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回归
秦含真留意到了自家祖父秦柏与堂兄秦简频繁的外出频率。似乎在天气变得更冷之后,他们出门的次数反而多了起来。
她也曾问过秦柏,秦柏说,他只是去重游少年时代曾经去过的地方,若是有可能,再打听打听那时候结识的故人下落。至于秦简,他直接说自己是出门玩耍或者购物就算了。
秦含真对他们的答案都半信半疑。
秦柏真要去重游旧地,用不着赶在这种天气里出去,而且他每次最多只是去半天,这点时间够他上哪个名胜古迹游玩,还来回一趟?打听故人下落,也不必他亲自出马,叫下人先去打探消息,又或是求助于族里,岂不是更省事?
至于秦简,如果他每次回家的时候,手里能带上些新东西回来,也许秦含真还会信他。况且大冷的天,一个人有什么好玩耍的?前些日子他才说过,要在暖和的家里待到冰消雪融为止,不想在雨雪天里出门吹冷风。这才几日,他就改了心意?
再者,上元县令凶案的凶手至今还未落网。金陵知府衙门派出所有人手,四处搜捕。正是风声紧的时候,城里气氛都不好了,这种时候没事出什么门呢?
秦含真忍不住私下跟祖母牛氏吐嘈一番,牛氏却道:“你祖父行事,自有他的道理,你也别追究了。他一去三十多年,那些旧人旧地还不知有多少仍存留于世,你祖父心里一定不好受。横竖他也不是独个儿出门,身边还有人侍候着,咱们操什么心呢?只要你祖父回到家里,能吃得好,穿得暖,睡得香,心情愉快,旁的咱们就别理会了。”
好吧,祖母的祖父头号脑残粉人设不崩,秦含真对此也是无可奈何。
至于秦简,牛氏的猜测也很简单:“你祖父出门时带上他,再寻常不过了。他独自出去的时候,想必也是自个儿寻乐子去了。别听他总说家里暖和,外头冷,他再不要出门的话。他们这个年纪的孩子,哪儿有这么老实?死摁着他,他还要拼命往外跑呢。你爹小时候比他还皮,简哥儿比你爹那时候已经乖巧许多了。他也不是没带人,身上也有银子,且由得他去吧。他身边的人都是长房派给他的,倘若他做了不该做的事,早就开口劝诫了,还会来告诉我们。他们既然没说这话,可见简哥儿行事还是有分寸的。”
这话倒是有道理。秦含真想了想,如果换了自己,会因为外面天气冷,而真的几天、十几天,甚至是一月半月地不出门吗?不可能!顶多是穿得暖和一些,挑个天气好点儿的日子再出门。现在她是被困在大宅子里无法自由行动了,又何必去阻止秦简去体会这金陵城的好处呢?
秦含真放下了这件事,牛氏那边又有话跟她说了:“桑姐儿,前些日子你祖父说,要带我坐船去各村各镇看戏,我那时候怪欢喜的,就答应了。如今想想,似乎又不想去了。外头乱糟糟的,天儿又不好,我何苦在这时候给你祖父添乱?就算要看戏,也可以等到正月里再说。我听说咱们族里就要请戏班子来的。在自家地方看戏,岂不是比在外头要强得多?”
秦含真一听,就知道这是祖母体贴祖父,方才改了主意。她也不是那么贪玩的人,不去就不去吧。其实这时节的戏剧表演,她本来也看不大明白,更没什么兴趣。
牛氏取消了出行计划,秦柏那边得了消息,赶过来问了一句。牛氏坚持说是怕天气冷,怕麻烦,不想出门。秦柏见状,也不再劝她,只道:“不出门也好,外头天儿正冷呢,你身体才好,别又吹了风。咱们族里每年也是要请戏班子来唱三天戏的,就在祠堂后头的戏园子里。在那边听戏,要比在村镇里坐船听戏暖和得多。到时候咱们回了族里,专挑你爱听的戏,叫戏班子的人唱去,倒比外头的强些。”
牛氏开心地笑了:“真的?那敢情好。只是我听过爱听的戏,也不知道这边会不会唱。说起来,这边的戏跟西北的可大不一样,就怕我连戏子们嘴里唱的是什么,都听不懂呢。”
秦柏微笑道:“没事,到时候我来告诉你,也是一样的。”
他们老夫老妻俩亲亲热热地坐在一处小声说话,秦含真悄无声息地挪开了一尺,盯着手上拿着的书,默默地叹了口气。
离腊月还有将近十天的时候,赵陌终于回来了。他早从车马行的递信员处知道了秦柏一家搬进金陵城的事,回来时没有往江宁去,而是直接往城中的夫子庙来。这个地方的详细地址,他是听秦含真与秦简说过的。没费什么功夫,就找到了地方。
秦含真一家都十分惊喜。本来还以为赵陌要再过些日子才到的,没想到他这么早就回来了。瞧他这一身风尘仆仆,也不知道路上受了多少罪。牛氏吆喝着丫头婆子们立刻去烧热水,让赵陌痛痛快快地洗上一身热水澡,换了干净衣裳,吃饱喝足了,再来说话。
赵陌看上去精神很好,眉目间虽然带着几分倦色,可气色上佳。说话行事,似乎隐隐约约跟从前有些不一样了,但要说是哪里不一样,又叫人说不出来。
他此番回归,自然是带了不少礼物,一箱一箱地都送到东路院子去了,等他闲了再亲自挑拣出来。
但他本人好象有些等不及似的,又命人将几个箱子抬到正院里,亲自去开了箱,把礼物一件件拿出来给众人看,顺手就直接送了。
给秦柏与秦简的文房四宝,给牛氏的丝绸绣品与首饰,还有给秦含真买的精致小玩意儿,分别装在不同的箱子里,整得井井有条。赵陌自身贵胄,又自小读书,品味很不错,他挑选的礼物,众人一看就觉得喜欢。细细想来,竟没有一样是令他们不中意的。
秦含真看着那几个精巧的铜手炉,爱不释手地把玩着。手炉有大有小,大的可以充作脚炉使,小的只有桔子大,正好能握在手心中,冬天里带着出门最方便不过了,难为匠人是如何做出来的。
还有些眼下不适合用的竹制品,笔筒、臂搁等等,也是工艺精湛得令人惊叹不已。这样的工艺品,换了在现代,也不知上哪儿买去,即使有卖的,也必定价格不菲。赵陌居然在街上逛几圈,就随意买了回来,价钱最贵也不过是二三百文,让人不由得感叹古代工匠们的高超技艺,以及这个时代对他们的不公之处。
秦含真很郑重地对赵陌说:“回头什么时候有空,我也要到金陵城里的文玩铺子中逛一圈,看看还有没有这种精巧又便宜的好东西卖了。几百文钱算什么?赵表哥你看这上头的雕刻多精细呀,简直就是艺术!”
赵陌也不知听懂了她的话没有,只是微笑道:“表妹喜欢就好,若还想要更多的,只管买去。我替表妹打听城里卖这些东西的地方。若是金陵城里没有,那就回湖州去买,那边多的是这种东西,十两银子拿出去,管拉一车来,多精致的都有。”
他告诉秦含真:“湖州那边有一个极大的竹海,一眼望去都是竹子,满目青翠,可漂亮了!表妹有机会,可以去看看。”
竹海吗?秦含真想起来了,湖州附近的话,那应该是安吉竹海吧?她穿越前曾经计划过要去那边旅游的,后来因为发生了一点事,计划取消了。难不成她来了古代,还能一补从前的遗憾?
他们这边在讨论竹制品、工艺品,那边厢牛氏与虎嬷嬷、魏嬷嬷已经捧着赵陌买回来的那些丝绸,赞叹不已了。
虎嬷嬷说:“这江南的丝绸就是不一样!又轻,又软,摸上去光滑得不行,我都怕自个儿手粗,刮坏了料子。这一匹得多少银子呀?”
魏嬷嬷则道:“这瞧着比贡品也差不了多少了,难得的是颜色花样儿这般雅致。我瞧着,比前些日子赵小公子让人捎回来的那些还强呢!”
牛氏则捧着另一匹厚重些的料子,拿近了细看:“这个就是宋锦?我还是头一回见呢。”又扒拉另一幅料子,“这个上头签子说,这料子是双林绫绢。我还没听说过这种料子呢,又轻又薄又软,象一团雾似的,如何织得出来?”接着又去瞧那几块绣品,只觉得绣工精细之处,比在京城承恩侯府见过的妯娌许氏身上穿的绣花衣裳,还要强出几分。
赵陌听到舅奶奶对自己的礼物很满意,不由得露出了放心的笑容。
秦简笑着向他走了过来,手里还拿着他送的一瓷罐上等顾渚紫笋好茶:“上回你来信捎东西时,说到你在外头发现了一个商机,到底是什么呀?你这趟似乎带回来好些茶叶,难不成说的就是这个?”
赵陌笑笑,没有明言回答,只道:“这茶买来送人或是自己喝喝,都是极好的。还有几罐莫干山的野茶,比咱们在京里常喝的也不差什么。其实这都是好茶,只是京中称道的都是那几样,对别的茶就看不上了。真要喝起来,它们未必就比别的茶差。”
说着说着,赵陌又从一个箱子里,挖出两个拳头大小的青花瓷罐来,对秦简道:“这两罐是我在杭州好不容易弄到的雨前径山茶。记得前些日子,我们遇见溧阳王府的赵伯父时,他提过他喜欢喝这个。我难得出去一趟,如今回来了,少不得要给他带份礼物。只送两罐茶叶,好象有些简簿了,再添上两盒西湖藕粉,你觉得如何?藕粉吃了,也是能养人的,伯父体弱,送他这个应该挺合适。”
秦简眨了眨眼,干笑了两声,眼神不由自主地往秦柏方向飘了过去。
第六十九章 拜访
秦简没法跟好友说实话,可赵陌都把话说出口了,还当着牛氏与秦含真的面,若是不说些什么,只装傻,大家都会觉得很怪吧?
在这期间,牛氏已经夸起了赵陌:“广路真是有心哪。赵公子人挺好的,个月我去叶大夫的新医馆复诊时还遇见他和沈太医了呢。他待我仍是那么和气,还请我们吃饭,去的是那家什么馆子,全金陵城做腌笃鲜最有名的那一家,那味道可好了呢!”
由于赵公子请她吃了美食,她一直想要回请,只是没找到机会。她连对方住在哪儿都不太清楚,对方不说,她又不好多问,只能撞运气,看哪一回去叶大夫的新医馆时会遇人。至今为止,她都还未能如愿。如今赵陌要给赵公子送茶叶去,她让赵陌顺道捎他们自家做的糕点,也算是她老太太的一点小小心意。
她没告诉赵陌一声:“赵公子已经不在先前镇那宅子里住了。叶大夫一家搬进金陵城里过冬,他好象也带着人跟着搬了过来。只可惜我没问清楚他如今住在哪儿,不过应该离医馆不远。他过去复诊的时候,是走路去的,没有坐车也没有骑马。他身体不好,若是离得远,哪儿能劳累了两条腿呀?”
赵陌有些惊讶:“伯父搬到城里来了么?那我去拜访,方便多了。”他转头问秦简,“你可知道他如今住在哪里?”
秦简犹豫了一下,有些为难,不知该如何回答。如果牛氏没有说出太子已经搬进城的事,他还能把赵陌引回江宁小镇那处宅子,如今却是不成了。他只能再次看向三叔祖秦柏。
秦柏脸半点异色都没有,十分淡定地微笑着放下手把玩的一只留青竹刻臂搁:“赵公子并没有跟我们提起过他眼下的住处。君子之交淡如水,他无意多说,我们自然也不好问的。只是他曾经邀请广路回住处小坐,可见对广路并无不喜。广路既然是一番心意,也要让他知道才好。一会儿广路写个拜帖,我打发人送到叶大夫的新医馆去,请那里的伙计帮忙转交吧。赵公子每隔两三日,都要去一趟医馆。顶多等两天,也有回音了。”
这也是应有的礼数。赵陌微笑着答应了下来。
送拜帖的事自有人去办,眼下还是先看礼物,寻问赵陌这一路的见闻要紧。
赵陌不知怎么点亮了嘴皮子技能,如今说起故事来,可溜了。他给大家讲他这一路的旅行,只挑那些有趣的、狗血的、八卦的、新的经历来说,只说这一路吃过的美食,看过的美景,听过的好戏,当再夹杂着他买东西时跟人讨价还价,成功以低价买到心头好的小插曲,还有在众多商品,精明地看破了假冒伪劣的骗人货色,买到正宗特产的小八卦,以及路遇到的陌生人有趣的小故事。简直是高|潮迭起,令人欲罢不能。
这一说,是大半日,直到天黑,丫头婆子们传晚饭来了,赵陌方才停下。牛氏与秦含听得是如痴如醉,秦简则是心生向往,恨不能与他一同出游,连秦柏,也不得不承认他这一趟旅行玩得很值。
这一日,人人都过得很开心。赵陌离开正院,返回自己所住的东院时,还有些依依不舍呢。他小声问秦含真:“我带回来的东西,表妹喜欢么?”
秦含真笑着点头:“当然喜欢啊,又精致又好看,为什么不喜欢?表哥真厉害,挑的东西都正合我的喜好,价钱也不是很贵。”因为不贵,所以她收那么多的礼物,都没觉得心下不安。
赵陌抿了抿嘴:“我还有更好的东西给你看呢,只是眼下还没准备好,过些日子再拿给你瞧。”
秦含真好:“是什么?”
赵陌笑着摇头不回答,又转移了话题:“我先回去了,明儿我再来寻表妹,你跟我说说这一个多月里发生了什么事吧?你们要搬到城里来,我早听说了,可怎么舅爷爷还给叶大夫也送了店铺宅子?”
秦含真道:“这事儿说来话长。祖父也没有细说,我看他的意思,大约是感激叶大夫把祖母治好了吧?再者,也是想方便祖母再去寻叶大夫看诊。你还记得不?叶大夫说了,祖母的病不是问题,治好之后,还要长期调养,才能把身体恢复到从前健康的样子呢。”
赵陌点点头,笑道:“舅爷爷对舅奶奶,总是那么用心。咱们这些外人看着,也觉得羡慕不已呢。”
秦含真大为赞同:“是呀。人这一辈子,要是能遇一个真心对自己的伴儿,生活又过得平静富贵,那真是最幸福不过的事了。”
赵陌悄悄再看了秦含真一眼,方才重复说:“我先回去了。”
秦含真笑着站在院门口处,送走了赵陌,便心情很好地回自个儿屋里整理新得的礼物去了。
只是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赵陌方才离开的时候,表情似乎有那么一点失望?
不过她没有多想。一夜过去,次日清晨起来,赵陌早早到了正院里,陪秦柏与牛氏一同用早饭了。他只秦含真来得稍晚一点,却秦简要早。五个人围坐着用早饭,说说笑笑的,仿佛又回到了刚到江宁时的时光,象是赵陌从未离开过一样。
吃过早饭后,照旧是每日的功课检查。赵陌这一路在外,竟然也没落下课程太多,又因为增长了不少见识,一些看法都从前成熟了,颇得了秦柏几句赞赏。秦简听得酸溜溜的,开始考虑自己也出门走走,多见见世面。
检查完功课,三个孩子又聚在一处背书、练字。虽然三人的功课已经有了不同,但坐在一处用功,竟也没有互相打扰,学习效率反而提高了。等到吃过午饭,秦简自去小睡,秦含真却拉着赵陌说起了他离开期间,家里发生的事。虽然秦氏宗族里的种种传闻不好对赵陌这个外姓人多提,但元县令那桩凶案,却还是可以八卦一下的。
秦含真还特地叮嘱赵陌:“这个凶手听说到现在都还不曾落。虽然说他也是个可怜人,死了妹妹才会因恨杀人。但他如今已经是逃犯,也不知性情是不是有了改变。赵表哥在外时,千万要小心,别真的遇了他。若是遇了,也别惹怒他,悄悄迅速躲开好了。”
赵陌笑着点头:“表妹放心,我不会让自己身处凶险之的。”又有些好,“那元县令还未死?可见这凶手行事也不够狠绝,竟然没弄到真正厉害的毒,否则光是拖延的那两三天的功夫,足够要了元县令的命了。”
秦含真哂道:“毒|药哪里是这么容易能弄到手的?买个砒霜毒耗子,药店的人还要再三追问呢,怕惹了麻烦。这个凶手,听他的身世经历,也知道是没什么钱的,算真有厉害的药,他也未必买得起。其实,他若不是妹妹被逼死了,也不会做这么极端的事。他妹妹也死得太冤了,大不了兄妹俩一块儿逃走是,外头到处都有戏班子。那个元县令虽然家世厉害,又有金陵知府在背后撑腰,但他在金陵一带,还做不到只手遮天。金陵知府头,也还有巡抚衙门呢,卫所那边也是不听府衙号令的。他妹妹怎么想不开了呢?”
