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翻脸
黄晋成有些尴尬地说完了赔罪的话,抬头再看一眼秦柏与赵陌,忍不住咳了一声。
若不是太子命令他前来,他兴许根本不会有向赵陌一个孩子赔礼道歉的一日。不过,听了太子说是赵陌建议秦简与他们同行的,他心里又有些讪讪地,开始醒觉自己可能真的误会了赵陌。
太子北上途中所遇到的难处,赵陌一点儿主意都不出,也没人会说他什么,但他还是帮着想了解决办法。兴许赵陌待太子……确实有几分真心敬重?赵硕虽然胆敢妄想储位,但也不能断定歹竹就不能出好笋了吧?
黄晋成想到这里,又忍不住再看了赵陌一眼。
赵陌脸上淡淡地:“黄大人言重了。我身世如此,也难怪你会误会。如今误会既消,日后大家想必就能和睦相处了,实在是皆大欢喜。些许小事,就不必放在心上了吧?”
黄晋成笑着点头,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若赵陌跟他计较,他还能有理由挑对方的错。如今赵陌如此宽宏大量,永嘉侯秦柏又在场做见证,他反倒不好说什么了,说什么都会显得他咄咄逼人,若太子知道了,他定然落不着好。也不知道赵陌是不是故意如此,这孩子果然是个心思深的人,不可小觑。
黄晋成腹诽几句,忽然想起刚刚才觉得自己误会了赵陌,如今便又习惯性地将对方想成了坏人,真不知叫人说什么好了。他心下一哂,就把这几分怨怼给抛到了脑后。
赔礼的事解决了,黄晋成也不想多提,就跟秦柏、赵陌与秦简商量起后者离开的章程。正说话间,底下的婆子来报,说是长房二奶奶小黄氏过来了,是来寻她娘家兄弟的。黄晋成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真真是阴魂不散!他对这位堂姐早就失去耐性了。
秦柏叹了口气,对黄晋成道:“到了这一步,也没必要再留着那位黄姑娘了。你看着办吧,等到殿下离开江宁,你就寻个理由,把黄姑娘送回家去。倘若她变得懂事了,那黄大人为她安排一门好亲事,也是无妨的。但若是……”
他顿了顿,没有说下去,黄晋成却已明白了他的意思,也深有同感:“我哪里有闲情逸致替她做媒呢?那可不是我们大老爷们该做的事。这两个月不过是暂时哄着他们罢了,也省得他们整天肖想不该肖想的人!如今也没必要哄下去了,自然是要放人的。只是我被这位堂姐骚扰了这么久,不给她一点教训,岂不是太过便宜了她?!”
秦柏闻言,便知道他有心报复小黄氏了。虽然也厌恶这个侄媳妇的行事,不过秦柏还记着秦家的体面:“这里是秦庄,还请黄大人留些分寸。”
黄晋成露出一个笑脸:“这是自然,侯爷多虑了,我又不是要给秦家一个教训。”
小黄氏来了,他们这事关机密的话也很难谈下去,黄晋成索性先去打了她,便起身告退,往前院去了。
小黄氏在花厅里坐着,手里揪着帕子,心里盘算着一会儿该怎么跟黄晋成开口,趁着过年的时候,把黄忆秋给接过来住些日子。黄晋成那儿没有女眷,这是很合理的要求。娘家父亲黄六老爷与兄长黄大爷都不在江宁,只留下小侄儿黄念春看家,小黄氏完全可以凭着姑姑的身份,多留黄忆秋些时日的。
往日她往黄晋成那儿不知派了多少人,捎了多少话,黄晋成别说让她将黄忆秋带走了,连面都不让她的人见一见。明明兄长黄大爷与嫂子黄大奶奶都见过黄忆秋,并不避讳。黄晋成如此行事,这分明是担心侄女儿敬服她这个姑姑,会被她拉拢了去呢。
小黄氏已经打听过了,卫所那边颇有几个尚未成亲或者丧妻的武官,都在黄晋成属下,指挥使司也有几位品级比他更高的武官,是有子侄近日正打算说亲的。但这些人,不是年纪大了,就是要娶填房,或是出身草根的暴户,或是年纪轻轻就有内宠的浪荡子,哪一个是好人家女孩儿的良配?黄晋成一心只图自个儿的官途安稳,却丝毫不为侄女儿的终身着想。娘家父兄都被他的花言巧语迷住了,看不清他的真面目。这时候她这个姑姑不出面为侄女儿,还有谁能出面呢?
那些官宦人家品级都低,哪里及得上进宫体面?只要黄忆秋能进宫得宠,黄家日后便要飞黄腾达了。她已经跟京中的薛氏搭上了关系,怎么娘家父兄就偏偏不肯听她的呢?往日若没有她,他们哪里有如今的好日子过?如今竟然也敢驳她的话了?!
小黄氏越想越气,眼见着黄晋成大踏步迈进屋中,她立时便起身,也顾不上行礼不行礼的了,劈头就问:“大过年的,你那儿又没个女眷,我要把秋姐儿接过来住几天,你怎么不肯答应?难不成你故意要扣下秋姐儿,打算拿她为自己谋私利不成?!”
黄晋成冷笑着在上位坐下:“堂姐这话说得不通,我明明是好意要请人来教养侄女儿,再为她寻一门好亲事,怎么就成了谋私利了?我还能拿她谋什么私利?!”
小黄氏也冷笑:“你别拿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来哄我,我心里明白着呢。你如今刚上任,上头的官儿不熟,底下的人也尚未收服,你若是拿秋姐儿去联姻,还怕他们不拿你当自己人?这种事官场上常见,一点儿都不稀罕。我见得多了,别以为能哄住我!”
黄晋成只觉得好笑:“堂姐从未做过官太太,倒有许多官太太的见识,却不知这些见识是从哪里来的?可别在外人面前提起,否则只能贻笑大方了。”
小黄氏涨红了脸。她觉得黄晋成这是在嘲笑她。没做过官太太又如何?她是秦家宗妇,江宁地界上的官太太,哪个不敬她三分?
她冷下脸:“闲话少说,一句话,你肯不肯放人?!”
黄晋成也冷下脸:“不放!”
小黄氏顿时气得跳起来:“你凭什么不放?!你不过是秋姐儿隔房的堂叔罢了。就算要教养,也轮不到你一个大男人!别拿老姑太太来哄人,她虽是节妇,可这会子还没接过来呢。即使你真把人接过来了,先前又说正月里要她带着秋姐儿出去见官家女眷,好让人知道她,上门提亲。可老姑太太才来没两天,就带着秋姐儿出门,说秋姐儿是她教养的,哄谁呢?!我就不信天下人都是傻子!更何况,老姑太太是节妇,确实体面,可她一个寡妇,怎么好随便上别人家里去做客?!父亲与兄长是男人,不知道这些内眷的规矩,嫂子又是商户人家出来的,没有见识,我可不象他们那么好哄,看不穿你那些骗人的花言巧语!”
黄晋成挑了挑眉,不由得多盯了小黄氏两眼。他这些话本来就是拿来糊弄黄大爷一家的,自然是错漏百出,只是他们被那所谓的好亲事迷了眼,看不清真相,没想到小黄氏竟然能看穿。
也罢,反正眼下太子就要离开江宁了,把黄忆秋放出去也没关系,看穿就看穿吧。
他便冷笑着对小黄氏说:“我知道自己不通这些内眷的规矩,难免会有想得不周全的地方,可是秋姐儿在堂姐这里,又能得什么好处?我可不敢把她交到你手中。往日她与你见得多了,被你教得只会整天打扮得花枝招展地上街找男人,真真把祖宗的脸面都丢尽了!她在我那里再不好,也比跟在你身边强!”
小黄氏怒而反驳:“放屁!你那儿都是男人,她跟你住得久了,只会名声更不好,哪里及得上在我这里?我们这儿可是皇后娘娘的娘家!”
黄晋成扬起眉:“你这么说,就是在胡搅蛮缠了。我那儿虽是卫所,也有许多女眷,秋姐儿平日与那些正正经经的女眷来往,才能学会什么是礼仪廉耻,跟着你能学什么好?堂姐总说我打算拿侄女儿去联姻,好为自己谋私利,其实堂姐才是这么打算的吧?否则你一个出了嫁的姑奶奶,何必如此操心侄女儿的终身?连送她去做妾都肯了。把她交给你,天知道会闹出什么事来?!六叔与堂兄把秋姐儿交到我手里,我可不能辜负了他们的信任。”
小黄氏被他说得恼羞成怒:“秋姐儿是我亲侄女,我自然会关心她的终身大事。我与她之间的事,用不着你一个隔房的堂亲操心!你只需要说一句话,肯不肯把秋姐儿交给我?!若你不肯,等到我父亲哥哥回来了,可别怪我在他们面前戳破你的阴谋!”
黄晋成沉下脸:“阴谋,阴谋,我一片好心,倒成了歹意了!我把侄女儿教养好了,给她寻一门好亲事,可没打算让她继续听你这个姑姑教的歪理,在外头丢我的脸!行,你要把人接走也可以,省得你整天说我不怀好意了。可我话说在前头,你若把人接走了,日后就不要再来找我,也别提让我给侄女儿说亲的事了。我横竖不怀好意,就不耽误你们家好姑娘的前程了!”
小黄氏心下一喜,冷笑道:“那真是阿弥陀佛了,你肯放人就好,就怕口是心非,说出口的话转脸就反悔!”
“不反悔。”黄晋成站起身,冷漠地看着她,居高临下,“回去我就打人给侄儿送信,叫他来接他妹妹。至于你能不能从娘家把人接过来,那是你们自个儿的事,我就不管了。我本是一片好心,却一再给了你借口来下我的脸。我真不知道你是哪里来的底气,觉得自己一个小小妇人,能仗着堂姐的身份,不把朝廷命官放在眼里。人我会送回去,但愿你往后不要后悔才好!”
他转身就走,小黄氏心里本来还十分得意的,但仔细想想他甩下的话,不知怎的,又忽然生出几分不安来。
第九十九章 气急
黄晋成本来憋着气,朝小黄氏作一通,气就顺了,回到秦柏、秦简与赵陌跟前的时候,脸上还挂上了微笑,甚至对着赵陌,说话都十分和气,让人忍不住惊讶。
赵陌心想,方才黄晋成因太子有令,不得已向他赔了罪,嘴上说了对不住,其实心里还不知有多么憋闷呢。这会子他竟然能笑得出来,定是冲着小黄氏了一顿火,心里爽快了,因此才会有好脸色吧?那小黄氏被他当成了泄愤对象,倒也可怜。只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她若不是自个儿存了坏心,非要跑上门来找罪受,又怎会有今日这一遭呢?
黄晋成也不知道赵陌猜到了自己的作为,只好言好语地跟秦柏商量着,要如何把太子殿下的归程安排得更仔细些,当中还要嘱咐秦简许多话,仿佛自己不能随太子出行,就要拿秦简这个表侄儿做替身,让秦简去替自己做一切事了。秦简听得头昏脑涨,面色白,还是赵陌拼命给他使眼色,他才坚持了下来。
黄晋成并没有在秦庄待多久,说完了该说的话,他就离开了。离开前,他还把秦简叫了过去,低声嘱咐了半日,方才告辞。秦柏送走了他,回头问秦简:“黄佥事方才都跟你说什么了?可是跟广路有关的话?”关于太子北上的事,黄晋成早就嘱咐过了,会拉着秦简私下讲的,显然不想让秦柏与赵陌听见,还能是什么话题?
秦简却笑道:“三叔祖别担心,这回真的与广路无关。先前不是说,我得寻个借口离开金陵,却不能叫其他人起疑心,顶多只带一两个心腹走么?晋成叔方才给我出了个主意,说宗房克用婶娘方才找上门来,正是现成的把柄,让我放心把这个黑锅砸到她头上呢!”
他又转向赵陌:“晋成叔是真的没说你的坏话,可见他方才赔礼,也确实是真心的。”
赵陌笑了。黄晋成还不至于那么小人,前头正式向他赔了不是,转过身就拉着他的朋友说他的坏话,那不是在给他添麻烦,而是在抹黑自己呢!
秦简正烦恼要寻个什么理由,好光明正大地离开金陵,如今得黄晋成面授机宜,立时就精神了。他们这边吃过了午饭,又吃了两口茶。趁着秦柏午休的时候,他就独个儿跑去了宗房。
他寻上族长与秦克用两个,一脸气愤地道:“克用婶娘到底想做什么?从我们六房回到秦庄,她就一再地打我们的脸,难不成真当我们是软杮子了?!以往我们看在宗房面上,不与她计较,难不成因此她就觉得我们好欺负了,所以才会一次又一次地不把我们六房的人放在眼里?!”
族长与秦克用哪里知道生了什么事?唬得族长忙道:“你克用婶娘又做什么了?可是又惹了你三叔祖不高兴?你告诉我,我叫你克用叔教训她去!”
秦简冷笑着道:“难不成宗房的长辈们竟不知道么?今日天气不好,三叔祖担心一位住在江宁的旧友,便带了我与广路前去探访,路上偶然遇见了南下时同行的黄佥事。这位黄佥事,与克用婶娘原是一家子,为着某些缘故,一向有些不大和睦。这倒也罢了,他们黄家的事,我们姓秦的怎好多问?只因黄佥事论起来是我表叔,又曾与我们有同行的情份,因此三叔祖便请他来家吃饭,也是交好的意思。谁知克用婶娘得了信儿,竟气势汹汹就跑过来了,在前院闹着要见黄佥事。那时候三叔祖与我正跟黄佥事说话呢,简直尴尬极了!”
秦简越说越气愤:“黄佥事是我们请回家来的客人,克用婶娘虽然与他都是姓黄的,但她如今已经是秦家妇了。秦家的媳妇当着我们六房人的面,冲着我们的客人大嚷大叫的,真真丢尽了我们的脸!黄佥事虽不说什么,但他连午饭都没用,就直接走人了,可见他有多生气。三叔祖原也是好意,想着黄佥事初上任,在金陵卫中任四品指挥佥事,又与秦家是姻亲,正该好生结交一番,也为族人结下善缘。谁知道……”
他再一次向族长与秦克用抗议:“克用婶娘是不是故意在跟我们过不去?!”
族长脸都黑了,直接冲着二儿子火:“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是怎么管你媳妇的?!”
秦克用吱吱唔唔地,背上都出冷汗了。他对妻子一向是敬重有加的,成亲多年,几乎没有红过脸,即使知道妻子有些做法不合规矩,他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近来他被妻子连累了太多次了,今天又来一回,心里也不由得生出了几分怨言来。不过在父亲面前,他还是要为妻子辩解两句:“她只是跟娘家兄弟有些口角罢了……那位舅爷想必不会因此就恼了秦家。”
秦简冷笑:“克用叔说得轻巧!您还知道黄佥事是克用婶娘的娘家人呢?她今儿在黄佥事面前可不是这么说的,就差没指着人家的鼻子,骂人家是个隔房的外人了。罢罢罢,我说克用婶娘的不是,克用叔自然是偏着婶娘的。我说再多又有什么用?在克用婶娘眼里,什么都不是!她故意打我们六房人的脸,也不是头一回了,我早该习惯才是,心里再生气,跟自家人说说就是了,何必跑来宗房自讨没趣?横竖在你们眼里,我们六房上下不过是过客罢了,谁还真拿我们当一回事呢?!”
他阴阳怪气了几句,依礼拜别了族长,转身就走,无论秦克用在后头如何叫唤,也不回头。过了半个时辰,宗房这边就听到消息,说秦简与秦柏、赵陌一行人坐马车离开了秦庄,六房祖宅那边的下人都道他们离开的时候,脸色都不大好看。
族长闻讯,恨不得踢次子一脚:“都是你纵容出来的!早就叫你约束你媳妇了,怎么又让她出去生事?!”
秦克用心里暗暗叫苦,他方才已经派人去问过妻子是怎么回事了,如今只好硬着头皮道:“当真只是为了黄家的家务事,您媳妇是疏忽了,忘了那边是六房,一时没留心,就找上门去了……”
族长根本没有耐心听他说下去:“不管有再多的理由,无礼就是无礼!大过年的,竟然把长辈给得罪了,你媳妇的错怎么都是说不过去的!你也不必再为她说好话,若不是看在她给你生了两个孩子的份上,就冲她先前做的那些好事,我早就让你休了她!没想到,我为孙子的脸面,没把她的那些罪名在族中公开,反倒助长了她的气焰。从前她还知道做事要遮掩一二,如今是越连脸皮都不要了!我告诉你,你若再不把你媳妇教好了,可别怪我连你一块儿骂!别以为宗房没了你就不行了,你哥哥的病情如今已经大有起色,随时可以接手族务。到时候你们夫妻俩早些分家出去,兴许宗房还能少丢点脸!”
骂完了儿子,族长也当机立断地做出了决定:“今年元宵祭,就让你大哥主持,你且歇着去吧。不把你媳妇管教好了,你就不要再插手族务,省得叫族人们笑话我们宗房,只会管别人,不会管自家人!”
秦克用听得呆住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等他回过神的时候,眼前早已没有了族长的身影。他有些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的院子里,看到妻子小黄氏正眉开眼笑地跟丫头说话,商量着把侄女儿接过来后,要安排到哪间屋子去住,他不由得愣了一愣:“怎么回事?黄晋成……答应放人了?”
