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秦楼春TXT下载秦楼春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秦楼春全文阅读

作者:Loeva     秦楼春txt下载     秦楼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十三章 犯倔

    赵陌看着黄晋成与汤太医他们脸上的愕然表情,嘴角掩下了一丝笑意。

    自打他搬进那座宅子,与太子同住,太子身边的人里,除了几个只一心听从太子命令行事、毫不质疑的侍卫以外,几乎所有人都对他怀有猜疑之心。就连曾经一路同行的沈太医,也对他有所顾忌,即使不怀疑他的人品,也会时时留意他与外界的联系。或是关注他与秦柏一家的书信来往,或是留心他的小厮阿寿的行踪,除去与秦柏一家的联系外,只要他或者阿寿跟其他人有所接触,沈太医就忍不住要多问几句。

    以前赵陌总是想不明白他们这是何用意,还以为沈太医真的只是在关心他这个小辈。后来发现了太子身份的端倪,他就明白了这一切的缘由。虽然可以理解他们的想法,但赵陌的内心多少还是有些受伤的。搬进来不是他自己决定的,也是太子伯父说他可以自由行事,伯父都没说什么,那些人凭什么来猜疑他呢?

    今日这桩跟踪事件,黄晋成与汤太医知情后,明明应该先担心太子的行踪是否被人发现,那与蜀王府有千丝万缕关系的上元县代县令李延朝是否有不可告人的企图,结果他们首先要问的,是他这个发现异状、打发走跟踪的衙差之人为什么会对此事如此警惕?他是否早就发现了太子的身份?发现之后却还装不知道,莫非是有所图谋?

    赵陌心里简直腻歪死了。伯父身边竟然有如此糊涂的人,万一让伯父身陷危机之中,那可怎么办呢?

    赵陌扭过头,不理睬那两人,径自对侍卫道:“车坏了,实在走不得么?我这就回去叫人来拿药搬车。往后出门之前,还是要先检查过车子,确定能用才好。”

    那侍卫微红着脸,低声应了是。今天确实是他疏忽了,本不该犯这等错误的。不过,他做车夫也不过是兼职,其实对修马车这种活计,并不怎么擅长。与其在这里耗下去,还真不如交给车马行的人摆弄算了。

    赵陌很快回到了宅子中,黄晋成与汤太医随手跟了过来,后者叫上一名侍卫,又出门去了,他们还得把马车上的药给带回来,再把坏了的马车送到车马行里去。

    太子坐在温暖的屋中,闲适地一边看着书,一边喝茶吃点心。看到赵陌回来了,他笑着抬头望过来:“怎么耽误了这许久?梅花糕早就冷了。今儿的糕比上回吃的更好,我让老徐帮你热一热,赶紧吃一些吧?再过半个时辰,就该用晚膳了。”老徐是从宫里带来的御厨,太子在外一应饮食,都是他在负责的。

    赵陌微笑着回答:“谢过伯父,我这会子正想吃些点心呢。”等命令传了下去,他才在太子下手坐下,道:“今日出门回来,买完糕之后偶然撞见了一件事。侄儿觉得恐怕有些不好,还要请伯父提防。”遂将发现上元县衙差跟踪追查汤太医一事说了出来。

    太子讶然,看向这时候刚刚进门的黄晋成,从他的脸色看出他已经知道发生什么事了:“上元县衙是怎么回事?”

    黄晋成方才已经急命心腹手下去查李延朝的情况了,这时候也说不出什么来,只能道:“已经命人去查了。”他看了赵陌一眼,有赵陌在场,许多话都不方便说。天知道这少年是不是真的不知太子身份呢?还是多提防些的好。

    赵陌却是个极擅长察颜观色之人,从小就看惯旁人脸色,见状便一脸不知情的样子,对太子说:“这定是因我之故。”把他先前在黄汤二人面前的推论拿出来又说了一遍,然后道,“那李延朝兴许是偶然发现侄儿与汤大夫在一处,就想借着追查汤大夫,来查侄儿的底细。他到上元县上任已久,先前因侄儿一直与永嘉侯一家住在一处,他无从下手,因此才会在发现侄儿搬出来后,便立刻起了歹意。如今也不知道他有何能耐,万一叫他们发现侄儿住在这里,暗中派人来加害,连累了伯父,那该如何是好?侄儿心下惶然,实在不知该怎么做了。”

    赵陌犹犹豫豫地看了黄晋成一眼:“不知巡抚衙门或是指挥使司能否制得住那李延朝,叫他不要乱来?可即使拦得住他有所动作,也拦不住他往外传递消息,叫旁人来下手。侄儿……还是尽快搬离此处的好。为保万一,伯父要不要也考虑换一个住所?方才那跟踪之人已经缀在汤大夫身后,到了离此仅有百尺之遥的地方,难保李延朝不会顺着这条线索,找上门来。毕竟这些时日,我们进出这座宅子,并未瞒人,周遭的邻居是知道我们住在哪里的。”

    太子微微一笑:“这事儿伯父心里有数了,你不必担忧。你才从秦庄回来,也该梳洗一下,一会儿我叫人把梅花糕送去你房中。晚上过来用膳,我正想问问永嘉侯的近况。”

    赵陌乖巧地应了一声,就象一位再老实听话不过的晚辈一般,恭恭敬敬行过礼,便转身回房了。他还把阿寿也叫了过去。

    黄晋成见赵陌离开,方才对太子道:“殿下,辽王世孙怕是早就猜到了您的身份,他在外头还唤老汤一声汤大人呢,怎会不知道老汤是太医?那所谓李延朝是为他而来的说法,不过是糊弄人罢了。蜀王府若真有心报复辽王世子,也犯不着拿他一个弃子出气,还特地派一个官员到金陵来下手?蜀王府哪儿有这么闲?!”

    太子瞥了他一眼:“不管他猜到还是没猜到,他怎么说,你怎么听就是。倘若他真不知情,你如此事事针对,岂不是更让人起疑心?这孩子很聪明,又擅长察颜观色,怕是早就发现了你们不对。”

    黄晋成有些讪讪地。

    这时候,汤太医与沈太医也过来了,连带的把侍卫头领也叫了过来,一起商议上元县衙差跟踪的事。

    沈太医对此有个猜测:“李延朝乃京中世族之子,又是涂家外孙,兴许是什么时候见过老汤,想着老汤本该在京中为殿下诊治,却忽然出现在金陵,便起了疑心,也未可知。”

    汤太医眉头皱得死紧:“我从前确实去过涂家出诊,想必李延朝是那时候见过我。但涂家旁支的外孙,我哪里记得?如今也不知道那小子是何用意,盯着我不放,又是想做什么!”

    侍卫头领道:“在御前得用的太医,若不是得了圣旨差遣,怎敢擅自出京?更别说如今宫中还在说汤太医仍在殿下跟前侍候了。正常人想到这一点,也该明白汤太医即使出京,也必定是得了圣上许可的,不对外声张,自有不声张的道理。难道李延朝一个小小的代县令,还敢为此告汤太医一个擅离职守不成?真闹出事来,他才是真正得不了好的那一个!”

    黄晋成沉声道:“若他当真只是要告汤太医一状,闹上一场,倒还罢了。就怕他会从汤太医查到殿下头上,把殿下的行踪泄露出去。他既与蜀王府有亲,即使是私下递信进京,风险也不小。”

    说到这里,他又看向太子:“殿下,李延朝与蜀王府有亲,但蜀王已经被圣上厌弃,逐回蜀地去了,只有蜀王妃与其幼子借着太后的名义,滞留京中。蜀王幼子再得太后的宠,只要圣上不发话,即使殿下有个万一,也轮不到他们出头。可如今,辽王世子却正得圣上重用。万一叫他知道殿下行踪,难保不会生出歹意来。他的嫡长子如今就在殿下身边,殿下还是多加提防吧。”他还是对赵硕赵陌父子更加忌惮一些。

    太子神色淡淡地看向他:“广路若是有意泄露我的行踪,今日又何必提醒你们,汤太医身后有人跟踪?更不必将李延朝的来历说明。李延朝倘若当真对我不利,父皇追查下来,绝不会饶了他背后的蜀王府。如此渔翁得利的便是辽王世子了,广路若有心助他父亲,就该闭口不言才对,可他还是提醒了我。他难道不知道说出这些事,只会令你等对他猜疑更深?晋成,他只是个孩子,你何必非要与他过不去?”

    黄晋成知道太子不悦,只是心中的责任感令他忍不住把话继续说下去:“殿下,即使辽王世孙可信,辽王世子却未必会对殿下心存善意。如今蜀王幼子受其父连累,不得圣眷,正好是他得势的时候。殿下倘有万一,圣上总要为宗庙社稷考虑。宗室诸子中,又有谁比辽王世子更有希望?您虽然说过,辽王世子若真的得登大位,辽王世孙恐怕反而会性命不保。可他还是个孩子,未必能明白这一点。”

    太子端坐着不说话了。汤太医在他身边久了,知道他这是在生气。想了想,也觉得黄晋成待赵陌有些过于苛刻了。太子如今正喜欢这个侄儿,黄晋成总要说他坏话,太子岂有不生气的道理?

    汤太医便试图打个圆场:“黄大人,您别这么说。其实,从今天的事也可以看得出来,辽王世孙还是向着我们殿下的。不管他是不是知道殿下的身份,待殿下的这份孝心却不假。他不是劝说殿下迁居么?又说想要搬出去,其实就是希望殿下能避开李延朝窥视的意思。他还提醒黄大人,去寻巡抚衙门打声招呼,叫他们制止李延朝再行追踪之事。如此种种,都可证明辽王世孙是一心盼着殿下平安的。黄大人就不要再猜疑他了,一个孩子,他能有什么坏心?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先弄清楚李延朝的用意,别让他妨碍到殿下才是。”

    他拼命给黄晋成打眼色,黄晋成也明白自己方才有些过了,犹豫了一下,就没有继续拿赵陌说事,只是请求太子:“殿下还是先搬离此处吧?”

    太子横了他一眼:“眼下正值年关,城里的经纪都歇了,哪里去寻空宅子?这里很好,我住得正舒服,就跟广路在此过年了。我不搬,他也不搬。倘若那李延朝真敢来,我倒要看看他想干什么!”

    黄晋成脸色一白,知道太子这是犯了倔脾气。他回头与汤太医、沈太医、侍卫统领对望一眼,都在心中暗暗叫苦。

第八十四章 质问

    “你说什么?跟丢了?!”李延朝皱紧了眉头看向身前的衙差,“怎会如此?刘捕头可是说过,你当时已经跟上去了,并且没有被发现!”

    那衙差当然不会实话实说自己是被人用酒菜引走了,脸不红心不跳地禀道:“小的确实跟在马车后面,可后来街上人多,一个眼错不见,那马车就不见了。小的估摸着,马车不是去了哪个巷子,就是拐到了别的路上。只可惜小的越过人群追上去时,已经来不及,没有发现马车的踪迹。不过大人放心,那一片没几个路口,只要多派些人手去查问,很快就能查到线索的!”

    李延朝眉头皱得更紧了:“那就不必了……”他顿了一顿,“这毕竟只是本官的私事,若是为了私事,劳动许多衙差去奔走,叫人知道了也是个麻烦。”

    眼下快过年了,衙门马上就要封笔,这时候还能叫衙差去办什么事?若是正经公务还罢了,私事肯定会引起衙差们的不满,议论纷纷的。他本就不想让太多人知道他在做什么,有一两个捕头、捕快肯为他出力,只要赏钱足够,便不多问,就已经是不错的了。他毕竟仅仅是代县令而已。什么时候把这“代”字去了,兴许才能彻底将这些官差收为己用吧?

    李延朝暗暗叹了口气,有些不满恩师金陵知府迟迟没有松口给自己一个承诺,便吩咐那衙差道:“你去吧,继续留意那医馆。什么时候那几个人再出现在医馆,你绝不能再跟丢了!”

    衙差低着头,暗暗撇了撇嘴。看来今年过年,他是享不了清闲了。

    衙差领命退了下去,自有人会给他一份赏钱。若不是想着这位代县令颇得金陵知府看重,又出手大方,衙差也不会去替他办私事。他跟踪的人虽说不知来历,看穿着打扮、言行气度,就不象是小老百姓。万一得罪了什么得罪不起的人,那才糟糕呢。

    李延朝不知道那衙差心里想什么,他只是在书房里来回走动了几趟,便又把刘捕头叫了去,让对方再重复一遍查到的消息。

    刘捕头性情有些急躁,而且在上元县衙久了,态度多少有些傲慢:“大人方才不是听过了么?属下查问过医馆的人,都说那个姓汤的去抓的只是补身方子,但方子的内容,却是打听不到的。属下已经说了是在查案,还吓唬他们说,是跟先前县令大人遇刺一案有关。医馆的人倒是老实,把知道的都说了,可他们知道的也有限。属下看,那个姓汤的不象是什么歹人,大人兴许是弄错了。”

    李延朝不悦地扫视他一眼:“是不是弄错了,本官心里有数。总之,你先弄清楚那伙人住在哪里,都有些什么人,在金陵都做了些什么,药方子的内容又是什么……先查清这些吧,但记得千万不要惊动了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

    刘捕头皱皱眉头:“大人可否明示,您要查的到底是什么事?即使是为了私事,总也有个缘故吧?难不成是那姓汤的得罪了大人?既如此,发签把人拿了来关几日,岂不更好?到时候您想怎么折腾他都行,对外就说他可能与杀害县令大人的凶手有关系。等几天过去,查出他不涉案,就可以放人了。到时候他命都丢了一半,您要他做什么,他还敢不答应?”

    李延朝用看白痴的眼神看了刘捕头一眼:“本官说了是秘密查访,你听不懂么?闹大了难保会惊动不该惊动的人,怕会难收场。本官没吩咐的事,不要自作聪明!惹出事来,本官可不会护着你!”

    刘捕头暗暗撇了撇嘴,心想官府查案有什么好忌讳的?想必代县令这事儿见不得人。不过他面上倒是不露,只应了一声“是”,提都没提自己已经扯过上元县令被刺案的虎皮吓唬过医馆的人了。

    刘捕头也走了,李延朝烦躁地书案前坐了下来。不是心腹人手,终究还是靠不住的。可他初来上任,又不是名正言顺的新县令,还有瞒着附廓附城的两级上司,实在是艰难。即使这刘捕头和他的手下再靠不住,总归还能帮着打个下手,只能先将就着了。不过想要真正用得顺手,还是得等京中家里派人来。

    李延朝想不明白,汤太医在金陵到底想做什么?自己派出去的人一直没能查出汤太医的住处,到底只是运气不好,还是被发现了呢?

    他自打那日路过江宁,偶然见到了汤太医,就一直对此心存疑惑。他曾经写过书信回京城家中打听,得知汤太医仍然在小汤山行宫里为太子殿下医治,就觉得这里面有问题了。

    他相信自己没有认错人,可是一个人不可能同时身处两地。汤太医若是身处金陵,为何京中的消息又说他是在小汤山行宫医治太子殿下呢?这里面到底蕴含着什么秘密?

    还有,他前两日在城中闲逛时,曾一度瞧见汤太医与另一名男子走在一处。若是他没有认错的话,那位应当是沈太医。沈太医也是太医院中人,在调理身体上很有一手。他祖父在世时,他父亲曾托过嫡支的长辈,帮忙请了沈太医到家中来为祖父看诊。可以说,李延朝对沈太医比对汤太医还要熟悉些。

    近日因冬日寒冷,他母亲有些不适,在书信里念叨沈太医不在,未能把人请来开个方子。而沈太医不在京城太医院当值的原因,则是他告了长假,回乡探亲去了。据说离京的时候,他是与永嘉侯同行的,顺道领了圣上的旨意,在南下路上照看永嘉侯夫妇的身体。

    沈太医明明是杭州人士,他亲口提过的。既然要回乡探亲,怎么年近岁晚,他却出现在金陵城里了?即使是要照看永嘉侯夫妇的身体,而永嘉侯夫妇如今又身处金陵,也没有道理在金陵过年吧?而沈太医会与汤太医同行,又有什么缘故?

    李延朝很清楚,当今东宫太子殿下,自打娘胎出来,就一直体弱,多年来,一直时不时就要病上一场。一年三百六十日,太子殿下能有六十日是康健无忧的,便是普天同庆的喜事了。而如今随着他年龄渐大,身体便越发不好了。去年年末大病了一场,宫里传出来的都不是什么好消息,太子殿下更是有大半年没露过面了,朝野间早就议论纷纷。若不是还有皇上压着,京中怕是已经乱起来了。这一年里,几位宗室贵人斗个没玩,不就是因此而起的么?

    李延朝怀疑,在这个当口,专职为东宫太子殿下诊治的太医,连同另一位太医,秘密赶赴江南,很有可能是求药或者求方来的。李延朝来上元县代县令之职的时间不长,但也听人提过几个金陵周边有名的名医,比如汤太医今日光顾过的那家叶氏医馆,便是其中之一。兴许,是因为太医院拿太子殿下的病没法子了,才放下架子,跑到民间来求教的?

