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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Loeva     秦楼春txt下载     秦楼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十三章 见面

    连黄忆秋的亲生父母都被黄晋成拦住,不让他们有跟女儿见面说话的机会,小黄氏这个姑姑“派来”看望侄女的两个婆子,自然更不可能那么顺利地就见到了本尊。

    黄晋成甚至都没见她们,只叫亲兵去问了几句话,就把人打发走了。

    这是官府后衙,黄晋成又是四品的武官,两个婆子没敢多说什么,灰溜溜地出来了。待上了马车,其中一个年轻些的婆子就问另一位上了年纪、头发略带花白的同伴:“老姐姐,您说这可怎么办?老爷太太们派我们来见黄家表姑娘,可看黄大人的架势,似乎不打算让我们见呀?虽说秦家宗房二奶奶跟黄大人乃是堂姐弟,但看起来似乎黄大人不怎么买这位堂姐的账。”

    头发花白的婆子镇定地道:“急什么?头一回上门,哪儿有这么容易?黄大人毕竟是高门大户里出来的,规矩自然比秦家宗房二奶奶严些。咱们明儿再来便是。多来几趟,总有他答应的时候。我们名义上可是他堂姐打发来的人,他就算跟堂姐关系再不好,也不能扣着人家的侄女儿不放,也不让家里来人去看望吧?”

    年轻些的婆子闻言觉得有理,心下安定了些,又开始犯愁:“那我们如今是要回薛家去?就怕事情没办好,老爷太太会怪我们。”

    头发花白的婆子道:“城里有我们薛家的铺子,我们过去借宿几日,也不费什么事。”

    她的同伴有些犹豫:“这样好么?万一叫黄大人知道了,会不会疑心我们不是秦家宗房二奶奶派来的人?”

    前者微微一笑:“这有什么?薛家、秦家和黄家互为姻亲,从前秦家宗房二奶奶进城,也不是没有借住过咱们薛家的地方,你道咱们薛家真是看在她姓黄的份上?还不是给秦家面子?就算咱们住进了薛家的地儿,也不意味着就不是秦家的婆子了。黄大人若要问起,我们只管拿这话告诉他。况且,若不住进薛家的地方,有什么事要跟老爷太太传信,岂不是很不方便?”

    她的同伴被说服了,一脸的心悦诚服:“老姐姐真不愧是在老太太身边侍候过的,见识不凡。这趟差事,妹妹就一切都仰仗姐姐了。有事姐姐只管吩咐,妹妹一定照办!”

    头发花白的婆子满意地笑了:“不必如此,你我都是为薛家办事的。只要能把老爷、太太交代的事情办好,分什么谁跟谁呢?”

    两个婆子打得好算盘,却不知她们去了薛家铺子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黄晋成耳朵中。黄晋成根本就没想过要问她俩什么,直接下了结论:“哼,果然是薛家派来的!”

    他心想,薛家本不足为虑,但毕竟是秦家的姻亲,在江宁地界上又有些能耐,需得小心应付。只是不知薛家打发这两个婆子来见黄忆秋,又是为了什么?他家本是黄忆秋生母黄大奶奶的娘家,若是担心外孙女,要打发人来寻黄忆秋,完全可以光明正大地来,用不着打小黄氏的旗号。如此鬼祟行事,定有缘故。他要谨慎些,千万别让薛家看出什么来,给太子殿下带去麻烦。

    想到这里,他就拿定了一个主意。

    薛家的两个婆子次日又来了一趟,这回似乎遇上黄晋成心情好,终于肯松口让她们见一见黄忆秋了,只是仅许了一刻钟的见面时间,还得在丫头婆子的围观下见面。

    这几个丫头婆子,俱是黄晋成想办法或买或雇或借来的人,虽然都是熟手,但并未严格加以调教,只能说还过得去而已。比起黄家用惯的几个丫头,自然更好。但在薛家两个婆子看来,却是粗鄙得很,不堪大用。

    然而黄忆秋的出现却让她们大吃一惊。

    黄忆秋如今已是装扮一新,一身水红绣金线缀珠儿的锦袄,配着白绫子销金百褶裙,一头乌发梳成金陵时下最流行的倭堕髻,插了几支金珠簪,配上明珠耳坠、翠玉手镯,一身说不出的富贵华丽。

    黄忆秋不但穿戴不同了,连妆容也有了很大的变化。她脸上敷了薄薄的脂粉,越发显得面如满月,细眉弯弯,杏眼桃腮,红唇一点,再往眉间贴了花钿,整个人如同神仙妃子一般。她嘴角含笑,行动说话间略带一点儿僵硬,但举手投足,都十足是名门千金的作派,眉宇间也多了几分自信,给人的感觉跟从前大不一样了。

    薛家那名年轻些的婆子不由看得有些发呆。她从前是见过薛家姑奶奶所出的这个女儿的,只觉得长得模样不错,还算有几分姿色,却还是小家子气的模样,哪里是如今这副大家闺秀的样子?难不成黄晋成大人一个男人真的如此精通闺阁事物,能在短短几天内把黄忆秋调|教成如今的模样?还是那几个看起来不成样子的丫头婆子当中,有深藏不露的能人在?

    她不由得看了自己的同伴一眼,只见那头发花白的婆子微微皱起了眉头,似乎有些不大满意。她不由得心下一惊,偷偷碰了同伴一下,对方瞥了她一眼,轻轻摇了摇头。

    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黄忆秋长得并不象秦皇后?!

    黄忆秋并不认得那年纪较大的婆子,倒是对年轻些的这位有些印象,可她记得这是外家薛家嫡支的婆子,怎么成了姑姑小黄氏打发来的人?

    她虽然外表有了变化,但内心还没有多大长进,见此异状,只是张口就问:“咦?不是说你们是姑姑派来的人么?怎么……”眼看着就要说穿两个婆子的身份了。

    年轻些的那婆子连忙打断了她的话:“表姑娘,二奶奶命我们来瞧瞧你。这几日你住在亲家叔老爷这儿,家里人不得相见,都在为你担心呢,不知你什么时候能回家去。”

    黄忆秋甜甜一笑:“姑姑也想得太多了,我在叔叔这儿能有什么事?叔叔待我可好了呢。妈妈们瞧我这一身妆扮,都是叔叔替我置办的。因着时间赶,先叫绣楼的人拿了成衣来给我试穿,另外还有几身正在赶制呢。叔叔还请了几位嬷嬷来教我礼仪规矩,帮我梳头妆扮。你们看,我如今是不是比从前好看了许多?叔叔还说,要为我请位先生来教我诗书,哪怕只是多背几首诗文也是好的。将来出门见人,出口成章的,人家也能高看我几分。”

    两个婆子都沉默了。头发花白的婆子微微笑了一笑,心中对这姑娘生出了几分鄙夷来。

    她的同伴继续笑着对黄忆秋道:“这是好事呢,亲家叔老爷也是一心为了表姑娘的前程着想。只是亲家老爷他们极担心表姑娘,表姑娘还是尽早搬回去的好。无论是学规矩礼仪,还是跟先生读书,在家里做也是一样的。”她看了周围一眼,“亲家叔老爷待表姑娘虽好,但他是男子,又没有带女眷上任,后宅里连个象样的丫头婆子都没有,如何能侍候得好表姑娘?表姑娘想必也觉得在家里更自在吧?”

    黄忆秋心里却有些不以为然。她在家里用的丫头婆子,也就是那么两三个人,哪里及得上黄晋成这边,一圈丫头婆子就侍候她一个?这等尊贵的待遇,她从前只在几个认识的财主家千金那儿见过,面上虽不在意,心里早就羡慕死了,如今有机会亲自体验这样的生活,哪里是轻易能舍掉的?

    不过她也想要尽快跟家里人见面团聚,便对两个婆子说:“妈妈们放心,还请回去后替我跟姑姑说一声,就说我正在叔叔这儿跟着学规矩,等学完了,一定会回去的。叔叔答应了会为我寻一门好亲事。事关我的前程,我怎能轻易惹恼了叔叔呢?请祖父、父亲和母亲不要为我担心,只需要在家里等待好消息就行了。”

    两个婆子心知黄忆秋早已被黄晋成说服了,说什么都不可能跟她们离开的,更因为头发花白的那婆子此时对这姑娘早已没了兴趣,她俩陪着说了几句话,便齐齐告退下去。

    黄忆秋看着她们就这样匆匆走了,还有些吃惊呢。身边这几日一直在侍候她的一个丫环便小声嘀咕:“奇怪了,不是说姑太太打发她们来瞧姑娘的么?怎么只说几句话就走了?姑太太就没叫她们给姑娘捎什么东西来?虽然我们大人这儿什么都有,可姑娘来住了几天,家里人总会有书信来吧?还可以捎带些姑娘平日里惯用的物件,哪怕是些体己银子呢。姑娘手里总要有些零花钱的,不然事事要朝大人开口,也太不方便了。”

    黄忆秋心里深以为然,对姑姑不由得生出几分怨怼来。

    薛家的两个婆子并不知道有人给她们下了眼药,只退出官衙后,照旧上了马车。年轻些的婆子问那头发花白的同伴:“老姐姐,你方才是怎么了?为什么摇头?”

    后者叹了口气:“秦家宗房二奶奶的话也太不靠谱了,说什么表姑娘生得十分肖似秦皇后,可以入宫得皇上宠爱——表姑娘确实眉眼间有几分象秦皇后,可也就是两三分相象罢了,只要仔细多看一眼,就能瞧出两者大有不同。这等程度的相象够做什么的?秦家那位二奶奶真是昏了头了!却叫我们姐妹俩白跑了一趟。”

第五十四章 失望

    “你说什么?生得不象?!”小黄氏一脸愕然地看着眼前两个薛家来的婆子,“这怎么可能呢?!”

    年轻些的那名婆子便道:“二奶奶,这种事有什么不可能呢?我这位老姐姐可是见过皇后娘娘的人,还能不知道皇后娘娘的长相么?她亲眼见过表姑娘了,说是乍一看,确实有那么三分象,但多看两眼,能发现两人差别很远了。二奶奶想必是夸大其辞了吧?这等长相的美人,世间并不少见。不瞒您说,咱们薛家也有几位姑娘姿色不表姑娘差呢。怕表姑娘即使真的有福进了宫,也难以出头。”

    小黄氏满心期望着黄忆秋肖似秦皇后这件事能给自己带来巨大的利益,如今期望落空,整个人都茫然了,有些不敢接受这个现实:“不可能的,怎么会不象呢?我听六房的大侄儿说,永嘉侯因为秋姐儿生得象皇后娘娘,才会有意帮她一把,劝说黄晋成给她寻一门好亲事的!”

    先前那婆子便撇了撇嘴:“这话倒也没说错,表姑娘确实有那么一点儿象皇后娘娘,可也有一点儿象罢了。二奶奶,您别嫌我说话不听,有些事情,不是我们这样的人能肖想的,您还是打消了主意吧。您如今是秦家宗房里当家的二奶奶,一辈子荣华富贵,根本不必担心什么,何苦闹出这么多有的没的事情来呢?”

    小黄氏哪里听得进去?她问两个婆子:“会不会是妈妈们见到秋姐儿的时候,离得远了,又或是屋里昏暗没点灯,因此没看清楚?兴许是秋姐儿平日打扮得太过简朴了,素面朝天的,美貌自然不如细心妆扮过的时候。”

    头发花白的婆子听了有些不大高兴,板着脸道:“二奶奶这是怀疑我们老眼昏花了?可惜让您失望了,我们今日是在屋里见表姑娘的,窗户都开了,屋十分亮堂。表姑娘离我们也是三四尺远,我们看得清楚着呢!我老婆子虽然也有五十岁了,但眼神还好得很,绝不可能看错!”

    她的同伴也赔笑道:“是呀,表姑娘今日也细心妆扮过了,黄大人为她买了华服首饰,又专门叫了金陵城里数一数二的梳头娘子来为她梳头。表姑娘如今可漂亮得很,只怕二奶奶见了,都未必能认出来!”

    小黄氏听得一顿:“会不会是妆容有问题?妆容显得秋姐儿不象她自己了?”

    头发花白的婆子冷笑一声:“表姑娘的妆容能有什么问题?我只知道她今儿妆扮起来,容貌、气度都大不一样了,十足名门大户的千金派头!她用的正是时下最时兴的一种妆容,稍稍修了眉毛,让它又细又弯,此外便没什么大变动了,是寻常脂粉唇膏罢了,但都能给表姑娘增添不少姿色呢。”

    她的同伴也点头:“是呀,表姑娘我往日也见过,未曾想她也有今日这般模样,真真不金陵城里的大户千金差。她的妆容化得好,头发也梳得好,样样都能突显表姑娘的美貌。即使那黄佥事大人待我们不大客气,我们也要平心而论地说一句,黄大人待表姑娘实在是无可挑剔了。即使是亲叔叔,也未必能做到这一步呢。”

    小黄氏心苦闷极了。这两个婆子越是否定黄忆秋与秦皇后的相似程度,她的心越痛。本来雄心壮志想要做一件大事的,谁知事情还没开始呢,先泡了汤。

    难不成真的是她误会了?永嘉侯真的是会为了那二三成相似的脸,对黄忆秋格外关照几分?

    小黄氏抬头看向两个婆子,郁闷得什么话都不想说了。

    谁知她不说,那两个婆子却未必肯此罢休。那头发花白的婆子冷笑道:“二奶奶难道不相信我们的话?”

    小黄氏勉强笑了笑:“怎么可能呢?妈妈早年在薛老太太身边服侍,也见过皇后娘娘几回,又怎会不认得皇后娘娘的长相?我只不过是……只不过是有些惋惜罢了。”

    这个头发花白的婆子可不是寻常仆妇。她原是薛老太太在世时的大丫头,当年薛家与永嘉侯府议亲,薛老太太曾带着这个大丫头到侯府里去见叶氏夫人,自然也见过一时跟在继母身边的秦皇后了。那时秦皇后还未出阁呢,正跟着继母学习馈,还有礼尚往来的事宜。等到薛氏嫁进了永嘉侯府,薛老太太也曾派过心腹大丫头给女儿送过东西。

    这婆子年轻的时候,前前后后见过秦皇后五六回,还得过她赏赐的绣花荷包,里头装了两个十分精致的金锞子。后来秦家遭难,薛家生怕惹祸身,急急把女儿薛氏给接走了。她这个薛家家生丫头心里也害怕了,为防惹祸,她直接把那荷包烧了,金锞子拿去打了首饰。待秦家平反,她心里别提有多后悔了。若是没有烧毁荷包,好歹也能拿来做个传家宝,四处炫耀一番。那可是皇后娘娘亲自赏给她的呢!

    小黄氏心知这婆子的身份来历,也清楚她在薛家颇受敬重,不敢再说什么,生怕真把人给得罪了,只得奉几块尺头,并荷包两个,内里装了些银锞子,赏了两个婆子,让她们回薛家复命去了。

    送走了两个婆子,小黄氏便开始烦恼起来。

    黄忆秋的容貌生得并不是那么象秦皇后,薛家看这样子,也要拒绝帮忙了。她算再想将侄女儿送进宫去,也没有门路,更不能确定侄女儿是否真能得皇青睐。这个计划难道真要放弃了么?她在娘家人面前说得天花乱坠,事情却半途而废,他们会不会对她感到失望?会不会……从此以后再也不轻易听信她的话了?

    小黄氏一边想,一边心里难受,正纠结着呢,却见到梅香来到自己身边,欲言又止的,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又始终没有开口。

    小黄氏纳闷了:“怎么了?你可是有事要禀报我?”

    梅香点点头,凑近了她低声道:“族里好象有些不大好的传闻,是关于二奶奶您的……”如此这般,将先前秦含真从族姐妹们处得知的消息告诉了小黄氏,又道,“六房的三姑娘倒也不蠢,她回了家把这事儿跟永嘉侯夫人说了。永嘉侯夫人又告诉了永嘉侯。方才奴婢进门的时候,仿佛看见永嘉侯进了二门,寻咱们家老爷去了。”

    小黄氏气得浑身发抖:“他们怎敢如此诬蔑我?!每逢年节时,族里要办祭祀,人多,事情也多,人人忙乱成一团。我光是忙着自己的事,都忙不过来了,哪个有空替他们看管东西?!看管的人不小心,搬运的人粗手粗脚,可不是我的错。这些还不都是各家各房用的下人么?!当初我该罚的都罚了,该撵的也都撵了,能找回来的,也尽量去找回。我问心无愧,自问已经尽力了,他们还要造我的谣,到底是图什么?!”说着说着,她竟眼圈一红,低头哭了起来。

    梅香忙安抚她道:“二奶奶别难过,这都是他们不清楚实情,才会以讹传讹了。再加……前几年确实是丢了好几件珍贵的家具、摆设,老爷和二爷都曾严令禁止,可根本拦不住那些不要脸的人伸手。族里的老爷们也不是不知道这些,只是见您如今一时失势,想要借机落井下石罢了。”

    小黄氏哽咽道:“丢失的几件家具,有的是真个磕坏了,有的是真的被人偷了,可也跟我没甚关系。那年我请了戏班子来,满心想着要让族人们新年过得热闹些,谁知戏班子的人浑水摸鱼,竟悄悄偷盗东西,趁我没发觉,带着东西跑了,想追都追不回来。大过年的,也不好惊动了官府,免得扫大家的兴。况且,官府那些天也都封了笔,去了官府也没人管。这事儿我已经跟太太说清楚了,太太也相信此事与我无关,怎的那些族人们又提了出来?难不成是觉得有永嘉侯在,会有人给他们撑腰么?”