“答应了。”小黄氏笑着回答道,“叫我戳穿了他的心思,除了答应放人,他还能说什么?哼,他还真以为我看不出他的用意呢。如今可好,秋姐儿的婚事终究还是我们来决定的。”
秦克用心中一阵怒火,好不容易才强压下去:“如此看来,黄晋成也不象你说的那般固执,兴许往日是你误会了?不管怎么说,今儿你实在无礼了些。那是六房的地儿,黄晋成又是六房的三叔请过去做客的,你怎么好跑到六房去冲客人火呢?”
小黄氏愣了愣:“黄晋成不是自个儿找上门去的么?怎么又成了三叔请来的客人?二爷是听谁在胡说?况且我今儿压根儿就没见过三叔一家子,就是把黄晋成叫出来说了几句话罢了,哪里就无礼了?”
正说话间,外头有婆子来报:“二奶奶,黄家小爷过来了。”
这说的是黄念春吧?小黄氏正奇怪侄儿怎么来了,谁知一到外间,就看见黄念春满脸的气急败坏:“姑姑,你究竟跟晋成堂叔都说了些什么?!他为什么会说要把妹妹送回家里来,还叫我们日后都不要再去寻他,也不会再管妹妹的婚事了?!”
小黄氏忙道:“怎么?他去找你了?你别理会他说些什么……”
“那你到底都跟他说了些什么?!”黄念春不耐烦地打断了她的话,“姑姑可知道,堂叔已经为妹妹看好了一门亲事,对方是六品的官。妹妹一旦嫁过去,就是现成的六品诰命,堂叔甚至连嫁妆都为妹妹准备了一半。结果如今因为姑姑的话,堂叔恼了,别说嫁妆了,连媒都不打算做了。姑姑,妹妹一向待你恭敬,你为什么要坏了她的好亲事?!”
他双眼中满是怨恨:“那可是六品的官儿呀,六品!而且人还很年轻,这是娶元配正室呢。说不得再过几年,他就要往五品、四品上去了,随时会比堂叔升得都要快!这么好的亲事错过了,上哪儿找更好的去?这件事我一定会告诉祖父和爹娘的,不能就这么完了。姑姑你赶紧去给堂叔赔礼道歉!否则你怎么还有脸见娘家人?!”
小黄氏被噎住了,一口气差点儿没上来。
第一百章 怨恨
小黄氏对娘家侄儿是十分亲近的,万万没想到他会忽然捅了自己一刀,一时间,不由得心痛难耐。
她好不容易才缓过劲来:“你这都是听黄晋成说的?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了?我可是你亲姑姑!你怎能信他不信我呢?!你以为他能给你妹妹说什么好亲?什么六品的官儿要娶原配正室,他不过是哄你的!我早就打听过了,他卫所里交好的那些官儿,但凡是没娶亲的,不是年纪太大,就是要娶填房,还有些不三不四的行径,没一个配得上你妹妹!我也是为了你妹妹着想,才会拦着黄晋成胡来。你怎么就不明白姑姑的心呢?!”
黄念春听了,半信半疑,面上的气急败坏稍稍减弱了些:“姑姑这话当真?”
“自然当真!”小黄氏忙道,“你不信,只管打听去。别因为听他几句气话,就跑来冲我撒火。我是你们兄妹的亲姑姑,从小儿看着你们长大,难不成我还会害了你妹妹?我这里早就为她安排好了更好的去处,包管比那什么六品的官儿强多了!”
黄念春怀疑地看了她一眼:“姑姑说的,该不会是给什么宗室贵人做妾吧?还是要送妹妹进宫做娘娘?不是我说,姑姑这主意可不见得高明到哪里去。宗室贵人的身份也是有高有低的,不是随便逮着个宗室就好的。姑姑更没有把人送进宫里去的门路,何必做那白日梦呢?”
小黄氏翘了翘嘴角:“谁说是白日梦?我自有法子。不信,你只管等着瞧就是了。”
黄念春却不肯等着瞧,他想要问得清楚些,便皱眉道:“姑姑有门路,只管照直跟我说。难不成我还不能知道了?整天只说自己有门路,好歹总要拿出点实际的东西给人瞧吧?姑姑总说晋成堂叔不是真心为妹妹着想,可好歹妹妹身上穿的,头上戴的,还有请来教她礼仪学问的人,都是实实在在的。没有这些东西,我妹妹也成不了大家闺秀。姑姑要证明自己比晋成堂叔更靠谱,总要拿出点证据来吧?”
小黄氏听了,又好气又好笑:“你想我拿出什么证据来?这种事哪儿有什么证据?反正我搭上了门路,能把秋姐儿送到京城去就行了。事情一日没成,我能给你什么证据?休要在这里说孩子气的话!”
黄念春怀疑地看着她:“姑姑说的门路,该不会还是京城侯府的二房吧?不是说他们早就分了家么?区区一个六品官儿,还不如晋成叔体面呢,他们能有什么法子?我看那位二太太只是吹牛而已,姑姑可别真的信了她的话,就把妹妹的大好前程给毁了!”
小黄氏顿时恼了:“啰嗦什么?!我说有门路,就是有门路。你们只管照我说的去做就好了。我什么时候叫家里人吃过亏?你一个晚辈却非要在这里寻根究底的。若是觉得自个儿翅膀硬了,可以不用听我的话了,那就给我滚吧!真当我乐意一边看你们的脸色,一边为你们拼命寻好处么?!”
往日,她若说出了这样的话,黄家上下都会立时退让,反过来给她赔小心的。小黄氏原以为,今天也不会有例外。谁知她说完之后,黄念春只是皱着眉头看她,沉默了好一阵子,便转身走人,竟然完全没打算向她赔礼。
小黄氏真是惊得目瞪口呆了。难不成黄晋成真的如此了得,寥寥几句话就能把黄念春给哄得与她离了心?
她不知道,黄念春离开秦庄后,一回家,就写了封信,打人急送往扬州老家。这件事太重要了,他必须通知祖父爹娘。他们是做长辈的,若他们出面给堂叔赔不是,堂叔应该会消气吧?
他本想再去看一看妹妹,顺便探个口风,但又担心堂叔正在气头上,一旦见到他,就会命他把妹妹接回家里来了。因此他有些犹豫,不知该不该去跟妹妹见面。黄晋成又没说什么时候把人送回来,他如今连离家去鬼混都不敢了。
此外,他也想寻人打听打听,堂叔所说的那门好婚事,是否真的存在?亦或是象姑姑小黄氏说的那样,仅仅是他拿来哄骗自己的理由?
就在黄念春为此事忙活的时候,秦简已经随秦柏回到了夫子庙中的宅子,并且将要回京的事秘密知会了心腹长随秦大,让他准备收拾行李,预备出。
宗房的秦克用也追了过来。他知道这一回是自己的妻子有错在先,只是他总不能真的坐视六房与宗房结怨,以至于父亲彻底恼了妻子,连累得他这个儿子也失去了宗子权柄,平白便宜了长兄。他为了这个位子,已经付出了太多,不想白费了这番心力。
秦克用当着秦柏的面向秦简赔礼,秦柏则“命令”秦简接受,还要反过来向秦克用这位长辈赔不是,因为他前去宗房质问的时候,态度有些不妥。秦简自然是不情不愿了,勉强赔过礼后,便拉长了脸走人。秦克用只能继续向秦柏赔笑,好再为妻子说些好话,谁知秦柏没说几句,就寻理由送客了。
秦克用出城的时候,都不清楚自己是否过了关,六房是否真的原谅了小黄氏。
紧接着,没过两天,他就听说秦简只带了一名长随,愤然“出走”了。秦简气不过宗房的行事,也有些埋怨三叔祖秦柏逼着他向宗房赔礼,因此一气之下,就要回京城向家人告状去。秦简从京城带来的丫头小厮们都惊慌失措了,秦柏好不容易才把他们安抚下去。
但消息却很快就传到了秦庄,关于宗房二奶奶小黄氏的非议就更多了,这一回,连带秦克用都受了牵连。族人们纷纷认为他太过纵容妻子,不明是非,实在不是做宗子的料。
族长很快就宣布了元宵祭换人主持的决定。大病初愈的宗房嫡长子秦克良,再一次出现在族人们面前。
但秦克用这时候已经没有精力去跟兄长争些什么了。所谓后院起火,小黄氏如今跟娘家人正闹个没完呢。
黄晋成派人将侄女黄忆秋送回了她家,黄忆秋一见黄念春,就大哭了一场,话里话外,都是对姑姑小黄氏的怨恨。
跟黄念春还得从外围打听消息不同,黄忆秋在黄晋成后衙里住了几个月,心里对那一片的官宦人家成员非常清楚,也知道自己有可能会联姻的是哪些对象。
黄晋成说的那位未娶亲的六品官员,确实是存在的,只是并非卫所中人,而是卫所里一位从三品指挥同知的亲侄儿,乃是文官,进士出身,前程大好。对方原订有一门亲事,女方家中长辈接连去世,误了婚期。等到好不容易定下过门的日子,她又一病死了,以至于这位六品的青年才俊至今尚未娶妻。
对方今年二十三岁了,还是初婚,生得也一表人材。指挥同知家的太太在官眷们聚会的场合里,就没少为这位侄儿惋惜。黄忆秋因为一时好奇,还曾经偷看过人家一眼,对那人的身材样貌十分满意。她还听说,对方因为也是寡母养大,所以对于守节的妇人十分敬重,堂叔就是因此才会让她祖父爹娘回老家去请老姑太太这位节妇出面的。
黄忆秋本来也看上了这个人,只是她暗示了几回,黄晋成都没反应罢了。没想到堂叔是真的有过要把她说给对方的意思,只是事情未曾定下,便没有多说。他连嫁妆都为她备好了一半,她是亲眼见过的。结果,这一切都叫姑姑小黄氏给毁了!
黄忆秋只觉得自己的心都碎了。离开金陵城的时候,她才听说那位青年才俊的长辈正为他说一门亲事,那家姑娘无论相貌家世,都远远不如她。倘若不是姑姑小黄氏搅和,这门亲事稳稳的就是她的了……
婚事被毁,黄忆秋回到自个儿家中,早已习惯了富贵生活的她,深切地感受到了待遇上的落差,对姑姑小黄氏的怨恨更加重了几分。
黄念春被妹妹一诉苦,心里也火了,跑到秦家宗房去再闹了一场。小黄氏本来为了丈夫的事,正打算要老实一阵子,讨好一下公公婆婆的,谁知侄儿出面一搅和,公婆对她更加不满了。她心里憋闷得慌。
这还只是开始。扬州那边的黄六老爷、黄大爷与黄大奶奶得了信,顿时惊得坐不住了。本来他们都已经说动了老姑太太去金陵,结果如今白费了功夫,心中怎会不恼火?他们赶紧收拾了行李,迅赶回到江宁家中。待他们从黄念春、黄忆秋兄妹处问明真相,对小黄氏也恼怒得很。
黄大爷亲自去寻黄晋成赔罪,黄晋成都没理他,连个好脸都没有,话里话外说的就是:“听说我安排侄女儿读书,给她置办衣裳穿戴,其实都是不怀好意的,我又何必吃力不讨好呢?你们家姑奶奶有通天的门路,能让你闺女做娘娘,我也就不必拿那些上不了台面的亲事来委屈你闺女了。”
黄大爷听了,暗骂一声妹妹说话过分,又一再向黄晋成赔不是。黄晋成听了半日,勉强消了些气,却再也不敢帮黄忆秋说亲,也不肯把侄女儿接回去教养了,还说:“我与你们毕竟是隔了房的,说来也算是外人,还是不要多管闲事的好。孩子有她亲姑姑在,还怕没个好前程么?”然后就端茶送客。
黄大爷灰头土脸地走出卫所,心知堂弟这回是真的恼了,一切都是妹妹害的!
他咬了咬牙,气势汹汹地朝秦庄的方向冲去。
第一百零一章 心虚
秦家宗房那一场热闹,秦含真是听青杏说的,听得津津有味。
青杏的哥哥李子在秦庄时,结交了秦家各房各家的不少奴仆。他早存了要在金陵久留的心思,自然会用心经营人脉,因此消息也格外灵通些。他知道六房上下都看宗房次媳小黄氏不顺眼,一旦知道与她相关的传言,便会告知妹妹,好让妹妹转告秦含真或是牛氏,以搏她们一乐。
秦含真听得还挺开心的。小黄氏先前上窜下跳地给人添堵,如今落得这样的下场,也算是报应了。知道太子的身份后,她才晓得当初小黄氏与黄忆秋还肖想过太子,整天堵上门去呢,真是不由得惊出了一身冷汗。还好,太子没有被算计成功,小黄氏与黄忆秋的如意算盘也被秦柏与黄晋成联手破坏掉了,如今姑侄间更是彻底反目。
所以说,做人上进一点是好事,可太过上进了,总想要图谋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只会累人累己。做人,还是实际一点的好。
青杏说完了小黄氏与娘家兄长黄大爷在宗房大吵一架的经过,又做了个总结:“听说连黄家老爷都不肯谅解闺女,见都不肯见她一面。往日宗房二奶奶为了娘家人,趁着掌管族务的时候贪公中的钱,全都拿去贴补娘家。黄家初到江宁时,一穷二白,连处落脚的房产都没有,如今却也是有房有地有铺子的殷实人家了。黄家大奶奶和她闺女出门做客,都是穿金戴银的。这可都是秦家的银子!可惜宗房二奶奶贴补了娘家这么多钱,她娘家人为了她侄女的婚事,还是说翻脸就翻脸了。如今宗房老爷太太又知道了她犯的事,若不是看在她生的儿女份上,早就休了她!就连宗房的二爷,如今也对她有不少怨言。姑娘您说,宗房二奶奶这又是何苦呢?夫家娘家都叫她得罪得狠了。她若是能安份度日,不从中挑事,也不贪族里的钱,何至于此?”
秦含真点头道:“理是这个理儿,可她自己想不明白,又怎会消停?我怀疑,以她的为人,大概还觉得自己只是运气不好,或者记恨黄佥事要跟她过不去吧?”
青杏撇了撇嘴:“她都落到这个地步了,倘若还学不乖,往后有她好受的。听说如今宗房大爷已经好了许多,可以支撑着主持元宵时的祭礼了。族务又叫宗房大奶奶接手过去。宗房二爷受了连累,连差事都丢了,还有什么脸面?还有他们的一对儿女,听闻前两日族长有亲友来拜年,族长想让孙子去待客,本是有心要提携他。宗房二奶奶却说自己病了,叫儿女在床前侍疾,小爷心实,照实说了,没肯出去,族长连孙子都恼了呢。”
秦含真问青杏:“克用婶娘真个病了?”
青杏摊摊手:“谁知道呢?横竖她自个儿说自己病了,不肯出来见人。不过听说族长恼了她儿子,她又亲自带着儿子去给公公赔礼,行走如常,不象是真的病得重了,只是脸色实在难看,说是脸上一丝儿血色都没有。不管是真病假病,她这副样子岂不晦气?大过年的,谁家长辈看到媳妇顶着这么一张脸出现,心里会乐意呢?”
这就是宗房的家务事了。秦含真顶多只当个八卦来听,却没打算深究下去。反正小黄氏如今的处境,装个病还能遮一遮羞呢。
秦含真听八卦听得开心,便把青杏很喜欢的一对镯子给了她,又问:“这两天跟你哥哥和祖父祖母一道过年,觉得怎么样?”
青杏有些不好意思地抿嘴笑笑:“挺好的,四叔待我祖父祖母十分孝顺,特特给二老安排了极好的屋子,又宽敞又暖和,还给他们安排了一房家人服侍。便是从前我爹还没坏事的时候,祖父祖母在老家过的,也不过就是这样的日子。”
当然,那时候当家的还是她的嫡母,待老家的公婆怠慢些是有的。他们一家在任上过得富庶,可青杏的嫡母却没想过要多送什么钱财回老家去孝敬公婆。
秦含真听青杏抱怨过这些,笑笑就算了。她还劝青杏:“趁着过年,多跟家里人聚一聚吧。我这里又没什么要紧差事,少你一个也不打紧。”
青杏咬了咬下唇,低着头不说话。能跟亲人多相处,自然是好事,对丫头来说绝对是难得的恩典,可她就怕回家去得多了,姑娘随口就会叫她别再回来,因此心里总有些纠结。哪怕她迟早要走,也希望能在姑娘身边多待一阵子。
这时候,门外传来莲蕊的声音:“流辉姐姐怎么来了?我们姑娘正在练画呢,打搅不得。您过一会子再来吧?”