赵陌顿了一顿:“那这一回事情闹得这么大,恐怕连金陵知府也要不好了吧?说到底,要不是他不分青红皂白地护着元县令,元县令也不能闯下这样的大祸。”
秦含真深以为然。
他们俩煞有介事地讨论着元县令遇刺的案子,不久,赵公子那边的回音也到了。对方十分欢迎赵陌前去拜访,还派了个随从过来,为赵陌领路。
赵陌忙换了身衣裳,带着礼物,只带了阿寿一个小厮,出门跟着来人走了。
赵公子果然住得并不远,赵陌步行了不过里许的路,到了目的地。只是他看着那门楣,有些犹疑。这地址……听起来怪耳熟的。秦三表妹从前曾提过,舅爷爷秦柏看了金陵城的两处宅子,一处是夫子庙附近、如今住着的地方,另一处是在哪里来着?淮清桥附近,略有些年头,青瓦白墙,漏窗青苔,宅子里还附带一处小花园……这宅子里的种种,都给人以熟悉感。莫非当初舅爷爷秦柏放弃不买的宅子,叫溧阳王府的伯父给得了去?
这可真是令人意外的巧合了!
赵陌很快见到了他这位伯父,见对方气色先前见时似乎更好些,便知道对方定是病情有了起色,忙恭贺了一番。他又提到自己迟迟不曾门,是因为出门游历去了,简单讲了讲去了什么地方,便奉了礼物。
太子见了泾山茶,也有些惊喜,对他带来的西湖藕粉,更是颇感兴趣,先命人去问了沈太医,得知自己可以放心食用这种食物,便立刻命人调了两碗来,与赵陌分食。
一边吃藕粉,太子又一边问起了赵陌这一路的见闻。他问的问题跟牛氏、秦含真大不一样,倒有些象是秦柏的口吻。
赵陌近几个月里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提问方式,便也照着旧例,一一回答了太子的询问,心还想:溧阳王虽是宗室的闲人,儿孙们当却是不缺有志气有才干之辈。听伯父问的话,知道他胸有丘壑了。这样的人,怎么不能去争那皇嗣之位了呢?总好过出头露面的,都是蜀王幼子、晋王长子那等平庸之人。连他父亲赵硕,也多有不及伯父之处。
赵陌心里再一次为眼前这位伯父惋惜起来。
第七十章 说服
赵陌在太子的新居待了小半天,方才告辞离开。他走的时候,心情颇为轻松愉快。
不过出门的时候,他留意到门房另一头的车马棚处,多了一匹颇为神骏的马,看着很眼熟。他脚下不由得顿了一顿,然后回过头叫了自己的小厮阿寿一声:“快跟。”便又继续照常往前走了。
虽然那匹马只是被系在树干,其主人并不在旁边,但赵陌还是想起了这匹马的主人,正是曾与他一道南下的金陵卫指挥使司指挥佥事,黄晋成。
赵陌曾经在船见过黄晋成骑着这匹马离开码头,当时印象颇为深刻。这是黄晋成从天津带过来的马,应该是他私人的坐骑,通体漆黑,只在眉心有一处菱形的白斑,非常好认。再看马背配的鞍,同样眼熟。
黄晋成怎会到这里来?赵陌记得黄家虽是皇亲,但在与宗室交往一事,态度却一向十分审慎,除非是奉了皇命,否则几乎不与宗室结交,连其他的皇亲,他们也少有来往,倒是更多地与臣武将们相交。
赵陌住在秦庄时,也曾听说过传闻,指黄家先人有祖训,禁止家后人与宗室皇亲联姻。正因如此,小黄氏与黄忆秋打起溧阳王府的伯父的主意时,才会引起黄晋成的反感,扣下了侄女黄忆秋。
溧阳王府的伯父如今正在金陵城里养病,黄晋成本不应该出现在他的宅子里,到底是黄家人改变了一向的做法,还是这当有什么他所不知道的事?
赵陌带着满心的疑问,离开了这座宅子。他不知道,在他身后,太子正站在正厅的窗前,远远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
太子手边放着那一对装有径山茶的青花瓷罐,他拿起其一只看了看,又微笑着放下了。
这对瓷罐都是等好青花瓷,非市面的便宜货色可。雨前的径山茶,在这个季节更显得珍贵少有。赵陌送他的这份礼物,倒是颇用心思。更难得的是,他自问只在头一回见面的时候,无意提过自己爱喝径山茶,没想到赵陌还清楚地记得这一点,并且为自己送了一份贴心的礼物。
茶叶事小,有一位小辈能如此恭敬、关心他这个堂伯父,把他这个堂伯父的话放在心,真的令太子觉得心暖暖的。虽然赵陌的父亲有些拎不清,却并非大恶。然而,赵陌这样的聪明孩子,竟然摊了赵硕这样的父亲,也实在是不走运得很。
黄晋成轻手轻脚地走到他身后,郑重地问:“殿下,您为何要让赵陌来此做客?他虽然不是恶人,可他是赵硕嫡长子。赵硕对殿下的东宫之位虎视眈眈,您不担心赵陌会向自己的父亲泄露您的行踪么?”
太子微微一笑:“赵陌为什么要这样做?他又不知道我是谁。”
黄晋成低语道:“谁知道他是否会发现实情呢?他住在秦家……”
太子脸的笑容稍稍淡了些:“小舅舅不会出卖我,简哥儿也是知道分寸的好孩子。你不要随意疑了他们,若叫他们知道,岂不是寒了他们的心?”
黄晋成低头应了是。
太子又道:“赵陌这孩子……不是那种会随意告状的人。小舅舅教得他很好,他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别说眼下他对我的身份还一无所知,即使他已经知道我是谁,也不会助纣为虐的。你只管安心吧!”
黄晋成只能唉声叹气地答应了。不过看他那表情,应该只是嘴答应而已,心里其实还是不以为然的。
对于黄晋成的态度,太子并没有多说什么。前者如今肩负着保护他行踪与安全的责任,对任何接近他的人都难免要多怀疑几分。赵陌又有那样一位父亲在,会被怀疑也不是什么怪的事。
太子对黄晋成说:“赵陌虽是赵硕嫡长子,但实际赵硕伤这个儿子的心,伤得颇深。我已经看过父皇从京送来的信,知道了一些事,想必你也是听说过的。赵硕若真有入主东宫的那一日,恐怕他才坐高位,赵陌要丢掉性命了。王家可不是省油的灯!相反,若是赵硕长长久久地做着辽王世子,赵陌反而有可能活得长寿些。那孩子对他父亲十分失望,却还不想死。他不是傻子,不会做傻事的。”
黄晋成惊讶:“殿下是如何知道这些的?”
太子微微一笑:“这有什么难猜的?我早已见识得多了。”
他只有这一句话,没有多做解释。黄晋成也没法追问下去了,只能将自己的来意说出来:“新得的消息,元县令……因毒发作,没熬过去,午时三刻时死了。”
太子挑了挑眉:“他这是终于死了么?能撑得那么多日,他也算是命大了,可惜终究还是没逃过去。”他顿了顿,又问,“凶手可落了?”
黄晋成摇头:“至今还没有人能抓到他。虽然有好几个地方都发现了他路过的痕迹,可谁也不知道他眼下正躲在哪里。金陵知府已经派出了几乎所有的差役,在金陵府辖下的地面四处搜寻着。元县令死后,他似乎显得更急躁了几分。”
金陵知府传闻乃是元县令家族的世交,平日里才会对后者多加关照。没想到如今元县令死了,他还会如此积极地四处搜寻着凶手的行踪。知府衙门的差役基本都被抽调光了,只留下几个狱卒、门子充充场面。幸好近日没什么要紧公务,或是大案要命,否则要耽误正事了。
对此黄晋成评论说:“即使是世交,也没有把金陵府下闹腾到这个地步的道理。知府大人是不是忘了,他头还有巡抚在呢,竟然如此张狂行事!他不怕做得太过,惹恼了巡抚,一本参去,他要倒霉么?为了一个死得不算冤枉的世交家的小辈,知府大人难不成还想把自己的前程也给搭?”
太子皱紧了眉头,道:“金陵知府确实私心太重了。怪不得当初父皇安排我过来时,没有知会他一声,反而朝巡抚衙门里打了招呼。是怕他私心太盛,为了些小利,把我的行踪泄露出去。如今他虽然仍旧对我的事一无所知,但已经不适合再待在这个位子了。倘若没有他对元县令的一再纵容,也不会有这件案子的发生。元县令固然是有罪,金陵知府也不能免责。”
太子打算在写信给京的父皇时,顺道把这件事报去,也叫皇帝知道,他钦点的金陵知府事实是什么样的人。他不知道自己还会在金陵逗留多久,但这么一个好地方,应该有一位清正廉洁的父母官来主持大局才是。
黄晋成说:“殿下放心,皇知道该怎么做。无论是元县令,还是金陵知府之位,都会有可信的人来接任的。巡抚大人也会帮着我们奏,尽早还元县一个朗朗乾坤!”
太子叹道:“无须如此劳师动众吧?我的身体已经痊愈,想必用不了多久,可以回京了。你还特地报京,请父皇再点两个可靠的官员来接手?只怕他们还未到金陵,我已经回京城去了。”
黄晋成忙道:“这如何使得?叶大夫说了,殿下的病情虽然大有好转,身体也从前康健了许多,但毕竟仍旧体弱,需要再好生休养几年。在此其间,那是能多小心,多小心,万不可轻易再生病。眼下正是隆冬时节,外头又是风又是雨又是雪的,还有下冰雹的时候。即使您已痊愈,也不好在这个时候出远门。运河封冻停航,陆路又太颠簸了,万一您千辛万苦回到京城,又把身体折腾坏了,那可怎么办呢?”
太子有些哭笑不得地回头看着他:“我的身体没那么娇弱,即使是走陆路回京,也不会风吹吹倒的。”
黄晋成不肯让步:“殿下还请以自身安危康健为要,千万莫轻易涉险。殿下的病情确实已经将近痊愈,只要今冬不再生病,等到明年开春,真的雨过天青了。然而,眼下毕竟还未到腊月,隆冬还长着呢,殿下万万不能掉以轻心!”
黄晋成非常坚持,算年近岁晚,太子想回京过年,与亲人团聚,也是没用。太子身边的那些侍卫,如今全都在他的管辖之下。太子想要摆脱身边的人,自行回京,是万万不可能的。黄晋成眼里只有太子的平安,为了这一点,一再坚持必须要等到明年开春后,才会放太子一行人回京去。到时候,他说不得还要寻借口告一两个月的假,一路护送太子。这是皇帝交到他手的职责,
太子对黄晋成的态度无奈之极,却也明白他说的话是有道理的。他离开京城已经有大半年了,即使非常思念宫亲人,也知道什么是轻重缓急。叶大夫那边还未说他可以不再吃药,那他依然还是个病人。既然是病人,还是不要太逞强的好。
父皇承担着大风险,送他到江南来求医,为的不是想要看到他百病全消,重新好起来么?若是他冒着严寒返回京城,却把好不容易治好的身体又给折腾病了,父皇心里难道能好受?到得那时,即使能一家团圆,父皇也不会觉得高兴的。
太子终究还是被黄晋成说服了。到了这一刻,他开始烦恼起另一件事:这个年……他要怎么过?
第七十一章 疑心
太子与黄晋成的这番对话,赵陌自然不知情。他只是一直惦记着那匹马,好奇黄晋成为什么会来拜访伯父?
应该不会是奉皇命而来的吧?若是如此,他也用不着单人匹马而来,而是带上随从呀?身为朝廷官员,给宗室子弟、王族贵胄传个旨,怎么也要有点排场。
赵陌百思不得其解,回到夫子庙附近的住所后,本来还想跟秦简讨论一下这件事。但他才开口提起“黄大人今日可能跟溧阳王府的伯父见面了”,秦简就隐隐有些退缩的意思,似乎并不想讨论这个话题,总想要岔开。
赵陌不明白秦简这是怎么了,想了想,又换了个话题:“说来也巧,你可知道,伯父如今在城里住的是哪里的宅子?正是先前舅爷爷看中却未买下的淮清桥附近那一处宅子!那里有个小花园,后门有码头直通青溪水道,三表妹很喜欢的。简哥儿你可记得?”
秦简简直就象是浑身寒毛都竖起来了似的,腰挺得僵直,干笑着说:“是么?那真是太巧了哈哈哈……”
赵陌不由得奇怪地看了他两眼。
秦简咳了一声,干巴巴地说:“这事儿你可别跟三妹妹说,省得她沮丧。她原本挺喜欢那处宅子的,可三叔祖图如今住的这座宅子样样齐备,收拾起来容易些,就买了这里。若是叫三妹妹知道,她喜欢的宅子叫个认识的人得了去,说不定还会想要去拜访呢。咱们跟那位……那位赵公子又不是很熟,那样就太打搅了……”
赵陌想了想,微笑着说:“三表妹不是这样的人。叫她听见你这般说她,她一定不肯依的。”
秦简强自辩道:“你怎么知道她不会这样做呢?只是不好去验证一番罢了。宅子买都买下来了,何苦叫她难受?好了,别再说这些事了。你带回来好些书本字画,是打算要收藏么?不知我是否有幸能鉴赏一番?”
赵陌见他又一次岔开了话题,心里那种别扭的感觉更明显了,不由得疑惑地看着秦简:“我买的书本字画,你想要看,什么时候都行。只是你……似乎有意避开与我谈论伯父的事,是有什么缘故么?我不是要深究什么,只是觉得你言行古怪。我一去近两月,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你别把我当外人,有什么忌讳,千万要告诉我,别叫我犯了忌讳,还懵然不知。”
秦简哑然,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忌讳,你也知道……我们家是太子殿下的舅家,有些事……有些人,不好多来往的,尤其是宗室里的贵人——当然,你不一样!还有,黄家跟我们家是亲戚不假,但晋成叔是皇上的心腹之人,他是否奉了皇命去办什么差事,我是不敢多问的。再说,这里是三叔祖的宅子,晋成叔跟三叔祖相处起来也有些尴尬……”
他说得语无伦次地,也不知道他到底想说什么。赵陌皱眉看了他两眼,便移开了视线:“你说得也是,是我疏忽了。”说罢就笑了起来,“你别见怪,是我想得不够周到。”
秦简心中暗暗松了口气,忙笑道:“哪儿呀,咱们素来要好,你心里有话想问,就直接对我开口,是不跟我见外的意思。我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会见怪呢?”说完后,他好象忽然想起了什么事,“对了,昨儿三叔祖叫我看的时文,我还没看呢。要是一会儿三叔祖问起,我什么都答不上来,那可就糟糕了!我得赶紧回书房看时文去!晚上吃了饭再来寻你说话。”言罢匆匆走了。
赵陌目送他的背影远去,不由得眯了眯眼。
秦简的理由太过牵强了!秦家何曾避讳过与宗室来往?当初他与京中宗室子弟结识,还是秦简从中做的引介。秦简自幼便与这些宗室子弟交好,从来没有过忌讳,如今为着溧阳王府的一个子弟,倒说起了忌讳来。
若是因太子之故,秦简要避嫌,那也该是避蜀王幼子、晋王长子或者是他的父亲赵硕才对。但当初蜀王恶行未败露时,蜀王幼子前来承恩侯府拜访,秦家可从来都没有回避过,秦简也曾奉了长辈们的命令,前去做作陪。有心于皇嗣之争的宗室子弟,秦家尚且如此,溧阳王府的伯父不过是个闲散宗室,又哪里需要忌讳了?
难不成伯父已经决定了要去争那皇嗣之位?可他听伯父言谈,分明是个性情淡泊之人,更喜悠闲的生活。
赵陌想了想,觉得这事儿总归是想不明白的,也不必多问了。秦简一心要隐瞒,他又何苦惹恼了对方?况且……伯父如此性情人才,倘若真的去争那皇嗣之位,反而是朝廷之福、宗室之福了。赵陌对此还有些喜闻乐见的意思,便不再多言。
他并不知道,秦简急急走了,并不是回自个儿住的院子里去,反而去见了秦柏,将赵陌的话告诉了对方。
秦柏听完后很平静,只问秦简:“广路后来又说了什么?”秦简就把自己与赵陌的对话一五一十地复述出来了。
秦柏叹了口气:“你太粗心了。便是广路问起赵公子与黄大人有来往的事,你也没必要如此避讳,反叫他生了疑心。”因是在家里,担心会叫旁人听见只字片语,秦柏从不说“太子”或是“殿下”的字眼,一律以“赵公子”来称呼太子殿下。
秦简其实也不是笨人,他离开赵陌那儿之后,也醒过神来了,知道自己出了昏招。可话都说出口了,再圆已经来不及,他只好硬着头皮认了。
他只是担心赵陌会从他话中的破绽,顺藤摸瓜猜到太子的身份。他不怕赵陌会出于私心而向生父泄露机密,却怕赵陌会因此惹祸上身,得罪了太子。
秦柏却道:“赵公子与广路相交,可比你大方多了。他都不担心,你担心什么?广路问你,你就露出吃惊的表情,随意谈论两句,又有什么要紧的?语无伦次,反而显得奇怪。也罢,广路既然说不会再问,你也不必再提起此事。回头见了赵公子,你提醒一声就是了。”
说完,他又皱了皱眉头:“黄大人怎么又去了赵公子处?当日公子迁居城内时,他不是曾经说过,无召不会上门么?城里比不得城外,他又是指挥佥事,行动间就有人留意,更少不了巴结讨好或是留心他行径的人。倘若因为他与公子来往,引得旁人注意公子的身份,反而不是好事。他忽然上门,莫非是京中有了什么要紧消息来?”
秦简忙道:“明儿我就去问清楚!”
