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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Loeva     秦楼春txt下载     秦楼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七章 犯愁

    梅香很快把信传到了黄家。黄大奶奶黄薛氏连忙问丫环,女儿眼下在何处?

    丫环禀道:“姑娘今儿一大早就带着小满出了门,说是到镇上去了,到这会子还没回来呢。”

    黄忆秋近来确实是天天都往镇上去,她随身带个小丫环小满,还有个车夫驾车送她。她在镇里转悠的时候,那车夫便待在镇子边上路口处的树荫下等候,等傍晚时再将姑娘和丫环一并送回来。每日都是如此,黄大奶奶其实也心里有数,不过是追问一句,确定一下罢了。

    她让人赶紧去镇上将女儿接回来,也不必回家了,直接送到秦家宗房即可,说小黄氏那边有要紧事唤女儿过去。

    黄大爷看着妻子忙活,便叹气道:“自打妹妹送了信回来,秋姐儿就跟魔怔了似的,成天往外跑。这哪里是体面人家女孩儿该有的样子?你也不拦上一拦,只顾着跟妹妹一起发疯!”

    黄大奶奶把人打发走了,回头没好气地说:“我这么忙活着,都是为了谁呀?还不是为了你们黄家的前程?!你不帮我就算了,还要处处说风凉话,我怎么就这般命歹,嫁给你这样一个人?!”

    黄大爷板着脸斥道:“不嫁给我,你还能嫁给谁?!别整天觉得自己是薛家出来的,就了不起了。你在薛家也不过是个旁支,若真有脸面,也不会嫁给我了。象你常挂在嘴边的堂姐那样,嫁到京城的侯府里去,做风风光光的官夫人!你既然嫁不了,就给我消停些吧,别总拿这些话来说事儿。我们夫妻门当户对,谁也别嫌弃谁!”

    黄大奶奶听了,越发生气了:“你这是嘲笑我?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嘲笑我?!”

    “我是什么东西?我是皇后娘娘的表侄儿!”黄大爷瞪了妻子一眼,“秦家的国舅爷还要管我叫一声亲家,我侄儿在金陵城里做指挥佥事,我叔叔在朝里做六部堂官!你说我是谁?!”

    黄大奶奶冷笑:“听起来真了不起啊,那当初你犯了事的时候,做什么还要我回薛家去求爷爷告奶奶,让薛家出面去官府上下打点呢?那时侯你的亲家,你的侄儿,你的叔叔在哪儿?你叫他们一声,他们应么?!”

    黄大爷涨红了脸,咬牙道:“你说话给我仔细些,真惹恼了我,我就带着一家老小,跟着伯父回扬州老家去住上一年半载的,到时候你可别哭!”

    这回轮到黄大奶奶被噎住了,一口气堵在胸口差点儿没上来:“你你你……你竟然拿女儿的前程来威胁我?!难道那不是你闺女?!她若嫁得好了,你还不是一样能得好处?你竟然想要坏她的前程……”

    “狗屁前程!”黄大爷啐了她一口,“给人做妾,算什么好前程?没见过世面,小家子气,见着个宗室就觉得是贵人了,宁可叫闺女倒贴给人做妾。我们家可是皇后娘娘的外祖家,又跟秦家宗房做了姻亲,你叫闺女给人做小,真是好有面子呢。只怕我将来死了,在地下见到祖宗,也抬不起头来!”

    黄大奶奶呸了他一句:“有本事你自个儿给女儿寻更好的亲事去。这是你妹妹亲自做的主,你怪到我头上来做什么?说我没见过世面,小家子气?你怎么不说你妹妹去?!”说罢再啐了丈夫一口,摔了帘子进房。

    黄大爷也没好气地冲着妻子的背影哼了一声,背着手就要往外走。谁知一出门,却迎面遇上了老父黄六老爷。看着老父心情沉重的模样,他便知道方才与妻子的争吵,必然都叫老父听见了。

    黄大爷有些讪讪地:“爹,您别生气,那个……我跟孩子他娘就是拌个嘴……”

    黄六老爷背着手,看他一眼,示意他跟自己来。黄大爷连忙跟了上去,父子俩进了书房。

    屋里没人,只有两个空荡荡的书架子和几本装样子的时宪书。

    黄六老爷示意儿子坐下,叹气道:“其实你的想法,我也觉得有道理,先前也是想过的。可是……你妹妹热心得很,她如今又在秦家宗房正得势,没有她,我们家也没有如今的好日子过,我又怎好泼她冷水?”

    黄六老爷一家在扬州老家是十分不起眼的,在族人当中,家境不过是中等。虽然娶了富商薛家的一个女儿为媳,但也没得什么好处。黄大奶奶是旁支之女,家境不丰,陪嫁也就是意思意思罢了,半点实惠没有。她与黄大爷倒是门当户对得很,一个是皇后外家,一个是皇后兄弟的妻族,都以为自己结这门亲是占了便宜的。只是双方婚后才发现,原以为能从这门婚事里得到的利益,不过是妄想而已,彼此便都有些心灰。

    黄大爷才能平庸,整日不做正事,在外头游荡,不慎中了人家的天仙局,破财不说,还将自己折腾进了官府大牢。黄氏族长嫌他给家族丢脸,打听过消息,知道他顶多就是在牢里吃几天苦头,并不会有什么大碍,关上十天半月也就出来了,便丢开手不管了。他伯父黄二老爷与父亲黄六老爷不知底里,整日在外奔波,想要救他出来,不知花了多少钱出去,最后还是黄大奶奶回娘家求了薛家人出面,才将他接回了家中。只是经此一遭,原本就单薄的家底大伤元气,连家里的田地都卖掉了。

    小黄氏嫁进秦家宗房,原也只是做次媳,当不得家,做不得主,陪嫁又少,只能靠着讨好公婆、妯娌和丈夫,攒些私房。谁知道大伯子忽然病倒了,大嫂子要照顾病人,无法分身料理族务。她的丈夫秦克用一下就从清闲的嫡次子,变成了手握大权的代宗子,小黄氏的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她顺势写信回娘家,让娘家人搬到江宁来依附自己。黄六老爷觉得在扬州待下去也没什么好前程,便带着一家老小,抛家弃业投奔而来。

    黄六老爷一家如今住的宅子,买的田产,还有金陵城里那两个按月收租的小铺面,都是女儿帮着置办的。银子从哪儿来,也不难推断,只是黄家人都当作不知情而已,只管安心享用便是。他们一家如今有宅有田,也使奴唤婢的,每年有个二三百两银子的入息,养活一家人绰绰有余。虽然无所事事,但日子过得比从前在扬州时富裕多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黄六老爷父子俩都很满足,也清楚这一切都是托了小黄氏的福。

    如今小黄氏一心要为侄女儿谋一门亲事,打算借着这门亲事攀上贵人,好让秦克用借力坐稳宗子之位。身为她的父亲兄长,拒绝得话又哪里说得出口?

    黄大爷有些犯愁地说:“其实那位贵人看着气度不凡,若秋姐儿真能嫁过去,明媒正娶的,也是桩好姻缘。可瞧人家的年纪,不可能还未娶妻。我实在不乐意叫秋姐儿给人做小,若那位贵人要娶填房就好了。”填房也是正室呀,跟妾可不能比。

    黄六老爷道:“说来也是秋姐儿自己心高,只因模样儿生得好些,她姑姑又嫁进了那样的大户人家,她便也想要象她姑姑那样嫁得富贵,夫婿还要长得好,性情温和稳重,会体贴人。往日也不是没人来求亲,她不是嫌人家家资不够丰厚,就是嫌人家门第儿不够高贵,样样都好了,她又觉得人家相貌不好,性情不够体贴。世上哪儿有那么好的亲事等着她?挑来挑去,都要十六岁了,还没有下家。家里人都替她着急,她只一心要攀高枝儿。早知如此,就该让你姑姑想个法子,从秦家族里挑一个好的后生配了她,哪里有如今的麻烦事儿?”

    父子俩对望一眼,都不由得唉声叹气起来。

    父祖烦恼不已,黄忆秋姑娘的心情也不是很好。她在镇上转了几日,都没能再遇上那位温文尔雅的贵公子,心情正暴躁呢。忽然见到家里人来找,说姑姑唤她去,她便坐车去了秦家宗房。

    小黄氏一见侄女,劈头就问:“怎么回事?你那边怎的就没半点进展?那位贵人不是对你倾心有加么?你见了他,连撒个娇都不会?又不是叫你哄他聘你做妻,哪怕只是个侧室也好。你是黄家的女儿,只要能进门,怎么也不可能用个侍妾名分就打发了。等生了儿子,往后再抬身份就更容易了。就这么简单的事,你都办不成?!”

    黄忆秋被姑姑骂了两句,心里也有了气:“姑姑总说这是再容易不过的事儿,可也要我能见着人才成呀?我统共也就是见过那位公子几面,说过几句话,喝过两次茶而已,连他是哪家的宗室,家中是否已有妻房,都没打听清楚。人家公子处处都以礼相待,半点儿违礼的举动都没有。我也是正经好人家的女儿,难不成还要我主动贴过去?我成什么人了?!”说着说着,她脸都涨红起来。

    小黄氏气急,跺脚道:“谁叫你主动贴过去了?女儿家有了你这样的美貌,用不着做什么违礼之举,只要用心,哪怕只是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一块帕子,都能令男人为你倾倒。你见了人几面,还面对面喝过两次茶,却连他的姓名来历都打听不来,真真无能!”

    黄忆秋不服气了:“姑姑说我无能,可姑姑帮我打听来的那处房子,我去盯了两日,也没见那位公子出现过,分明就是姑姑弄错了地方。我还没怪姑姑呢,姑姑倒骂起我无能来!我只能守在错误的地方等人,可不是只能无能了么?!”

    这是反而怪起她来了?小黄氏一口血涌到喉咙,差点儿没喷出来。

第三十八章 族学

    祭祖的事忙完了,秦柏与牛氏都松了口气。

    牛氏的病情有了好转,药也吃完了,正犹豫着是不是要再去一趟医馆。

    秦含真便劝她:“再去一回吧,您的病情还未收尾呢,还不能掉以轻心。就算是不用再吃治病的药了,也可以开副养身的方子。上回我们去的时候,叶大夫不是说了,您去年大病伤了元气,需要好好休养身体吗?”

    牛氏想想,觉得也有道理,就说:“那我们明儿去吧。今日不成,老爷没空呢。”

    秦柏回到族地几日,几乎隔日就要出一次门,说是出去闲逛,除了虎伯,就没带任何人了。牛氏只当他是思乡怀旧,也由得他去。不过这两日,他又开始考虑另一件事,那就是秦氏族中没有族学,子弟们想要读书,只能另寻地方附馆,十分不便。

    三十年来,秦氏宗族统共就没出过几个读书种子,不过是有了三四个秀才,两个举人罢了。两个举人乡试的名次还很靠后,其中一人已经放弃了继续科举,另一人去了外地求学。除此之外,童生倒是还有几个,但考不过秀才试,就算是童生又如何?

    秦柏很难接受家族落到了这样的境地。从前,因为叶氏夫人十分注重族中子弟读书科举的关系,资助了好几名年轻子弟。那时候族里还是很有几个读书种子呢,不象现在这般寒酸凋零,而且天资不错,按理说也应该是大有前程的才对。谁料到秦家一朝失势,连累了这几个孩子。他们当年科举不过,有人自暴自弃,后来也没能重拾学业,有的被人陷害受伤,也有人坚持下来了,不曾放弃学业。但秦松上位做了六房家主后,对族人十分冷淡,也不再提资助族人读书的事。那两名族人靠着自己努力,终于考上了举人,也就是前头提到的那两位。

    放弃科举的那一位,是因为家中老父病逝,有老母需要赡养,妻弱子幼,只好回家支撑家业。秦柏听着对方说起这些年来的经历,心中惋惜无比。可惜,那位族人已经错过了大好年华,如今也没法重拾书本了,只能将希望寄托到儿孙身上。

    秦柏不想再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了,他向族长建议,在族中寻一处空房屋——比如秦克用与小黄氏夫妻俩原本安排他去住的那间宅子就很不错——建一所族学,但凡族中子弟满了六岁,都要前去读书。学费和书本笔墨纸张等费用,由族**给。子弟们需要在族学里读上十年书,满了十六岁,却连个童生都还没考上的,可见于科举上没有天份,就可以安排去做别的事。好歹读了十年书,认得字,也懂得道理,改做别的营生,也比什么都不懂要强。

    但如果有人能考出个前程来,族里就得合力资助他继续考下去。只要子弟中有一人能科举入仕,全族便有了庇护,不至于一朝失去六房承恩侯的支持,族人就好象没了精气神一般,成天只懂得算计如何攀附讨好贵人。

    秦柏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特定指出是谁,但族长与秦克用却总觉得他是在暗示秦克用夫妻俩。族长暗暗抹了把汗,心中叹惜这个梁子到底还是结下了,以后还是要多盯着儿子媳妇,别让他们再犯蠢了。秦克用则在苦恼,自己为了六房祭祖的事忙里忙外,怎的六房怨气还不见消减呢?

    秦柏并不在意这对父子的小心思,他只是对族长道:“我离开族中多年,未曾为父母先人尽孝,心中惭愧不已,有心为族学出一份力。请兄长出面,为我买二百亩良田,充作祭田,专供族学使用。只是族学的老师,还要请兄长去寻访乡间贤能。我在江宁一日,便会为此事出一日的力。”

    族长顿时动容:“此话当真?你真的要捐二百亩良田给族里?!”

    秦柏顿了一顿:“是充作祭田所用,而且专供族学使费。”

    族长忙道:“这是当然,当然。我一定会好好用这笔银子,给族中建一个好学堂的。”还迅速盘点起了江宁地区有可能请来做老师的读书人。盘来盘去,他想到的都是有秀才功名的老儒,又或是别家塾馆的教书先生。

    秦柏听得皱眉,不过没说什么,只是问他:“此事还是要请众位族老与各房家主齐来商议,尤其是族中有功名者,更不能缺席。”

    族长也是在过去三十年里考中了秀才功名的人,虽然没能再往上走,但也知道有功名的人身份不一般,他立刻就接受了秦柏的建议。

    这个小聚会是在六房祖宅里开的,不一会儿,族中有头有脸的成员就都齐聚在前院花厅里,排排分坐,商议起正事来。得知秦柏要出资兴建族学,众人都十分赞成,纷纷为族学出谋划策。陆续有闻讯赶来的族人旁听,一些有心读书科举的少年更是兴奋之极,私下交头接耳,议论不绝。

    连秦简也拉着赵陌去前院凑热闹了。

    牛氏在后院听得开心,对秦含真说:“由得他们忙活去吧。你祖父为了这个族学的事,都有好几日没睡好了。”

    秦含真笑道:“这是好事呀。咱们家族也很该培养几个读书种子,只要形成了风气,世世代代都有人科举入仕,家族才能兴旺长久。”

    牛氏讶然道:“好孩子,难为你小小年纪,就懂得这个道理。你祖父从前在米脂的时候,也经常这么说的。”她叹息道,“这么浅显的道理,怎么族中就没几个人明白呢?竟然至今没有建起族学来!”

    “是很可惜。”秦含真道,“如果族学早就有了,京中承恩侯府也乐意资助几位族人读书科举,说不定早就培养出几个进士来了。无论是在朝做官,还是到地方上任职,京中的六房也不会象现在这样孤立无援。虽说外戚不好掌实权,但谁也不会拦着外戚的亲戚读书上进。不是我说长辈的不是,大伯祖父成天想着要争权夺利,怎么就没想到正道上呢?白白浪费了这么多的时间。他以为王家是怎么有今天这样的兴盛的?还不是用心培养家族子弟读书出仕,才有了眼下的光景?与其巴结讨好王家,还不如自己努力一把呢。”

    她说出这番话来,牛氏顿时对孙女儿另眼相看了,虎嬷嬷也笑道:“真真是我们姑娘生就一副水晶心肝。这般有见识的话,可不是寻常闺秀能说得出来的。”

    秦含真有些不好意思地摆摆手:“我也就是随口一说罢了。”

    她对牛氏道:“祖母,您不是说想去宗房向伯祖母道谢么?昨儿祭祖的事,真是多亏了他们宗房帮忙了。反正祖父在前院忙碌,您也没什么事好做,正好去宗房串串门。”

    牛氏点头:“也对,今儿天气不错,我出去走走也好。宗房的嫂子为人还是不错的,不象她那个二儿媳——虽说克用媳妇也为咱们祭祖的事出了大力气,但我见到她,还真是喜欢不起来。”

    秦含真笑道:“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有什么要紧?克用婶娘也是受伯祖母的差遣,才会到咱们六房来帮忙的。咱们去谢过伯祖母就好了。顺道还能去看看克良叔叔,不知他的病情怎么样了?”