流辉的声音里有着几分焦虑:“好妹妹,我只不过是来问一声,想知道我们哥儿可有捎信回来,就是一句话的事儿,绝不会扰着三姑娘的。”
秦含真在屋里皱了皱眉,心下有些不大耐烦。
秦简拿小黄氏做了借口,与宗房秦克用小小地结了个怨,然后顺势带着一名心腹长随出走,与太子等人成功地离开了金陵,往长江边坐船渡江,靠岸后沿着官道一路北上。因为添了秦简,黄晋成光明正大地在他身边安排了心腹亲兵护卫,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只走官道,只宿在驿站,没有驿站就寻那大型的客栈。因有秦简这位承恩侯嫡长孙在,沿路官员都十分给面子,不来相扰,也不敢怠慢,还十分殷勤地帮着传信回金陵来。因此三不五时地,秦柏这里就能收到秦简送来报平安的信。而这份平安信,又很快地传到了黄晋成那里。
赵陌出的这个主意确实很好。太子一路北上,都十分顺利,也没吃多大苦头,而且没有走漏风声,还能保持与金陵这边的联系,再也不会有比这个更妥当的安排了。太子那边曾经借着秦简的平安信,夸过赵陌几句。如今连黄晋成对赵陌都刮目相看了,从前的猜疑更是全数消失。
至少他表现得象是不再猜疑的模样。
若说有什么美中不足的,大概就是秦简走得太急,又为防走漏风声,没对身边其他随侍人员多加交代。他留下来的小厮们还能在秦柏的安抚下冷静下来,老实等待着随三房回京的一天,可他屋里的丫头婆子却总爱到牛氏或者秦含真跟前来,问他可有书信,可有新的消息,等等等等。
如果只是关心秦简路上的安全,也还罢了,秦含真最不耐烦地,就是听流辉、夜凉这两个丫头在那里含沙射影,说若是秦柏没有逼秦简向宗房二爷秦克用赔礼就好了,她们的哥儿便不会一气之下留书出走,丢下她们不管。
这虽然是明面上的理由,但秦柏与秦简商量好了分寸,并不会给人留下话柄。这两个丫头仗着在秦简身边还有些体面,就敢说三房主子的坏话,秦含真实在难以忍受。
她给青杏使了个眼色。青杏顿时精神一振,会意地点点头,掀起棉帘走了出去:“流辉姐姐怎么又来了?昨儿才来过一趟,今儿又来。简哥儿什么时候会有信来,姐姐问门房就知道了,天天跑来打搅我们姑娘,又有什么意思?”
流辉乃是秦简身边的大丫头,素有体面,心里不大看得上青杏这个外来的,只是想着她叔叔毕竟是三房的大管事,从前又在秦简的父亲身边听用,因此还会给点脸面:“青杏妹子,话不能这么说。我们是内宅的丫头,怎么好成天跑门房去打听事儿?今早我才去了一回,就挨了魏嬷嬷几句训,当着底下小丫头婆子们的面,我这个大丫头是丢尽了脸。除了来问三姑娘,我还能找谁打听去?我们哥儿与三姑娘那般要好,三姑娘难道就不关心我们哥儿这一路上可平安么?”
青杏冷笑一声:“简哥儿自然是平安的,他每到一地,总会托人捎信回来给我们老爷报平安。也就是那起子没有见识的小人,才会在那里造谣,说简哥儿是叫我们老爷逼走的,可怜他只带着一个随从,大冬天地赶路,不知受了多少苦呢——真真是睁眼说瞎话!哥儿若真觉得委屈了,待回了京城,自有长房的侯爷、夫人、二爷和二奶奶为他做主。哪里用得着别人替他操心?”
流辉脸上讪讪地,心里有些虚。她勉强地笑道:“三姑娘正忙着,我就不打搅了,回头待前院说我们哥儿有信来了,我再过来打听。”说罢转身就要走。
青杏冷不妨在她背后说话:“姐姐院子里也有许多事,想必忙得很,妹妹就不留你了。只是姐姐忙碌之余,也别忘了查清楚,那日到底是谁在简哥儿面前嚼舌头,惹得哥儿那么大的火。若不是有人挑拨,简哥儿那日也未必会有那么大的气性,非要跟宗房的二爷呕气了。姐姐可得查仔细些才好,日后回了京城,也好向二奶奶回话。”
流辉狼狈地走了。
青杏冲她的背影啐了一口,才掀了帘子回到屋里来说:“流辉心虚呢。那日是她在简哥儿面前挑拨,让简哥儿别给宗房的二爷留脸,简哥儿才会呕起气来的。若没有她多嘴,简哥儿这会子还在金陵陪着老爷、太太、姑娘一道过年呢,又怎会忽然说要回京城去?流辉明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好事,也不知反省,反倒天天跑来扰着姑娘,装作一副关心简哥儿的忠仆模样。这是她生怕别人知道了她做的事,日后回了京城要受罚呢!”
秦含真其实心知实情并非如此,只是笑笑,并没多说什么,却瞥见赵陌从门外进来,忙站起身迎了上去。
赵陌一大早就去了淮清桥那边,想必是刚回来,不知带回了什么新消息。
只见赵陌面上带着几分忧色,压低声音告诉她:“有些不妙。盯梢的好象换了人,都是城里有名的地痞打手。也不知道那姓李的到底想做什么!”
第一百零二章 地痞
自打太子一行人平安离开了金陵,无论是秦柏,还是黄晋成,亦或留住在淮清桥宅子里的沈太医,都松了一口气,然后开始专心对付起李延朝以及他身后随时都会抵达金陵的蜀王府人手。
沈太医每隔两日就要去一趟叶大夫的医馆,借口“赵公子”不慎扭了脚,不方便出门,请了跌打大夫去看伤,说是要静养一段日子,不得下床走动,但还需要按时吃药,因此他就代替“赵公子”从医馆领药回去。叶大夫并没有起疑。因着他从不出诊,所以也没提过要上门去给病人诊脉。得知“赵公子”的伤已经请了附近有名的大夫去正过骨,只需要静养就好,他便将原本开的方子里,一味对跌打骨伤可能有些妨碍的药给换成了另一种。
有了这一层缘故,李延朝那里就只看见宅子里的贵人继续隔日买药回来吃,宅子里每日都有药味弥漫,因此从没怀疑过,目标已经离开了金陵。
期间秦柏与赵陌时不时出入淮清桥的宅子,赵陌更是会偶尔在那边过夜。李延朝打听到两人身份后,虽然忍不住对赵陌的身世侧目,却也更加肯定,宅子里住的就是太子殿下了。除了东宫太子,还有谁能受到国舅爷永嘉侯秦柏如此关爱?时不时就要上门去探望。
只是辽王世子的嫡长子与太子如此亲近,到底意味着什么?莫非太子跟辽王世子之间已经有了默契?还是辽王世子如此狡猾,见太子出外,便把亲生儿子打来献殷勤了?如此一来,他搭上了太子这条线,若是太子无事,他也能得到太子重用,若是太子有事,他这个亲近的兄弟便是现成的接班人选了。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李延朝急切地想打听更多的消息,只是他手下人手不足。刘捕头本来十分能干,近日却被巡抚衙门借调过去,帮着调查一桩失窃案去了。新年时小偷小摸的案子历年都有不少,今年也不例外,巡抚衙门也不知从哪里听说刘捕头在追捕盯梢上头颇有些能耐,直接就把人调了过去。刘捕头是喜出望外,绝不肯放弃这个出头露脸的机会。李延朝心里再不乐意,也只能答应了。
而另一名衙差,则因为连日辛苦,又不知怎么的被人泼了一身冷水,再叫冷风一吹,就感染了风寒,病倒了。别说叫他继续去盯梢了,只怕他连头脑清醒都没法保证!
无奈之下,李延朝只能把自己的心腹奴仆给派出去了。
他这么做是冒了风险的,因为这些奴仆都是他从京中家里带出来,谁知道当中有没有人曾经见过太子殿下,或是太子身边的人呢?万一有一人认出了宅子里的人是谁,消息就有可能会走漏。可除了自家奴仆,李延朝也找不到别的人了。
上元县衙,已经被前任县令的人手完全渗透了,目前还不能完全为他所用。近日那前任县令生前重用的师爷回来了,正帮着收拢东家人手,继续追查凶手下落,不怎么把他这个代县令放在眼里。李延朝不敢得罪对方,但也没有与他们交好的意思。若不是顾虑着恩师金陵知府的面子,他早就把这些人给赶出县衙了。对方是世家子弟又如何?他也曾是世家贵胄,还是皇亲国戚呢!
李延朝在县衙里总共也就拉拢了刘捕头他们两个,既能干又嘴紧,只要给钱就能替他办事,再不会多问一句。如今这两人都没法再替他跑腿了,一时间他也只能拿家仆顶上。家仆们虽不如衙差经验丰富,但胜在比衙差忠心哪!李延朝嘱咐一句,让他们无论如何都不许将看到的事情外泄,就觉得应该可以暂时控制住消息了。
只是家仆们素来不习惯干这种差使,无论是盯哨,还是跟踪,都显得笨拙了些。黄晋成的人很快就现外头的监视者换了人,见遇上的是生嫩的菜鸟,便与他们开了几个玩笑,暗中出手恶作剧,算计了那些人一把,叫他们吃了一个大亏。没两日的功夫,五六个正值壮年的男子,便有一人拐了脚,一人被泼了冷水感染了风寒病倒,还剩下一个不知为何与过路人吵争起来,叫人一板砖砸在脑袋上,血糊了满头。
因着还剩了三人平安无事,盯哨的目标也行止如常,似乎并没有现他们的动作,李延朝便没有怀疑这一切都是有人故意的,只当自己手下真的那么倒霉,或者那么无能。
不过,李延朝本来人手就有限,如今大多成了伤号,人手还是成问题。他想着信已经送出去了,算算时间,京城里应该快要收到信了。万一京城派了人过来,他却把人盯丢了,那叫他如何向蜀王妃这位姨母交代?本来的大功劳也要大打折扣了。
一咬牙,李延朝便索性从城里雇了几名闲人,叫他们日夜盯着目标宅子,若有人出来,也要分出人手跟上去,看那人是去了哪里。如此一来,人手也就充足了。
赵陌今早照例去探望沈太医,与对方交流近日的情报时,现了这一点,他就觉得有些不大好。
他对秦含真道:“我在城里逛了几日,阿寿也逛了几日,因此对城里的情况还算有些了解。那几个其实是流氓地痞,从来不做好事的。小偷小摸只是寻常,传闻中还做过打家劫舍的事,只因做得干净,官府没有证据,也拿他们无可奈何。那些人有些身手,又有一股狠劲儿,最是贪财不过。万一他们生出歹心来,要对宅子里的人不利,沈太医一介文弱书生,如何抵挡得过?”
秦含真也听得皱眉:“这种人比衙差要难对付吧?你们在宅子里做出种种假象,可也就是欺负盯梢的人不会进门,只会在外面远远地盯着罢了。李延朝知道宅子里可能住着什么人,行事也不敢太过张扬。但他绝不会把这个秘密泄露给那几个地痞打手,万一那些人一时好奇,翻墙入内转上一圈,也就知道那宅子里并没有住什么贵人了。”
赵陌听了也有些担心起来,在屋里来回走了几圈,犹豫着道:“若果真如此……李延朝定会起疑的!”
秦含真想了想,对他说:“其实你们装不知情,装了这么多天,也差不多了。照常理来说,如果是几个经验丰富的衙差盯梢,太子身边的侍卫还有可能真的没察觉,可如果是一帮形迹可疑的流氓地痞在监视宅子,太子身边的侍卫还一无所知,每天照常出入,那是不是显得太无能了一点?东宫侍卫会这么无能吗?要不要……装作察觉到不妥,开始转移的好?行事隐秘一点,装作几路马车出城,其中一辆去了没人知道的地方,装作殿下是躲起来了……”
赵陌双眼一亮,笑道:“这话不错。舅爷爷早前也想过,那宅子又不大,骗不了李延朝多久的,顶多等到蜀王府来人,便要换地方。如今只不过是提前换一换罢了。”
他去跟秦柏商量。没多久,黄晋成也过来了。
黄晋成也收到了情报,只是他有公务在身,直到这时才有空。
他冷笑着对秦柏说:“那李延朝就是地底的烂泥上不了台面!他以为那宅子里住的是东宫储君,还要寻这些不三不四的流氓地痞去盯梢,真是昏了头了!他就不怕那些不知情的混账对殿下做出什么事来?!”
赵陌笑了笑:“黄大人,他本来就对殿下不怀好意,又怎会替殿下操心这些?只怕他还存了嫁祸的心思,等京中或蜀地来了人,对殿下下了手,回头就把罪名安在那些流氓地痞身上,岂不干净利落?”
黄晋成一听,表情顿时一肃。这绝对是有可能的。
秦柏道:“这些人绝对不能留下!他们无法无天惯了,万一翻墙入宅,现宅中的情形,李延朝就可能会怀疑起殿下真正的行踪来。方才广路出了个主意……”
就在他们商量的同时,淮清桥的宅子外头,几个地痞流氓也在商量事儿。
他们盯着那宅子几日了,只见过宅里出来过两个人,一老一少,看着象是跟班的,其中一个年纪大些的,作为跟班来说,穿戴太过富贵了。能让奴仆穿得这么好的主人,该有多少身家哪?!
只是地痞们心里虽蠢蠢欲动,却还没忘了理智。他们之所以能在金陵城中存活至今,这份理智是功不可没的。他们现常到宅子里来的人中,有一位老人,一个少年,穿戴都不凡。这还罢了,更有一位瞧着极有气势的,虽然身着便服,但一看便知道是军中高官。
金陵有卫所驻扎,驻地离淮清桥也不远。地痞们平日里混生活,深知军中的人是招惹不得的,更别说是做官的了。他们不过是收代县令几个银子,可别惹祸才好。银子再好,也要有命花才行。
于是他们便商量好了,推出一人为代表,去跟李延朝谈判,不打算再干这差事了,要求李延朝付钱。
李延朝正等着人使呢,用得好好的,对方忽然说不干了,那态度怎么看怎么可疑。他疑心对方会不会是现了宅中人的身份,更不肯放人了。不但不肯放,他心里还寻思着,是不是想个办法灭口算了?
那地痞代表也是精明人,察颜观色是一把好手,立刻就现李延朝眼中有了杀气。他暗叫一声不好,给同伴们打了眼色,当机立断要开撤,连银子都不要了。
这回不肯放人的,就成了李延朝。他立刻变了脸,吆喝着下人把人拦住,又要去叫衙役来拿人,说这些地痞如何如何罪大恶极,必须立刻收监。
地痞们见状,哪里还不知道他想做什么?自然不肯束手就擒,纷纷反抗起来。双方一时间起了冲突,又有许多衙役闻讯赶来,掺和一份,场面混乱不堪。
就在这个时候,金陵知府“恰好”来了,见状顿时大吃了一惊,气得胡子直翘:“还不快住手?!李延朝,你这是做什么?!”
李延朝见是恩师来了,吓了一跳,忙在仆从的护卫下,有些狼狈地跑了过来,正在烦恼要如何遮掩,却意外现赵陌不知为何,站在恩师的身边,正微笑地看着他。
第一百零三章 质问
李延朝心下顿时一突。
他知道赵陌是辽王世子赵硕元配所出的嫡长子,也知道赵陌时常出入太子在金陵的住处。若不是赵陌年后在永嘉侯秦柏家中住的时间更多些,他都要觉得赵陌是随太子一起住的了。只因赵陌年纪还小,又搬去了永嘉侯家,李延朝平时并不怎么关注他的事,直到这时候,才察觉有几分不对。
赵陌与太子来往密切,如今却领着金陵知府出现在上元县衙,莫非是察觉到了自己的动作?那太子呢?太子是不是也现了?!
李延朝的脸色立时白了。他虽然一心要为蜀王府立个大功劳,好将表弟送上东宫宝座,可眼下太子还活着呢!太子活着一日,便是一日的储君,想要处置他,不过是一句话的事。若是太子现了他的企图,大怒之下要将他处死,便是日后蜀王幼子坐了龙椅,知道他曾经为自己出过大力拼过命,又有什么意义呢?
李延朝勉强地挺直了腰,努力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想着这回无论赵陌说什么,他都不能认下罪名,一定要把事情糊弄过去才好。
赵陌看着他那副心虚的样子,笑得更深了些:“这位就是李大人吧?李大人看见我,一定很意外吧?你这是身体不好么?怎么忽然间脸色变得如此苍白?”
李延朝硬挤了一个笑容出来:“辽王世孙见笑了,下官是……是方才被这群犯人吓到了,才会面色苍白的,与世孙并不相干。”
“哦?是么?”赵陌挑了挑眉,微笑着看向金陵知府,“知府大人您看,李大人果然认得我是谁,见了我还一脸的心虚哪。”
金陵知府有些神色不善地看着自己的学生,李延朝见状,心中顿时一个激灵,忙辩解道:“辽王世孙这话是何意?您身份尊贵,降临金陵,下官在城中为官,认得您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这又怎能算得上心虚呢?”说完后,又觉得自己这话说得不太好,忙补充道,“下官没有心虚,下官怎会心虚呢?呵呵呵……”干笑了几声,双眼只巴巴地看着金陵知府。
金陵知府面色有些阴沉,盯了他两眼,便将视线转到他身后那群地痞上去。
李延朝生怕露了馅,忙喝令众衙差:“还不赶紧把这些犯人押下去?!”又赔笑着请金陵知府与赵陌到后堂用茶。他带来金陵的那个师爷刚刚才赶过来,见到现场的情形,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也十分有眼色地示意衙差们拿下地痞,并且拿东西堵了他们的嘴再带走。
可惜,如意算盘打得再精,对方不配合也是无用的。那几个地痞见官兵占了上风,又要将自己拿下,便知道不好了。为那人最是精明,趁着衙差们还没来得及把自己拿下堵嘴,就大声嚷道:“县令大人这是要灭口了?!您花钱,小的们办事,办得不好也就算了,小的们可从来都是起早摸黑,尽心尽责的。如今您翻脸不认人,早先答应给小的们的银子也不肯给了,知道的,说是小的们办事不力,不知道的,还当您是存心赖账呢!当着这许多大人们的面,县令大人倒也有脸污蔑我们是犯人?!小的们竟不知,自己到底是犯了哪条国法了?!”