秦柏点点头,又把视线放回到手中的书卷上:“那你去吧。今儿的功课,加抄十遍《大学》,三日后检查,不要忘了。”
秦简的脸顿时皱成了一只苦瓜。他就知道,今儿出的纰漏,三叔祖是不会放过的!
为了完成新加的功课,秦简在接下来的三天里,除了出门去了淮清桥一趟,几乎就是窝在自个儿的书房里抄书背书。他也不敢把功课带到秦含真和赵陌面前去做,生怕他们问起原委,只好一个人默默努力了。
秦含真虽然觉得他忽然变得宅了,有些奇怪,但因为被赵陌拿出来的新玩意儿吸引了注意力,也没有多想。
赵陌拿出来的,是他在旅行途中匆匆画就的一大叠画作,都是用简单的白描手法画成的江南名胜古迹、市集街景。他似乎将旅途中的见闻都画成这一幅幅的画作,专程将它们带回来给秦含真看,好让秦含真也去经历一番他所经历的旅行。
秦含真心里很感动。她从未想过赵陌会给她这样一个惊喜。那些画作虽然比不得名家手笔,白描的图案还显得十分稚嫩,甚至有些人物、景物的比例都不对,可在她看来,这却是最珍贵的礼物了。就算拿出十幅八幅价值不菲的古画跟她换,她都不会放弃这些画作。
秦含真欣喜地翻看着那一大叠画,一张一张地问起赵陌,哪些画画的是哪里。有些名胜古迹,她根据现代时的记忆,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但有些景致就真的不太好辨认。赵陌的绘画水平是一回事,沧海桑田,现代同一个地点的景点跟古代的名胜是否是同一个模样,也是不一定的。
赵陌面带笑容地为秦含真解说着每幅画所在的地点,和在那里发生过的种种趣事,以及他曾吃过的美食、买到的别致纪念品,等等。他甚至把这些纪念品和土特产都提前带过来,好对比着画作给她看了,如此她对他所说的内容便有了更直观的感受。
秦含真听得蠢蠢欲动。她在想,要不要想个办法劝说一下祖父祖母,明年开春后,先不要回京城,而是在江南多玩几天?难得来一趟,怎么能不去苏杭看看?这可是在古代,人难得出一趟远门。她要是不趁着这次来江南,到咫尺之遥的苏杭去瞧一瞧,这辈子还不知道有没有去的机会了。
反正京城里刚刚腾空的永嘉侯府也需要修葺,自家父亲秦平不是在信里说,让他们慢些回去吗?虽然秦柏与牛氏早已定下了回程时的慢游计划,但在这个计划里,再多添几个江南城市的行程,似乎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秦含真暗暗握紧了小粉拳。
第七十二章 默契
赵陌偏了偏头,一脸疑惑地看过来:“表妹怎么了?”
秦含真干笑着放下拳头:“没事没事。
”这个计划还是暂时保密吧,免得早早放出话去,最后却没成功,那太没面子了。更何况,想要说服自家祖父祖母,也需要一点策略。
秦含真转移了话题:“赵表哥,你这个画画得真妙,简直象是江南风情画一样了。要是把你这些画装订成册,再加说明的字,都可以当作游记看了呢。”
赵陌听到秦含真夸奖自己,脸有些发红:“表妹过奖了,我可不敢当。我这个……充其量只能算是涂鸦而已。都是随手画的,根本不好。我只是想让你看江南的景致,还有那里楼台街景,这是个意思,跟真正的景致起来,差得远了。表妹往后若有机会,还是亲自去看看吧。”说完后,又生出几分忐忑,担心这话三表妹听了以后会难过,因为她如今行动远不如自己自由,并不是想出门去玩,能去的。
秦含真可没他想的那么敏感,反而笑道:“这又不是名家画作,表哥能把各种景致、房屋、人物都画得这么清楚,已经很难得了。我也在祖父那儿见过一两幅古画,是画市井百姓的,但象你这样,同时在一张纸画那么多人物、房屋,还有货摊、牲畜,那真是少之又少的,难得你还画得如此生动,线条虽简洁,人物的性格特点却出来了,布局又布得好,主次分明,细节也没忽略掉。如果把你的画里,在同一个地点的都挑出来,拼凑成一幅大图,再画得细一点,好一点,便是一幅难得的巨作了。反正我不觉得你画得差。”
赵陌脸的笑容压都压不住了,不过说话的语气还是相当谦虚的:“表妹说得我都不好意思了。我的画技只是平平,这些画因着是匆忙画,也显得太粗糙了。先前看表妹跟舅爷爷学画,才学了两个月,看起来我画得还要好。表妹如此夸我,实在叫我汗颜。”
秦含真摆摆手,认真地说:“我是实事求是,可没有故意夸大的意思,你这个画是画得好呀。虽然因为是匆忙画的,显得线条粗,但只要慢慢再画一遍,修改得细一些,那出来的效果绝对不会差!”她想了想,“要不……咱们闲暇时,一起来干这个吧?我给你帮忙?正好最近我也在学绘画,一些简单的图案,我应该能帮忙的。说明的字,我也可以帮忙润色。”
赵陌画这些画,目的只是为了让秦含真能看到他所看到的景致,没想到她会提议说把画全都重新画一遍。他犹豫了一下,立刻决定要答应下来。能与秦三表妹合力做一件事,而且还是要花费很长时间,用很多心思,才能做好的,他为什么要拒绝呢?
他还对秦含真说:“表妹的提议真好,我们这样做,等画好了,拿去给舅爷爷、舅奶奶他们看。等日后回了京城,闲时我们还可以将画拿出来,回忆在江南看到的景致。”
秦含真笑道:“那可太好了,不但有画,还有字,光听你说可要直观得多。祖母一定会喜欢的!”而只要牛氏喜欢,说想去旅游了,还怕自家祖父会不答应吗?
两人说定了,立刻行动起来。
先是要择定一幅大图需要用哪些小图拼凑,接着还要重新布局,让赵陌根据回忆,添加细节。又因为秦含真学画,还没学到人物画法,赵陌的人物画学得也很普通,两人需要偷偷去翻秦柏给的画谱,从那些名家的示范偷师,私下练习着。因为怕叫秦柏责怪,说他们不务正业,他们也没敢跟长辈们说。
连秦简都不知道,因为他正忙着抄书。
不过,这样偷偷摸摸合力做一件事的感觉,还挺有趣的。秦含真感受到了久违的兴奋,赵陌则觉得日子过得更有意思了。
他们练画、商量的时候,秦含真往往会指着某幅画的某个小局部去询问赵陌现实的细节。赵陌一边回忆,一边向她说明,慢慢地,也把他这一路经历过的事,全都告诉给秦含真知道了。这一趟旅程,自然不可能全都是有趣而开心的经历,也会有些不太令人高兴的事。赵陌原本并不想让秦家人担心,因此一直没有说,此时却是瞒不住了。
不过,他如今的想法也有些不一样了。他开始觉得,让秦含真更清楚地知道他的经历和想法,似乎……也不是件坏事。因为秦含真难得地常常与他有同样的看法,即使那种看法会让别人觉得有些惊世骇俗,他从不敢轻易告诉别人,可秦含真却总是能与他英雄所见略同。这样的默契,难道不令人欣喜么?
如他曾经遇见一个好赌而残忍的男人,为了满足自己的赌瘾,竟舍得把亲生儿女卖给人做苦工,只为了换取几两银子去“翻本”。妻子儿女哭哭啼啼地跪求他不要再赌了,他却一脚将妻子踢伤,头也不回地离开。这等人间惨剧,叫他又是气愤,又是自伤。他想起自己的经历,再一次认识到,世并不是所有做父亲的,都会珍爱自己的儿女。总有些什么东西,是会令他舍得用亲生骨肉去换的。
赵陌那时候想,若那个好赌的父亲早点死了,说不定他那一家子反而会过得更好。只是这话说不得,他惟有默默命阿寿送了些银子过去,帮那个几乎哭晕过去的母亲保住了她的一对儿女,不让他们沦落到与人为奴的境地。
他也曾让阿寿悄悄问那母子三人,是否愿意到外地去生活?他们有手有脚,总不至于养活不了自己。到时候只需要将他们安排在自己的产业是做活便可。但那个做母亲的却拒绝了,因为她无法抛下丈夫,还有婆家与娘家那些同样贫苦的亲人,漏风漏雨却安居了十几年的房子,以及她在自家院子里偷偷养的鸡。她说她没有钱能还给恩人,只有为恩人祈福,保佑恩人这辈子过得平安喜乐了。
赵陌心想,他的平安喜乐,从来不是一个陌生的村妇祈求来的。他靠的,也只有自己罢了。他能帮那妇人一回,却帮不了她一世。既然她已做了决定,他惟有默默走开了。
他把这件事告诉秦含真的时候,秦含真很气愤。她说:“这个女人难道不能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稍稍振作一点吗?烂赌鬼已经没救了,她应该及时止损!那个男人既然为了赌钱不要孩子,那她和孩子又为什么还要他?你能为他们母子提供新生活,他们应该跟你走才对。既摆脱了只会拖后腿的赌鬼,又有了安稳的生活和经济收入,日后过好日子,儿女都能受惠,要是愿意回来,也可以接济一下其他亲人。可她居然还要留下?算你不要求她还钱,至少,她要想出一种实际些的报恩方法吧?算她自私点,不报恩了,也要想想自己和儿女以后怎么办吧?她丈夫能卖儿女第一次,能卖第二次、第三次!难道每次都能遇好心的有钱人来帮她吗?!”
秦含真为他不平,又对那个做母亲的恨铁不成钢,可从头到尾,她都没说过“孝道为重”四个字,似乎并不认为做父亲的无情,做儿女的却还得要无条件地孝顺父亲,反而觉得那些儿女应该离开无情的父亲才对。这让赵陌觉得心里有底气多了。
再如,他随周昌年与何信路过松江的时候,发现当地的细棉布极好,但卖价也很高,倒是有一款新出的布,因为名声不显,暂时价钱还很实惠。这种布起别的布,有一个特别的好处,那是染的色显得特别粉嫩。若是下水洗一两遍,颜色还会更粉嫩些,掉色却不严重。起一般颜色鲜艳的细棉布,它更经得起浆洗,可以多洗十遍八遍,颜色才会稍稍褪一些。这不是短时间内能看到的好处,赵陌也是因缘际会,才了解个实情的。
那匹布的货主因为家忽然出事,急需一大笔银子,手头的钱却都压在货了,必须要尽快将货出手,实在没有时间把新布的名声打出来。赵陌当时没犹豫多久,做出了要接手的决定。他手有充足的银子,花三千两,把所有货都吃下来,完全是没问题的。可他身边的人都劝他不要冒险,若是喜欢那布,可以多买几匹回来送人。他毕竟是宗室子弟,不好行商事的,那会显得他的身份都低了。
秦含真听了他的叙述,却说:“这有什么?从你手下挑个机灵点的人,以他的名义去做这笔买卖行了。听你的说法,这批布也是名气小一点,其实质量是过硬的,颜色也很好。三千两买下来,若是自己开布店慢慢卖,利润可能会高一些,但资金回笼也会慢一点,完全可以寻一家声誉好的大铺子,让对方知道这布的好处,然后定个高一点的价钱卖过去。你转手能赚一笔,又不必自己开店那么麻烦,不是挺好的吗?既帮了人,又发了财,皆大欢喜。宗室子弟又怎么了?宗室子弟不用吃饭了吗?京城里那些王公贵族,高门大户,谁家没点产业?做生意的海了去了,只不过是挂在别人名下,他们才能装个清高罢了。”
赵陌嘴角微翘,告诉秦含真:“我还真把那批布都买下来了。回来的时候,我有两个随从没跟着回来,是要负责押运这批布。阿寿昨儿出门,替我到城里打听布庄,已经找到了一家,价钱也谈好了。我要趁着年下,进城采买的人多,把这批布都卖出去。”
秦含真双眼一亮:“呀,那可太好了!赵表哥发财,可要请客呀。”
赵陌嘴角露出了笑容来:“一定一定,在哪里请,都听表妹的!”
第七十三章 腊八
腊月初六的时候,赵陌拿到了卖布的收入。成本三千余两,一进一出,利润就有将近二千两银子,几乎翻了一番。
他身边那些曾经阻止过他的人暗暗松一口气之余,也有些惭愧。尤其赵陌并没有亲自出面去行商事,而是在背后指示,与货主、布庄以及负责运货的车马行接洽,全都是阿寿去做的。赵陌如此行事,不但有分有寸,还得了实惠。相比之下,他们明明是温家这等大商户的家仆出身,却目光保守,魄力不足,实在是没脸见人了。
经此一事,他们对赵陌这个小主人算是心悦诚服了。赵陌打算在江南添置产业,他们也都积极地帮着出力。赵硕的暗示,赵陌并没有瞒着他们。虽说秦家永嘉侯夫妇俩都说过回京时要把赵陌也一并带回去的话,但谁知道到时候会如何呢?倘若小主人真的人留在江南安家,多添几处产业,日后也能过得舒服些。
当中还有人在想,若是能长长久久留在江南,不去理会京中世子爷跟后续的夫人之间的纠葛,也不去理会那些争权夺利的事,只安心在江南做一个富家翁,也算是个不错的前景了。赵陌这个宗室子弟,亲王嫡孙,在京城可能显不出尊贵来,但在江南,只要旁人知道了他的身份,肯定只会捧着他,万万不敢有半分怠慢的!与其留在京城受委屈,又或是回辽王府去受气,还不如就在江南安家算了。
赵陌手下的人比他本人还要热衷于在金陵城打听好的田地房产,也有人听了赵陌的话,打听某些生意的门道。只是如今正值腊月,一般没有人会在这时候买卖产业的,所以他们就只是先打听着。
赵陌在秦家人面前并不提这些事,只是稍稍向秦含真透露那笔细棉布生意赚了不少钱,然后就从外头几家有名的饭馆子里叫了席面来家吃,既请了客,又省事。至于请客的原因,他推说腊八将至,只当是提前请了腊八席。
腊八的习俗素来只有吃腊八粥罢了,赵陌这是强辞夺理,秦柏与牛氏都哭笑不得,秦简还拿手去试他的额头,看他是不是烧糊涂了。秦含真岔开话题:“不管是什么原因,反正赵表哥请客,咱们当然不能辜负了他的好意啦。快瞧瞧,祖母,这是你爱吃的腌笃鲜呢。一定是赵表哥听我和大堂哥说了,特地去买来孝敬您的。”
牛氏欢喜得见牙不见眼,连声夸赵陌有心了。所有人围着桌子开开心心享用起了美食,哪里还有人追究什么请客的原因?