    李延朝心下觉得他们简直是自讨苦吃,白费劲儿,谁不知道太子殿下的病是不能好的了?不过是熬时间而已。皇帝舍不得儿子,非要折腾,却迟迟不肯定下皇嗣人选,闹得京中上下不得安生。李延朝只盼着皇帝早早选好嗣子,他们这些底下的官员也好早日确定自己的立场。

    蜀王幼子不就挺好的么?太后也喜欢。说来那位贵人跟他还算是姻亲呢,他也算是蜀王幼子的表兄了。

    李延朝盘算着,他得尽快弄清楚汤太医在金陵城的落脚之处,打听好对方到底要寻找哪种良药良方。同时他还要给京中去信,让母亲设法早日联系上蜀王妃,看看对方有什么打算。若能拿到汤太医在江南寻到的好方子,甚至是把他得到的准备献给太子的好药抢先拿到手,说不定能帮上蜀王妃什么忙。

    李延朝的心跳有些快。他觉得自己找到了一条通天之路,却并不担心自己会偷鸡不成蚀把米。他有什么好怕的呢?一切都是蜀王妃做主的,他们上头可还有太后娘娘在呢。无论谁做了皇嗣,都不敢怠慢太后娘娘,不敢怠慢涂家的。有涂家在,李家也就无事了。

    当李延朝在那里筹谋着自己的小心思时,赵陌与太子又坐在了一处,用他们稍有些晚了的晚膳。饭菜简单而美味,一如既往地出自御厨之手。只是往日吃着美味的食物,今日变得有些无味起来。

    屋里只有赵陌与太子二人,赵陌脸上微笑不变,对太子说话依旧恭敬而透着几许亲切,仿佛一个多时辰前那点不愉快的事从没发生过一样。

    太子淡淡笑着,听赵陌说着在秦庄上的经历,说秦柏教导他的话,还有跟表妹秦含真的约定,以及临行前的惊喜。当赵陌说,这一回茶叶生意,若是一切顺利,大概能给他带来千两以上的利润,足够他在金陵舒舒服服过上几年时,脸色终于有些变了。

    他收起了脸上的笑容,有些严肃地盯着赵陌,问:“这话是什么意思?闲时叫底下人做几笔买卖,不过是赚些花销罢了,你怎的还打算真在江南安顿下来了?此前你只是犹豫,并未真打算长住,怎的一日过去,就忽然改了主意?”他才不相信是秦家人说服赵陌留下的,秦柏一家的态度素来很明显,就是他们带了赵陌来江南,就要带着他回京城去。

    太子盯着赵陌的脸:“广路,你故意说这话,可是想向我证明些什么?!”

    这下连赵陌的脸色也变了。他一直以来想要努力维持的这份假象,难道真的要撕破了么?

第八十五章 留恋

    赵陌与太子沉默对坐,屋中一片寂静。

    过了好一会儿,赵陌才抬起头来,苦笑了一下:“伯父在说什么?我说的是真心话,能跟您证明什么呢?”

    太子轻轻叹了口气:“无缘无故,你怎会改了主意?总得有个由头吧?你既然不肯……罢了,我也不想逼你。只是好好的,你要留在江南做什么?记得先前你与我闲谈时,曾经提过,虽然你父亲希望你留在江南,但你心里却更希望能跟着永嘉侯回京去的,还烦恼过将来回了京城,要如何应付你父亲的责问呢。可见你原来并不想留,今日忽然对我说这样一番话,难道不奇怪么?”

    赵陌一脸的为难,犹豫着说:“不瞒伯父,其实我……我在秦庄时,为着茶叶的事见过手下的管事。他们给我带来了我父亲从京城捎来的口信。大概是我这几个月一直跟在舅爷爷身边,没提在江南置产的事,父亲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便叫我外祖敲打我的仆人,问他们是不是没有用心为我筹谋。先前……我曾经跟您提过的,我身边如今得用的人里,大半是当初我母亲从娘家带来的陪房,或是她在辽王府中的旧仆。我外祖遣人来捎话,他们是断不敢违逆的,便也催着我……”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再次苦笑道:“其实,这也没什么。京城原来就不是什么好地方,若不是有舅爷爷一家庇护,我早就在京城待不下去了。留在江南也不错,至少在这里,没人跟我过不去。我还可以大大方方地出门,爱做什么都没人管。”

    太子眉间稍稍舒展了些:“原来如此,怪道你会忽然改了主意。虽说你并非我亲侄,但你父亲行事也太过了些。他膝下只有你一子,何苦为了忌惮王家,便逼你至此?你明明是个聪明又孝顺的孩子,他却不知道珍惜自己的福气。这世上还有想要这福气,却求而不得的人,他如此行事,什么福气都被他败光了,将来也不会有好结果。”

    赵陌猛然抬头看向太子,太子脸上反而露出了淡淡的微笑:“你不必理会你父亲的想法,他这些话不敢对外人说去,只能私下提一提,若真闹到宗人府,他是断不占理的。你只管随永嘉侯回京,日后自有你的缘法。你父亲不管你,你也不必管他就是。”

    赵陌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太子又道:“今日黄佥事过来,他说话有些刻薄,你听了定是不高兴了吧?不要理会他。他在御前做了许多年的侍卫,几年前方才外放做武职,但侍卫习气不改,见人总要先查问几句,仿佛天下人都不怀好意似的。他是黄家子弟,黄家又是皇后娘娘的外家,因此他心里总是偏着东宫太子些。你父亲这一年多里在京城谋划着什么,我不说,你也心里有数。他不喜你父亲,便迁怒到了你身上,却不是真的讨厌你。”

    赵陌早就猜到这一点了,不过,他搬进太子的住处,兴许更加增添了黄晋成对他的戒备与厌恶。在南下路上,黄晋成对他明明没怎么着。他与秦简一道下船,偶然遇上黄晋成,彼此也能客客气气打声招呼的。他若不是离太子近了,黄晋成说不定会一直客气下去。

    这笔账却是算不清了。赵陌只能乖巧地笑着说:“黄大人兴许是心情不好吧?他独自在外任官,家眷又没跟到任上来,令他只能孤零零一个人过年,听说还有不省心的族人亲戚与他为难,他心中烦闷,一点小事就发作,也没什么奇怪的。不过,他在金陵也算是个大官了,我只盼着他不要因为厌恶我,就不管李延朝的事了。那人虽只是个代县令,可到底是个官员呢。外人不知道我的宗室身份,若是被他借着官府查案的理由找上门来骚扰,舅爷爷离得远,能指望的就只有黄大人了。我人小位卑,吃亏也就吃亏了,万一连累到伯父,却叫我如何过意得去?”

    他再次试探地问了一句:“要不我还是搬回夫子庙那边去吧?”

    太子笑道:“胡说。我特地求了永嘉侯,把你接过来陪我过年。如今新年还没到呢,你倒先搬走了,这年还怎么过?我今后哪里还有脸去见永嘉侯?况且你说搬走是不想连累我,可我这里倒还有几个侍卫身手不错,又有个黄佥事可以护着我。倘若你搬回夫子庙那边,永嘉侯如今在城外乡下,那宅子里就只有些男女仆妇,李延朝真的找上门去,他们要如何抵挡?你不想连累我,难道不就怕连累了永嘉侯么?”

    赵陌愕然,没想到太子会拿他的话来堵他,一时语塞。

    太子又笑着说:“不必担心,我会给巡抚衙门送个信去,让上元县衙安份些,不要生事。你就只管放心留下来陪我过年吧。我已经吩咐他们去办除夕时祭祀用的东西了,你不是还想去祭一祭你母亲么?我已命人去承恩寺捐了香油钱,让他们给你母亲念七日经。新年里你若想去寺中祭拜一番,一任物事都是现成的,若想在那里多留些时候,也有干净的静室备下。你觉得如何?”

    赵陌更加惊讶了,同时还有些惶恐:“伯父,您想得太周到了,我……我真不知该如何谢你。”

    太子微微一笑:“谢什么?我与你一笔写不出两个赵字,本来就是一家人。你只管拿我当亲伯父看待便是,不要与我外道才好。”

    赵陌面上笑着答应了,心中却更觉惶惶。他真的不敢猜想,太子对他这么好,到底是为了什么了。

    没几日,新年就到了。

    赵陌陪着太子祭过本朝太|祖、太宗,连先帝也一并祭了。照理说,溧阳王论辈份是先帝的兄弟,无须拜他的,但太子还是毫不顾忌地祭了,几乎已经算是明示自己并非溧阳王府中人。赵陌只能硬着头皮视而不见,一脸天真无邪的孩子模样,快快乐乐地陪太子吃了年夜饭。

    年夜饭也是宫中的规矩,宫中的菜色,只是数量大为缩减罢了。证据明显到了这个份上,赵陌也明白,太子其实不想再跟他把戏演下去了,想要逼着他承认事实。可赵陌不想揭破那层纱,他觉得现状挺好的,大家都相处得愉快,何苦说出真相来呢?

    他心中也觉得很难过。这些天来与太子在一起的生活,让他仿佛重温了童年时的幸福时光。那时候,他父亲赵硕对他还十分疼爱,同时又不失威严,母亲还在人世,宠着他这个唯一的儿子。一家三口虽然时不时会遇到辽王、辽王继妃以及他们生的两个儿子的为难,但三人彼此护持,相亲相爱,日子再艰难,也依然觉得很幸福。

    然而这一切,都已成为了泡影。母亲早逝,父亲翻脸不认人,对他这个儿子也是假情假意,就好象他们一家三口曾经的幸福只是假象而已。

    太子与他父亲年纪相仿,穿戴打扮上,好象也越来越象了——大约是这一年多来,父亲赵硕有意无意间在模仿太子的缘故。赵陌对着太子的时候,总觉得好象在看见自己的父亲一般。这种感觉令他留恋,又让他惊惧。他不知自己应该盼着这段时光能长久些,还是希望自己能早日与太子告别。当中滋味,实在难与外人言。

    不过,新年已经到了,这种滋味,他大概无须再忍受太久了吧?

    新年里,金陵城中一片喜庆,那种氛围也感染到了少与外界接触的太子等人。太子想到自己开春就要回京了,这辈子还不知道能不能有回金陵看看的机会,趁着过年,就该到外头走走才是。于是他叫上赵陌,再带上汤、沈两位太医,还有几名侍卫,齐齐出门逛街去了。

    赵陌曾经提醒过他,与汤太医同路,万一遇上李延朝的人就麻烦了。

    太子笑道:“不妨事,咱们不跟老汤一起走,叫他自个儿寻乐子去。有老沈与我们在一处,就已经尽够了。”

    赵陌只知道李延朝盯上了汤太医,如此行事确实安全得多,便不再多言。众人出了门,便丢下一脸苦笑的汤太医以及那名曾经给他做过车夫的侍卫,自行走了。

    他们去逛了夫子庙一带最热闹的街市。若不是顾忌到上元县衙里有个目的不明的李延朝,说不定还要往上元县辖下的城区逛去。不过,太子毕竟素来体弱,天气也颇为寒冷,逛完一整条街,也就差不多了。沈太医再三劝说,太子便松口,宣称大家可以打道回府了。

    这个时候,随行的侍卫们手里都提了不少东西,就连赵陌手中,也提着两三包点心呢。这一回出门,他们可以说是满载而归的。

    太子一路回去时,脸上的笑容都没消失过。他还对赵陌道:“逛街果然很有意思。从前在镇上逛时,不过就是几家店铺,逛得多了,也就腻了。金陵城中比镇上繁华百倍,这趣味也多一百倍。往后天气好的时候,我还是应该多出来走走。”若是担心会遇见人,大不了稍稍注意些就是。

    赵陌低笑不语,趁着太子不注意时,还特地回头去看一众跟班的脸色。遇上这么一位主儿,他们大概也很头疼吧?

    就在赵陌回头的当口,他发现他们身后仿佛有个眼熟的身影一晃而过,脸上的笑容不由得僵了一僵,迅速回过头来,神情肃然。

    他应该没认错吧?方才跟在他们身后的……好象就是那天在医馆里见过的那名自称是上元县衙差役的人?难不成那人方才一直跟在他们身后?!

第八十六章 发现

    “你发现他们了?!”李延朝惊喜地看向刘捕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方才听到的话。

    刘捕头点头道:“是真的。属下今日陪同家人逛街,无意中碰上了。不是上回属下盯过的那个姓汤的,而是另一个姓沈的。大人不是说过,那姓沈的曾经与姓汤的一道在外行走,乃是一伙的么?他们一大帮人在街上逛呢,买了许多东西。属下远远地盯着他们进了一处巷子,还寻附近的人家打听过了,如今已经知道了他们的住处。属下还留在那附近盯着巷口,不多时,便瞧见那姓汤的回来,进了一处宅门。”

    李延朝大喜。

    最近明明是过年,别人个个喜气洋洋的,他却事事都不顺。巡抚衙门不知为何,忽然对他这个上元县代县令挑剔起来,他有两件公事一时没办周全,本来只是小事,却被巡抚衙门揪住了不放,连着骂了两顿,令他在金陵官场上大丢脸面。本来他就只是代职,这下说不定转正无望了,叫他心下如何不怨恨?

    还好,恩师金陵知府安抚他,说这是巡抚衙门在趁机敲打他们知府衙门,才会借他做个筏子罢了,盖因金陵府上下皆知,他李延朝乃是金陵知府的门生。巡抚衙门拿知府没法子,方寻起了知府门生的晦气。只要金陵知府地位稳定,李延朝也不过就是吃点小亏,巡抚衙门除了鸡蛋里挑骨头,不会把他怎么着的。

    李延朝听了恩师的话,虽说心下惴惴,但还是安定下来了。但还未等他把巡抚衙门给安抚住呢,手下又有捕快在外执勤时,不慎得罪了卫所的人,害得他又结新仇。就连恩师金陵知府,也有些埋怨他没有管束好手下了。真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因着这种种前情,公务上又十分忙碌,他连汤太医那边都没空打听了,刘捕头也和其他同僚们一道被派了差使,不得随意在外走动,免得又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李延朝根本就没有多余的人手再去天天盯着叶家医馆。虽然心中惋惜,但他也只能无奈放弃。

    没想到,到了新年,竟然有惊喜!

    李延朝命令刘捕头:“你既然知道他们的落脚处,就继续盯着。本官要知道他们到底有多少人,都是些什么人,来金陵有何目的,又在金陵得到了什么。只要你查到的消息能令本官满意,银子不是问题,本官还能把你推荐给知府大人。你若想飞黄腾达,就帮本官把这件事办好!”

    刘捕头心想那他的新年怎么办?不过想到李延朝许诺的赏钱,还有升职的机会,他的心又热起来。李延朝不过是个代县令,不定能在上元县令的位置上坐多久,但金陵知府就不同了。那可是金陵府名正言顺的父母官!只要能攀上那位主儿,还怕自己不能出头么?

    想到这里,刘捕头说话的语气都殷勤了几分,原先那点儿小傲慢已经完全消失不见了:“大人,他们一行至少有十几个人,还带着个半大的男孩儿。属下跟着他们走了一路,发现他们众人都以其中一人为尊,连那个姓沈的也不例外。那人约摸三十来岁年纪,相貌很是气派,衣着也不象是寻常富家子弟,怕是有些来头的。”

    李延朝面露疑惑之色:“你可曾听见他们如何称呼那人?”

    刘捕头摇头:“只听得那孩子唤那人一声伯父。还有,他们离开的时候上了马车,驾车的人唤了一声公子,却不知道是在唤哪一个。”

    李延朝皱起了眉头:“你再盯紧些。最好弄清楚那个人到底是谁!”

    刘捕头怀抱着飞黄腾达的梦想,去执行了李延朝的命令,最终调查到的结果却让李延朝大为意外:“溧阳王府?”

    “是。属下去寻了他们从前在江宁县内的住处,从他们家邻居那儿打听到的。”刘捕头有些畏缩了,王府的人可不好得罪,“那位小王爷也就是几个月前,他手下的人偶然露过一点口风,平日里从不拿这个身份宣扬。但属下寻的那个邻居乃是在江宁县衙为吏的,他看得清清楚楚,那位小王爷身上带着可证明宗室身份的玉佩呢,半点不假!据说还有巡抚衙门的人去过他们家的宅子,年前又去了一遍送年礼。”

    溧阳王府?怎么可能是溧阳王府的人呢?虽然溧阳离金陵不过二百里远,但溧阳王府并不是什么显赫的宗室贵人。他们家长年住在京中,从不回溧阳去。而他们在京里,既不参与朝政,也没听说干过什么了不起的事,无权无势,只能算是宗室里不起眼的一支,只胜在子嗣繁茂罢了。

    溧阳王府的子弟,为什么会出现在金陵?更重要的是,沈太医乃是一位太医,他为何会对溧阳王府的人如此敬重?

    李延朝虽是京中衰败世家的子弟,但从小耳濡目染,也算是见过些世面。京城里的太医们,地位低是不假,但也长着一双势利眼,面上虽看着待人客气,可若是遇到无权无势只有一副空架子的人家,他们是断断瞧不上的。想要请他们去看诊,已是千难万难,更别说是殷勤地做个跟班了。

    沈太医能与永嘉侯同行南下,汤太医是东宫专用的太医,他二人都与那溧阳王府的子弟住在一个宅子里,言行间还仿佛以其为尊……

    李延朝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这里头一定有他所不知道的秘密。

    他想了想,决定自己要亲自去淮清桥看一眼那宅子里的人。他从小在京城里长大,若是那些人的身份有问题,他必定一眼就能看出来了。到时候,他才能做更准确的判断。

    就在李延朝打算采取行动的时候,赵陌却有些心神不宁。

    他把在街上遇见那名上元县衙差的消息告诉了太子以及太子身边的人。侍卫统领闻言特地留意了身后的动静,却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人物。

    他毕竟不是做捕快出身的,而刘捕头却精通追踪之术,跟踪的时候十分注意掩藏身形。

    如此一来,太子身边的人便质疑起赵陌来,他们怀疑他是看错了,也有两个素来对他怀有警惕之心的,觉得他有可能是在撒谎,实则别有用心。太子拿眼色制止了手下的人口出恶言,却对赵陌微笑着说:“不妨事,饶他是谁,也不敢对我们做什么。你且放心便是。”

    这叫赵陌如何放心?太子是微服在此,虽有巡抚衙门的人护持,可知道他身份的人没几个。又因为太子不喜有太多的人围在自己身边,引人注目,所以否决了巡抚派人在宅子周边驻守的建议。如此一来,只要巡抚衙门的人不出面,太子光凭他那溧阳王府子弟的身份,可不一定能挡得住存心要对他不利的人。那可是一国储位!足以令人心甘情愿铤而走险!