李延朝简直要满头大汗了,拼命给师爷使眼色,让他把人全都押下去。金陵知府却不是聋子,他皱眉看了看地痞的方向,厉声质问学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延朝干笑着说:“这事儿说来话长,老师请往后堂用茶,待学生向您说明原委。”却是打算把金陵知府支走,然后随便寻个理由搪塞过去。
赵陌怎么可能让他得逞?便笑着向前走了几步,盯着那为的地痞看了两眼:“你看着倒是眼熟,却不知是哪里得罪了李大人呢?”赵陌的身份拿出来还是能唬一唬人的,更别说身后还有一位国舅爷在。金陵知府停了下来等他,并没有听李延朝的话立刻离开,反而皱着眉头看后者,觉得他今日十分没有眼色,说不是心虚都没人信。
那地痞看着赵陌,忽然笑了笑:“从前不知道小公子的身份尊贵,是小的们有眼无珠了。只是小公子既然认得小的,自然也知道是怎么一回事,这会子却装什么没事人呢?”
他带人盯着淮清桥的宅子那么多天,怎么可能不认得赵陌?方才听李延朝称呼赵陌为什么世孙,也知道对方身份不一般了。他嘴上虽在打趣,其实心里早就懊悔了无数遍,早知如此,他就不该接下这项差使的,为了几个银子,招惹来这么大的麻烦!
赵陌只是冲他笑笑:“我怎么会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呢?只不过是知道有人欲对我不利罢了。我年纪还小,跟着长辈到江南来游玩,原本只是为了散心,不曾想竟招惹了一位大敌,怎么想都不明白,是几时得罪了人家,那人又想要对我做什么?我年纪小不懂事,遇到这种事,自然只能报官。知府大人也不清楚原委,才来问李县令,李县令方才却不肯认。如今听你的话音,你是个知情的。趁着如今知府大人在场,不如你给我讲解讲解,也好给我一个明白?”
地痞暗忖赵陌这是要逼他说实话了。事到如今,不说实话,也只能护着李延朝而已。可他们兄弟如今已经得罪了李延朝,何必再护着他?说了实话,他们顶多就是挨几板子,收不到银子,好歹性命是能保住的。若是不说实话,直接叫李延朝命人押下去带走,能不能活命还是两说。
地痞头领衡量过后,爽快地交代了:“小的们也不知道详情如何,只是李县令花银子雇了小的们,让小的们去盯淮清桥附近一处宅子的哨。小公子时常往那宅子去,想必也知道小的们说的是哪里。李县令再三叮嘱小的们,一定要盯紧了宅子里的人,有人出门,便跟上去,弄清楚那人是去了何处,要做什么,日夜不得疏忽。至于李县令到底想对宅子里的人做什么,小的们就不知道了。”
赵陌对他交代的话非常满意,回过头看向金陵知府:“大人您瞧,我说得再不错的。您方才还说我误会了,如今又怎么说?”
金陵知府阴沉着脸盯着李延朝,李延朝面色苍白地辩解说:“是这地痞胡乱攀扯,学生并不知道什么淮清桥的宅子。”
赵陌冷笑着道:“李大人何必睁眼说瞎话呢?初三那日,我从那宅子里出来,在路口瞧见李大人坐在茶亭处,盯着我那宅子瞧,十分古怪。自那日起我就多留了个心眼,又现我出门在外时,经常有不知身份的人跟踪,叫人查了,才知道是上元县衙的人。我寻人打听了李大人的来历,得知李大人是京中世家子弟,名讳是上延下朝两个字,就想起了一个人来。”
他转向金陵知府:“我在京中与宗室里的堂兄弟,还有皇亲家的表兄弟们来往时,记得涂家小公子身边有个叫李延盛的跟班,说是涂家小公子的表兄弟,每日只跟在他身边讨好卖乖。李大人与那李延盛名字只相差一个字,又同样是京中世族出身,莫不是同样出身自涂家的姻亲?涂家……确实有女儿嫁进了李家,想必李大人就是涂家的外孙了吧?我听说他母亲与蜀王妃是极亲近的姐妹。因着太后娘娘的缘故,我待涂家素来恭敬,并不曾得罪过人,与李家更是从未有过往来。要说到结怨,那便只有一样……”
赵陌顿了一顿,用满含深意地目光看向李延朝:“几个月前,蜀王殿下不知何故,与我二叔勾结,诬告我父亲贪污军资,幸而皇上圣明烛照,还了我父亲一个清白,又查出蜀王殿下与二叔来,两位长辈都受了重罚。听说蜀王妃因此恨上了我父亲,难不成就是因为这个缘故,她让李大人来寻我的晦气?”
李延朝脸色大变:“世孙不可胡说!这事儿与王妃娘娘没有关系!”他几乎吓得魂飞魄散,只觉得赵陌小小年纪,竟可怕之极,居然瞬间就把污水往蜀王妃身上泼了。若真叫他得了逞,蜀王妃岂不是要吃大亏?蜀王幼子必定要受牵连了,结果只会便宜了辽王世子。辽王世孙小小年纪,真是好精的算计!
他身上微微颤抖着,说话的语气里透着外强中干的意味:“蜀王妃身份尊贵,又是长辈,怎会对世孙做这样的事?世孙可不能为了私利,便往无辜之人身上泼污水。这事儿便是闹到京城去,朝廷上下也只会说世孙的不是。世孙还是谨言慎行些,免得为辽王世子招来更大的麻烦,越不受世子待见了!”
他本以为这几句警告的话,能够戳中赵陌痛处,谁知赵陌只是笑了笑,竟是一脸不在意的模样:“说得也是,我算是哪个牌位上的人?蜀王妃真要报复我父亲,也用不着拿我开刀。只不过……”他顿了一顿,看向李延朝,“蜀王妃不会做的事,不代表底下人不会做。兴许有哪个眼皮子浅的小人,觉得这是讨好蜀王妃的法子,就上赶着献殷勤了呢?否则李大人要如何解释,你派人监视我的宅子,是何缘故?”
李延朝愣了一愣:“你的宅子?”
“自然是我的宅子。”赵陌微微一笑,“我如今正跟着永嘉侯读书,侯爷十分疼爱晚辈,送了我一处宅子,就在淮清桥边上。我十分喜爱那宅子,年前还往那边住了好些时候呢。只是眼下正过年,永嘉侯夫人不放心我在外头,就让我搬回秦家去了。但我的东西毕竟还在那宅子里,因此我时不时地回去看一看。”
他一脸不解地看着李延朝:“李大人派人盯了我这么久,难不成还不知道那是我的宅子么?若是不知道,你派人来盯我的宅子做什么?”
李延朝能怎么说?他难道还敢说出太子来么?面对金陵知府阴沉的目光,他眼下只能欲哭无泪了。
第一百零四章 师生
在李延朝看来,赵陌实在太狡猾了。他一定知道自己的目标是谁,可他却说那处宅子是他永嘉侯秦柏送他的,住那宅子的人是他,自己派人去盯梢,也是为了巴结讨好蜀王妃,存心对他不利。赵陌一句都不提太子,却已足以挑拨他与恩师金陵知府的关系。
地痞们已经当着金陵知府的面说出了一切,即使李延朝可以硬着头皮说他们是在诬蔑自己,但金陵知府却没那么容易被糊弄过去。有些事情,他若是认定了,即使赵陌一点实际的证据都没有,李延朝也依然讨不了好。他现在能选择的,只不过是死撑到底,却被恩师厌弃,亦或是承认赵陌指控的一切,仍旧是被恩师厌弃。无论他选择哪一种,结果都是一样的。
然而,李延朝却对这种状况束手无措。他根本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要派出地痞去监视赵陌。他不能指责赵陌说谎,说对方根本不是自己的目标,那只会让情况变得更加糟糕。犹豫再三后,李延朝选择了沉默。不管赵陌说什么,反正他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在心中暗暗寻思着,一会儿与恩师单独相处时,该拿什么理由糊弄过去。
反正赵陌也只是个小孩子而已,而且还是位不受宠的宗室子弟。无权无势,能对他一个朝廷官员做什么?
李延朝想得好,赵陌却不可能配合。他也不理会李延朝的沉默,只微笑着对金陵知府道:“知府大人您看,李大人无法为自己辩驳了,只好默认了我的指控。方才您还说是我想得太多了,误会了李大人哪。”
金陵知府只觉得学生丢尽了自己的脸,恨不得从未认过这名学生。但当着赵陌的面,他只能赔笑:“世孙见笑了,是我失察。此事我定会给世孙一个交代。”
赵陌却收了笑,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其实,我也不是要知府大人给我一个什么交代。我如今是哪个牌面上的人呢?李大人一介代县令,都能踩到我头上,我也算是枉为先帝子孙了。若叫皇上和宗室长辈们知道了,定会恼我不争气。其实我只是害怕而已,好不容易来金陵散散心,却还要为自己的小命担忧。金陵城何等繁华之地,我难不成连立足之地都没有了么?心里实在惶恐。倘若李大人能保证,日后不会再纠集人手,监视我的行踪,欲对我不利,我也不会让知府大人为难。每月送往京城的家书里,我也会为知府大人多多美言的。”
他的话看似将自己贬低到了尘埃,却让金陵知府背后冷汗直冒,心想赵陌一个宗室近支子弟,在他辖下的金陵居然无立足之地,这种事若真叫皇上和宗室里的王爷们知道了,自己定要吃挂落的。即使传闻中赵陌不受生父待见,那位辽王世子也不会任由外人欺辱自己的骨肉,那就是公然打脸了。李延朝不过是个代县令,算是哪根葱?可他这个代县令却是自己保举的,他还是自己的学生。贵人震怒,怪罪下来,自然是自己来承受。即使皇上不会重罚,对自己的印象终究是坏了。
眼下他在金陵知府位上坐了好几年,无论是原职留任,还是谋求升迁,都正是要紧时候。一旦出点差错,他将来的前程便要受阻。若真是他自己犯的错,也就罢了,可他却是完全无辜受牵连的,这口气如何能咽得下去?!
想到这里,金陵知府的表情顿时严肃起来,说话的语气也更恭敬了:“世孙千万不要这么说。下官乃是金陵府父母官,有责任监察属下官吏,不得有违国法。李延朝身为朝廷官员,倘若真有违反朝廷法令,下官身为他的上司,是绝不会包庇他的。此事只管交给下官来办,下官一定会给世孙一个交代!”
同样的一句话,他说第二次的时候,语气要比第一次郑重得多。
赵陌知道过犹不及,也不逼他,只是笑了笑:“那我就等候知府大人的消息了。知府大人若要寻我,只管去永嘉侯府上就是。”
金陵知府又暗暗抹了把汗,赔笑着把赵陌送走。赵陌临行前,又有意无意地瞥了地痞那边一眼:“那些人……知府大人可要命人小心看守,别真叫人灭了他们的口才是。”
金陵知府怎会让这种事情生?自然是一口应下。
那地痞头子听见了,特地转头看了赵陌几眼,神情莫测。
赵陌走后,金陵知府回过头看李延朝。李延朝忙上前道:“老师,学生真的是冤枉……”
“你给我闭嘴!”金陵知府劈头就骂,毫不客气,“该付的银子就付,该放人就放,不要胡搅蛮缠下去了。你也是世家子弟,怎的眼皮子这般浅?几两银子的账,有什么可赖的?!”
李延朝满脸涨得通红。他哪里是为了几两银子才扣下这批地痞的?便硬着头皮说:“老师,这几个都是城中的流氓地痞,不知犯了多少事。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名目拿人,怎好就这样放他们走?巡抚衙门年前有令,命上元、江宁两县约束辖下百姓,不使他们在新年滋事。这几个正是城中刺头,若是放他们出去,将来他们犯了事,老师如何向巡抚衙门交代呢?”
金陵知府冷笑:“蠢材!你拿这种事来吓唬我么?我在金陵城做了多少年的官?你又才来了多久?你以为几句话就能骗倒我?你当我真不知道那些是什么人?!本来我还想,你好歹是我的学生,总要给你留点体面。既然你不领情,那就别怪我了。”
他下令让人将那群地痞带回知府衙门去审问,谁对谁错,该如何处置,自有法令。这种时候,知府衙门将地痞们关押几日,也是合情合理的。只是李延朝若想再对他们下黑手,就不可能了。
地痞头领十分有眼色,他示意同伴们不要反抗,乖乖让知府衙门的差役押送走了。李延朝眼巴巴地看着这群人证走出自己的控制,急得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
接着,金陵知府就把他叫到了后堂去,将所有人都赶出屋子,只留下李延朝一个,师生俩单独谈话。
金陵知府劈头就问:“你可是真的存心要对辽王世孙不利?为了什么?就因为辽王世子与蜀王府之争?!”
李延朝还想狡辩,金陵知府不等他开口,就喝斥道:“休要拿谎话糊弄我!你要是再不说实话,可就别怪我不念旧日的情份了!”
李延朝一窒,犹豫了一下,咬牙道:“是京城……来了信,家里长辈觉得……给王妃娘娘出出气也好,也是示好的意思。”
金陵知府冷笑:“这话不通。你方才没听见?辽王世孙说得分明,为着蜀王府与辽王府二公子勾结陷害辽王世子一事,蜀王殿下吃了挂落。他家小公子也受了牵连,早先那所谓的皇嗣过继早就没有他的份了,他还得讨好了太后,才能留在京中继续说门好亲。这种时候,你们家里的长辈还会为了示好蜀王府,想要教训辽王世孙来出气?他们又不糊涂!这不是在讨好蜀王妃,而是在害蜀王妃呢!他们在京城里深知内情,绝不会在这种时候给蜀王妃添乱。只有你这个小子放了外任,根本不知道京中局势,才会年轻气盛,做出这种糊涂事来!”
李延朝终于反应过来了:“这……这不可能!只是他随口乱说的!”
金陵知府毫不客气地泼他一头冷水:“京中早就有信来了,你家里难道没跟你提?!”
李延朝脸色煞白,手都在颤了。难不成……难不成他真的押错了宝?!明明几个月前他听到的消息,还是蜀王幼子在皇嗣之争中占了上风,怎么忽然就……
金陵知府见他这样,稍稍解气了些,冷声告诫他说:“我知道你年轻气盛,一心想要上进,有时候难免会浮躁些。可你一个外官,虽做着代县令,事实上仍旧是个县丞。朝廷大事,皇嗣之选,与你什么相干?蜀王幼子也好,辽王世子也好,谁上谁下,对你而言又有什么不一样呢?太后娘娘还在呢,你不过是涂家的外孙,操这份闲心做什么?!”
金陵知府也是世家出身,但跟李延朝这种一心想要站队,然后搏一个从龙之功的投机派不一样,他的家族素来遵从的是审慎中立原则,不参与皇位斗争,也不搅和进贵人们的政治斗争中去。金陵知府的兄弟、堂兄弟们,还有几家姻亲,都是枝繁叶茂的官宦世家,最是精明不过的,一旦朝中风向不好,就立刻求了外放,等到京里尘埃落定了再回去,既省心,又稳当。也许他们不会有大富大贵的一天,但一个“稳”字便足以压倒一切了。
因此,金陵知府才会无法接受李延朝的做法。在他看来,有涂太后做靠山的涂家,还有涂家的姻亲们,根本没必要冒险去争那什么皇嗣之位。谁做了新君,都要敬着涂太后的。蜀王妃要为自己的儿子搏一个前程,那是她自己的事。她一个外嫁女,涂家难道还要倾尽所有去助她么?失败了,就连太后都要受连累。就算真能成了事,涂家的未来,难道还能比眼下更富贵?
金陵知府看着失魂落魄的李延朝,心里已经下了决定。他放缓了神色,好声好气地劝说着:“你呀,真是犯糊涂了!还好尚未铸成大错,再做弥补还不算晚。你且回去好生收拾收拾,今晚我亲自带你去永嘉侯府上,给永嘉侯与辽王世孙陪个不是。往后,可千万不要再犯了!你前些日子辛苦了,趁着过年,好生歇一歇。开春后,朝廷派来接任的新县令就要到了,你与他办好交接,就来寻我。你往后的官职,我会替你安排的。你不要心急,知道么?”
李延朝猛地抬头看向他,眼里满是不敢置信。老师这话是什么意思?!
第一百零五章 重振
李延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老师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年后就有新县令来上任了?难道这上元县令的位子,不是给他定下的么?若只是让他来做几个月的代职,何必特地将他从太平府叫过来?他在那头虽只是个县丞,好歹也有些体面,手里还有权。他被调过来,那原本的县丞之位早就叫人占了去,他却只是做几个月的代县令就要让位给别人,那他往后怎么办?!
老师方才说,会给他安排往后的官职,可还有什么官职比上元县令更合适呢?他这几个月里战战兢兢,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老师先前也没说起过新县令会来的事,怎的如今就忽然变了卦?!
难不成就因为他雇了地痞去盯太子所住的宅子,却叫赵陌诬告是要对其不利么?!老师又不是辽王世子的人,怎的也偏向他们那头去了?难不成……赵陌的话是真的?蜀王府在京城里真的失势了?!