    梅香跟在小黄氏身边侍候了几年,对这位女主人的事最清楚不过了。戏班子偷盗家具是真事儿,但小黄氏并不是全无责任了,因为做出这种事的是她找来的不知来历的草台班子,而不是秦氏族每年都惯请的戏班。她之所以会换人,正是因为草台班子更便宜,能方便她把公用来请戏班的银子悄悄揣一部分进自己的口袋里。小黄氏自个儿心虚,个人的利益又没有损失,因此才会拖着拉着不肯去报官,孰不知这种做法,反而容易叫人误会。

    还有,哪怕每年失窃的案件,小黄氏都推说与自己无关,可族人们看得分明,知道她肯定饱私囊了不少钱,否则黄家从扬州迁过来时,连住的房子都是女儿女婿帮忙租的,又怎会在短短的一年之内,有了宅子又有了田地,一家人过了富足生活呢?黄家急剧膨胀的家产,才是小黄氏一直被人怀疑的原因。

    这些话,梅香不好跟小黄氏说,只能继续安抚她:“永嘉侯明察秋毫,定能还二奶奶一个清白的。二奶奶没做过的事,自然不能认!”

    小黄氏晦气地道:“我才得罪了六房,算是清白的,人家也不会相信的。说不定他们还巴不得我倒霉呢。我真真是冤死了!”又哭了一会儿,想了想,决定还是要去婆婆那儿表白表白,想办法控制一下族里的舆论,不能叫人三言两语的,把自个儿的名声给毁了。

第五十五章 接手

    宗房太太沈氏端坐在正位上,神色淡淡地听着二儿媳小黄氏哭诉,心中十分平静。

    小黄氏会来,她早就预料到了。族中近日传播的流言蜚语,她早有耳闻,甚至还推波助澜了一番。小黄氏会这么早找上门,还令她颇为意外呢。她本以为,以二儿媳素日要强又自以为是的性子,多半会再撑上些时日,才向她求助的。没想到她会看到小黄氏今日这般惶然无措的模样。

    沈氏并不知道,小黄氏是因为黄忆秋长相并不十分肖似秦皇后,薛家拒绝合作,她计划受阻,大受打击,才会一时心神大乱。不过原因如何并不重要,沈氏觉得,只要事情照着她原本预期的一般发展,就足够了。

    小黄氏哭诉了半日,见婆婆半日没有动静,心里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劲了。素日里婆婆虽然偏心长房些,但对她可从来不象今天这般冷淡。莫非那些传闻,婆婆也信了?她心中不由得一沉。

    沈氏见小黄氏停下了哭声,终于肯开口了:“事情我都听明白了,族里的传闻,我也听说过。说到底,是你办事出了纰漏,才会引来这种种抱怨。你说你是冤枉的,不曾偷盗过那些家具,我也觉得你不至于眼皮子这么浅。只是偷东西的戏班子,确实是你力排众议请过来的,出了事,责任自然也在你身上。”

    小黄氏听了,面色渐渐苍白起来,只是咬着牙硬顶罢了。

    沈氏见她如此,便继续道:“当然,那是开始时的事了。后头那几年,你没再请这个戏班子来了,可祭祀时依然还是丢了不少东西,自然是你管理不善之故。倘若你当初肯赔偿丢了东西的族人,客气些向他们赔个礼,也不至于闹得如今这般民怨沸腾的。族人冤枉你偷盗,确实有些夸大其辞了,但你也不是没有错。别的不提,光是账目,你就做得不够清明,也难怪别人疑你。”

    小黄氏咬了咬唇,低头应了一声:“太太责罚得是。媳妇儿确实有疏漏之处,也反省过了。今年年末大祭,媳妇儿一定会竭尽全力,绝不会再出那等纰漏!”却绝口不提自己在账目上出的错。

    沈氏深知她是心虚了,心下冷笑一声,淡淡地道:“如今族里流言四起,六房永嘉侯又在,要是再出什么纰漏,你今后也不必见人了。别说什么绝不会出错的话,人多事杂,谁敢保证不会出错?一旦出事,你就真真百口难辩了。不但是你,连克用和孩子们也要受你牵连。何必在这等风口浪尖上硬要出头?你还是暂时避一避吧。”

    小黄氏听得话头不妙,忙问:“太太这是什么意思?媳妇儿……要如何避?”

    沈氏微微一笑:“我近日身上不大爽利,你暂且放下族务,过来给我侍疾吧。家里这一摊庶务,你也先担起来。族里的事,我暂且替你管着。只是我身上也不好,只能掌总,具体的事务就交回给你嫂嫂打理吧。近日你大哥病情有了起色,也不必你嫂嫂天天在跟前照料了。你嫂嫂正好腾出手来,先把年末的大祭办好了再说。你要懂事,需得知道,今年永嘉侯夫妇俩回乡过年,承恩侯府的嫡长孙也在,这一次大祭,是万万不能出差错的!”

    小黄氏心里十二分的不情愿,可是沈氏把她能提出反对的理由都给堵上了,叫她无从反对起。更何况,沈氏有一句话提醒了她,今年大祭,因为添了永嘉侯与秦简这两位六房的成员在,是绝不能出错的,否则宗房的脸就丢尽了,今后再也没办法在六房面前抬起头来。她先前已经在六房的人面前接连犯过错,把她换下去,也是理所当然。

    小黄氏咬牙,如果只是几个月……

    她问婆婆:“那我们二爷呢?”关键是她的丈夫秦克用。

    沈氏今日头次露出了惊讶的表情:“这事儿跟克用有什么相干?族人们抱怨,只是在抱怨你罢了。你留在家里侍候,克用自然是继续忙活他该做的事。否则年下事务那么多,你大哥又病着,总不能都指望老爷一个人吧?”她有些不高兴地沉下了脸,“怎么?因为你卸了差事,你就要克用也跟着歇了?你莫不是在向我示威?!”

    小黄氏忙道:“媳妇儿怎敢?媳妇儿方才只是随口问问罢了,太太千万不要误会!”心中却暗暗松了口气。只要秦克用地位不变,仍在打理族务,她迟早能拿回权柄,不必担心婆婆这是因为偏心长房,才会趁机夺了自己的权去。

    只是她想到自己在账目上做过的手脚,心下又是一紧。因事情来得突然,有许多疏漏之处,她还没来得及补救,万一被大嫂冯氏看出来,可就麻烦了。

    小黄氏便又对沈氏道:“大嫂平日里事情也多,即使大哥身体有了起色,只怕也是离不开她的。如今忽然把事情全都丢给大嫂,就怕她一时忙不过来,反倒误了事。说来媳妇儿只是要避一避风头罢了,大嫂只管在外头支应,些许内务杂事,还是让媳妇儿照常管着吧,只是对外说是大嫂在主理就是了。”她温婉地笑了笑,“到时候大祭办得好了,自然是大嫂的功劳,媳妇儿是万万不敢跟大嫂争这个贤名的。”

    沈氏却道:“何必这样麻烦?咱们宗房日常起居,一应庶务,就够你打理的了。况且还有我呢,你大嫂不过就是给我打个下手,有什么忙不过来的地方,自有我替她撑着。你在我跟前侍疾,你大嫂若遇到什么地方弄不明白的,再问你也方便,你不必替她操心。”

    小黄氏心下一沉,便知道这一回自己是再伸不了手了,只能在交接之前,赶紧把账做好了,该补上的空子给补上,也省得叫冯氏抓住把柄。她一脸笑意,柔顺地应了一声:“是,那就照太太说的办吧。媳妇儿这就传令下去,叫他们赶紧把手头上的事情整理整理,再当面跟大嫂交接。”

    沈氏点头:“尽快吧,也别拖了,今儿就传令下去,三日之内,就要把交接的事办好了。”她轻轻捶了自己的腰几下,“这天儿一日比一日冷,我身上越发难受了,骨头都在酸痛,浑身都没有力气,也不知还能撑得住几日。等天气再冷些,我怕是就出不了门了,到时候还要靠你照料呢。趁着我现在还没有大碍,把该办的事给赶紧办了吧。”

    小黄氏暗暗着急,这时间可比她预料的少太多了,也不知道那账来不来得及做好,怕是要通宵才行。但她面上不露异色,仍旧是那一脸的笑意:“是,就照太太的意思办。太太,媳妇儿给您捶捶吧?应该会好受些。”

    小黄氏从此就被拘在宗房宅子里,做起了侍疾的好媳妇,只能打理些宗房的柴米油盐,族务叫长嫂冯氏迅速接手过去了。

    冯氏早年也曾打理过几年族中的事务,虽然荒废了几年,但仍旧是熟手,本身又有能力,还有得力助手相帮,很快就适应过来,把一应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倒比小黄氏先前的忙乱要强得多。

    小黄氏理事时,虽然摆出一副能干的模样来,但为着私心,她需得让事情显得忙乱些,才好浑水摸鱼的,因此总有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地方。冯氏却没这个毛病,一应事务,全都料理得清清爽爽。

    族人们虽然私下抱怨过小黄氏并未得到什么惩罚,但见名正言顺的宗妇冯氏重掌大任,小黄氏不再露面出风头了,便也把心头的怨怼消除了几分。族里渐渐平静下来,只是偶尔还有人说几句小黄氏的闲话,建议宗房查查旧账。

    冯氏没提要查旧账的话,她如今一边要照看丈夫,一边要打理族务,还得腾出手来过问婆婆沈氏的病情,一时间还没那功夫。不过账目上的问题,她倒是隐隐察觉到了,早吩咐了心腹私下在查,只是表面上暂且按下不表罢了。如今秦克良还未痊愈,族务还需得仰仗小叔子秦克用,这时候发作小黄氏,效果并不大。秦克良一日未能好起来,她就一日无法彻底压倒小黄氏这个妯娌,只能先隐忍几分。

    不过,饶是小黄氏在账目上做的手脚高明,也没能瞒过她去。她已经私下跟婆婆沈氏报备过,接下来就只等收集证据,好打小黄氏一个措手不及了。

    沈氏也给了她一个承诺:“你二弟妹行事太过,我迟早是要给她一个教训的。只是眼下不是合适的时机,一来,克良还没好,不能接手族务,老爷是万万不可能在这时候打克用的脸,叫他受他媳妇连累的;二来,六房的人还在呢。虽说六房两位侯爷地位尊崇,族中人都十分敬仰,可正因如此,我们不好在他们面前出乖露丑,叫他们误会我们宗房都是无能之辈。先前你二弟妹犯的事,已经叫我们宗房丢尽了脸面,若是再闹出贪腐官司,宗房在六房的人面前可就再也抬不起头来了。等六房的人离开后,我一定为你做主!”

    冯氏默默地答应了。她要的,只是公婆的一个态度罢了。

第五十六章 消遣

    宗房那边的事,秦含真仅仅是听了一耳朵,得知小黄氏如今丧失了手管事大权,只能操心宗房内部的柴米油盐,还要天天生活在婆婆沈氏的眼皮子底下,并没有多少自由,也不跑出来端着一张笑脸膈应人了,心里还挺爽快的。

    她不清楚小黄氏都干了些什么,只是觉得凭对方的所作所为,不配继续在族里手握大权,耀武扬威而已。如今宗房是长媳冯氏接手族务,对外虽然是小黄氏的丈夫秦克用在理事,但他头顶着一个“代”字,又一向行事还算稳妥,问题倒是不大。

    先前祖父秦柏曾经提过,黄晋成那边为黄忆秋肖似秦皇后一事而烦恼,秦含真提了个小建议后,这事儿没了后。她也曾缠着祖父问后续,秦柏只是笑着打发了她,让她心里不由得有点小郁闷。

    不过,经过这么一件事,秦含真如今对化妆术有了点兴趣,私下跟青杏嘀咕着,要不要仿照一些现代的化妆工具和化妆品,弄出一些替代物来。虽然她现在的年纪还用不着化妆,但有备无患嘛。她对古代的化妆品还真没有太大的信心,虽然有纯天然的成份,但也免不了会出现有害身体的物质,想想还是自己自制的更安全。她以前也跟着朋友根据的教程,捣鼓过些什么唇膏、胭脂、润肤水之类的,现在她有钱有闲,还不能复制一把吗?

    青杏毕竟是在青楼里混过的人,倒也知道几个脂粉香料方子,不过用的材料不怎么样。秦含真要了她知道的方子过来,再叫李子去金陵城里的各大小书店转一转,买些记载了化妆品或护肤品配方的书来,自己研究一番。

    不过这种书,现在卖的并不多见,据说一般都是世家大户里私下收藏,代代相传的。秦含真只能靠着些粗浅的基础配方,再回忆一下自己曾经学过做过的东西,顺便想法子从自家祖父那儿打听些他年轻时候见过的方子,然后捣鼓出一个自己的配方来。在这个过程,祖父秦柏可帮了大忙了。他曾经有过无忧无虑的公子哥儿生涯,又与姐姐关系好,会配香药,也知道怎么做不伤皮肤的脂粉,以及冬季里护肤的香膏,他的知识储备可丰富着呢。

    秦含真跟青杏玩得挺开心的,牛氏知道了,也觉得有趣。她虽然年纪大些,但年轻的时候也爱俏,跟虎嬷嬷主仆俩一道制过唇脂、配过香药球什么的。如今了年纪,对化妆的爱好淡了,倒是对保养品很感兴趣。见到秦含真要弄什么护肤品,还帮着出过主意,想着自己可以试用一下。一同南来的魏嬷嬷,乃是内务府出身,又曾经做过宫女,对这类型的知识也知道不少,给秦含真提供了许多有用的建议。

    秦含真的家庭化妆护肤品实验室,这么办起来了。

    原先她跟族里的姐妹们一道玩,经过先前的小风波,这兴头也淡了许多。她只是偶尔会下帖子请姐妹们到六房来开个茶话会,聊点家常八卦,顺便哄一哄祖母牛氏开心而已。象先前那样,与姐妹们一道在外头疯跑疯玩的日子是一去不复返了。她终究不是真正的九、十岁小女孩,如今她把更多的时间放在了家里。

    秦含真找到了新乐趣,赵陌不由得感到有些寂寞了。

    他虽然时常与秦简同进同出,但在秦庄,秦简时常会与族兄弟们在一处玩耍,这种场合,他是不大乐意出席的。

    一来,人家秦家的男孩子们聚会,他一个外姓人凑过去,大家都不得自在;二来,他要与秦家的同龄少年们来往,自然免不了要说出自己的身份,可他的身份……真说出来了,也是个麻烦。他只能含糊地自我介绍是个宗室,去岁丧母,家里父亲续娶了继母,看他不大顺眼,他便跟着舅爷爷秦柏到江南来玩了。这样的背景介绍,倒是避免了秦家人拿他皇储候选人之子的身份说事,但相应的,也带来了另一种麻烦。

    总有人喜欢问他家里的事,不是好心给他出主意,教他如何与继母斗智斗勇,是可怜他、安慰他,然后好他有了继母,日后若再有了弟弟,是否会影响到他继承家产爵位之类的事……

    赵陌既不想让几个少不更事的少年教他如何斗继母,也不想让人可怜他,便只好找借口不陪着秦简去与其族兄弟们来往了。他留在六房祖宅里,倒也能常常向秦柏请教功课。可秦柏也不是天天在那儿,总有出门的时候。如今连秦含真都有了新消遣,赵陌只能想办法自己打发时间。

    他最近挺喜欢独自骑着马出门,或是在田野间闲逛,或是到镇喝茶逛街。他自小少有这样闲适的时候,倒也慢慢地感觉到几分乐趣来。

    去镇的次数多了,赵陌自然免不了会遇那位溧阳王府出身的伯父。对方一如既往地温和亲切,还邀他一同去喝茶吃饭。赵陌虽然更喜欢自己一个人待着,顶多只带一个心腹小厮,但那位伯父待他很好,还会关心地问起他在烦恼些什么,手头是否有足够的零花钱,日常是否吃得惯江南的饮食,诸如此类的。等到第三次见面时,这位伯父直接把他带回了目前的住处,请他一同吃饭。

    赵陌私下把这件事告诉了秦含真,还道:“这位伯父真是个挺好的人。原先我没见过他,心里还存有几分戒备,总是猜疑他的用心,可他却待我很好。他学识渊博,性情又好,可惜出身于溧阳王府。他怎么偏偏是溧阳王府出身的呢?”

    秦含真对那位赵公子的印象也挺好的,是觉得对方较神秘,摸不清路数。听到赵陌这么说,她疑惑地问:“溧阳王府怎么了?虽然儿孙多一点,但只要是真有本事的人,不必依靠家里,也一样能出头的。皇如今不是正想要提拔宗室里有才干的晚辈吗?”记得赵陌的父亲赵硕,当初正是因此才在朝崭露头角的。

    赵陌摇了摇头,顿了一顿:“溧阳王府的血脉,离皇室稍远了一点,而且子嗣众多,府内纷争不绝,不可能会齐心合力做一件事。”

    秦含真眨眨眼:“啊?”血脉远一点又怎么了?跟王府内部的纷争又有什么关系?

    赵陌笑了笑:“都一样是宗室子弟,你觉得伯父与我父亲,还有我二叔、小叔,以及蜀王府的那位小公子相,哪一位更出挑些?”

    秦含真想了想,这几个人她哪怕没有当面见过,也算是较了解的了:“说实话,我觉得吧……赵公子可能强一点,你父亲有气度。你父亲又你叔叔他们,还有蜀王府的小公子强一些。”

    她有些明白赵陌的意思了:“你是说……这位赵公子更适合过继到皇室,可却因为溧阳王府血脉远了,难以被挑,而又因为溧阳王府子嗣众多,纷争不绝,不可能齐心合力支持他位吗?”