    但赵陌从一开始就装了傻,后来又执意不肯与太子摊牌,闹到如今,他竟有些不好下台了。许多话,他没办法跟太子明说,只能郁闷地闭上嘴。

    这时候,秦家那边来了信。初三一过,牛氏在秦庄就住得有些烦了。因每日来人实在太多,她在米脂常年清静惯了,再热闹也没热闹到如今这般,便开始想念城里温暖又自在的日子。于是秦柏便带着一家人重新搬回了夫子庙的宅子。秦庄上的族人虽百般挽留,无奈那些从外地赶回来的族人也有人离开的,他们哪里有理由阻止秦柏?只能提醒他后头还有祭祀,让他不要忘了带秦简来参加,便由秦克用带着数名族人护送,一路将六房的人送回了城里的住所。

    得信后,赵陌就仿佛吃了定心丸一般,立刻向太子请求要回夫子庙去拜见秦柏。

    他用的理由还是功课,拜他一直以来表现出的好学所赐,这个理由只会得到太子的赞赏,旁人也没有疑心什么。但实际上,赵陌是决定要向秦柏坦白李延朝的事,请秦柏这位国舅出面去劝说太子,不要令自己身处危险之中。

    相比于太子,赵陌宁可冒险,让秦柏发现自己在装傻。至于在舅爷爷面前,他的顾虑要少许多。

    赵陌带着阿寿,出得宅子,没走几步路,就知道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

    因为他看到,那位曾经有过两面之缘的刘捕头,正带着另一名生面孔的男子,远远坐在路口的茶亭处,正往他们这个方向看,还边看边说话。他们也不知在那里坐了多久,而半个时辰前,太子才带着几名随从,自街上用了早膳回来。

    李延朝一脸的兴奋,仿佛发现了什么大宝藏。赵陌的脸色却如同抹了漆一般。他有些僵硬地想要转回身去宅子里报信,但想到太子身边人对自己的态度,还有太子那满不在乎的模样,又觉得报信不管用,反而有可能引起李延朝与刘捕头的警惕。

    他只能硬着头皮走了过去。待走过那个路口,笃定李延朝与刘捕头不会看到自己了,他方才抓住阿寿的手臂,紧张地吩咐:“快……快去卫所寻黄大人报信,说李延朝坐在宅子不远处的路口,极有可能是发现了什么,让他赶紧想办法!”

    阿寿不知太子身份,也不明白赵陌为何如此紧张:“哥儿,那个黄大人素来看你不顺眼的,即使这个上元县代县令有意对你不利,他也未必肯帮忙吧?”

    赵陌心里如同浸了苦水一般:“你只管去就是,不要多问!”

第八十七章 报信

    李延朝万万想不到,自己原本只是想要浑水摸鱼,不料遇到的居然会是一条大鱼!

    他原以为汤太医与沈太医是奉了密令,到江南来为太子寻医求药,只需要暗中做点手脚,令他们空手而归,京中的太子自然而然地,就只有死路一条了。反正太子迟早都要死,皇帝迟早要过继嗣子,他半点没觉得自己的做法有什么不对,还自以为能搏一个从龙之功,为蜀王幼子得登大宝出一分力,今后便飞黄腾达了。

    他到江南为官已经有大半年时光,对京中最新消息的了解有些滞后,只知道蜀王幼子在皇嗣之争中占了上风,若不是太子仍在,怕是立刻就能入继宫中了。太后寿辰过后不久,蜀王便火回归蜀地,他也不清楚个中缘由,只觉得蜀王本就是以贺寿的名义入京的,寿辰之后返回藩地也是理所当然,蜀王妃与幼子仍在京城,可见蜀王府圣眷不减。些许对蜀王府不利的传闻,他就当作是谣言了。

    他家人从京中写信来,自然也不会提起令涂家觉得丢脸的事。在家人看来,他区区一个县丞,如今也不过是在代县令的位子上,能为蜀王幼子的大业帮上什么忙呢?能在金陵做好他的官就行了,旁的也不必知道太多。因此,在李延朝眼里,京城里最有希望成为皇嗣的,仍旧是蜀王幼子呢。

    黄晋成认为以蜀王府如今处于劣势的境况,一旦太子出事,最有可能上位的就是辽王世子赵硕,以此推断与蜀王妃以及涂家有亲的李延朝不可能愚蠢地对太子下手,可以说是高估了他。有人从京城源源不断地给黄晋成送来最新消息,李延朝可没有这个待遇。

    李延朝对朝局的认识太过滞后,以至于他在路口的茶亭处,看见那个三十来岁气度不凡的男子时,心头只觉得狂喜不已。

    他只远远见过太子两面,并不曾得以近身见过太子真颜,只知道太子大致的体型,然而,这并不妨碍他认出太子身边的人。除了东宫侍卫统领是他从前敬仰有加的高官以外,还有两、三名侍卫,他也都看着眼熟,似乎曾经在京中见到过他们护持在东宫车驾旁,而另一名牢牢紧跟在太子身后的侍卫,更正巧是他童年时的玩伴之一。

    当年李家祖父还在高官位上,他仍旧是风风光光的世家子弟,京中官宦世家子弟、勋贵皇亲家的少年,不少都是他的熟人。后来祖父去世,家道中落,他方才与这些曾经的小伙伴们渐行渐远。但他仍旧时不时留意着这些人的消息,好寻机跟他们凑近乎,为自己谋点好处,也因为如此,他清楚地知道那名侍卫在传闻里,目前正在小汤山行宫执守。

    小汤山行宫,就是京中传闻太子眼下正在休养的地方。

    汤太医也好,那名童年玩伴也好,这些传闻中都驻守在小汤山行宫侍奉东宫太子殿下的人,全都出现在金陵城,齐奉一人为尊,而那人又恰好与传闻中太子的年纪、相貌、体型相仿——这个人的身份还会是谁?若说这仅仅是巧合,那也未免太多巧合了。

    那人一定就是太子!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京中人士都以为太子真的在小汤山行宫休养,宫中也没有消息传出来,甚至连太后都没知会涂家一声,但那也许只是为了封锁消息罢了。这也是件好事,这意味着太子若是在江南遇到危险,知情的人不会多,到时候随便寻个路遇肖小的理由,就能糊弄过去了。即使朝廷要追查,也追查不到“不知情”的人身上。

    李延朝的心兴奋不已。当然,他不会轻举妄动。他不过是个小小的上元县代县令,上头两层上司盯着,他收买一两个衙差帮自己做私活,跟踪几个人不是问题,但若是在金陵地界上公然对太子不利,肯定没有好果子吃。朝廷若是追查下来,他可没把握瞒得住所有人。

    这种事,自然是要让蜀王府的人自己来办了。他只要做那个通风报信的人就足够了。

    心里正兴奋的李延朝,没顾得上跟刘捕头多说什么,也没有留意在他面前不远处经过的赵陌主仆,盘算好了接下来的计划后,便立刻赶回上元县衙,命心腹家人急往京中送信。

    蜀王已经回了蜀地,蜀王妃与其幼子还在京城。无论哪一边,都距离金陵甚远。为保险起见,李延朝决定要同时给双方送信,请他们早作决断。

    他不知道太子会在金陵逗留多长时间,所以,如果蜀王府有意要做些什么,就必须尽快做决定了。他还在信中说明,会留意太子在金陵城内的行踪,等蜀王府的人到了金陵,只管来寻他便是。

    一个时辰后,两匹快马迅从上元县衙飞奔而出,一人往北,一人往西,分别出城急驰而去。

    而这个时候,赵陌正身处夫子庙附近的宅子里,坐立不安。

    他独自赶过来,想要求见舅爷爷秦柏,却从表妹秦含真处知道了一个不幸的消息:“我们一回到城里,黄佥事就打人送了帖子过来,请祖父过去商议事情。大堂哥也跟着去了。赵表哥有什么急事要寻他们吗?午饭前他们应该会回来的。”

    赵陌愕然:“舅爷爷去了黄大人那里?”怎么会这般不巧?他虽然打了阿寿去向黄晋成报信,但自己是绝对不愿意去见后者的,因为想也知道,黄晋成对他不会有什么好话。

    更糟糕的是,连秦简都跟着秦柏一道去了,赵陌如今连寻个有可能知情的人商量都不成。

    赵陌不由得长叹一声,无力地坐倒在椅子上。

    秦含真好奇地看了他几眼:“赵表哥怎么啦?是不是遇上了什么为难的事?能告诉我知道吗?如果你实在着急,我叫人去请祖父回来,怎么样?”

    赵陌抬头看着秦含真,苦笑了下。他觉得应该不用了,秦柏去了黄晋成处,等阿寿把消息告诉黄晋成后,秦柏自然会劝说黄晋成,一道去劝太子提防李延朝。他去不去,结果都是一样的。

    只是如此一来,他一直想要隐瞒的事,也许就瞒不住了。

    不过这样也好。不属于他的东西,终究还是不会属于他。他与太子虽为伯侄,却君臣有别,又有赵硕的野心挡在中间,于情于理,立场都是相对立的。他怎么好一直装作不知情的模样,把太子真个当成是位和善亲切的长辈,连该守的礼节都置之不理呢?若是太子以及他身边的人不知情还好,如今明明所有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却还要配合他演戏,也怪不得太子身边的人都不喜欢他,对他心存戒备了。

    他与太子这位伯父,还是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吧。那些他所留恋的温暖,其实是镜中花水中月,他早就该认清这一点了。

    赵陌只对秦含真道:“什么事都没有。我只是……久不见舅爷爷和简哥儿了,心里想念,见他们不在,觉得遗憾罢了。不过不要紧,他们吃午饭的时候就会回来了。我到时候再与他们相见,也是一样的。”

    秦含真盯了他几眼。她认识这位便宜表哥已经有大半年了,自认为对他还算是比较了解的。即使他如今装出一脸若无其事的模样,她也能看得出来,他如今心里正难受,只是强颜欢笑而已。

    秦含真不打算配合赵陌做戏,便说:“祖母早上起得早了,坐车进城的路上又颠簸了下,这会子正觉得累呢,说要补睡一觉。咱们别去打扰她。赵表哥去我屋里说说话吧?”

    赵陌自然不会拒绝。两人去了厢房,青杏刚刚带着人把行李整理好了,见他们过来,便上了茶与点心,还笑道:“赵小公子什么时候搬回来呢?青黛姐姐方才还跟我说呢,她们几个在这宅子里住得无聊,周管事又不肯放她们出门去逛,就盼着小公子早日回来呢。”若是赵陌回来了,他才是青黛等人的主人,若是开金口允许自己的丫头婆子出门,周祥年是不会管的。

    赵陌勉强笑了笑:“是么?应该不会太久了。”

    秦含真对青杏道:“姐姐带人下去吧,寻个人坐在外头替我守着门,若有人来,就叫唤一声。我有话要跟赵表哥商量。”

    青杏也不多问,应了一声,便带着人下去了,自个儿拿了个针线箩,亲自搬了个小杌子坐在门前台阶下,做起了针线。难为她了,这大冷的天,只在袖里袖了个秦含真的小手炉,勉强取得一些暖意。

    屋里只剩下秦含真与赵陌,赵陌有些不自在地坐在书案后头,装作摆弄秦含真的画笔:“表妹有什么事与我商量?可是那笔茶叶的事?我已经吩咐他们去杭州接洽了。只是眼下正过年,那边茶园子的人估计也没心思谈这事儿,怕得过了正月十五,才会有准信回来呢。表妹放心,这笔买卖错不了。”

    秦含真哂道:“我不过就是帮着牵个线搭个桥,后面的事就跟我没关系了,问这个做什么?我是看赵表哥脸上满是难过,想问问你出了什么事?不是我想要过问你的隐|私,只是觉得,大家都这么熟了,你的秘密我知道不少,我家里的事你也了解很多,应该没必要讲什么客气才对。所以我才会直接问你,到底出什么事了?你要是觉得我没有资格过问,那就当我没说吧。”

    赵陌忙道:“表妹怎会没资格过问呢?你肯直接问我,就是不与我外道的意思。只是这件事……”他面露难色。

    秦含真问他:“这事儿你觉得不该告诉我?那我祖父呢?我大堂哥呢?你原本想找他们,就代表着你不打算隐瞒他们吧?那告诉我又有什么关系?我又不会随便告诉人去。”

    赵陌怔怔地看着秦含真,忽然觉得原本自己所纠结的东西,其实好象没有那么难说出口。

第八十八章 分析

    听完赵陌的话,秦含真的脸都要木了。

    “赵公子是太子?!”她两眼都在发直,“他是来治病的?现在有人发现他的身份,可能会对他不利?可你没告诉他你知道他是谁,又被他身边的人提防戒备,所以想要警告都不敢开口?”

    赵陌沉默地点了点头,忽然觉得自己有点怂。

    秦含真也沉默下来,她思考了一会儿,才抬头对赵陌说:“赵表哥,你为什么不想告诉太子,你知道他是谁呢?如果说一开始是怕麻烦,后来发生了那么多事,你为什么还不肯坦白?”

    为什么不说?赵陌觉得这个问题很难说清楚。他对秦含真道:“伯父……待我很好。起初我是真不知道他是谁,可后来……慢慢的,他的言行就跟溧阳王府子弟这个身份对不上了,还有他身边的太医和侍卫……那么多破绽,我又不是傻瓜,怎会看不出来?可是……若我不是继续装作一无所知,而是坦然承认了自己知情,那么,我就得把他当成是储君来敬重,而不是一位伯父了。他待我……也不会再象之前那么亲切关怀。也许表妹会觉得我行事有些卑鄙了,但是……我只是舍不得那些日子,我与伯父住在一处,他待我如同一位慈父般。那真真是我久违了的温情。我……我希望这样的日子能再长久一些。”

    秦含真明白了,赵陌从亲生父亲赵硕那里感受不到这种父爱与温情,发现太子那儿有,便不由自主地贴了过去。

    她叹了口气,又问赵陌:“太子从前也不认识你,你俩的立场……还有些微妙,他居然还对你这么好,也难怪你会舍不得。毕竟你只是装作不知道他的身份,可他却清楚地知道你是什么人的儿子。我想,你俩大概很投缘吧?”

    赵陌抿着唇不说话。他心里其实也疑惑过,为什么太子会对他这么好?他想不出答案,以“投缘”二字来解答,就目前来说,似乎是最好的答案了。

    秦含真想了想:“太子身边的人猜疑你,可以理解,这是从你父亲那儿来的。不过你年纪还小,又从没做过任何对太子不利的事,平时在生活中也对太子敬重有加,而且表面上还处于不清楚太子身份的状态。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还要疑心你,那就是他们太小心眼了。太子就对你很信任,可他们居然不相信太子的判断能力。不是把自己看得太高,就是把太子看得太低了。”

    赵陌睁大了双眼,对秦含真这番话感到十分意外。不过,他承认秦含真的话令他听了心情愉悦。可不是么?太子都相信他了,其他人还要疑心,分明就是不相信太子的眼光呢!

    亏得他们还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忠于太子的!

    秦含真继续道:“现在来看,如果你说出自己是知情人,会有什么后果?太子会因此对你起了猜疑之心吗?他身边的人对你的态度是否会有所改变?”

    赵陌想了想,摇了摇头。他觉得太子也好,太子身边的人也好,其实早就对他知情一事心知肚明了。正因为他继续伪装不知情,所以他们对他的忌惮也更深。

    秦含真根据他的答案,给出了分析结果:“也就是说,你向太子坦白,并不会改变他对你的态度,其他人对你的看法估计也不会有所改变,但有可能会觉得你终于变得诚实了,所以对你稍微有点改观?不管怎么说,你不想说实话,只是因为舍不得太子给你的温情,但现在事关太子的安危,这份温情是否重要到盖过了他的安全呢?”