赵陌劝了秦柏、秦简用菜,回头跟对面炕上的秦含真对望一眼,两人都露出了心照不宣的微笑来。
这一天是腊月初七,到了腊八,一大早,家里煮过腊八粥,所有人都团团围坐着吃早饭呢,秦庄那边,宗房就送了信过来,邀请六房一众人等回族里吃腊八粥。
秦氏族中向来有旧例,腊八这一日,宗房会由宗妇出面,领着族中女眷煮腊八粥,分给族人们食用。每一个族人,都要吃上一碗粥,才算是过了腊八节。这一日,倘若身在秦庄的秦氏族人有哪一位没能吃到粥,那定是不受族人承认的罪人。这是一件十分严重的事,族里谁都不敢轻视这碗粥。
今年族里的腊八粥,名义上是族长太太沈氏带着长媳冯氏煮的,但人人都知道,沈氏身子不好,也就是做个样子罢了,真正的工作都是冯氏在做。这也是她在丈夫病倒后这么多年来,第一次重新履行宗妇的职责。六房上下与秦克良、冯氏夫妻关系良好,即使是为了给冯氏撑腰,也不能怠慢了那碗粥。
秦柏早就决定了腊八这日要返回族中住些时日。冯氏早前就知会过他们,年下年后族中大祭的日程。因此六房这边,行李是早就收拾好了的。宗房的信才送过来,秦柏等人吃过早饭,上车的上车,骑马的骑马,一行人出了金陵城,往江宁秦庄的方向去了。
赵陌本来觉得,秦氏宗族的活动,他跟着去又有什么意思?便想留在城里。但秦含真与秦简都劝他,他们注定了都要在秦庄住一段时间的,总不能就丢下他一个人在城里吧?那也未免太冷清了些。况且年下族中定然热闹得很,各种集市、百戏都会有,秦简这回定要拉着赵陌一块儿去玩,秦含真也很想出去开开眼界,希望赵陌也一块儿去。赵陌最终拗不过他们,还是答应一块儿走了。
一行人回到秦庄的时候,已近午时。六房祖宅里的仆人早就把房屋打扫干净,备下热腾腾的饭食与热水,火盆也升起来了。六房众人吃饱喝足,泡了个热水澡,午间小歇了一下,下午正好往祠堂去领腊八粥。吃过粥,自有人来六房拜访秦柏夫妻,有人关心他们是否年前都不会再走了,也有人提起了族学的事,还有秦简交好的族兄弟们劝他一道出去玩耍。六房上下十分热闹。
秦含真这边也被族姐妹们围上了。族里的女性长辈们听说六房回族里了,也纷纷带上家里的媳妇闺女或孙媳妇孙女,到六房这边来串门子。考虑到有那么多未出阁的小姑娘在场,太太奶奶们说话不大方便,她们就把女孩子们赶到了西次间,自个儿占了东次间,陪牛氏说些闲话。
她们与牛氏的性情倒是颇为相投,牛氏与她们聊天,虽会觉得部分人太过粗俗,但大部分女眷都跟她在米脂时交往的朋友们差不多。相比起她在京城认得的女眷,牛氏觉得这些妇人还更可亲些呢。
秦含真其实更想去寻赵陌说话,跟他继续画那江南旅游手册,只是族姐妹们拉住了她,她也不能在这时候扫兴,只能耐着性子跟她们聊天。
这跟先前在戏园子里聊八卦的情形不太一样。不知是因为身在长辈们的眼皮子底下,还是自从那次之后,姐妹们受了教训,她们再也不提小黄氏如何了,也不讲族里的流言蜚语,只拉着秦含真说些金陵城里的事,或是聊聊新年做衣裳的料子、新鲜的绣花样子,脂粉香膏,金银首饰,诸如此类。
秦含真起初听得还有些意思,听着听着,就觉得无聊起来。她在金陵城里又没怎么逛过金楼银铺,绸缎布庄,能知道几个衣裳首饰新花样?在京城时,因为要守孝,承恩侯府有宴会或是出门应酬的场合,也不会叫上她,她能见到的,也就是家里的姐妹而已。族姐妹们问她这些东西,她还真是答不上来。可她们也难得出一趟门,对金陵城里的流行风尚更是了解有限,说来说去都是那几样。秦含真都听得烦了,继续坐在那里,维持面上微笑,不过是勉强虚应故事而已。
就在她越来越觉得无聊,心里盘算着要寻个什么借口躲到祖母那边去,然后趁机找借口把族人女眷们打发走的时候,前院方向忽然传来了马嘶声,还有不少人在叫嚷,似乎十分热闹。
牛氏听到动静,忙让人去打听。不一会儿,便有婆子笑着来报说:“哥儿们闹着要比骑射功夫呢。他们说戏园子那块地方大,要往那边去比拼,这会子正叫人搬箭靶子。”
牛氏吃了一惊,随即笑道:“这是谁提出来的新花样?倒有些意思。只是外头这样冷,叫他们多穿些衣裳,便吹了风,落下病来。大年下的,可不吉利。”
旁边有位老妯娌也笑道:“怎么能去戏园子那边?请来的戏班子都已经住进去了,家具桌椅也都摆好了,可别叫他们磕坏了东西。庄子东边不是有个晒谷场?如今正空着呢,叫他们到那边玩儿去。”
另一位年轻些的媳妇子便兴奋地提议:“不如咱们也去看看热闹?孩子们玩耍,咱们只当是去给孩子们激励一下。”
便有人笑话她:“你是放心不下自个儿的儿子吧?放心,他们兄弟都小,谁还能比谁更强些么?不过是闹着玩儿罢了。”
众人倒是一致同意过去看看热闹。从六房祖宅过去,晒谷场也不是太远,走路百来步就到地方了。既是在族里,女眷们也不必十分避讳,只需要穿暖和些,走过去就行了。年纪大的人可以坐暖轿,年纪小的就叫长辈们拉着手或是抱在怀里。秦含真也扶着祖母牛氏,披着大斗篷,随大流过去看比赛了。
才到晒谷场边上,宗房那边已经派了管事与仆人过来,把遮风的帷帐与长辈们坐的桌椅都准备好了,真真设想周到。秦含真就听到有位族叔家的婶娘小声跟人说:“到底是正经宗妇,行事就跟旁人不太一样。这诗书礼仪之家出来的名门淑女,教养岂是那些只会做表面功夫的人能比的?”秦含真只当没听见。
今日上场比试的都是十到十六七岁的少年,大部分是秦氏族中子弟,也有一二来走亲戚的外姓少年,其中最出挑的,就数赵陌了,想必是秦简把他叫过来的。只见他一身藏蓝锦袍,领口出了一圈白绒毛,越发衬得他面如冠玉,剑眉星目。他骑马从人群中跃出,刷的一下,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秦含真发誓,她听见了不止一位族姐妹在私下发出的花痴感叹。不知怎么的,她心里有一种自豪感,但同时又有那么一点儿酸。
第七十四章 任性
骑射赛,秦家少年们的表现不大好,倒是几个外姓亲戚子弟颇为亮眼。()最终结果,是由赵陌与秦简双双胜出。前者骑术得了优胜,后者箭术稍稍高出众人一线,算是皆大欢喜。
至少,秦家还有一个男丁赢了,没有完全叫外人抢了风头去。
一时间,族里族外夸秦简的声音没断过,而赵陌也瞬间得到了所有人的注意。到秦含真那儿说话的族姐妹们更多了,大部分的人都在旁敲侧击,想要打听赵陌的消息。
赵陌初到秦庄时,并没有刻意宣扬自己的宗室身份,但也没有故意隐瞒,因此,还是会有人知道他是谁的。这个身份虽然吓跑了不少有意高攀的秦家少女,但也有更多的人不死心,觉得自己还可以争一争。不过,有这种想法的人在六房一众身份尊贵的族人面前,也不敢造次,说话行事都透着小心。因此,也没人敢在秦含真面前大放厥词,一般人在她面前提起赵陌,都是以花痴和打听为主。
秦含真装傻的时候多,说不到几句话要扯开话题。族姐妹们其实也有怀疑她是不是故意的。可大概是因为她的年龄,倒也没什么人怀疑她有私心。大家多数是觉得她小女孩脸皮薄,不好意思说那种事,也跟着反省起自己的言行是否太没有廉耻了。
赵陌那边也不知道是不是清楚秦含真的处境,他最近与秦氏族子弟的交往增多了,也结交了几个秦氏姻亲家的子弟。这些少年大都出自江宁本地望族或大户,也受过极好的教育。与秦氏族里素质参差不齐的男丁不同,这些少年的家族都更注重对子弟的培养。秦柏对他们很是重视,也鼓励赵陌与秦简多认识这些家族出身的朋友。受新朋友的邀请,赵陌近来还去爬了聚宝山,又去欣赏了南湖的雪景。
如果说秦柏、秦简以及赵陌在秦庄的生活,主要是在结交新朋友的话,那么牛氏与秦含真则不是在串门、聊家常,是去看戏了。
冯氏今年也遵照旧例,请了戏班子到族里来唱戏,整个腊月、正月里,足足要唱好些日子。秦氏宗族几乎等于是包下了这个戏班子一个月的时间,连过年都不例外。因为时间足够长,戏班子能表演的剧目总是有限的,因此轮来轮去,总会有重复的时候。族人们若是有事要忙,倒也不必急着赶来看戏,慢慢安排好自己的时间再来行了,反正总能看到想看的剧目,喜欢了还能重复看好几遍呢。对往年的混乱拥挤场面,今年戏园子里显得井井有条许多。
这个戏班子也是有来历有名声的,班成员手脚干净,明白事理,安分守己,进退有度,从来不惹事生非。难得的是他们唱念作打得也好,其一位武生,也算是江宁县一带的名角了,传闻能连续翻三十多个跟斗,引得一众孩子去围观,每次都要拼命拍手叫好,打赏也多。看完了猴王翻跟斗,接下来还有龙宫大战,各种虾兵蟹将都会出场,还有漂亮的蚌精出没。这种时候总是最受欢迎的,年轻人和孩子们都会赶在这几个剧目演的时候围过来,直到换了小生小旦场吚吚呀呀地对唱,他们才会一哄而散。这时候,要轮到太太奶奶们围观了。
牛氏起初不大听得懂江宁本地的戏,但看得多了,倒是慢慢感觉到了乐趣。
这个时代,人们的娱乐方式不多,女眷们除了看戏,偶尔听听女先儿说书,或是瞧瞧百戏杂耍,也没别的选择了。
秦含真陪着牛氏看过几场戏,把牛氏认为她可以看的剧目都看过了。至于百戏与杂耍,大约是因为在现代时,从电视看过真正精彩的表演的缘故,她看着眼前的表演,觉得太过粗糙了。有些所谓的戏法,她都能看出决窍来。只不过牛氏喜欢看,她也陪着看一看而已。
等到周围的同龄人散得差不多了,秦含真瞧着戏园子里剩下的都是太太奶奶们,便小声禀了牛氏,自行带着青杏回六房去。
虽然腊月里事情多,娱乐多,但功课还是不能丢下的!
秦含真练了一会儿字,又看了一会儿书,发现有几句话理解得不是很清楚,便去正房寻祖父请教,发现秦柏不在院,她以为他是到外院的书房去了,便又跑去了书房。
秦柏也不在那里。
秦含真心疑惑,今天早祖父似乎并没有说今天要去谁家拜访,也没提要外出,只说会在家里清清静静地看一会儿书,这时候到哪里去了呢?
她叫人来问,才知道秦柏带着虎伯,两人骑马出门去了,只说是出门访友,却没提了哪里。
近来门拜访的人多,邀请秦柏去做客的人也多,若是秦柏自个儿不说清楚,一时间还真是未必能弄明白他到底去了哪里。秦含真只知道,自家祖父不在,她暂时是没法向他请教功课了。
她想了想,又跑去找赵陌了。
赵陌倒是在家,正把整张书案铺得满满当当地,在练习绘画呢。今日他练的是街景,把一个拿着风车的小娃娃画得惟妙惟肖。
秦含真高兴地走进来:“赵表哥原来真的在家!我还以为你今儿又跟朋友出去了。”
赵陌见她来了,也开心地放下了画笔:“天天出去,也怪腻的,今儿索性留在家里清静一天。表妹怎么来了?我以为你陪着舅奶奶看戏去了。”
秦含真哂道:“别提了,他们今日在演《满床笏》和《王老虎抢亲》,我早看过八遍了,算有好笑的部分,也都笑得腻了,不想再看下去。留下来的都是了年纪的太太奶奶们,我继续坐在那里,反倒让她们不方便了,点戏还要顾虑到我的存在。我还不如早点走了,反正回家来坐着更舒服。”
赵陌听得笑了。其实,这几日秦庄下都热热闹闹的,他也参与了进去,虽说是外姓人,也结交了几个朋友。可在他内心深处,总有一种冷寂感,好象跟周围的热闹格格不入似的。
他知道舅爷爷、舅奶奶和秦简都希望自己能过得开心,因此他也努力去结识新朋友,跟新朋友们一道出门游玩。只是,这真的是他想要的么?他终究还是忍不住了,避开众人,回到自己的房间里,一个人静静地看书画画,似乎更有意思些。
他不想把这些心事告诉秦含真,便只是抬头冲她微笑:“我又练好了几个人物,表妹来看看我画得怎么样?”
“好呀。我昨儿也学会了画街的车马,一会儿我画给你看!”秦含真忙高高兴兴地凑了去。
在他俩开开心心地画着画的时候,行踪成谜的秦柏回到了金陵城。他是来看望太子的。自从回到江南,他基本每隔两三日,总要去看一次太子,生怕太子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如今他搬回了秦庄,这个习惯却没有改变。他依旧时不时借用出门访友的名义,事实是进城来见太子了。只要他能赶在天黑前回到秦庄去,妻子牛氏是从来都不会多问的。
太子其实并没有大碍,他如今的身体是越来越好了。住得舒适,吃得也好,休息充足,心情也很舒畅。太子殿下并没有什么需要人担心的地方。
秦柏时常来看他,他心里也高兴,只是次数多了,难免会担心:“小舅舅不必时常来看我的,天寒地冻,您当心吹了风。”
秦柏只是笑笑:“我没事,殿下不必担心,我这把老骨头一向还算硬朗。在西北那样的寒冬,我都熬过了三十年,这江南的冬天又能冷到哪里去呢?”
太子的表情柔和下来:“您真的不必如此为我担心。这都快过年了,您应该多陪陪家里人的。小舅母和小侄女还是头一回到江宁来?人生地不熟的,您怎么不多陪陪她们呢?”
秦柏自然也想多陪陪家人,可他同样放不下太子,便道:“殿下这里,我也不过是隔一两日才来罢了。我平日里时常有陪妻子与孙女的机会,也不差这半日功夫。”
太子叹了口气:“我知道小舅舅的意思,您是担心我一个人在这里,过年寂寞?其实,我这里有不少人陪我说话,真的不冷清。反倒是小舅舅那边,小舅母与您的孙女都是头一次回族,简哥儿有自己的事要做,您若是不能陪在小舅母身边,她才会寂寞呢。”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倘若小舅舅是担心我过年时没人陪着说话,那不如让广路过来陪我?我看你们族里过年,他一个外姓人在庄待着,也会尴尬?”
秦柏不由得露出了愕然的表情:“殿下……”
太子笑笑,垂下了眼帘:“过年的时候,小舅舅总是不能来的,否则您没法向小舅母交代了。您的族人也会忍不住好您哪儿去了?所以,您还是留在秦庄安心过年。让广路过来陪我,我们两个赵家的子孙聚在一块儿过年,倒也可以做个伴。”
秦柏欲言又止:“殿下,您真的要这么做么?广路……他还不知道您的身份呢。”
“是因为他不知道,我才想让他来。”太子笑眯眯地说,“两位太医都了年纪,侍卫们太守规矩了,不敢跟我多说什么,晋成又忙于公务,等闲不能过来。小舅舅担心我这里太过冷清,其实也不算是多虑。偶尔我也想要找个人陪着说说话的。广路年纪小,又不知道我身份,我与他来往,反而能轻松些,不必讲究那么多俗礼。小舅舅别嫌我任性,我只是想要找个人说话罢了。”
秦柏叹了口气。太子想要任性,他又能说什么呢?反正他相信赵陌的人品,这回去问问那孩子的意思。
第七十五章 邀请
赵陌与秦含真偷偷有针对性地练画,但对家里人一律只说是练画而已。秦柏回到六房祖宅后,直奔赵陌的房间,见孙女也在,并没有起疑。
他对秦含真说:“原来你在这儿?怎么忽然对画画如此感兴趣了?门上说你祖母回来了,你且过去陪陪她,我有话要与广路说。”
秦含真乖巧地应了一声,迅速把画笔画纸整理好,将没画完的部分拿在手里,预备回房后继续进行,接着又给赵陌使了个眼色。
赵陌会意地点点头,一幅若无其事的模样,随手拿过几张废掉的画稿,把秦含真画好的那些给盖住了。他放好了笔,微笑着一边送秦含真出门,一边说:“表妹慢走。”又回头问秦柏,“舅爷爷找我什么事?”
秦柏示意他坐下,然后犹豫了好一会儿,才问:“今儿你怎么没跟简哥儿他们一道出去玩耍?年下庄中有许多子弟回来了,当中也有年纪与你相仿的少年,或有性情相投的,你只当是多认识个朋友便是。否则整日待在宅子里,不是陪我与你舅奶奶说笑,便是跟含真一道读书练字,也太冷清了些。”
赵陌微笑道:“我并不觉得冷清。先前我也经常出门,与新认识的朋友们一道玩耍。只是天天出门也会腻的,留在家里又暖和又清静,我觉得很不错。”
秦柏问他:“可是有人在你面前说些什么不中听的了?”
赵陌一听,便知道秦柏也听到风声了,轻轻笑了一笑。
他对出门游玩生出厌倦之心,固然有性情喜好方面的原因,但跟秦氏族里近日流传的关于他家世身份的谣言有关。秦氏一族毕竟不是乡下小地方的土老冒,宗房的小黄氏长期与京中薛氏、秦柏复母子保持通信,其他房头也有做官的亲朋故旧。赵陌到了秦庄这么久,对自己的身份没有特地隐瞒,自然免不了会有人好奇,为什么他一位宗室子弟,会跟着秦柏回乡祭祖?
王家曾经非常努力地为赵硕造势,而赵硕也曾经一度是御前的红人,种种传闻也会传到金陵这等大城来。秦氏族里,如今其实有人知道他的身世,但也有人听到的,是似是非凡的流言版本。
秦庄里关于赵陌的传闻,有说他是辽王世子的嫡长子,但生母早逝,后娘出身高贵,对他不待见,就把他流放在外——这算是比较靠谱的说法。
有说他是辽王的孙子,父祖反目,他却同时不受祖父、父亲待见,幸好永嘉侯秦柏认识他外祖家的亲戚,收留他在身边,因此他算是个无家可归的小可怜——这种说法勉强也算是说得过去。
还有说他是辽王世子的庶子,生母是个商家女,已经死了,嫡母待他不顺眼,就将他赶出了家门,若不是永嘉侯秦柏偶然遇上,见他可怜,收留他在家里,只怕他早就没命了——这算是最离谱的一个版本了。
赵陌也懒得去猜这些流言是怎么来的,明显有的荒唐又不实。但他总不能每遇到一个人就跟对方解释自己的身世吧?因此只当什么都没听见。
他只是觉得有些好笑,就算秦氏族人有办法打听到他的身世,也不可能在短短几天里传遍全族,怕是有人在暗中推波助澜。可这么做又有什么用处呢?即使他是个被投置闲散的宗室子弟,无权无势,他也依然是先帝嫡孙,金枝玉叶。
若是在京城,也许会有许多人轻视于他。可是在秦庄……这里的人大多是白身,哪里有底气看不起他?顶多是对他没那么恭敬奉承罢了,当面可没人胆敢失礼冒犯。
赵陌烦心的,只是那些好奇的目光,自以为不露声色的打探,还有误会他不受重视,婚事就可以将就的妄想。近来秦庄中的戏园子几乎天天都在唱戏。与其让自己变成别人眼中的好戏,他不如躲清静算了。
他微笑着对秦柏道:“些许流言,其实不算什么。我在京城早已习惯了。在秦庄,至少没人敢当面给我脸色看。舅爷爷舅奶奶还在呢,简哥儿也护我护得紧,没人能叫我吃亏的。”
秦柏叹了口气,想了想:“别的倒罢了,你这孩子素来看得开。只是真到了过年的时候,族里人来人往的互相拜年问候,出入的都是秦家子弟,到那时,连外姓亲戚家的孩子都会少上门来了,你真的觉得不要紧么?”