    牛氏便拉着孙女儿的手,带着虎嬷嬷、魏嬷嬷以及两个大丫头,慢慢走着往宗房那边去了。

    秦庄里头走动的不是秦氏族人,就是秦氏族人的仆从,也没什么可避讳的。族里的年轻女孩儿或小媳妇,大胆地独自在外行走,也是有的,胆小些的就带上同伴,或是戴了帷帽。牛氏这一行人往宗房去,也是大大方方。路上遇到相识的族人,还会打声招呼。

    走到半路,虎伯追了上来:“老爷听说太太往宗房去了,不放心,让我跟着过来呢。若有什么需要差遣跑腿的地方,我这老胳膊老腿还能出点儿力。”

    牛氏听说丈夫如此关心自己,就这几步路的距离,他都不放心,心里怪高兴的。

    虎嬷嬷嗔了丈夫一眼:“你以为自己还是年轻小伙子么?跑腿的活儿怎么不叫儿子来?出门在外,怎不多穿件皮袍子?瞧你这一身薄袄,也不怕着凉!”虎伯冲她嘻嘻一笑,又被她瞪了一眼,才老实道:“我不冷。若是觉得冷了,一会儿我在宗房问人借件衣裳穿了,回家后再还给人就是。”

    秦含真面无表情地盯着脚下的路,心想久不吃狗粮了,没想到今儿一来就来双份儿。

    他们走到宗房,很顺利地就来到了二门。迎面从二门里走出了一个年轻姑娘,看着也就是十五六岁光景,生得杏眼桃腮,颇为美貌。只是这美貌眼下有些打了折扣,因为这姑娘明显正在生气呢,五官都有些变形了。

    出门遇上牛氏与秦含真一行人,那姑娘也是愣了一愣,但很快就反应过来她们是谁,忙消了怒气,满面堆笑,上前行礼:“可是永嘉侯府的夫人和小姐?奴家是黄家的忆秋。早听说夫人与小姐就在秦氏族中,本该早来拜见的,不曾想到今日才有幸见到二位,还望夫人与小姐不要怪罪忆秋失礼。”

    这姑娘是谁呀?

    秦含真莫名其妙地看着她,望望祖母,见牛氏也是一脸的茫然,就知道祖母也不知道对方的身份。不过,既然说是黄家的忆秋,难道是小黄氏的娘家人?

    站在牛氏与秦含真身后的虎伯愣了一愣,多盯了黄忆秋几眼,心中犯起了嘀咕……

    这姑娘……怎么瞧着有点儿象皇后娘娘年轻的时候呀?

第三十九章 怨气

    秦含真见祖母牛氏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就小声提醒她一句:“好象是克用婶娘的娘家人。”

    牛氏顿时反应过来了,也想起小黄氏的娘家人,可不正是老侯爷的原配,黄氏老夫人的娘家人吗?这也就罢了,关键是小黄氏,可是一打照面就给他们夫妻来了个下马威的主儿。虽说这下马威最后没成功,小黄氏还得反过来给他们赔礼,过后更是为了弥补过错,为了六房的祭祖仪式劳心劳力,可牛氏对小黄氏的厌恶感早已生成,是很难改变了。如今见了她的娘家人,也没什么好感。

    牛氏只是冷冷地看了黄忆秋一眼,随便点了点头,就面无表情地走了过去。她虽然做了几十年的教书先生娘子,可在京城几个月,也结交过不少贵妇人,对于这种傲慢、冷淡的表情,早已熟悉起来了,想要模仿一二,也不是什么难事。

    黄忆秋满面期待地看着牛氏,本来是想要好好巴结一番这位贵夫人的,谁知却换来了如此冷淡的回应,对方甚至直接就走过去了,一句话都不说,似乎并没把自己放在眼里。牛氏身后的秦含真,以及几个丫头婆子,都跟着她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好象没有一个人看到黄忆秋似的。

    黄忆秋又是窘迫,又是羞恼,站在那里面色发白,只觉得宗房的下人都在看她笑话,嘲笑她上赶着巴结讨好贵人,人家却根本就不理会她,就象她只是个丑角一般。想到这里,她就恨不得地上有个洞能让自己钻进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黄忆秋才鼓气勇气,抬头看了周围一眼。前院里没什么人,只二门上站了两个守门的婆子,前门方向还有三四个面生的老仆和家丁。男仆没事是不会往二门上看的,那两个婆子……应该不会把方才看到的情形乱说吧?

    黄忆秋干笑着想跟两个婆子搭话:“方才进门的,确实是永嘉侯夫人和小姐吧?怎么看起来好象不大高兴的样子?莫非是谁惹了她们生气?”努力想撇清自己,制造一种贵人不是不理她,而是正在生气谁也不理的假象。

    然而那两个婆子方才看得分明,进大门的时候,永嘉侯夫人与小姐分明都是面带笑容的,是见了黄家姑娘,才变了脸。她俩互看一眼,其中一人素来与小黄氏亲近些,便笑着睁眼说瞎话:“想必是路上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另一个却没那么好的耐性,她素来只忠于主母一人的,连大奶奶冯氏,都拿捏不了她,更何况是二奶奶小黄氏呢?这婆子直接便道:“永嘉侯夫人极和气的人,在我们秦庄里能遇到什么烦心事?想必是听说姑娘姓黄,知道是二奶奶的娘家人,便迁怒了吧?姑娘不知道,永嘉侯一家子才回到庄中,二奶奶就怂恿着二爷给了贵人一个好大的没脸。合族都知道了,谁不说二爷二奶奶糊涂?老爷亲自去赔了礼,人家给面子,说不追究了,可心里怎会不恼?想必如今还怨着二奶奶呢。”

    黄忆秋得知自己是受了姑姑小黄氏的连累,脸色就更难看了。想起方才姑姑对自己毫不客气的态度,她冷哼一声,扭腰就走了。她得回家里向祖父和父母告上一状。姑姑如今既然指望她去攀高枝儿,好助姑父得到宗子之位,就该对她客气几分,怎能一边指望她出力,一边还把她奴儿般喝斥?她是姑姑的侄女,又不是姑姑的丫头!

    黄忆秋甩手就走了,自然不知道,牛氏与秦含真见了宗房族长太太沈氏后,起初并没有提起她来,只是道谢兼闲聊而已。但后来有丫头来报,说二奶奶小黄氏屋里摔了几只茶杯,还有个小丫头挨了打,沈氏就恼了:“她又在闹什么?平日里在人前倒是装得温柔贤淑,在家里却猖狂起来!我这儿还有客呢,她就在那里摔杯子打丫头,是想打谁的脸?!”说完就派了个丫头去次子院里传话,不一会儿,那边就消停了。

    沈氏叹息着对牛氏道:“让弟妹笑话了,我跟前两个儿媳妇儿,大儿媳妇是极好的,虽性子冷淡些,但从来都最重规矩礼数,在我们夫妻面前恭恭敬敬,对老大也是一心一意。独这个二儿媳妇,从前瞧着也是温柔知礼的人,因此我才会将中馈交到她手中,也放手让她去协理族务。万万没想到,时间长了,她就变得越来越不懂事,私心也越来越重了。中饱私囊就不提了,私底下还时常调唆了克用做些糊涂事。我这个当娘的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恨得想打人,却又要顾着儿子的脸面,真是轻不得,重不得。这心中的苦闷,谁又能懂呢?”

    牛氏怎会不懂?当初知道何氏干的那些坏事时,她又何尝不是这般纠结?只因次子秦安看重妻子,又有个小孙子梓哥儿在,她对上何氏,才会总是下不了狠手。

    当然这话就不必跟沈氏细说了,牛氏握着她的手道:“都是做娘的,你的心事,我怎会不知道呢?”

    沈氏听了,就不由得眼圈儿一红。

    牛氏又问她:“克用媳妇做的这些事,嫂子既然早知道了,怎么也不劝劝?若是她不听劝,只管责骂。媳妇不好骂,那就骂儿子!大不了就把权收回来,不叫他们管事了。这样的事不能姑息,姑息了是要出大事的!若她只是在你们自个儿家里胡闹,也就罢了,不过就是损失些财物。可她在族里也这么着,祸害的可就不是一家一户了。眼下族里还不知情,你们还能帮着遮掩。若是她越来越胆大,将来捅出更大的娄子来,难不成你们还要一直护着?那时要如何向族人交代呢?好嫂子,我说句难听的话,你又不是只有这一个儿子、一个儿媳,你还有孙子哪!”

    沈氏听得泪花闪烁,紧紧握着牛氏的手:“多谢弟妹劝我。我心里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呢?只是我也有难处……”顿了一顿,没说难处是什么,“弟妹放心,我好歹是她婆婆,绝不会叫她继续胡闹下去的!”

    牛氏微笑着点头,又劝她别再难过了,还让孙女儿秦含真也来帮着哄人。待沈氏平静下来,她们重新聊起家常,牛氏仿若无意般提起了在二门上偶遇的黄忆秋:“可是你二媳妇娘家的女孩儿?瞧着倒是好模样。”

    沈氏笑笑:“可不正是黄家的姑娘?确实是好模样,因此心气儿也高些。想必是来寻她姑姑说话的,也不知亲家那边是不是又有什么事了。”嘴角撇了一撇,没有继续说什么。

    秦含真听了,心下一动,心想宗房的婆媳之间似乎怨气不浅哪。沈氏这做婆婆的,象是已经对小黄氏这个儿媳没了耐心似的,这一句一句的,都是挖的坑。

    不一会儿,冯氏过来给婆婆请安了。见牛氏与秦含真在这里,她还挺高兴的,拜见过后,又问起了牛氏的病情,道:“若是婶娘想去镇上请上回侄媳说的那位叶大夫看诊,侄媳给您带路?”

    秦含真笑道:“多谢婶娘了,祖父已经陪着祖母去过叶大夫的医馆,开了方子回来喝了几天的药。我祖母的病情如今已经大好,只差收尾了。”

    冯氏微笑道:“那就好。我说呢,叶大夫出手,婶娘自然是药到病除的。”

    沈氏问她:“这两日克良的身体如何?可有起色?”

    冯氏忙说:“昨儿又去复过诊,改了方子,吃了两剂,大爷说夜里似乎比先前咳得少些了,还能至少安睡三个时辰,可见是有起色的。”

    沈氏听得欢喜:“那就好!菩萨保佑,他若能从此好起来,我便是一辈子吃斋礼佛,也是心甘情愿的。”

    秦克良的病情有了好转,牛氏与秦含真也都替沈氏、冯氏婆媳高兴。四人喝了茶,又闲聊了一会儿,话题主要是在夸奖叶大夫的医术高超,还有探讨秦克良与牛氏两位病人的营养食谱,半天就这么过去了。

    等回了六房,秦含真就把自己关于沈氏与小黄氏婆媳关系的结论告诉了祖母牛氏。

    牛氏道:“我也听出来了,她喜欢她大儿媳妇,讨厌这二儿媳妇。否则我去寻她说家常,不过就是克用媳妇那边摔了几个杯子,打了个丫头,她就气恼地跟我说了半天儿媳妇的坏话,可见心里的怨气有多深,都顾不上他们宗房的脸面了。不过克用媳妇也确实不象话,怨不得她婆婆着恼呢。”

    秦含真笑着说:“我看克用婶娘之所以敢嚣张,是因为觉得克用叔坐稳了宗子之位,谁也动摇不了他们夫妻在族里的地位了。可今日听说克良叔的病情大有好转,我只觉得克用叔夫妻俩要是再不收敛,日后有他们哭的时候。”

    牛氏哂道:“克用也是糊涂,他媳妇不懂事,他也不懂事,跟着胡闹什么?他那媳妇能是好人么?连她亲侄女儿,都跟她不亲。今儿在二门上见到那黄家姑娘时,她不是满脸怒色地冲出来么?定是跟她姑姑吵起来了。连娘家亲人都这般对那小黄氏,可见她的性情为人!”

    秦含真对此倒是持保留态度。那位黄忆秋姑娘出二门的时候,虽说是面带怒色没错,但认出她们祖孙俩的身份后,便立刻变了脸,满面堆笑,上赶着献殷勤。这样的性情,也不是什么值得尊重的好姑娘。

    虎嬷嬷本来一直在安静地旁听,这时候忽然插了一句:“说起这位黄姑娘,我们家老头子方才跟我念叨,说她生得有几分象咱们家皇后娘娘年轻的时候呢。”

    “咦?”牛氏与秦含真都惊讶地朝她望了过去。

第四十章 察觉

    晚上牛氏跟秦柏说起今日的宗房之行时,顺道提了一下黄忆秋的事,还告诉他:“墨虎见过那姑娘一面,说是那姑娘的模样生得有几分象皇后娘娘。”

    秦柏惊讶极了:“真的么?是黄家的女儿?小黄氏的侄女应是黄家旁支之后,怎会生得象皇后呢?我先前也没听族长说起。”族长年少时应该是见过秦皇后的,即使时间隔得太久,见的次数也少,他没理由错过一张与秦皇后极为肖似的脸。

    兴许黄忆秋生得并不是很象秦皇后。

    秦含真说:“虎伯说是乍一看有五六分象,但细看下来,气质什么的就能叫人一眼认出来了。既然两家有亲,那长得象也是有可能的。皇后娘娘是黄家的外孙女儿,黄忆秋则是黄家的女儿,总归有点儿血缘上的关系。”就是关系有点儿远。

    秦柏沉默了一下,看表情有些纠结。

    秦含真问他:“祖父要不要见一见这位姑娘?”她知道自家祖父自打少年时代流放西北,与皇后姐姐分开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对方了。好不容易从西北返回京城,却因为兄长秦松的故意阻挠,以至于错过见姐姐最后一面的机会。虽然说黄忆秋只是有几分象秦皇后,但见上一面,应该也可以稍稍缓解一下自家祖父的思亲之情吧?

    秦含真热心地为祖父提建议:“那姑娘好象挺想搏得祖母青眼的,可以让祖母下个帖子请她来喝茶,您顺便见一眼好了。”

    秦柏微笑道:“胡说。好好的姑娘家,我一个外男要见来做什么?没得叫人笑话。”

    秦含真不以为然:“您都这个年纪了,还有什么可避讳的?况且就算直接告诉人,您是因为她生得有点儿象你姐姐,才会请她来喝杯茶,又有什么关系呢?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也不会有什么不好的影响。”

    秦柏哑然失笑。他转头去问妻子:“你有什么想法?”

    牛氏并没有什么想法:“叫来见一见也没啥大不了的。我没见过皇后娘娘,不知道这姑娘有几分象他。虎伯倒是见过,觉得象,才会告诉他媳妇。只是这姑娘的性情,我不大喜欢。见一面就算了,可别叫我时不时请她过来。”

    秦柏笑了:“请她过来做什么?她生得再象,也不是皇后娘娘本人。她生得再象,也是黄家的姑娘。我用什么名目请她过来?反倒尴尬。黄家人并不是只有克用媳妇和她的娘家人在这里,还有黄晋成在呢。”

    说起黄晋成,秦含真就想起了黄二老爷:“黄二老爷说来江宁探亲,探的就是克用婶娘的娘家吧?这么多天过去了,也不知道黄二老爷怎么样了。好歹也是曾经同行过几天的人,他也知道我们是到秦庄来的,怎么不见他来拜访?”