    赵陌摇头,郑重地道:“我更希望伯父他平安无事。”顿了顿,“太子的安危,关乎江山社稷,即使我从此再无人关心,也不能明知道太子遇险而不说出实情。”

    说出这句话后,他整个人仿佛就轻松了许多,也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我回去就向伯父坦白,请他原谅我这些日子的无礼。我也会向沈大人、黄大人道歉的,我欺骗了他们,因为我不知道身处那个宅子里,应当如何自处。”

    秦含真挥挥手:“什么自处呀?你父亲做的事跟你有什么相干?他对你做了什么,大家都是知道的。对你来说,你父亲离储位越远,你就越安全。虽然你是你父亲的儿子,但严格来说,在皇嗣一事上,你们的立场应该是相对的。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会得出这样一个结果,太子应该也心里有数吧?如果这样那些人还要怀疑你会为了让你父亲上位,哪怕自己可能会被王家人干掉也不在乎,那就是他们傻了。跟傻子有什么好计较的?他们那些人都应该会听太子的话吧?只要太子信任你,一直对你好,其他人怎么想的,你不用在意。”

    赵陌听得笑了:“确实不用在意,往日是我想得太多了,患得患失,反倒糊涂起来。”

    秦含真见他重新露出了笑容,而且并不是强颜欢笑那种,脸上也不由得微笑起来:“好啦,现在解决了你的烦恼,咱们再来讨论一下,太子目前的处境吧。”

    太子的处境,主要有两点:一是他来江南治病,效果显著,他的身体已经大为好转,可以自己出门逛上一条街,也不会累到瘫倒了;二是李延朝等与蜀王府有关系的本地官吏,极有可能已经发现了他的身份,随时会为了蜀王幼子的前程而对他不利。

    第一点意味着他已经可以回京了,只是眼下正值寒冷的正月,运河停航,路上行走不便。第二点则表示,他在金陵城里的安全并不是百分百有保障的,如果要确保万无一失,就不能让李延朝做出任何对他不利的事情来。

    秦含真说:“李延朝这个人,官卑职小,不难对付。太子的身份虽然是保密的,但有巡抚衙门撑着,军队卫所那边又有黄佥事,一文一武,已经足以护住他了。只要让李延朝有别的事可做,甚至是从代县令的位子上下来,他就很难再利用官府的力量对付太子他们。问题在于,他是否会向蜀王府报信?一旦蜀王府知情,决定要暗中对太子下手的话,太子的处境就会更加危险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为保险起见,太子还是尽快赶回京城去比较好。”

    赵陌点头:“不但蜀王府,就连我父亲……或是王家,也难保不会犯了糊涂,铤而走险。”以目前京中的局势,赵陌觉得自家父亲或是王家出手的可能性更高些。而如果赵硕真的沾上了这种事,他肯定也会跟着遭殃的,就算太子对他再好,也没用。

    赵陌抬头看向秦含真:“尽快回京城是最好的法子,但眼下天气寒冷,北上道路难行。若是让太子殿下勉强动身,走陆路返京,万一路上累坏了身体,又或是感染了风寒……千里迢迢到江南来求医的成果,就白白浪费掉了。”

    秦含真问:“那就让他们慢慢坐马车赶路,不行吗?车厢里放手炉什么的取暖,每天不要走太多路,注意保暖,三餐保证,休息充足,还有太医跟着,随时盯着太子的身体,这样应该差不多了吧?我看赵公子平时常常出门闲逛,健康得很,这种程度的劳累,对他来说应该是没问题的。”

    赵陌叹道:“事情哪儿有这样容易?若是无人发现太子的行踪,那么开春后北上,他确实可以这么做。问题是如今李延朝已经知道了太子的行踪,万一他告诉了蜀王府的人,蜀王府又决定要对太子不利,太子在路上慢慢走,只会更加危险。在金陵城,好歹还有巡抚衙门与卫所的黄佥事护持。在北上的路上微服出行,太子能依靠的,就只有他身边那十几个人而已!”

    秦含真撑着自己的下巴思考:“嗯……我们先确认一件事,那就是李延朝即使真的发现了太子的身份,立刻派人去给蜀王府送信,那也是今天的事吧?他会往京城送信,还是给蜀地的蜀王送信?不管是哪一种,即使派的是快马,也要好几天功夫才能把信送到地方。而信送到后,看信的人想要拿定主意,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等到蜀王府真的决定要对太子不利,派出人手到金陵来,这当中又需要一段时间。前前后后加起来……他们光是在路上,就起码要花上大半个月到一个月的时间了吧?”

    赵陌听懂了她的暗示:“表妹是说……要趁着这大半个月到一个月的时间,把太子安全送离金陵?”

    秦含真道:“只要不是运气差到在半路上撞上对方的人,又被认了出来,这个时间差应该是足够的。他们南下,太子北上。二月开春后,运河渐渐就能重新通航了,说不定太子忍受陆路颠簸的日子也没想象中那么长。当然了,如果想要给太子争取更多的时间,让他能安全回到京城去,我们还是得另想办法拖住李延朝,不让他发现太子离开了才行。不管是谁,想干这种坏事都不会大张旗鼓地去做的。只要别让他们发现太子真正的行踪,我们应该可以争取一段时间。”

    她想了想:“估计到时候要让我祖父配合一下。”她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对了,北上这一路上,但凡是太子有可能会经过的地方,是否会有认得太子、又或是与蜀王府、王家等人有勾结的官员任职呢?你和大堂哥南下时,好象打听了不少这方面的情报吧?得提醒太子身边的人一声。”

    “我是知道不少沿路官员的身份来历。”赵陌眯了眯眼,“行,我心里有数了,拖住李延朝的事儿就交给我来办吧。”

    他冲秦含真笑了一笑:“再不会有人比我更适合去做这件事了。”

第八十九章 请罪

    一旦下了决定,赵陌就不想再拖延下去了。秦含真本来还劝他等自家祖父秦柏回来后,就把事情摊开来说清楚,又或者直接去黄晋成那里寻秦柏,正好借秦柏的势敲打一下黄晋成。有秦柏在,看黄晋成还好不好意思为难未成年人。

    黄晋成是武官,被派到金陵城来,很明显是为了保护太子安危而来的。只要他不节外生枝,赵陌想要说服太子提前回京,成功率就会大为提高,李延朝那边也更好对付,更别说秦柏多半会帮忙的。

    赵陌却道:“事关重大,还是别拖延了。我跟黄大人有什么好啰嗦的呢?还是先去寻太子殿下,把事情说清楚吧。”

    秦含真秒懂。所谓擒贼先擒王,只要搞定了太子,旁人确实就不再是麻烦了。

    赵陌告别了秦含真,再次离开了。秦含真一直送到大门外,远远看着他的背影离去,心里忍不住想叹气。

    这趟江南之行,本来还以为只是旅个游,散个心的,没想到会生那么多事。

    仔细想想,自家祖父多半对太子的行踪心知肚明,只是不知道是何时得知的。回想起秦柏在京城时,刚进宫与皇帝见了一面,回家后毫无征兆地,就忽然提出要回老家祭祖,莫非就是那时候从皇帝那里听说了消息?

    怪不得呢,他那时走得那么急,催着长房与二房把分家的事给办好了,没几日就要出南下,一路上赶紧赶慢地,硬是比正常行程缩短了半个月的功夫,提前抵挡江南。因着遇上大风雨,他竟然又丢下一家老小,自个儿与黄晋成先跑来金陵城了,想必是急着要见太子吧?

    还有,到达秦庄后,秦柏时不时地就要出门,每次只带了周祥年或者虎伯,也不说去了哪里,拿个闲逛做借口。他当时定是去见太子了吧?他到江南来,是因为不放心太子微服在外?

    还有秦柏忽然间在城里买了两处宅子并一处店铺,一处宅子自住,另一处明面说没买,却是买下后给了太子一行人落脚,店铺平白送给了叶大夫,这是为了方便太子在城中避寒并看大夫?

    秦含真心中感叹万分,想着自家祖父也算是用心良苦了。若不是今日赵陌说破真相,秦柏大概会一直瞒着家里吧?当然了,这种机密不可能随便乱告诉人去的,却不知道秦简怎会也知情?多半不是自家祖父说的,而是在外头遇见太子的那一回知道的吧?那回他与赵陌一同在镇上遇见了“赵公子”。赵陌自然认不出太子,但秦简却不可能不认识这位亲表叔。如此一来,在这个家里不知道太子身份的成员,恐怕就只剩下祖母牛氏与她了。而现在,她也知道了……

    秦含真回头看看正房的方向,觉得自己还是别告诉自家祖母的好。

    她回到正院的时候,牛氏刚刚睡完一觉醒了过来,一边在丫头的服侍下整理衣饰,一边打着哈欠问孙女:“你祖父和简哥儿还没回来么?她们说广路回来了,这会子在哪里呢?离饭时还早,要是你们肚子饿了,就叫人出去买些点心回来吃吃。咱们刚搬回来,厨房多半没有备下热点心。”

    秦含真笑道:“厨房有点心,我方才问过了。不过赵表哥听说祖父和大堂哥不在,祖母您又睡着了,与我说了一会儿话,便离开了,说是过后再来向您请安。今天的午饭,大概又是我陪您吃吧。”

    牛氏面露疑惑:“怎么了?你祖父跟简哥儿有事不能回来么?”

    秦含真笑笑,没有回答。赵陌说来之前打阿寿去了黄晋成处报信,若是黄晋成与前去拜访的秦柏、秦简得了信,恐怕就得商量一下接下来的应对了,秦柏与秦简不可能心大到回来吃午饭吧?

    她只对牛氏道:“不知道呀。祖母睡得好不好?要不要再歇一会儿?”

    牛氏轻易地就被她岔开了话题:“睡得挺好的,吃过午饭我再打个盹,应该就能歇过来了。唉,庄上不是不好,热闹得很,但热闹的日子过得多了,也挺腻烦的。咱们才搬回来小半天,我就觉得舒服极了。果然,过日子还是要清静一点的好。”

    秦含真陪着她笑了。

    赵陌很快回到了淮清桥的宅子,站在大门前,他脚下顿了一顿,便又迈开腿跨进了门槛。

    沈太医正在前院与人说话,见他回来,有些惊讶:“世孙怎么回来了?不是说要在秦家用午饭么?”

    赵陌抿了抿唇,不答反问:“伯父在哪儿?我有事要告诉他。”

    沈太医皱了皱眉头,正要回答,就听得书房方向传来了太子的声音:“是广路么?我在这里,你过来吧。”

    赵陌走了过去,只见太子坐在书房的长榻上,手里拿着一卷书,旁边的小几上摆着热茶与点心,一名内侍穿着小厮的衣裳,立在一旁听候吩咐。书房里温暖如春,一切都是那么的平静而闲适。

    赵陌晃了晃神,但很快就定下心来,一步步迈上前去,在长榻前跪倒:“伯父……不,殿下,赵陌是来向您请罪的。”

    太子面上微微变色。他看了内侍一眼。后者躬身一礼,迅退了下去,把书房的门关上了。沈太医这时候已经追到门边,听到了赵陌的那句话,也是满面意外。他与内侍对视了一眼,犹豫了一下,决定去把侍卫统领与汤太医找过来。

    等到沈太医等人齐聚在书房门前,连黄晋成也领着秦柏与秦简、阿寿走进大门的时候,赵陌已经向太子请过罪,并且将自己所知道的所有关于李延朝的消息都说了出来。

    他正色道:“殿下,此事不可轻忽,还请殿下慎重以对。李延朝不过是小小蝼蚁,但他背后的蜀王府与涂家却不可小看。殿下安危关乎江山社稷,还请您早日返京。”

    太子看着他,低低地长叹了一声。赵陌听闻,不由得把头垂得更低了些。

    太子轻声道:“你先起来吧。”赵陌磕了一个头,听话地站起身来,恭敬地退到一旁侍立,听候吩咐。

    太子看向赵陌的目光有些复杂。他其实早就盼着赵陌能把话说穿,不要再装作不知情的模样,对他这个伯父多信任一些。然而,等到赵陌真的把话说穿,向他这个太子殿下——而不是伯父——请罪赔礼的时候,他心里又有些不是滋味了。赵陌从下跪开始,就只唤了他一声“伯父”,往后只叫他“殿下”了,显然是要跟他生分了吧?这些日子以来,他与赵陌相处得很好,难道这段温馨而愉快的时光,真的就此结束了么?

    想了想,从一开始,好象就是他在向这个孩子说谎呢。如今又怎么好意思指责这孩子欺骗了他呢?

    太子柔声对赵陌道:“你不必说什么请罪的话,当初是我骗你在先,要说有错,那也是我先犯了错。你这孩子素来聪明,会猜到真相,也是理所当然的。我只是不明白,你先前一直不肯说的,为何如今又改了主意?是谁劝过你么?是永嘉侯?”

    赵陌摇了摇头,眼神忽然柔软下来:“不是的。我去寻舅爷爷,可他不在家,受邀去了黄大人那里。我只跟秦家三表妹说了几句话。我……”他顿了一顿,不确定暴露出秦含真来,是否一个好主意,但若是昧下秦含真的功劳,他心里又过意不去。犹豫了一下,他还是决定要说出来:“我心中烦恼,忍不住向三表妹倾诉,是她的劝说让我明白了什么是轻重缓急。我心中便是有再多的顾虑,也及不上殿下的安危。哪怕殿下从此厌恶了我,我也不能再装傻下去了。”

    太子笑了笑:“傻孩子,我怎么会厌恶你?”接着他又补充一句,“小舅舅家的含真丫头,也是个好孩子。她劝你劝得好,我还要谢她呢。”

    赵陌还在猜想太子这话是什么意思,后者已经抬起头,扬声道:“外面的人进来吧。”

    门开了,秦柏、黄晋成、东宫侍卫统领、汤太医、沈太医……连秦简都一起进来了。众人脸上的表情都有些一言难尽。

    秦柏先看向赵陌,面露欣慰之色:“广路,你这个决定做得很好。”他又转向太子,“殿下也该考虑回京的事了。这一趟行程需得保密,但黄大人有职责在身,不能一路护送,只能让他派出心腹随行。殿下这一路上的安危,还是要靠东宫侍卫们。为了确保殿下路上不会因为天寒与劳累而生病,两位太医也得带上一位,另一位却需得留在金陵,帮忙牵制那李延朝才好。”

    秦柏一旦知道了李延朝的事,短短的时间里,已经想好了应对之法。他甚至还想到:“若是能请动叶大夫随行,就再好不过了。即使为保密计,不能让叶大夫知道殿下的真实身份,也可以事后宣召他入京。殿下的身体虽已大好,日后难保还有用得上叶大夫处。他若在京中行医,殿下便要方便得多了。”

    太子想了想,道:“不必如此。叶大夫为家人考虑,已经决定近几年里都不会离开金陵府。我又何必强人所难?我的病情已经大有好转,接下来只需要按时服药休养就够了。汤太医与沈太医的医术都十分精湛,在金陵期间,他们向叶大夫请教,医术也有所提高。我有他们随行,便已足够了。”

    这话就代表太子已经同意了秦柏与赵陌的提议,提前回京。这个基调一旦定下,众人就好做后头的安排了。

    先提出异议的是黄晋成:“正月里运河停航,殿下若改走6路,只怕太过颠簸了,殿下未必受得住。况且这一路上还不知会遇上什么人,那李延朝若是早早递信出去,派人沿路埋伏,殿下危矣!与其冒偌大的风险,倒不如明着打出东宫旗号,一路由官军开路,护送殿下回京。即使有肖小意图不轨,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第九十章 表态

    黄晋成这个主意不能说不靠谱。一旦公开了太子的身份,有大批官军护送,等闲人就不敢对一国储君不利了,至少那些想要冒充土匪盗贼什么的行凶的人,就没法钻空子了。

    只是这么一来,名声上恐怕会不大好听。

    因为太子是秘密微服南下的,皇帝、东宫上下以及太医院的人还配合着撒了谎。如今京城那边还在继续粉饰太平,太子却在金陵把这层粉给抹了,岂不是公然打了自家老爹的脸?更何况,若是为了自己的安全这么做,又显得他有些怂。

    太子身为一国储君,不想那么怂。

    他还要考虑这么做的后果。白龙鱼服,不是身居高位者应该做的事。所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一国储君,明知道自己身体不好,还无视可能有的危险,只带着几个随从跑出千里以外去,晃悠了大半年才回宫,御史们肯定要闹的。从前他无所谓,但如今他身体好了,就得考虑得长远一些了,总不能让自己的名声弄得太糟糕吧?就算不在乎自己的名声,他也要为皇帝着想。

    因此他直接否决了黄晋成的提议:“不成,不能公开我的身份。我得悄悄返回京城,然后从小汤山行宫公开回到宫中去。父皇既然对外放了话,说我在小汤山休养,那我就必须在小汤山休养。外头的传言如何并不重要,可我不能叫人拿住明证。”

    黄晋成眉头一皱,欲言又止。

    太子见状,便又补充了一句:“不过就是个小小的李延朝罢了,哪里就吓得你等进退失据了?即使他背后有哪家王府、世家撑腰,等到他消息传递出去,再有人前来对我不利,没有十天半月也是不成的。这已经是最快的情况了,想来李延朝一个小小县丞,也不会有什么日驰八百里的骏马。他背后的人得了消息,再派人前来,又能有多快?等他们到得我跟前,要越过你等,对我下手,又要费多少功夫?休要为着十天半月后可能有的危险,便在这里惊慌失措。”

    黄晋成张张口,又闭上了。想想他好象确实不够镇定,不过就是一个小小的李延朝罢了。

    一旁汤太医等人听了太子的话,也都纷纷镇定下来,想想他们确实没必要太过惊慌了,还反过来劝黄晋成:“是啊,黄大人,不必太过高看了那李延朝,寻个法子对付他就是了。他今日才得了信,即使这会子已经把信送出去,只要我们离了这里,他又能奈我们何?蜀王府要派人来,也得知道殿下在何处,才能下手呢。”

    沈太医也道:“那李延朝兴许还不知道京城里生了什么事,蜀王府会不会出这个手,也未可知。要知道,如今蜀王得了圣上厌弃,蜀王幼子还在想法子哄太后许他们母子在京城多留些时日,好为他自己结一门好亲。这会子殿下若真的出了事,皇上要过继皇嗣,且还轮不到他家。蜀王府能冒这么大的风险,却便宜了别人?我看这事儿多半只是我们自己吓自己罢了。”

    谁知黄晋成听了他的话,反而生出了新思路:“倘若蜀王府不会出手,却把消息透给了辽王世子,又当如何?”

    众人齐齐一愣,沈太医也有些反应不过来:“黄大人,你说什么?”秦柏与赵陌却齐齐把眉头一皱,看向了黄晋成。

    黄晋成冷笑道:“蜀王府确实要等到几日后才能得信,也还要斟酌平衡过得失,才要决定是否下手,但辽王世子却不必。他如今正得圣宠,若是殿下有个万一,怕是立刻就有机会入主东宫。蜀王府难保不会借刀杀人,事后再把辽王世子供出来,他们好坐收渔翁之利。再者……”他转向赵陌,冷冷地看了后者一眼,“谁知道辽王世子是不是会比蜀王府更早收到消息呢?”