赵陌眨了眨眼:“舅爷爷的意思是……”
秦柏道:“我也没有别的意思。有我和你舅奶奶在,你自然是要跟我们一块儿过年的。只是今日我出门的时候,偶然遇见了赵公子,他问我能不能请你过去陪他一道过年,我就有些不好回答了。他与你都是赵氏子弟,又是你的长辈。他既然开了口,若是你愿意……”
赵陌讶然,他还真是没想到溧阳王府的伯父会邀请他去过年。能在金陵认识伯父,乃是意外之喜。他很敬重对方的性情为人,却没打算跟对方结下太深厚的交情。算起来,他们也不过是见过两三面罢了。
赵陌问秦柏:“伯父怎会忽然提起此事?”
秦柏道:“他为了治病,滞留金陵,无法回京城家中过年,想必也是觉得寂寞了吧?你与他原是一家子,血缘其实也算是近的。估计是他觉得你性情好,才乐意与你相处。你也不必多想,只当是多一个出门走动的地方,除夕祭祖的时候,倒是可以一并拜了。你若是愿意去,就让人收拾几件换洗衣裳,过了年就回来;若是不愿意,我替你去回绝。”
赵陌犹豫了一下,有些拿不定主意。虽然他更想留在秦家,陪舅爷爷、舅奶奶和三表妹过年。可正如秦柏方才所说,新年里跟秦庄这一大家子姓秦的人在一起,他一个外姓人定会难免尴尬。伯父待他挺好的,请他过去过年,也是怕他寂寞,想邀他做个伴罢了。宗室过年,自有一套祭祀仪式。若是他一个人留在秦家,这套仪式就不必提起了,他不好意思劳烦舅爷爷。但若是他去了伯父那儿,便可与伯父一道祭拜祖宗了。
如果伯父不介意,他还想寻个清静地方,祭一祭亡母。这些事却不好在秦家办。
赵陌心里想了又想,其实已经有几分意动了。
秦柏见状便道:“你也不必急着回复我,先考虑考虑再说。”
赵陌把心一横:“舅爷爷,我不必再考虑了,就去陪伯父过年吧。说来我们赵氏宗族,在金陵的就只有伯父与我二人,本就是难得的缘份,自当比别人更亲近几分。”
秦柏心中一叹,面上却笑道:“既如此,我就给赵公子送信去了。只是你要记得,赵公子是你长辈,你在他那儿,言行要守礼,不可有失礼之处。溧阳王府人多事杂,你也别去理会别人的私事。”
这却是在提醒赵陌了。赵陌此时虽然没听出他言下之意,但也知道秦柏是好心提点自己,便笑着答应下来。
他心想,溧阳王府那些乱子,他怎会有兴趣去理会呢?若不是信服伯父为人,他才不想认识溧阳王的子孙呢。失礼的事,就更不可能了。他如今好歹也在舅爷爷面前读书习礼,若言行间有了差错,岂不是给舅爷爷脸上抹黑?
事情既已定下,赵陌回房便吩咐青黛收拾行李。虽然还不知道哪一天搬进伯父的宅子,但事先准备得周全些,总是没错的。
次日,秦柏便给赵陌带来了新消息。赵公子请他腊月十六那日住进家中,算算时间,也没几天了。秦柏还特地给赵陌放了假:“赵公子说,你平日功课辛苦,过年就歇几日吧,特地让我别给你布置功课。我已是应了。但玩归玩,你也不能太过荒唐了,在长辈面前要注意分寸。”
赵陌心里还是有些小欢喜的,忙答应下来。不过功课没有了,不代表他就真的不摸纸笔了。他还有跟表妹约定的画要练呢。
不过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先去跟舅奶奶牛氏与三表妹秦含真说自己要到别处过年的事。
牛氏与秦含真都大吃了一惊。秦含真忙问:“怎么好好的要去赵公子那里过年呢?你也不是跟他很熟,留在家里不是更好吗?”
赵陌笑道:“是挺好的,只是伯父那儿人少冷清,他待我不错,我便想过去陪他几日。表妹放心,过了年我就回来了。况且,就算我住进了伯父的宅子,也一样能来秦庄看……舅爷爷舅奶奶和你的。”
秦含真抿着嘴不说话,心里有些小生气。这事儿太突然了,她还订制好了新年里的练画计划呢。现在,所有计划都要泡汤了!
牛氏虽然觉得有些遗憾,但并没有阻止赵陌:“既然你舅爷爷也同意了,那你就去吧。赵公子如今是搬进城里去了吧?可惜了,若是仍旧住在镇上,跟秦庄更近些,你要回来看我们也更方便。是定了十六过去么?回头叫周祥年替你安排车马。”
赵陌笑道:“不必太过费事,我就带几件换洗衣物就好。侍候的人也只带一个阿寿。因着伯父那儿并没有女眷,我也不好带丫头了。”
牛氏皱眉道:“一个小厮,你够用么?赵公子的宅子应该不小吧?多带两个人又有什么关系?”
赵陌笑笑:“既是去做客,怎么好带太多随从?况且我也没什么需要侍候的地方,一个阿寿尽够了。伯父的宅子虽然不算小,但也就是三进,还有一处花园。他随从又多,算来其实也没几间空房。我就别带太多人,给他添麻烦了。”
这也有道理。牛氏点了点头。
秦含真有些好奇:“赵公子是住在哪里呢?三进的宅子,还有花园,想想跟咱们从前看中的淮清桥那处宅子也差不多大小吧?”
赵陌踌躇了一下,才道:“表妹你别生气,其实……伯父如今住的就是你先前提过的那处宅子。舅爷爷没能买下来,却是给伯父买了。”
秦含真眨了眨眼:“啊?表哥你说的是哪里?”
第七十六章 信任
赵陌重复了一遍地址。壹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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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看w·1kanshu·他看向秦含真,不明白表妹为什么一脸不解的模样。
牛氏却已经忍不住心中的惊讶了:“怎么会是那里呢?不可能的。那宅子我们老爷已经买下来了呀?”
赵陌吃惊地转头看向她:“舅爷爷买下来了?!”
牛氏这才想起,秦柏当初提过,这宅子是为赵陌备下的,但为了不影响他决定自己的将来,暂时别把这个消息告诉他的。她有些僵硬地干笑了一下,目光闪烁:“我们老爷应该是买下来了,当初他……他提过这件事。”
秦含真眨了眨眼,道:“也许是祖父把宅子租给赵公子了?反正咱们现在又用不着那宅子,放着也是放着,不如租出去赚点儿租金。既然都要租了,租给熟人岂不是更好?”
牛氏心里却觉得这事儿不大可能。秦柏既然从一开始,就打算把这座宅子送给赵陌,又怎会在他之前安排别人住进去呢?那不会显得有些……别扭么?倘若原本就是拿来放租的宅子,不再租出去了,而是送人,那还罢了。偏偏这座宅子,秦柏一开始就说是要送赵陌的,还说如果送不出去了,再交给何信他们打理。可见就算是要出租,也是赵陌决定了自己前途之后的事了。
牛氏觉得这里头有些不对劲,定是哪里误会了。不过她没打算跟赵陌细说,只待回头见了丈夫,再问清楚。
赵陌想起了秦柏与秦简曾经跟他说过的话,还记得秦简曾经劝过他,不要在秦含真面前提起那宅子,免得秦含真因为没有买下心仪的宅子而难过。他并不觉得秦含真会因为这点小事而难过,因此方才就直接说出来了,却没想到会从牛氏与秦含真这边得到一个与自己所知截然不同的事实。难道秦柏与秦简跟他说谎了?可那是为了什么呢?
秦含真看着赵陌的表情变幻,知道这回有些麻烦了。为免赵陌误会,她只得硬着头皮对他说:“不管那宅子是谁买了,反正现在是赵公子住在那里。你要去陪他过年,也可以好好欣赏一下那宅子的好处。我跟你说,那里真的挺好的,虽然旧了一点,却很有味道。小花园很漂亮,漏窗的样式没一个是相同的,十分精致。后门那里还有个小码头,直接就能坐船游河了。
要看书
ww·1kanshu·除了住久了,可能潮湿气会重一点,真的没有别的不足之处了。”
赵陌看着秦含真,微微笑了笑:“潮气应该不重,我上回去那儿的时候,发现宅子修了火墙,屋里很温暖。”
秦含真听了有些惊喜:“真的吗?那可太好了!我们去看宅子的时候,可没有火墙什么的,想必是买了之后才新修的吧?赵表哥,你在那里住也挺好的,又暖和,又清静,闲了还可以逛逛小花园。只可惜季节不对,要是在春夏温暖的时候,还可以坐船去秦淮河上玩玩呢。”
赵陌笑道:“听起来真不错。如果以后有机会,我还真要买一处这样的宅子住一住。枕水而居,一听就很有江南的味道。”
这件事似乎就这么过去了。腊月十六,赵陌依约带着行李,搬进了淮清桥附近太子所住的宅子。
太子对他很是关心周到,特地命人给他准备了一间采光极好的厢房,就在小花园边上。从窗台望出去,可以看到花园一角的美景。即使眼下还是冬天,但花园中仍有绽放的梅花可供欣赏。赵陌坐在窗前,看到了秦含真形容给他听的“青瓦白墙,青苔漏窗”,觉得这宅子确实很有味道,怪不得三表妹会那么喜欢呢。
赵陌跟在这位伯父身边的生活,舒适度并没有打折。甚至可以说,起居饮食方面的精致程度比起在秦家的时候,更胜一筹了。他先前真的没看出来,原来溧阳王府的这位伯父,是一位生活如此讲究的人:穿戴得未必华贵,但料子一定是舒适而不凡的;吃的未必是山珍海味,但样样都符合养生之道,可谓食不厌精;还有房间里点的熏香,茶壶里泡的香茶……每一样都是精品。
赵陌甚至发现,伯父这宅子里还有一位厨子,是专程从京城带过来的,做的一手好菜。那味道……怎么吃怎么都觉得象是宫里御膳的味道。
赵陌觉得,伯父的一言一行,还有他生活中的种种细节,都足以证明他生来便生活优越,非简简单单的“锦衣玉食”四个字,就能概括的。赵陌自己便是辽王府的嫡孙,即使他父亲这一脉素来不受辽王夫妇待见,衣食起居上的待遇也非一般富贵人家可比。可他都不敢说自己从小过的日子就能比伯父强了。从精致程度上来说,简直没法比!
可溧阳王府……有这样的财力与气派么?那一家子因为子孙太多,已经混到了需要靠着不停娶进陪嫁丰厚的商家女为媳,来贴补家计的地步。伯父即使是溧阳王府的嫡长子,世子,也未必能有这样的排场。
赵陌却很清楚,这位伯父绝不是溧阳王府的嫡长子。秦简介绍给他认识的朋友中,就有溧阳王府的子弟,因此他知道溧阳王世子、世孙的年岁,跟伯父对不上。可若不是长子嫡孙的身份,溧阳王府里还有哪一位主儿,是过惯了这等讲究生活的?
赵陌对太子的身份起了疑心。只是这种事不好说出口,他惟有暂时先将疑惑埋在心底,同时思考着,秦柏是否知情人?他与秦简的说辞前后矛盾,莫非也是因为要对他隐瞒事实的缘故?
赵陌心里有些难受,不过想到秦含真那日也是一脸的茫然,想必并不知情,心里又好受了许多。舅爷爷秦柏与舅奶奶牛氏一向待他很好,秦简与他也是真心交往,若他们真的对他撒谎了,那必然是有原因的吧?没弄清楚事实之前,他还是不要多思的好。
于是赵陌便装作完全没发现太子生活中的异样,淡定地做着自己的事。每日三餐定时,早睡早起,上午读书,下午练画,偶尔会出去逛个街,晚上就陪伯父聊天。他的生活过得十分规律,倒是与太子的习惯相合了。
太子对他越发赞赏了,夸他道:“你是个性情坚毅的孩子。如今都过年了,你还能如此用功,实在难得。”
赵陌抿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暗暗瞥一眼太子身后的随从,目光微黯。
他从前没怎么注意伯父身边的随从,这几日搬进来了,日夜相对,他又看出了不对劲的地方。
伯父身边好几名随从,看起来象是侍卫,瞧他们长相、气度、言行,都绝非寻常护卫可比。赵陌留意到其中一位的长相有些眼熟,他虽不认得对方是什么人,却记得秦简介绍给他的小伙伴里,有一位的容貌与这位侍卫有几分相似。
他还记得秦简介绍那位朋友的时候,提过对方是将门之子,有个哥哥在东宫担任侍卫……
如果说这一切并不是巧合,这位侍卫真的是那位小伙伴的哥哥,那由他日夜守护着的伯父……又是谁呢?
还有住在同一座宅子里的沈太医,当初他南下,不是说要回乡探亲的么?怎么就在金陵城里住下了?他的亲人又在哪里?
另一位时常与沈太医坐在一处讨论医书的中年男子,赵陌不认识他是谁,只知道他也是位医者。可他与沈太医争论的时候,也曾脱口而出,说过“我们太医院里可不是只有你一个如何如何”的话。难道这位大夫,也是一位太医?竟然有两位太医随行,这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待遇。
有些事情,一开始不去怀疑的话,也许赵陌绝对不会想到某些地方去。可现在,他疑心一起,很多想不通的事情似乎就能解释了。
若伯父真的就是他猜想的那一位,那么秦柏秦简会说谎,就再正常不过了。
可是,如果伯父真的是那一位贵人,那他又为何要对自己如此关心呢?
赵陌能感受得到,伯父对自己是真的怀有善意,也是真的关心自己,对自己并没有任何顾忌的意思。既如此,他又为什么要向自己隐瞒身份?
赵陌面上虽然不露,心里却一直在纠结着。他有些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伯父了。他在想,是不是应该一直装傻?反正他只是在这宅子里住上几日,等过了年初三,就完全可以告辞回秦家去了。似乎……他也没必要节外生枝?
赵陌心下暗暗拿定了主意,却不知道太子远远看着他的表情,已经猜到他心里在担忧着什么。
汤太医在旁问太子:“殿下,辽王世孙似乎已经有所察觉了。他昨日一直盯着丁侍卫看,又听见了微臣与沈太医的争吵……”
太子微微一笑:“这不奇怪,他本是个聪明孩子,应该早就发觉了什么,只是装傻罢了。你们不要把事情说破,且由得他去吧。”
汤太医不解:“殿下不担心么?辽王世子有意储位,他的儿子知道了殿下的身份,兴许会生出歹意……”
沈太医也在旁插言道:“殿下确实该提防些。辽王世孙未必会有歹意,可他明明察觉到了殿下的身份,却还装傻,也足以证明他待殿下不诚了。”
太子摆摆手,阻止他们继续说下去,微笑道:“我跟他才相处了多久?他不信任我是正常的。你们不必理会,只要安心等待就好。我相信……他总有一天,会开诚布公地问我的。到了那一日,我才能确定,他是真的信任我了。”
汤太医愕然:“殿下为什么想要辽王世孙的信任?”
太子却只是笑而不语。
第七十七章 好戏
赵陌在太子那里的经历,秦含真一无所知。她知道的,只是赵陌每隔两三日打发阿寿回秦庄给秦柏送做好的功课时,顺便提到自己一切都好的口信。
不过她也没怀疑过那有什么问题。阿寿如今很得赵陌重用,看他的气色也好,他既然说赵陌在堂伯父家过得很好,那就肯定不是假的。秦含真让阿寿给赵陌捎了些家里做的点心吃食回去,如果遇到什么特别想告诉赵陌的事,也会让阿寿捎个信。
赵陌那边也常给她送些东西过来,有练画时画得特别好的画稿,也有看书时发现的一两句有意思的话,或是出门逛街时买到的有趣小玩意。
秦含真现在都有些羡慕赵陌了。他在他堂伯父那儿,住的是淮清桥附近那座好宅子,吃的是从京城带来的厨子精心烹制的美食,功课也停了——即使他本人还在坚持学习,坚持做功课交给秦柏,数量也比秦柏平时要求的要少一点——他还能随意上街逛,爱去哪儿就去哪儿,爱干什么就干什么。
虽说赵公子从前是个爱出门的,但搬进城里后就变得深居简出,大约是因为天气太冷了,怕吹风的缘故。但赵公子并不约束赵陌出门,还时常鼓励他出去走走,每次都塞给他不少零花钱,让他看到有什么有趣的、好吃的就带回来,赵公子很乐意与他分享。那宅子里的人虽不少,但没有人会管束赵陌,也没有亲朋戚友上门,他不必应酬,只需要随心所欲地安排自己的生活,每日陪堂伯父消遣一会儿就可以了。
这种生活怎能不叫人羡慕嫉妒恨呢?虽说乡居也很热闹,但在秦庄住得久了,秦含真又感觉到,还是城里更好了。至少在城里,她用不着面对不停上门来的族人亲友,不用挤着笑脸跟人应酬。秦柏与牛氏都不是会仗着身份在别人面前摆架子的人,她自然也不能怠慢了上门来的客。可是,她真的不喜欢做这种事呀。
相比之下,赵陌那种清静又自在的小日子是多么令人妒忌呀!