    听了孙女儿的话,不知怎的,秦柏忽然默了一默。

    牛氏顺势跟孙女儿讨论起来:“克用媳妇的娘家也不知住在何处,既然同是在江宁,应该离这里并不远吧?其实咱们想要见那黄姑娘,倒也不必特地请她来,打听得黄二老爷的去处,借口说去拜访他,一样能见到他的侄孙女儿。”

    秦含真觉得这主意挺好,就让青杏去寻李子,让他去打听黄家所在。

    黄家既是小黄氏的娘家,在这秦庄里还真算不上陌生,不一会儿,便有各种消息反馈回来了。

    黄家的宅子并不在镇上,而是在邻近镇子的乡间,离秦庄也就是几里路,相距不远。这宅子是前几天黄家人从扬州迁来之前就置办下的,不用说,也知道买宅子的是小黄氏了。当时恰好是秦克良卧病在床,无力履行宗子之责,秦克用夫妻二人代任宗子宗妇职责之后不久。黄家迁来后,小黄氏又给娘家父兄置办了田产和铺面,买了下人,让娘家人过上富足的生活。

    小黄氏之父黄六老爷,膝下有儿有女,儿子黄大爷娶妻薛氏,就是京城二房薛氏的娘家堂侄女儿,跟小薛氏是堂姐妹。黄大爷夫妻俩也有一双儿女,分别是年近十八的长子黄念春与十六岁的女儿黄忆秋。因黄家人依附女儿女婿,过上了富贵日子,两个在江宁度过数年时光的小辈,就不可避免地被养得娇了,眼光高得出奇。

    黄念春读书不成,平日里吃酒赌钱,四处游荡,所幸还不曾忘了分寸,才不至于沦落为疯狂的赌徒,但要说到才能,那只能用“平庸”二字来形容。然而他自命不凡,又觉得自个儿是皇后娘娘的外祖家子弟,虽说是旁支侧房,但皇亲国戚就是皇亲国戚,自然身份非同一般。为此,他对自己的妻子人选要求很高,既想要个高门大户的女孩儿,又想要对方生得漂亮,还得自带丰厚的嫁妆。这等条件的姑娘并不是没有,可人家凭什么看上他黄念春呢?因此如今都十八了,还没说成一门亲事。

    有这么一位哥哥在,身为妹妹的黄忆秋,自然也不能免俗,同样有自视过高的毛病。她还有一副花容月貌,想要嫁进好人家享一辈子荣华富贵的想法就更坚定了。可她没有丰厚的嫁妆,论家世也就是那样,父祖兄长全无功名,就算能借一借秦家后族的风光,也是拐着弯的风光,对她助益不大。她最大的优点,也就是一张脸而已,偏又称不上绝色。

    据说当初她还只有十二三岁大的时候,因看上去是个美人胚子,秦氏族里也曾有人看中过她,想说给自家子侄,便托到了宗房小黄氏处。谁知黄家压根儿就没看上秦氏子弟,这件事最终不了了之,闹得秦家人都挺尴尬的,从此也没哪一房的孩子在议亲时,把黄忆秋给算在候补名单里了。

    青杏对秦含真与牛氏等人说:“听说这位黄姑娘素来是个眼高于顶的,在人前总摆出一副大家闺秀、名门千金的模样,不怎么爱理人儿。随她母亲出门去赴宴,遇上别家闺秀,家世好些的,她才会给个笑脸,家世略差着一点儿,她是理都不理的。可黄家本来也不是什么豪门大户,镇上的人都清楚他家底细,因此也没几位闺秀乐意与她结交。不过黄家在京城确实是皇亲国戚,旁人虽然厌恶她性情,倒也不敢得罪了她。”

    江宁离京城远,黄家这一支族人也不属于皇后之母所出身的那一房,只是天高皇帝远,谁还真跑去扬州查人家的族谱不成?因此小黄氏要抬自个儿娘家的名声,放了许多听起来高大上的传言出去,旁人有深信不疑的,也有半信半疑的,不过大部分人都对黄家有所忌惮。黄忆秋高冷一些,旁人也不以为意。

    只是最近这位高冷美人有些崩人设了。

    青杏说着哥哥刚从外头打听来的消息:“听说这位黄姑娘,近日不知为何,常带着丫环在镇上转悠。她每天都打扮得花枝招展,妆容衣裙也都是精心准备的,就象是去别人家赴宴一般。可她哪儿都不去,就在镇上大街小巷地乱转,时常在一处宅子门前站上半日,也不挪动。镇上的人都有闲话了,说她这是故意打扮好了,出去招人呢。”

    秦含真听得撇嘴:“什么呀,她居然在人前还是个冷傲的性子?今儿她遇见我和祖母的时候,可一点都不冷,一点都不傲呢。说白了,就是捧高踩低呗。这样的人,又是这个年纪,尚未定亲,长得也有几分姿色,该不会是想要认识哪个富贵公子哥儿,因此天天到镇上撞运气来了吧?”

    秦柏盯向青杏的目光有那么一点儿幽深:“你哥哥可打听到,黄姑娘整日徘徊的地方,是在镇上的哪一处?”

    这一点李子倒是打听过了:“说是个比较清静的地段,离大街不算远,巷口处就是全江宁最有名的烧饼铺子。”

    秦柏的心情有那么一点儿复杂。

    太子就住在镇上,如今已经搬到新居所去了。在那之前,太子所租住的院子,恰好巷口处就有一家烧饼铺子。难不成黄忆秋是冲着太子去的?

    若真是这样,事情还真有些麻烦。因为黄忆秋生得有几分象秦皇后,太子身为人子,对亡母应该还有些印象,若是因此而移情……

    秦柏有些烦恼地揉了揉额角。

    他又想起了一件事。当初他与太子初见时,曾经留意到太子的居所附近有些身份不明的人在盯哨。当时他一心想要保护太子的安全,急急忙忙就安排了另一处宅子,催着太子搬过去,却没有细想那些身份不明的人是哪里来的,又是受了何人指使。

    可如今想来,那日看到的几个神秘身影,穿的灰蓝布袍,难道不正是秦家宗房男仆统一做的衣裳么?

    那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自家人了!

    不过,秦柏心中暗暗在生气。黄家人到底想做什么?小黄氏到底想做什么?!他们盯上了太子,到底只是简单地想要攀高枝,还是知道了太子的身份?

    他得去跟太子好好谈一谈,还要跟黄晋成也好好谈一谈。秦柏怀疑黄晋成早就知道这件事了,因此才会把黄二老爷带过来,想借着黄二老爷压制黄六老爷一家。

    他有这个心是好的,可如今他又在做什么?黄忆秋都盯上太子曾经住过的地方了,在那里守株待兔。镇上统共也就那点儿地方,再放任黄忆秋到处打听,太子迟早会被她找出来。那时候要怎么办?

第四十一章 出门

    秦柏次日到镇上去“闲逛”,其实就是看望太子去的,顺道提起了黄忆秋的事。

    太子有些不好意思地坦承:“我不知道这位黄姑娘的闺名,但确实曾与她在街头相识,过后也曾偶遇过两回。她是母后外祖家的后人,算来是晋成表弟的侄女儿,因此我对她也多几分客气,一直以礼相待。”

    沈太医问秦柏:“侯爷,这位黄姑娘有什么问题么?您怎的忽然提起她来?”

    秦柏叹道:“那日我初到江宁,在镇上见殿下时,曾留意到殿下原来的居所周围,有几个不明身份的人在窥视。当时我为殿下安全计,苦劝殿下迁居。殿下搬到了这处宅子,那些人就再也没露过面,我还当事情已经过去了。昨日我无意中听人提起,秦家宗房二侄媳的娘家侄女儿,尚未婚配,素来眼高于顶,不知为何近日总是在镇上一处宅子附近徘徊。我多事问了一句宅子所在,才发现极有可能就是殿下原本所住的那一处。再细细想来,那日窥视殿下居所的,可不正是宗房的几名下人么?”

    这话听得太子身边的侍卫与沈太医都脸色大变:“难不成殿下在此的消息走漏了?!”

    秦柏摇头:“这倒未必,我看这都是我那二侄媳妇心里生出了荒唐的想头,见殿下姿仪不凡,又有宗室身份,才唆使了她侄女儿来攀龙附凤。只是运气不好,殿下早已搬离原来的居所,叫她们扑了个空罢了。若是秦家宗房早知殿下身份,断不可能如眼下这般镇定,那小黄氏更是早早使尽千般手段来奉承了,也不会仅仅是叫侄女儿每日到镇上守株待兔而已。”

    他对小黄氏的性情了解还不算透彻,却清楚对方的势利为人。若不势利,小黄氏当初又何必拉着秦克用一道给他们夫妻来个下马威呢?不就是误会他们势弱,而厌恶他们的薛氏与秦伯复却势强么?

    听得这话,侍卫们都松了口气,相互对视一眼,对黄忆秋的情形就都心里有数了。太子殿下可着实为这位姑娘烦恼过一阵的,迁居后就再也没见过她,烦恼自然也就不存在了。没想到里头还有这等缘故。

    沈太医事先不知情,此时是气呼呼的:“不象话!成何体统!”

    太子耳根微微发红,他觉得这可能是自己的锅:“兴许是因为我与这位黄姑娘相见的时候,有些个失礼了……我隐约记得些小时候的事,记得母后的模样。父皇也曾亲手绘下母后的画像,据念慧庵的几位师太说,画得与母后年纪时十分象。我初见那位黄姑娘,就觉得她与母后有几分相似,便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当时那位姑娘满脸通红,她身边的一位长辈,据她称呼是叫姑姑的,便不高兴地瞪了我,不过瞪完之后,又换上了笑脸,似乎有意过来攀谈。我觉得这十分不妥当,着实是自己失礼在先,便匆匆带人离开了。后来再遇上那位黄姑娘,我就再也没有过失礼之举。”

    沈太医惊愕地看着他:“殿下,你这是……”

    太子忙道:“当真只是多看了几眼!除此之外,就再没别的了。这位黄姑娘一来是我的晚辈,二来又生得象母后,我还能对她有什么想法么?更别说我这个身体……”他笑了笑,“还是别连累了人家。”

    秦柏道:“后来黄忆秋几次与殿下再遇,殿下兴许也察觉了吧?她是有意要接近您。”

    太子不好意思地说:“人家姑娘并不知道我的身份,方才误会了。可我看着她的脸,又实在没法落她的脸面,只得客客气气地疏远着,又急急给晋成送了信去。晋成是黄姑娘的叔叔,由他出面去约束黄姑娘,既名正言顺,也不用担心会引人怀疑。我还是希望这事儿能悄无声息地解决了,黄姑娘的闺誉不受损,日后也能结一门体面的好亲事,一生顺遂平安。”

    他这么说,可见是真的对黄忆秋没有想法。不过,因着对方生得象秦皇后,他又希望对方能有个幸福美满的未来。若不是这样,他直接当面把人拒绝了就是,干脆利落。不就是不想伤了人家姑娘的脸面,才会拐弯抹角让黄晋成出面么?只是黄晋成这位堂叔的面子,似乎不怎么管用,至今没能阻挡住黄家人的妄念。

    沈太医忽然间明白了:“黄大人路过扬州时,特地多停留一日,回族里探亲,带了黄二老爷一起到江宁来,为的其实就是让黄二老爷去约束黄家女儿吧?!”

    太子点头:“晋成是这么说的。他告诉黄二老爷,是一位朋友告诉他,江宁这边的族人意图攀亲宗室,有违黄家祖训,让黄二老爷来阻止。我没有见过黄二老爷,但听说他一到江宁,就到黄姑娘家里去了,一直在劝说黄姑娘的祖父带着一家老小,回扬州过年,只是收效不大。黄家人至今尚未有动身的意思。”

    秦柏叹道:“原来黄大人一直保密的,就是这件事。他也太小心了,其实说出来也没什么。若我早知道黄家人如此行事,就该劝说宗房堂兄,约束二侄媳,让她早早打消了荒唐的念头。黄家人据说是依附女儿女婿生活,只要小黄氏消停了,他们便成不了气候。”

    沈太医对他说:“永嘉侯如今再行事也不算晚。您可别小看了这件事。令侄媳竟然一直命秦家的下人留意殿下的行踪与住所,万一叫她知道殿下如今的住处,只怕又要纠缠不清了。虽说她只是想要让娘家侄女儿攀龙附凤,可殿下何等身份?岂是她能高攀得起的?眼下还好,她不知道实情,拿规矩礼数打回去就行了。可她毕竟是黄家女,又嫁入了秦家,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猜出殿下的身份来,到那时候可就麻烦了!她哪里知道什么叫分寸?怕是一心想要攀富贵,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殿下的病情只是有所好转,到底不如寻常人健壮呢,可经不起旁人折腾。”

    太子听得脸都红了,连连咳了好几声。沈太医好象没听见似的,只盯着秦柏看。

    秦柏也有些不自在地低咳了一声,道:“沈大人放心,我知道事情轻重。这事儿我会跟黄大人商议,尽快解决了,不能再让黄家姑侄胡闹下去。只是……沈大人与诸位侍卫跟随在殿下身边,也要提防周遭的人。倘若不慎遇上了黄家姑娘,还是早些摆脱了才是,也别让她发现你们如今的住处。”

    他还劝太子:“虽然殿下宅心仁厚,不忍伤了黄家姑娘的脸面。可您也算是她的长辈,眼见着晚辈行事不妥,做长辈的怎么好不教导两句?至少也要让她知道自己做错了。”

    太子哑然失笑:“舅舅的话也有道理,我往日确实是太过心软了些。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秦柏回到六房祖宅后,便一直在想应该如何处理黄忆秋的事。既然答应了太子,会解决此事,他就会尽自己所能。想了想,他就派人给金陵城里的黄晋成送了封信。这件事,还是离不得黄晋成的帮助。那位扬州城来的黄二老爷,威慑力实在太小了。小黄氏大约是在秦氏族中掌权久了,并没有把娘家伯父放在眼里。她的娘家人大约也是同样的想法,否则以黄二老爷与兄弟的关系,早该把人带回扬州了才对。

    黄晋成那边好办,只要是为了太子殿下的安危,又事涉黄家女的不光彩行劲,秦柏一开口,他定会答应的。但秦柏还得想办法把黄忆秋给弄到黄晋成面前去,寻个理由让黄晋成能拿捏住这个侄女儿才行。

    想了想,他就把秦简与秦含真两个叫了过去。

    秦含真本来正跟秦简、赵陌在一处读书写字。跟男孩子们一起学习,效率还是挺高的,她随时都有可以请教的对象,比起特地去找祖父求问要方便多了。而她的学习进度又能给秦简与赵陌两个小少年带来刺激,让他们更加用心学习,而不是总想着到镇上、城里玩耍。

    三个孩子的感情也在这日夜相处之中,越来越深厚。

    秦柏唤了秦简与秦含真过去,独留下赵陌,他俩还有些不好意思。秦简道:“叔祖父大约是不知道我们在一块儿,他应该是要问我们功课,广路你还是跟我们一起过去更好。”

    赵陌笑着摇头说:“你们去吧。若是舅爷爷要查问我的功课,自然会把我叫过去的。他只唤你和三表妹,兴许是有什么家务事要寻你们。快去吧,别耽误了功夫。”

    秦含真拉了秦简一把,比堂兄要干脆:“咱们赶紧过去吧。祖父要是有什么吩咐,赶紧做完了事,咱们再回来陪赵表哥一起温习功课。你们俩今儿要背的书还没背完呢,我可是早就背熟了!”她还对赵陌说,“赵表哥赶紧背书,等咱们回来了,你也背好了,咱们一块儿盯着大堂哥背。”

    赵陌忍不住在那里直笑,秦简牙痒痒的,笑又不是,骂又不是,只得拉长了脸与堂妹一道去了书房。

    不过,秦柏叫他们过去,跟功课没有半点关系:“准备一下,明儿一早,我要带你们到镇上去转转,若是时间适合,再往金陵城里走一遭。”

    秦含真与秦简都有些发愣:“怎么忽然要去金陵城?”