李延朝心下冰凉,面上一片煞白。他想要问得清楚些,抬头要寻金陵知府,却现对方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屋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李延朝心里清楚,金陵知府这回大约是真的厌弃自己了。新县令虽说要到年后才到,可眼下正过年呢,县衙里除了要紧公务,以及衙差们受巡抚衙门指派,轮班在城中巡视的差使外,基本处于封笔落衙的状态。他这个代县令眼下正歇年假,闲着呢,哪怕名义上还是代县令,但等到县衙开衙,新县令也就到了,他便什么都不是了。
金陵知府一句话,虽然看似给他留了脸面,其实是残酷地立刻剥夺了他手中的权柄。只要县衙里的人知道新县令要来的事,便绝不会再老实地受他差遣了!
一时间,李延朝心中不由得对这位恩师生出了怨恨来。
有了怨恨,一些想法也就不由自主地出现在他脑海里了。他开始察觉到一点异常之处:金陵知府知道有人会在年后前来金陵任县令,他是怎么知道的呢?这些官职应该是吏部指派下来的吧?在过年官府封笔落衙的时候,金陵知府既然会早早就知道了消息,还清楚新县令什么时候会抵达,说他对此毫不知情,谁会信呢?说不定……本来就是他寻来的新县令人选,至于自己这个学生,不过是替他暂时占着位子的工具罢了,他根本就没放在眼里!
李延朝心中又悔又恨,悔的是自己放弃了原本家族为自己谋来的官位,却来投奔一位靠不住的所谓恩师,白白让人算计了一回;恨的是金陵知府口口声声说会关照他这个学生,却根本就没把他当一回事,眼里只有利用,一旦他没有了用处,便将他弃之如鄙履!
他不能就这么算了!他是涂家的外孙,太后娘娘身份再尊贵,他也能叫一声姑祖母,也不算是外人。他的仕途,可不仅仅是依靠金陵知府一个人的!等到他飞黄腾达的那日,他定会给这个凉薄之人一个深刻的教训!还有那个赵陌,竟然胆敢诬蔑自己!他也绝不能放过!
就在李延朝咬牙切齿地想象着要如何报复金陵知府与赵陌时,他的师爷小心翼翼地在门外探头进来,张望了几眼,小声问:“东家,您怎么还在这儿?知府大人已经走了好一阵子了。”
李延朝回头看了他一眼,有些不自在地站起身,又重新寻了张椅子坐了,努力装作没事人儿的模样:“知府大人有事交代我去做,我便在这里多想了一会儿。”
师爷方才分明瞧见他是跪在地上的,大冷的天,谁会跪在地上想事儿?师爷心知东家定是叫知府大人狠狠教训了一顿,才会如此狼狈。但他是个十分贴心有眼色的幕僚,自然不会在东主面前提起这种事。
他便岔开话题,劝李延朝道:“东家也太过大意了些,即使是有心要孝敬蜀王妃娘娘,想给王妃与小王爷出一口气,也要事先打听清楚京中的局势才是。况且这种事……也不知道王妃会不会反对。东家跟涂家的关系摆在那里,太太又素来与王妃交好,就怕那位世孙真的在金陵城里出了事,朝廷追查下来,会现东家的来头。如此一来,岂不是平白叫人疑到王妃头上?”
李延朝不悦地盯着他:“你这话的意思是……我给王妃娘娘添麻烦了?!”蠢货!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为蜀王府立下了何等大功劳!
师爷还是挺清楚他脾气的,见他有怒的迹象,连忙再劝:“我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东家又是何苦呢?那位小世孙,不过是白顶了一个世孙的虚名,谁都知道他将来是不会有什么好前程的。辽王世子都舍得把儿子往千里之外的江南送,东家即使真的拿小世孙出了气,又能碍着辽王世子什么事?不过是平白招来宫中的猜忌罢了。”
这老头子知道什么?他根本就不是冲着赵陌去的!
李延朝烦躁极了,却又不能说实话,只能喝斥对方:“不用再说了!什么乱七八糟的。年后新县令就要来上任了,我却没了着落。你有闲心去管那什么辽王世孙的事,还不如替我好好想想应对之策吧!”
师爷吃了一惊:“东家的意思是……知府大人恼了您,却把原本许给你的县令之位给了旁人么?这如何使得?!当初可是说好了的呀?!”
李延朝心中苦。当初他觉得上元县令之位对自己来说是手到擒来的,已经对身边的人泄露过口风,还在送回家的书信里夸下了海口,如今却是骑虎难下了。但愿这件事不要在族里传播太远,省得他日后遭人笑话。
他对师爷道:“此事不必再提了,如今再多说又有什么意义?还不如早早想好应对之法,等到新县令前来履新,我也少些狼狈。我暂时……是离不得金陵的。”
师爷想了想,道:“这倒也罢了,我记得涂家有一位旁支的姑奶奶,她姑爷好象就在句容做官。只是那位姑奶奶是庶出,家里太太与她往来不多罢了。但都是姓涂的,一家人总有一份情份在。我替东家走一趟,请那位姑爷帮忙,在金陵府里给东家寻个官职好了。再不济,句容县里总会有位置的,那也是金陵府治下。”
李延朝下意识地就想要否决后面那个去处。他是要留在金陵城,而不是金陵府。他想留下来,也是要继续留意太子的动静。他已经把信分别送给了蜀王和蜀王妃,若是蜀王府处境真个不妙,他们自然不愿意多生事,便不会派人来金陵了。到时候,李延朝也好当作没这回事。但如果蜀王或蜀王妃真的有心要对太子做些什么,派了人来金陵,却现他溜走了,等待着他的难道还会是什么好下场?!
蜀王府再失势,蜀王妃想要整治一个出了嫁的堂姐妹,还有小侄儿身边的一个跟班,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李延朝可不敢冒险。
是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蜀王府再失势,也依然是亲王府第,宫里又有太后娘娘在,谁会真个给蜀王府难堪?他因为赵陌与金陵知府几句话,便对蜀王府的能耐产生了怀疑,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太后娘娘是不会眼睁睁看着亲侄女儿受苦的。她要是出面,皇上也不能驳了太后娘娘的脸。蜀王原本的那点子罪名,很快就会被人遗忘。蜀王幼子再讨好一下太后娘娘,还怕皇上不对他另眼相看?蜀王的罪名又算得了什么呢?反正皇家一旦过继了蜀王的幼子,这亲爹也就不再是爹了。蜀王幼子凭着太后娘娘,登上皇储宝座的机会还是很大的。
李延朝重新鼓起了勇气,决定不能放弃原本的计划。难得抱上了金大腿,怎能在这等要紧时候收手?只要他为蜀王府立下了功劳,别的赏赐倒也罢了,一个县令之位总是能到手的吧?蜀地就是繁华富庶之地,他也不嫌路远,有蜀王护持,他将来定会比做一个附廓附城的上元县令强!
倘若蜀王幼子未来真有大位之望,就冲着他如今立下的功劳,他绝对会是正儿八经的从龙功臣了,到时候等待着他的,自然是步步高升,富贵至极。
师爷十分尽责地去了句容,李延朝却丢下了县衙里的事务不管,每日带着几个心腹家人到淮清桥附近一处茶楼坐着,然后命心腹家人轮换着去盯太子居所的梢。虽然金陵知府警告过他,不要再招惹赵陌,但他如今连官职都不保了,还用得着忌讳这位昔日恩师么?
这一盯梢,李延朝没两天就现了不对劲的地方——宅子里似乎少了许多人,早上已经看不见那位沈太医出门买药了。他心下一凉,想起赵陌现了地痞的存在,告状的同时,未必不会将消息告诉太子,请太子尽快搬走。明知道自己被人盯上了,还浑不在意,太子再糊涂,他身边的人也不会犯这个傻!
李延朝不由得大急,忙命人去打听,才知道,原来就在他与地痞们反目的那一阵,宅子里便驶了几辆马车出来,似乎往城门口去了,想必是出了城。
李延朝更急了,他绝对不能跟丢了太子!他忽然想起,太子从前曾经在江宁县辖下的一个镇子上住过些时日,自己还曾派人去看过,难不成太子眼下就在那里?
李延朝立时吩咐了下去。
第一百零六章 调虎
李延朝的人一靠近镇上的宅子,秦柏这边就得了消息。
赵陌给秦含真解释:“殿下离开之后,舅爷爷就打了家仆到那宅子里看守,只说是帮朋友看房子,还嘱咐了那家仆一些话。如今李延朝的人盯上了那宅子,现有看宅人,便偷偷接触,寻他打听宅子里住的人的下落。那家仆照着舅爷爷的吩咐,一句话都不透露,却又含含糊糊透出点可疑的口风来。李延朝如今定会围着那宅子打转,千方百计入宅内探个究竟。”
秦含真明白了,点点头,忽然笑道:“那祖父是不是要报给黄佥事知道?他若立刻派心腹亲兵到宅子里去护卫,想必会让李延朝更加相信,他想要找的人确实就在宅子里了。”
赵陌笑道:“黄佥事早就与舅爷爷商量过,在宅中配备了马车,只等那些亲兵到,就要使出出逃大|法了。但愿黄佥事手下的人得力,不要让李延朝的人真的追上才好。否则叫他们现所有马车都是空的,岂不是露了馅?”
秦含真竖起一根食指摇了摇:“不一定哦,等马车把所有盯梢的人都引走了,再安排一辆马车去那宅子装作接人的样子,李延朝大概会以为这只是你们的调虎离山之计吧?”
赵陌双眼一亮,合掌道:“好主意!索性由我出面,装作坐那马车前去接人好了。若叫李延朝现了,我只说是出门访友,还要再质疑他为什么又派人盯上了我,然后我便再到知府衙门告上一状!金陵知府对这个学生也未免太宠了,竟然还任由他在外头胡闹,也该好好管束管束才行。”
秦柏看着两个孩子你一句我一句地商量着,还真出了个不错的主意,脸上也不由得露出笑容来:“你们放心,这事儿我与黄佥事自会理会得,用不着广路出面冒险。”
赵陌却坚持地说:“还是让我去吧,舅爷爷。这挺有趣的,我还想再看一回李延朝那无可奈何的脸!”
秦柏先露出了无可奈何的表情:“你耍得他太狠,当心他记恨在心,不管不顾就对你下毒手。他连东宫都敢算计,更何况是你一个孩子?”
赵陌笑道:“我又不是孤身一人前去,还有好些人护卫着呢。更何况,我又不会往偏僻没人的地方去,那岂不是便宜了他?若是在人烟繁华的地方,大过年的,他当着许多人的面难道还敢对我做什么?这可是在江宁县,不是在上元,更何况,他很快就不是上元县令了,他也不敢支使上元县的衙差来对我不利。”他那日在上元县衙露过脸,早就跟那里的衙差们打过照面了,谁还不知道他是宗室?谁还敢听李延朝一个马上就要卸任的代县令指使来害他?
赵陌说得也有道理。秦柏沉吟片刻,便道:“我会在信里通知黄佥事,且看他的意思好了。”这就已经算是答应的意思了,因为黄佥事虽然对赵陌有所改观,却还不至于怜惜他到不让他去为太子的安危冒险出力的地步,定会答应赵陌所请。
因此,秦柏又嘱咐赵陌:“要带什么人,需得及早准备好,这两日内就要行动了。”
赵陌忙一口答应下来。
秦含真觉得现在他们要做的事挺有意思的,不就是钓着那个李延朝耍吗?大约是因为太子早就离开了,自家家世地位又够稳当,对方身为反派又只是小人物的关系,秦含真只把这事儿当成是游戏一般。
赵陌领了新任务,她便立刻拉着赵陌下去商议,要如何演戏,如何让李延朝以为马车里真有他的目标,等时机成熟,又要如何气李延朝一番,同时还要让对方以为马车里不是没人,只是在他没有察觉的时候中途跑掉了……等等等等。
赵陌也高高兴兴地配合着她,煞有介事地跟她一起分析、推断,等商量出一个完整的方案了,里头还有许多针对不同情况的应对计划,黄晋成那边就来了信,他们已经准备好了,也同意让赵陌参与其中。
赵陌立刻换上衣裳,就要带人出门。他没带平日里总是跟着侍候的阿寿,而是从自己的随从中挑了一个高大强壮、会点骑射拳脚功夫又老实嘴紧的男仆,命其随行护卫自己,同时,又命阿寿往外头送了封信。
他做这些事时并没有瞒着秦含真,秦含真见了就好奇:“赵表哥,你给谁送信呀?”
赵陌笑了笑:“就是那日在上元县衙见过的地痞头目。”
秦含真吃了一惊:“这话怎么说的?赵表哥,你可不能跟那些人混在一起。就算是花钱雇他们,也要小心。看他们对李延朝的情形就知道了,他们可不是善茬!”
赵陌安抚她道:“没事。那些地痞流氓确实不值一提,那日的那名头目倒是有些胆识。我见他言行不俗,似乎不该是做那等事的人,便命人打听了一下,才知道他原不是这金陵城里的人,而是从漕帮那边来的。听说他是得罪了人,方才被撵出漕帮的,无处营生,便索性在这金陵城里收拢了人手,做个地痞头目。他手下的人三教九流的都有,原也做过不少上不得台面的坏事。但在他的管束下,倒也收敛了许多,如今靠着给人暗地里做事挣钱,听说评价不错,口风也紧。若非他们有这个名声,李延朝也未必会找上他们。既然他们能帮李延朝做事,又怎么不能帮我?不过是几两银子罢了,他们还与李延朝有仇呢。金陵知府是没难为他们,却也关了他们好些日子,叫他们吃了苦头,银子也落了空。这笔账,他们是一定要寻李延朝算的,否则日后还要如何在这金陵城里立足?”
秦含真撇嘴道:“也就是对上李延朝这个代县令,既受到金陵知府嫌弃,又马上就要卸任了,因此地痞们才有恃无恐罢了。换成是别的官员,他们也有这胆子?若是连这点分寸都不懂,这里三层官府早就把他们给治了,还能容他们到处蹦哒?”
她不赞成赵陌寻这些人帮忙,但他缺人手是事实。想想地痞们都知道赵陌身份,也知道他身后还站着永嘉侯府,关系着知府衙门,只要再多打听打听,又能知道永嘉侯府与卫所指挥佥事来往密切。如此背景,他们理当更不敢怠慢才是。那个头目既然有约束手下,不继续做小偷小摸强取豪夺等勾当的见识,自然也知道该用什么态度来对待赵陌的雇佣。
秦含真稍稍定了定心,嘱咐赵陌:“一定要注意安全!就算是坐在马车上,要摆脱跟踪盯哨或者别的什么,都不能行驶,要是翻了车,或者撞着什么人,可不是玩儿的。”
赵陌笑了:“放心放心,我只是要耍人,为什么要冒险?我一定会小心行事的。”接着他便转了话题,“后日就是元宵节了,金陵城里有灯会,听说舅爷爷舅奶奶早就在秦淮河边上订了茶楼包间,预备带着我们去赏灯。我瞧这两日街上也有许多卖彩灯的。妹妹喜欢什么样的灯?我给妹妹捎几盏漂亮的回来,咱们抢先赏它两日。”
秦含真道:“彩灯这种东西,没有亲眼看过,哪里知道合不合心意?赵表哥也不必替我买灯,这时候在街上卖的灯再好,也不如灯会上展出来的。咱们到时候再看个过瘾算了。你要是真的想要提前赏灯,咱们还不如寻空自己做呢。”
赵陌双眼又是一亮:“好!我会吩咐人买材料去,等我回来,就去寻妹妹一道做彩灯!”
他带着人出门去了,秦含真回到正院,反而开始提心吊胆地。她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这可不是真的游戏,没她想的那么轻松,但愿赵陌能顺顺利利地,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有秦柏、赵陌与黄晋成三人合力,又有卫所与地痞两方人手掺和,哪里会出什么事?正如赵陌与秦含真事先预料到的那样,李延朝的人盯了镇上那宅子没多久,他本人就赶到了,打心腹出马,历经“千辛万苦”,终于从看宅子的家仆处得到一个“确切”的消息,说自己是永嘉侯打过来的,还说宅子里住的是永嘉侯亲戚家的晚辈,身份尊贵,是来这里养病的。
这除了太子还能有谁?!李延朝欣喜若狂,忙命人盯住了宅子,也不做什么,只需要看紧宅子里的人就好。等到京里或是蜀地派了人来,他把太子的行踪往上一报,后面的事就与他无关了。他既立了大功劳,又没沾手祸事,真真是进可攻退可守呢。
就在李延朝大做美梦之际,他手下的人紧张地来报:“大爷,那宅子里出来了几辆马车,全都封得严严实实地,不知道里头坐的是什么人。会不会是大爷您说的那位仇家?”
李延朝顿时一肃:“立刻盯紧了,千万不要拦截,只需要弄清楚马车是往哪里去。”
于是他手下的人便兵分六路,跟着六辆马车朝着六个不同的方向跑了。李延朝得知,便知道宅子里的贵人定然是现了他的盯哨,心下不由得一紧,想着自己还是要躲开些的好,千万不能让太子殿下现他是主事之人。他立刻起身,离开了所在的茶楼,要另寻一处等消息的地方。
因为跟马车的人手不足,他连身边的贴身随从都派出去了,此时是孤身一人在此。
就在这时候,他现一辆同样封得严严实实的马车,带着永嘉侯府那不大明显的标记,悄无声息地停在了目标宅子的门口,紧接着,宅子里便出来了几个人,戴着斗笠,穿着厚厚的长斗篷,根本看不出是谁。当中两人上了马车,其他人都护卫在马车周边,低调地驶离了。
李延朝脑中灵光一闪,悔得顿足捶胸。他中计了!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怎么办?他身边已经没有人了,要不……亲自跟上去?