    赵陌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叹息着说:“我父亲总是自负不凡,其实宗室里也有他更出色的子弟,只不过旁人未必有他的福气罢了。若是伯父有意争一争储位,又有机会在皇面前表现一番,怕是没有我父亲什么事儿了。”

    秦含真笑道:“这有什么?人各有志,难道人品才干都出色的人一定要去争权夺势了?做闲云野鹤又有什么不好的?你看那位赵公子,想来江南玩儿,来了,换了是你父亲,能有这么自由吗?其实我觉得,做皇帝也没什么好的。也许手的权利会大一点,管的事也会多一点,但是整天忙着朝政,也挺苦的,还没有隐|私权,又被困在宫墙之,少有出门的机会。象皇那样,到京城范围内微服私访还行,想要私下出京简直是妄想!相之下,咱们这样的小人物可自在多了。要是你将来长大了,有钱有闲,走遍天下都没问题呢。”

    赵陌听得笑了,看向秦含真:“表妹这么喜欢游历天下么?这些日子常听你说,想到处走走看看。”

    秦含真道:“谁不想到处走走看看,去各地游玩呢?既见了世面,又得了乐子。难道你愿意一天到晚都对着宅子的四面高墙吗?”

    赵陌想了想,笑道:“表妹说得有道理。京城也不是什么好待的地方,日后我若真的象表妹所言的,有钱有闲,那还真是应该多去外面看看,才能开阔眼界。象舅爷爷说的那样,读万卷书,不如走万里路。没见过天下之大,兴许我心里只会想着自己有多委屈了。那对我又有什么好处呢?”

    秦含真听得笑了,问他:“咱们现在到江南来了,眼下是季节不合适,否则真应该到周边地区走走。如果换了是赵表哥你,你会想去哪里玩呢?苏州?杭州?湖州?还是海……不,松江?”

    赵陌不由得认真思索起来:“如果真有机会的话,我还挺想去苏杭走走。常听说苏杭如何繁华,如何好,可惜我连金陵都只是草草逛过一遍而已。”他曾经与秦简结伴,叫几个秦氏族里的少年,一同游览过金陵城内外的名胜古迹,不过仅仅是走马观花,并不曾细看。

    秦含真给他提了个建议:“现在已经十月份了。我们家新得了几处产业,是在江南地界的,也有在苏杭一带的,眼下也到了收租子、年终结账的时候。祖父打算派周昌年带着何信到各处产业巡视一圈,如果没有意外,以后这些产业要交给何信来打理了。我打算让李子跟他叔叔走一趟,替我在外头搜罗些手信。赵表哥要不要也跟着跑一圈?你我出门要方便多了。”

    赵陌不由得有些心动了。

第五十七章 盘账

    赵陌早知道秦家三房在江南新得了几处产业,其中有的是皇帝今年新近御赐的,有的是分家分过来的,也有些是旧年叶氏老夫人的陪嫁,多年没人打理了,只留下契书夹在丙字号库房的物件里头,由长房交还到秦柏手上。

    秦柏一家在江宁安顿下来后,就计划着要亲身或是派人到这几处产业上巡视一番,至少要弄清楚产业的情况,把账算一算,让何信顺利办好交接,有必要的话,再重新规划一下今后的经营方向,等等。秦柏曾命大管事周祥年派人前去各处产业上通知,不过因为事情比较多,暂时还没派人去接手这些产业。如今诸事皆平息下来了,离年下又还有两个月,正好趁此机会,把各处产业都巡一巡。

    秦柏放心不下老妻孙女,所以打算只让周昌年带着何信到各地去走一圈。秦含真长日跟在祖父身边,自然知道这个消息。她还知道,这一趟巡视,日程并不紧,赵陌若想跟着去旅游几天,还是没问题的。有各地产业中的工作人员带领,向导问题就先解决了。周昌年与何信又都是稳重有才干的人,再加上一个与赵陌熟悉的李子,足以保证赵陌这一趟行程的顺利。

    说实话,要不是秦含真自个儿没法自由出门,她都想跟着去旅个游了。天气虽冷,但毕竟还没到最冷的时候,抱着手炉,穿着棉袄,又有人打理一路食宿,还是能扛得住的。时间再晚一点,就不大相宜了。

    赵陌听秦含真列举了一串出门旅游的好处,也拿定了主意。两人一同跑去跟秦柏说这件事。

    秦柏倒无可无不可的,他也察觉到了赵陌近来颇感无聊的状况。与秦简不同,秦简在功课上还得多花些心思,毕竟他将来是要科举出仕的。赵陌却用不着考科举,功课只要差不多就行了,更多的是需要学习道理,开阔心胸。秦柏很赞成赵陌多出门走走,看看外头的世界。反正有自家管事仆从同行,赵陌自己也有随从侍候,去的更不是什么偏僻地界,都是江南的繁华之地,一路上想必是安全无虞的。

    秦柏叫来周祥年周昌年兄弟,把赵陌要同行的事告诉了他们,命他们帮着打点行装。只要这一路上赵陌吃好穿好住好,安全无事,又没什么头疼脑热的,旁的事他们倒不必理会。赵陌自有随从一路跟着侍候、保护,他本人也是个聪明稳重的孩子,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的。秦柏打算给他最大限度的自由,由得他到了各个地方后,自由行动,不必受秦家仆从的约束。

    周家兄弟领命而去,很快就叫上何信与赵陌手下的随从人员,一道商议这一路上该做些什么准备去了。赵陌则随秦含真一道去后院,向牛氏禀明此事。秦简那里,也需得知会一声。

    秦简羡慕得要死。他对赵陌抱怨道:“咱俩素来要好,你要到外地游玩,怎的也不算我一份?你还是跟着我们秦家的仆从一同出行呢,居然也不事先跟我说一声。”

    兴许是因为刚刚定下了出游计划,赵陌心情正好,笑着对他说:“三表妹方才劝了我,我觉得有道理,就去求了舅爷爷。舅爷爷允了,我立刻就去向舅奶奶禀报了,接下来知道消息的就是你,并不曾有半点耽搁。先前你又不在家,也不知寻哪位族兄弟玩耍去了,怎能怪我没有事先知会你一声?我事先也不知道呀。”

    秦简被他说得生出几分愧疚之心来。这些日子,他因为遇到了几个合得来的族兄弟,每日出门消遣,确实有些冷落了赵陌这位朋友。他向赵陌道歉:“对不住,我本该叫上你一道出去玩乐的。你是因为待在家里太过无趣了,才会想着要出门游玩的么?”

    赵陌道:“并非如此。我是听三表妹说了舅爷爷要派人去江南几处新产业巡视,才想到要跟着出去转转的。你也不必觉得对不住我,你与你的族兄弟们难得相聚,我却是个外人,不好掺和进去,宁哥待在屋里看书,或者陪舅奶奶、三表妹说说话。”

    他看向秦简,笑得温和:“你也不必觉得惋惜,日后总有再到江南来玩的时候。你跟我不同,我又不用考科举,功课差不多就行了,你却是要靠科举入仕的,怎能象我一样,丢下书本,说走就走呢?”

    长房的承恩侯爵位,并不是世袭罔替的,而是按代降等,到秦仲海继承的时候,就该降为承恩伯了。再往下就没有了爵位,也就是说,秦简是无法袭爵的。倘若秦仲海在任上立了什么功劳,还有希望原级再袭上一代。但一个外戚爵位,有没有,对秦家的意义都不是很大,反而因为它的存在,限制了秦家子弟在仕途上的发展。因此,秦简是注定了要走科举正途出仕的。若是他出不了头,秦家兴许就要衰败下去。他是嫡长孙,自小便深知自己肩上的责任,很多时候根本没办法任性。

    秦简叹了口气,终于接受了自己必须眼睁睁看着好友出门游玩,自己却只能留守家中苦读的现实。不过他也向赵陌提出了要求:“听闻苏杭与湖州等地俱有好些特产,是京城难以买到的。我回头列个单子,把银子给你,你千万要替我买了来,我好送回京里去。”

    赵陌笑了:“这有何难?你只管把清单列过来就是。”

    说起购物,赵陌又转头去问秦含真了:“三表妹想要什么东西?不如也一并列了单子来?”

    秦含真想了想:“苏州是苏绣出名吧?杭州是西湖,我记得西湖出产的藕粉好象不错,现在正是当季呢。这两个地方都出产上好的丝绸与茶叶,苏州是不是还有些糕点糖果什么的?对了,还有宋锦。湖州不用说,自然是纸笔了。松江是棉布。哎,一时间我也想不齐全,不如赵表哥你看着办吧。什么东西好,又方便携带保存的,就带一些回来给我。好吃的东西也行啊,我对江南各地的美食都挺有兴趣的。”

    赵陌听得笑了:“好,那就交给我了。”

    既然要托赵陌带礼物,秦含真自然要给他预备银子,不能靠他自己掏腰包了。这事儿倒也好办,秦含真随身带了些零用钱。不过,考虑到江南各地的特产中,有不少价值不菲的物品,秦含真有些怀疑自己那几十两私房够不够使。她就把赵陌存放到她那里的一大匣子银票还给了他,顺带从自己的私房里抽出五十两银子,凑了进去。

    赵陌收下了匣子,却把秦含真的私房给退了回来。他说:“我要送礼物给表妹,怎能要表妹出银子?快快收回去。”

    秦含真却坚持道:“你要是不收,那我就不要你买的东西了。是我托你买的,没理由让你自掏腰包。这点钱,我也不知道够不够用,等你回来后再多退后补吧。表哥也不必觉得过意不去,大不了你替我多买些质量上佳、花样又新鲜的特产好了。”

    赵陌默了一默,终究还是改了主意,把那五十两银子给收了下来。他自然不会叫秦三表妹吃亏的。

    秦含真见他收了钱,顿时高兴起来。秦简默默在一旁看着,心里则在盘算手头上还有多少零花钱,是否需要先问三叔祖母借一些?可惜近来常与族兄弟们一道出去消遣,花销有些大,否则也用不着这么麻烦了。

    秦简悄悄去寻牛氏借银子的时候,牛氏正与虎嬷嬷一道看账。听了他扭扭捏捏的请求,牛氏不由得笑了:“我还以为多大点儿的事呢,不过是借点银子罢了,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咱们两房虽然分了家,但一笔写不出两个秦字,素来关系就好。你何必跟叔祖母客气?”

    说完她就命虎嬷嬷去取一百两银子来,问秦简:“这可够了?若是不够,我再添些。”

    秦简忙道:“够了够了。等花完了,我再来寻三叔祖母借。”收了钱,心中安定许多,瞧见牛氏手里的账簿上一大片字,密密麻麻的,也不知是什么东西,就有些好奇:“叔祖母这是在盘账么?”既不是月初,又不是月末,这个时节盘什么账?

    牛氏笑道:“你三叔祖在金陵城里新买了一处宅子,说是等年下就搬进去,也好方便新年看灯。宅子如今还在整修,一些家具和用具都需要添新的。这账是外头账房送过来的,我看那银子花得有些多了,便要了明细过来看。”

    她有些头疼地揉了揉额角:“没想到布置一处新宅子,要添置那么多东西。光是看清单,就看得我头疼了。花的银子都能再买一座这么大的宅子了,真真麻烦得紧。”

    虎嬷嬷笑道:“太太要是觉得眼睛累了,不如让姐儿过来帮忙看?姐儿算术学得很,盘账很是利落的。”

    牛氏点点头:“那就让她来吧。”

    秦含真很快就来了,接过账簿细看了两遍,脸上露出了疑惑之色:“这单子没写错吧?这是夫子庙那处新宅里要添的东西?这些东西都够布置三个宅子了!是不是账房上搞了鬼?!”

第五十八章 疑云

    秦含真觉得这账目不对劲。东西太多了,尤其是夫子庙附近那处宅子,秦柏当初买它的时候,是图它够新,不必大整,里头还有不少八成新的家具,可以直接拿过来用。她是亲身去实地考察过的,大致也知道应该添置些什么。

    这张清单的物品实在是多到离谱了,即使把那宅子里原本的家具全都换成新的,也还绰绰有余。照理说,派去整理房屋的人不应该会出这种低级错误,那又是什么缘故呢?

    秦含真近来没少听小黄氏在族公账做手脚,饱私囊的传闻,眼下看到这明显与实际情况不符的账目,思路也不由得往那边跑了,疑心是外院有哪个管事的胆大包天,敢在秦柏与牛氏这两位主人的眼皮子底下捣鬼?!

    秦简先前并不清楚秦柏购宅的事,听到这里,忽然想到了什么,忙问秦含真:“三叔祖这是买下了夫子庙那边的宅子?先前我竟没听他说起,还以为得再过些时日,他才会定下要买呢。不过为什么会是这一处?三妹妹不是更喜欢淮青桥附近那座宅子么?”

    秦含真把秦柏告诉她的几个理由转述给了秦简听,又道:“其实我也觉得挺可惜的。不过淮青桥那边的宅子较清静,要整修起来也更麻烦,祖父是急着要搬,才会选择了夫子庙这一处宅子。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那边是闹取静的地界,离繁华的商业区近,买东西方便。”

    秦简沉吟:“三妹妹可知道,淮青桥那一座宅子如今在谁手里么?”

    秦含真诧异地看着他:“我怎么会知道呢?大堂哥问这个做什么?难不成你想买?可先前你不是说过,更喜欢夫子庙那座宅子吗?”

    秦简干笑了两声,拿过她手里的账目清单:“三妹妹不方便到外院去,我替你走一趟吧。不过在那之前,得先去三叔祖那儿说一声。”

    说罢他带着账目去了前头书房,秦含真本想跟着一起去,却被祖母牛氏叫住了:“一会儿简哥儿问了会回来说的,你不必跟着一块儿去了。不管账目是否有问题,新宅子那边的整修活也做得差不多了。本来是八成新的宅子,若不是原主人考了功名,要往京城去参加春闱,用不着这处专为备考乡试而买下的宅子了,也不会轻易将它出手。屋子本来也没什么破损之处,若不是你非要添个火炕、火墙什么的,我们连整修房屋都不必做的。等房子停了工,你还得再跑几趟,把各个房间都布置好才行。我身体已经没什么大碍了,说不定会跟你一块儿去。但我们住在秦庄,来往金陵城颇为费时,你需得珍惜时间,尽快把屋子归整好。”

    这是正事。秦含真连忙应了。

    说起新宅子的装修布置问题,她早问祖父秦柏要了一份宅子的图纸,然后自己照着图纸画了简单的平面图,根据自己的审美,模拟设计了一下室内摆设,现如今正好派用场。

    秦含真急急回房,把平面图取了来,细细地为祖母牛氏讲解,好征求她的意见。

    牛氏看着图纸,有些无法想象,这纸面画的种种摆设,放在现实是什么样子的?她翻来覆去地摆弄了半天图纸,终究还是纠结地说:“改明儿咱们带着图纸去新宅子看看吧。光看这几张图,能看出什么来?”

    秦含真也能理解她的纠结,答应了,然后又指着图新画去的家具图案,道:“看,因为这宅子不是咱们家要长住的地方,只是预备了偶尔进城时需要歇脚的,因此家具添得不多。它原本的家具挺不错的了,顶多再添几样本来没有的。我都画了图,还在图标了说明。根据这图的指示,夫子庙这处宅子需要添置的新家具并不多,很多都是用了宅子里原本有的旧物。拿这个图对账房交来的清单,能看出两者差别有多大了。算这宅子再扩大两倍,只怕那些家具摆设什么的,估计也能全部用。”

    牛氏皱紧了眉头,看向虎嬷嬷。

    虎嬷嬷也说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咱们家如今并没有新来的账房先生,账房里用的都是老资格了,外头的管事也都个个有来历,按理说是不应该出错的。会不会是哪里误会了?”

    说话间,秦柏带着秦简重新进来了。

    他拿着账目清单,对妻子牛氏与孙女秦含真解释道:“这里头确实有三座宅子用的家具与摆设。一座是夫子庙那一处,我们留着自住的;一座是淮青桥那处宅子,我预备着,若广路决定了日后要留在江南,把那宅子送给他。否则他手虽有些银子,但在此人生地不熟的,想要安家,哪儿有这么容易。他如今是依附我们住着,本身既无房屋田地,亦无产业,一旦我们走了,叫他往哪儿去呢?以他的脾气,断不肯再留在六房祖宅里的。若有一处宅子,他日后行事也能便宜些。”

    牛氏、秦含真与秦简都没想到他考虑得这般长远,齐齐吃了一惊。

    牛氏皱眉道:“那不过是他老子随口说的一句浑话,怎能当真?他才多大?算有几个下人服侍,手里亦有些银子,也万万没有独自在外支撑门户的道理。咱们也不必理会他老子说什么,回京的时候,自然还是要把他带回去的。他老子若是不服,只管来寻我们说话。我们还怕他怎的?”

    秦含真与秦简也跟着点头。

    秦柏笑道:“我不过是有备无患罢了。这宅子我虽然买下来了,但暂时还不打算让广路知道。若是他明年开春随我们回京,这宅子自然白买了,一并交给何信打理是。若是他明年决定留下来,我再跟他提赠宅的事也不迟。你们先别在他面前提起,也别告诉外人。”

    牛氏、秦含真与秦简闻言,心里都暗暗松了口气。虽然秦柏此举有些突兀,而且宅子也买得太早了,但总归是他身为长辈的一片心意。只要他不是劝着赵陌留在江南好。

    秦含真抛开这个问题,继续问秦柏:“那还有一处房产是哪里?您方才不是说,清单的东西,其实是给三座宅子预备的吗?”

    秦柏笑道:“还有一处宅子,其实是一处前店后宅的房屋,我预备要送给叶大夫的。他一番辛苦,为你祖母治病、调理身体,我心很是感激。我听说他父母双亡,妻子岳家在金陵城,往来不大方便。到了年下,他岳父身子不好,儿女们定是要回城去照料的。总不能让叶大夫与他妻子分居两地,又或是关闭了医馆吧?我送他一处金陵城里的房产,让他能在城里开医馆,也有地方落脚了,岂不两全其美?”