    秦柏笑了笑:“我们到秦庄安顿下来好几天了,祭祖也祭过了,多日不见黄大人,还是要去拜访一下才好。这一趟南下,多得他一路照应,论理我们也该致一声谢的。先到镇上去,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土产,买上些许,送给黄大人,礼轻情意重,也是个心意。我不清楚黄大人的喜好,这事儿就交给简哥儿了。”

    秦简一口答应下来,又问:“明儿我们能带上广路一道去金陵城么?”

    秦柏顿了一顿:“算了,我只带你们兄妹出门就好。”

    秦含真心中疑惑,秦柏去拜访黄晋成,带上秦简是应该的,可为什么还要带上她?

第四十二章 烧饼

    虽然不明白祖父秦柏为什么要带自己出这趟门,但有机会去金陵城,秦含真当然不希望错过。

    她能与秦简同行,还有些惋惜赵陌不能一起去呢。秦简也是同样的想法,私底下埋怨说:“三叔祖也没说原因,只肯带我和三妹妹,其实带上广路又有什么要紧呢?大家南下时一路同行,黄大人与广路也不是陌生人呀。”

    赵陌笑道:“这如何一样?我虽然与黄大人算是相识了,但我并不是你们秦家的子弟。你们兄妹跟着舅爷爷出门做客,带上我一个外人做什么?更何况,你们是要去金陵城,黄大人如今在金陵城里任官。我一个宗室,还是身份尴尬的宗室,无事跑去跟朝廷命官见面,也是件犯忌讳的事儿。”

    秦简想想也对:“是我疏忽了。”

    秦含真则笑道:“其实我们也就是出去一天,天黑前应该就能回来了。祖父带着我和大堂哥出去,祖母一个人在家寂寞,赵表哥就替我们陪祖母说说话吧?”

    赵陌笑着点头:“我正有此意。”

    秦简就说:“你有什么想要的?我们进城替你买来?”

    赵陌听得好笑,知道他这是想起他们俩在南下路上每每遇到船队靠岸时,都会上岸四处闲逛,买了有趣的小玩意儿回来给秦含真的情形。如今轮到秦简与秦含真出门去逛,自己却只能留守家中了。他二人成了买礼物的人,而自己便成了收礼物的那一个。

    心下想想,这种感觉似乎也不坏。

    他笑着对秦简说:“不拘什么都可以。我也没什么特别想要的。若你们真要买,就买几样点心,回来咱们一块儿吃吧?”

    秦含真与秦简都答应了。

    秦含真有些小兴奋地回房间去做准备,明天要穿的衣裳,带的手炉,还有御寒的斗篷什么的,都要准备齐全。照理说,她身为永嘉侯的孙女,出门怎么也要带上几个丫头婆子,才是她该有的排场。但她没打算搞这么大阵仗,跟车的婆子周祥年肯定有安排,跑腿的事有李子,她只需要再带上青杏,也就够了。

    正当她高高兴兴地跟青杏挑选着明日要穿的衣裳时,祖父秦柏把她叫了过去,问她:“黄家那位忆秋姑娘的事,你有跟你大堂哥提过么?”

    秦含真怔了一怔:“黄忆秋的事儿?我简单提过几句。”她天天跟秦简、赵陌在一块儿混,闲聊时什么不能说?黄忆秋长得象秦皇后,还整天打扮了在镇上走动,也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这样的好话题,她肯定要告诉秦简的。那好歹也算是他们长房的亲戚。

    秦简有些不大高兴,不是生秦含真的气,还是觉得黄家姑侄丢了他的脸。黄氏老夫人是他的亲曾祖母,她的娘家侄孙女、侄曾孙女儿,不但不象她生前那样知书达礼、为人正派,竟然还做出许多违礼之事。她们让他在三房面前丢了长房的脸,也让他在赵陌面前丢了秦家的脸。一想到这一点,他的心情就好不起来。

    不过心情不好归不好,秦简也知道这种事自己没有立场去管。黄忆秋比他年长,又有祖父、父母、姑姑、兄长管束,他这个外姓的远房表弟,实在没法说什么。但他早就拿定了主意,等去金陵城见过黄晋成,他就会告上小黄氏与黄忆秋一状,让黄晋成去处置这对姑侄。

    秦简从孙女处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心里就满意了,他又把秦含真打发走了。秦含真只觉得一头雾水,不明白他为何忽然问自己这种事。

    等到次日上午,她坐在马车里,跟着祖父、堂兄一起到了镇上,看到站在车前不远处的黄忆秋时,才隐约猜到了一点原委。

    他们今天到镇上来,明明是要去买土产,送给黄晋成做礼物的。不知为何,秦柏让虎伯在前头引路,引着引着,竟转到一处明显不是商业街的地方来了。这一片多是民居,只有零星几家小店,根本不是买礼物的地方。不过前方不远处,有一家烧饼铺子,名气很大。秦含真曾经听族里的堂姐妹与堂侄女们说起,道这家店的黄桥烧饼十分美味,劝她有机会一定要尝一尝。她不由得有些烦恼了。

    难不成要买烧饼给黄晋成做手信吗?

    会在这种地方遇上黄忆秋,她也很意外。秦简骑马走在前头,本不认得她,还是虎伯叫破了她的身份。秦简忙转头望过去,仔细看了两眼,只觉得对方容貌妍丽。可惜他从没见过姑祖母秦皇后,看不出对方有多象姑祖母。

    只是,黄忆秋穿着这一身新衣,在巷弄间游荡来去,是做什么来的?!

    秦简盯着黄忆秋,想起三妹秦含真跟自己提过的那些话,眼神有些不善。

    黄忆秋此时十分震惊,还有些手足无措。若是在姑姑那里遇上永嘉侯,她肯定上赶着去讨好人家。可她只带了一个小丫头出门,光天花日地在这种地方闲晃,不合规矩得很。永嘉侯会不会觉得她太不象话?

    梅香奉小黄氏之命,曾回过黄家说明原委,她知道这位侯爷并不是象母亲的姑母在信中所说的一般无权无势,而是一位实实在在的贵人。倘若这位贵人要训斥自己,便是连姑姑也没法替她说话的。

    黄忆秋紧张地看着秦柏越来越近,摒住了呼吸,等待着长辈的训斥。

    谁知秦柏只是皱眉看着她,神色间偶尔还有些恍惚,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你是克用媳妇的娘家侄女?怎么会在这里?”

    黄忆秋小心回答:“奴家是黄家的忆秋。会在这里是……是来拜访亲友的。”

    秦柏皱眉道:“既然要出门拜访亲友,就该让长辈陪着你出来,而不是只带了一个小丫头!你们黄家并非寻常门第,怎的也不看好了家中女儿?”说罢,他又问,“你家在何处?若是顺路,我送你一程。上车吧!”

    黄忆秋不想上车,可是这种时候,她怎敢说一个“不”字?只能硬着头皮,拉着丫头小满上车来。

    一进车厢,黄忆秋就看见了秦含真与青杏两人。她顿了一顿,才满面堆笑地说:“唐突小姐了。”秦含真冲她笑了笑:“黄姑娘,又见面了,你请坐。”

    黄忆秋干笑着坐下,脸上透露出不安。

    车厢外,秦柏吩咐秦简:“去问问,黄家在哪儿?否则我们也不好送她回去。”

    秦简心里正对黄忆秋有意见呢,纵马小跑过来,隔着车窗,没好气地问了一句。

    黄忆秋吞吞吐吐地说了地址,秦简转报给秦柏,秦柏一脸惊讶:“竟然不在镇上?!黄姑娘既然不住在镇上,怎么就跑到镇上来了?”

    这时,虎伯大约是从附近的人那里打听到些什么消息了,回来禀道:“黄姑娘近日天天都在镇上,就在这一带转悠。附近的人都不认识她,也不知道她为何来此。她只带了一个小丫头,前儿遇上个没眼色的地痞,口出妄言,她的小丫头还与那人大吵了一架,闹得附近的人家都知道了。有人问她来做什么,她说是来寻人,却又说不出要寻的人姓甚名谁,叫什么名字。旁人猜测那是个男子,兴许是她的相好。”

    秦柏连连说了几次“不象话”,语气中似乎对于黄家的家教十分不能理解。

    他对秦简道:“一会儿我们要去见你表叔,借机会把黄姑娘也带去见他吧?这总归是黄氏一族的家务事,我们外人不好插手。可那到底是你曾祖母的娘家,我们又与黄大人交好,不能袖手旁观。”

    秦简心里正恼怒,听了秦柏的话,倒冷静下来:“三叔祖说得是。这位姑娘算得了什么?我却不能叫她连累了曾祖母和表叔他们的名声。就冲这一点,我就不能不管今天这件事儿!”心里对热心助人的三叔祖十分感激。

    他二人商量好了,立刻就决定要调转方向往金陵城去,礼物什么的随便就可以了。秦含真迅速吩咐李子去买两包烧饼,一包送礼,一包自用,总比空手上门强。

    但黄忆秋却已经懵了。糊里糊涂被请上马车,如今马车奔得飞快,她不可能跳下去,难不成真要被一路带到金陵城里?她今儿可是刚来镇上不久,还没遇到那位贵公子呢。她家的马车和车夫还在镇子路口等候,她家里人根本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永嘉侯这是要做什么?总不能是劫人吧?!

    秦含真坐在马车里,漫不经心地对她说:“姑娘慌什么?我们家又不会把你拐了去。我们本来就是打算要去金陵城里拜访指挥佥事黄大人的。这位黄大人是你叔叔吧?你的事,还是让你们黄家的人处理比较好。”

    黄忆秋定了定神:“指挥佥事?好象是四品的官儿吧?”秦含真点头,她便有些欢喜了,“我从没见过这位叔叔,不过听伯祖父提起过他。听说你们是一道从京城南下的。我那位叔叔……可好相处?侯爷忽然就把我带上,一起到叔叔家去,我连件象样的礼物都不曾备下,实在是失礼了。”

    秦含真笑眯眯地说:“姑娘怎么会不知道你叔叔的事儿?你们不是一家人吗?”

    “我……”黄忆秋干笑了两声,目光闪烁,不好直说黄家的嫡支与扬州族人关系并不密切,跟他们江宁这一支更是极少来往。他们倒是有心要与嫡支拉近关系,奈何人家不理会。黄晋成来金陵任官,他们这些本家还是从扬州来的伯祖父黄二老爷听说了消息。黄六老爷带着儿子黄大爷、孙子黄念春赶去金陵城里拜见,结果人家压根儿就没把他们放在心上,连见都没能见成。说是事务繁忙,实情如何,谁能知道呢?

    不过,若能借着永嘉侯之力,与嫡支重新拉近关系,倒是件好事。黄忆秋心里又是期待,又是惶恐,对这趟金陵城之行有些没底。

    她问秦含真:“能不能顺路把我姑姑或者父母捎上?”

    秦含真奇怪地看着她:“为什么要把他们捎上?如果黄大人觉得有心要请他们去,他自会打发人去送信的。黄姑娘,今天是我祖父带着我哥哥和我去做客,你只是捎带的而已。”捎带的人就不要提那么多要求了。

    黄忆秋满脸涨得通红,十分窘迫。她心中对说话不客气的秦含真产生了几分怨恨,但更多的是一种不安。

    她怎么觉得这趟金陵城之行……好象有哪里不对劲呢?

第四十三章 套话

    从江宁到金陵城,有三十里左右的路。以秦家的马车速度以及路况,怎么也要走上个把时辰。

    这么长的时间,秦含真不好用来看书,怕损害视力,有黄忆秋主仆在,又不好跟家人及丫头聊天,她只好把注意力都花在黄忆秋这姑娘身上了。

    秦含真细细观察了黄忆秋好一阵子,看她的穿着打扮,看她的容貌身材皮肤举止,从中推断黄家的经济状况和黄忆秋本人的受教育程度以及性情喜好。

    黄忆秋被她看得十分不自在,越发觉得这趟金陵之行有些鲁莽了。她在镇上遇到永嘉侯一行的时候,就不该上人家的马车,以至于如今想要下车都办不到。她身边只有一个小满,长辈都不在身边,即使要去见的是堂叔,心里也没有半点底气,觉得自己要是吃了亏,怕是连个靠山都没有。

    她悄悄伸手掀起一角车窗帘子往外看,想知道马车走到哪里了,会不会是到了自己家的附近?谁知她左望右望,都觉得外头那条路似乎陌生了点儿,难不成秦家的马车去金陵城,走的不是会经过她家的那条路?

    为什么?明明从镇上去金陵城,她家门前那条路是最快最便捷的。

    黄忆秋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对秦含真说:“秦小姐,我忽然想起今日家中有事,实在不便去拜访堂叔。我家好象就快到了吧?能不能请府上的车夫停车把我放下来?我改日再去看堂叔,也是一样的。”

    秦含真微笑道:“你家怎么会在附近呢?离这里远着呢。这是在野外,把你一个姑娘家放下车,就你们主仆俩自个儿回家,路上要是有个好歹的,我们家如何向亲家交代?黄姑娘放心,你跟我坐一辆车,很快就会见到你堂叔了。到时候你要怎么样,直接跟你堂叔说就好。反正你们是一家人,说话也方便。”

    黄忆秋计划失败,心里有点着恼了,忍不住说:“我自有祖父、父母、姑姑,用不着堂叔来管我的事儿!”

    秦含真笑笑:“可你祖父、父母、姑姑却让你一个年轻姑娘家接连几天在街上徘徊,也不知做什么呢。这应该是非常不应该的事吧?我祖父与你们黄家有点渊缘,是绝不能忍受黄家有人行违礼之事,损及黄家声名的。他会把你交给你堂叔黄大人,因为黄大人是黄家嫡支子弟,也是黄氏族中地位相对高的一位成员。你们家的长辈行事有不妥,黄大人自会有所劝诫。事情交给他,我们这些外姓人就能放心袖手了。这是为了黄姑娘你的声誉着想,希望你能体会我们的好意,不要辜负了我们的一片好心。”

    黄忆秋忍气道:“秦小姐误会了,我并没有做不好的事,我……我方才已经说过了,在那里是为了探望亲戚。”

    秦含真不以为然地说:“我们家的管家方才已经打听过了,你在那里徘徊好几天了,天天盯着一个宅子瞧。附近的人早就说起闲话来了,猜什么的都有。无论你有什么理由,会引起别人的闲话,就会损害你的名声。你家人理应清楚这一点,可他们既没有拦着你,也没有陪你一起去‘探望亲戚’,那就是他们的不对。”

    黄忆秋咬着嘴唇不说话,为难极了,沉默了许久,才挤出一句:“总之……我没有做不好的事。就算闹到堂叔面前,他也没理由教训我。”

    秦含真挑挑眉:“既然如此,你有什么可怕的?你不是说自打黄大人来了金陵上任后,你们家的人想来拜访,都因为黄大人工作太过繁忙而没见着人吗?正好趁这个机会见上一见。有我祖父领着,黄大人一定会见你的。这样你们家里跟黄大人有什么话要说,你也可以代为转达。也算是弥补了你祖父、父亲和哥哥的遗憾了吧?”

    秦含真句句堵在头里,叫黄忆秋几乎无话可说,只能眼圈发红呆坐,听着外头渐渐传来人声,就知道金陵城渐近了。她一边绞着帕子,一边咬唇苦想,之前想要借机拉近与嫡支堂叔黄晋成关系的念头,早已被她抛在了脑后。有秦家人挡在中间,想也知道黄晋成对她不会有什么好印象。

    若要解释清楚真相,她就得说出自己在谋求一位宗室贵人的好感,还有意嫁给对方为妾。而黄家嫡支是早有祖训在先,不许家中儿女与宗室皇亲联姻的,更别说是做妾了。违反祖训与行事违礼,很难说哪一种情况会让黄晋成更加生气。

    黄忆秋急得都快哭了,心里委屈无比,只觉得永嘉侯这位侯爷和他的孙女果然如同母亲与姑姑说的那样讨人厌,怪不得秦家六房小二房的姨祖母薛氏会在信里说他们的坏话呢。

    秦含真打量着黄忆秋快要哭了,心想火候应该差不多了,便慢慢地说:“黄姑娘有什么好哭的?难不成你真的做了什么亏心事,不敢去见黄大人?”