秦含真唉声叹气地写完一封给赵陌的信,里面有三分之一的内容是在描述自己过着多么烦闷的生活。这些话她除了在书信里私下跟赵陌说说,也没法跟别人提了。祖父秦柏更希望她能与族人友好相处,祖母牛氏跟族里的女眷交往得很开心,并不觉得有啥烦的,大堂哥秦简更是天天出门过得快活……也就只有她自己一个人烦恼而已。
秦含真将信收在梳妆匣里,打算阿寿下次来时,就让他捎去给赵陌。回头她看见青杏笑着走了进来,身上穿的是一身新做的棉袄绫裙,头上还插着一支颇为精致的银镶玉珠步摇簪子。
青杏这一身衣饰是她哥哥李子专程为妹妹过年置办的。李子跟着何信,往苏杭湖州转了一圈。虽说他只是去做个随从,但堂叔何信顺利接掌了永嘉侯府在江南的产业,对侄儿自然也要大方些。何信从前虽说在长房是秦仲海的心腹,但毕竟只是亲信长随之一,帮着管管事,上头还有两层主母与大管事压着。如今他在江南独当一面,摆明了今后就是江南大总管了,地位高了,又认回了侄儿侄女,还能在离家乡近的地方定居,自然是难得的体面。何信的地位水涨船高,连带的李子与青杏也沾了光,几身新衣、几件小首饰,不过是小意思罢了。
青杏笑吟吟地进了屋,便对秦含真道:“姑娘,方才我出去时,听说宗房那边今儿好热闹,有好戏看呢。族里的人都听说了,私下没少说宗房二奶奶的闲话。”
秦含真好奇:“克用婶娘吗?她又出什么夭蛾子了?”
小黄氏自从被婆婆剥夺了手中大权后,似乎就老实了许多,出门也少了,每日都待在家里给婆婆沈氏“侍疾”,同时帮着打理家中柴米油盐等杂事。沈氏领着长媳冯氏出面主持族里的各项活动时,她也没露面。
冯氏表现极佳,在短短的时间里就迅速赢得了族人的好评,地位更稳固了。族里女眷私下议论纷纷,说冯氏到底才是正儿八经的宗妇,才干远胜于暂代她的小黄氏,不象小黄氏,前几年新年前后总要出点乱子,事事都不周全。面对这种种议论,小黄氏竟也忍下来了,一声不吭。
秦含真觉得,这实在不象是小黄氏的为人,莫非是在憋大招?她一直在暗中留意小黄氏在宗房的动静,今日终于等到了!
谁知青杏却告诉她:“黄家大爷和大奶奶去了宗房看妹子,却是问她为什么每年都送回娘家去的年礼,今年少了许多?还不及往年的三成!宗房二奶奶臊得直叫哥哥嫂子闭嘴,黄家大爷却不肯听,闹得厉害,连宗房大奶奶那边都听说了。明儿就是小年了,族里几个房头的当家太太都在宗房大奶奶那儿商量正事呢,听见黄家人那边的动静,就笑话起宗房二奶奶来。”
秦含真讶然:“真的假的?黄家居然这都能上门来闹?”
青杏笑道:“可不是么?哪儿有这个道理?出嫁的女儿要给娘家送年礼,送多了是孝心,送少了……只要不过分,也算不了什么。哪儿会有做哥哥的,会因为妹子送娘家的年礼少了,就上门来闹的?况且……”
她顿了一顿,压低了声音:“今年宗房二奶奶不当家,又不管族里的事,手里能有多少银子?年礼送得少些,也是没办法的事。她娘家人倘若是懂事的,不但不该闹出来,还得多体谅她才对,没想到竟闹得这样大。如今族里谁不知道呢?往年宗房二奶奶能给娘家人送丰厚的年礼,多半就是因为贪了族里公账上的银子。今年她沾不了手了,送的年礼自然就少了。”
秦含真道:“虽然我觉得黄家人……不,是克用婶娘的娘家人不大聪明,但也不至于蠢到这个地步吧?他就算要上门来质问妹子,也不该把事情嚷嚷开来的。那样丢脸的还不是克用婶娘?他又能得什么好处?”
青杏道:“说来也是凑巧,宗房大奶奶跟族里的太太奶奶们议事的地方,与小花厅就只有一墙之隔。宗房二奶奶见娘家兄嫂的地方,则是在小花厅里。黄家大爷兴许并不知道隔壁有人,一时气恼起来,就大声嚷嚷了,正好叫太太奶奶们听个正着。”
秦含真心想,哪儿有这么凑巧的事?小黄氏贪污的罪名,族里早有流言,但也就是流言而已,并没有实证。若不是宗房剥夺了小黄氏的大权,流言也不会传得这样厉害,其实就是积怨深了,众人痛打落水狗,却又打不死而已。而如今黄家大爷一闹出来,不就正好证实了他妹子曾经有过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的问题吗?小黄氏这回就更难翻身了。出了这种结果,不是小黄氏太蠢,就是冯氏心计深。反正宗房的这对妯娌,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秦含真摇头道:“克用婶娘犯事在先,会被曝光也是罪有应得。我只是不明白,黄大爷这是在干什么?他可以说是事事仰仗亲妹妹的,如今居然会因为少收了一点年礼,就跟克用婶娘闹起来?他脑子没毛病吧?”
青杏说:“听宗房的人讲,好象是为了黄家姑娘的事,宗房二奶奶跟娘家人闹得不太愉快。”
黄忆秋?
秦含真忙道:“不是听说黄家姑娘在黄佥事家里住着吗?还说黄佥事答应了要给侄女说一门好亲的。这原是好事,怎的她家里人倒跟出嫁的姑姑闹起来了呢?”
青杏道:“个中内情我也不清楚,只听得几个婆子议论,好象是……快过年了,宗房二奶奶催着娘家人快把黄家姑娘接回家里去。黄大爷去了黄大人家一趟,没把人接回来,反说让黄姑娘继续在那里住着挺好的,又说要趁着还未过年,带着家里老人回一趟扬州老家祭祖。宗房二奶奶拦着不让他们回去,又打发身边的人去接黄姑娘,跟黄佥事吵了一架,黄佥事便冲黄大爷发了火,说再闹他就真的不管了。黄大爷因此恼了妹子,说要是黄姑娘的前程被人毁了,就算是亲妹妹干的,他也不能依的。”
秦含真道:“虽然我不清楚个中详情,但克用婶娘……管娘家的事也未免管得太宽了吧?娘家人要回老家祭祖,她拦什么呀?还有接黄忆秋姑娘的事。人家亲爹亲娘都不着急,她倒是派人去接了。她一个出嫁的姑姑,真把人接回来了,还不一样是送回娘家去?难道还能接到秦庄这边来?”
青杏抿嘴笑道:“听说黄家大爷大奶奶骂宗房二奶奶,也是因为这个缘故。近来秦庄有不少青年才俊,黄家大奶奶说宗房二奶奶是因为在婆家失势了,存心想要把侄女儿也嫁进秦家,好给她做个臂膀,才会一再妨碍黄姑娘的前程,不让她嫁到更好的官宦人家去。据说宗房二奶奶当时听了这话,气得脸都青了,差点儿没厥过去呢!”
秦含真挑了挑眉,心想这还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了。
第七十八章 堵心
关于小黄氏与娘家兄嫂争执的确切缘由,陆陆续续地传到了秦含真耳。请大家搜索看最全!的小说
小黄氏一心惦记着要把娘家侄女黄忆秋从堂弟黄晋成处接回来,又阻拦父亲与兄嫂听从伯父黄二老爷的劝说,回扬州老家探亲。她这么做的理由,一是侄女应该在自个儿家里过年,没理由去打搅堂叔;二是年关将近,离过年也没几天了,这时候回扬州探亲,日程太赶了,没有必要。
而黄大爷夫妻俩却被黄晋成说服,打算过年也不把女儿接回家,任由黄忆秋住在黄晋成那里,趁着过年时官员内眷们交际的机会,让她多在金陵城的官宦人家圈子里露脸。若是当有哪家太太奶奶们看了她做儿媳妇,黄忆秋的亲事不解决了?考虑到黄晋成没有带家眷任,黄大奶奶的身份有些不够,黄晋成先前提议他们回扬州探亲时,顺道请动他们这一支的一位老姑太太——即是黄二老爷与黄六老爷的大姐前来金陵。
黄老姑太太是一位节妇,亡夫生前官至正六品通判,眼下也住在扬州。若她能前来金陵,充作黄忆秋的引路人,与一众官家太太奶奶们来往时,方便多了。那些官家女眷们可不乐意跟黄大奶奶这样身份的人说话。况且,黄忆秋家世不足,若是让人知道她曾由一位节妇教养过,说亲的时候,身价也能高几分。
黄家人清楚自家与这位老姑太太关系疏远。要知道,黄六老爷这一支离开扬州,迁居江宁,都有好几年功夫了。他们也有好几年没怎么跟族人联系,只有黄六老爷与黄二老爷之间,每年有书信往来。至于出嫁多年又守了寡的老姑太太,黄六老爷恐怕都不大记得这位大姐的长相了。这样生疏的关系,怎么可能打动老姑太太,请她为黄忆秋提高身价呢?
但是,如今有嫡支的黄晋成出面相邀,老姑太太不答应的可能性很小。若是黄六老爷与黄二老爷亲自走一趟,给足老姑太太面子,把握更大了。尤其是后者,其实一向跟老姑太太关系挺好的。
黄大奶奶自知身份不足,黄晋成的提议也不是没有道理的。他还让她去见过女儿,当她看见自己的亲生闺女打扮得如同一位名门淑女般,仪态万方地坐在那里喝茶,论气度之薛家嫡支的嫡女也不差,她彻底对黄晋成信服了。算听从小姑子的指示,把女儿嫁给镇那位不知来历的宗室贵人做了妾又如何?那时候的女儿跟现在的女儿根本没法!
现在的黄忆秋,说是高门大户里出来的千金小姐,都有人信。黄大奶奶都不敢相信自己的女儿居然也会有如此光鲜的一天。而这样光鲜的女儿,正正经经嫁到显赫的官宦人家里做正室夫人,难道不是更好么?
黄晋成还告诉他们夫妻了,镇那位贵人,乃是溧阳王府的子弟。若是别的王府,黄大奶奶兴许还不知道,可溧阳离江宁也不算远,她听说过些这家王府的事儿,知道他们并没有什么权势,也没什么钱。她的女儿如今出落得这般漂亮又气派,怎么能随便给人做妾?若那是位王爷或者世子,倒还可以考虑。普通的宗室子弟算了!
黄家人的胃口在黄晋成有意无意的引导下,已经撑大了。小黄氏原本打算给侄女安排的前程,早已入不了黄家人的眼。黄大爷夫妻俩忙活着收拾行李,准备护送父亲与伯父回扬州邀请老姑太太,只留下一个儿子在江宁看家。他们还想着要赶在正月里将老姑太太接过来,好在正月走亲戚期间,让她为自家女儿奔走呢。
小黄氏这时候提什么接人,什么不许回扬州祭祖,还有什么已经给侄女儿想好了前程的话,让黄大爷与黄大奶奶觉得刺耳了。
接不接人且不提,回不回扬州祭祖,又与她一个外嫁女什么相干?还看不起老姑太太的身份。老姑太太好歹也有六品诰命!小黄氏总是自诩秦家宗妇,在江宁的地界,又有几个人承认了?若她有办法做到老姑太太能做到的事,黄忆秋也不至于到现在还没嫁出去了。
小黄氏总说已经盘算好了黄忆秋的未来,要把她送进宫里去做娘娘——可薛家人早说过了,黄忆秋生得并不是很象秦皇后,如何能得圣宠?小黄氏又没个门路,只会嘴说说,能管什么用?黄忆秋都十六了,再不定亲,要成老姑娘了!
黄大奶奶还觉得,小黄氏分明无法把黄忆秋送进宫,却还坚持要把她接到身边去,说是到秦家宗房那里住着,会不会是打算趁着过年的时候,秦氏家族后生云集,安排黄忆秋与其某个青年才俊相亲?黄家从前都觉得江宁秦家的份量不足,更别说是如今了。这种等级的亲事,哪里配得他们名门黄家的女儿?!
小黄氏都要被兄嫂的想法气死了。薛家的话确实曾经令她失望过,但她后来回想,却始终觉得这里头必定有什么误会之处。兴许薛家那婆子只在年轻时见过秦皇后几回,几十年之后早已记不清了?若黄忆秋只是有些许象秦皇后,秦柏又何必一再对她优容关照?薛家那边不肯帮忙不要紧,她如今已经与薛氏恢复了通信。薛氏的儿子是朝廷命官,又是正经的皇亲国戚,总薛家更有能耐些。小黄氏自认为侄女做了许多事,侄女的亲事理当由自己做主,结果如今兄嫂居然反脸不认人了?
小黄氏想抢先去把黄忆秋接过来跟自己一起住,目的是为了保证,即使黄大爷夫妻俩又被黄晋成说服了做些什么蠢事,侄女也能继续由得自己摆布。谁知她跟黄晋成吵了一架,却还是未能把人接回来,连人都没见着。黄大爷那边被黄晋成骂了几句,反而怪起她来了?!她为娘家人做了那么多,给了他们那么多钱,又帮着买宅子买地,结果却不过黄晋成的几句话?实在太叫人寒心了!
小黄氏气恼之下,又因为失了族权柄,手头可支配的银钱大量减少,因此给娘家人的年礼便少了许多。可黄大爷却觉得,这是妹妹在给他下马威,提醒他家里的富贵生活都是她给娘家人带来的,要他们继续听话。而黄大奶奶则认为,每年送过来的年礼都值几百两,今年却只有这么少,女儿若是真的定了门好亲事,嫁妆怎么办?小黄氏分明是要给她女儿下绊子呢!
若是在从前,黄家人兴许还会顾虑到小黄氏能带来的利益,捧着她,哄着她,愿意听从她的指示。但如今,小黄氏在秦家宗房失势,难以再给黄家带去利益,而黄忆秋又即将攀一门好亲事……黄大爷与黄大奶奶不必再有顾忌了。
这样,在种种误会与利益冲突之下,黄大爷夫妻俩齐齐闹了秦家宗房,为的是警告小黄氏,不要再坏黄忆秋的好事。小黄氏眼看着兄嫂被黄晋成哄骗,自己却成了恶人,心里也是堵得慌。
黄大爷夫妻走了,小黄氏又要再面临婆婆沈氏的质问,以及族人们明里暗里的责备与嘲讽,更加心力交瘁。
秦含真知道了她的处境之后,心里半点同情都没有。这都是小黄氏自找的,她何必做圣母呢?况且小黄氏也不过是挨几句骂,跟娘家人闹了矛盾罢了,又没吃什么苦头,实在算不了什么。
秦含真只是有些不明白,黄晋成大人到底是怎么了?黄忆秋干的事,他是心知肚明的,怎么好象真的想要给这个侄女说一门好亲事了呢?因为黄晋成这般行事,黄家人如今得意的那样,来秦庄时也是趾高气昂的,叫人看不惯。
青杏也从外头打听到些秦氏族人的议论:“都说黄大爷好象失心疯了一般,好象认定了黄大人一定会给黄姑娘说一门好亲事,还说黄姑娘如今正经名门闺秀也不差。我不明白了,黄姑娘再怎么穿戴华贵,人品也是信不过的,才艺更不出挑,人也不聪明。即使如今她换了好衣裳好首饰,学了些皮毛,可以冒充一下千金小姐了——那也只是冒充而已呀?她又成不了正经的名门闺秀!算黄大人是她叔叔,愿意为她撑腰,他们两人间的血缘也差得太远了?那些有儿子需要娶媳妇的老爷太太们又不是傻的,真能看得黄姑娘?”
秦含真哂道:“管他们看不看得呢。黄大人如果真的是有心拉拔侄女一把,咱们也管不着。他既然有意出面说亲,有事自然是他兜着。好啦,咱们不说他们了。八卦了这半天,黄家的新闻我已经听腻了,咱们改聊别的?”
青杏笑了:“姑娘想聊什么?今儿戏园子那边好象有一出新戏,不过是公子佳人的故事。姑娘前儿说过,虽不耐烦听这些,但花旦长得漂亮,唱得好的话,还是值得去看一看的,是不是?”