    秦含真恍然大悟。牛氏感动得脸都红了,知道这是丈夫为自己做的,握着他的手,抿嘴笑着不说话。

    倒是秦简有一个疑问:“那叶大夫在镇的医馆怎么办?”

    秦含真替祖父回答:“镇的医馆也不是只有叶大夫一位坐堂郎,让其他人照旧在医馆坐镇是。叶大夫自家进城,开一处小医馆,象是开了分馆一样。等咱们搬到夫子庙那边去了,若想请叶大夫看病,也不必来回跑几十里地了。”

    虽然看起来秦柏有些过于大方了,才会买下了这三处房产,却有两处是预备送人的。但秦含真心头的疑问总算是得到了解答,心里也不再纠结了,转而跟秦简讨论起,那两处要送人的宅子,是否需要事先布置一番?若需要,那又该交给谁去做呢?

    秦简自告奋勇,要去布置淮青桥附近那处宅子。秦含真想到那很可能是赵陌将来的住所,不想把这个机会让给别人,只道:“我跟赵表哥认识得久一点,对他的喜好更清楚一些,还是让我去布置吧。”

    秦简心里存了事,怎么可能会让堂妹去领这个差使?他对秦含真说:“你不是要布置夫子庙那边的宅子么?时间这么紧,你别添乱。淮青桥这边的宅子交给我了。若你还是觉得自己太闲,把医馆也布置了吧?”

    秦含真说:“医馆用不着我们出马吧?我们都是外行,哪里知道一个医馆要如何布置?还是送房契过去,让叶大夫自行来处置好了。夫子庙那边的宅子很容易布置起来的,花不了我几天的功夫。淮青桥那处,慢些也不打紧。反正赵表哥即使真要住进去,也是明年开春后的事了。我完全可以慢慢地……”

    秦简打断了她的话:“慢不得。”顿了顿,又补充说,“年近岁晚,族里家里事情都多着呢。腊月里祭祀多,正月里动不得工,眼下你要是不赶着尽快把宅子布置好,拖拖拉拉的,怕是等到明年开春,房子都还没收拾好,叫人没法住进去。”

    眼看着兄妹俩要吵起来了,牛氏忙打了圆场:“好了,什么大不了的事?简哥儿要做,由得他去,只别耽误了功课。桑姐儿若是得了闲,多来陪陪祖母说话吧。”

    三言两语把事情给定下来了。秦柏还跟着点头,一脸十分赞同的模样。

    秦简志得意满,秦含真撇了撇嘴,没有吭声,勉强算是接受了祖父母的安排。

    她没有看到,秦柏与秦简对视了一眼,两人间似乎达成了某种不为人知的默契。

第五十九章 愁绪

    秦含真将账目上的疑点给弄清楚了,便开始专心打理夫子庙附近的宅子。负责整修房屋的管事将一应账目明细报了上来,她对了又对,查了又查,再三确保无误了,才把后续的银子拨了下去。

    购置新家具的事,她也不担心。与族姐妹们相交的时候,她就听说过其中一位族姐的舅家是做木材家具生意的,家里有个相当大的作坊,做工质量有口皆碑。她去寻了这位族姐说话,请对方的父母牵线搭桥,寻对方的舅家买了一批家具。她亲自带着虎伯往新宅子那边验收,对这批家具的款式和质量都很满意,真可算得上是物美价廉了。

    这一笔生意,秦含真得了实惠,又快又好地买到了想要的家具。而族姐一家又得了中介的报酬,小小发了一笔,对六房更加友好了。族姐的舅家得了一笔大生意,自然也十分欣喜。

    如此皆大欢喜,人人都得了好处,族里其他几个房头也有人看着眼热,忽然发现秦柏这位六房新回归的金大腿,其实不仅仅是能给秦氏一族出资建造族学,指点子弟读书,还有给看得顺眼的族人些许贵重的礼物或赏赐的,只要搭上了六房,有的是挣好处的机会!一时间,族人们对六房上下更加殷勤了。

    这种事,自有秦柏与秦简去料理,秦含真不必去理会。她这回办事办得好,很是得了祖父、祖母的夸奖,连堂兄秦简也有些酸溜溜地夸她聪明能干。有小堂妹做对比,他得在淮青桥那座宅子上花更多心思才行,不能叫秦含真给比下去了。

    至于赵陌,自然更是赞得她天上有地下无了,说得她脸都红了。

    赵陌出发的日子已是定了下来。起初他想到要与舅爷爷、秦表妹分开,心中还有几分不舍,但一想到,他不过是到外头逛一圈,腊月前就一定会回来了,顶多就是离开个把月的功夫,那点不舍就化作了期待,心里想的是要给舅爷爷、舅奶奶和秦表妹买些什么礼物回来。

    他还想到,秦表妹总是念叨着要四处游历,增长见识,却因为是女儿家,年纪又小,不得自由,他就替她去看外头的世界好了。等他回来,就把自己的所见所闻告诉表妹,只当她也与他一块儿出去游玩了一般。

    赵陌自从有了这个心思,就把它当成是秘密埋在了心底,预备要在路上做点什么,好在回来后给秦含真一个惊喜。

    秦含真自然不知道他有什么小心思,倒是开始啰嗦他出门的事了。路上要小心啦,要穿够衣服啦,注意睡眠充足啦,不要吃街边小摊的食物啦,要带够日常常用的成药啦,不要丢下随从一个人去陌生的地方啦,不要随便跟着陌生人走啦,不要乱花钱啦,不要沾酒、赌之类的“坏事”啦……林林总总,最后还提醒他,路上花钱要注意记账,免得不知不觉把钱花光了都不知道。

    虽然有秦家的人一路照顾,赵陌就算花光了钱,也不会饿肚子,无家可归,或是没法回江宁来。但出门在外,身上没有钱,总是不方便的。他若肯开口,无论是周昌年还是何信,哪怕是李子,肯定都乐意借他点银子,不过以他的性情,大概拉不下这个脸吧?

    赵陌听了,有些哭笑不得:“表妹,我其实出过远门,没你想的那么糊涂。”居然连记账的话都要嘱咐他了,生怕他不知道自己兜里有多少银子可花。

    秦含真干笑两声,脸上有些讪讪地:“我也就是白嘱咐你一声而已,有备无患嘛。最近帮祖母看账,真是看到什么都要条件反射地说一声记账。”

    赵陌没听懂:“什么反射?”

    秦含真干笑三声:“没什么,没什么。”迅速而有些生硬地转移了话题,“对了,我祖父祖母刚收到了京城来的信,说起我们家在米脂那边的产业,今年的收入估计刘账房要亲自送到京城去。还好我父亲就在京城,可以接收,估计除去一些必要的花销,也有千把两银子吧。本来祖母说没必要专门送去京城,保不齐什么时候,我们还要回米脂的。但刘账房想要借机会上京见见世面,还特地求了王翰林家送年礼的人捎带上他,祖母也只能由得他去。说起赵表哥你好象手上也有些产业,今年年关要报账吗?你人在江宁,京城那边方不方便给你送消息过来?银子是存在京城,还是送过来给你使?”

    赵陌看了她几眼,微微一笑,也没有继续追问,只答道:“我今年新添的产业,入息还不知道会有多少,但如果添上我父亲给我那几处母亲陪嫁的产业,应该也有几千两银子。我也不知道今后会如何,倘若真要留在江南,迟早还是要让人把银子给我送过来的。表妹有什么主意?”

    秦含真能有什么主意呢?只是劝他:“别总想着要留在江南,这边再好,你也没几个熟人。不过要是方便的话,把银子送过来也没关系,你正好叫手下的人收罗些土产,将来带回京城去卖,转手也能挣不少银子。现在你父亲是靠不住了,你能拥有独立自主的经济来源是非常重要的。虽说你母亲的陪嫁产业不少,还有你外祖父那边也会给你东西,但这些都是你父亲知道的,不定什么时候他就要开口收回去,你想要拒绝都难。不如秘密添置些你父亲不知道的产业,存点儿私房钱,也算是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这个时代,讲究父母在时,儿女不能有私产,一旦有了,就是大逆不道,不孝之极——当然,私底下做儿女的怎么想,那是另一回事。秦含真对此全无概念,完全不觉得自己教唆赵陌秘密添置私产的建议有什么大不了的,反而觉得赵陌很有必要这么做。

    赵陌不但没有生气反驳,反而双眼亮亮地微笑看着秦含真,道:“表妹放心吧,我心里有数的。我也早有这样的想法了。这趟南下,我带来了母亲生前的几个陪房,就是看在他们都是擅长经营的人才份上。到了这江南地界,正是他们大展身手的好机会呢。我说可能会留下来,也不是打算长长久久地在此定居,不过是想多留些时日,给自己多找一条后路罢了。”

    秦含真这才放心了,不过还是嘱咐道:“那也不必在此多留些时日,你跟着我们一起行动就好了。不然把你一个人丢在江南,我和祖父、祖母、大堂哥回京去,也放心不下呢。”

    赵陌微微一笑,心想自己身边也有好几个随从跟着侍候,哪里就是一个人留在江南了?不过秦含真的关心,他总是很受用的,只管安心领受便是。

    没过两日,赵陌就跟着周昌年与何信一道出发了。他们预备先去上元县,再沿着来时的路,重回镇江,一路坐船由运河南下,先往常州、苏州,再转道松江,然后改走陆路前往杭州,再北上湖州,沿着宜兴、溧阳这一路,重回江宁。若是一切顺利,他们应该能赶在腊月初八前回来。

    秦含真陪着祖父、祖母,并大堂哥秦简一并到庄子入口出送行了。兴许是因为这仅仅是一趟短途旅行,顶多两个月的光景,赵陌就会回归,大家都没有多少离愁别绪。秦柏与牛氏嘱咐了些路上小心的话,吩咐周昌年与何信好生照看赵陌,接着便是秦简拉着好友,再三重复他想要托赵陌买的东西清单了。

    赵陌能出这一趟远门,秦简却只能留在族里跟着秦柏读书,他心里就别提有多么羡慕嫉妒恨了。

    等到赵陌一行人的马车走出了老远,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秦简还依依不舍地看着天边发呆呢。

    秦含真推了他一下:“大堂哥,我们要回去了。外头风这样大,你不觉得冷吗?”

    秦简长长地叹了口气:“我心中的愁绪,风再大也是吹不散的,哪里还能想起冷来?”

    秦含真听得好笑,抿嘴忍了一忍,才道:“那你继续吹吧,我先跟着祖父祖母回去了。不过你吹风归吹风,可别吹出毛病来。回头大伯祖母和二伯娘怪到我们三房头上,我可是不会认的。”

    秦简无语地瞥了她一眼:“小丫头,什么意境遇上你,都是白搭了。三叔祖这样有学问的文雅人,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个俗人孙女来?”

    秦含真笑着说:“俗人有什么不好?世人多是俗人。大堂哥虽自认为不俗,但还不是要跟我们这些俗人一样过日子?赵表哥就是出门旅个游,不到两个月就回来了。你平日也没跟他天天待一块儿玩耍,怎么忽然就依依不舍起来?”

    秦简叹道:“广路此去,是去游历四方,增长见闻的,也是去玩的,我羡慕他还来不及,有什么好不舍的?”

    秦含真听了,不由奇了:“那你还有什么愁绪呀?”

    秦简深深地看了堂妹一眼,一脸的欲言又止。

    秦含真却是懒得听他吊胃口:“爱说不说,我忙着呢。祖母那儿有一大堆的账要我帮忙对,我可没功夫陪大堂哥你磨蹭。”

    她这话倒不是撒谎的,先前因新宅子的事,她办得漂亮,牛氏到了年下,不大耐烦看账,就把孙女叫来做了帮手,也是借机教导她中馈的意思。虽然早是早了些,但孙女聪明嘛,她也就乐得轻松了。秦含真一边要忙功课,一边要看账,可忙可忙了。

    秦简见小堂妹问得直截了当,也只能答得直截了当了:“先前四叔捎了信来,你可还记得,他在信里说了什么事?”

第六十章 家事

    秦平前两日来了信,主要是说些家的琐事,诸如米脂刘账房要京报账,还有京几处新产业今年收入颇丰,等等。

    还有隔壁的宅子,也许再过不久会彻底归永嘉侯府所有了。

    据秦平说,这是长房那边出了力,一方面打点了工部的人,叫他们向谢家人施压,借口皇帝新赐给臣下的宅子,需得修葺一下才能让新主人入住,其实是在逼谢家人搬走。另一方面,长房秦仲海夫妻俩也去寻了谢老尚书生前的门生说话,通过他们向谢家人递信。

    谢家人之所以死赖着那宅子不走,其实是因为谢大爷是白身,儿子身也还没有功名,担心这一搬走,彻底失去了尚书府公子这个高高在的身份,没办法再重回京城权贵圈来了。他们过惯了几十年高官厚禄的好日子,不想这样回保定乡下度日,一心想着要撑到儿子有了功名在身,订下一门显赫的好亲事,再考虑离开。到时候即使他们回了老家,儿子有岳家扶持,将来也不愁没有好前程了。

    他们的如意算盘打得很响。问题是,他们算得再精,也要看别人是不是愿意配合。谢老尚书本是寒门出身,一家子再没第二个有出息的成员了,连他的儿孙,都是读书不成。谢老尚书一死,谢老夫人也跟着去了,谢家立时几乎打回原形。真正显赫的人家,哪里还能看得他家的孩子?而略次一等的人家,谢家人又嫌弃。

    谢家人倒是想尽快让儿子考个功名回来,再给儿子订下好亲事呢,可如今谢老尚书夫妻俩去世都还未满三年,谢家人尚未出孝,如何能科举、说亲?谢家人心里再着急,也只能厚着脸皮继续在这处曾经的尚书宅子里赖下去了。

    秦仲海托到谢老尚书的门生面前的时候,话里话外的用辞还是相当冠冕堂皇的,只拿圣旨说事。但姚氏到了对方女眷面前,说的话没那么客气了,隐隐约约地,透出几分威胁来。

    谢家人以为赖在宅子里,能得什么好处,可秦家永嘉侯是什么来头?圣眷又是何等隆厚?皇帝赐了宅子给小舅子,本是恩宠,可半年过去了,小舅子都没能搬进去,如今还被逼得离开了京城。满朝武都对这种事束手无措,生怕被人按一个威逼老臣后人的罪名,可皇帝这口气能咽下去么?圣旨都不算数了,皇帝的威严在哪里?皇帝仁慈,不与谢家人计较,谢家也得懂得分寸才是。

    真逼急了,无论是皇帝还是秦家人,决定要给谢家一点颜色看看,谢家的孩子别说考科举得功名了,只怕连说一门象样的亲事都成了妄想。还有谢老尚书的那些门生故旧,既然约束不了谢家人,那别指望能在仕途有什么大作为了。

    秦家人虽是外戚,但这种事不是办不到的。谢家人也好,谢老尚书的门生故旧们也好,若是不信邪,只管去赌一赌,怕他们承受不起赌的后果。

    姚氏也是没有耐心了。本来凭着两家多年的邻居情谊,她也不想把事情闹得太僵的,曾经还想过要为谢家人另行安排一处住所。谁知道这谢家人给脸不要脸,硬是在宅子里多赖了小半年。传出去了,叫人以为承恩侯府连几个白身的官家子都奈何不了,今后他们还能在京城里混么?这一回她是彻底撕破脸了,反正谢家人看着也不是有出息的样子,又有圣旨在前,无论是谁,都挑不出秦家的错来。她要是再手软,等到三叔秦柏回京,看到新侯府宅子还未整理好,岂不是显得她太过无能?

    兴许是因为秦仲海与姚氏这回的态度坚定了许多,谢家人终于知道怕了。虽然他们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可谢老尚书的门生们却是知道好歹的。往日百般劝说,谢家人都不肯松口,但如今事情关系到他们的前程,自然不能再任由谢家人糊涂下去了。他们又是恐吓,又是冷脸,终于叫谢大爷夫妻知道自己的做法有多蠢。死赖在宅子里不肯走,并不会给他们的儿子带来好亲事,反而会让周围的人因为畏惧承恩侯府与永嘉侯府的威势,越发疏远他们,视他们一家为洪水猛兽。

    谢家人已经定下了搬迁的日子。由于长房姚氏那边不肯通融,谢家人连在旧家过最后一个年的机会都没有了。他们已经定了要在皇帝万寿节前搬走。谢老尚书的一位门生替他们在外城租了一处宅子,他们会在那里住到儿子出孝后考功名为止。

    至于他们儿子的亲事,有一位曾经受过谢老尚书恩惠的五品官员愿意将女儿嫁过去。谢家人衡量了一下,觉得对方身份虽低些,但胜在是官宦世家出身,家族在京城里还算有些影响力,勉强配得他们谢家的长子嫡孙了。可惜对方的闺女相貌平凡了点,又不是嫡长女,陪嫁也有限,因此谢家目前还在犹豫。

    这些消息,秦平有的是从堂兄秦仲海、秦叔涛那儿听来的,也有的是从同僚处听来。大部分的人都在暗暗讥笑谢家人好高骛远,但不管怎么说,永嘉侯府终于可以开始修葺工程了。只是京城眼下入了冬,并不是修整房屋的好时节,只能先做些简单的活,大头要等到明年开春后再继续。

    秦平在信告诉父母,明年春天回京,如果不是急着回来,可以在南边多玩些时日,等宅子整理好了,他们再回京城,正好搬进新家,不必继续挤清风馆了。

    秦柏与牛氏已经商量过,打算写信给儿子,提到刘账房京带去的那笔银子,再加今年京城几处产业的收入,先拿出来做整修宅子使用。他们也不急着回京,只是想到隔避府第是他们今后长长久久要住的居所,心难免会想要尽快回去看一看的。

    秦平这次的来信里主要说的是这件事,此外,还有二房分家后遇到的一些小风波。山阳王妃大约是把薛氏与秦锦仪在婚事的反复态度拿到蜀王妃那儿告了一状,如今蜀王府对二房很不客气。原先也算是亲切友好的,如今蜀王府的人在外见了秦伯复,当面能啐过去。小薛氏偶尔带着女儿出门交际做客,也时常能听到别人议论纷纷,说是蜀王妃已当场发了话,道秦锦仪这小姑娘品行很不好,专会捧高踩低,势利又愚蠢,叫人生厌。

    即使蜀王妃如今不如往时得势了,但她毕竟是太后的亲侄女,在人家也还是有些脸面的。她发了话,即使人人都不知道秦锦仪怎么得罪了她,也不会好心地跳出来替秦锦仪辩解。她的名声不可避免地越来越坏,想要在京城寻一门让薛氏、秦伯复称心如意的好亲事,怕是难了。

    秦平提到,二房母子俩最近也是日夜不得安宁,似乎在争吵不休。秦伯复后悔当初刻意疏远了有难的蜀王府,把女儿的亲事给弄没了。虽然山阳王府那边有消息传出来,说蜀王妃从来没打算过给小儿子娶秦锦仪这么一位各方面都不出挑的正妃,是秦家二房误会了。可如今两家正交恶,谁也说不清楚秦家二房与蜀王府之间是否真的有过默契,只能当成是蜀王府恼羞成怒,否认了曾经的约定了。

    薛氏倒是一如既往地自信,觉得孙女儿还有希望嫁到更好的人家,只是蜀王府故意为难小姑娘,给她添了堵而已。不过秦家乃是国舅府,秦锦仪的伯祖父与叔祖父都是侯爷,论家世,京城也没几位闺秀能及得她了,她又生得美貌,还自幼好学,多才多艺。如此优秀,还怕她寻不到一门好亲事么?