    黄忆秋扁了扁嘴,视线往车帘的方向瞄,就是不说话。

    秦含真心中一哂,这姑娘也不过就是个十五六岁的孩子罢了,没经过事就是好对付。如果换了是小黄氏,才不会做出这种明摆着心虚的动作来。

    不过黄忆秋这边看来已经有翻脸的意思了,她便索性改了个方向,盯着对方的小丫头问:“你们姑娘到那个地方去,到底是要做什么?我看那附近几乎都是民居,只有一家烧饼铺子。你们总不会是天天去买烧饼的吧?那就是去找人了?是住在那附近的人?看起来,那一带好象都是比较富裕的人家居住的宅子吧?”

    小丫头小满年纪还小,不象她家姑娘那般纠结,这一路叫青杏塞了无数零食,心里已经把秦含真主仆当成是大好人了。她听了秦含真的话,悄悄往黄忆秋那边看了一眼,抿嘴笑着不说话,只是两只眼睛眨呀眨的,分明是在肯定秦含真的说法。

    秦含真也眨了眨眼:“你们要找的人真的是亲戚吗?那你们家里为什么没有大人跟着?还天天跑过来,又不进哪个宅子的门。难道你们其实并不认识要找的人是谁?是男是女呀?是老是少?”她猛一拍掌,吓了黄忆秋主仆一跳,“我明白了!一定是哪家的清俊公子哥儿吧?”

    她看向黄忆秋:“虽然这种话题,论理我是不该说的。但我平日也曾听长辈们讨论过这种事,所以并不陌生。这车里也没有旁人在,我便厚着脸皮跟姑娘说几句推心置腹的话了。姑娘也到了说亲的年纪,出身名门,又生得这般好模样,如果是看上了哪家的公子哥儿,为什么不正经托媒人说亲去?你偏要天天亲自找上门,又不敲门,这样如何使得?你这样是不会有结果的!”

    黄忆秋的脸早已涨得通红了,无法再沉默下去:“秦小姐休要胡说,我……我……”却是“我”不出来的。她想要否认,也无从否认起,因为她就是看上了人家的公子哥儿,只是对方的年纪不轻了,而且她还是冲着人家妾室的位子去的。这话叫她如何说得出口?

    倒是小丫头小满忍不住多说两句:“我们姑娘只见过那位公子几回,并不知道对方叫什么,家住在哪里。打听是打听过了,可是好象地方不对,兴许是在附近,只是我们弄错了地方。这样想托媒人说亲,也没法说呀。我们连人家是否婚配了都不知道呢。”

    黄忆秋忙喝住她:“贱婢快住口!这里哪儿有你说话的地儿?!”小满缩了脑袋,不敢再开口了。

    秦含真听那“贱婢”二字不顺耳,又不好说什么,脸已经耷拉下来了:“原来真的是这么一回事,黄姑娘方才还否认个什么劲儿?说自己没有做不好的事,那什么才叫不好的事呢?”

    黄忆秋满面通红,嚅嚅地辩解着:“这丫头方才胡说的,我……我并不认得什么公子。”

    秦含真调转视线去盯着车帘子,撇着嘴不说话,就象黄忆秋方才那样。黄忆来满心惶恐,迫切地想要把事情说清楚,可她若不肯说实话,又如何能把事情说得清楚呢?支支唔唔半天,不过是扰人清静。

    秦含真不理她,青杏则不耐烦地插言道:“黄姑娘不要再说了。这样的话没得污了我们姑娘的耳朵。你若当真行得正坐得正,又怕什么见黄大人?你若是自个儿心虚,在这里辩解下去,也没什么用处。有话还是等到你见了黄大人后,再说吧。”

    黄忆秋一噎,垂头丧气地,这回是真的沉默下来了。

    马车到了金陵城中,不一会儿,便驶入了一处官衙后门。秦含真坐正了身体,并不掀车帘看外头的情形,黄忆秋好奇想看,也不敢伸手,只能侧耳倾听外头的动静。等到马车停下,有人掀起车帘,摆好脚凳,青杏先一步下了车,方才回身来扶秦含真。

    秦含真扶着青杏的手下了地,黄忆秋跟在后头下车,才抬头扫视周围一眼,就被震住了。

    这处官衙后衙占地极大,房屋规整有序,一看就气派不凡。他们的车是停在一处院落中,四周有多名仆妇侍立,门口还有身穿军甲的士兵把守。

    这就是官府的气派呀。

    黄忆秋愣愣地跟在秦含真等人身后往前走,眼睛却忍不住往四周瞄,心跳得有些快。

    这才是官宦人家该有的气派呢。相比之下,姑姑的夫家秦氏宗房,根本不值一提。

第四十四章 承诺

    黄晋成住的,其实是金陵卫指挥使司的官衙后衙,自然气派非凡。喜欢网就上。不过黄晋成也就是占了其中一处院落罢了,地方倒是挺大,前后三进院。他没带家眷,只带了亲兵,这三进院子足够他住了。

    然而黄忆秋并不知道这些内情,眼里只看到官衙后衙的房屋气派了,不由生出了艳羡之心,心想若是自己将来也能住上这么气派的地方,那就再好不过了。

    不过她这点子小心思,很快就被抛到了脑后,再也没闲暇提起了。因为秦柏带着秦简与秦含真拜见了黄晋成后,直截了当地提起了黄忆秋,把她在镇上种种不合规矩的行径都说了出来。秦含真再补上自己在来的路上从黄忆秋处套来的话,小姑娘就彻底被黄晋成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没法为自己辩解,因为事实摆在那里,除非她能拿出一个听起来过得去的借口,把整件事遮掩过去,否则她根本没办法否认秦家人的说法。

    黄晋成大发雷霆,深恶痛绝地怒骂了黄忆秋的种种行为,认为她实在是有辱黄家门楣,又骂她的父母家人没有管教好她,反而有纵容的嫌疑。他骂得厉害,隐隐间还提到了出族之类的话,吓得黄忆秋不敢再隐瞒什么,直接向他坦白,一切都是姑姑小黄氏的指使,还有她的目标乃是一位客居江宁的宗室,等等。

    黄晋成更生气了。他对黄忆秋说:“你且给我留在这里,先别回家去。我会打发人去告诉你父母,让他们来见我。这件事不能轻忽过去,他们犯了错,就必须反省!祖宗早有训诫留下,合族都严守规矩,不敢违训,怎么你们这一支迁到江宁后,胆子就大起来了呢?倘若你父母认为自己不与族人聚居,就不必守族中的规矩了,那索性早早出了族,岂不更好?到那时候,饶是谁的祖训,也约束不了他们了。同样,他们也休想再借黄家的名头,在外头招摇撞骗!”

    黄忆秋哭着跪下:“侄女儿不敢,叔叔请熄怒。家父家母绝对不敢有违祖训。只是祖训里说的是,黄家后人不得与宗室、皇亲联姻。姑姑说了,当年她出嫁的时候,嫁的是皇后娘娘的娘家人,正是皇亲,族里那时并没有说有什么不妥,想必这条祖训是只用来约束嫡支的,旁支并不算在内。侄女儿一家就都信了,以为联姻宗室并不打紧……”

    秦含真在旁凉凉地插了一句:“你姑姑嫁的是秦家宗房子弟,不是皇后娘娘的娘家人吧?秦家只有六房是皇亲,若宗房也算,那其他的族人也算了。秦庄上下逾千人口,难不成还个个都是皇亲国戚吗?”

    黄忆秋噎了一下,愣愣地看向秦含真,有些没反应过来。

    姑姑小黄氏嫁的怎么可能不是皇亲呢?江宁的人都把秦家视若皇亲国戚,平日里敬重得很呢。别说秦氏宗房是皇亲了,就连他们黄家也一样是皇亲国戚。他们是皇后娘娘外祖家的族人,关系再远,那也是丝毫不打折扣的皇家亲戚!

    秦含真对这种拐着弯儿算的亲戚关系真是无语了。兴许对于黄家人来说,除了这个所谓的皇亲身份,他们也没别的能拿得出手了吧?怪不得会死抱着这层身份不放。

    黄晋成却没闲心去跟小姑娘纠结“皇亲”的定义。他只需要认定一件事:“你姑姑本是旁支,嫁的又只是秦家的族人,并不算是嫁进了皇亲之家。可这回却不一样,你们盯上的是货真价实的宗室贵人!还是冲着妾室之位去的。此举不但有违祖训,还丢了祖宗的脸。你们倒也好意思说自个儿是皇后娘娘的亲戚?谁家皇亲国戚给人做妾去呢?!你姑姑不懂事,你父母也跟着犯糊涂,你祖父竟然也不拦着!这事儿不能轻忽过去了,必须要有个说法!若是你家人执迷不悟,我宁可告到族里,让族里驱逐你们,也比你们丢了皇后娘娘的脸面,丢了我们黄氏一族的脸面强!”

    黄忆秋是真的害怕了,她跪在那里哭个不停。这回秦柏倒是出面做了个好人,劝黄晋成道:“黄大人且别生气。我看这事儿都是我们家宗房的二侄媳闹出来的,黄家人虽糊涂,把道理说明白,叫他们信服,也就是了。黄姑娘还年轻,她懂得什么?黄大人且别光顾着骂她,还是想想要怎么解决这件事的好。黄姑娘在镇上不大懂得掩饰,如今已是流言纷纷。只怕放任下去,黄姑娘的闺誉会受损啊,日后的前程可怎么办?”

    黄晋成与他对视了一眼,非常有默契地长叹一声:“我能有什么办法?都是她自个儿做出来的蠢事。明明也是正经人家出来的姑娘,却只想着去给人做妾!”

    黄忆秋哭道:“叔叔别再说了,都是侄女儿犯了糊涂,侄女儿再不敢了。求叔叔给侄女儿指条活路吧!”

    黄晋成又叹了口气:“我能给你指什么活路?你还有父母家人呢。你的事,还不是要他们做主?若是你们都愿意,我倒是可以帮着说门相当的亲事,就怕你们不乐意叫我插手,只一心听你那姑姑摆布。”

    黄忆秋怔了一下,想到方才进门时看到的官衙气派,心想以堂叔四品官的身份,他若出面给自己说亲,怎么也不会太差,说不定还是官宦人家,而且定是做妻,而不是做妾,日后富贵荣华自不必说。比起给宗室里的贵人做妾,这个结果似乎也不错。

    于是她便哽咽着说:“叔叔言重了,只要您给侄女儿留一条活路,您的恩德,侄女儿一家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

    秦含真在旁暗哂,只说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叔叔的恩德,却没提什么报答不报答的话,也没点实惠的谢礼,这位黄姑娘算盘倒是打得精,竟然想着要空手套白狼呢。况且,什么叫“留一条活路”?这话说得太虚了,她如今也没被逼上绝路,怎么才能算是给她留了条活路呢?就怕黄晋成辛苦为她做媒,说了门好亲事,黄家人还要嫌弃,不认那是条活路。他还是别答应帮忙才好,也省得吃力不讨好。

    谁知黄晋成却说:“我也不求你们记得我的恩德,只要你们别给黄家祖宗脸上抹黑,我就谢天谢地了。婚事我会跟你父母商议,你且到后头去吧。”叫了两个婆子来,扶起黄忆秋,拉到后院去了。后院如今是空着的,腾出个厢房来安置侄女,对黄晋成来说是再容易不过的事。

    黄忆秋走了,黄晋成与秦柏对视一眼,都松了口气。

    可算把这姑娘给镇住了,接下来只要好好给她寻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让她不要再打太子的主意就好。若是她的父母家人要来把人接回去,黄晋成这个黄氏嫡支子弟,也有足够的理由指责她的家人,扣下黄忆秋,免得她又要不死心地去打听太子殿下的消息。

    黄晋成问秦柏:“不知秦氏族中可有合适的子弟?倒不必太过出众。人才过于出众了,我这侄女反而配不上,没得糟蹋了好孩子。”

    秦柏笑笑:“怕是不成。早年间也曾有过族人向她姑姑打听她的婚事,她姑姑一个都没瞧上,只怕是早就想着要让她攀高枝儿的。秦氏族中人人皆知,每每有子弟要说亲,都不会考虑她。即使有黄大人做媒,只怕也是应者寥寥。”

    黄晋成摆摆手:“既然如此,那就算了。她这性情大约也就是能骗骗不知她底细的人罢了。你们秦家早就领受了她们姑侄的荒唐处,哪里还会轻易上了当?”他开始考虑其他人选,“我这边的卫所里,倒是有几个尚未娶妻的后生,家世为人都还不错……”

    秦含真与秦简面面相觑。后者问黄晋成:“晋成叔,您真要给那忆秋姑娘说亲呀?其实您又是何必?他们家一家子都不是什么好人。这姑娘更是脸皮厚得堪比牛皮。您若是为她说一门好亲事,反倒是便宜了她家。还是算了吧?”

    秦含真也跟着点头:“是呀,黄大人,这事儿有些吃力不讨好。他们家若是能满足于一门门当户对的婚事,江宁这么大,哪里还能找不着?再加上早年间他们家还拒绝过秦家子弟,这回又让黄姑娘去攀附宗室,摆明了就是想攀高枝的。您给她介绍的对象要是不够显赫,她家人肯定不会满意,反而还会倒过来怪您呢。”

    黄晋成听得笑了:“你们两个对忆秋似乎有很大怨念呀?放心,这事儿我心里有数。”真是小孩子家不知事,一门婚事要说成,哪儿有这么容易?

    他初到金陵上任,总要先熟悉了本地情况,才好打听合适的人选。等他挑好了人,告诉黄六老爷一家,他们不管乐不乐意,都要商量一番。可他已经许下了这个承诺,黄六老爷一家就不能越过他去安排黄忆秋的婚事了。无论将来他们想要换人也好,想要驳回也罢,等到太子离开江南,他才没空再跟这等不知进退的族人纠缠呢!

    倘若黄六老爷一家愿意听从他的安排,给女儿黄忆秋求一桩门当户对的亲事,那黄晋成也不介意护他们一护。这对所有人而言,都是最好的一个结果。

    可若是他们不识好歹,只一心往高门里攀,那可就别怪他不顾同族情谊了……

第四十五章 无措

    秦柏一家当天就留在了金陵城里。他们留宿黄晋成的居所,秦含真和一众丫头婆子被安排到了后院,跟黄忆秋所住的厢房就隔着一个天井,听见对面屋子传来了好长时间的嘤嘤哭声。

    后来秦含真跟着祖父、堂兄一道出去了,天黑前回来的时候,听到黄忆秋所住的厢房已经安静下来,也不知她如何了。官衙里有安排到内宅做洒扫的婆子,青杏花了几十个大钱,很容易就打听到,黄忆秋下午哭了半个时辰,直到黄晋成来了,她才停下来。也不知两人说了些什么,黄晋成离开后,黄忆秋面上倒有了喜色。据说黄晋成还派人叫来了裁缝铺子和银楼的掌柜,要给这个侄女订做衣裳首饰呢,明儿还会安排脂粉铺子的人过来。

    青杏私下对秦含真说:“看起来黄大人是有心要抬举这个侄女儿,真打算给她说一门好亲事了,不然也用不着如此费心思地妆扮她。今儿一天,就订了四套衣裳、两套头面呢,一口气就花了上百两银子,真真好大的手笔!”

    秦含真对此存疑。刚开始的时候,她与秦简同样认为黄晋成揽下给黄忆秋说亲的任务是吃力不讨好,只是后来看到秦柏与黄晋成的一些互动,她又觉得这里头大约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事。秦简怎么想的,秦含真不清楚,可她心里隐隐觉得,黄晋成大约只是与自家祖父合谋,把黄忆秋诓过来罢了。

    自家祖父来金陵城拜访黄晋成,带上侄孙秦简是无可厚非的,毕竟秦简与黄晋成才是有亲缘关系的那个人,可又为什么要带上她呢?