    众人这下都明白他的意思了。沈太医等人闭口不言,秦柏则正色对黄晋成道:“黄大人,你对广路猜忌得有些过了。他一个孩子,被生身父亲一再错待,本已够命苦的了,你又何必一再雪上加霜?这不是君子该做的事。”

    黄晋成也郑重地对他说:“永嘉侯与他素来亲近,难免会偏着他些。只是你又怎能保证,他不会生出妄念来?不管辽王世子待他如何,他终究是辽王世子的嫡长子。只要辽王世子成了储君,他便是现成的皇太孙。虎毒不食子,他到时还是会风光还朝的。即使碍于王家,他不会有得登大宝的机会,至少也会得封一个王爵,悠然做一闲王,富贵一世。岂不是比他如今的境况要强得多?更何况,辽王世子得势后,王家还能不能做得主,尚是未知之数呢。”

    秦简听到这里,忍不住开口替赵陌辩解:“晋成叔,你别把广路想得太坏了。你说辽王世子虎毒不食子,可王家人却是不会顾虑这些的。你以为他们不会对广路不利么?眼下辽王世子只是一个世子,他们还能勉强容得下广路。辽王世子若真的做了储君,广路就只有死路一条了。他又不是傻,为什么明知道前头是死路,还要帮他父亲?他父亲待他那么刻薄,他才不会念那父子之情呢。”

    黄晋成闭口不语,但他的神色,很明显对秦简的话不以为然。

    赵陌默了一默,抿抿唇,开口道:“黄大人猜忌我,是因为觉得我对我父亲还有孝心,认为我会一心为了父亲的大业着想,也是为了自己的前程。那……我少不得要表个态了。”

    他转身跪在太子面前,正色看着对方:“殿下,此时此刻,我若只是个誓,您想必是不会信的,那我用别的法子来表明自己的清白,不知是否可行?”

    太子微笑着对他道:“不必如此。晋成怎么说,那是他的事。我却是信你的。与你相处了这半个多月,难道我还不知道你的为人?别为了旁人几句话,就做出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来。”

    赵陌眼圈瞬间红了一红,但他很快忍住了:“我不会后悔的。我在父亲那里住了些时日,常往他的书房去,看到他书案上有些书信,乃是与王家关系密切的官员写给他的。我虽然未能一封封看过去,却也知道那些都是什么人。我把这些人的名字写下来,交给殿下,殿下只管处置他们去。想来我父亲与父亲兄弟反目,能在朝中立足靠的不过是圣眷与王家。论圣眷,他自然比不过殿下。剩下的王家,又能有多少能耐?殿下一句话,就足以压倒他们了。去了王家爪牙,王家再无能为力,我父亲也就老实了。”

    他这话令众人都吃了一惊。秦柏叹气,心中却是不希望看到他与赵硕父子间闹到如今这个地步的。这一步走了出去,王家若是知情,只会对他更加杀之而后快。赵硕若是知情,剩下的那点父子之情也不剩什么了。

    黄晋成抿了抿唇,没有说话,眼中的惊讶之色却溢于言表。他觉得赵陌真的是疯了,怎会做到这一步?难不成真是自己误会了?不过他又想到,赵陌一个孩子,能知道多少王家党羽?兴许只是明面上的那些吧?

    太子郑重看着赵陌:“你不必如此。这事若叫你父亲知道了,你又当如何?”

    赵陌不答反道:“他上京原不是冲着储位来的,而是为了得封世子。妄想得到皇储之位,乃是王家的想法。如今父亲已是世子,只是骑虎难下,等他现殿下健康无虞,他所求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他又怎敢再有妄念呢?到时候,自然是各归各位,一切也就太平了。至于我……原不过是个弃子,那时也依旧是个弃子,自然是继续待在原本的位子上。”

    太子露出了几分难过之色:“傻孩子,你这是要将自己陷于绝境了。不过是为了防一个李延朝罢了,你何苦为我做到这个地步?我难道还要靠你一个孩子,才能平安返京不成?却是我往日轻率,不肯听你劝说,反连累你到这个地步。”

    赵陌抿嘴笑了一笑:“殿下何出此言?原是广路心甘情愿的。这半个月,广路……也过得很好。”

    他收了笑,又继续正色对太子说:“那李延朝不过小人,即使送出了消息,也需得防他盯梢,泄露了殿下行踪。殿下只管与黄大人商议如何回京,李延朝就交给我好了。他一个小小县丞,在上元县也不过是仗了金陵知府的势,我去向金陵知府告状,说李延朝有私心,要为蜀王府出气,报复于我,看那金陵知府还会不会继续给他撑腰。李延朝一去,殿下少说也有十天半月不必担心行踪泄露。等到那些意图对殿下不利的人来到金陵,也还有我做那挡箭牌呢。殿下只管放心回京。”

    秦简忍不住道:“你要做什么挡箭牌?广路,你可别做傻事!”

    赵陌回头冲他笑了一笑:“放心,我能做什么傻事?不是有巡抚衙门护着我么?说不定到时候连金陵知府也会护着我了。我父亲的名头暂时还是能唬一唬人的。无论是谁派人来,也不可能大张旗鼓地说出自己的目的。我便借着金陵三层官府的势,与他们耍弄一番,他们又能奈我何?”

    秦柏忍不住插言道:“你这孩子,休要再说下去了。要做挡箭牌,还有我呢!黄大人他们也不是酒囊饭袋,要靠你一个孩子来保护殿下。这是大人的事,你只管读书去吧!”

第九十一章 疑问

    永嘉侯秦柏黑了脸,黄晋成与沈太医等人虽觉得赵陌的法子不错,可行性也很高,却不敢再多说什么。

    再说下去,难不成真要如秦柏所言,成了酒囊饭袋,只指望赵陌一个孩子保护太子?

    可是……赵陌想到的法子确实很不错呀,而且除了他,再没有第二个合适的执行者了。因为在场的人里,只有他是宗室,可以短暂地冒充太子殿下原本伪造的宗室子弟身份。利用李延朝与蜀王府有亲的背景,告他的黑状,令他与其恩师金陵知府生隙,也只有身为蜀王府政敌辽王世子亲生儿子的赵陌能够办到!

    但永嘉侯秦柏却不容许赵陌涉险。他板着脸道:“眼下最要紧的,是先把太子殿下平安送出金陵,返回京城。至于如何牵制李延朝,混淆其耳目,对付前来对太子不利的人,那是之后的事了。黄佥事有官职在身,不得轻离金陵,正好与我做个帮手。此事你与我再商议就是。所谓的挡箭牌,我也一样可以做。太子殿下是我亲外甥,我忽然返乡祭祖,总有些缘故。做些蛛丝蚂迹出来,让李延朝误会我把太子藏起来了,叫他来盯我就是。我的身份是公开的,巡抚衙门与知府衙门都曾来过人与我请安。我倒要瞧瞧那李延朝打算如何对付我!”

    太子忙道:“小舅舅,这如何使得?您年纪大了,小舅母身体不好,家里侄儿侄女年纪又还小,万一那李延朝穷凶极恶,伤害到什么人,可如何是好?”

    秦柏却摆了摆手,道:“我看他就不是个胆大之人,他盯上的是殿下,用不着跟我一个老头子过不去。他一日未得殿下行踪,是不会对我做什么的。等到殿下顺利回到京城,他也就没有用处了。到时候,自有人会收拾他。”他正色对太子道,“殿下不必多言了,还是早些做好准备,预备回京吧。这一路只怕比来时更辛苦些。天气又冷,您还须多保重才是。”

    太子欲言又止,眉头紧皱,哪里放心得下?

    赵陌见状,便又开口了:“殿下不必担心永嘉侯。一来本地官府皆知永嘉侯身份,又有黄大人在,等闲人都不敢得罪了他;二来李延朝根本没有那个身份与资格,能给永嘉侯添堵。即使蜀王府真的派了死士前来,难不成黄大人还会不派心腹前来保护永嘉侯么?”

    黄晋成不由得看了赵陌一眼,心下有些不自在。他若真的没法跟在太子身边,一直保护太子上京,那肯定要把心腹亲兵派出去的。哪里还有多余的人手留给永嘉侯秦柏?秦柏又不是那些心思叵测之人的目标,身边也不是没人护卫。不过这种话,黄晋成当然不会说出口,因为他一旦说出来,太子定会生气的。

    太子却仿佛从赵陌的话中得到了启示一般,郑重地嘱咐黄晋成:“晋成,小舅舅的安危就拜托你了。我离开金陵后,一应事宜,你都听从小舅舅的吩咐行事,不要擅作主张。”

    黄晋成眼都直了:“殿下!这……”他想要反驳回去,太子却摆手道:“事情就这么定了。你于武事上是一把好手,但要跟李延朝那样的人打交道,还是得请小舅舅出马。若由得你自主行事,你定然又要挑广路的刺,与小舅舅互别苗头。事关我自身的安危,可不能任由你胡闹。”

    黄晋成憋屈极了,但他眼角瞥见侍卫统领与两位太医都低头不语,仿佛已默默接受了太子的命令,半点没有帮他说话的意思,他就算心里反对,也说不出一个“不”字来了。

    皇帝派他南下时,在密旨中就曾明言,令他听从太子号令。如今太子让他听永嘉侯的,他也只能照办了。

    黄晋成郁闷地应了一声“是”,视线不由得转向秦柏与赵陌的方向,忽然现赵陌正朝他这边瞧,眨了眨眼,便移开了视线,而对方的嘴角似乎隐隐露出些笑意来。黄晋成的脸一下就涨红了,偏偏当着太子的面没办法火,只能强自忍下了这口气。

    沈太医问:“殿下若真的要离开金陵,是不是再请叶大夫开一次方?就开个休养用的方子,若有成药更好。殿下比预计的时间早了太多回京城,这一路上总不能断药,回京之后,也要继续调养身体的。否则,好不容易把身体调理得这般好,过后却不能持续下去,岂不可惜?”

    汤太医说:“叶大夫最近开的两张方子,用的药与份量都大同小异,照方继续吃下去就是。况且李延朝手下的爪牙曾经在医馆外头跟踪我,想必知道殿下在医馆求医,就怕他派人守株待兔。若殿下真的请他开最后一张方子,就怕他向叶大夫询问时,会轻易得知殿下离开的消息。”

    这话也有道理。沈太医不由得为难:“若是能把叶大夫请过来就好了。可他偏偏不肯出诊。”

    太子淡淡地道:“明日初四,正是医馆年后重开的日子。年前就说好了明日去复诊的,我再去一回,请他开方时多开几剂药,或是配些成药吧,就说我要回镇上小住,或是去别处游玩,暂时不能再去了。等那些药吃完后,便要请两位太医费心了。我既然要走,自然不能指望叶大夫能把我未来要吃的药全都提前开出来。”

    汤太医与沈太医都有些讪讪地。自打来了金陵,他们似乎就有些依赖那位叶大夫的医术了,曾经的不服气变成了心服口服,似乎连身为太医的自尊都忘了,心甘情愿地沦落成了熬药的药僮。太子要走,他们居然想到的是叶大夫不能跟着走,太子的药要怎么办?他们可是太医啊!难不成没有了叶大夫,他们就不懂得看病开方了不成?

    这时候赵陌又插言道:“李延朝手下那名衙差,跟踪我们的时候,一次是跟上了汤太医,另一次汤太医不在,沈太医却在场。我怀疑他可能认得我们中的大部分人。诸位侍卫是定要跟随在殿下身边的,不知两位太医能否留下一位?若是殿下身边的人全都不露面了,李延朝多半会起疑心的。若有人能骗他一骗,想必会更能让他取信。”

    汤太医忙道:“我不能离开殿下身边。我与叶大夫相识最久,也常与他讨论医理。况且我一直为殿下诊治,对殿下的身体最清楚不过了。”

    沈太医有些憋闷,但还是配合地道:“若是殿下觉得合适,下官留下来就好。下官本来就是跟着永嘉侯一道南下的。”

    太子点了点头:“那就拜托沈大人了。”

    接下来要讨论的是太子回京的路线,这些事需得黄晋成与东宫侍卫们一同商议,等有了结果再来报给太子知道。侍卫统领拉着黄晋成退下了,另寻地方讨论这个问题。秦简拼命给赵陌使眼色,示意他与自己出去说话。赵陌犹豫了一下,便同他一道告退了。

    两位太医自去准备路上需要用的药品,屋里便只剩下了太子与秦柏。

    太子叹了口气:“真没想到事情会有这等变化。我本想在金陵多待些时日,也好多与小舅舅相处的。过些日子天气暖和些,我还想请小舅舅、小舅母去下馆子呢。”

    秦柏脸上露出了微笑:“拙荆一直念叨着,上回殿下请了客,她定要回请一次,还殿下的人情呢。”

    太子不由得失笑,但笑完后,他又有些难过:“这回……却是我连累小舅舅了。小舅舅千万保重自己,提防那起小人狗急跳墙。若是小舅舅因我之故而遇险,我定会心中难安。回宫后见了父皇,也难以向他交代。”

    “傻孩子,这需要什么交代?”秦柏笑了,“殿下能平安无事地回宫,我冒一点风险又有什么关系?相信皇上也会这么想。殿下实在不必过于担忧。”

    太子又叹了一口气,犹豫了一下,又道:“广路……那孩子心思太重了些。他也是个命苦的,晋成他们因辽王世子之故,对他有些不公平了。我自然相信他的为人,但晋成他们总担心会有人伤害我,难免要牵连无辜。方才……我看他为了表明自身清白,不惜供出辽王世子与王家的党羽。虽说他是一片赤诚,可此事若叫他父亲知道,他的处境可想而知。我一想到这点,心里就忍不住为他难过。我们离开后,还要请小舅舅多照应广路,劝他想开一点。他与你们家素来亲近,想必小舅舅的话,他能听得进去。”

    秦柏正色道:“这是自然。那孩子有时候爱钻牛角尖,但心性还是好的。他方才说的话,相信也不会是一时冲动,而是真心那般想。那固然不大符合孝道,却是一片忠君之心,若不是对殿下心存敬爱,他断不会说出那等话来。只是……”他顿了一顿,“殿下对他,又是怎么想的呢?”

    太子怔了一怔:“什么?”

    秦柏看着他:“殿下此前并不认得广路,不过是偶然见过一两面,可自从年前,殿下开口邀他入住此宅之后,似乎就与他亲近了许多。那孩子固然讨人喜欢,但宗室中与他年纪相仿又性情讨喜的晚辈也不少,为何殿下独独对广路青睐有加?”

第九十二章 密谈

    太子沉默了很久,没有回答。

    秦柏却并没有转移话题的意思,他就那么静静地坐在那里,等待着太子给他一个答案。

    半晌,太子才笑了一笑:“哪里有那么多的缘故?只不过是……投缘罢了。我见了他,就觉得合我眼缘。他又是个聪明懂事的孩子,自然比别的孩子更讨人喜欢了。我在金陵除了治病,也没别的事可做,身边的不是太医便是侍卫、侍从,人人待我恭敬有余,却又谨守礼节。这本是应有之义,可对我而言,却未免无趣了些,难得有广路这么一个孩子能陪我说说话,解解闷。他先前不知我身份,我与他相处得也轻松,不必顾虑什么身份、礼节。时间长了,我知道了他的身世,也难免要多心疼他几分。”

    太子看向秦柏:“小舅舅不必担忧。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那样的事,不是我一个人可以做主的,没有父皇点头,我怎敢私自决定?”

    这话说得含含糊糊的,秦柏却已明了,他郑重地道:“殿下既然心里有数,我也就安心了。”

    太子叹息道:“小舅舅其实也是关心广路的,是不是?这孩子的处境,也着实叫人忧心。辽王世子太过了,怎能将嫡长子无故放逐在外?广路都已经到江南来了,他还要催着、提醒着,好象生怕广路不肯在此久留一般。我却是看不上这等行径的。从前我身体不好,若有万一,父皇迟早要过继嗣子,继承皇位。倘若宗室中有人品出众、才干过人的堂兄弟,自然是好事,我绝不会有半点妒恨之心。只是辽王世子……连约束内眷都做不到,还要看岳家脸色,叫人如何放心把江山社稷交给他?到时候执掌江山的,到底是我们赵家人,还是姓王的呢?”

    太子的想法,秦柏也深有同感。他其实心里有数,皇帝那边,早就把赵硕给排除在皇嗣候选名单之外了,只是不曾叫外人得知罢了。如果赵硕能及时醒悟,不再做王家的应声虫,皇帝还有可能将他培养成为新君的臂膀,多加重用。但如果他未能摆脱王家的控制,那么等待着他的,也不过是一个闲王的位置而已。

    秦柏将皇帝的意思告诉了太子,道:“黄佥事屡屡猜忌广路,其实大可不必。我们出京前,辽王世子已经秘密上书,说自己无意于储位,求的只是一个世子名份。他如今已得了世子之位,日后定会一心为朝廷出力,以报君恩。这话虽说未必信得过,大概只是以退为进,但也意味着,除非皇上主动抬举辽王世子,否则辽王世子绝不能公开争取储位,否则在皇上眼中,他就成了出尔反尔的小人了。殿下倘若此时遇险,与他也没什么益处。不过他背后的王家不是省油的灯,难保不会铤而走险。可广路却是绝不可能与王家合谋的。黄佥事的猜疑,实在是全无道理。”

    太子笑道:“晋成的话,我原也没信。他平日不住这边,与广路相处得少了,不清楚那孩子的为人,才会误会他。等认识的时间长了,他自然就会明白,自己误会了广路。”他顿了一顿,“我离开金陵后,若是晋成再为难广路,请小舅舅帮忙多劝劝吧。开春后小舅舅要回京,还请千万把广路带回京城去。你让他不必担心他父亲会责怪,一切有我呢。我来与他撑腰,谁敢再把他赶到江南来?”

    秦柏深深地看了太子一眼:“殿下真要这样做么?”就怕如此一来,赵陌会被推到风口浪尖上,再也没办法过清静日子了。人人都知道太子对他另眼相看,赵硕又会生出什么想法来呢?