    无论是永嘉侯府的新宅子终于空了出来,还是二房那边又出了夭蛾子,这都不是秦简产生愁绪的缘由。他发愁,其实只有一个原因,那是秦平在信的末尾提到,山阳王府已经正式托人做媒,门提亲事了,想要把嫡长女嫁给秦简。

    秦简离开京城,选择在寒冬时节,陪着三叔祖父秦柏南下江宁祭祖,为的是避开这桩不如意的亲事。谁知山阳王府如此执着,即使他人不在,也要托媒人门,想把这桩亲事定下来。他们似乎觉得,秦简眼下不在京城,也不打紧。婚姻大事,自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当事人的意愿反而在其次了。两家也算是有交情,往日常来常往,山阳王夫妇深知秦简的人品,秦家人也清楚山阳王府大郡主的容貌性情。只要没什么问题,可以直接定下亲事了。

    秦家人自然是不愿意结这门亲的。别的不提,山阳王之父曾经是反对皇帝登基的,还在夺嫡之争祸害过皇帝与秦皇后,因此事败后才会被处死。山阳王虽然得了王位,但那是皇帝在有意体现自己的仁慈,心里依然不待见得很。跟这样的人家结亲,对秦家没有半点好处,自己心里还膈应,何必呢?若是秦简想要娶个宗室女,有的是好人选,根本不必找山阳王府的郡主。

    问题是,山阳王府请的这位媒人,来头还不小,乃是姚氏族里那位嫁进宗室的姑奶奶的公爹,还与休宁王府一贯交好。承恩侯府若是没有个好点儿的理由,很容易会得罪对方,一方面在休宁王府那边不好交代,另一方面,也给姚氏的堂姐妹带来了麻烦。饶是姚氏再不情愿,也不能全然无视娘家的反应。

    秦家长房在京城烦恼着这件事,目前还只能寻借口拖着。他们没有通知秦简,也是因为觉得秦简在这种事情,完全帮不忙。秦平在信无意提了一提,谁知叫秦简看见了,他不由得发起愁来。

    这可是他的终身大事,眼看着要被迫娶一个不想娶的女子了,一辈子都要受累,叫他如何不愁呢?

第六十一章 法子

    对于秦简的烦恼,秦含真心里还挺同情的,也觉得山阳王府行事未免太过霸道了些。

    秦家与山阳王父辈分明是有仇的,也就是这几十年里,皇帝坐稳了皇位,为了稳固大局,要做出仁厚宽容的模样来,对山阳王这些政敌后裔优待些,秦家顺从圣意,才没跟他们做对而已。但要秦家人与山阳王府真正象亲戚一样友好交往,那是休想!糊涂如承恩侯秦松,都没松口答应让山阳王府的人上过门呢。

    若不是有蜀王府撑着腰,蜀王幼子又曾一度很有希望入继皇家,承恩侯府上下又怎么可能会给山阳王一家好脸?但好脸归好脸,结亲还是妄想,更何况,蜀王幼子如今也没了过继的指望了,不然秦家人考虑到将来的处境,还是可以装一装的。

    只不过这种话不好拿到台面上来说,免得显得秦家人很记仇、很势利似的,多少有些违背皇帝这几十年里表现出来的宽宏大度方针。但是,秦家愿意装宽容,山阳王府也别蹬鼻子上脸呀?秦家不乐意,他们还非要把女儿嫁过来,图什么?!

    秦含真回到六房祖宅后,就跟着秦简去了他的房间,悄悄儿问他:“是不是那位山阳王府大郡主对你情根深种,非你不嫁呀?”不会吧?大郡主年纪稍大些,但秦简……也还只是个小屁孩嘛。真的有这么大的魅力?

    秦简直接冲三堂妹翻了个白眼:“胡说八道!什么情根深种?你一个小姑娘家,都是从哪儿学来的这些浑话?!仔细叫三叔祖听见了,还以为是我带坏的你。这个黑锅我可不背啊!”自从混熟了之后,他在秦含真面前就不讲究什么客气礼数了,真是想什么就说什么,一点儿顾忌都没有。只怕在亲妹妹面前,他还要端着些呢。

    秦含真对他这个白眼视若无睹,反而撑着下巴歪着头道:“要不是人家郡主喜欢上你了,山阳王府为什么非要巴着你不放呢?咱们两家的旧怨是明明白白摆在那里的,谁也没办法否认。山阳王想做傻子,当作不知道,他身边的人难道都是傻子?如果是以前,蜀王幼子还有希望能入继皇室,那位蜀王府为了拉拢我们秦家,在自家儿子需要用在更重要的联姻上的前提下,让关系密切的侄女来跟我们家联姻,那还说得过去。但现在……蜀王出了那档子事,摆明了他儿子已经没希望了嘛,山阳王府还执着个什么劲儿?难道他们和蜀王府还没死心吗?”

    秦简心道就算没死心也没用了,太子的身体明显比从前好了许多,如今都可以在冬天里自行出门走动了,只要不出意外,太子随时还能活上好几十岁,皇帝哪里还用得着过继嗣子呀?要过继也是考虑过继嗣孙吧?不过,兴许太子还会有儿子,也未可知。

    他想得有些远了,赶紧将思绪拉回来,对秦含真道:“我看呀,就是山阳王府知道皇上看他家不顺眼,就算有个郡王的名头,也没什么实惠。山阳王不是很疼他的小儿子么?一心想让小儿子将来过得好些呢。若是从前,蜀王府的小公子有望入继皇室,那他依附蜀王府,还有出头的一日,倒也不必看我们秦家的脸色。若不是蜀王府要他们联姻,他们也未必会对我如此热心。只是如今蜀王府是不成了,山阳王府作为附庸,也没了前程,还很有可能得罪了太子……呃,或许还有将来的东宫之主,他们自然要另寻靠山的。若能跟我们秦家联姻,别的不提,至少皇上看在秦家的面上,就不会太为难他们。”

    秦含真想了想,也觉得他这话有道理,只是忍不住吐嘈:“他们现在那么强势,到底是想结亲,还是想结仇呀?女儿嫁过来了,就要在秦家生活。要是不得我们家的人待见,日后会过上什么日子,可想而知。山阳王府为了达到目的,也是不顾女儿的终身了。”

    秦简道:“他家三个女儿呢,最宝贝的还是唯一的独子。为了这个儿子,山阳王哪里会吝惜一个女儿?更何况,我们秦家是有德、讲理的人家,才不会因为厌恶山阳王府所为,就故意折腾人家的女儿呢。大郡主若真的嫁过来了,该有的体面还是会有的。”他郑重地向秦含真重申了自家的门风与家规,“别把我们家当成是那等随心所欲、不讲规矩的人家。”

    秦含真心道,就算大郡主嫁过来后有了应得的体面,也不代表就幸福了。一个女人的婚姻是否幸福,难道是体现在这些物质条件上的吗?

    不过这话她没必要在秦简面前说,便岔开了话题:“说起来当初大伯祖父不是很讨厌山阳王的吗?以前他当家的时候,从来没让山阳王一家进过承恩侯府的大门!能不能拿他老人家做个挡箭牌呢?他可是你的亲祖父,他要是发了话,家里谁也不敢替你应下这门亲事呀?”

    秦简叹了口气:“这种事,家里人肯定也早就想到了,却依然在发愁,想必是不大顺利吧?其实……自打我父亲和三叔帮着祖母,劝说祖父遵照圣旨告病之后,祖父对我父亲和三叔就一直有怨恨。平日里见了他们,都是冷嘲热讽的,连我去给他老人家请安,他也没有过笑脸。那回分家时,他终于露了一回面,虽然祖母与父亲事先告诫过他,让他别在人前乱说话,可他还是私下在许家和姚家人们面前说些含沙射影的话,故意添乱。山阳王府这桩亲事,毕竟只是别人提罢了,又还没有真正定下来。若是家里人去求他出面,他只是拿个乔还好,万一他一时糊涂,反而说这是门好亲事,答应下来,那岂不是再无转圜余地了?”

    他这位祖父,心胸狭窄,热衷名利,偏又不大看得清形势,认不清好歹。有时候糊涂起来,是什么大局都顾不上的,只顾着自己痛快。即使过后后悔了,也自有家人会为他收拾烂摊子。秦简觉得,宁可家里人不让祖父出面拒婚呢,也好过承担这等风险了。想必祖父与父母也是这么想的,才没让秦松出面吧?

    当然,必要的时候,直接借用祖父秦松的名义去拒绝媒人,也是可以的。只不过媒人身份不一般,就怕人家要求与秦松见面,当成听秦松拒绝,那事情可就麻烦了。

    秦含真听了秦简的话,想想秦松的为人,还真有可能会干出这种糊涂事。想了想,她又提了个建议:“要不,你们直接跟做媒的那位宗室长辈说清楚两家过往的恩怨吧?就算对外人的时候说不在乎,但心里怎么想又是另一回事。对山阳王这种罪人后裔要宽仁,也不代表非得跟他家结亲吧?大不了叫人家说你们小心眼儿得了。结亲不是为了结仇,肯答应帮人做媒的,也是盼着两家好呢,自然不会硬逼着人家答应婚事。”

    现在麻烦的不就是这位媒人吗?搞定他就好了。

    秦简又在叹气:“事情没那么简单。我常跟母亲回外祖家去,也听说过姨母这位公爹的性情,他是个……是个爱财如命的。山阳王府能请动他,肯定是许了不少好处。为了这笔好处,他哪里还顾得上我们家有何想法?只一心做成媒就好。”

    秦含真一哂:“山阳王府还真是什么都算清楚了,明摆着就是要逼婚嘛。”她拍了拍秦简的肩膀,“行啦,人家都不要脸了,你又何必跟人家客气?直接说你要先求功名,至少也要考到举人才考虑婚事,不然怎么有底气匹配淑女?你现在连秀才都还不是呢,等你考到举人,那少说也得好几年的功夫。山阳王府大郡主比你年纪大,你等到十八岁也依然不愁娶不到媳妇,她可等不了。过上几年,你这麻烦就解决了。”

    秦简愣愣地看着她,仿佛不认识她似的。秦含真歪歪头:“怎么啦?可别怪我这法子太阴险啊。要不是山阳王府太过分,我也想不出这么无赖的法子来。”

    秦简忍不住撇了撇嘴,道:“你这理由虽然还不错,但话说出去,总不好变卦的。万一我迟迟考不上举人怎么办?难不成还得一辈子打光棍了?到时候叫人奚落几句,我们秦家脸上也无光。”

    秦含真不以为然地道:“你现在跟着我祖父读书,我祖父可是教出过好几个进士、举人的名师。你人又不蠢,好生用两年功,秀才功名很难考下来吗?再苦读上几年,举人功名也是有望的。大不了你考不上举人,就直接去国子监做个监生,不经乡试就参加会试,也能说得过去嘛。凭二伯父的官职,还不能保你一个监生的名额吗?”

    那当然是……没问题的。

    秦简越想越忍不住笑,只觉得心头大石都被移开了,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

    秦含真还给他提了个建议:“先拿借口拖出山阳王府,然后再让大伯祖母和二伯母给你相看个好对象。等她们看好了人,你再去瞧一瞧,若是愿意了,请皇上赐个婚,那就算你到时候还没考中举人,也没关系了。山阳王府总不能跟皇上讲道理吧?”

    “真的能行么?”秦简有些犹豫,“皇上虽说一向厚待咱们秦家,但不大听我们家里人的话……”还有,山阳王府与蜀王府都有一位娘家姓涂的女主人,就怕太后那边也有意促成亲事,皇帝不一定肯跟太后对着干。

    不过他又想,三叔祖应该愿意替他开这个口的。只要三叔祖出面了,还怕皇上不答应么?

    这么想着,秦简心里又松快起来,决定不再天天与族兄弟们出去玩乐了,还是要用功读书,多向三叔祖请教才是。只有讨得三叔祖欢喜了,三叔祖他老人家才会更疼他,愿意帮他的忙呢。

第六十二章 焦躁

    有些事,人面对的时候感觉到好象很困难,但真想到解决办法了,又会觉得事情没什么大不了的。

    秦简大约是觉得自己的烦恼有望解决了,整个人又欢快起来,叫嚷着要给京城家里写信。不过跟先前的表现,他如今对功课倒是心了许多,重新拣起了近来稍稍有些荒废的学业,跟族兄弟们聚会的时间也少了,而且见面时,还会劝族兄弟们也多读书,日后好搏个光明的未来。

    秦氏族里已有好几十年没有读书向学的风气了,真正有心进的,也不会天天跑来寻秦简玩乐。不过秦简这等身份,平日出手又大方,族里那些少年有心奉承他的,不管心里怎么想,都会附和几声,说些读书的好处。次数多了,还真有几个少年生出了向学之心,让家里打听着六房的永嘉侯是否真有意建族学?对于入学的子弟是否有什么资质要求?不知他们这种没怎么读过书的,是否也能入学?

    族里的风向隐隐有了改变。这本是好事,族长乐见这等变化,还示意秦克用,要尽快把族学建立事宜抓起来,趁着秦柏还在江宁,先把这事儿给办了。这对整个家族而言,绝对是利在千秋的大好事!

    秦克用自然是应下了,不过他如今开始忙活年下的大祭,还有族公田收获、公产业分红等事,一时半会儿的腾不出手来。他便挑了几个可以用来做族学使用的闲置房屋,列出单子送到秦柏那里以供挑选。后面的事,他可以暂时袖手了。

    秦柏很快挑了一处宅子,不是别处,正好是秦克用与小黄氏曾经一度想把他安排过去的居所。那本是秦家一位族人的旧居,因有了新宅,抛荒了。秦克用带人把这处宅子整理出来,本是存了几分私心,打算在自己正式继任宗子之位后,把长兄秦克良一家给迁过去,美其名曰为病弱的长兄添置房产,其实是想要将对方赶离宗房。

    后来秦柏说要回乡祭祖,秦克用又听了妻子的调唆,将这处宅子充作秦柏一家的临时居所。秦柏一家在秦简的邀请下,搬进了六房祖宅,这处宅子自然也没用了。不过,因为新近整修过,里头的家具也是新添的,所以宅子情况挺好。若是充作族学,只需要重新安排一下屋的摆设,添些桌椅,也够了。秦柏选择它,是图它省事,不必花太多时间去整理。

    选址定了,秦克用还有事要忙,只得再次想办法。这回,他抛出了秦柏提过的要用作族学花费来源的祭田选址问题。

    这一回,秦柏没办法干脆利落地迅速解决了。他对江宁本地的土地买卖情况一无所知,当初说的是让宗房去挑地,只要是等好田,告诉了他,他自会命账房付钱。可谁知秦克用推说尊重他的意见,反把选址的问题推给了他。秦柏只能命周祥年与虎伯去打听,他还有正事要做呢。

    他要忙的,不仅仅是侄孙秦简与孙女儿秦含真的学业,还有金陵城那处新宅子,已经整修完毕,家具用品也收拾得差不多了。他们只需要挑个吉日,可以搬到金陵城里去。

    金陵城的生活要秦庄便利许多,住也住得暖和些。无论是出门购物、探亲访友、寻访名医还是游览名胜,都秦庄要强。城里的宅子固然是不得六房的祖宅宽敞,但他们严格来说已经不是那里的主人,住在那里总有些不自在。若是住在自家地方,是个狗窝,也别人的金窝银窝要舒服得多,生活起来也更自在些。秦柏早有心要带着老妻与孙女搬出去了。如今他在族里也没什么要紧事,正好进城过几日清静日子。

    他这事儿也无意瞒人,刚跟宗房族长提起,不到一日的功夫,传遍了全族。不少人纷纷找门来,或是挽留,或是试探归期,也有人吞吞吐吐地说些奉承话,生怕他在什么地方受了气,不想再管族学的事了。

    秦柏只能一一安抚过去,言明自己只是进城避几日寒,并不是丢下建族学的事不管了,众人这才安心离去。

    牛氏的身体已大有好转,带着秦含真一起忙活着打包行李。谁知这时候婆子们来报,说宗房大奶奶来了。

    宗房大奶奶冯氏近日主持族务,正是忙碌的时候,会特地过来,除了六房众人要搬到金陵城里住,想必也没别的原因了。

    果然冯氏一进门,跟牛氏、秦含真寒暄过几句,开始直奔主题。牛氏只得跟她解释:“我们只是去金陵城里住几天。等到年下族大祭的时候,还是要回来的。”

    冯氏疑惑:“先前怎么没听三叔三婶提起过?我也知道三叔在金陵城里买了宅子,还以为是预备年下看灯会的时候住的,不成想既是要用来长住?”

