,那岂不是要三月往后了?再等到把先生们请来,小学生们入了学,再上几堂课,清明都要来了!这一折腾,端午时我们能不能回到京城,还不知道呢,哪里还有时间去苏杭玩呢?”

    秦含真哈哈笑道:“这有什么关系?咱们自家做得了主,晚点回去也没什么。回京真的不必赶时间的,祖母忘了?当初南下的时候因为走得太急了,祖父还答应了我们,回程的时候一定会让我们慢慢玩个高兴的。”

    牛氏听得不由笑了:“你们小孩子家就是贪玩。听着虽然不错,但我们可没那么多功夫可耽误的。你弟弟在京城还不知怎么样呢,你爹身边也没个人照顾。虽说有长房在,但咱们跟长房也有三十年未见了,情份有限,不可能事事都指望人家的,还是要早点赶回去才是。”这么一想,老太太忽然觉得苏杭的美景也没那么吸引人了。她老人家更想念乖孙。

    秦含真见状,只好吃个小醋,撒个娇,把祖母的注意力给岔过去。但牛氏还是定下了心目中的底线,觉得自己最迟端午就得回到京城了,不能再拖下去。这样算算时间,三月中旬他们就该出了。

    牛氏想到就要做,她叫丫头去打听秦柏是不是在书房,得到了肯定的结果,就要过去跟秦柏商量回程的事。族学确实要紧,但秦柏不放心的话,可以叫何信他们多关注一下,时不时给京里去个信,报告最新进展,却不必他亲自留下来盯着。

    秦含真拦不住牛氏,只得由得她去了。反正秦柏要是拿定了主意,牛氏是不会反对的。算算时间,牛氏定的日子也不是太离谱,这种事不是一个晚辈能做主的,秦含真只能心里稍稍不舍一下,也就抛开了。

    她去赵陌那儿练画的时候,把这件事告诉了他。

    赵陌手中的笔顿了一顿:“三月中出?是不是太过仓促了?这会子二月都过去一半了。”

    秦含真叹道:“谁说不是呢?祖母先前还想着要去苏杭转一转的,一说起梓哥儿,就坐不住了,旅游也不去了,江南的美景也没有了吸引力,她如今就想孙子!”

    赵陌微微一笑:“梓哥儿一个孩子在承恩侯府住着,确实叫人牵挂。四表叔又在宫里当差,不能时时回家去照看。舅奶奶放不下心,也是人之常情。倘若四表叔和梓哥儿也能到江南来就好了。”

    秦含真笑道:“那当然好啦,但怎么可能呢?梓哥儿年纪小,体质又弱,容易生病,要不然当初就会跟着我们一起南下了,不就是怕他身体经不住旅途辛苦吗?就算现在能接他过来,祖父祖母也不可能放心得下的。”

    赵陌一笑,就把话岔开了。

    他如今的功课,除了经史子集以外,又添了琴棋书画。因他表现得有几分书画方面的天赋,秦柏便多教他一些。作为宗室子弟,还是不参政的那一种,能在书画上有所长处,也是一种陶冶情操的好法子。皇帝就非常赞成宗室子弟多读书,多习才艺,而不是总沉迷于声色犬马之中。赵陌如今得了皇室的好感,若是日后再成了宗室里的绘画名家,地位就能更加稳固了。

    赵陌上书画课,也十分用心。他最近在这方面下的功夫更多些,还跟秦含真商量:“舅爷爷说我画的货郎不大好,需得再用心学。我想大约是我少见货郎的关系,最好能有个货真价实的货郎,让我近前看个仔细,问他话,他也能说些自己的身世来历,好叫我做个参考。若是直接在外头街上寻货郎,就怕来人不知底细。我正寻思着,是不是回秦庄去寻你的兄弟们帮忙?听说秦庄上固定有货郎来往,与你们家的族人极熟的。若是你的兄弟们愿意帮着说项,那位货郎兴许也乐意帮我这点小忙吧?我不会缺了他的打赏便是。”

    秦含真对他这种认真的精神很是敬佩:“确实啊,想要画画得好,还是要有生活。赵表哥你去吧,要是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你也只管提。如果在秦庄上找不到你想要的灵感,也不要紧,我叫丫头婆子们帮你寻一个靠得住的货郎来。只要赏钱多一点,再帮衬他些生意,也不愁没人答应做你的模特……咳,不愁没人答应帮你的忙。”

    她还给赵陌出主意:“要不要参考一下别人是怎么画货郎的?我记得祖父的收藏里就有名家的《货郎图》,可惜放在京城了。”

    赵陌忙道:“画《货郎图》的也多,既然留在京里了,那就日后再说吧。咱们先研究研究。”

    秦含真答应了,又跟他继续练起画来。赵陌第二天就去了秦庄,隔日回来的时候,就说收获很不错。他跟那货郎面对面交谈了半日,又对着对方画了五六幅写生,觉得心里有了些底气,下笔的时候也不再觉得茫然。

    秦含真对他这种认真的精神十分敬佩,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太不够勤勉了?其实她的学习条件挺好的,还有一位才华横溢的祖父做老师,不能总仗着两辈子的积累,刚取得一点成绩就自满了,她还要更努力一点才行。

    秦含真更加用心地背书、练字、学画了,有时候还因为太过专心,连赵陌那儿都不去了。因为跟赵陌在一起学习,虽然也挺有意思的,但好象闲聊的时候也多,不能更专心于功课上。秦含真觉得这样不行,不但分了心,还打扰了赵陌的学习,对两人都没有好处。所以,没什么必要的话,她就留在自己的房间里用功了。

    赵陌对此有些小郁闷。他也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做得太多了一点?

    秦含真没有现赵陌的小郁闷,她现在更加勤快地去找祖父秦柏请教问题了。她什么都问,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四书五经,什么不懂就问什么,反正秦柏啥都知道,简直就是行走的百度。

    可惜,她这一天想要继续去书房向他老人家请教功课的时候,没能如愿。上回曾与他们一起过元宵节的那两位族兄又来了,同行的还有一位族中的叔叔,三人一道在书房里跟秦柏不知道商量些什么,似乎十分凝重的样子。

    秦含真在院子里瞧着屋内那气氛,想了想还是退回去了。路上遇见赵陌,他一脸好奇地问:“表妹怎么在这里?你刚才不是说要去寻舅爷爷请教功课么?”

    秦含真叹道:“别提了,祖父那儿有客呢。上回的两位族兄跟着一位叔叔来了,好象在跟祖父讨论什么正经事,我哪里好去打搅?”

    “是么?”赵陌微微一笑,“那算了,表妹不如先到我那儿坐坐?有什么不懂的,我们先讨论着。兴许我知道答案呢?”

    秦含真想想也对,便答应了。赵陌让她先行一步,自己落在后头,回头看向书房的方向,嘴角微微一翘。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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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楼春介绍:
祖父母老迈,父母双亡,叔婶刻薄
面对这狗血的杯具人生
穿越来的秦含真唯一能做的
就是努力让自己过得好一点
没有条件,就去创造条件
衣,食,住,行……还有男人和婚姻
不过
她发现自己好像努力得有点过头了……秦楼春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秦楼春,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秦楼春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