    太子微微一笑:“这有什么不好么?他这回是为我立了大功的,又愿意冒险为我善后,我自当好生赏赐他一番。不过就是护着他在京城度日罢了。我这个东宫太子虽没什么本事,人人都能不把我放在眼里,但我要护他一个孩子,还是办得到的。”

    秦柏又叹了口气,没有多说什么,转而嘱咐起太子北上要注意的琐事来。

    这一行人中,有太医,有内侍,有厨子,有侍卫,想来生活上是无虞的。只是出门在外,怎么比不得在家里舒服。况且眼下还在正月里,到处都是冰天雪地,要想天气回暖,至少也得等到二月开春之后。运河停航,太子须得走很长一段陆路,定要吃不少苦头。

    秦柏本人的长途旅行经验很丰富,自然能给太子传授不少决窍。他甚至打算把自己准备的旅途药品储备拿一份过来,献给太子,以防万一。

    当太子与秦柏在书房中谈话的时候,秦简正拉着赵陌在小花园的一角低语。

    秦简抱怨道:“你方才真是疯了!何必说那些话?话说出去就不能反悔了,有那么多人听见呢!你怎么知道当中不会有人把这些话传到你父亲耳朵里?他对你虽不好,可他到底还是你父亲。他若只是把你放逐在外,不闻不问,你还能过几年清静日子。但他要是对你记恨在心,有心折腾你,你做儿子的,如何抵挡得住?!”

    赵陌却只是微笑:“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他记不记恨我,我的处境都没什么不同。况且我要告发的,都是王家的党羽。以太子殿下的为人,倘若这些人没有把柄,他也不会对他们如何。倘若这些人身上本就不干净……那就是他们自己找死,与我何干?”

    秦简叹了又叹,对黄晋成也有些抱怨:“晋成叔也不知是怎么了,放着那个李延朝不管,却非要跟你过不去。你不就是摊上个不省心的父亲么?那又不是你自己愿意的,他怎么就非要把人往坏里想呢?”

    赵陌笑笑:“他那么想,倒也不是没有道理。”

    秦简白了他一眼:“你还替他说话呢。你一点儿坏心都没有,他却处处针对你,你反倒说他不是没有道理了。你是不是气得狠了,所以犯起了糊涂?”

    赵陌看了他一眼,嘴角微微翘了一翘,却没有多说什么。

    秦简哪里明白他的想法呢?他方才在太子面前表白心迹,乃是有意为之,目的可不是那么单纯。太子在金陵治病,有了叶大夫的妙手回春,他的身体明显已经有所好转。传闻中病得连床都不能起,连外人都无法见的太子殿下,其实可以活蹦乱跳地四处游玩,性情、见识与才干也比一般人要强——至少赵陌觉得他比自己的父亲要强。这样的太子殿下,平安回归京城后,自然是储位稳当。哪里还有什么过继皇嗣的事?

    父亲赵硕的奢望注定要落空,还好已经得了辽王世子的名头,又向皇帝表明了“无意”争储的心,往后在太子底下做个贤王,还是不成问题的。太子如今待他这个侄儿很不错,只要太子不猜忌他,父亲赵硕那里就不会出什么岔子。赵硕是个优柔寡断的人,但也懂得审时度势,不会做触怒上位者意愿的事。

    至于王家?赵陌今日在太子面前告了王家一状,王家日后若是老实还罢了,若是不老实,太子难道还能容他们一再觊觎自己的位置?

    赵陌深知生身父亲靠不住,如今能与太子结下善缘,日后他的日子想必也能好过些。他也没什么野心,只求日后能有太平日子过。倘若长大成人后,能得封一个不错的宗室爵位,那就更妥当了。至于辽王世孙之位?他也懒得去争了。

    他于此事上确实有些心思不纯,黄晋成猜忌他,自然不是原无道理,然而他绝不会对太子不利就是了。

    赵陌收回思绪,继续听秦简说话,后者还在替黄晋成赔不是呢:“晋成叔最近不知怎么了,好象心情总是不太好。我看多半是他那个侄女的家里在生事吧?前些天我住在秦庄里,听说宗房克用婶娘跟娘家人闹了别扭。她娘家父亲兄弟年前回了扬州老家探亲。这事儿她原是不答应的,可她娘家父亲兄弟没理会她的意思,便擅自去了,过年也没到宗房去拜年。克用婶娘这些日子一直有些阴阳怪气的,听人说她时常打发人到晋成叔那儿去吵闹,晋成叔大约是烦了她,才会对其他人也没什么好脸色。这一回真真是他错了,他还拐不过弯来呢,我先替他给你赔个不是,你别见怪。等日后他醒过神来,自然会明白自己大错特错。”

    赵陌笑道:“这却不必。他其实也是职责所在,即使想得偏了些,也是因为不清楚我的性情为人罢了。我并没有怪他的意思。在我看来,太子殿下能相信我,那也就够了。先前我明明知道他的身份,却还装作不知道,无礼得很。殿下却不与我计较,还说了许多安抚我的话,我心里正高兴呢。”

    他叹息道:“想想我从前确实是想得太多了,便患得患失的,一再做傻事。三表妹替我厘清了头绪,让我想明白了自己的失误之处,如今总算做出了正确的决定。我如今心情畅快,简哥儿,你真的不必担心我。”

    秦简讶然:“你还真的把事情告诉三妹妹了?她一个小女孩懂得什么?你也太大胆了些!万一她把太子殿下的事说出去怎么办?”

    赵陌笑笑:“她不会的。她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第九十三章 避嫌

    虽然赵陌非常信任秦含真,但秦简总觉得放不下心来。

    他自己也有妹妹,知道这个年纪的小女孩还不知道什么叫轻重。即使嘴上说得好好的,不会把秘密告诉别人知道,但总会忍不住说漏嘴。不是觉得母亲姚氏或者身边信任的大丫环不是“别人”,就是在他这个哥哥惹她不高兴的时候,一时冲动跑来“算账”,言语间不注意,便把他的秘密给泄露出来了。

    秦简很疼爱自己的妹妹秦锦华,可也真的没少吃她的亏。

    但那些都只是小事,兄弟姐妹间拿来逗个趣,最糟糕也不过是挨父亲的打,母亲的骂,跟太子的行踪可没法比!秦含真若是不知轻重,泄露了太子微服南行的秘密,倘若没有造成不好的后果,可能也就是挨几句骂、禁足两日的事,可要是消息走漏,让不怀好意的人知道了,给太子带去伤害,只怕整个秦家都要受累!

    不是秦简信不过秦含真,实在是这位三妹妹年纪尚小,她比他的亲妹妹秦锦华还要小一岁……

    秦简决定要亲自去嘱咐秦含真一番,确定她牢记不会泄密才行。虽然赵陌说了她不会告诉人,但秦简觉得,赵陌平日里对秦含真几乎就是有求必应,太过宠溺了,恐怕也不会十分严厉地嘱咐她。所以,保险起见,他还是亲自跑一趟吧。

    赵陌与秦柏、秦简最终还是没能返回夫子庙的宅子吃午饭。若不是随太子出行的内侍与御厨还记得要为太子按时送上午膳,怕是这一屋子的男人都忘了还有午饭这回事。不过,因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不在吃饭上头,所以午饭他们也就是随便对付了。只有太子是依照平日的习惯和份量,享用了一顿美食。

    接着下午他们继续商量回京的事。赵陌拉着秦简回了自己房间聊天,打发时间。秦简很想去听听太子那边是怎么安排的,他觉得自己兴许也能出点主意,赵陌却拉住了他:“我是不能去的,总要避个嫌。你就当陪我吧?也算是给我做个证,好证明我没有偷听他们的话,也没有打发阿寿去。”

    阿寿坐在门槛上,低头摆弄一个昨儿逛街时买的小玩意,闻言回头望过来,冲秦简笑了一笑,又低头继续摆弄了。

    秦简被赵陌说得心酸,心里那点好奇顿时就打消了:“说得也是,我就留下来陪你吧。有我做证人,回头晋成叔再想挑刺,也挑不出来了。”

    但不能亲自到现场去旁听,也不妨碍秦简开一开脑洞,去猜测太子他们可能会有的安排。赵陌由得他自言自语,既不附和,也不插言,摆出一幅完全无意参与的模样。秦简见状,也只得换了话题。

    其实赵陌并不是真的不想知道太子那边是如何安排的,但正如他方才所言,他需要避一避嫌。虽然他对黄晋成等人的能力没什么信心,但秦柏就在那里。他先前与秦含真商议时,所能想到的主意,秦柏基本都能拿出大同小异的建议来,甚至比他们想得更周到,他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太子的行踪虽然泄露出去了,但目前真正知情的也就是一个李延朝而已。对付这样一个小人,黄晋成再加上巡抚衙门就绰绰有余了,更别说还有秦柏在盯着呢。皇帝会派黄晋成南下保护太子,又将独子的行踪知会巡抚衙门,他们当然不可能真的是酒囊饭袋。

    既然太子无虞,赵陌也就无意多操心,而是想到要为自己日后着想了。此番随太子南下的人,日后定然也是太子跟前的心腹,赵陌自然要与这些人打好关系的。旁的都好说,猜忌绝对要不得。黄晋成阴阳怪气的且不必理会,对于其他人,赵陌可不希望他们对自己再疑心下去。

    秦简还不知道赵陌心里的小算盘,只陪着好友聊天,说些秦庄上的趣事琐事。待得秦柏唤他们回家时,已经是太阳西下了。黄晋成不知几时已不见了踪影,有几名侍卫在院子里小声说话,道原本一直在附近盯梢的上元县衙差似乎不见了,想必是黄晋成派出去的人成功将人引走了。

    秦柏再对太子嘱咐一番,便要带着侄孙与赵陌回夫子庙那边的宅子去。太子见他把赵陌叫上了,忙道:“还是让广路在此多留一晚吧?我这就要走了,想跟他说说话。”

    赵陌正打算开口婉拒,秦柏却抢先道:“明日还要赶路呢,殿下请早些歇息。有什么话,回京后再说也是一样的。”这却是秦柏故意的。他看出赵陌下午有意回避,便也配合地把这孩子带走。如此一来,太子一行人是走哪条路回京,赵陌绝不会有知情的机会,也省得日后有人挑剔了。

    太子几乎是立刻就猜到了秦柏的用意,心下暗叹。不过,是他请求小舅舅照应赵陌的,秦柏开了口,他自然不会驳回,便对赵陌说:“既然如此,我就先跟你道一声珍重了。你好好听小舅舅的话,注意身体。我在京城等着与你再会。”

    赵陌心中忽然感觉到了强烈的不舍,他看着太子,不由得眼圈微红,却低下头去,不想让太子看见。他朝太子行了一礼,低声道:“殿下也请多加保重,侄儿祝殿下一路平安,事事顺利。”

    他带着简单的行李,领着阿寿,跟着秦柏与秦简走了。在回家的马车上,秦柏对他道:“你且在家里住一晚,明儿待殿下走了,你再带着阿寿把你的行李搬回来,我让虎勇协助你。黄佥事会让人把盯梢的人引走,免得他们发现你搬走了。之后我会再派人搬进去,深居简出,做出宅子里的人毫无变动的模样。沈太医会带着他的医僮留下,协助我等。”

    赵陌点了点头,又问:“舅爷爷,你们不把李延朝先解决掉么?对付他一个代县令,对黄大人来说,其实是极容易的事吧?他也可以让巡抚衙门出手呀?”

    秦柏淡淡笑道:“巡抚衙门上下,也就只有巡抚是知道殿下身份的,明面上总要有个理由,才好对李延朝下手。眼下最要紧的还是殿下的安危,先把人平安送走了,再对付李延朝吧。黄佥事已派人去打探过,今儿一早,上元县后衙便有两骑急速出城,一人往北,一人往西去了。往北的想必是去了京城,往西的多半是去了蜀地。这显然就是李延朝派出去报信的人了。我们没办法拦下人,只好准备随时应对京城或蜀地来人。倘若这时候就把李延朝解决了,那些人来到金陵一瞧,便知道事泄,对我们的戒心便会更高,难保不会发现宅中已经换了人。”

    赵陌恍然大悟:“所以舅爷爷是打算让他们以为一切都在李延朝的掌握中,只想着要如何对宅子里的人下手,却不会想到殿下早已在回京的路上了?”

    秦简眨了眨眼,小声问:“这是担心殿下还没到京城,追兵就赶上去了么?”

    秦柏点点头:“殿下体弱,北上难以赶路,我们只能多为他争取时间了。”

    赵陌想了想:“不如……我就不搬回来了吧?明儿我回去住。李延朝他们应该早就见过我了,发现我每日仍一如既往地出入宅子,想必更不会起疑心。否则只有沈太医主仆在,谁知李延朝会不会发现什么?”

    秦柏厉声驳回:“休要胡说,你一个孩子,如何能冒这等风险?谁知道京城或蜀地来人到达金陵后,是否会对宅中人不利?沈太医那儿,我尚且不放心让他独居,特地请了黄佥事派人去守卫呢,更何况是你一个孩子?!你给我老老实实待在家里,不许出门,先把功课补上吧。要出门闲逛,也等到事情完了再说!”

    秦柏板起了脸,赵陌顿时不敢再多说了。他缩了脖子,与对面的秦简交换了一个眼色,都老实了。

    回到家里,牛氏与秦含真都在上房等着他们呢。牛氏瞧见丈夫身上的斗篷都被雪珠打湿了,忙亲自上前为他脱了下来,抱怨说:“说好了午饭回来吃的,我还特地叫人多做了几个菜,谁知道你们都不回来,也没打发人回来说一声。”

    秦柏这才想起,今日确实忘了回家捎信,便歉疚地笑道:“是我不对,太太别生气,下回再不敢了。”

    牛氏嗔他一眼,又去催两个男孩子:“赶紧回房换衣裳去吧,我叫人备了热水,你们好好洗一洗,暖和一下。再过半个时辰,晚饭就好了。”

    秦简与赵陌齐齐应了一声,向秦含真递了个眼色,便告退下去。

    秦含真偷偷看了秦柏与牛氏一眼,见他们正说话,还没空理会她,便寻空溜了。

    她先去了赵陌的院子,秦简也在场。后者也懒得回自个儿的院子了,就在赵陌这里要了热水洗脸,又让丫头倒了热茶上来,便把人全都轰了出去,只留下秦含真与赵陌两人。

    秦简十分郑重地拉着秦含真坐下,嘱咐她道:“今儿广路一时糊涂,跟你说了些……呃……他不该告诉你的事。你为他厘清了思绪,这很好,但此事关系重大,万万不能叫外人知道的。你只当从来没听他说起过今儿的事,行么?不管对谁,你都别提,无论是三叔祖母,还是你身边的什么人。三妹妹,你能不能答应我?”

    秦含真莫名地看着他,又去看赵陌:“这是怎么了?大堂哥说的是那位贵人的事吗?我当然不会随便告诉人去呀,我又不傻。”

    秦简噎了一下,讪讪地道:“我这不是担心你年纪小,不知道事情轻重么?你不说就行了。大堂哥相信你是个聪明的孩子,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的。”

    这话听起来象是在哄孩子呢。秦含真白了他一眼,转头问赵陌:“今天的事,后来办得怎么样了?那位贵人决定要离开了吗?”

    赵陌微笑着点了点头,虽然他没把细节一一说出来,但大致的情况,他还是告诉秦含真了。秦简在旁听得直翻白眼,只觉得自个儿可能白嘱咐了。

    秦含真听完后,头一句话问的就是:“赵表哥说的那份名单,现在是不是已经送出去了呢?”

第九十四章 初提

    不等赵陌回答,秦简就抢先道:“还用说么?自然是送出去了!这小子真真气死人了,我们下午在屋里说着闲话,他在书桌前拿笔写字,我只当他是随手乱写的,谁知三叔祖才叫我们去书房,他就把名单给递出去了!”

    秦简唉声叹气:“那会儿谁还记得这回事?殿下也叫他不必做到这一步。他把名单交出去的时候,看见的人都意外得不得了,连晋成叔都愣了半天,说不出话来。其实广路即使是不交名单,旁人也没空答理这件小事的,偏他自己还记得。如今可好了,这名单一交出去,回头他父亲知道了,哪里还有他的好果子吃?”

    赵陌淡笑着说:“我说了要交出来的,自然得言而有信,否则回头黄大人他们又该挑剔我了。况且这时候交出来正好,殿下回京后,大可对名单上的人动手。我又不在京城,岂不是正好躲过了风头?至于我父亲,他知道不知道,又有什么要紧?难道我事到如今,还敢指望他能对我有多好么?他既不来江南,也不可能揍我一顿。写封信来骂人,或是叫底下人传几句难听的话,我只当是轻风吹面了。”

    秦简苦笑:“你话说得轻巧,难道还真的一辈子待在江南不回京城了不成?别的不提,这回你立了大功,殿下定会记在心里,用不了多久就会召你回去的。况且我三叔祖也不会真的把你丢在江南,开春后回京,肯定要带上你。结果你还不是一样要在京城面对你父亲那张脸?”

    赵陌很淡定:“他能对我如何呢?你方才也说了,我是为殿下立了大功的人。父亲若对我喊打喊杀的,可叫宫里怎么想?如今不是从前了,殿下身体好起来了,东宫地位稳固,皇家不必过继嗣子,我父亲……也就只是一个辽王世子而已。”

    这话倒也有理,不过秦简还是为他担心:“做父亲的要折腾儿子,理由多了去了。殿下再护着你,倘若你父亲能想出个合理的缘由来,谁还能拦得住他教训儿子?别说是殿下了,即使是皇上,也管不到这等家务事去。除非你父亲没有别的嫡子,却非要剥除你继承人的身份,又没个说得过去的理由,那宫里还有可能会以礼法为由,劝阻一二,就象辽王要另立世子,宫里却不会答应,只会认定你父亲一样。”

    赵陌依然淡定得很,他笑着对秦简说:“不会的,我父亲不会做到这一步。况且,他也未必会知道是我给出了名单。我在他书房看了他的书信,他当初并未多问,还不知情呢。而这一回若殿下真要对王家动手,吃亏的也是王家,我父亲还隔着一层。这于他而言,算不上是切肤之痛。”

    秦简无奈极了:“你怎么就能说得这样轻巧呢?我都要为你急死了!”