    秦柏当初买宅子的时候,确实说过只是要把宅子充当进城歇脚的处所,如今猛然说要合家搬去多住些时日,牛氏也有些惊讶。不过秦柏做的决定,她一般很少反对是了。

    秦含真替祖母牛氏解释说:“本来确实只是买来预备年下看灯的时候住的,后来发现金陵城里有许多好去处,我们却要来回几十里路才能到达,不管是买东西还是去看个病、抓个药,都很不方便。祖父说,我们索性搬过去好了。再者,族里总有人来寻祖父和大堂哥说话,还有许多族兄弟成天拉着大堂哥出门玩耍。二伯父与二伯母让大堂哥跟在祖父身边,本是指望他能多向祖父请教学问的,我祖父又怎能看着他荒废学业,只顾着玩儿去了?只是族兄弟们本也是好意,若是祖父责备了他们,怕他们面子下不来。因此,我们借着搬家的机会,让大堂哥能安下心来读书。这话却是不好对外头说的,还请婶娘谅解。”

    冯氏原也是书香门第出身,丈夫秦克良早年也曾用功读书,十分能理解秦柏牛氏的苦衷。她替族人们说了几句好话,没再多劝了,只提了年下大祭的日程,又问了六房搬家的日子,说好了到那日要亲自恭送,旁的也没多提什么了。

    不过族长太太沈氏那边,倒是托长媳捎了句话来,说六房带的下人多不熟悉金陵城事,愿意从宗房拨一房家人过来帮衬。有了这房家人,六房要在金陵城长住,也有了向导指引,不必事事问外人了。

    沈氏与冯氏的好意,牛氏坦然领受了。这是宗房的善意,她怎会拒绝呢?

    冯氏自回宗房向婆婆沈氏复命。沈氏心里挺满意的,嘱咐她说:“即使六房搬去了金陵城,也只是暂住。咱们不能太过冷淡了,隔两三日,该打发人去问个好。这事儿不能由下人去做,最好是从族里挑选机伶懂事的子弟。若是当有人入了你们三叔的眼,也是他们的造化。”

    冯氏心知婆婆这是给她机会拉拢族后起之秀,为秦克良日后重回宗子宝座造势了,感激地答应下来。婆媳俩商量了一番人选,冯氏便自去办事了。

    一直陪侍在沈氏身边装隐形人的小黄氏,这时候忍不住开口了:“三叔既是为了躲清静,才带着家人搬去金陵城,若是族里三天两头有人过去打搅,会不会反而扰了他的清静?太太本是一番好意,可别惹得三叔误会才好。”

    沈氏瞥了她一眼:“不过是去问候一声,哪里扰了你们三叔的清静?若是不闻不问,那才失礼呢。这事儿我心里有数,你嫂子也会办得漂漂亮亮的,你别管了。”

    小黄氏面虽带着笑,心却十分不悦。如今她日夜在婆婆面前侍疾,殷勤小心,再周到不过了。婆婆待她却没什么好脸色,虽然没有搓磨她,但也没有让她插手正事的意思。难不成她管了几年族务,持了几年宗房馈,倒要回归到事事听人安排、只管自家房里那一亩三分地的小日子去了?

    六房要搬走,其实小黄氏心里还挺高兴的。她会倒霉,是从六房走进秦庄那一刻开始的。只要六房的人走了,她迟早会重回过去那等手握大权的体面生活。如今六房虽然没有离开江南回京城,却搬进了离秦庄有几十里地的金陵城,不必日夜与她相对,她感觉心头的大石仿佛被移走了一半似的,畅快多了。

    只是侄女黄忆秋那边,依然没什么消息传来,让小黄氏心里有些焦躁。

    薛家派来的婆子认为黄忆秋长得不够象秦皇后,回报主家后,薛家拒绝了小黄氏的提议。但小黄氏还没死心,这个侄女生得貌美,又不大聪明,还肯听她这个姑姑的话,若能联姻显贵,定能给她带来莫大的好处。只可惜,薛家不肯给面子,黄晋成也把黄忆秋关得紧,一直不肯放她回家。小黄氏即使想要利用黄忆秋做些什么,见不到本人,终究是无用。

    小黄氏是已经出嫁的姑姑,黄忆秋那儿,她可以“关心”,可以探问,可没有资格把人接走。有资格的黄六老爷以及黄大爷夫妻俩,不知是听了谁的劝,还是信了黄忆秋在家书所言,真个觉得黄忆秋在黄晋成那里住着,对她有极大的好处了。

    如今黄忆秋正跟着老秀才读书认字,跟着黄晋成请来的琴师学琴,跟着黄晋成雇来的嬷嬷学规矩礼数,身、头穿戴一新,连说话时的语气都不一样了,十足一副大家闺秀的样子。黄晋成似乎是有心要栽培这个侄女,因此肯下这些水磨功夫。黄家人眼看着女儿前程大好,又怎会没有眼色地跑去逼黄晋成尽快给黄忆秋定亲事?他们不但不再吵着闹着要把黄忆秋接回家了,反而还去信给后者,让她用心学习,别挂念家里呢。

    本来“病得快要死了”,要求见孙女的黄六老爷,也在一夜之间痊愈了,简直是迹!

    至于镇那位宗室爷,早被他们忘到脑后了。

    婆家这边似乎有架空她的意思,娘家又不肯再听她摆布,小黄氏如今心情有些烦。这样的日子,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第六十三章 舒适

    秦含真很快就跟着祖父秦柏与祖母牛氏,搬进了金陵城的新居。大堂哥秦简为学业计,自然也是跟着一起走了。

    新宅子位于夫子庙附近,乃是一处闹中取静的所在,离街区不远,周围住的邻居也都是正经知礼的人家。秦柏从购宅开始,整理房子与搬迁的过程都很低调,不曾公开宣扬过自己的身份。附近的人家只道新邻居是一位家财丰厚的老乡绅,带着老妻与孙女侄孙住进来,便按照礼数来问好。秦柏也命周祥年和虎伯客气地招呼了人家,送些自家做的糕点作为见面礼,却并无深交的意思。大家维持着客气却疏远的关系,彼此倒也自在。

    宅子是三进的,其实是三路三进的格局,也就是九个院子。

    正中一路,前院正房正开五间,并没有东西厢房,两侧沿着墙根盖了檐廊,方便人行走。正屋宽大又通风,用碧纱橱隔成几个小间,既有正厅,也有地方做餐厅、茶室、外书房等等,是用来待客的所在。正屋东西尽间都有小门通后头院子的游廊,门一关,就把前后院隔绝开来了。虽说没有正式的二门,倒也内外分明。

    前院后头是正院,端端正正的正房三间带两耳房,并东西厢房各三间的格局,正房还多盖了一层楼,也有五间,此时已打扫干净了,只是暂时空着,摆些桌椅长榻暖炉屏风,以备观景时使用。正房楼下是秦柏与牛氏的住所,牛氏又指了西厢房给秦含真住。东厢给秦含真做个小书房,虎嬷嬷与魏嬷嬷也可以带着丫头在那里做针线。

    后院有一列排房,正好做了丫头婆子们的住处。新布置房屋院子的时候,秦含真特地嘱咐过,把这个小院里原本封住的井口重新开通了,方便用水,又另外空出一间屋来做浴室,在屋外彻了简易的灶台,随时可以烧热水。

    宅子的东西两路都是一样的格局,没有厢房,三个院子都只有一间大大的正屋,两侧不是白墙,就是窄窄的檐廊,或是种些树木,点缀几样湖石,以作装饰。东路前院与中院都给了秦简和他的随从住,由得他布置去。后院则做了仆役房。

    西路则是给赵陌留着,同样的安排,如今暂且叫他留在江宁的两个随从带着行李搬了进去。后院是做厨房使了,正好有个小门与正路的后院相通,后者与东路的后院也有小门通行,正好方便仆役们来往。当然,夜里前院上钥,这两边小门也会锁上的,不许家下人等随意乱走。

    如此小小巧巧的一处宅子,住进秦柏祖孙,再添一个秦简与赵陌,并男女仆妇,倒也井井有条,并不让人觉得拥挤。

    宅子本有八成新,又经过重新修葺,加修了暖炕与火墙,改善了炉灶和下水道,即使是在大冬天里,室内也是温暖如春的。周祥年事先特地找人重新整理过院子里的花木与湖石、水池、檐廊等,如今一点儿衰败的样子都没有。秦柏一行人才搬进来,就立刻感到这屋子比六房祖宅住得要舒服。

    秦简觉得这简直不合理。他向堂妹秦含真吐嘈说:“当初祖父命人在秦庄翻修祖宅的时候,也不知找了何人主事,他一定中饱私囊了,要不然就是他其实是个无能之人,什么都不懂。建出来的宅子,也就是外表看着气派,住起来却一点儿都不舒服。冬天里人在屋中,门窗都关严实了,总觉得寒风好象从四面八方吹过来,脚底下还有凉气渗入,身上、脚上明明没有沾着水,却总有一种湿答答、粘乎乎的感觉,除非整天抱着火炉、手炉烤,否则身上根本干爽暖和不起来。我本以为江南就是这样的天气,如今才发现,其实是屋子没建好!等我回了京城,一定要向祖母告一状!”

    秦含真就笑道:“照你这么说,那人可能有些冤。咱们在其他房头的屋子里,也没觉得有多暖和。江南的冬天应该就是这个样子的。你会觉得这宅子好,是因为取暖的设施做得周全些,不过也容易上火。所以,大堂哥要记得多喝些清润的汤水哟。”

    秦简笑着瞥了她一眼,也不多说。反正他现在就认定了,祖宅一定是没有翻修好。连三叔祖新买不久的宅子,简单做了修整,都能让人住得如此舒服,那主持祖宅翻修工程的人,只需要稍稍用点儿心,还怕建不好房子么?可见都是他的错!

    秦简这一路南下,没少见识下人们贪污主人家钱财的各种花样。他深知主持祖宅翻修的人一定也干净不到哪里去,正好寻个机会拿对方开刀,借机刹一刹侯府下人们的歪风邪气,免得他们把秦家的主子们都当成好哄的傻子了,随意糊弄!

    不过,这是以后的事了。难得住进这么舒服的宅子,外头的气温除了潮湿阴冷一些,倒也不如京城寒冷,所以秦简索性就专心一致地宅在温暖的房间中读书,族兄弟们的各种呼唤邀请,他就少去理会了。大冷的天,又时不时来点雨雪,谁有空整天往外跑呢?

    秦含真也窝在自个儿的房间里,坐在炕上,穿着夹袄,热乎乎地背书抄书。她的功课开始与秦简、赵陌他们有了不同。赵陌更多的是要学习道理,开拓心胸,秦简则开始钻研四书五经,研究科考文章技巧,秦含真只需要能背得下课文,能理解先贤文章的道理,就可以了,不必钻研太深,更不必学习什么八股学问,倒是可以在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方面多用点心思,陶冶情操。

    先前收起来的琴翻出来了,赵陌前些日子送的黑白玉围棋子摆上了新买的棋盘,就放在炕角处,秦含真又让人从附近的街市里买了上好的画笔、颜料和纸张。秦简一笔一划地教孙女儿,从最简单的白描花鸟开始,还寻了不少名家画谱给她做参考。

    秦含真也见过不少名家字画了,眼界是有的,一路南下时,也见识了些山山水水,更别提还有现代时的见闻做打底,只是手上的功夫还不到家,想到的东西还画不出来罢了。她想到这个时代还没有相机,她若想将记忆中的画面留存下来,唯一能指望的就只有画笔,心情便沉静下来,耐心地跟着祖父学起画来。她在京城里跟着曾先生学过点基础技法,倒也还跟得上秦简的进度。

    学习的日子是充实而忙碌的,不过以秦含真的性情,生活中当然不可能只有学习。先前住在六房祖宅里,与族人比邻而居,每日都与族人来往,还有不熟悉的六房下人围观,秦含真真是觉得事事都不自在。

    如今可好了,住进了自家的宅子,秦简住在东路,除了每日来向叔祖请教功课,以及一日三餐过来吃饭以外,一般都会待在自个儿的地方。他带来的那些下人也不会对三房的生活方式指手划脚的。所以秦含真总算可以吃点儿自己爱吃的东西,随心所欲地说点儿玩笑话,聊点八卦了。

    秦含真吃得惯米饭,却不大喜欢六房祖宅厨子做的甜丝丝的江南菜色;祖母牛氏则是念叨着她的面条和油泼辣子,念叨许久了,如今病好了也不必再忌口;祖父秦柏虽然是南方人的口味,但毕竟在北方住了多年,饮食习惯也不可避免地受了影响,而且还对美食有点儿挑剔——多亏三房南下时,是带了厨子的,虎嬷嬷也非常擅长做西北的面食,三房祖孙连带一个秦简,总算能吃得舒心些了。

    不过,偶尔他们也会到附近的酒楼饭庄里下馆子,特别爱去那些享负盛名的老字号。难得来江南一趟,不尝一尝本地的美食,岂不是白来一趟了?

    吃完了美食,秦含真回到家又写起了长信,依旧是给二堂姐秦锦华的,正好馋馋她。秦简知道了她的行径,不止一次地大喊卑鄙,接着自个儿也去写上一份了。

    一家子在金陵城里过得乐不思蜀,秦简也不回族里去了,倒是宗房每隔几日就会打发族中子弟来问候。

    冯氏派过来给六房充作向导指引的那一房家人,其实是一向负责往来金陵城办事的,姓曲,这些日子也一直尽忠职守,给六房帮了不少忙。想着他们一家是宗房派过来的,秦柏与牛氏都很念宗房的情,对来人也十分亲切。当中有一二个后生不知是真心还是假装,摆出一副好学模样,拿了自个儿的书本或文章来向秦柏指教问题,或是跟秦简谈诗论文,无论是秦柏,还是秦简,都好好地为他们解了惑。

    从这些人嘴里,秦柏也知道了,族学的事因为进展太过缓慢,族里已经有德高望重的老者抱怨过宗房的秦克用了,还说秦克用既然有事要忙,腾不出手来,索性把族学交给别人负责,也省得妨碍了正事。如今宗房族长正教训次子秦克用呢,看起来不大希望把这桩好事让给别的房头,所以就数落起儿子的态度来了。

    秦柏不管这些事,只当不知道,秦简倒是私下里跟族兄弟们讨论过几句。有没有结论无人知道,但他又交好了几位族兄弟,倒是真的。

    没过几日,先前曾经与他常在一处玩耍的几个族兄弟找了过来。他们倒不是又来怂恿秦简出去玩乐了,家中长辈都在严厉禁止他们“带坏”六房的长子嫡孙呢。他们此行的目的,一是为了将族里听闻的最新消息告诉秦简,二是为了把赵陌的来信给秦简捎来。

    赵陌在旅行路上送信来了。只是他不知道六房已经搬进了金陵城中,所以送信人仍旧将信送到了六房祖宅。与信一并送来的,还有沉沉的一箱子东西呢。

第六十四章 上元

    元

    赵陌这封信,是到达苏州后写的,算来已经是四五天前的事了。秦庄那边,是昨日收到这封信的。

    江南商业发达,各大城镇的商行、车马行以及镖局等等,都有兼职做替人送信的差使,收费有高有低,跟要送的信与物件重量也有关系。赵陌寻的这家车马行,估计是较高档的那一种,兼带送货,听闻送这一回信,得花几两银子呢。

    不过一分钱一分货,如此价格昂贵的快递,自然也有他贵的道理。这封信从赵陌交到车马行,再一路送到秦庄,途居然只花了不到四天的时间。与信一起送来的,还有一大箱东西,箱子头还贴了封条。如今路又是雨又是雪的,运河又停航了,这箱子居然不受什么颠簸,也没被雨雪淋坏,这么安安稳稳地送到了地方,可见这车马行的伙计本事不俗。

    据说这位快递员到达六房祖宅后,消息很快传到了宗房。宗房眼下当家的大奶奶冯氏立刻给了他厚赏。虽然快递费是由赵陌付的,但有赏钱,那伙计也不会不收,不过在收赏钱之前,他先请宗房这边帮忙写了个接收函,好带回去给主顾赵陌过目。赵陌事先付了一半订金,他还要靠这封接受函,才能拿到剩下的一半钱呢。

    秦简谢过了族兄弟们,眼见饭点近了,便先吩咐厨房给他们备一桌酒菜——也不必自家去做,到附近饭馆里叫一桌席面好。眼见着族兄弟们高高兴兴地围着桌子吃喝了,秦简陪着用了一点,便抽身出来,回自个儿的书房去看信。

    赵陌这信,是厚厚的一封,等开了信封往里一瞧,方知道与其说是给他秦简来的信,倒不如说,只是借他的名义用一用。里头只有一封薄薄的信是给秦简的,剩下有一份厚些的信是给秦柏与牛氏的,最厚的那一封,则是给秦含真的。秦简弄清楚这一点后,心情真有些难以形容。

    赵陌给他的信非常简单,是说些旅途的话,经过了什么地方,遇到了什么特别有趣的事,等等,并没有细说,大概是打算回来后再细谈。

    赵陌此行虽是跟着三房仆役出门,但周昌年与何信是去三房名下几处产业巡视的,顺便收个租,对个账,也是交接一下,把产业交到何信手,以后让他去打理了。因此,大部分的时间,周何二人都是任由赵陌自由行动,只要他天天回住处,没有干什么出格的事,他们不会干涉他要哪儿去。

    赵陌去了几处名胜,又买了些土产。只因新近发现了一个商机,想着手信买得多了,怕会占了行李的地方,日后不方便运回来,所以赵陌宁可多花点银子,先把一部分买来的东西运回江宁再说。

    赵陌在信里附了东西的明细清单,头注明了哪样东西是给谁的。秦简瞧了瞧自己那份,虽然件数没法跟三叔祖、三叔祖母与三堂妹秦含真的,但好歹也是些质量乘的房用品,还有几样可以让他捎回京城去给父母妹妹的东西。除此之外,箱子底部用来压箱的几块好料子,他可以任选四块。秦简瞧了一眼,发现都是京少见的新花样新颜色的绸缎,那质地都快赶得贡品了,果然难得,连忙挑了两块适合妹妹的粉嫩料子。但挑完之后,他犹豫了一下,又把绸缎放回去了。

    他是做哥哥的,也是做侄孙的,怎么也要在三叔祖、三叔祖母与三妹妹挑完之后,再动手呢。这是礼数。

    秦简亲自把信和礼物给正院那边送了过去,秦柏、牛氏与秦含真都觉得十分欢喜,连忙拆了信来看。

    赵陌给秦柏写的信里,主要是介绍自己的旅程,也请教了几个功课的疑问。他这一路,仿照南下时的做法,每到一处地方过夜,必要跟当地人交谈,了解当地的风土人情、物价民生,顺便还要打听一下当地主事的官员是谁,什么来历。这些事都是早做惯了的,他身边的人也有了经验,并不费什么事。不过跟南下路不同,他这回没有秦简一道商量,心有任何疑惑,也没人可以询问,只能统统写在信,向秦柏求教了。

    秦柏看着赵陌在信里提的问题,感叹万分,对牛氏说:“广路果然有进益了。他不跟在咱们身边,而是独自出门,独当一面,果然是有好处的。”

    牛氏笑道:“你不是盼着他能有进益么?现在心里可算能松口气了吧?”又去问孙女,“你表哥在信里跟你说了些什么?”