第一百零七章 调包
李延朝没有犹豫多久,就跟上了马车。
马车走得不算快,只要稍稍小跑一下,就能跟上。对此李延朝也没有起疑心,他觉得自己跟踪的对象并没有现他的存在,自然用不着赶紧赶慢地离开。况且太子殿下是个病秧子,这一点人尽皆知。从前皇帝带着太后、太子出游的时候,太子的车驾就总是比一般人走得慢些,京中不少世家私下拿这事儿当闲话议论过,说太子的身体大概真的很弱,坐马车时连稍稍快一点的度、颠簸一点的路况都很难承受。马车走得慢,反而让他更加相信,那车里坐的正是他要找的太子!
不过,那马车走得再慢,也比走路要快得多。李延朝公子哥儿出身,虽然家世落魄了,但也不是一般的平民百姓可比的,他从小儿过的就是养尊处忧的生活,又不曾习武,身体素质能好到哪里去?跑了一段路,他就有些受不住了,气喘吁吁,双腿沉重,他怀疑自己可能没力气跟太远了。
难道就真的这么放弃了么?可恨!他方才要是早些现对方是在使调虎离山之计就好了,只要他当时多留了一个随从在身边,此时也不必如此辛苦。然而,太子的下落关系到他的前程,他怎能轻易放弃?只要双腿还能坚持,他是一定要拼到底的!
还好,马车里的太子兴许是真的身体太弱了,马车用那种不快不慢的度行驶了一段后,出了城,反而开始放慢了度,还曾经一度在路边停下来过,稍等上那么一刻半刻钟的,方才继续向前行驶。
李延朝庆幸极了,他趁机好好歇了一歇。他猜想太子殿下的病情大概真的不怎么好,虽然那个姓叶的大夫据说医术挺高明,太子殿下在他那里也用了好一阵子的药了,但宫里的太医们都拿太子殿下的病束手无策,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山野大夫能有什么办法?估计也就是能给太子殿下开个养身方,稍稍给他调理一下身体吧?不过,太子能偶尔出门游玩,病情应该有所好转,看来那姓叶的大夫也有些能耐,只可惜底子太薄弱了,终究还是扛不住。
李延朝脑补了一番太子眼下的身体状况,人却躲在路旁栽的大树后面,探头探脑地,似乎想要窥视马车中坐着什么人。
他这番动作,坐在马车里的赵陌自然也察觉到了。他掀起车窗帘子一角,朝李延朝藏身的大树方向偷看了几眼,冷笑一声,吩咐外头的黄晋成亲兵们继续出。
李延朝还没歇过气来呢,跟踪的目标又走了。他双腿酸疼不已,好不容易能有休息的机会,简直都舍不得爬起来了。只是想到未来的前程……他终究还是抵制了多休息一阵子的诱|惑,咬着牙爬起身来,继续追了上去。
兴许是因为他太累的关系,虽然那马车以及随行的骑士们走走停停地,似乎车里的人病情不轻,但李延朝还是很难一直跟着马车,好几回都差点儿跟丢了。还好,李延朝认得马车前进的方向,似乎是朝着金陵城城门的方向去了,猜想大概是太子在镇上住了几日后,病情有所反复,因此决定折回城中寻叶大夫医治吧?李延朝虽然几次跟丢,但他只要沿着进金陵城的大路一直往前走,总会在没多久之后,现马车一行人在前方不远的地方慢慢行驶着。他立刻跟了上去。
不过,如此跟丢了三四回之后,他也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劲了。怎么马车周围负责护卫的人手好象少了好几个呢?他明明记得,当他们离开宅子的时候,足有七八个骑马的侍卫守护在马车周边,现在却只剩下了四人,其他那些人去了哪里?他们是什么时候走开的?
当现不对劲的时候,李延朝就不由得多想一想了。不过,他累得实在受不住了,也没有力气多想。他只觉得双腿沉得象是灌了铅一般,一步一步抬得越来越艰难,自己大概真的没办法坚持下去了。
他到底走了多远的路?前些天才下过雨雪,他为了避开太子一行人的注意,特地沿着路边走,一旦太子的护卫中有人回头,他就立刻躲到路边的树或者石头后面去。才过了几里路,他就不知道踩中了几个水坑、泥坑。新年第一天才上脚的新官靴早已沾满了泥泞,雪水渗透了靴面,染湿了靴子里的脚,冷得刺骨,他脚板底都快要冻僵了,恨不得下一瞬,面前就会出现一盆恰到好处的热水,给他好好泡一泡脚。
等到李延朝实在走不动了,他才现大道上行人增多,在路上行走的人不仅仅是目标马车一行与自己,还有许多坐着马车、驴车出游的行人以久,他忽然觉得自己真是蠢透了!他还没离开镇上的时候,完全可以在路边雇一辆车坐着的,即使要冒风险,让车夫知道自己在跟踪前头的马车,可一个乡野车夫又能知道什么?!总好过他靠两条腿走路吧?!
还好,李延朝心里明白,太子所坐的马车走得太急,他那时候不知道太子是要进城看病,根本不可能在跟丢后重新追上来,他若是真的停下来雇车,早就失去太子的行踪了。因此,他只是在心里略后悔了一阵,也就不再纠结了。
他趁着前头的马车再一次停下来歇息的时候,飞快地从路边雇了一辆破马车,也不嫌弃那车厢的脏乱了,毕竟那是他眼下能雇的唯一一辆车。上车后,他就着急地连声催着车夫跟上前头正准备再次出的目标马车。
车夫心里纳闷得很,但看在这位雇主出手大方的份上,他照办了。他一路驾着马车,一次都没有跟丢过,直接将李延朝送进了金陵城的聚宝门外。
谁知前方的马车却没有从聚宝门进城,驶向李延朝所预料的叶家医馆,反而是车头一转,拐上了七里街,直接进了通济门,朝着卫所驻地的方向去了。
李延朝双眼亮。是了,卫所那边新来的指挥佥事黄晋成,乃是太子嫡亲的表弟,太子定是寻他去了!
然而,卫所驻地守卫森严,不可能随便让人出入。李延朝想要继续“神不知鬼不觉”地跟在太子的马车后面走,恐怕是不可能的。
不过不要紧。李延朝心里想:他只是需要知道太子在哪里落脚罢了,并不是立刻就要对太子做什么。能知道太子去了何处,也就足够了。
他让车夫将马车停在卫所驻地外头的路边,远远看着那辆马车与一众护卫驶进了驻地,盘算着这地方距离上元县衙也不是很远,他是不是继续让这辆马车送他回去,然后派人来此监视呢?
正在他寻思的时候,在他的视线范围内,目标马车停了下来,接着有一名护卫翻身下马,上前掀起了车帘,似乎要请车里的人下来。
李延朝有些紧张地盯住了马车的方向,看着那曾经在镇上太子居住过的宅子门口见过一回的斗篷又一次出现了,他便知道,这人定是他所关注的太子了。
然而,那人下车后站定,却显得比身边的护卫矮了两头。李延朝不由得心下一顿,拼命回忆着太子的身高,心里正奇怪是怎么回事。那穿斗篷的人便转过身,朝他这边看了一眼。
李延朝差点儿没跳起来。怎么会是赵陌?!辽王世孙赵陌,不是一直住在金陵城里么?他随永嘉侯秦柏一家居住,怎么会忽然出现在镇上?!况且马车里的人应该是太子才是,怎会变成是赵陌呢?
李延朝不肯死心,存着几分侥幸心,盯着接下来下车的人是谁,兴许,太子还在车里,只是把斗篷借给赵陌穿呢?
结果再次让他失望了。跟在赵陌身后下车的,是个高壮男子,看打扮象是一位护卫或家仆。除他之外,再没有第三个人下车了。
李延朝真的不敢相信太子不在马车里,他明明记得在宅子门口的时候,见过的那名穿斗篷的男子,并没有赵陌这么矮小!那是个正常身高的男子。如今下车的人货不对版,难不成是中途换人了?
是了,他有好几次跟丢了马车,若是期间有人把太子安排到别的马车上,再拨几个护卫随行,赵陌则换上太子的斗篷上车,骗他继续跟踪……这不是不可能的。
然而……倘若实情如此,那只能说明一件事:太子早就现了他在跟踪,因此才会来这么一出调包计,目的就是为了将他引开!
李延朝顿时出了一身冷汗,连忙命那车夫:“快走,我们赶紧离开这儿!”他可不能让黄晋成有机会来抓他一个现行,只能尽快走人。
破马车才调过头来,还未来得及跑,数名卫兵便呼啦一声围了上去,喝令车上的人下来。车夫吓得腿都软了,伏在地上求饶。李延朝也是一头的冷汗,面上却还要继续装模作样,板着脸说出自己的身份:“大胆!我是上元县令,你们想做什么?还不快快退开?!”
他话刚说完,还真有两名士兵退开了,不过不是让出路来让他走,而是在为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的黄晋成让路。
黄晋成冷着脸,慢慢踱步走了进来,似笑非大地看着李延朝:“又见面了,李大人,看来……你挺有胆子嘛。”
李延朝心下一颤,面上却还是那副冷傲模样:“佥事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下官听不明白。下官只是想要游览城中各处名胜,偶然路过卫所罢了。”
黄晋成冷笑了一声,回头望去。赵陌披着那件令人眼熟的斗篷,微笑着对身边的金陵知府道:“知府大人您瞧。我倒是愿意给您面子,您带他来给我赔罪,我也不曾为难他。结果他就是这样对我的……他竟一路从镇上跟在我马车后头,一路跟着进城来了。他到底还想要做什么?!”
金陵知府的脸已经黑得跟锅底有得一拼了。
第一百零八章 狼狈
金陵知府是受黄晋成的邀请,前来卫所喝茶的。
其实他二人一文一武,黄晋成又不是卫所主官,平时基本上很少有打交道的机会。虽说两人都是四品,平起平坐,但金陵知府自认为同级的文官地位理当比武官高,而且黄晋成一向跟巡抚衙门来往得密切些,便有些自矜身份。只不过黄晋成是皇亲国戚,黄家深受皇帝宠信,他才没有驳对方这个面子。又因为黄晋成请他来喝茶的原因,是受姻亲永嘉侯秦柏所托,讨论一下辽王世孙赵陌在金陵城里的遭遇,金陵知府自知理亏,才会又多了两分客气。
结果,黄晋成跟他绕着圈子聊了半天,也只不过是些官场上的套话。金陵知府见对方似乎并没有责怪的意思,心想黄家果然如传闻中一般,十分顾忌与宗室来往,今日大约只是受永嘉侯秦柏所托,推托不得,才只好做一番表面功夫罢了,便也欣然配合地说起了套话来。忽然间,黄晋成就说有事,端茶送客了,金陵知府觉得他唐突,心里正有些不爽呢,出得门来,便遇上了赵陌,赵陌后面还跟了个一身狼狈的李延朝,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黄晋成根本就不是什么装表面功夫,而是跟赵陌合谋,引了李延朝前来,故意让他撞见罢了!金陵知府也是官场上混老了的精明人,怎会连这么粗浅的圈套都没看出来?
然而就算人家设了圈套,李延朝自己不往下跳,人家也算计不着他。
这个学生是越糊涂了,上回那事,金陵知府自己出面解决了,认为这事儿就算翻过篇了,学生也不该再犯才是,再犯就是蠢货,谁知他真的就是个蠢货!如此不依不饶的,他就这么上赶着想要讨好蜀王府么?!可蜀王府是不是愿意让他用这种方式讨好呢?做老师的分明已经跟他分析过其中利弊,让他不要害了蜀王妃,结果他还是坚持要一条道走到黑,敢情自己这个老师说的话,在他心里一点份量都没有是不是?!
金陵知府只觉得自己从未如此丢脸过,而且还是丢到了虽与自己同级,却令他有些看不起的武官黄晋成面前,他不但脸黑了,还气得浑身抖。
赵陌还要在一旁添油加醋:“知府大人,你也看到了,李大人实在是执着得很。即使有知府大人再三劝阻,说明道理,他也不认听从,非要与我过不去。我心里实在是担忧得很。从来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我若有哪一日稍稍懈怠些,他是不是就要对我下毒手了?此事我已经不能轻轻放过了。还请知府大人您见谅,我是一定要写信告知京中长辈的。”
金陵知府咬牙道:“他自作孽,即使受罚,也是罪有应得。世孙不必顾虑下官。下官……原也不过是做过他几个月的上司罢了。说是师生,其实都是他巴结讨好,才会如此到处宣扬的。下官只是他考乡试时的考官,那一科乡试中举的人数足有一百余,个个都可以说是下官的学生,然而下官却是从来没有教导过他什么的。从前只因瞧他还有几分殷勤,他一片诚心唤下官老师,下官也就应了。万万没想到,他其实要借下官的名头去狐假虎威,胡作非为!下官可收不起这样的学生!”
赵陌笑了笑:“知府大人您客气了。您的为人,金陵府上下尽知,又怎会因李大人而误会您呢?”
黄晋成瞥了一眼过来:“只是这位李县令该如何处置,还请知府大人多多费心。我不好干涉地方上的人事,世孙毕竟只是宗室晚辈,到金陵来游玩小住罢了。管束地方官员,还是知府大人的职责。”
金陵知府勉强挤出一个笑来:“黄大人客气,这是应当的,应当的。”
他客客气气地告辞了,回身却示意随从们押住李延朝,让他坐着那辆破马车,跟在自己的马车后面走。
李延朝知道这回定讨不了好,恨恨地回头瞪一眼赵陌,又小声求金陵知府,容他回上元县衙去整理仪容。他如今又冷又痛,正需要好好泡一个热水澡。他脚上都快冻僵了,脚板底不知为何隐隐作痛,也该请大夫来医治一番。
金陵知府还没说话,赵陌就在后面高声道:“李大人,你瞪我做什么?难不成我害怕你再对我不利,求长辈为我做主,你还怀恨在心了不成?”
李延朝脸色一白,就看见金陵知府狠狠地瞪了自己一眼,径自走了,一句话都不提让他回县衙的事。他知道自己是叫赵陌算计了,心中大恨,却不敢回头再瞪,只得乖乖坐在马车上,跟着金陵知府朝知府衙门走去。
只是,他雇的这辆破马车,原是载货物的,小小车厢里还堆放着半车杂物,他嫌赃乱不肯挨得太近,就只能坐在车边上,如此一来,他如今的尊容就不可避免地出现在所有人面前了。他半身泥泞,头上、身上到处是冷汗,脸色苍白似鬼,狼狈不堪。见到的人,谁不多看他几眼?谁不露出嫌弃或是八卦的目光?然而金陵知府要求他一定要跟着,破马车后头又还有两名仆人押送,李延朝想要溜走都不能。没办法了,他只好将自己缩到车厢里,即使身后满满的都是散着不知名臭味的杂物,他也顾不了这么多了。
于是,李延朝下车的时候,身上又添了难闻的臭味。知府衙门里的人见了他,恨不得避开三丈远,个个都诧异地看着他这个传闻中失了势的代县令,这副尊荣到底是做了什么好事回来?怎的看起来象是在泥坑里打了个跟斗?
金陵知府叫人拿几个钱,把破马车和车夫打走了,然后便嫌弃地看着李延朝,毫不客气地数落了一顿。这一回,他连给李延朝分说利弊的耐心都没有了,只是骂而已。骂完了,仍旧叫他押送回上元县衙,只是同时又给他派了两个人,声称是听说上元县衙有人手叫巡抚衙门借调过去了,人手吃紧,便由知府衙门拨两个人给上元县,帮着料理县中事务,为李延朝分忧。
其实,就是派人去看守着他,免得他再出门生出什么夭蛾子来。
李延朝在那两人的“护送”下,回到上元县衙时,已经有些头脑昏沉了。他浑身冻得快僵了,回后衙后赶紧泡了个热水澡,换上干净衣裳鞋袜,一看脚上,却是不知几时磨出了几个大水泡来,又挤破了,难怪疼得如此厉害。
他这边忙着叫大夫来诊治,又唤人去问那些派出去跟踪马车的随从可回来了没有。师爷却在这时候跑来报告,说是前衙办公的房间叫知府衙门来的那两人接手过去了,将他赶了出来,让他不必再插手公务了。
李延朝心下一沉,却是无可奈何。他一个代县令,平日里嘴边总是挂着金陵知府这位老师的名字,一副尊师重教的好学生模样,难道还能驳了老师的命令?也罢,上元县于他只是跳板罢了,反正年后也会有新县令来上任,他手中是否有权,都不要紧了。反正等他立下大功,蜀王府绝不会吝啬于赏他一个七品、甚至是六品的官职!
师爷在旁边急得直跺脚,他还有许多账目与文书未曾来得及整理干净呢,万一叫知府衙门的人现了可怎么办?难不成李延朝以为他这几个月真的那么干净?若是从前,金陵知府对他这个学生还算关照,就算现了什么,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但如今金陵知府明摆着是厌了他,一旦现了那些证据,绝对不会留情的!李延朝到底是做了什么事,竟然连知府大人都得罪了呢?!
师爷想要问个明白,李延朝如何肯说?立时借口要看大夫,却让侍候的人把师爷给请了出去,气得师爷脸都青了,索性甩手不理,却回去写信进京,打算要向他父母告上一状,顺便提个醒儿。倘若李延朝日后当真事,好歹他家里还能求一求好亲戚,帮着打点打点。
然而师爷心里,却在考虑,自己是不是该换一位东主了?