    秦含真忍不住道:“大堂哥,你也不用太为赵表哥着急。这事儿他是真没什么大危险,他父亲就算知道了,心里很生气,也不会真对他怎么样的。有太子殿下为他撑腰呢,他父亲不会冒着惹殿下生气的风险。即使有再多的理由能教训儿子,他也得考虑影响。宫里可未必会理会那么多理由,只需要怀疑他是否在趁机报复就可以了。只猜疑这一条,就足以让赵表哥的父亲审慎行事,碰都不敢碰儿子一下。如果戏足一点,他兴许还会装作欣慰的模样,夸奖赵表哥在江南为太子殿下立过功,表现得与有荣焉。因为他是忠臣啊,不敢肖想东宫储位的,一心要给储君做臂膀的,不是吗?”

    秦简忽然觉得有些反胃。赵陌却笑了出来。

    秦简看了后者一眼,不敢置信地看向秦含真:“还能有这种事?广路也是这么想的么?!”他是不是太天真了?问题是,三妹妹这么个小孩子,正是天真的年纪,她为什么会想到这些?

    秦含真笑着说:“当然有这种可能呀。大堂哥,你想想赵表哥的父亲一直以来是怎么做的?赵表哥前脚才为他对付蜀王府的陷害立下大功,后脚他有需要王家出力的地方了,一张嘴就把赵表哥给踢到江南来,无情无义得令人指!王家算哪根葱呢?也不过就是帮他一点小忙罢了,为了权势名利,他就能做到这一步。如今殿下身体好起来了,以后也没有过继皇嗣的事了。殿下对赵表哥好,赵表哥的父亲若想继续追求权势名利,肯定要巴结讨好东宫的。他怎么可能会对东宫喜欢的赵表哥不利呢?难不成东宫在他心里,还比不上王家的份量吗?”

    是要看东宫的脸色,还是要看王家的脸色,答案简直不用想。秦简想到赵陌交出去的那份名单,也觉得王家气数将近了,到时候他们还能对赵硕有什么用处?他心里安定了许多,可是再想一想,又有些不是滋味。

    怎么在三妹妹嘴里,赵陌的父亲赵硕就成了个面目可憎、反复无常的小人了呢?一心只冲着权势名利去,为了达到目的,谁都可以牺牲,一点儿气性都没有,一点儿情义都不顾?

    不过仔细想想,秦简又觉得三妹妹说的没毛病。她不曾冤枉了赵硕,盖因赵硕一直以来,就是这么做的,只是嘴上说得好听些,还会做些表面功夫,拿来哄哄外人罢了。

    秦简叹了又叹,抬手拍拍赵陌的肩膀,想要安慰他几句,却又觉得没那必要了,便又拍了他几下。

    赵陌不由得笑了起来,反过来拍了拍秦简的肩膀。好友的想法,他是知道的,心里念好友的情。

    秦含真还有一点不太明白:“不过听你们方才说来,太子殿下对赵表哥很不错呀。赵表哥之前也提过,他在淮清桥那边住的时候,太子一直对他很关心。这回黄大人带头质疑赵表哥,太子也没有信他的话,反而还责备黄大人。黄大人是他的表弟吧?从小一起长大的。太子竟然还能为赵表哥做到这一步,真是个好人。”

    秦简笑着说:“那是当然了。殿下从来都是再亲切和气不过的了,对我们这些小辈素来都很好。”

    赵陌有些不自然地坐直了身体,微笑着说:“难得殿下看我合眼缘,我也觉得殿下很是亲切。”

    秦含真觉得这不是仅仅一个合缘眼就能解释的:“虽然人与人之间的相处很奇妙,可能只需要一眼就能感觉到对方是否与自己合得来,可太子殿下跟赵表哥的情况没那么简单吧?他之前对赵表哥一无所知,顶多是从我祖父和大堂哥你们这儿听过些赵表哥的事。但赵表哥的父亲对他的储位虎视眈眈,也是实情。殿下怎么就能一点儿都不在意,从一开始就对赵表哥释出善意来呢?就算他相信赵表哥不会泄露他的秘密,也没理由会对他那么好,连熟悉的表弟都推后了一步。”

    秦简想了想,也觉得太子与赵陌之间的良好关系很是奇妙。他倒是有个推断:“殿下从前有个小皇孙……如果没有夭折,如今跟广路正好是差不多的年纪。仔细想来,广路与小皇孙眉目间还有三分相似。兴许殿下是移情吧?其实殿下本来就是很好的人,广路也很好,他对殿下又没有歹意,殿下自然能感觉得出来。三妹妹别小看了殿下,他从小长在宫里,什么人没见过?谁是装出来的好意,谁是真的好意,他心里有数着呢。”

    这倒也能说得过去……

    秦含真想起嬷嬷们教过自己的东西,记得东宫这位小皇孙,好象是陈良娣所出,可以称得上是皇家的独苗苗了。他出生那年,皇上还高兴得大赦天下呢。那一年……正好是何氏一家遇赦的时候吧?因为遇赦后可以自由行事了,何氏与她的母亲兄长没有钱,还把青杏与李子兄妹给卖了出去。可惜小皇孙没长到几岁就夭折了,他前脚一死,后脚那些宗室王族们就开始蠢蠢欲动。晋王世子入京争储位,好象就是在那不久之后。

    秦简还要叹息一回小皇孙:“我们小时候也见过好几面的,父亲还想过送我去给他做伴读。他自出生,就一直身体不好,是从胎里带来的弱症。殿下也是如此。不过殿下小时候受过苦,都能养到这么大,小皇孙自然也能平安长大。谁能知道,只是一个小小的风寒,他就没了呢?殿下那回伤心得不行,病情也加重了许多。太医们守在东宫,足足过了小半年,才能稍稍松口气。太子妃哭得眼都肿了,陈良娣病得差点儿活不过来。就连皇上,也难受得紧。外朝那边说什么的都有。我祖父祖母每天都递牌子求进宫,宫里只许我祖母三天去一回,祖父在家里急得直跳脚,整天骂外头的人乱传谣言。”

    秦含真与赵陌光是听,都能想象当初的情形。如此说来,太子殿下瞧见与死去的儿子年纪相仿,还有三分相似的赵陌,心里生出亲近来,也是合理的。

    青黛在门外喊道:“哥儿,秦大少爷,秦三姑娘,主院那边打人来说,侯爷夫人要开饭了,唤你们快去呢。”

    秦简醒过神来,忙应道:“我们这就去了。”拉着赵陌起身,“快走吧,不知不觉就忘了时间,我饿极了,赶紧去吃饭!”

    他走在前头,赵陌落后几步,叫上了秦含真。

    秦含真扯住他,压低声音道:“表哥,太子对你,真的只是移情吗?你说……有没有可能,他是想要你做他的儿子?”

    赵陌怔了一怔,看着秦含真:“表妹这话是什么意思?”

    意思很简单。秦含真郑重地道:“都说太子身体不好,皇上有可能会过继皇嗣,可过继难道就只能过继皇子?不能过继皇孙吗?”

第九十五章 意愿

    大约是从一开始,秦含真就只听说有宗室子弟想要谋那个嗣皇子的位置,所以并没有多想。

    在没见过“赵公子”之前,她也象其他人那样,听信传闻,以为太子真的病弱到快要死了。皇帝却还好好的,又没有别的儿子了,所以太子一旦死了,皇帝自然就要过继一个嗣子来做继承人。

    如今太子的病治好了,他可以多活好多年,将来也能在皇帝去世后继承皇位,自然就没有什么嗣子的事儿了。

    可是,方才她听秦简所言,却觉得事情可能没那么简单。

    太子与他的儿子都是生来体弱,是胎里带来的弱症。太子本人可能是因为出生时,正值皇子夺嫡最激烈的时候,皇帝身为储君,成为诸位兄弟第一个针对陷害的对象,正落入最危险的境地,与秦皇后双双被幽禁在东宫。秦家也是那时候落难的。秦皇后在幽禁生活中,朝不保夕,身体变弱,生下的儿子有弱症,这是很正常的结果。她本人也因为这一段生活落下了病根,成为皇后之后,没多久就去世了。

    但是皇后去世后,皇帝身边也没少了妃子,却也没听说后宫中再添皇子皇女。如果是因为后宫倾轧造成的结果,以皇帝的脾气,他不可能不采取行动,可传闻中似乎并没有哪个妃子是因罪受罚的,总体上还挺和谐——大概是因为大家都没有为皇帝生下儿女的关系,争宠也争得平和些。那些早夭的皇子皇女,基本都是因为身体太弱,没能养活,不然就是还在母体中的时候,自然流产了。

    皇帝膝下空虚,太子的身体也不好,可后宫中的妃子数量并不算多。这有些不合常理。太后还在呢,宗室长辈们也都还活着,怎么可能会眼睁睁看着皇帝没有继承人?既然太子体弱活不长,那就再生几个健康的子嗣好了。皇帝生不生得出来且不提,宫里总要多纳几个身体健康的妃子吧?可皇帝没有这个意思,选秀这种事总是能免则免,太后太妃们也不催他,就连朝臣,竟然也没上书劝皇帝几句。

    秦含真只能推断,大概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皇帝身体不大好,可能是当年落难时留下的病根,因此子嗣艰难,纳多少个后宫都是一样的。既然皇帝不想折腾了,外朝与内廷便也省了功夫,不然后宫里妃子多了,还要多花钱。

    与此同时,太子生的小皇孙,也是生来体弱,精心养育着,还是因为一点小风寒就没了性命,此外也只听闻太子妃唐氏生了一位皇孙女,便再也没听说东宫有孩子出生了。秦含真由此推断,当年那场劫难,影响到的大概不仅仅是皇帝与秦皇后,太子也不例外,他也是个子嗣艰难的人。

    如果是这方面的毛病,叶大夫治好了太子的身体,让他能自如行走,不再动不动就生病,可生育能力方面,却不知有没有改善。如果没有,那太子依然面临着后继无人的困境。也就是说,皇帝也许不必过继嗣皇子了,太子却有可能需要过继一位嗣皇孙,否则他继位登基之后,还是会面临与他父亲同样的烦恼。

    这么一想,太子会觉得哪位侄儿看着顺眼,对他格外亲切关怀些,也就不难理解了。如果这位侄儿与他早夭的亲生儿子年纪相仿,眉眼间还有几分相似,就更容易移情。

    秦含真觉得,眼下所有人都被嗣皇子之争吸引了注意力,却没料到太子也有可能会过继儿子,大概是陷入了思维误区。想想皇帝就只有太子这一个儿子,平日里肯定待他如珠如宝。现在太子还在呢,那些有心要谋嗣皇子之位的宗室子弟,有哪个把太子放在眼里了?个个都以为他是迟早要死的拦路石。皇帝尚在,他们就能这样对待活着的太子,将来太子死了,他们还能诚心诚意地供奉太子的香火吗?太子留下来的妻女,又会是什么下场?古人应该都很注重这方面的事,以皇帝对儿子的宠爱,不可能不考虑这些。

    如果是太子过继嗣子,那一切就解决了。因为嗣皇孙必定要供奉嗣父香火,孝敬嗣母,友爱嗣妹,即使不是真心孝顺,也要做好表面功夫,省得落人话柄。

    秦含真越想越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大,她看着赵陌,问他:“你真的没想到这种可能吗?你想想,站在皇上的立场,反正都不是自己的亲骨肉,过继一个儿子,还是一个孙子,又有什么区别呢?他肯定要优先考虑儿子一家日后的生活呀!”

    赵陌的神情有些奇怪,既没有惊讶,也不觉得激动。他只是一直沉默着,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问:“如果太子殿下真的有这种想法……表妹觉得我该怎么做呢?”

    秦含真说:“赵表哥你能怎么做?现在太子什么话都没说,你自然不能做什么。但如果真的有一天,他向你提出了过继的要求,到时候就看你自己的意愿了。”

    赵陌眨了眨眼,两眼直盯着秦含真:“我的意愿?”

    “当然是你的意愿啊。”秦含真有些莫名其妙地道,“这可是你自己的事,当然是你自己决定了。你父亲待你不好,太子待你好,跟谁一起生活更轻松,答案是很明显的。可是一旦过继出去了,你就不能再认你的母亲,我不知道你对这一点能不能接受。还有,做太子的嗣子,跟做一般人的嗣子可不一样。想想现在京城里为了争一个八字都还没有一撇的皇嗣之位,都闹成什么样了吧。你自个儿就是受害人,肯定清楚其中的凶险。如果你真的过继了,将来肯定没有清静日子过了。别的不提,你父亲还在呢,他对权势有多么向往,你心里清楚得很。要是他以生父的名义要求你听他摆布,你是应还是不应呢?应了,皇上和太子肯定会不高兴;不应,又好象有不孝的嫌疑。夹心饼干最不好做了,你可要想清楚。”

    赵陌不知道什么是夹心饼干,却听懂了秦含真话里的意思。他忽然好象高兴起来:“表妹也觉得,皇家嗣子不好做么?这么说我还是继续做我的宗室闲人比较好?”

    秦含真道:“这是你自己的前程,当然要由你自己来决定。过继有好处,也有坏处。要是你做了太子的嗣子,眼下的困境立时就能解除,将来也不必担心辽王府和王家的人会欺负你了,更不会再有人敢小看了你。但无论是选择成为人上人,还是安心做个富贵闲人,都各有各的权利和义务。一旦享受了权利,你就得承担相应而来的义务与风险。这是你的人生,别人可不能代替你拿主意。”

    赵陌微笑道:“我以为表妹会劝我去争一争呢。殿下如今待我正好,我若是有心讨好他,过继之事并非不可能实现。”

    秦含真皱着眉头道:“我为什么要劝你去争?皇权更迭的风险多大呀,我们秦家是吃过大亏的!我们这些皇亲国戚还有东山再起的一天,被卷进风波里的皇子啊嗣子什么的,却是九死一生。胜利者未必能过得多好,失败者一般小命不保。现成的例子就放在那里呢。就算真的成了胜利者,手握大权,执掌江山,听起来是风光无限了。但以你的性情,也做不了昏君,肯定要起早摸黑地处理政事,操心几十年也未必能轻松一下,想要出个门都千难万难,基本上就是困在皇宫里了,不管做什么事都有一大帮人盯着、管着。这样的日子很有趣吗?”

    赵陌笑着说:“当然无趣得很。我还想要周游天下,增长见闻呢。整天对着四面高墙,有什么意思?”

    这话却是秦含真曾经对他说过的,她笑着点头:“正是这个道理。”不过笑完了,她忽然又觉得有些不对,忙道:“赵表哥,我可不是在叫你拒绝太子。我只是在表达自己的看法。你要是想要争上一争,我也会支持你的。”当然,只是精神上的支持。

    赵陌笑着拉起她的手:“舅爷爷舅奶奶还在等着我们呢,我们耽搁了这么久,别等到饭菜都凉了才过去。舅奶奶定要骂的。”

    他这是在岔开话题吗?秦含真一边由得他牵自己走,一边说:“赵表哥,我正跟你说正事呢,你到底是怎么想的,给我个准话呀?不管你是乐意还是不乐意,总要事先拿出个章程来,将来……”她忽然停下,看了看周围,“将来那谁问起你的时候,你也好心里有数。”

    “行啦,我心里有数的。”赵陌笑着拉着她走进了正院,“八字还没有一撇呢,我们操那心做什么?”

    秦含真想想也对,太子只是对赵陌亲切一点,并没有明言说要过继他,现在就开始操心,确实有些早了。既然赵陌说他心里有数,她也没必要多管闲事了吧。

    屋里秦柏还一脸淡定,牛氏却早就等得不耐烦了,秦简则是坐都坐不稳,盯着桌上的美食直想流口水。他见秦含真与赵陌终于来了,双眼一亮:“快来快来,你们磨蹭什么呢?我都饿得受不了了!”

    秦含真与赵陌对视一眼,都笑了,连忙坐到桌边,一家人齐齐用起了晚饭来。

第九十六章 雨雪

    次日清晨,本是太子一行离开金陵城,出北上的日子。谁知道秦含真等人一觉醒来,现窗外天空中乌云密布,空气中水汽颇重,便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等到秦含真梳洗过,到正房这边吃早饭的时候,天上就开始掉雨丝了。雨势越来越大,还夹杂着雪粒儿,慢慢地,竟变成了雨雪。

    秦含真、秦简与赵陌在秦柏牛氏这儿吃过早饭,出门看到天色,都在面面相觑。

    这样的日子,如何能赶路?别的人倒罢了,太子的身体真能受得住吗?

    秦柏看了看门外,便对妻子牛氏道:“我要带孩子去拜访一位老友,你和含真在家,仔细保暖,别冷着了。”

    牛氏诧异地道:“怎么这时候出门?外头正下雪呢。等天放晴了再去吧?哪个老友这般要紧呀?”