    因为她是女眷,出门需要坐马车,带丫头婆子。如果祖母牛氏不是身体不适,正在养病,兴许与祖父秦柏同行的就不是她这个年纪还小的孙女儿了。

    有了马车,遇上黄忆秋的时候,才可以不引起任何人起疑地邀她上车。等到她上了车,后头的事就由不得她了。车不停,她就没法离开,只好一路被带到黄晋成面前。

    凭着黄忆秋在镇上干的那些事,不管秦含真是不是从她那里套到了实话,都足够让黄晋成以管教侄女为借口,把她留下,并且替她安排婚事了。黄忆秋的家人,还有她的姑姑小黄氏,都因为有错在先,身份地位又不如黄晋成,根本毫无反抗之力。

    问题只在于,秦柏与黄晋成花费这么大的功夫,到底图什么呢?黄晋成可以说是不想看着侄女行差踏错,败坏门风,那秦柏呢?他参与其中,难道就只是因为与黄晋成一路南下的交情,还有黄忆秋长着一张与秦皇后有几分相似的脸吗?

    秦含真对自家祖父的目的一无所知,只是秦柏从来不会做没有意义的事。他既然不说,自有他的道理。秦含真想了想,决定还是继续装傻好了。就算真想要问清楚,也没必要在外头问。等回了家,她可以跟祖母牛氏说去。

    她现在的注意力转移到了另一件事上——秦柏下午带着她与秦简出门,除了逛街买了些东西外,就是看宅子。秦柏居然打算在金陵城买宅子!他们不是在江宁秦庄里已有了住所吗?更何况,他们又不是要在江南长住,何必要买宅子呢?

    秦柏解释说,难得来一次江南,等牛氏身体养好了,自然不可能一家人只窝在秦庄不动弹了,肯定要四处游玩一番的。金陵城何等繁华之地?冬季可以赏雪,上元节可以赏灯,还有许多值得一逛的地方。若每次都要自秦庄来回,也未免太远了些。在金陵城里有个住处,他们行事就方便多了。自家的地方,自然样样都是便宜的。若是住在客栈里,还要担心安全问题,以及吃食用具是否干净呢。

    听起来似乎挺有道理。不过秦含真从现代回去,深知不买房子的时候还可以租房。他们在江南也就是住几个月而已,现在买了宅子,将来要走的时候怎么办?再转手卖出去吗?金陵城在这个年代应该算得上是一线城市了吧?房价肯定不便宜,再加上秦柏能看上的宅子,面积肯定小不了。这么一大笔钱压在这里,是不是亏了些?他们完全可以等到要进城来玩的时候,再派人提前租个宅子下来的。租上一两个月,花的钱也远远不能跟买一处宅子的花费相比。既然如此,祖父又何必要买呢?

    秦含真提出了自己的疑问,秦柏只说,买下来的宅子就是自家地方了,要如何改建、布置也能随心所欲,家里人可以住得舒服一点。等到他们回了京城,这宅子也不是一定得卖掉,他们三房在江南有产业,肯定要留人下来打理,将来也许还会有再回南边探亲办事的时候,有座宅子在这里,行事也方便些。

    谁叫他们小三房在族地秦庄里并没有真正属于自己的住所呢?

    这句话说服了秦含真,虽然觉得金陵城离秦庄也有些远,但他们确实需要一处完全属于自己的住处。虽说这个住处可以在秦庄,可以在镇上,也可以在江宁县城,但哪一处都比不过金陵城繁华呀。要买房子,自然要找好一点的地段了。

    挑宅子的时候,秦含真一直紧跟在祖父秦柏身边,还提供了不少意见呢。秦柏挑中了两处宅子,只是还没有拿定最后主意,就让经纪先把宅子留着,等他回家与老妻商量一番再做决定。

    秦含真心里盘算着,等回了家,一定要跟自家祖母好好说说这两处宅子的优缺点。她比较喜欢靠河的那一处,要是能买下那里就好了。等将来他们搬到城里时,还可以自己坐了船去秦淮河游玩呢。

    秦含真犹自展望着美好的未来,与此同时,远在江宁的黄家,却是另一副景象。

    黄晋成扣下黄忆秋,就打发亲兵给黄家人送信了,告诉他们黄忆秋在自己这里,她的婚事,将会由他这个叔叔做主,顺便还义正辞严地数落了一番他们的错处。

    黄家上下都惊呆了,手足无措。黄晋成那亲兵还用不屑的语气对黄大爷道:“我们大人说,黄家的名声不是这么被你们糟蹋的,如果你们不懂得如何教养女儿,就别耽误了姑娘的前程。这事儿他不能不管,今后姑娘就留在他那儿了。他会写信回族里,请一位有德的太太来金陵城管教姑娘。就连姑娘日后的亲事,我们大人也会替她做主。若是你们不服气,只管去与我们大人说话。只是你们在质问我们大人之前,最好先反省一下自己,都让闺女儿去做了什么好事?!”

    他将一封信摔到了黄大爷身上,便坐在一旁抱臂不管了。他虽然是黄晋成的亲兵,但身上也是有品阶的,在黄家这一屋子白身人士面前,有摆架子的资格。

    黄大爷颤抖着手把信打开了,黄六老爷连声叫儿子,他忙将信送到了老父面前,然后凑到一旁去看信。黄大奶奶心急地揪着丈夫的袖角,等着他告诉自己,信里都写了些什么?没办法,她只勉强认得几个字,读书的速度是快不起来的。

    闻讯从客房赶来的黄二老爷,似乎猜到了什么,抚须沉默不语。

    黄六老爷与黄大爷看完信后,都在跺脚叹气。信是黄忆秋亲笔写的,上头说自己今日照常在镇上那处贵人的宅子附近徘徊,想要等待贵人出现,与他再一次“偶遇”时,遇上了过路的永嘉侯和他的孙女、侄孙。因她去见姑姑小黄氏的时候,曾在秦家宗房与永嘉侯的孙女有过一面之缘,被认出来了,永嘉侯的下人向她问好。她当时有些慌张,行止有异,便引起了永嘉侯的疑心,命人去附近一打听,得知她天天都在那一带游荡,十分不合规矩,便心下着恼,命她上车,说要送她回家。

    永嘉侯最终也没把她送回家,而是直接将她送到了黄晋成处。永嘉侯南下时,据说是与黄晋成同路的,两人有交情。今日永嘉侯就是要去他那儿拜访,想着要买点儿礼物,才会经过镇上。他知道黄忆秋是黄晋成的侄女,就不能任由她独自在外了,非要把人送到黄晋成处,由他安置。反正这都是黄家的家务事。

    黄晋成当场震怒,黄忆秋抗不住他的威严逼问,只好将实情全盘托出,他更生气了,扬言不能原谅她父母家人的行为,又要找人来管教她这个侄女。至于攀亲宗室的事,他自然是反对的,不过他也说,会为她说一门好亲事,令她终身有靠,不至于因为这一次行差踏错,而毁了前程。

    黄忆秋在信里对黄晋成还挺感激的,还说了他给她订做衣裳首饰等事,对未来更是充满着期许。

    黄家人可没黄忆秋这么天真。他们看着信,只觉得头上、身上都在冒冷汗。

    他们早知道祖训的内容,也知道黄忆秋若真的嫁给了那位宗室贵人,是有违祖训的,若闹出来,甚至有可能会被逐出宗族。可他们还是纵容了黄忆秋的行为,不过是抱着侥幸之心罢了。否则,先前黄二老爷来时,打着黄晋成的旗号,他们就该放弃了。

    如今事情闹到了黄晋成面前,他也直接插手了,还指责了他们。这种事就算闹到族里,他们也是不占理的。多年来他们虽然客居江宁,与族人分开两地,但也没少借着黄家皇亲国戚的旗号,抬高自家身份。倘若黄晋成一心要惩治他们,族里肯定不会站在他们这一边。若到时候他们被出族了,可怎么办呢?

    黄六老爷与黄大爷对望一眼,都感觉到了事情棘手。

    黄大奶奶还没想到这么深,心里只犯愁:黄晋成把黄忆秋扣下了,让她去勾搭宗室贵人的计划怎么办?还是早点去把女儿接回来吧?由谁去好呢?

    真是的,永嘉侯多管什么闲事呀?去拜访黄晋成,想要在镇上买点礼物,也不用到女儿去的那一处吧?那里有什么?不过就是烧饼而已。难不成他们还能拿烧饼当上门拜访的礼物了……

第四十六章 请托

    “你们居然真的拿烧饼当礼物送人了?!”牛氏听孙女秦含真说完金陵之行的经过后,忍不住冒出了这么一句话来。

    这时候已经是秦柏、秦简和秦含真祖孙三人前往金陵城的第二天了。他们刚回到秦庄六房祖宅,秦含真梳洗过先去见了祖母牛氏,顺便把这两日的经历告诉她。

    对于祖母的疑惑,秦含真笑着回答:“虽然祖父说了要去镇买礼物,但我们遇到那位黄忆秋姑娘后,头也不回地驾车直奔金陵城找黄大人了,哪里还有空途停下来买什么礼物?幸好我当时眼明手快,赶紧让李子去买了两包烧饼,不然连这点礼物都还没有呢,只能两手空空门去。不过,祖母也别嫌弃那烧饼太过简陋,真的挺好吃的。黄大人吃了喜欢,还问我们要了烧饼店的地址,说是以后想吃了打发人去买呢。”

    牛氏笑着摆摆手:“人家黄大人跟你们说客套话呢,谁会真的为了几个烧饼,跑几十里路?”

    秦含真心想吃货的潜力大着呢,为了一口吃的,打飞的跑几千里地去买个蛋挞的人也不是没有,更何况只是几十里的距离?要是骑快马,半个时辰足够来回了。而对于武官来说,骑马不过是基础技能而已。

    牛氏不知孙女儿在想些什么,她若有所思:“我怎么觉得老头子好象是有意到镇去找那黄姑娘,然后把人诓马车,送到黄大人那儿呢?不然家里什么没有,吩咐一声,自有人会备了礼物让他带着出门,哪里还用得着他亲自往镇采买?等人诓到手,他也不提什么礼物不礼物的了,可见那不过是借口而已!”

    秦含真佩服地看着牛氏:“祖母英明!我也是这么想来着。祖父好象是跟黄大人说好了的,他俩互相交换眼色,却什么都没告诉我跟大堂哥。”

    牛氏哂道:“那姑娘若不是姓黄,他才没这闲功夫呢。兴许是黄大人托的他。罢了,咱们不提这些,黄家的事与咱们有什么相干呢?黄大人都说了要替那姑娘说亲,只要那姑娘不犯傻,以后不会有再犯错的机会了。论理,那姑娘也该好生受些教训才是。谁家正儿八经的女孩儿,会天天跑人家家门口去盯人的?真的看了,该打听好了人家的姓名家世,然后找媒人门说亲去!大不了是被人笑话两句,总好过把一家子姑娘的名声都给连累了吧?”

    秦含真凑近了牛氏耳边,小声说:“祖母,我告诉您。黄忆秋在黄大人面前受不住吓,什么都说了,说了她看的那位贵人是谁。她虽然不知道人家叫什么名字,也不清楚人家是哪个王府的子弟,但听她的描述,三十岁出头,气度不凡,打扮富贵,说话斯有礼,面色略苍白些,可能身体不大好——这听着象不象那位赵公子?是溧阳王府的那一位。”

    牛氏讶然:“怎么会是他?”

    秦含真笑笑:“应该是他。祖母可还记得,咱们头一回遇到他时,听祖父说他搬新家了。而黄忆秋得了打听来的地方找门去,却扑了空,说不定正是因为赵公子刚搬了家的缘故。这可不对了?”

    牛氏点头:“若真是他,倒也怪不得黄家的姑娘会看了。那等气度,咱们族里的年轻子弟不知强出多少。只是赵公子这个年纪了,不可能还没娶亲的。我记得他提过家有妻有妾,还有个女儿——难不成这黄姑娘明知道人家可能是有妇之夫,也要贴去不成?”

    秦含真撇嘴:“算赵公子尚未娶妻,跟黄家也是门不当户不对的。黄姑娘在黄家不过是旁支,说是皇亲国戚,其实是往自个儿脸贴金而已。我看她在黄大人面前说得含糊,但言下之意还挺明显,应该是冲着人家的侧室之位去的。”

    牛氏哂道:“竟然还赶着想给人做妾?这黄姑娘也太没志气了些!”

    秦含真道:“她说这都是她姑姑安排的,她觉得赵公子是位贵人,跟着贵人肯定能飞黄腾达,于是照着她姑姑的话去做了。”

    牛氏冷哼:“我知道,她那个姑姑再做不出靠谱的事情来!谁家姑姑会赶着叫亲侄女儿去做妾?克用媳妇这等性情为人,叫她继续打理族庶务,实在是太不妥当了。”

    秦含真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叫克良叔叔病了,克良婶婶要照顾他,没法分心去管族里的事呢?不过现在克良叔叔的病情有了好转,相信宗子的职责和权力,迟早还是要回到他手的。”

    说曹操,曹操到。百惠来报,说小黄氏来了。

    小黄氏面还带着笑,只是眉间明显有几分犹疑与忧虑。她象往常一般,热情地向牛氏请了安,又问秦含真好,笑说:“听闻三姐儿昨日跟三叔、简哥儿往金陵城里去了?玩得可开心?只不知是在哪里落脚的?其实咱们秦家在金陵城里也有产业,族人进城,多是在那处借宿,外头便宜些。三叔若是早些打声招呼,我安排人打扫房子去了。”

    秦含真道:“我们昨儿是在黄晋成大人的官衙里歇息的,住得挺好,多谢婶娘想着了。”

    小黄氏见她提起了黄晋成,连忙顺杆儿爬来:“黄大人说来是我族兄弟,也不是外人。我听说他来金陵任,并不曾带内眷。三叔一行人在他那儿落脚,怕是不大方便吧?”

    “没什么不方便的。”秦含真直白地说,“他那儿前后三进院子,后院是空的。我跟黄姑娘住在后院,并没有旁人打搅。”她看向小黄氏,“婶娘是来问黄姑娘的吧?我们昨儿捎了她一程,把她送到黄大人那里去了。”

    小黄氏本来还打算继续跟她绕的,见她直白,也只能干笑着说:“好好的,这是什么缘故?三叔把人送走了,怎的也不跟我们这些家里人打声招呼?家里还以为忆秋丢了呢,担心得不行,差报官了!”

    秦含真哂道:“黄姑娘每日在镇闲逛,快天黑了才回家。而昨晚天黑前,黄大人的信该送到黄姑娘家里了吧?有什么可担心的?当然,若是您娘家人实在不放心,报官也没关系的。报到官府了,官府的差役一查,知道黄姑娘只是去了她叔叔那儿,家里人完全是误会了。”

    小黄氏干巴巴地笑了两声,没法接话。她不过是这么一说,好吓唬一下牛氏与秦含真这两个传说的乡下人,哪儿还能真的报官?若是报官,岂不是要把黄忆秋在镇做了些什么公之于众?那可太丢脸了!

    牛氏插言道:“说起这事儿,克用媳妇,你也太糊涂了些!你跟你娘家人都在做什么?你侄女儿好好的姑娘家,不在家好好读书绣花,倒整日在外头闲逛。我听她说,是你让她去追着一个宗室贵人跑的?太不象话了!她才几岁?这等年纪的女孩儿,名声最是要紧的。但凡犯了些许错,这辈子完了。你做姑姑的,不说好生教导侄女儿做人的道理,替她看一门好亲事,倒推着孩子往歪门斜道走,你安的什么心?!”

    小黄氏被她骂得抬不起头来,半响才道:“侄媳妇知道错了,往后绝不会再犯!只是……忆秋年纪还小,什么都不懂,离不得家里人。她昨儿被送去了晋成堂弟处,家里老人担心得紧,都快病了。我哥哥嫂子来求我,不知能不能请三叔三婶开一面,把孩子送回她家里去?”