李延朝对师爷的想法一无所知,他自觉身体情况不妙,浑身滚烫,大约是冻出病来了,得趁着眼下还算清醒的时候,把太子的行踪弄清楚。他觉得赵陌一定是中途把太子掉了包,就在那里拼命回想,马车周围的护卫是几时少了人的?
不多时,那些派出去跟踪六辆马车的人纷纷回转,上报结果了。有人说自己跟丢了,有人说跟到最后现车里是空的,没有人,也有人说看到马车停靠在某地,车上的人下车了,只是迅隐入人群中,消失不见。
李延朝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还认定那六辆马车都是烟|雾|弹,真正载了太子的是他跟踪的第七辆,可惜还是跟丢了。
他吩咐那几名亲信:“五里坡……他们是在五里坡少了护卫的,一定是在那里掉了包!那附近就是秦庄了,正是永嘉侯老家……马车也是他家的,他是皇亲国戚,辽王世孙也是住在他家,这一切都是他搞的鬼!盯住永嘉侯,留意他的行踪……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定能现他们的踪迹!”
亲信们听着他神智不清的吩咐,不由得面面相觑。他们并不知内情,只是听令行事罢了,听说这回不但牵扯到辽王世孙这个小孩子,连永嘉侯也被卷进来了,不敢就此应下,便小心地问李延朝:“大爷,您……到底想要找什么人哪?”
李延朝却没有力气回答他们这个问题了,他眼前一黑,向后倒了下去,彻底失去了意识。
第一百零九章 画灯
秦含真从赵陌那里听说了李延朝病倒的消息,心里还觉得挺爽的。她问:“那他现在病得严重吗?有没有安心养病?该不会病了还不死心,非要找到太子殿下的下落吧?”
赵陌微笑道:“他那日一身狼狈地回到上元县衙后,当晚就病倒了,听说浑身热,昏迷不醒。他的仆人给他请了大夫去,药吃过了,针也扎过了,都不怎么管用,热还是退不下去。他家师爷担心他烧得久了,会变成傻子,忙忙请了好几位大夫再去给他瞧。合该他走运,前头那位上元县令被刺的时候,有一位大夫现了他不是得了急病而是中了毒,虽然后来没把人救回来,又让病人的家仆给打了,但名声却传开来了,都说他医术高明呢。李延朝的师爷把他请了过去,总算让李延朝退了烧,人也醒过来了,但醒过来没多久,就再次晕了过去。听说他这回病得不轻,元气大伤,怕是没那么容易好起来。”
李延朝目前还是昏迷的时候多,一天里也就是短暂地醒过来一两次,每次的时间都不长,听说连药都是勉强灌下去的,还灌了参汤和粥水,没几天的功夫,整个人就迅消瘦下去。
他病成这样,身边的人哪里还顾得上别的?只围着他转了。他先前吩咐的那些调查、盯哨之类的任务,家仆们一个都没有完成,只是由其中一人象征性地往五里坡转了一圈,问问是否有可疑的马车经过,自然什么都没调查到,就回来继续给李延朝侍疾了。至于跟踪永嘉侯什么的,他们个个都听得分明,却人人都没打算真的照做。
开玩笑,永嘉侯是什么人哪?皇上的小舅子,太子的亲舅舅,据闻皇上对他最是信重的。即使分别了三十年,也没能动摇得了永嘉侯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这么一位主儿,无缘无故地,是能说盯哨,就能盯哨的么?永嘉侯老家在江宁县,在金陵城中的住所也在江宁县辖下,李延朝身为上元县的代县令,怎么也有理由去跟永嘉侯打交道呀?
李家在京城里确实曾经风光过,但那都是从前的事了。虽说如今还有涂家这么一门尊贵的姻亲,但李太太不过是涂家旁支之女,娘家一房在家族中并不突出。涂家家主在永嘉侯面前,尚且要客客气气的,一个旁支的外孙,凭什么敢去盯哨永嘉侯呢?倘若叫人家正主儿知道了,李延朝兴许还有父母替他说情,但他们这些下人却绝对讨不了好!
家仆们私下寻上师爷,向他和盘托出,请他帮着出主意。师爷也是吓了一大跳,心知东主这是钻了牛角尖了。他也十分赞成家仆们专心为李延朝侍疾的决定,还表示等将来李延朝怪罪下来的时候,自己可以帮他们求求情。毕竟,世上做奴仆的人,无论何时何地,都应该以主人的性命安危为先的。李延朝吩咐任务的时候都神智不清了,家仆们又何必拼了命去完成他那明摆着不合理的所谓任务?
于是,李延朝身边的人都十分有默契地停止了一切跟踪、盯哨的行动,专心照料病倒的李延朝。李延朝两次从昏迷中醒过来,得到的消息是“一切都好,有人盯着呢,一旦有消息就会报上来”,他便放心了,压根儿就不知道下人们联合了师爷,都在瞒着自己。
对于这个消息,秦含真表示喜闻乐见,还很有兴趣知道等李延朝病情好转,脑子清醒过来后,知道手下的人根本就没照他的吩咐去做,会是什么反应?想想就觉得有趣。
赵陌心情也挺好的。他郁闷的时间长了,现还能耍弄一下坏人,叫对方吃点苦头,就觉得出了一口恶气,真是开心得很。
两个孩子在书房里对坐,一边扒在大书案上练画,一边小小声聊着天,屋里温暖如春,手边还有香茶美食,这日子简直过得太舒心了!
不过,秦含真笑话李延朝之余,还有一点担心:“这回算是成功地耍了他一把,也把真相给隐瞒过去了。他还真以为你在中途换下了太子,却不知道你只是跟护卫换穿了斗篷,又叫几名护卫在五里坡附近四散离开,造成中途掉了包的假象而已。不过,他只是得了伤风感冒,再严重,顶多几天功夫也就能好起来了。即使不能再象先前那样活蹦乱跳,至少也能意识清醒地吩咐下人去做事。万一他们真的盯着我们家看,或是去寻找沈太医的下落,我们真的能一直瞒下去吗?说真的,我有点担心。我们至少要把消息瞒到太子殿下回到京城为止吧?”
赵陌微笑着说:“表妹安心,我与舅爷爷早就商量过了,若没有意外,再瞒上一个月应该也不难。现在就怕蜀王府真的派人来了,而且派来的人还有点本事,能够轻易现我们只是在唱空城计。”
秦含真想了想:“记得大堂哥上一封来信提过,他们好象已经过了淮阴,快要到徐州了吧?虽说他们没法走运河,只能坐车骑马走6路,但因为临近开春,为了能在第一时间坐上运河的船,他们一直沿着运河走官道。对于我们来说,这个行程可能有些慢了,但算算日子,其实也没慢多少。等过了徐州,没多远就是山东地界了,离京城还是挺近的。如果再有一个月的时间,应该足够他们抵达通州了吧?我记得他们不是要进京城,而是要往小汤山行宫去的。不能让黄大人送个急信上京,请皇上派人去接太子殿下吗?如果京中有可靠的人去接,太子的安危肯定会更有保障。”
赵陌想了想:“殿下离开江宁的时候,黄大人应该已经往京里送过急信了。这一点,他自然是早就想到了的。”
秦含真想想也对,便不再多说。
她用手中的画笔在纸上落下最后一笔,便提起笔往笔山上一搁,满意地道:“这一回画得不错,近来我在人物画上的进步不小呀。”又探头去看赵陌的,“赵表哥画好了吗?”
赵陌也匆匆收了最后几笔,仔细端详着自己的作品:“平平而已,不及表妹画得好。不过,我这两个月以来,确实学习了许多名家笔法,也学会了画不少东西。三个月前,我可从来没想过自己在绘画上,原也有些天份。”
秦含真笑了:“这不是很好吗?赵表哥该庆幸我拉着你学画、练画,否则你也许要等到将来头白,实在无事可做的时候,才会有闲心去研究这个吧?”
赵陌一笑置之,又把视线投向了屋角那两盏自己与秦含真合力做成的花灯,有些跃跃欲试:“表妹,既然我们已经把画练好了,不如就直接往灯上招呼吧?”
秦含真点了点头,也有些小兴奋。昨日赵陌命人买了些做花灯的材料回来,表兄妹俩研究折腾了大半日,才做出了这两盏漂亮的宫灯,只是素纱制的灯罩上留了白,没来得及绘图。
什么都不画,宫灯就显得太过简朴不起眼;但若随便画点东西上去,他们又觉得会糟蹋了自己做的灯。如此他们纠结了好一阵子,那灯始终是干干净净的。
为了不让自己的作品明珠蒙尘,秦含真与赵陌还是决定要在纱罩上画点什么。不过他们俩都不想让别人碰自己做的灯,商议一番后,决定要自己来,于是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绘画自学教程,如今总算有了成果。
秦含真与赵陌一人抱着一盏灯,回到书案边,照着先前拟好的图样,提笔在纱罩上下了笔。他们两人合作得很默契,一人画人物,另一人画背景,你一笔我一笔地,几幅可以组合成一个小故事的画便出现在了宫灯纱罩上。
等到太阳偏西的时候,他们才完成了两盏灯的绘制。灯上的小故事,一个是讲赵陌出游去了常州、苏州、杭州、湖州四地,画上都画了一个穿着不同衣服的赵陌,背景是这四个城市里最有名的名胜古迹——就象是现代常见的旅游纪念照一样。另一个小故事讲的则是秦含真了,不过不是画她去了哪里旅游,而是画她在秦庄看的那几场戏——每一出戏的主角形象都出现在了背景里。
赵陌对这两盏灯爱不释手,恨不能就这么保存下来,都不太想在灯会上提着走了。万一被火星子烧着了,万一被烟熏黄了,万一被人撞得跌在地上坏了……他自己脑补了一百种花灯可能会遇到的危险,叫秦含真听了都忍不住无语。
秦含真索性提了灯去给自家祖父祖母欣赏,得到了一致的夸奖。牛氏还一定要她提着灯到灯会上去,自家也好趁机露露脸,叫人看看她的孙女儿做的灯有多漂亮。
秦含真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忙将话岔了过去。她自然是想要去灯会上看灯的,但露脸什么的就不必了。这一对宫灯,她看着是挺好的,但灯会上定会有无数更好更漂亮的灯。祖母牛氏夸得太夸张了,让人听了都觉得脸红。
赵陌勉强答应了提着这两盏灯去看灯会,只是又磨着秦含真,把画她的那盏灯送给他,画他的那盏则归她所有。秦含真只觉得莫名其妙:“为什么呀?两盏灯都是我们合作画的,我们一块儿欣赏就好了。将来带回京城去,也给大堂哥好好瞧瞧我们的作品,再给他说说灯会有多么热闹,馋死他才好!”
赵陌笑了,抿嘴说:“我没看过你画的那些戏,心里好奇呢,只不知道表妹画得象不象,改日有机会一定要去秦庄戏园子里好好瞧一瞧。”
秦含真只当他说的是真的,便笑道:“那容易,如今李延朝病倒在床,什么事都干不了,我们正清闲呢。不如就趁着这个机会,回秦庄走一趟吧?”
第一百一十章 元宵
秦含真和赵陌没去成秦庄。他俩倒是很有兴致想去玩一玩的,听说元宵节庆,族里也有堂会,也有宴席,还有自家办的小灯会。虽说热闹定是比不上城里的,但自家地方办的,没有太多闲杂人等,逛起来比较放心。
但是秦柏不许,他让孙女陪着老妻在家,又让赵陌留下,自己带着几个随从去了秦庄参加上元祭。祭礼一完,他在六房祖宅住一晚上就回来,不想掺和别的什么了。
上元祭也挺累人的,他与牛氏商量过,都觉得少在秦庄上待着比较好。一来是怕再遇上许多族人亲友拜访,又不好把人挡在门外,可牛氏的身子骨不想再折腾了;二来,牛氏认为是秦简回京一事,族人肯定要多打听的,不想多提,秦柏口上也赞成,心里却是担忧族里会有人看出什么来,因此宁可躲着些。
秦含真与赵陌还挺失望的,不过不要紧,秦柏答应了十六那日会带着牛氏与他们一道去逛花灯会,城里的灯会自然更热闹些。至于堂会,城里也有戏,而庄上的戏园子,是会一直唱到正月结束为止的。元宵节看不了,以后再看也一样。以秦含真在六房的地位,点几出想看的戏还是没问题的。
秦含真一再安慰赵陌,赵陌其实哪里是想看什么戏?自然没放在心上。两人陪着牛氏围炉聊天,哄得她开开心心的,也没多少闲心去郁闷元宵佳节之际,丈夫既然不能陪在自己身边了。
谁知天黑之后不久,秦柏竟然回来了!让牛氏大为惊喜。
秦柏一路风尘仆仆的,脸上犹有疲态,据他带去的随从说,他竟是祭礼一结束,就立刻骑快马回城的,正好赶在城门正式关闭前进来了,并没有照原计划地在六房祖宅住一晚上。反倒是有两位族侄孙放心不下,一路殷勤地骑马将他护送回来。眼下城门已关,他们也没法回去了,牛氏连忙吩咐人收拾客房,招待他们住下,又让人去安排酒食饭菜。
牛氏脸上掩不住笑意,她忙忙拉着丈夫到饭桌前坐下,给他舀汤,给他挟菜,嗔着他说:“天都黑了,你怎么反倒回来?说好在那边住一晚上的,一把年纪了还这么折腾,你不要命啦?”
秦柏笑而不语。秦含真机灵地道:“祖母,祖父这是舍不得你呀,一定要陪你过节!”
牛氏嗔了孙女一眼,嘴角就忍不住往上翘,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
秦柏喝了碗热汤,稍稍缓了一缓,才慢慢地道:“一来确实是放心不下家里,二来,也是不想掺和宗房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克良今日主祭,族里都是赞成的,但克用的脸色不大好看。又有几个年轻孩子,大约是与克用平日里就不大和睦的,借机拿话刺他,又说他媳妇的闲话。克用素来稳重,不知为何,今儿竟失态了,在祠堂前就跟族兄弟们吵起来,闹得场面有些难看。他父亲还当他是故意给他哥哥没脸,当着族人们的面训了他一顿,又让他母亲去教训他媳妇。毕竟克用素来规矩,不象是会做这等轻狂事的人,做父母的便疑心到儿媳身上了,觉得是小黄氏调唆的。克用想护着媳妇,他的儿子又哭闹起来,还是克良媳妇命人把孩子抱下去了,又叫小黄氏来劝克用。小黄氏带病来劝,才把克用给拦住了。祭礼还算顺利,但克用儿子没能参加,克用又来了这么一出,族人们自然难免要议论的。祭礼一过,宗房那边也要开始算后账了。有几位族老来劝我出面主持大局,我哪里有闲心去管那种事儿?还不如早早离开的好。我便借口你身上不适,赶紧回来了。”
牛氏双眼瞪得老大:“居然有这种事?!克用平日里我看着还好,只是太过纵容他媳妇了,没想到也会有如此胡闹的一日?”
秦含真则说:“没想到克良婶竟然会让克用婶娘去劝克用叔。万一克用婶娘不配合,反而帮着克用叔闹事,可就麻烦了。”
秦柏笑道:“你可别小看了你克良婶娘,她让人把孩子抱下去了,又让妯娌来劝小叔子,难道会不事先嘱咐几句?你克用婶娘如今还病着呢,光是她先前做的那些事,她就不敢跟长嫂对着干。她娘家已是恼了她,再不老实,连夫家的厌弃了她,不管克用怎么想,都非要将她休弃,她又能上哪里去?小黄氏虽然性情可厌,人倒还有些小聪明,不会明知道前头是死路,还非要闹腾到底的。”
秦含真想想也对:“她当然要低调一阵子,慢慢地谋划起复之法,期待东山再起的那一日。如果她真是个任性起来就不顾大局的蠢货,也不可能在代宗妇的位子上坐那么多年了。”
赵陌笑着说:“咱们别提那些事了,舅爷爷既然回来了,咱们自然要好好吃一顿团圆宴的。”
牛氏大乐:“确实如此。赶紧起筷吧,我叫他们把菜再热一热,另多做几个热菜来。”又命人把两个族侄孙也请来一道用饭。两个年青人有些受宠若惊,但都欢喜不已。酒足饭饱之后,方才回客房歇息去了。
秦柏、牛氏、秦含真与赵陌一夜和乐,次日一早起来,又开始忙着为晚上去看灯会而做准备。两位族侄孙表示他们也对灯会很有兴趣,想要陪着长辈去逛一逛,这是昨儿离家的时候就跟家人说好了的。秦柏有些不放心,仍旧打人回庄上报信去了,倒是留了两个侄孙下来。难为这两个孩子有孝心,他又怎好冷了人家的好意?