    秦柏微笑道:“几十年前的交情了,你哪里认得?我也是担心他住得不好,这样的天气会受罪,过去瞧一瞧。若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就顺手帮了。带着孩子们去,也是让他们看看民生寂苦。我们坐着马车去呢,不会冷着孩子的,你放心。”

    牛氏这才勉强道:“你自己也小心些,一把年纪了,别真以为自己还是年轻的时候呢。”倒是不再劝阻了。

    秦柏出了房门,便点了秦简与赵陌两个晚辈与自己同行。秦含真眼巴巴地瞧着他,他犹豫了一下,也知道自个儿孙女如今已经算是知情人了,便嘱咐道:“在家好生照看你祖母,别叫她起了疑心。”

    秦含真也知道祖父不可能带自己出门的,心里虽失望,但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祖父放心,只管跟哥哥们去吧,家里有我呢。”

    秦简笑道:“听着还真是大姑娘了,了不得!”被秦含真白了一眼。

    赵陌有些犹豫:“我也要去么?我其实……应该避避嫌吧?”

    秦柏毫不客气地道:“避什么嫌?你已经摆出了态度,旁人再鸡蛋里挑骨头,我们也不是任由旁人欺负不还手的软杮子!那是关心爱护你的伯父,难道你不想知道他是否安好么?”

    赵陌顿时就闭嘴了,他当然想知道,只是怕再被人猜疑罢了。

    秦柏带着秦简与赵陌,坐着马车去了淮清桥。

    虽是新年,雨雪一下,路上行人便都走光了,昨日还热热闹闹挤满了人的街道一片冷清。

    在这样的环境下,一旦有人,就显得格外显眼。秦柏一行人的马车行驶进目的地所在的路口时,负责驾驶马车的虎伯低声报告了一句:“老爷,那边有盯梢的。”

    秦柏皱了皱眉头,抬手掀起车窗帘子一角,秦简与赵陌也凑过去瞧,果然看见茶亭子里坐着个人,灰蓝布面的棉袍,袖着双手,戴着毡帽,缩头缩脑的,正时不时往马车这边看。

    赵陌一眼就认出来了:“那回在医馆外头遇到两名衙差跟踪汤太医,一个进了医馆,一个继续跟着汤太医直到离宅子百尺远处,让我叫巡抚衙门的人引开了。这就是让巡抚衙门的人引开的那一个。”

    秦柏淡淡地道:“坐好了,不要理会他。”

    秦简小声问:“三叔祖,您不怕让他现咱们的身份么?”

    秦柏笑了笑:“现又有何妨?”

    秦简正不解,赵陌小声告诉他原委:“那位贵人走了,我们正要让李延朝的人以为他还没走呢。以贵人与舅爷爷的关系,舅爷爷时不时过来拜访,岂不是常事?”

    秦简恍然大悟,只是还有一点不放心:“那位……真的走了么?”

    自然是走了。太子殿下一行人出的时候,天才刚亮,那时候雨势还很小呢,坐着马车是无妨的,就是随行的侍卫们要受点苦。只不过他们出之后,雨雪加大,这会儿在路上也不知是个什么情形。

    秦柏见到留守的沈太医时,他正为这事儿担忧:“殿下坐在马车里,想来是不怕的。可一来,昨儿准备行程,时间太过仓促了,又正值新年,许多店铺都未开张,炭火食水采买不足,也不知路上如何;二来侍卫们都是骑马,虽身强力壮,但这样的天气也未必能持久。殿下的安危就指望他们了,万一他们生病,岂不是要拖累殿下的行程?”

    秦柏皱眉道:“确实仓促了。黄佥事派来的亲兵们,只怕行囊准备也有不足。”

    赵陌插言道:“算算时间,他们应该到达镇上附近了吧?那边的宅子还是可以住一住的。李延朝的人目前只盯着这里,只要我们能骗到他,他暂时还不会留心镇上的动静。”

    秦柏也是这么想的,便对沈太医道:“一会儿我带着两个孩子往镇上看一看。若是殿下在那里落了脚,怕还要等这一波雨雪过去了,才好再次出。”

    沈太医应着声,恭敬地说:“还请侯爷多多费心,我却是不能轻离的。黄佥事昨儿个知会巡抚衙门,连夜通知上元、江宁县衙,说新年时城中人多,为防有人故意生事,县衙差役需得轮班巡逻。如此一来,李延朝手下的衙差就被牵制住了,每次顶多只能有一人前来盯梢。黄佥事早上让人将外头盯梢的人引开,殿下一行人才顺利离开了,可黄佥事还得再打人搬进来装样子。我不能不在场盯着。”

    秦柏点头:“沈大人只管安心在此,殿下那边有我呢。”他带着两个孩子再次出,坐着马车离开了淮清桥。

    守在茶亭中的衙差看着眼熟的马车驶离,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瞧瞧天色,心里暗暗叫苦。

    这都叫什么事儿呀?他不过就是贪图几两银子而已,大过年的还不能待在家里暖暖和和地享受,非得风里雨里受这样的罪。回头刘捕头过来轮班,他还不能安心回家去了,还得往衙门里报道,跟着其他衙差们一道巡街去!这一天下来,晚上回到家,人都快成冰棍了。好不容易吃口热饭,洗个热水澡,还得再往这茶亭来盯梢。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没过多久,刘捕头就过来接他的班了。衙差忍不住向他抱怨:“这样的天气,我们在衙门里还有差事,为什么李大人还要差我们来干这样的活?我们盯的到底是什么江洋大盗?我盯了这些天,只觉得这些人通通是富贵人家,气派得很,半点不象是作奸犯科之人。李大人到底想做什么?他不过就是个代县令而已,我们用得着受这么大的罪么?”

    刘捕头其实也正累着呢,他刚刚才结束巡街的差使,这会子心情也正暴躁:“谁还看一个代县令的脸色?咱们敬的是他背后的知府大人!这些人未必是什么江洋大盗,估计只是跟李大人有些嫌隙罢了。大人们的事,我们这些小人物就别管了。你盯着的这几个时辰,可瞧见那宅子里的人有动静了?”

    衙差说:“天刚亮的时候,宅子里有人出来,东张西望的好象有些鬼祟。我也不知道他想干什么,身边没个帮手,只好跟着他后头盯了一会儿,现他只是去买早饭了,那热腾腾的包子香得我肚子直叫,却没功夫也买上一个,真是晦气!除此之外,几乎没别的动静了,也就是半个时辰前,有一辆马车过来,里头的人进了那宅子,没待上两刻钟,便又离开了。那马车里坐着个老头子,带了两个半大孩子。其中一个男孩是常与这宅子里的人在一处的,好象还在这里住过些时日。那老头也经常过来。”

    说到这里,他压低了声音:“刘捕头,我瞧那老头有些不凡,也不知是什么身份。给他驾车的车伕好象往我这里看了几眼,也不知是不是现了什么。”

    刘捕头也知道,这样的天气,路上没什么行人,最容易叫人现跟踪盯梢的人,但是没法子,李延朝让他们盯紧了目标,不得轻离,除了这处茶亭,也没别的地方方便盯梢在那个路口出入的人了。他们除了死守此处,再没别的办法。

    他安抚了衙差几句,便将后者打走了,然后坐在茶亭中,继续苦逼地接班,盯梢下去,心里却在想:这样下去不行,他得让李延朝多找几个人手来轮班才好,否则他们兄弟两个,日夜辛苦,还要兼任衙门里的差事,身体如何能扛得住?总不能为了几两银子,还有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前程,就把身体给败坏了。

    秦柏一行人并不知道监视淮清桥宅子的人有了异心,他们顺利出城,个把时辰后到达了镇上,并且毫不意外地在那处久不住人的宅子里,见到了太子等人。

    太子面上带着几分歉意:“天气太糟了,他们不放心我,我也不放心他们。我在马车里还罢了,他们都是骑马的,雨雪打在身上,又没处换衣裳,万一病了,可不是玩儿的。”

    秦柏点头:“是我们安排得不够周全,您在这里稍加休整,待天气再好些才出,也是应该的。”

    汤太医上前道:“侯爷,我们也劝殿下呢,还是过几日再走。如今北上,需得赶路,又不能走运河,这一路食宿都是问题。我们倒不怕吃苦,可不能让殿下跟着吃苦呀!”

    秦柏看向他:“那汤大人的意思是……”

    太子看了汤太医一眼:“好了,我没事,你们不必多言了。”

    汤太医缩了一下,还是鼓起勇气道:“能不能……请侯爷随我们同行呢?若有侯爷在,打出永嘉侯的旗号来,沿路都可以在驿站歇脚,只需要说殿下是侯爷的晚辈就好。有您挡在前头,各地官府都不敢轻忽,又不会泄露殿下行程,岂不是两全齐美?”

    秦柏不由得愣住了。

第九十七章 生气

    秦柏本是跟太子、黄晋成等人约定好了,留下来负责善后的。太子离开金陵后,对付李延朝以及随之而来的可能会对太子不利的人,都还需要他出面,黄晋成只是从旁协助而已。汤太医忽然问他能否与太子同行,还真是让他意外之极。

    太子看起来有些生气:“汤太医,孤说过了,不必再提!”他用了“孤”这个自称,是拿东宫储君的身份震慑对方,这是他离京后次,汤太医顿时一惊,老老实实地退后一步,低下头去。

    往日太子脾气都太好了,也很尊重身边的人。他们替太子做主习惯了,竟一时忘了一国储君的威严,对太子的话阳奉阴违。这也就是在外头,若是在宫中,皇上绝对会治汤太医一个重罪的,罪名便是对太子无礼。汤太医不由得打了个冷战,再一次暗骂自己真是昏了头。

    太子见他老实,倒是稍稍气消了些。他看向秦柏,微笑道:“小舅舅别听他们胡说。北上的道路如何艰辛,我早就知道了,南下时难道我还没经历过?那时候我身体更差,也撑过来了,更何况如今病情已有好转?有那么多人服侍,我又能吃多少苦呢?当日我能顺利南下,如今自然也能顺利回京城去。小舅舅还有一家老小在金陵,更身负重任,怎能因为他一句话,说走就走?”

    秦柏皱眉道:“我确实不方便离开,只是汤大人的话,也不是全无道理。殿下这一路不能暴露身份,倘若有一位官面上的人物同行,路上宿在各地驿站中,既稳当又安全,省了许多事。”

    这个人物不好找,秦柏自个儿要留在金陵,黄晋成同理,沈太医倒是官身,可份量不够,就算去了驿站,估计待遇也是倒数的那种,不可能给太子提供什么实质性的帮助,还不如留在淮清桥的宅子里充当挡箭牌算了。至于汤太医与一众侍卫,统领的官阶倒是够高的,可他们名义上都还在小汤山行宫里呢,没法光明正大地向驿站报自己的名字与身份。如此一来,似乎还真是秦柏这位永嘉侯,是最佳的选择。

    赵陌忽然推了秦简一下,秦简莫名其妙地回头看他,用眼神询问他怎么了。赵陌看了太子那边一眼,又看向秦简。秦简忽然福至心灵,明白了他的意思,犹豫了一下,一脸惴惴地问:“那个……我行不行呀?”

    众人齐齐望向他。秦柏眼中闪过一丝惊喜。

    秦简有些腼腆地道:“我可以打出承恩侯嫡长孙的名义,靠着秦、姚、许三家的名声,哪里的驿站都不敢怠慢我的。况且我年纪又小,沿路官府只会客客气气地把我送走,却不会想到要请我去应酬讨好什么的……如果有人问起殿下,我只说是远房表叔就好。我不乐意与外人结交,旁人也顶多说一声小孩子家不懂事,谁还会跟我计较呢?”

    这么听起来,似乎秦简是个更合适的人选呢,比秦柏合适。

    秦柏不由得点了点头:“简哥儿若能与殿下同行,确实能帮上不少忙,只是……”

    只是秦简是跟着秦柏出来的,他身边还有随从,不可能真的丢下这些人,独自跟着太子走。那样长房的仆役们就该跟秦柏闹去了,因为他带着侄孙出门,却把他“丢”了。

    赵陌到这时候才开口道:“简哥儿身边的人里,若有老成稳重的家生子,嘴巴也紧的,可以带着一起走。秦家荣辱与殿下息息相关,只要是个明白人,就该知道要怎么办。简哥儿身边有个信得过的人,在外与人交往也有个出面挡事儿的。其他人且不必理会,简哥儿寻个理由,作他们一通,只当作是要处罚他们,才不带他们一道上路,也就是了。”

    秦简笑道:“这个容易,我是跟着三叔祖来的,带的人原也不多。我身边的秦大,是父亲跟前秦忠的长子,家生子儿,人也稳重,素来替我处理交际上的事务。他是可以跟着我走的。至于其他几个小厮就罢了,他们有些是我母亲陪房的儿子,也有些性子太过跳脱,不定什么时候就要生事。我回头跟祖宅的人吵一架,再骂几句丫头,就能甩下他们走人了。只是三叔祖这儿,兴许要受几日埋怨。等我到了京中,祖母、父亲和母亲知道了原委,也就没事了。”

    秦柏想了想,看向太子:“殿下觉得如何?”

    太子深深地看了赵陌一眼。赵陌移开了视线,低下头去。

    太子微笑道:“若有简哥儿一路相陪,自然更好了。只是他还是个孩子,大过年的随我赶路,怕要吃苦头了。”

    秦简笑道:“我不怕吃苦头,出门挺有意思的。虽然这回来江南,待的时日不长,但该玩的也玩过了,该逛的也逛过了,只是遗憾不曾见识过江南春景罢了,但日后总有机会。眼下还是殿下的事要紧些。”

    开玩笑,赵陌给他寻来的好机会,让他能跟着太子殿下身边一道回京,稳稳当当就有一份功劳。在祖父承恩侯秦松失去圣眷、父亲秦仲海在朝中不温不火的时候,他若能搏得太子殿下的青睐,他们长房日后的处境也能轻松许多,这对他而言是多么重要的机会?!太子本来就是秦家外孙,如今身体也好了,自然是稳坐储位。长房若能继续抱住这条金大腿,日后还愁什么?他怎么可能在这时候任性贪玩,拒绝了大好机遇呢?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只是有些仓促,秦简还需得尽快回住处准备行囊,秦大那里,也要好生嘱咐一番才行。有这个时间,秦柏正好能示意虎伯,帮忙为太子准备出行所需的物品。他们家大业大,年前就采买到了充足的物资,又在不久前南下,旅行用具正充足呢,连马车都可以出借。他们自家再另寻马车去就是了。

    正商量间,黄晋成也赶到了。他听汤太医说起事情的最新进展,得知秦简将会随太子同行回京,有些意外,但细想之下,又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虽然秦简大过年时赶路,有些可怜,但他留在江南也没什么事可做,长久与赵陌待在一起,越会被赵陌迷惑了,事事与他这个表叔做对。黄晋成也赞成他随太子先一步回京,并且表示,有秦简这个挡箭牌在,他完全可以多派几个亲兵随行了,太子的安全也更加有保障。

    赵陌光是看黄晋成脸色,就能猜到他怎么想。不过他并不在意,只是一笑置之。反正太子殿下清楚是怎么回事。

    秦柏与秦简、赵陌跟太子约定好会合的时间后,便先告辞离开了。他们一走,黄晋成、汤太医等人说话也少了顾忌,前者向太子报告了城里的情况,又重新安排了部署在太子身边的人手,然后针对天气变化,重新将北上的行程捋了一遍。

    言谈间,黄晋成不慎又说了些要提防赵陌的话。这回太子是真的生气了:“晋成,不要再说这些话了!广路是个好孩子,他若真有意对我不利,就不会一再为我出谋划策了。简哥儿与我同行的主意,其实就是他提醒简哥儿的。他事事为我想得周到,你粗心就罢了,何必一再说他的不是?!父皇让你来护着我,难不成就是为了让你专门跟个孩子过不去的?!”

    黄晋成顿时出了一身冷汗,忙肃然道:“臣不敢,臣……”犹豫了一下,“是臣着相了。”

    太子冷哼:“广路不与你计较罢了,否则他年纪虽小,却也是宗室贵胄,身份在你之上。他若要较真,你少不了要得一个以下犯上的罪名。只因为他好性儿,你就得寸进尺了。在你眼里,是打击报复他重要,还是我这个太子的安全更要紧?!”

    黄晋成哪里还敢再反驳什么。东宫侍卫立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只当什么都没听见,倒是汤太医机灵些,一再给他使眼色,示意他向太子赔罪。

    但太子不想接受他的赔罪,反而要求他去向秦柏和赵陌赔罪:“广路一再为我出好主意,小舅舅也是一再为广路作保,你只当看不见。你对我有什么罪好赔的?你该去向他们赔不是才对!他们还未走远呢,你还是赶紧追上去吧。”

    太子直截了当地要求黄晋成去赔礼,黄晋成还能说什么?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出门追了上去。

    秦柏带着秦简与赵陌先去了秦庄。此时已近午时,三人又冷又饿的,便想先回六房祖宅解决了午饭再说。他们还留了些仆从在祖宅里,此时过去,色|色都是齐全的,想寻热水洗个澡,寻干净衣裳穿,都是一句话的事。

    黄晋成只比他们落后一步到达秦庄,远远瞧着他们进了六房祖宅的门,便暗暗松了口气。他自然更希望在私下里赔这个礼,省得叫人看见了丢面子。在秦家六房的祖宅行事,他连手下的兵都可以事先远远地支开。

    他脚下一夹马身,加朝六房祖宅奔去,身后一行心腹亲兵迅跟上。这一行来客惊动了秦庄中人,有宗房下人认出了黄晋成,连忙报给了小黄氏知道。

    小黄氏得知黄晋成来了秦庄,顿时双眼一亮,抬脚就往门外走去。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2335/ 第一时间欣赏秦楼春最新章节! 作者:Loeva所写的《秦楼春》为转载作品,秦楼春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秦楼春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秦楼春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秦楼春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秦楼春介绍:
祖父母老迈,父母双亡,叔婶刻薄
面对这狗血的杯具人生
穿越来的秦含真唯一能做的
就是努力让自己过得好一点
没有条件,就去创造条件
衣,食,住,行……还有男人和婚姻
不过
她发现自己好像努力得有点过头了……秦楼春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秦楼春,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秦楼春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