    秦含真歪着脑袋说:“婶娘这话不通。我们昨天只是一时好心,不忍见黄家的女儿叫人说闲话,才会把她送到黄大人那里的。等把人交到黄大人手,后面没我们什么事了。要如何处置,自有黄大人做主,这也是他们黄家的家务事,哪儿有我祖父祖母说话的余地?黄家老人若实在担心孙女,找自家子侄去好了。婶娘方才也说,黄大人是你族兄弟。怎的你有求于你族兄弟,不亲自去找他,反倒拐弯抹脚托到我们这些远房姻亲的头来呢?”

    小黄氏支支唔唔地没法解释。

    牛氏便冷哼一声:“行了,若你来找我们,只是为了求我们办这件事的话,你还是早些回去吧。我都不明白你在担心些什么。你一心要让侄女儿攀人家宗室贵公子,不是想要个身份显赫的姻亲么?你侄女儿在镇转了几天,也没能成事,可见与那位贵人是无缘了。既如此,该早些为她另寻姻缘才是。如今黄大人身居四品武官,又开口说愿意为你侄女儿保媒,他介绍的亲事定是一等一的,你还愁什么?整日只想着要把人接回来,黄大人又不是老虎,还能吃了他自个儿的侄女儿?!”

    小黄氏抿抿唇,勉强道:“晋成兄弟虽是好意,只是他身边毕竟没有女眷。忆秋在他那儿住,太不方便了。家里人也舍不得忆秋,怕她在别人家里吃苦,还是应该早些把人接回来。等她人回来了,晋成兄弟也依然可以为她做衣裳打首饰,为她说一门好亲事的。年轻女孩儿家,哪有放着自个儿家里不住,跑到族叔家里借宿的道理呢?叫别人看了也不象话,怕于她名声有损。”

    牛氏哂道:“我看你侄女儿若能在家里少待些时日,反倒对名声有好处呢。看你娘家人都教了女儿些什么?没得叫人笑话!黄大人都说了,会从族里请长辈过来教导侄女儿。我看他倒是一心为孩子着想的,你和你哥哥嫂子要强得多。”

    这话小黄氏哪里听得进去?她还想要再说些什么,牛氏却已经不耐烦了:“行了,我没空听你说这许多废话!我往日不知道罢了,若知道你是这样的为人,还真不敢叫你管着族里的女孩子。怕你把咱们秦家的女孩儿都照着你侄女儿那般教导了,她们若是走了歪路,后果你担待得起么?!”

    小黄氏顿时蔫了下去,不敢再啰嗦了。

第四十七章 羞辱

    京城的六房身份显赫,虽然平日里一向不怎么管族里的事务,但如果他们说要管,那是合族上下都没几个人敢说“不”的。

    因此牛氏一说不让小黄氏管着族里的女孩子了,小黄氏就立刻闭了嘴,不敢再多言,生怕惹恼了牛氏,她会进一步说出不叫小黄氏做宗妇的话来。

    秦氏一族的宗妇,如果得不到六房的承认,族里也会有的是人不肯承认她的。就算秦克良是个病秧子,冯氏算是废了,秦克用是在他之下最有资格成为宗子的人,只要六房厌恶了小黄氏,那么宗房族长就会重新考虑宗子的人选。要么换人,要么让秦克用**子,不管哪一种,对小黄氏都没半点好处。她此时绝不敢触怒了六房,除了忍气吞声,再没有第二个选择。

    小黄氏苍白着脸,扶着丫头梅香的手走出牛氏所住的院子时,心里还在想:只要撑过这几个月就好了,六房的人明年开春就会回京,只要撑到那时候,他们就走了,再也不会插手管族里的事,她的地位也就稳定了。

    理智告诉她这个道理,可她心里却难受得不行。就算她保住了宗妇之位又如何?几个月的功夫过去,镇上那位贵人可未必会在原处等着。这门亲事谋不到手,黄忆秋又叫黄晋成给扣下了,还说要帮她说一门好亲!嫡支何曾对旁支的女孩儿如此热心过?黄晋成忽然关心起黄忆秋的婚事,八成是另有图谋!

    黄忆秋虽然不懂事,但生得美貌,又有个还算能唬得住人的家世,好好运作一番,未必就配不得好亲。小黄氏想起黄晋成初到金陵上任,人又年轻,只怕没那么容易跟上官与同僚打好关系。这时候他若有个美貌的侄女能用来联姻,那就不一样了。他定是打了这个主意吧?

    可恶!他们江宁这一支好不容易积攒下这点家业,养大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凭什么叫嫡支的摘了果子去?就算要拿黄忆秋来联姻,那也是他们自家得好处,怎能让别的房头占了便宜?!这般把人嫁出去,那将来的亲家是认黄晋成,还是认黄忆秋真正的娘家?!她这个姑姑又能不能借得上这门亲家的势?!

    小黄氏心头象是被火烧了一般,又是焦虑,又是不甘,只想着要如何才能把侄女儿接回来。

    大约是因为她想得太投入了,出门时一时没注意,拐弯时差点儿撞上了迎面来的一个人。那人倒反应得快,迅速后退三步,梅香唤了一声“简哥儿”,小黄氏才醒过神来。

    秦简皱眉看着小黄氏与梅香,心里想起前者窜唆黄忆秋干的那些事,就对她半点好感也无。他是素来知道自家这一房在族中的地位的,从小儿就是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对待这等没脸没皮的长辈,也恭敬不起来。他随便拱了拱手,唤了一声“婶娘”,就要略过她们主仆,直接进院子拜见三叔祖母了。

    小黄氏忽然想到,秦简正是嫡支的姑祖母黄氏老夫人的嫡亲曾孙,与黄晋成是近亲,听说素来关系很亲近,若是秦简愿意替她出面说项,要把黄忆秋接回家里去,黄晋成应该不会驳回吧?

    她连忙叫住了秦简:“简哥儿慢走。”

    秦简有些意外地回头看她一眼,停下脚步,只半转过身体看她:“婶娘有什么事?”

    小黄氏满面堆笑,用亲切的语气道:“我听说你昨儿跟三叔一道进城去了?这一天的功夫够做什么用?连到几处热闹的街市逛一逛,买点土产手信都不够的。婶娘告诉你,咱们这金陵城可有好几样京城都没有的好处,外人未必知晓的,你多住些日子,慢慢儿地也就知道了。若是你想要去逛,却认不得道路方向,只管跟婶娘说。婶娘手底下有几个伶俐的小厮,平日里往金陵城去跑得熟了,最清楚哪处好玩,哪处有趣,哪处有别的地儿都没有的好东西。让他们带你逛去,这样你就不用每次都跟着你三叔才能出门了。你不是还有个一道从京城来的好朋友?索性趁着如今天儿还不算太冷,先往城里城外几处名胜玩一圈再说?”

    秦简冷眼看着她,冷笑了一声:“婶娘想跟我说什么?不必拐弯抹角的。我要逛金陵城,难道还怕找不到向导?”

    小黄氏不由得一噎。是啊,秦简怎么可能找不到向导?近的六房祖宅里有看宅子的仆从,谁不乐意给他这位宝贝蛋儿效力?远的族里那些后生,谁不想跟他亲近些?秦简要逛金陵城,还用得着拜托一个隔房的婶娘么?有的是人乐意为他效劳!拿这种话做凑近乎的借口,实在是太憋脚了!

    小黄氏只能干笑着说:“这只是婶娘的一番心意,旁人未必有婶娘手下那几个小厮伶俐……”

    秦简冷着脸打断了她的话:“婶娘若是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失陪了。我才从城里回来,还没去见过三叔祖母呢。”说罢转身就要走人。

    小黄氏不得不再次叫住了他:“简哥儿慢走!实不相瞒,婶娘我……我有事相求。你既然进过金陵城,见过你黄家表叔,就该知道我那娘家侄女儿的事。她小孩子家不懂事,我也生气,只是家中老人最是疼爱这个孙女儿,听说她犯了错,叫你黄家表叔扣下了,急得病倒了。我身为人女,如何能看着老父难过?就想着要去你黄家表叔那儿求一求,请他先把秋姐儿放回来再说。秋姐儿便是有天大的错,也不能拦着她给长辈尽孝呀,你说是不是?”

    秦简只觉得她这副作态恶心得很:“婶娘也不必在我面前说这些好听的,实情如何,我都从你侄女儿那里听说了。你倒也好意思把所有事情都推到你侄女儿身上,若没有你教唆,你侄女儿只怕未必会做出那等不要脸的事情来!晋成表叔愿意拉你侄女儿一把,已经是看在彼此是同一个祖宗的面上了。你休要在这里胡搅蛮缠,拿什么老人的病情说嘴。我看婶娘娘家的老父,怕是心里也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倘若真是为你侄女儿的事情病倒了,也是被你们姑侄俩干的好事气得病了!你别叫我跟表叔开口求情,这样的肮脏事,我只有远远地避开,万没有主动凑上去的道理!”

    小黄氏猛一听到他这么不客气的话,表情还满是鄙夷,顿时身体晃了一晃,几乎没当场晕过去。

    嫁进秦家这么多年了,她何尝听过别人对她说这样的话?!

    小黄氏喘着粗气,努力为自己辩解:“不是这样的,好简哥儿,你听我说……”

    “你用不着再说了,我也没空听!”秦简冷冷地睨着她道,“你该庆幸,你侄女儿遇上的是我三叔祖这样的好心人,若不然,我们直接把你跟你侄女儿干的这些好事在族里宣扬开来,别说你侄女儿还能不能活,只怕你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我三叔祖愿意把你侄女儿送到晋成叔那儿去,还是救了她的性命呢。若不是她生得有几分象皇后娘娘,三叔祖念着姐弟之情,愿意伸手拉你侄女儿一把,你们黄家早就名声扫地了!我如今客气些,唤你一声‘婶娘’,不过是看在克用叔的份上,并不是真心敬重你。你也少在这里与我歪缠,趁早儿回家去反省自个儿的过错吧!”

    他甩袖离开了,这回是真的不再回答,无论小黄氏唤他多少声,都是一样的结果。

    小黄氏最后是被梅香勉力搀回宗房去的。她那双腿软得,就象是没了力气一般。有丫头婆子见到,都吓了一跳,纷纷问是怎么了。小黄氏脑子里乱乱的,哪里还听得到别人的问话?还是梅香替她遮掩,说了一句:“二奶**晕,多半是在外头吹了风,感染风寒了吧?快去烧姜汤来。”总算搪塞了过去。

    回到房中,小黄氏半躺在床上发怔,梅香里里外外忙个不停,既要打发沈氏、冯氏派来探问消息的丫头婆子,又要给小黄氏灌姜汤、喂药丸,就怕她真的病倒了。好不容易,小黄氏终于醒过神来,却是嘤嘤一声,用手帕捂脸,哭了起来。

    梅香忙安抚她:“二奶奶别伤心,六房那边似乎并没有把事情闹大的打算,二奶奶的脸面不会保不住,日后再往那边赔罪就是了。只是秋姐儿那里……”她顿了一顿,知道多半是没什么希望了,只能安慰小黄氏,“兴许黄大人会给秋姐儿说一门好亲事呢?论体面,未必就及不上给镇上那位贵人做侧室。”

    “你知道什么?我难道就只是盼着让侄女儿嫁个好人家么?!”小黄氏哽咽着道,“我能嫁到秦家宗房,就已经是难得的福气了。秋姐儿样样比不得我,只一张脸生得美貌,难道我还能指望她嫁得比我体面?!不过是想着,她这般除了一张脸什么都没有的女孩儿,若是能攀个富贵亲事,哪怕做不得正室,能给我做个臂膀,也是好的。二爷这代宗子做了几年,始终没能把那个‘代’字去掉,还不是缺了强援之故?我一心盼着秋姐儿的亲事能帮上我们夫妻的忙,倘若叫她听从黄晋成的安排嫁出去了,还有我们夫妻什么事儿?!”

    梅香哑然,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她了,只能轻抚她背部,柔声哄着她便是。

    小黄氏抽泣了半日,想到今日自己所受的羞辱,就觉得心里象是被火焚了一般。牛氏、秦含真和秦简凭什么这样说她?牛氏还占了长辈身份的便宜,秦含真和秦简不过是小辈罢了,竟也敢对她无礼?不过是靠着六房两家侯府的权势罢了!倘若她有朝一日,也有了这样的权势……

    小黄氏咬了唇,冷笑一声:“这回我便忍了这口气又如何?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还真是多亏简哥儿了,不然,我还不知道那件要紧事呢……”

第四十八章 人选

    秦含真抬头看向进门的堂兄秦简,笑问:“大堂哥,你怎么跟她吵起来了?”

    秦简在院子里与小黄氏的对话,并没有控制音量,因此牛氏与秦含真在屋里都听见了。

    秦简恭敬向牛氏行了礼,坐下后才道:“我本来也不想跟她吵的,维持面情行了,也免得叫人挑剔我的礼数。只是听到她颠倒黑白,说那些大言不惭的话,觉得恶心,忍不住反驳了回去。我不跟她把话摊开来说明白了,她只怕还以为能糊弄住我呢,真是把人当成了傻子!”

    秦含真笑着给他倒茶,又把点心匣子摆到他手边:“消消气,为了那种人气坏了自己,可不值得。”

    秦简一笑,端起茶碗热热地喝了半碗茶下去,顿时觉得整个人都舒爽了。

    牛氏笑着对他说:“跟你们克用婶娘把话说开了也好。她这个人哪,整天端着张笑脸,乍一看好象很讨喜,可仔细相处下来,怎么看都觉得不对劲。她脸的笑,什么时候是真心的,什么时候是假意的,还真是难以看出来。整天跟这种人打交道,也太累人了。如今算是翻了脸,再见她不必装作跟她很亲近的模样,我们也能省些事。不过,在人前还是要守礼数的,她到底是你们长辈,叫人知道了,吃亏的还是你们。”

    秦含真和秦简齐声应了。

    只是秦简心还有几分不甘:“真的不把她干的那些事告诉族里人么?一想到这么一个品行不端的妇人很可能要做我们秦氏一族的宗妇,我浑身不得劲儿。她已有儿女,叫克用叔把她休了也不合适。但若真叫她做了宗妇,主持着这一族的庶务,只怕祖宗在地下都不得安宁!”

    秦含真说:“现在不是还要看宗房那边的面子吗?还好她如今只是代宗子的媳妇。克良叔的身体已经有所好转了,等到他彻底好起来,克用叔不必再代他行宗子之职,自然也没有克用婶什么事了。我看黄家那边大概也不想把事情闹大,毕竟黄大人他们嫡支也是要脸面的。”

    秦简心里也清楚这一点。若是为了江宁分支的族人行事不妥,把京城嫡支的名声给拖下水,那太亏了些。不过……

    秦简想到黄忆秋描述的她所看的那位宗室贵人的形容,多半是目前隐居在镇的太子殿下,他汗毛都倒竖起来了。那可是太子殿下!小黄氏姑侄俩怎么有胆子去肖想?!

    秦简深吸一口气,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对牛氏与秦含真道:“算是黄家不想把事闹大,我们秦家的宗房脸面也要顾,小黄氏犯了错,也不能这么放过去了。我打算写信回京去,请祖母出面,算是瞒着外头的人,甚至是瞒着其他族人,也要给小黄氏一个教训。不然,她只怕会以为自己有恃无恐,无论做了什么事,都不会受罚呢!有了这第一遭,还不知道以后会做出什么样荒唐的事情来。”

    牛氏想了想:“这话倒也有理。也罢,你给你祖母写信吧,这事儿我们老爷已经出过手了,我也是听我们老爷的。但女眷的事儿,还是要由你祖母发话较好。”

    小黄氏的事算是商量定了,秦含真便跟祖母提起了祖父秦柏在金陵城里看的两处宅子。刚好秦简也到那两个宅子瞧过,其优劣都很清楚,可以给牛氏提点意见。

    秦含真说:“两处宅子,一处在夫子庙附近,一处挨着淮青桥,都是三进的小宅。夫子庙那处的房屋格局好,方方正正的,屋子也新些,还附带了八成新的家具。淮青桥那一处紧挨着青溪,宅子后头有个私家小码头,附送了一只摇撸船,要是住在那里,想要坐船到秦淮河玩方便了。我更喜欢淮青桥这一处,还附带一个小花园,虽然屋子稍稍旧一点,但采光通风都很好,配着乌瓦白墙漏窗青苔,更有意境了。”

    秦简倒是更喜欢夫子庙那一处:“家具都是八成新的,做工也很好,买下来不必怎么修整,直接搬进去能住了,十分方便。淮青桥那处虽然多个小花园,可咱们要在金陵城里买宅子,又不是为了长住,而是为了过夜歇脚方便。有没有花园,有什么打紧?要另外再置办家具、摆设,还有各色用品,少说也要花十天半月的时间去收拾才行。要是三叔祖再打算把屋子修整一下,花的时间更多了。况且宅子在河边,听起来好象是出门便利了,但咱们家也没谁会开船呀?水边潮气重些,还会有蚊虫。万一有人贪玩,跑去划船玩,不小心掉进水里怎么办?”