晚上吃过晚饭,一家人就齐齐出了门。秦柏事先命人在秦淮河边的茶楼里订了雅间,那里就挨着灯会的场地,从窗户就能看到花灯会上最热闹的地段。若不是提前一个月去订,又打了永嘉侯府的招牌,这雅间还没那么容易到手呢。
秦含真跟着家人一道上了楼,回头看看楼梯下方的大厅里,满满当当地到底都是人,楼上的雅间也是热闹得很,里头坐着的想必都是达官贵人,每扇门外都侍立了许多男女仆从,随时听候吩咐的。待进了雅间,她又现这屋子布置得十分清雅,四角各放了一个黄铜大炉,里头烧着炭火,烘得屋子里暖暖和和的。临街的四扇大窗全都开了,窗外便是一片流光溢彩,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伙计小声地问他们要不要小唱来侍候,或是叫乐师、女先儿?秦柏低声让他们请两位乐师来。不一会儿,便来了两个三十来岁、打扮得十分干净整齐,长相又清秀端正的女乐师,一人吹箫,一人弹琴,照着秦柏点的曲子奏乐。乐声悠扬,带着几分喜庆,却与窗外的灯景最相衬不过了。
伙计又送上了许多美味点心与香茶,全都是秦柏事先点好的,新鲜做好了送上。
牛氏一会儿看灯,一会儿听琴,一会儿喝茶吃点心,都快忙不过来了,心里开心不已。她对秦柏说:“你怎么准备得这么周全?真好呀,我都不知道做什么好了,样样都是新鲜的,从前没有玩儿过。”
秦柏将一个黄铜单筒小望远镜递给了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咱们今晚包了这间雅间,无论要做什么,店家都会满足我们的。你拿着这个看灯,比光用眼看要清楚许多。”
牛氏好奇地接过望远镜摆弄:“这个怎么看?”秦柏便教她。她越看越觉得有趣,忙走到窗边拿着望远镜去瞧灯会上的摊子,果然把那些花灯的样式都看得清清楚楚,惊喜之极,忙叫孙女和赵陌过来:“你们也来瞧瞧,那些花灯竟然就象是在我们眼前一般!”
秦含真一看就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她接过望远镜来看,还研究了一下,现可以调整距离,也与赵陌一道玩得不亦乐乎。
赵陌看了一会儿,便对秦含真道:“虽看得清楚些,到底比不得亲自去瞧。表妹难道不想买几盏灯么?”
秦含真指着挂在屋角那两盏自制的宫灯道:“我们有这两盏就够了。花灯看得高兴就可以,带那么多回去,过完节后收拾起来不是很麻烦吗?”这东西又占地方又惹灰尘,她可是为了环保与便利才这么做的。
谁知牛氏在一旁听见了,就叠声道:“去买几盏回来也好,咱们看了开心。花灯嘛,家里从前过节时也买过,节后若是不喜欢了,就拿去扔了,喜欢就保存下来,明年继续点。这有什么?算哪门子的麻烦?家里又不是没地方放。你们都是孩子,要瞧就去吧,记得给我也带两盏回来,我看那走马灯挺好的,那盏嫦娥奔月的灯,嫦娥画得真漂亮!”
牛氏开口了,秦柏自然也欣然同意:“你们去吧,我让虎嬷嬷与虎勇多带几个人跟着你们,记得别走散了,也别光顾着玩,就迷了路。记得把你祖母喜欢的走马灯和嫦娥灯带回来。”
秦含真其实也想去亲身逛灯会,只是不想带灯回来罢了。但祖父都这么吩咐了,她还能说什么?只能无可奈何地拉着赵陌,一道出了茶楼。不过等她走进了灯会,光是眼前千百种不同式样的花灯就足以令她眼花缭乱了,哪里还记得先前那点无可奈何?
第一百一十一章 传闻
秦含真逛灯会逛得愉快,还与赵陌一道猜了好几个灯谜,靠着这个换得了几盏漂亮的灯,其中就有牛氏中意的“嫦娥奔月”。只是那盏走马灯,被人抢先一步拿走了。等秦含真走到那摊位前,哪里还有走马灯的踪影?
赵陌见秦含真面露失望,便安慰她道:“没事,舅奶奶是见那灯扎得精致,才会想要罢了。灯会上有那么多的灯,还怕没有第二盏走马灯么?咱们再逛去。”
秦含真欣然同意,与赵陌一道走着逛着,还跟他说:“要是实在找不到第二盏同样漂亮的,大不了咱们买些材料,回家后给祖母做一盏。走马灯的原理我是知道的。”小学时的手工课上,她还做过呢,现在大约还记得一些。
赵陌讶然,随即便有些跃跃欲试:“那可太好了。回头不管能不能找到第二盏走马灯给舅奶奶,咱们回家后都试着做一做走马灯好不好?就象昨儿咱们一起做的那两盏灯一样。”
秦含真怎会说不好?自然是笑着答应了。
灯会上的花灯成千上万,走马灯也是相当受欢迎的花灯样式,怎么可能会没有第二盏呢?不但有,而且还很不少,一盏比一盏精致。秦含真与赵陌仔细挑了半天,才挑中一盏比先前那盏漂亮许多的灯,带了回去,顺便带回的还有灯会摊位上卖的几样特色小吃。
他们事先观察过了,卖小吃的摊子还算干净,围观群众们都说那两个摊子是年年灯会都来摆摊的,算是老字号了,十分受欢迎,再没有出过差错的,他们方才放心光顾。
牛氏对他们带回去的灯十分赞赏,对那几样小吃也很感兴趣,拉着秦柏一道享用,又拉着他去看灯。秦含真环视屋内,两位女乐师还在弹琴,不过已经换了曲子,同样动听,但两位族兄却早已不见了踪影。她问了百惠,才知道原来他们早早被秦柏夫妻俩打出去看灯了,牛氏还各给了他们五两银子零花钱,够他们花好一阵子的了。
魏嬷嬷还笑着说:“太太还让我们也出去开开眼,只是我们哪里走得开?总不能让老爷太太跟前一个侍候的人都没有吧?茶楼里的伙计哪里有自家人侍候得好?我与百惠就留下来了,其他人尽可见见世面去,半个时辰后回来换我们。我们与费姐姐她们一道去,也好好逛一逛这金陵城的花灯会。”她对秦含真带回来的灯和小吃也很有兴趣呢,在宫里待了大半辈子,她对外头的事物都很好奇。
赵陌今日也是带了青黛与费妈妈她们出来的,闻言也笑了,便问费妈妈:“妈妈们可有足够的零花钱?今日灯会上热闹得很,有许多精巧物事,咱们在北边再没见过的。”说着就赏了费妈妈与青黛各一吊钱。至于阿寿他们,方才随他出去时,已经是赏过逛过了。
费妈妈掩口笑道:“哥儿就是周全,老奴虽然不缺这几个零花钱,可是有钱也不会往外推。”青黛更是笑着把钱揣好了,道:“便是哥儿想要回去,我们也是不给的!”嘻嘻哈哈闹成一团。
说话间,秦含真的两位族兄回来了,看样子也玩得很尽兴,手上各提了一盏花灯,身后的仆从两手都拎得满满的,却是他们买来打算送给家人的礼物。
他们脸上都带着兴奋,因与秦柏夫妻混熟了,说话也少了许多顾忌,还跟他们提起在灯会上听来的传闻:“据说内桥那边这几日也有灯会,十分热闹。与这边的灯会不大一样,那边的人都唤作花国灯会,却是教坊主办的,巡抚公子与知府公子,还有布政司公子,都一并去捧场了,又有堂会,遍请江南名家,连平日难得一见的花魁们也出来唱曲儿,这机会可少有得很!”
牛氏把眉头一皱:“混说什么呢?两个孩子还在这里。”
秦氏兄弟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心中有些后悔。赵陌倒没什么,他与秦简同龄,而秦简早就跟着兄弟们去见识过秦淮河畔的青楼花魁了,虽然只是喝茶吃点心听曲儿,但也算是见过世面了不是?赵陌毕竟是男孩子,叫他听到这些话,原也没什么,只是秦含真却是女孩儿,确实不该当着她的面说。
其中一个族兄便机灵地换了话题:“别的倒罢了,听说内桥灯会上扎的灯,比这边的更精巧几分,见过的人都说是世上少有的。灯会上还有许多奇花异草,去过的人都说大大见了世面。方才我们在外头听人谈起,这边灯会上的热闹,竟被比下去了。”
秦含真哂道:“这说话的人要不是为了显摆,就是存心要打人家的脸了,不然何必要在一家铺子里说另一家铺子的东西有多好呢?”
两位族兄都只能干笑。
牛氏不大高兴,秦柏倒有些无所谓:“虽说是教坊所办的,但也不是不能让女孩儿去看。内桥那边的珠市,年年元宵、中秋都有灯会,堂会、诗会、花魁大赛,各种花样尽有。有些是只有男人去,有些却是老少男女共赏的。我从前也去见识过,还有些意思,花灯也确实比这边的做得精巧,曲儿一般也能唱得不错,时常能遇上杂戏名家出手。你若高兴,我就陪你去逛一回。”
牛氏却坚持道:“不成,两个孩子怎能到那样的地方去?我也一把年纪了,该见识过的都见识过了,不过就是几盏精巧些的灯罢了,上哪儿不能看去?要听曲儿听戏,在庄上也一样能听。若是你想听那些名家唱的,请到家里来开堂会也就是了。”她来金陵也有些日子了,自然知道内桥那边的珠市是什么所在,秦淮河边有名的青楼楚馆,都在那一片呢。
牛氏决定好的事,秦柏是绝不会逼她去改主意的,也不再多提。他见两个族侄孙脸上都讪讪地,知道是年轻人贪玩,族里的风气一时半会儿是扭不过来了,但对于少年人而言,越是不让他们去做的事,他们兴许就会越是惦记着,时日长了,反倒对他们没有好处。于是秦柏便对他们说:“你们也大了,若实在想去内桥逛,便多带几个随从,过去转一转,只是小心些,别昏了头,做出事后会后悔的事情来。”
秦家兄弟顿时大喜,忙不迭地做着保证:“叔祖放心,我们只是去看看花灯,听听曲儿罢了,旁的再不敢去做的。”“我们身上也没有多少银子,想做什么都不成,只去逛一圈便回来,绝不敢外宿,让叔祖担心!”
他们高高兴兴地带着几个仆从去了,倒也算是言而有信。秦含真他们回到夫子庙附近的宅子不久,他们便也回来了,看神情应该玩得挺开心的,但身上并没有酒味,倒是沾染了些许脂粉香气,手里还提了盏十分精致的小走马灯,说是孝敬牛氏的。
牛氏见他们乖巧,便高兴地收下了小走马灯。秦柏看上头的美人画得精巧,也赞叹几声,说:“这必然不是寻常人画的,少说也有十几年的功底。”
其中一位族侄孙忙道:“是梅清院的乔娘子所画的,她年轻时在秦淮河边也算是有些名气的才女了,人称诗画双绝,如今年纪大了,没了营生,便在梅清院开班授徒,专教行院里的女孩儿画画。算算她的年纪,确实有十几年的功底了。这灯是她新做的,若不是我们兄弟恰好猜中了她出的谜语,还拿不到这么好的灯呢。”
秦柏微微有些动容:“倒也难得了。”
秦含真近日正学画人物,听到秦柏也夸这灯上的美人画得好,忙凑过去仔细观察,打算好好学一学人家的技巧。
秦家兄弟便与秦柏、牛氏夫妻说起自己在花国灯会上的见闻,大约是知道牛氏不喜听风月场的故事,便拣了别的话题:“不但几位金陵城里最体面的公子哥儿去了,连周边城镇的达官贵人也去了不少,听闻还有从湖州等地过来的呢。因巡抚衙门在此,浙江各地的官员,但凡是新年过来给巡抚大人拜年的,十个里倒有六个跑去珠市看灯听戏去了,十分热闹。那一带的青楼客栈全都住满了,连水上的人家也都大赚了一笔。有人笑话说,全金陵城里的官儿,只怕还没有聚在内桥一带的官儿多呢。”
牛氏嫌弃道:“这些官儿怎么都不学好呢?”
一位族侄孙笑道:“那些官儿去凑这个热闹,倒也不完全是为了看美人。听说昨儿元宵节,珠市有一场诗会,江南几省有名有姓的诗词名家去了十好几个,金陵城里的读书人,谁不想去瞻仰他们的风采?还有那有名的李仙翁,李大家,写了好几出有名的戏,他也来了,听说最近出了大作,已经编排好了,就等着在这回花国盛会上演呢。消息一传出来,人人都想要看看新戏是怎么样的。因着有他,好些个曲艺名家都来了。这样的机会可不常有,金陵城里的人,谁不想去见见世面呢?便是外地的人也想去的。”
他说的这些人,牛氏一个都没听说过,秦柏倒是微微动容:“若果真如此,倒是值得去见识见识。”
牛氏好奇:“果真有这么好么?”
秦柏笑了:“太太也可以看的。即使不去内桥,也没什么。李仙翁的戏演过后,若是评价好,总会有达官贵人请他去开堂会。我们打听一下消息,看他去的是哪一家,向主人家讨个帖子就是。”
他们四人说得热闹,秦含真却坐在旁边微微出神。她伸手暗暗扯了赵陌一把。
她觉得,这个花国盛会,要是利用好了,兴许也能派上不小的用场呢。
第一百一十二章 生日
看了一晚上灯会,牛氏也有些累了,一家人聚在一处,简单吃了点宵夜,便都各自散去,回房歇息。
秦含真出了正屋,眼角瞥见两位族兄都离开了院子,便给赵陌使了个眼色,小声说:“明儿我去寻你说话,到时候你记得把丫头们支走。”顿了顿,又补充一句,“是淮清桥的事。”
赵陌早在秦含真扯自己一把的时候,便知道她有悄悄话要说,闻言便会意地一口答应下来。
一夜,那样学什么都不能成的。”
秦含真乖巧地答应下来。
晚饭前,秦柏带着赵陌回正屋来了。秦含真忙给赵陌递了个眼色,只见他微微颌首,嘴边犹有笑意,便知道自己出的主意已经获得了祖父秦柏的认可,心里暗暗高兴。
牛氏跟秦柏商量道:“桑姐儿如今已是出了孝,下月十二便是她生日了。难为这孩子这一年多里吃了不少苦头,也越来越懂事了,待我们也很孝顺,不如给她好好做个生日吧?不必费事地请客,就咱们家自己人一起吃顿饭,叫底下人也一道乐一乐。若是你喜欢哪个戏班子,也可以请到家里来唱两出新戏。”她昨天就留意到了,秦柏对那位李大家的新戏挺感兴趣的,便索性也满足一下老伴儿的愿望。
秦柏怎会不明白老妻的心思?他笑着握了握牛氏的手:“你这主意不错。我差点儿忘了含真是二月十二百花生日时出生的了。那一日便是不给她做生日,江南的女孩儿们也有许多乐子。我们就好好给她庆祝一回。”
秦含真又惊又喜,不过嘴上还是要假仙一下:“这样会不会太过劳师动众了?我是小辈,过个散生日而已,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顿饭就好。祖母可以给我加两个菜,特地做生日就不必了。”
牛氏嗔道:“我已经拿定主意了,你不必多说。”
赵陌便劝秦含真:“表妹只管答应吧,舅爷爷舅奶奶也可以借机寻点乐子呢。”
秦含真想想也对,便笑着答应了,又问赵陌:“赵表哥是什么时候的生日?”自家祖父祖母的生日,她倒是知道的,秦柏是三月初四,牛氏是十月十一。穿过来头一年,牛氏生日是在孝中,那时候合家都在为秦平关氏之死难过,谁还记得过什么生日?次年秦柏的生日是在上京路上过的,牛氏的生日则是在下江南的船上过了,都是草草应付。等到今年二老生日,还不知是个什么情形。只要条件允许,都应该好好为他们庆祝一番才行。
赵陌面对秦含真的问题,却有些迟疑,并没有回答。
秦柏倒是知道一些:“好象也是在二月里吧?具体哪一天,我就不记得了。”
“真的?”秦含真忙道,“也是在二月里?那可太巧了!赵表哥快告诉我,是在哪一天?咱们说不定还能一块儿过生日呢。”
赵陌虽然犹豫,却没能抵得住诱惑:“是在二月初二,日子比表妹要早一些。”
“二月初二?”秦含真惊喜道,“那不是龙抬头吗?那可是好日子呢!春回大地,万象更新,十分好意头呀!”
赵陌苦笑了下:“表妹别说笑了。从前在辽东时,王爷与王妃都嫌弃我生在二月,说我的生日不吉利呢。”
秦含真不以为然:“哪儿不吉利了?生在二月又怎么了?我也是生在二月的呀。”
牛氏道:“我早听过一种说法,说二月出生的人克亲,真真是荒谬之极!二月出生的人多了,难道个个都克亲?就没个父母双全,夫妻美满,儿孙满堂的?可见都是胡编的!广路,你别听那些荒唐话,辽王爷自来就看你们父子不顺眼,至于他那个王妃,又是什么好东西?恨不得你们父子早早死了呢。我看这什么不吉利的说法,兴许就是她弄出来的,就为了糊弄辽王爷,好离间你们祖孙呢!”
赵陌不由得笑了:“舅奶奶这话一针见血。父亲与母亲那时听了王妃的话都很生气,还派人去查过,那说我生日不吉利的姑子,确实与王妃来往得十分密切。只可惜王爷向来都是偏着王妃那边的,即使我父亲母亲真有证据指证她,也不管用。这事儿便只好由得他去了。”
秦含真不平地道:“真是的,有本事冲着大人去呀,为难一个孩子,她也好意思!咱们不管她。反正赵表哥这生日,在我看来是再吉利不过了。咱们先给你做生日,也请上一个戏班来家里表演,多多地做几道你爱吃的美食。你想要吃什么?赶紧点菜呀!”
秦柏与牛氏也都纷纷点头称是。
赵陌的耳根都红了,脸上的笑却是怎么都掩不下去的。他觉得今年的生日,大约会是他这辈子过得最快活的一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