    赵陌给秦含真写的信,内容当然要轻松多了。他主要是介绍这一路的吃喝玩乐,各地有什么稀古怪的风俗习惯,还有一些八卦消息。当然,最少不了的,是各地的美食。他用种种吸引人的字描写了几样他认为最美味不过的小吃,秦含真光是看信,居然也开始觉得饿了。明明她才刚刚吃过午饭!

    不行,这样的美食好章,她不能独个儿霸占了,怎么也要请大家一块儿分享一下才行。

    秦含真把信里关于美食的内容,读给了秦柏、牛氏与秦简听。牛氏与秦简也听得馋了起来。前者叫道:“哎呀,若不是我这破身体,我跟着一块儿去玩了。我还在想这江南有什么好呢,大冷的天也没法出门,动不动下雨下雪,谁知道竟然还真有好玩的地方。也不知我有没有机会去瞧一瞧,尝一尝广路信里说的美食?”

    秦简则恨得咬牙切齿:“这小子是故意的!他在给我写的信里也提过江南的吃食,说得美味,可并不象给三妹妹的信里写得这般……这般诱人!”

    秦含真满意地笑了,也加入了吐嘈大军:“可不是吗?赵表哥太不厚道了!等他回来了,咱们要一起向他抗议!”

    秦柏笑着摇头,表情有些无奈:“你们这些孩子呀,怎么也变得刁钻起来?”却是早已猜到了秦含真与赵陌的用意。

    不过他并未否认赵陌信所言。他年少的时候,也曾回过族,自然也品尝过赵陌所说的美食。他还提了个建议:“金陵城最是繁华,想必会有饭庄子卖这些吃食,虽未必如当地所出的地道,但怎么也算是个意思。你们若有意,只管叫人打听去。”

    秦含真与秦简大喜,牛氏脸也不禁露出几分期待来。

    看完了信,他们又去瞧礼物。一箱子的东西,里头有丝绸、茶叶、房用品、梳篦竹雕、团扇折扇,还有些精致的铜制品,诸如香熏炉、手炉等,满满当当,装了一箱子。东西都很精致,都是京城里没见过的新花样,但并没有特别贵重的东西。秦柏看了几眼,对赵陌的眼光还算满意。

    牛氏主持,把东西给各人分了一下,基本不费什么功夫。赵陌买东西的时候,大概想好了哪件东西是要送给谁的,令人一目了然,更别说随信还有一份清单明细。连那二三十块压箱底的料子,也很快归置完了。秦简拿到了想要的料子,心里松一口气之余,又有些过意不去。

    他问秦含真:“三妹妹不如再挑一挑?这几块料子都是粉嫩的颜色,正适合你这样的小姑娘穿。你得的那几块都太过素淡了。如今三妹妹孝期已过,怎的也不添几身鲜艳些的衣裳?”

    秦含真则说:“这几块料子颜色素雅,花纹简洁,我看着舒服,是真心想要的。大堂哥不必跟我客气。那些粉嫩的料子配二姐姐更合适。”

    牛氏也说:“你由得她去吧,你三妹妹素来喜欢素雅些的颜色花样,想让她穿一身鲜艳些的衣裳,不知有多难。我索性也由得她去。”

    秦含真心想,如今小姑娘家衣着的主流配色是大红配大绿,粉红配宝蓝,她有些扛不住呀,还是素雅些的好。

    秦简不再啰嗦了,收好东西后,他看着秦含真,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个妹妹可爱讨喜。他问:“听今儿来的几位族兄弟说,年下金陵城周边有几处地方办灯会,虽然及不城元宵灯会热闹,也可以一看的。还有些地方会请了戏班子去唱戏,或有集市、庙会、百戏、烟火等等。三妹妹想不想去瞧?若你有意,我去跟兄弟们打听一声?”

    秦含真有些心动,她看向祖父祖母,想询问他们的意见。

    祖父秦柏先去看老妻,温柔地问:“你想不想去?应该是几处村镇办的灯会,集市、庙会、百戏什么的每年都是有的,虽说粗俗些,但也有些野趣。你若有意,我让人去雇一条船,咱们坐船一路往各地去,也省得路颠簸了。”

    牛氏有些犹豫:“不是说,运河已经停航了么?”

    秦柏笑道:“内河还能行船呢,眼下是无妨的。”

    牛氏有些想去了。她看向秦含真,秦含真也想去。

    秦简便出去寻族兄弟们打听。其一位族兄道:“这事儿容易,咱们兄弟几个往年也常到各地去走亲访友,哪个村镇热闹,哪个戏班子唱得好,咱心里最清楚不过了。回头我替你细细列出来,你只管拿去给三叔祖,请他老人家拿主意。”

    又有另一位族弟说:“今年别的地方都还好,元县怕是去不得了。他们的县太爷前儿不知怎的,出门的时候从马摔了下来,这会子还昏迷不醒呢。听说他们家里人请了许多大夫去治,都没能把人弄醒,眼看着要准备丧事了,怪晦气的。元县今年没了县太爷主事,还能怎么热闹?恐怕百姓稍微露出欢喜的模样来,要叫县衙的人骂一顿呢!”

    秦简听了,不由侧目。

第六十五章 乱子

    上元县就挨着江宁县,两县之间只隔着一条秦淮河,说是两个县,其实是同城而治,都是金陵城的母县。秦简前些日子随着族兄弟们四处游玩,自然也少不了往上元县去。

    有一句俗话,叫“前世作恶,知县附廓;恶贯满盈,附廓省城”,以此形容那些知县、知府甚至是一省巡抚在同一个地方做官的惨状。江宁、上元两县,就是如此。

    哪怕是做了一县父母官,也没法耍威风,因为头上还有两层上司盯着呢。连权力都未必能保证独享,还得对上司毕恭毕敬,随时拍马擦鞋,并且小心维持着对两层上司的平衡,免得顺了哥情失嫂意。偏帮某一方,就会得罪另一方,但如果在两方之间和稀泥,一不小心就会同时得罪了两边。无论是得罪了当中哪一个,都不会有好果子吃,那日子就别提有多难过了,说不定某个上司写一句恶评,他就要连前程都毁掉。但凡是做官的,没人不讨厌这种情形。

    江宁县的知县,就是这么一个苦哈哈的例子,只是上元县的情况,却有所不同。

    上元县目前这位县太爷,乃是京城官宦世家子弟。他比秦仲海年轻,比秦简年长,正好夹在中间,因此不跟秦家人混一个圈子。不过,秦简在京城的时候,从小就没少听对方的传闻。在传闻中,这位县太爷可是众人公认的废物典型,常常被各家各府拿来做告诫家中小辈的反面形象。

    但这位县太爷再废物,却是家中幼子,自小就被家人宠坏了。家人还真是一心盼着他能出人头地的,即使他科举不成,功名不显,也硬是给他争取到了国子监的名额,混了几年后,就帮他以监生身份捐了官,还安排到了上元县这样的富庶之地。现任金陵知府乃是他们家的世交,定能为这位世侄保驾护航,等三年任满,就可以继续安排着往上升了。

    虽说留在京中做官,也一样能清闲体面,但哪里有主政一方的威风?况且京中厉害的人多了,以县太爷的本事,没那么容易往上升,家族想给他提供助力,也要束手束脚的。还不如让他到地方上从低做起,凭家族的关系,怎么也能将他捧上去。

    县太爷的家人用心良苦,只是他本人不大争气。他自小就是个酒色之徒,哪里有什么做官的才能?嘴甜哄长辈欢心倒是很擅长。家人大约也知道他不是做官的料,一方面安排了金陵知府做他的靠山,另一方面又给他安排了能干的师爷与随从。至于巡抚衙门那边,家族又递了信过去,逢年过节都要送礼。巡抚大人位高权重,哪儿有空跟一个小小的县太爷一般见识?

    于是县太爷在任上,只需要吃喝玩乐,拍拍上司兼世叔的马屁就可以了。只要他不得罪地位最高的巡抚衙门,就没什么事是难得住他的。公务有师爷代办,闯了祸也有随从去善后。上司、同僚们看在他家世背景的份上,对他的行为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幸好他是在京城世家大族圈子里混出来的,也知道做事不可太过的道理,因此还算有分寸。跌跌撞撞的,倒也在上元县令任上支撑了两年,并不曾出过什么纰漏。

    他如今年纪轻轻的,忽然就病倒了,眼看着就要断气,也不知是出了什么事。他可是家中的宝贝蛋,要是真有个好歹,想也知道他的家族不会善罢甘休了。在这种时节,谈什么过年,谈什么喜庆呢?

    更加要命的是,他那位能干的、政务一脚踢的师爷,前不久才死了老父,告了一个月的假,回老家奔丧去了。他是安庆人士……老家距金陵城将近六百里。

    他虽走了,但县太爷身边还有家中跟来的两个管事,都是能干的,再加上县衙里早已被收服的一众吏员,倒也不愁这一个月里会出什么纰漏。到万不得已时,还可以从世交金陵知府那里借个幕僚来帮忙。

    只是师爷走了之后,谁也没料到,那两位管事谁也不服谁,竟内斗起来。一时间,不是东风压倒了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了东风。其中一位一时不慎,叫对手抓住了把柄,在县太爷面前告了一状,挨了二十板子,正躺在家里养伤呢。另一位本以为能从此手握大权了,谁知县太爷出了事,他护主不力的责任是逃脱不掉的,眼下恐慌不已,心里只想着要把小主人救回来,哪里还顾得上什么政务、公文?

    上元县的政务,如今都是县衙的吏员先掌着呢。过些日子,要是他们撑不住了,金陵知府就要派人来了。但以目前的局势而言,上元县衙是顾不上给百姓组织什么娱乐活动的。就算民间申请要办,他们也宁可打回去,免得叫县太爷家里人责怪,说县太爷病危之机,他们倒有闲心寻乐子。

    秦简听了这些消息,也觉得晦气。若是上元县不能去,可要少许多乐趣。那废物还真是会给人添麻烦,他素来不与对方来往,到了江宁后,也远远避开,没想到还是受了连累。

    秦简与族兄弟们聊了一会儿,就回到秦柏所住的正院里,将这些话告诉了他和牛氏、秦含真等人。

    秦柏面色微露异样,郑重地问秦简:“可知道到底是什么缘故?是那人身有隐疾,忽然发作了,还是别的什么?他如今昏迷不醒,上元县政务总要有人处置的,他那个师爷既然不在,这县令之位总不能一直空悬。眼下年关将近,可别出什么乱子才好。”

    太子殿下可就在江宁呢,过些日子还会搬进金陵城里来。淮清桥那一带,正好便是上元县辖下,万一县衙出了乱子,可千万别牵连到太子才好。秦柏购宅,给叶大夫送医馆,安排太子搬进城内,都是为了让太子这个冬天能过得舒适些。若是因此给太子带去了麻烦,绝对非他所愿。

    秦简本来还想不到这些,只是听着秦柏的问题,忽然也反应过来了,忙又转身出去打听。这些事,他那些年纪尚少的族兄弟们未必知情,但若是打发人往黄晋成那边去,应该还是能得到不少消息的。

    秦含真本来只当这是件小事,县太爷忽然摔马导致重病,他还是个二代,酒色之徒,权贵子弟圈的失败典型,简直就是狗血八卦呀。没想到祖父秦柏的态度竟然如此郑重,莫非这件事很重要?她不由得多看了祖父几眼,还问他:“祖父,您可是认得这位县太爷?咱们两家有交情吗?”不然秦柏为什么会对对方的事如此关心?

    秦柏顿了一顿:“也没什么,长房那边与对方家里约摸有些面上的交情,但深不到哪里去。五月侯府请宴,也不见对方家有人赴宴,便可知一二了。只是咱们家如今毕竟就住在金陵城中,这金陵城倒有多一半是在上元县辖下,上元县若生乱,对我们也没什么好处。”

    秦含真觉得自家祖父这话倒也有些道理,只是打听一下是好的,却也用不着如此郑重吧?

    金陵城中三级政府俱在,少了一个上元县令,就会生乱了?这不可能。知府衙门和巡抚衙门都不是吃素的,况且还有驻军呢。金陵城以外的地方,倒是有可能会出点小乱子,但只要上级衙门派人去镇个场子,也就能平息下来了。江宁县那边更不可能受影响。

    所以祖父到底在担心什么?

    秦含真只当秦柏是个习惯了走一步看三步,未雨绸缪的人,也没多想。没料到才过去两三日,局势就急转直下。

    那上元县令到底是因为什么而昏迷不醒,受邀去看诊的大夫一直都得不出结论来。对方的家仆却是霸道惯了的,甚至当场发话,说要是他们家小少爷有个好歹,这些庸医包管个个都逃不掉,定要让他们为小少爷偿命!如此不讲理的态度,固然是触怒了那些大夫,但同样的,也令他们生出了畏惧之心。

    当中有一位大夫细心些,觉得病人的症状不象是有什么不明病症,也不象是摔破了头的模样,倒有几分象中毒。但病人的饮食早被检查过无数次,并无问题,他就让病人近身侍候的人去检查其身体,看其身上是否有外伤。

    县太爷的小妾和通房丫头将夫主的衣服脱光了,细细检查过,终于在他的大腿内侧,发现了一根牛芒粗细的短针。也不知这针是如何扎进县太爷身体里的,但针眼儿周围,皮肤确实乌黑了一圈,不大,也就是铜钱大小。因为是处于这等隐秘的地方,面积又小,那针上的毒也不是症状明显的那种,所以无人发现县太爷是中了毒。他本人昏迷过去了,也没法告诉人腿上疼,于是这毒针就这么留在他的身体里长达几日的功夫,使得他的情况越来越严重了。哪怕那毒本是不致命的,到了这会子,也早已深入五脏,难以驱除了。

    那手握大权的管事顿时懵了,又怕又悔。若是他没有把竞争对手给打败,这会子责任就有人替他分担了,而不是象现在这样,因为没能及时发现毒针,反倒害了小主人。等京城家主那边知道了消息,还不知会有怎样的凄凉下场等着他。倒是另一个管事,因为正在养伤,完美闪避了一场祸事,还能袖手旁观他的悲惨结局。

    到了这一步,这管事也没别的法子了,一边遍请名医,为县太爷驱毒,一边命人去追查下毒的人。有了凶手,就有了挡箭牌,他即使要受罚,也有人能吸引住家主的大部分仇恨,不至于令他丢了性命。

    如此顺藤摸瓜,县衙的捕快很快查到毒针是被别在马鞍上的。县太爷骑马的时候被蜇到,当场就中毒晕倒,才会从马上摔下来。捕快们再追查到那马被人做手脚的时间、地点,寻访当时曾经靠近过马棚的人,终于查到了凶手是谁。

第六十六章 代理

    凶手说起来也是个可怜人。

    那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在戏班子里唱武生的。说来与李子有些象,都是身手很不错的青年人。他父母早亡,只有一个亲妹妹,兄妹俩相依为命。他妹妹在戏班里唱彩旦,走诙谐逗趣路线,但本人却是个长相俏丽的少女。他们兄妹长年跟着戏班子在元县境内走动,勉强可以养家糊口。

    前些日子,他妹妹偶然外出,被县太爷瞧见了。这姑娘平日素面朝天的时候,没有那些油彩遮面,是个美貌少女。县太爷看了她,让身边的狗腿子去传话,想要纳对方为妾。这种事他经常干,而且基本没有不成功的时候,差别只在于花的钱多少罢了。他觉得对方没有拒绝的理由,更别说对方的职业还是下九流。

    可惜那姑娘是个有志气的,不想给县太爷做妾,而是想着将来要正正经经嫁一个良民做正妻。那狗腿子眼见自己没办成主人交代的任务,脸觉得下不来,便翻了脸,威逼利诱了一番,说的话也很绝。他是查过这姑娘身世来历的,直接拿她的哥哥和戏班子来威胁。他们戏班子一向只在元县境内活动,若是得罪了县太爷,所有人的生计都无法维持下去了。