秦含真摆摆手:“算我想看,祖母她们还在呢,我怎么好去听?算了,反正那戏也不是很好看,不去也罢。”
她看着青杏,道:“我问你,你老家离这里并不远,你和你哥哥想不想回去看一看?我听说何老爷子和老太太很想回去,只是你叔叔事忙,不大方便,才没有动身罢了。如果你和你哥哥想陪他们去,我给你们放假。”
青杏脱口而出:“有什么好回去的?我们家在老家也没什么亲人了,房屋田地当初都卖了,回去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姑娘别以为我会想念从前住过的地方,若是那样,我还不如再去扬州看看呢。”她对扬州更熟悉些。
秦含真说:“你不去,那你哥哥呢?他对老家的记忆应该会更深一点。”
青杏犹豫了一下:“那……我去问问他好了。”
第七十九章 问明
李子很想回老家看看,倒不是要回去定居,而是觉得,自家老祖父与老祖母那么想念那里,那就送两位老人回去也好。壹看书www·1u·
如今已经不是从前了,他们兄妹俩早已遇赦,即使回了家乡,面对那些知道他们身世来历的父老乡亲,也不必背负着罪臣子女的名头,可以挺直腰杆见人了。何老爷子夫妇当初是为了被判流放的儿子,才随侄儿何信前往京城,如今家里已经安定下来,何信又成了永嘉侯府的江南大总管,家境优渥。只要两位老人希望,他们完全可以在老家重新置办房屋田地,留在那个熟悉的地方养老的。
当然,何信身负重责,不可能回老家去,李子、青杏二人也有自己的职责。两位老人若回了乡,晚辈们就没办法就近照顾他们了。到底要如何安排,才能两全齐美,还得再行商议。只是,老人想要回家乡看看,也是想要让亲友们知道他们何家已经挺过了难关,还有子孙能承继香火,甚至家业又重新起来了,不会再让何家祖先蒙羞,这也是人之常情。李子很想满足祖父的愿望。
只可惜他父亲与生母的遗骸仍未接回,否则还能顺便为他俩风光大葬。
青杏对于兄长的想法,不是不能理解,她只是想要弄清楚一点:“哥哥只是陪祖父祖母回去探亲而已,对吧?不会真的就丢下这边的差事不管了,还要求老爷、太太和姑娘放了我们,让我们回去安家,对不对?”
李子讶然:“你怎么会这样想?我才没有那么厚的脸皮呢!当初是吴爷将我们从火坑里救出来的。他吩咐我们要侍候好姑娘,我们到姑娘身边才多久?怎能就这样丢下姑娘走了呢?姑娘待我们不薄,吴爷对我们更是有大恩!我绝不会做对不起他们的事!”
青杏闻言,猛地松了口气,笑道:“那就好,我还有些担心呢。我知道如今四叔成了江南大总管,咱们手头上也有些银子了,别人都是怎么说的?他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咱们管不着,但我不会离开姑娘。除非姑娘赶我走,否则我是要侍候她一辈子的!”
李子犹豫了一下:“小妹,你真的铁了心,要做一辈子丫头了?要知道,姑娘素来待你很好,若是我们求一求她,她定会很高兴放你出去的。你也别担心吴爷交代的事,还有我呢。我会好好跟在姑娘身边,听她号令行事的。可你……你是个女孩儿,又及笄了,若不是我们家出了事,早就该说亲的。你若留下来做个丫头,将来嫁在府里,世世代代都是奴才。但你若是放出去,凭着四叔的身份,还有咱们家往日在老家的名声,怎么也能嫁个良民,将来儿孙也有出头的希望。你小时候吃了那么多苦头,哥哥真的希望……你将来能过得好一点。”
青杏听得眼圈发红:“哥哥,你……”她扭开头,抹了一把眼睛,才回头道,“哥哥不用说了,我不是个不知道感恩的人。吴爷将我救出了火坑,姑娘明知道我是从哪里来的,也没嫌弃过我。在我心里,他们就是我的大恩人,我情愿给他们做牛做马一辈子!若是离了他们,即使将来我能过得好,也没法安心。哥哥也别担心我会受苦,跟着姑娘,我怎么可能受苦呢?我只有过得更好的。至于嫁人……”青杏自嘲地笑笑,“我都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那个胆子。万一嫁了人,才被对方知道我曾经在青楼里待过好几年,那我还有活路么?”
李子忙道:“你胡说些什么?这种事,别人怎么可能知道?你难道不明白姑娘特地带我们到南边来的用意?在这里,没人知道我们在北方都经历过什么,也不会遇上何璎。我们只管安心度日。”
他踌躇了一下,又补充道:“这么做,老爷太太也能安心。你别忘了,梓哥儿可是何璎的亲生儿子,如今何璎又很有可能带着她那个闺女去了京城。我们若留在姑娘身边,谁能预料我们会不会有遇上何璎的那一日?她又会不会认出我们来呢?到时候,就连姑娘的名声也要受连累。况且,即使我们不会遇到何璎,也不会被揭穿身份,老爷太太看到我们,怕也会不自在吧?姑娘那么恨何璎,老爷太太那么恼何璎,都没要了她的性命,就是因为顾忌着梓哥儿。而我们……到底是梓哥儿的亲舅亲姨呢。老爷一直都想将我们送走的,只是姑娘没答应罢了。”
青杏咬着嘴唇不说话,半晌才道:“不管哥哥怎么说,我只听姑娘吩咐就是。她若要我走,那我就走。她若还要我在身边侍候,管他是谁,都不能把我赶走!何璎算哪根葱?凭什么要我为了她,就不管姑娘了?梓哥儿……跟我们没有关系。何璎早就不在我们家的族谱上了,我们又怎会是她儿子的亲舅亲姨?”
李子见她一心自欺欺人,不由得叹了口气:“也罢,我们听令行事就是。”
青杏的眼圈又红了,她回到秦含真那儿去,秦含真一眼就看出了她的不妥:“这是怎么了?难道你跟你哥哥吵架了?”
青杏摇摇头,想了想,便把她与兄长争执的原因都告诉了秦含真。
秦含真讶异地道:“你哥哥也想太多了。只要你们不提,谁会知道你们兄妹跟梓哥儿的关系?我们也没打算公开梓哥儿母亲的身世。当初何氏为了隐瞒自己犯官之女的真实身份,硬要撑起官家千金的架子,根本就没告诉周围的人她到底是谁家女儿。除非她自个儿跑出来嚷嚷亲生父亲的犯官身份,否则谁会把你们跟她扯上关系呢?如今你祖父祖母和四叔更是来了江南,即使何氏找上门来,也不会有人认出她是你爹的女儿了。我祖父之所以把你四叔要过来,又带到江南做管事,目的就是这个。如今事情已经做成了,你和你哥哥在哪边当差,都是一样的。”
青杏听得又欢喜起来:“这么说,姑娘不会把我赶走了?”
秦含真笑道:“我不赶你,但你到了嫁人的年纪,我还是要放你出去的。到时候我给你备份嫁妆,你想嫁谁,告诉我一声,我定会成全你。可别说什么不肯嫁人的话。若你只是单纯不想嫁人,我也不会逼你。可你若是因为担心过去的经历让男方知道了,会让人嫌弃,才不肯嫁人,我可不答应。你有哪里不如人了?谁敢瞧不起你?”
青杏听得脸红:“姑娘!”脸红之余,又开始纠结,“这些事,姑娘就不必操心了,我心里有数的。我……我是真的不想嫁人。”
秦含真一哂:“嫁不嫁的,现在说也太早了。你才十五岁呢,慢慢儿考虑吧,眼下只管安心做事。”
青杏抿嘴笑了笑,大声答应着。
第八十章 关怀
秦含真有点烦恼。
李子和青杏兄妹俩,青杏是她的心腹大丫头,李子倒是更多地充当一个跑腿兼护卫的角色,除了更可靠一些,倒也不是不可取代的。他们俩的身份有些问题,但何信与何老爷子何老太太被送到了江南,应该不会再有机会跟何氏见面了。只要青杏与李子不主动说出真相,梓哥儿是不会知道他俩是他什么人的,何信与何老爷子何老太太就更不可能借梓哥儿做些什么了。
当然,这种事在知情的秦柏与牛氏看来,可能会让他们觉得有些不自在。因为,即使是已经休弃的儿媳妇的娘家人,姻亲就是姻亲,拿姻亲做丫头小厮什么的,秦柏怕是难以接受的。
秦含真在想,如果青杏与李子过得好的话,留他们在江南也没什么不好的。一来是离他们的亲人近,方便相互照顾,二来也是让李子与青杏来到一个曾经熟悉的环境中,远离他们曾经遭受过的不幸,重新开始新的人生。
青杏好办,只要她能想得通,让她家里人给她在江南寻一门合适的亲事,嫁回这边来,事情就解决了,不过是等上两三年的事。李子却有些麻烦。如果把他留在江南,却叫他做什么去呢?没差事的话,生计就成问题了。寻个差事,让他给他堂叔何信打下手么?他一向做的可不是管理方面的工作。再说,叔侄俩同在一处当差,一方做上司,另一方做下属,似乎不大妥当。按理说,他们这样的是应该回避的。除非秦柏亲口下指令,否则李子就不适合跟他叔叔做同僚
秦含真能察觉到李子已经有意离开,不管他是为了什么原因,她都希望能好好安排他今后的去处。
应该把他安排到哪里去呢?秦含真有些懊恼,她手上没什么银子,不然还能置办点产业,交给李子管理。总不能要他去给他堂叔做保镖吧?
秦含真的烦恼,直到赵陌年前回来秦庄探望秦柏、关氏、秦简与她的那一日,都没能想出个解决办法来。
赵陌自然看出了她的异样,便背了人问她:“表妹遇到什么烦心的事了么?不妨说来听听?我虽不敢说一定有办法解决,但一人计短,二人计长,多个人总能多份力量。”
秦含真深觉有理,虽然不好把事情详细告诉赵陌,但也可以略透露一些:“何信如今在江南算是安定下来了,连带的何老爷子、何老太太也跟着他一道在此定居。但老人家可能有些舍不得孙子孙女儿。我在想,如果真把青杏与李子留在江南,不带他们回京的话,青杏还好说,李子却要如何安排才好?我也没地方安排他去。”
赵陌讶然,想了想:“何管事那边倒是可以再安插几个人,就怕李子做不来管事的差使。他为人机灵,跑腿办事、打听消息、骑马驾车都是一把好手,管人、管产业的差事却是从来没做过的。他跟着我往江南转一圈时,我看他也不是那个料。”
秦含真忍不住唉声叹气。她觉得她还是给表舅吴少英写封信,问问他的意见算了。李子毕竟是他送给她的,是要留下,还是要安排到别处去,都不能不事先跟表舅打声招呼。
赵陌见秦含真烦恼,便道:“表妹也不必心烦。李子侍候过我一些日子,我还算清楚他的性情为人。依我说,他与其去他叔叔那儿,倒不如过来帮我的忙。我手下能干的人不多,几处产业都还要安排人管事,江南这边,正缺人手。以李子的机灵,定能胜任这份新差使。”
秦含真惊讶:“赵表哥,你要在江南做什么?难道你真打算在江南住下了?凭什么呀?难不成你爹叫你留,你就真的留了?!”
赵陌微微一笑:“我虽还未正式做决定,但也不觉得江南有什么不好的。这边日子比京城清静些,至少王家人的手还没能伸这么长。”
秦含真不以为然地道:“你看着王家好象没伸手过来似的,一旦伸了手,离得这么远,我祖父想救你,都未必来得及。若是在京城,他们好歹还得顾忌一下上头的意思和舆论的影响。”
赵陌抿嘴笑道:“京城里的人知道我的境况,可能会不把我放在眼里。但这里可不同,这里的人知道我是宗室,却未必觉得王家份量比我重了。若说我这样的,在江南都有人看不上,那看不上王家的人就更多了。即使有王家的心腹来此,寻机对我下手,旁人却未必会如他所愿。”
秦含真好奇:“赵表哥,你以前好象不这么想的。这些日子你在赵公子那儿,是不是听他说了些什么?”
赵陌顿了一顿:“也没什么。快过年了,巡抚衙门有人来给伯父请安送年礼,待伯父很是恭敬。伯父把我叫出来见了他们,请他们日后对我多加关照。自那以后,出门时我就发现身后多了人,似乎都是巡抚衙门的差役,远远地跟着我,一路护持。即使我只带了阿寿一个,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秦含真讶然:“真的?那可太好了!巡抚衙门是这一片地位最高、最有权势的衙门了,有他们护着你,果然安全得多。无论王家派谁来,至少明面上是没法拿你怎么办的。如果他们暗地里动手,你也能依靠官府的人把他们抓起来。不过,本地巡抚怎么会对赵公子如此恭敬?”赵公子不就是溧阳王府的一名子弟吗?说真的,若不论在家受重视程度,可能赵陌在宗室里的身份地位都比他高些。
赵陌不好明说“赵公子”是谁,巡抚恭敬是理所当然的。不过他想到伯父为自己做的这一切,心下也有些感动。不管他是走是留,有伯父的引介与嘱咐,巡抚衙门对自己多上心些,今后还真是能放心多了。他从前总是深居简出,秦庄的人不知道他身世还好,如今知情的人多了,对他的看法和态度便有了反复。他在伯父面前什么都没说,只是阿寿私下与人提了一嘴,伯父便替他解决了。如此细心周全,如何叫他不感激呢?
即使伯父对他隐瞒了许多事,这份关心爱护却不是假的。如今他是真的觉得惶恐了。父亲赵硕拼尽全力都想要得到皇家的另眼看待,他却什么都没做,就受到了关照。伯父到底想要从他这里得到什么呢?
赵陌甩了甩头,暂时把思绪抛开,微笑着对秦含真道:“暂且不提这些了。如今有了巡抚衙门在我背后撑腰,我在金陵做些什么都有了底气。不论我是留下还是离开,江南都是个极好的地方。在这里添置产业,只要经营得法,今后也能多得些入息。表妹不是说过,手头有钱,心中不慌么?只是我人手不多,身边还要留人做事,因此有些麻烦罢了。”
秦含真忙道:“如果真是这样,那我去问问李子。只要他愿意,让他给你做个帮手也好。不过叫他管事,可能有些麻烦。”李子其实真的没干过这种活。
赵陌笑着说:“让他跟着做管事的跑跑腿,先学着些也好,也可跟方方面面都先混熟了,手段差些,也有人脉。至于别的,他有他叔叔照应,还怕他会过得不好么?若是实在有难处,我的人也会报上来。到时候再替他筹谋就是了。再者,何信在此,权柄颇大。若是你不介意,我也让我的人多留意些。万一有什么不妥之处,也好及时报上去,舅爷爷也能心里有数。”
秦含真点点头:“这样也好。”她想了想,“我手头上银子不多,不过等到过完年,我应该会有点余钱。到时候托给表哥你,只当是参上一股,赚点零花钱,行不行?”
赵陌笑道:“行啊,怎么不行?就怕我经营不当,把你的零花钱给亏了。”
秦含真笑着说:“怕什么?你手下的人都是从温家来的,熟手了,这点本事还是有的。”
赵陌道:“温家又如何?他们从前做惯了北方生意,只在边城捣鼓,最近才好不容易进了京。在京城还不知能不能适应,更何况是在江南呢?我如今也只叫他们练手罢了。”
秦含真给他提建议:“你们在江南要做买卖,新人短时间内肯定斗不过本地商人。但在大同既然有门路,为什么不从江南买货,运到北方去卖呢?北方边城的货物,也可以运到江南来。比如江南的茶叶,在大同那边肯定卖得很好的。不必特别好的茶叶,就是一般的大路货,也足够了。”
赵陌不由得看了她一眼:“表妹与我真算是英雄所见略同了。”
秦含真双眼一亮:“这么说,你前些日子真的入了茶叶,打算卖到大同去了?”她以为他就是做了点布匹生意而已。
赵陌笑笑:“他们眼下还在试手,且看看这批茶叶到了大同后,销路如何再说。”他已经给大舅母与表哥送了信去。这种事还是要寻表哥帮忙,能顶着重重压力,一直护着他的大舅母与表哥,总比旁人更可信些。
他们二人在此密谈半日,秦简那边已经留意到了,大声问:“广路,三妹妹,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呢?叔祖母喊你们过来吃油茶。”
秦含真与赵陌互看一眼,对视而笑,一起跑过去吃油茶了。
第八十一章 牵线
赵陌今日是特地到秦庄来给秦柏一家送年礼来的。虽说直到几天前,他还住在这个家里,但礼不可废。赵陌坚持要把该做的事做完。
同时,他在太子那宅子里做完的功课,也该拿来给秦柏看看了。虽说阿寿可以帮忙送功课回来,但秦柏看过功课后,对他学习上的指点,可不是阿寿能全部转达清楚的。赵陌自然要亲自跑上一趟。
秦柏对赵陌的好学感到非常欣慰,大大夸奖了他一番,顺道还拿他做榜样,敲打了秦简几句。秦简近日又贪玩起来了,在庄中跟族兄弟、远房表兄弟们玩得没了分寸。他身边的人劝不动他,秦柏这个三叔祖自然就要开口。秦简缩着脖子,乖乖听训,私底下却偷偷向赵陌做了个鬼脸。谁叫赵陌做了那个别人家的孩子,把他衬托成了学渣呢?他自然要埋怨几句的。
赵陌低头忍笑,他半点都没在意。如今他心情正好着呢,秦简几个鬼脸,反倒还娱乐了他。
秦庄离金陵城还有几十里路,赵陌不能在六房祖宅里待太久,吃过油茶,与秦柏说过话,又用过一顿便饭,也就差不多是时候离开了。太子曾经嘱咐过他,要赶在天黑城门关闭之前回去的。
秦含真在等吃午饭的时候,悄悄到二门上把李子又叫了过来,问他:“你跟着你叔叔巡视过咱们家在江南的产业,我记得当中是有茶园的,如今茶园怎么样了呢?经营得可还好?”