    狗腿子甩下狠话,想着那姑娘理当知道要怎么选择了,便得意地走人,临行前留下了派小轿来接人的日子。谁知那姑娘是个烈性子,受不得威胁,心更是对县太爷和他的狗腿子怀有大恨,竟一气之下,跑到县衙大门口撞柱子自尽了。

    她在临死前,是大声叫嚷过自己的冤屈的。当时正是县衙门前路人最多的时辰,她的死引来了无数人围观,导致了不小的风波。后来,还是知府衙门那边派了人来,强行将这件事压了下去。

    县太爷身边那师爷当时已经离开,回乡奔丧去了,那两个管事正斗得热闹,谁也没把这事儿当一回事。县太爷认为自己没有罪过,是狗腿子传话没传好,打了对方二十板子,罚了三个月月钱,又给了戏班二十两银子做赔偿,觉得这件事已经解决了。

    哪里想到,人家的哥哥心里把他恨到了骨子里。亲妹妹的一条人命,居然这样抹过了?哪怕要将责任推到狗腿子身,这也不是轻飘飘的二十板子和三个月月钱能弥补过去的事。戏班子怕惹事,死活把那哥哥给压住了,不许他去县衙生事。那做哥哥的便自行告别了戏班,不知跑去了哪里。失踪十来日后,他再重新出现,是在县太爷的马棚旁边了。

    大概是他也寻不到特别厉害的毒物,所以没能马把县太爷治死。只是有那么几天的功夫,他自然早已成功逃脱了,眼下已是不知去向。

    县太爷的家人立刻通知了知府衙门,派了衙役四处搜寻凶手的下落,誓要活见人死见尸,绝不能放过对方。至于了毒的县太爷,情况迟迟没有好转,那管事还想要继续隐瞒下去,可被他陷害,挨了二十板子的另一位管事,已经带伤忍痛,重新复出,一举将对方控制起来,同时派出心腹,往京送急信了。

    算小主人真的救不回来了,也得让京家族来人办后事。这不是他们两个小小的管事能做主的。

    搜捕凶手的行动已经被金陵知府接手过去,虽然还未抓到人,但已经发现了凶手的行踪。想必对方落,只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金陵知府身为元县令的世叔,对他的遭遇也十分痛心,但同时也觉得对方未免太能惹事了。先前没出过岔子,大约只是身边的师爷辅佐得好。如今那师爷才离开,他惹下这么大的祸,直接给自己带来了杀身之祸,将家人与长辈们的一番心血都白费了。金陵知府心别提有多郁闷了。

    不过,郁闷归郁闷,他要做的事还多着呢。

    如今元县令是不能再承担起一县县令的职责了,即使他能救回这条小命,也需要很长的时间来休养。以他在家的得宠地位,恐怕他的家人一定会马将他带回京去的。当然,若是他救不回这条小命,那更是一切休提。

    元县令一职虽然在知府衙门与巡抚衙门的眼皮子底下,到底也是一个富庶的大县主官,还能给他这位金陵知府提供助力,不能落在旁人的手里。眼下一时半会儿的,他也寻不到合适的接任人选,只能先往京送急信,让家族与元县令的家族想办法推一个人来。而在这新任县令任之前,他也需要找一个暂时的代理县令来支撑大局。否则年关将近,他总不能真的把元县的政务通通丢给几个吏员和家仆来处置吧?

    考虑到这个代理人选必须在元县附近,能快速过来接任,而且还必须是自己人,需要他给新任县令让路时,他不会有任何异议,金陵知府苦思半日,终于挑了一个合适的人选。

    金陵府隔壁的太平府,辖下有一个当涂县。现任的当涂县丞,姓李,名延朝,乃是金陵知府从前出任学官主持乡试时的门生。李延朝亦是京世家之子,只是家族已经有些败落了。他本人于读书不是太擅长,考过乡试后,一直落榜,迟迟未能考进士,只得以举人的身份出仕,做了一个小小的县丞。虽然官卑职小,但他好歹也算是入仕了。

    李延朝能成为当涂县丞,还是多亏了金陵知府的举荐,因此一向对他十分感恩。金陵知府觉得,当涂距金陵也不过是一百多里路,李延朝最迟两三天能赶到。他的能力还可以,人也算机灵,应该能胜任代理县令的职务。而且李延朝背景并不深,会听从他指令行事,不会为后继者带来麻烦,也会为现任的县令抹除一些不该留下的痕迹。

    金陵知府已经盘算好了,等李延朝完成他的代理县令任务后,会给他安排一处小县做县令,李延朝如此也算是升了官,大家皆大欢喜。

    于是一封调令火速向当涂县发过去了。因为只是代理职务,太平知府又是个好说话的人,金陵知府觉得此事不需要知会官,只需要自己做主行了。于是,两天后,当涂县那边有了回音,李延朝已经在收拾行李,即将火速赶往元,替旧日的恩师站好这一班岗了。

    金陵知府非常满意,把注意力重新转回缉拿凶手的行动来。这位凶手很是精明,虽然总会没法避免地留下些蛛丝蚂迹,但总能赶在官府的人出现前逃脱。他几乎把整个元县都搅成了一锅粥,而且有迹象表明,他似乎有往别处逃窜的倾向。

    巡抚衙门那边已经有些按捺不住了,不止一次派人来知府衙门询问案情的最新进展,还有些嫌弃知府衙门办案不利,却不知是真心为了破案,还是要借机打击什么人。金陵知府戒备着,巡抚衙门试探着,整个金陵府都被搅进了这一滩浑水。

    秦含真一家虽然低调地住在金陵城里,日常生活并没有受这件案子的影响,顶多是听别人提起些八卦传闻,但也能感受到城那种谣言四起的不妙氛围。小道消息四处流传着,直把那凶手塑造成了身高丈二、青面獠牙的恶人,把各种罪行往他身栽,东家丢了银子,说是他在逃亡途偷的,西家主人挨了打,也说是他在逃亡涂打的。若这时候有哪个人不明不白地死了,不用说,也是他干的。各种靠谱的不靠谱的传闻四处传播,惹得城人心惶惶。

    秦柏对这种情况很有怨言:“元县令自作孽,那凶手虽然可恶,但也不是十恶不赦的坏人。不是他干的事,如何能栽到他身去?明明昨儿还有传闻,说他往溧水那边逃了,那他又如何会出现在金陵城?简直是不知所谓!”

    他不许家里人议论这种谣言,更不许他们对外头传播,因此秦含真与秦简兄妹俩的耳根还算清静。只是私底下,两人也要忍不住讨论一下这件事。他们都十分同意秦柏的看法,觉得元县令是自己作死,活该落得如今的下场。当然了,谋杀这种事还是不对的,任何犯罪行为都应该被取缔。

    跟堂妹吐嘈几句,秦简也退场了。他最近有点小忙。由于近日金陵府辖下出了乱子,官差四处搜捕逃犯,搜捕得非常细。虽说太子顶着溧阳王府的招牌,暂时不用担心会被人怀疑,更不会被当成是逃犯看待,但行事谨慎些总是好的。谁知道他继续住在小镇,会发生什么事呢?正巧叶大夫在百般推托后,还是接受了秦柏的好意,选择了“租”下他那处前店后宅的房产,打算在金陵城里开一家小医馆,好方便岳父看病。太子也该带着随从搬到淮清桥那边的宅子里了。

    秦简为了尽快把这处宅子布置好,可费了不少功夫呢。幸而有了秦含真的先例,他如今也知道该怎么把宅子布置得温暖舒适了。当太子带着随行人员搬进新居的时候,还对宅子里的格局与摆设赞扬了一番呢。

    秦简觉得自己挺自豪的,可惜这种心情没法对人说。跟三叔祖秦柏讲吧,怕长辈要教训自己,不能因为一点小成,便骄傲自满了。跟其他人讲吧,他又不敢泄露太子的行踪,因此有些憋得慌。

    在秦简憋闷的时候,来自当涂的李延朝大人,正在江宁县一处官道旁的小镇,坐在饭馆里吃一顿迟来的午饭。他马要抵达金陵城了,心激动无。他知道,自己会有出人头地的一天!老师没有忘记他,他才在当涂县丞任做了半年,老师把他调进了金陵城。往后还有锦绣前程在等着他呢!

    李延朝无意往窗外望去,却意外地发现了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咦?那不是汤太医么?他应该在东宫才对吧?怎么跑到江宁来了?”

    李延朝看着这个传闻本应是被困东宫,为病重的太子医治,毫无人身自由的太医,心里不由得糊涂起来。

第六十七章 追踪

    汤太医是太医院里颇有名的一位太医,曾一度官至正五品的院判,专职为东宫太子殿下诊治。不过后来因为伽南嬷嬷“病逝”,太子伤心之下,病情一度恶化,他无能为力,就被皇帝罢了官职,差一点儿就被丢进天牢里去了。

    是太子醒过来后,亲口向皇帝求情,汤太医才平安无事地回到了太医院,继续做太医,仍旧是专职为东宫太子诊治,只是这一回,负责太子病情的就不再仅仅是他一个人。他的身份地位都下降了,不过,有太子赏识,谁也不会为难他就是。

    况且,就算有人有心要为难他,也做不到了。自打今年开春,太子殿下的病情不见好转,就一直避见外人,安心静养。起初是在行宫,后来回了东宫,太后寿辰过后,听闻又移回小汤山行宫去了。

    汤太医一直随侍在太子身边,连家都没办法回。若不是每隔一两个月,他就会请认识的小太监帮忙,私下往家里传个小纸条,简单地写上“安好,勿念”之类的字眼,怕是他家里人都以为他早已被皇帝处死了。就连这小纸条,他都不敢留署名,生怕落到禁卫军的手里,会被冠上“私通外廷、泄露机密”的罪名。也就是他家里人熟悉他的笔迹,才能认出那简单的几个字,放下对他的担心。

    李延朝也是京中世家子弟,虽然本家已经没落了,却因为祖父那一代还很风光,所以父辈很是结了几门不错的姻亲。其中他外祖家就是很不错的世家大族,只可惜他外祖只是不受重视的旁支,儿女又多,没能给他带来多少助益。但他还是从这些姻亲家中,听说了不少东宫或者是皇宫里的传闻。

    京城权贵圈子的人,即使面上不说,但私底下其实都很关心太子的身体状况,猜测着太子什么时候就撑不下去了,引发京城中新一轮的权力洗牌。自然而然地,他们也会关心起太子身边的太医来。

    这位汤太医,李延朝曾经在随着舅舅拜访嫡支的堂舅时见过,虽然只是草草一面,印象却很深。大概是因为那时候的他会试接连遇挫,却迫切盼着要出仕、支撑门户的缘故吧?他对传说中能得到东宫太子器重的官员,总是会多关注几分的。

    李延朝因为担心自己看错了,还特地走到窗边,朝汤太医的方向多看了几眼,再三确认自己没有认错人。

    可这是不可能的。汤太医是太子身边的人,太子还在京中小汤山行宫中休养,他怎会跑到千里之外的江宁县来?

    李延朝直觉感到这其中定有一个大秘密,可惜他想不出那是什么秘密。犹豫了一下,他便叫过一名心腹长随,命对方跟在汤太医身后,看汤太医去了哪里,又在做什么。如果情况允许,最好是向周围的人打听一下汤太医怎会到了江宁来。

    李家的长随就这么缀上了汤太医。因为怕被发现,那长随只是远远跟着,并未贴得太紧。他只看到汤太医与一名身材高壮的同伴走进了一处医馆,不一会儿,又提了几包药走出来,然后沿着街道前行,在一处茶楼前驻足。汤太医的那名同伴进了茶楼,不久又提了几个纸包出来,接着两人继续往街尾的方向行进。

    没过多久,他们走进了一处宅子。两刻钟后,宅子的大门开了,里头驶出一辆马车,有两个身高体壮的男子随后骑马出来,其中一人手里还牵着另一匹马。先前汤太医那名同伴在门上挂了一把大锁,然后翻身上马,与其他人一道护持在马车前后,齐齐扬长而去。

    长随使了些碎银子,向周围的人打听了那座宅子的主人,得知那里住的是一位富家公子,租住此地已经有好几个月了,据说身体不是很好,特地来此求医的。他们镇上的叶大夫,人虽然年轻,名声也不显,却是附近十里八乡数一数二的神医。江宁一带的百姓,都对他的医术十分信服。象那位富家公子一般,从外地赶来江宁求叶大夫诊治的人,如今是越来越多了。他们大都是租住在镇上的民居中,本地人早已见怪不怪。

    长随留意到,曾经有人提到过,那位富家公子的来头不小,听说还是位宗室出身的贵人呢。似乎富家公子的随从中,就曾有人提过,他们家王府的封地,其实就在附近来着。不过到底是哪一处,旁人却没有细问。

    那长随带着这些话,回去禀报李延朝。李延朝仍旧是百思不得其解。若提到京中宗室王府,有哪家的王爷封地是在附近的话,最近的大概就是两百里外的溧阳了吧?只是溧阳王府在宗室里根本算不上什么权贵,也就胜在人口多罢了。李延朝虽是落魄世家出身,但长年跟那些依旧风光着的姻亲们相处,心气儿高着呢,并没有把溧阳王府放在眼里。

    不过,溧阳王府的子弟跑到江宁来求医,并不是一件奇怪的事,可他跟汤太医走在一处,就非常奇怪了。既然本地有一位有名的神医,难不成汤太医是来求教的?

    汤太医治了太子那么多年,也没见他把太子的病治好了,可见他的医术不怎么高明。他若想向医术更高明的人请教,倒也不是奇事。奇的是太子居然会放他出京!

    李延朝紧皱着眉头,很想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可惜他的长随只有两条腿,没有带马匹,不然还能跟在汤太医的马车后面,查出对方到底要去哪里,又在何处落脚。

    李延朝内心还存了一点私心,他觉得,这也许是他出人头地的一个大好契机。

    与他随行,从当涂急速赶来的,还有一位他从京中带出来的师爷。此时见他滞留在镇上,迟迟不走,师爷便来劝他:“东家,天色不早了。此镇距离金陵城还有几十里路,我们还是赶紧动身吧。待到了金陵城中,我们还得先去府衙见过知府大人,才好去上元县衙办交接呢。”

    李延朝醒过神来,想想自己眼下确实没有多少闲情逸致,只能将疑问压在心底,先带着一众随从,急急往金陵城里去了。汤太医的事,还是等以后他坐稳了上元县令之位,能腾出手来的时候,再去追查吧。

    汤太医并不知道自己被人盯上了。他今日本来就是要从叶大夫在镇上的医馆里抓好最新的几剂药,然后带上他们一行人落在镇上居所的最后一批行李,赶往城中新居,与太子会合的。叶大夫在城里的新医馆还未开张,许多药材也未齐备,要抓药,远不如老医馆方便。于是汤太医便带着叶大夫新开的方子返回镇上,仔细看着医馆的掌柜抓好了药,方才带着药包离开。

    年近岁晚,他们这群跟着太子南下求医的人,原来并没有预料到这趟外差会需要这么长的时间。今年过年,他们注定了是无法跟家人团聚了。想想远在京城的亲人,大家都生出些思乡的愁绪来。汤太医与几个同行的侍卫受这份愁绪的影响,再加上太子已经在城里安顿好了,并未同行,他们不必为太子的安危提心吊胆,便都有些松懈了,竟没有发现身后一度跟了人,也没察觉到李延朝的目光。

    他们顺利回到了金陵城,住进了淮清桥附近的那处宅子,一边细心留意着太子的身体状况,一边对周边环境保持警戒之心。

    令他们满意的是,这处宅子距离所有邻居都有一段距离,周围颇为清静。邻居们都是不爱来事的人,秉承着“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准则,只要他们不主动,对方就不会冒然上门来拜访,更不会探究他们的来历。宅子还有后门通向私家小码头,码头上拴了一条质量不错的船。若有什么危险,他们完全可以护卫着太子,从后门循水路离开。他们这儿离通济门不远,水路可直达。而通济门以东,正是黄晋成所在的卫所驻地。

    永嘉侯秦柏为太子殿下挑选的这处宅子,实在是再理想不过了。

    太子心情很好地在宅子里享受着清静的生活,偶尔天气好的时候,还会到秦简简单整修过的小花园里走走。秦柏与秦简有时候会过来看他,陪他说上半天的话,给他带来美味而有益身体的本地吃食。太子如今开始觉得,城中的生活也挺好的,过得确实比镇上舒适。

    只是城里人多,达官贵人也多。为防被人认出来,他就不能象在镇上那样,每日只要身体情况允许,就随心所欲地到处闲逛了。不过如今天气一日比一日冷,有时候还接连几日下雪。他这副破身体,真要出门也是够呛。在温暖的屋子里多待些时候,也不是件坏事。他只在去叶大夫的新居看诊的时候,才会出门。

    太子殿下如今非常珍惜自己得来不易的健康,不想冒什么大风险。他若是任性了,一旦有个头疼脑热的,受罪的还不是身边的人?更何况,小舅舅在这里呢,几乎每天都来看他。叫小舅舅知道他不听话,定然又要着恼了。

    太子殿下细细体味着这种被舅舅爱之深责之切的感觉,心里还挺受用的。他觉得小舅舅真的挺好,比大舅舅要好得多了。父皇更看重小舅舅,果然是有道理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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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楼春介绍:
祖父母老迈,父母双亡,叔婶刻薄
面对这狗血的杯具人生
穿越来的秦含真唯一能做的
就是努力让自己过得好一点
没有条件,就去创造条件
衣,食,住,行……还有男人和婚姻
不过
她发现自己好像努力得有点过头了……秦楼春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秦楼春,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秦楼春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