李子在经营管理上不大擅长,但打听消息、归纳信息倒是一把好手。他禀道:“姑娘,从前皇上赐给老爷的产业里,就有一处大庄子,里面是带茶山的。分家的时候,又得了杭州那边的一些产业,里头有茶园子。不过地方不算大,也就是二三百亩地,每年产的茶也不多。从前还未分家的时候,茶园子那边每年最好的茶不超过百斤,全送到京城侯府来,还不够长房与二房的主子们一年吃的,更别说还有送人的了。听说长房名下,另外还有茶园子,离咱们三房的茶园子也不远。那边地方更大,出产的茶叶也更好些,还有两三样名种。”
秦含真对此倒是不难理解。想也知道,同样是茶园,长房怎么可能故意把好的分给秦柏,却把次一等的留给自己呢?相比二房所得,长房对三房也算是厚道了。这大概也跟如今长房多少有需要仰仗自家祖父的地方有关系。
不过……每年不超过百斤的茶叶,全都送到京城承恩侯府,还不够长房与二房的人吃吗?这个消耗是不是有点夸张?更别提还有别的茶园有出产了。秦含真觉得,这里面大概有不少水份。
但这并不是重点。
秦含真再问李子:“我们三房的那个茶园子,总不可能一年就出产那点茶叶吧?你说最好的百斤从前是供京城侯府的,那不是最好的那些呢?是给家里下人用了,还是就地贩卖?”
李子想了想:“家里下人喝的茶,不是自家茶园子出产的茶叶,那还得费时费力从江南运过去,太不划算了。我叔叔说过,那些茶叶都是管事们从京城采买的,至于是哪里的茶,就不清楚了,自然没法跟咱们自家茶园子出的茶相比。至于茶园子里那些次一等的茶,除去留下少部分茶园的人自用了,剩下的都是直接在杭州卖掉。听茶园的管事说,他们有长年合作的茶叶铺子,只是价钱给得不高。这事儿我叔叔还特地去打听过,那茶叶铺子是茶园管事的小舅子开的,常常拖着不肯清账,不过是仗着裙带关系罢了。我叔叔已经发了话,不再把茶叶卖给他们家了。只是一时半会儿的,还找不到销处。”
秦含真忙问:“还找不到销处?这么说,今年出产的茶叶还有没卖掉的?”这可再有几天就过年了。过完年,没几个月,新的茶叶又到了采收的季节。居然还有茶叶没卖掉?!
李子说:“茶园子一年也能出三四千斤的茶叶,最好的一百斤送进了京城,次一等的三五百斤不愁销路,剩下的便都是大路货。在杭州,在江南,哪里没有这样的茶叶卖?往日京城侯府对这些茶园子也不大上心,除去自家吃的,旁的都由得管事的卖掉了,卖多少,怎么卖的,还不是由得管事们自行做主?咱们三房在杭州那个茶园子,因着管事的私心,茶叶全都是交给他小舅子开的铺子了。我叔叔到了地方一查账,断了他们这条路,还没卖掉的茶叶便都积存下来。”他顿了一顿,“听说有上千斤呢。”
秦含真深吸了一口气:“那你叔叔有没有说,这千斤茶叶,打算怎么办?”
李子答道:“叔叔如今要管的事也多,年下盘账,正是最忙的时候,茶园子那头又要换许多人,怕是暂时还顾不上。不过,御赐的茶山那边经营得很好,那边的管事是个能干的,又在江南待了多年,人面颇广。我叔叔提过,打算过年时请那位管事喝顿酒,请他帮忙,把那千斤茶叶给处置了。哪怕是贱卖了呢,只要能回本,总好过积存成了陈茶,又占了仓房的地方。再过几个月,新茶下来的时候,连个存放的地儿都不够。”
秦含真心里有数了,便对他说:“回头你去找你叔叔,告诉他,赵表哥手下的管事最近好象在收茶呢。他们可能打算从江南运一批茶叶去大同卖。咱们家的那些茶,要是质量还好的话,就去问问他们要不要。反正都要贱卖了,与其卖给陌生人,还不如便宜了熟人。”
李子双眼一亮:“真的?姑娘,我马上就去告诉我叔叔!”
李子的动作颇快,等到赵陌准备要离开的时候,阿寿那边已经得了信,告诉了赵陌。赵陌惊喜地看了前来送行的秦含真一眼,压低声音问她道:“何信说要便宜卖我一批好茶叶,这是表妹吩咐的?”
秦含真笑笑:“他都要贱价处理积压的茶叶了,如果茶叶质量还行,索性便宜你们算了。再说,我打算在表哥的产业里参上一股的,怎么也要尽点心力才好,总不能白白等分红吧?不过就是牵线搭桥罢了,一句话的事。”
赵陌笑了:“多谢表妹了。也不必贱卖,我会叫他们给何信一个合适的价钱。”
秦含真道:“表哥不必对他们太过优待。要是一切顺利,这应该不会是一杆子买卖,完全可以长期合作的,价钱方面,总要皆大欢喜才好。”
赵陌想了想,也就不纠结了:“好,我知道该怎么做了。”他再次谢了秦含真,才告别众人,心情很好地回城去了。
大概是因为得了好消息的缘故,赵陌骑马都比平日欢快些。进城门时,离傍晚还早,周围天色颇亮。
赵陌看了看天色,便对阿寿道:“时候还早,我记得上回买的梅花糕,伯父挺爱吃的,不如到那家糕饼铺买些回家去?”阿寿自然无有不应的,便陪着他一道去了糕饼铺。
买到梅花糕后,赵陌瞧见前头几个小摊子上卖的各色丝绦、络子、剪纸、荷包等物件,想着过年总要给底下人发赏的,也不知青黛那边有没有备下红封,若是没有,买几个荷包装金银锞子也好。旅居在外,自然不能象在家里那般讲究了。
因怕梅花糕冷了不好吃,赵陌便先把阿寿打发回去了。他远远地看见身后跟着巡抚衙门的人,也不担心自个儿的安全。阿寿虽然有些犹豫,往身后看看,还是领命牵着马离去。
赵陌没了马,便沿着一个一个的小摊子,慢慢逛着,偶尔买两样小东西,不多时,手上就满了。今儿他没带旁的随从,也不好寻人帮他拿东西,便打算就此罢休,改日再来。
谁知他才走出几步,就远远瞧见汤太医进了一家店铺,仔细一看,原来已经走到叶大夫在金陵城里开的医馆来了。想必是汤太医替太子拿药来了吧?
赵陌笑了笑,心想自个儿也算是找到同行的伴儿了。汤太医临近年前出门买药,想必会多买几包,以备过年时医馆不开门。药多了,他肯定要驾车运送。自己早些上前打个招呼,说不定还能蹭个车,省了走路的力气呢。
赵陌才走近了医馆门口,还没来得及叫汤太医,就看见两个人鬼鬼祟祟地站在医馆门边,往里头探头探脑的,似乎就盯着汤太医看,相互间还有交头接耳。
赵陌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这两人是什么人?
汤太医背对着两人,似乎并没有察觉,偶尔回个头,那两人也退后几步避开了,没叫他瞧见。等到汤太医拿着药,出门上了车,与驾车的侍卫一道离开时,那两人便分开了,一人进了医馆,另一人缀上了车。如今正是街上人多的时候,马车走得不快,那人慢慢跟在后头,竟也跟上了。
赵陌犹豫了一下,便选择了前者。他走到门边,就站在那两人先前所站的位置上,偷偷留意医馆中的情形。只见那人站在柜台前,傲慢地拿手指叩了柜台面几下,示意伙计走近,便大大方方地问:“方才那个长胡子的男人,是什么人?他都抓了些什么药?”
那伙计有些犹豫:“这位客人,问这个做什么?我们医馆有规矩,是不能向不相干的人透露任何一位病人的事的。”
“大胆!”那人凶狠地瞪了伙计一眼,“上元县衙办案,你竟然还敢推三阻四的?!莫非是犯人的同伙?!”
那伙计吓了一跳,门外的赵陌同样吓了一跳。上元县衙办案,怎么查到汤太医头上来了?
第八十二章 逼问
赵陌直觉这里头一定有问题,忙摒息静气,继续留意医馆里的动静。请大家搜索看最全!的小说
只见那伙计瞪大了双眼,不敢置信地问那男子:“你……你是元县衙的官差?真是来办案的?可是……可是我们这儿是江宁县呀!”
那男子一窒,语气更凶狠了:“我们办的案子,乃是知府大人吩咐下来的,还分什么元县、江宁县?!赶紧给我说实话,否则我把你抓到县衙去!”
若说是金陵知府吩咐下来,元县办的案子,却可以办到江宁县去的,倒还真有那么一桩,在金陵府下可说是人尽皆知了——元县令被刺案。那位凶手可是至今尚未落呢。有人说他已经死了,尸骨无存;也有人说他早逃到了海;还有人说他往溧水那边走了,躲进了深山……总之,什么说法都有,可是没一条准信。临近年关了,金陵知府仍旧严令下属官衙差役追查此案,连年都不让过了——反正辛苦的又不是他。
若说是牵涉到元县令被刺杀的案子,那么元县衙役跑到江宁县的地盘来报案,江家县衙方面也不好多说什么。因为谁都知道,死掉的元县令,是金陵知府关照的世交家晚辈。医馆伙计不想惹麻烦,可他对于这名男子的说法,还是心存疑:“官爷,方才那位客人……是来抓药的,抓的也是寻常补身的方子,专给身体弱的人开的方,再寻常不过了。这位客人也算是我们这儿的常客,可是个正经人,不可能跟那等刺杀朝廷命官的凶徒扯关联的呀!”
那男子冷哼一声:“有没有关联,不是你们这些小人物说了算的。我问你什么,你照答是了。你说方才那人是你们的常客,那你可知道他住在哪儿?”
伙计这回真的不知道了:“那位客人并未说起过。但我们东家从前是在镇开医馆的,年前才在城里开了分馆。那位客人,是从镇的医馆转过来的熟客。不过他住在哪里,小的真的不知道了。”
镇?那男子冷哼道:“等他下回再来,你记得给我问清楚了!过两日我再来寻你!”说罢转身走。
伙计哭丧着一张脸,心下无为难。柜台明明还有尚未抓好的药,他却已经顾不了,慌忙往后院跑去。叶大夫这会子还在后头制药呢,他得把这事儿告诉东家知道。
男子出了医馆,左右看看,循着先前同伴追踪的方向去了。他离开后,赵陌从医馆一侧的大树后头转了出来,看了几眼,便回头去寻一直跟在自己身后那巡抚衙门的人。
那人看到赵陌手的动作,迟疑了一下,走前来,行了个礼,低声唤一句:“小公子有什么吩咐?”
赵陌对他道:“方才我守在医馆旁边,你也瞧见了。那个凶神恶煞逼问医馆伙计的人,说他自己是元县衙的官差,你可认得?”
那人方才确实瞧见了,答道:“看着眼熟,应该是元县的衙差没错。只是不知为何,竟跑到江宁这边来办案了。”他心里也疑惑得很,元县令被刺杀的案子,在金陵府确实是大案,金陵知府无论为公为私,都不肯轻易放过的,自然不会因为年关将至,停下了动作。只是,但凡是对这桩案子了解稍微多一些的人都知道,凶手已经逃往溧水,有消息说,是往常州方向去了。那边河道多,又挨着太湖,若是叫凶手沿水路躲进太湖里的某个岛,想要搜寻起来可麻烦了。
但也正因如此,元县的衙差没有理由还在金陵城里查这桩案子,还查到一位不相干的外地人身。那人不过是到医馆里抓几副补身的方子罢了,怎么叫元县的衙差盯了呢?
赵陌听了他的话后,便皱起了眉头,问对方:“元县令已死,新县令还未任?县衙的差役如今是……听从知府衙门派遣么?”
那人忙道:“并非如此。知府衙门自有人手,元县衙的人,应该是由代县令辖制?”
赵陌看向他:“代县令?是什么人?几时任的?”
那人笑道:“原元县令死了没几日,知府大人把他调过来了。听说他原本是隔壁太平府辖下当涂县的县丞,也是知府大人的门生。好象叫什么……李延朝,是京城世家子弟。”
赵陌瞳孔一缩:“李延……朝?”他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沉默了一会儿,他才道:“我知道了,多谢你告诉我。”
那人见他脸色不对,小心探问:“小公子,你……接着打算要往哪里去?”
赵陌勉强笑了笑:“自然是回去。”他看向汤太医等人离去的方向,“反正也只有一条路罢了。”
接下来,那巡抚衙门派来的人便索性跟在赵陌身边,也不必远远缀着了。赵陌一路沉默着往前走,速度倒是走得相当快。等到他们抵达距离太子住所不足百尺远的地方时,赵陌便瞧见汤太医的马车停在前方不远处的路边,驾车的侍卫下了车,似乎在捣鼓车轮的某个部件。汤太医则坐在车厢里,与侍卫说着话。
离他们没多远的地方,医馆那名官差的同伴正躲在树后,双眼盯着他们看。
赵陌眯了眯眼,小声对巡抚衙门的人道:“这里离我住的地方已经不远了,我的同伴在前头,不必你护送我回去。不知能不能请你想个法子,把那跟踪我同伴的人支开呢?虽然不清楚元县衙的人为何会盯我的同伴,但他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跟那行刺元县令的凶手有关系的。你们巡抚大人让你来的时候,应该也有过吩咐?万一是新来的元县代县令得知有宗室来了金陵城,千方百计打听消息,寻机攀附,那太让人烦恼了。不管他们寻的什么借口,我可不想叫人误会跟什么朝廷钦犯有牵连。”
那人听得笑了,以为赵陌是真的在意那跟踪者有意攀附,日后会门骚扰,二话不说答应了下来。
接着,他便装作路过的样子,故意认出了那跟踪的人,言谈间似乎在表示他们不久前曾经在知府衙门遇见过,又问对方怎么会到这一带来?
那跟踪的人虽是官差,如今却正穿着便服,一副下了差寻地方休闲的模样。别人认出了他,他也没法拿“公务在身”为理由把人推开。新来的代县令大人可是吩咐过的,不许让外人知道他在做什么。他心里虽有些不以为然,但还是听从了代县令的吩咐行事。不过,得知眼前的人是巡抚衙门的,他又觉得很值得结交一番。对方热情地请他去喝酒,他若是拒绝便得罪人了,反正又不是真的在查案子……
他最终还是被巡抚衙门的人带离了现场。
赵陌松了口气,忙朝马车走了过去。
汤太医抬头看见他,有些吃惊:“世孙怎么在这儿?你身边侍候的人呢?他们怎能让你一个人行走在外?!”
赵陌沉着脸问他:“大人这是在做什么?为何滞留在外?方才有人跟在你们后头,大人竟没发现么?!”
汤太医与侍卫都大吃了一惊:“有人跟着我们?!”
赵陌道:“我请巡抚衙门的人帮着把人打发走了,也不知能拖延几时。你们赶紧把车驾回去,不要再滞留在路边了。那些元县衙的人似乎在打听你们住在哪儿呢!”
汤太医更吃惊了,他迟疑了一下:“元县衙?我虽听说过元县令被杀的案子,如今闹得很大,先前城里城外到处都是官差,四处搜捕。可这跟我们又有何干系呢?元县衙的人为何要打听我的住处?”
他警惕地看向赵陌:“看小公子的模样,似乎知道其缘故?”
赵陌沉下了脸。他当然清楚其的缘故。伯父便是太子殿下,一国储君的行踪自然是机密,但也会引来无数人的关注,当不乏居心叵测之人。万一其有人想要借着东宫微服出行在外的机会,行刺杀之事……眼下盯着东宫之位的人可不少,连他的亲生父亲都算是一个。这些人定然早看病弱的太子不顺眼了,巴不得他早点死了,好把位子让出来。若是他们知道太子的病已经痊愈,还真不知道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来。
若是把一切都摊开来说,汤太医自然知道该怎么做。可是,赵陌装了这么多天的傻,若是这时候说出自己早知太子身份,太子身边的这些人又会如何看待他?太子又会如何看待他?
正在修车的侍卫忽然直起身来,看向赵陌身后:“黄大人。”赵陌回头一看,原来是黄晋成来了。他心下不由得一紧。
黄晋成皱着眉头看着他们三人,转头去问那侍卫:“发生了什么事?”侍卫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黄晋成闻言看向赵陌:“小公子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为何不能坦承相告呢?莫非小公子另有想法?”
赵陌心下冷笑,真想一个耳光扇去。但他没有动作,反而露出了为难之色:“不是我不敢坦承,而是我直到方才,才知道了是怎么回事。元县令被刺,在新县令任之前,代任的是原当涂县丞李延朝。黄大人不知是否听说过这个人?他是京世族之子,母亲乃是涂家旁支之女。我曾在家父书房里见过记载,言道他母亲的父兄皆是依附蜀王妃父祖,在涂氏族为其臂膀。蜀王妃嫡亲的小侄儿,身边有个跟班,名叫李延盛,想必是这个李延朝的兄弟。我虽不清楚这人为什么会被调到元县来,只是,他的背后若真是蜀王府……”
他顿了一顿,看着黄晋成与汤太医那两张紧张而警惕的脸,微微一笑:“那他们多半是为我而来的。因我父亲坏了蜀王大事,毁了他们的大计,蜀王府下恐怕都要恨我父亲入骨。他们盯了我,定是有心报复?我不希望因此连累伯父,两位大人不如想想办法,看应该如何提防这位李代县令?”
黄晋成与汤太医听着他的话,满脸都是懵逼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