    两人各有意见,谁也说服不了谁。

    牛氏听得有些头痛,但无论是秦含真还是秦简,说的话似乎都很有道理,听起来两处宅子都非常吸引人。她只能说:“等哪天天气好了,让老爷带我进城去瞧一眼,再决定要买哪处宅子吧。”

    牛氏与秦含真、秦简这边聊家常聊得平静,小黄氏回到宗房后,却有些按捺不住了。她先打发人回娘家送信,要他们派个人来接自己回去,用老父“病倒”作为理由。即使婆婆沈氏听说了她和黄忆秋的事,心不悦,也不会在这种事驳了亲家所请的。

    不一会儿,黄家来人了,来的是小黄氏的侄儿,黄忆秋的兄长黄念春。小黄氏得知侄儿去了正房见婆婆沈氏,忙起身过去与他会合。

    黄念春照着姑姑事先吩咐的,对沈氏说祖父身体不适,想请姑姑小黄氏回娘家见见面。沈氏打量了他几眼,又看了闻讯赶来的小黄氏几眼,淡淡地道:“亲家怎么好好的病了?昨儿你妹妹来时,不是还说他身子硬朗么?一夜病成了这样,可是你们家里出了什么变故?”

    黄念春哪里敢说是什么变故?只能干笑着拿话搪塞过去。

    沈氏果然允了二儿媳回娘家,只是多吩咐了小黄氏几句:“你要去也无妨,只是天黑前记得要回来。我们秦家是江宁大户,出过皇后娘娘,最是看重规矩礼数的。族里的女眷都要守礼,你更不能出任何差错,不然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可记住了?”

    小黄氏不知道婆婆说这话,到底是听说了什么,还是纯粹以未来宗妇的标准来要求她。她如今是多一句话都不敢讲,僵笑着应下来,便拉着侄儿退下了。

    她得抓紧时间,在天黑回到秦家之前,她要跟娘家人把正事儿给商量好了!

    沈氏目送二儿媳拉着黄念春远去,冷冷笑了一声。

    冯氏掀了帘子从后堂出来,远远看着妯娌离开,面无表情地走到婆婆沈氏面前:“药已经快熬好了,再过一会儿能给大爷送去。”

    沈氏收回视线,冲着长媳和蔼地微笑:“好,克良的身子眼瞧着是一日一日好了。我看他如今的精神也好了许多,脸也有了血色,怕是到明年,真的能彻底好起来了!”

    冯氏听了,脸也露出了笑容:“是呀,叶神医也说,大爷的进展良好,再养半年,差不多了呢。若是再好生休养一年,将来也不是不能再去求科举的。”

    沈氏连忙摆手道:“罢了罢了,我可不敢再有奢望了。读书倒没什么,可他若还要去下场考试,考一回能折腾掉半条命去。我宁可他这辈子平平安安,白衣到老,也好过为了前程,累坏了身体。再说,他以后是要主持族务的,考了功名做什么?又不能出去做官。”

    冯氏微微一笑,并没有坚持。有些事,她做媳妇的不好说,总要等到丈夫秦克良真的彻底痊愈了,才好真正做决定呢。

    沈氏想到长子的身体渐好,心情更佳,嘱咐冯氏道:“克良年下是赶不除夕族祭祖了,还得让克用再替他一年。不过我想,今年让老爷带着克用主持仪式,内眷那边,则由我领着你去办。你弟妹娘家有事,又得罪了你六房的三叔,还是让她一边儿歇着去吧。”

    冯氏讶然:“这……真的妥当么?”

    “有什么不妥当的?”沈氏道,“本来是你做宗妇。克良因病不能出面,你却是无碍的。况且今年你三叔三婶都回来了,自然不是往年一般的祭祀可。由老爷与我出面,你跟克用两个从旁协助,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既然只是协助,那协助的人选是她冯氏还是妯娌小黄氏,全凭婆婆沈氏个人喜好了,谁也挑不出错来。族里的人不知道黄忆秋那事儿,恐怕还会误会这是因为小黄氏得罪了六房的缘故呢。

    冯氏心里倒不是稀罕这一次祭祖仪式的风头,而更看重此事背后所隐藏的,公公婆婆对待丈夫和小叔子的态度。

    她心安定了许多,脸的微笑更深了:“太太若真要主持除夕的大祭,可得把身体先养好了。叶神医能治好大爷的病,若能请他出手,为太太拟一张养身的方子,想必别的大夫更好些。赶明儿媳妇陪太太往镇走一遭吧?”

    沈氏隐隐有几分心动,不过请叶神医出手,是没法请人门的,只能亲自往镇的叶氏医馆去,会不会有抛头露面的嫌疑?

    不过,如果叶神医真能让她的身体情况有所好转,些许不便之处,似乎也不是不能忍受。

    沈氏含糊地应了长媳一声:“看看再说吧,看哪天方便……”

第四十九章 妄想

    小黄氏匆匆跟着侄儿黄念春回了娘家。进门的时候,本是一脸兴奋地要跟父亲与兄嫂说一件刚刚得知的机密事,谁知却瞧见了伯父黄二老爷坐在正堂之中,板着脸正教训父亲。

    她立刻停下了脚步。

    黄二老爷转过头来,面带讥讽地看着她:“哟,大侄女回娘家来了?可真是不容易哪。我这个伯父来了这么久,你总算有空来见我了。听你爹说,你就算出嫁了,也依然是一家之主,这个家里事事都要你拿主意,他做不得主。因此我劝他回扬州去参加年下祭祖,他也推三阻四地下不了决心,一定要等到你来点头才行。如今我就在这里问大侄女一句,你爹能不能回老家去给祖宗上个香呀?”

    小黄氏露出平日里惯用的那种讨喜的笑容,端着一副端庄雍容贵妇的架子,朝着伯父微微低下了头,轻声道:“伯父言重了,侄女儿不敢当。”

    “你还有不敢当的事?我看你很敢当!”黄二老爷冷哼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死活拦着你爹和你哥哥嫂子,不让他们回扬州是为了什么!他们也是糊涂了,才会事事听从你的摆布。若是早一日听我的话,合家回了扬州,又怎会出昨儿那档子丢人现眼的事儿?!这回可是在嫡支面前丢尽了脸,我们这一支的老祖宗泉下有知,都抬不起头来了!这可都是你的功劳呢,大侄女儿!”

    小黄氏脸色顿时变了。这老匹夫竟然也敢说这样的话!居然说黄忆秋被黄晋成拿捏住了把柄,是因为没听他的话回扬州的缘故!真会给自个儿脸上贴金。

    然而,就算小黄氏不以为然,黄六老爷与黄大爷脸上的表情却显示,他们确实是这么想的。

    早知如此,就该听从黄二老爷的话,早早离了江宁,或者不离江宁,却听从黄二老爷的劝告,拦着黄忆秋继续到镇上攀附宗室贵人,黄忆秋又怎会被永嘉侯撞个正着呢?果然不该违逆祖训的,一旦违了祖宗的遗命,他们就要受到惩罚了。

    黄大奶奶哭哭啼啼地向小黄氏扑了过去:“姑奶奶可得帮我们想办法呀!你大哥和我去了黄晋成那里,想要把秋姐儿接回来,可他不答应呀!他不但不答应,还骂了我们一顿,说我们不会教养女儿,只会把好好的女孩儿给毁了。他说,为了不损害黄家的清名,秋姐儿的婚事就交给他做主了。往后秋姐儿教养上头的事,也用不着我们操心,他会请族里有德的长辈来指点秋姐儿。姑奶奶,难不成秋姐儿往后就不能在家里了么?黄晋成这不是明着抢我闺女么?太过分了!”

    不等小黄氏说话,黄二老爷已经抢先开口了:“他怎么过分了?我看晋成做得很好!你们是不会教女儿,不然也不会叫亲生闺女去做那等没脸没皮的事儿了!你们不就是图人家贵人显赫,想要让闺女攀个好人家么?现如今晋成替你们闺女保媒了,说的肯定是好人家,说不定还是官宦人家,而且定是正头夫妻,岂不比你们家这姑奶奶把亲侄女送人做妾要强?!也就是你这个糊涂娘才会哭天喊地,却一点儿都不为亲闺女的前程着想!”

    黄大奶奶哭道:“伯父这话说得轻巧,那是寻常人家的妾么?那可是宗室里的贵人!”

    黄二老爷嗤笑:“满京城的宗室爷们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你们知道自个儿盯上的是哪一个么?倘若是没钱没势的远支宗室,不能科举不能经商,日子怕是过得还不如咱们呢。你们舍得让女儿给这样的人做妾,怎么就不肯叫她嫁给正经的官宦人家子弟了?!”

    黄大奶奶噎了一下,哭声也停了。

    咦?黄二老爷这话似乎也说得有些道理。只是她先前昏了头了,一心想着那联姻宗室的好处,倒忘了黄晋成是正经皇亲,他给自家女儿做的媒,肯定不是一般人家的子弟。况且,如果她对女儿的亲事不满意了,不是还能驳回再议么?大不了再跟黄晋成去闹就是了。

    黄六老爷与黄大爷也被黄二老爷这一番话说得精神一振。是呀,他们也不过是盼着黄忆秋能攀上一门好亲罢了。从前他们没有能耐,无能为力,能指望的只有一个嫁到秦家宗房的小黄氏。小黄氏说秦家子弟没有好的,他们就拒绝了与秦家再度联姻。小黄氏说镇上那位宗室子弟身份贵重,他们就纵容黄忆秋去贴上人家。但如今就算没攀上宗室,至少也让黄晋成包揽了说亲做媒的职责吧?

    黄晋成是嫡支子弟,跟他们这些旁支可不大一样,人家是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还做着大官呢!他愿意出面给黄忆秋说亲,他们一家都跟着沾光了。

    果然,虽说黄晋成把黄忆秋扣下了,还骂了他们,但只要他能给黄忆秋说一门好亲,从根本上来说,还是对他们家有好处的嘛。他们没有害了黄忆秋,反而是帮了她一个大忙呢!

    眼看着黄家人似乎都改了心意,一个个变得好象对眼下的处境欢喜起来,小黄氏是怎么看怎么碍眼,忍不住大喝一声:“嫁什么嫁?说什么亲?!黄晋成不过是要拿秋姐儿做个棋子,替他联姻拉关系罢了,于我们家能有什么好处?秋姐儿自有大前程,用不着黄晋成多管闲事替她做主!”

    众人都被她唬了一跳,怔怔地看着她。黄二老爷皱眉道:“大侄女,你这话就说得不对了。秋姐儿嫁得好了,怎么就对我们家没好处了呢?你说秋姐儿有大前程,就是指她给不知哪儿来的宗室子弟做妾?你嫌晋成多管闲事,可他到底还是秋姐儿的叔叔呢,你一个外嫁的姑姑整天指使着侄女儿出去勾引男人,就不是多管闲事了?秋姐儿的婚事如何,有你什么事呢?!”

    小黄氏冷笑一声,瞥了他一眼,就望向黄六老爷:“父亲,这是我们家的家务事,就不必让伯父旁听了吧?

    黄二老爷重重地冷哼一声:“怎么?难道我在你们这儿倒成外人了?难道我不是姓黄的?难道你不是已经出了嫁?谁才是外人?这是在说谁的家务事呢?!”

    黄六老爷期期艾艾地劝女儿:“好闺女,对你伯父恭敬些。若没有你伯父,就没有父亲的今天……”

    小黄氏哪里有耐心听下去?想了想,觉得叫黄二老爷知道也没啥,自家父亲对这个兄长如此敬畏,只要他在这个家里住一天,事情就绕不过他去。眼下黄二老爷明显已经站在了黄晋成那边,但不要紧,这都是因为他什么都不知道的缘故。若他知道黄忆秋会有什么样的好前程,还怕他不倒戈么?

    于是她索性也不再拖拉了,把下人都打发干净后,直接宣布了一个机密:“我说秋姐儿有好前程,是因为我听说了一件要紧大事。你道永嘉侯为何在镇上看到秋姐儿,为何如此关心,还直接把她送到了黄晋成那儿?因为秋姐儿生得象皇后娘娘,生得象永嘉侯的姐姐,所以他才会格外关照我们秋姐儿!”

    小黄氏终于把这件事说出来了,顿时觉得心头一松,只是定眼看去,却发现所有人都在愣愣地看着她,仿佛没听懂她的话。她不耐烦了:“你们怎么了?这么要紧的消息,你们听了,就没别想法?!”

    黄大奶奶小心地问:“姑奶奶,这……皇后娘娘是咱们黄家的外孙女儿,秋姐儿生得象她,也不是不可能的事。这说来是我们秋姐儿的福气,可是……又能如何呢?永嘉侯就算看在秋姐儿的长相份上,多关照她几分,也不会给她说什么好亲事……”

    “亲事,亲事,大嫂子除了亲事还能想到什么?!”小黄氏急得直跺脚,“你没听清楚么?是皇后娘娘,我们秋姐儿生得象皇后娘娘!你难道没听说过,自打皇后娘娘没了之后,当今皇上就一直没有再立皇后,后宫里的妃子也不多么?当今皇上这是还挂念着皇后娘娘呢。我们若能把秋姐儿送进宫去,还怕她做不了娘娘?皇上一看到她,定然欢喜得紧。到时候咱们家想要什么富贵权势不行?秦家六房靠的不就是皇后娘娘?就算秋姐儿做不了皇后,只能做个妃子,咱们家的身份也大不一样了!”

    黄大奶奶双眼圆瞪,好象看到了牛在天上飞,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黄二老爷:“荒唐!荒唐!这就是你说的秋姐儿的大前程?你真是昏了头了!皇上多大年纪了?他能比你爹年纪都老!你居然要你的侄女儿去嫁给一个老头子?!”

    小黄氏冷笑:“那可是皇上,能是一般的老头子么?伯父也别总拿年纪说事儿,眼光放长远一点吧。秋姐儿若能进宫做娘娘,只要能生下一位皇子,咱们黄家的富贵还大着呢。皇上就只有太子一个儿子,可谁都知道,太子是个病秧子,不定什么时候就病死了。若是秋姐儿能给皇上生个皇子下来,将来那皇位还能跑得了?伯父只管看着如今秦家的富贵,秦家在京城的六房的富贵,再扪心自问吧,这份富贵,难道你就不想要?!”

    屋里几个男人的呼吸声都粗了。那样的富贵,谁会不想要呢?

    但这里面还有一个问题。

    黄大奶奶愣愣地问:“那要怎么才能让秋姐儿进宫做娘娘呢?”

    是啊,怎么能让黄忆秋进宫呢?黄家嫡支或许有门路,但是他们江宁这一支只是旁系,可是半点路子都没有呀。

    小黄氏卡壳了。她兴奋了那么久,竟然忘了这件事。偏偏这件事是那么的要紧,一旦办不成,她所有的盘算便仅仅是妄想而已。

第五十章 甩锅

    小黄氏瞪着嫂嫂黄大奶奶,哑口无言。

    这种事一时半会儿的哪里想得到?只要定下了目标,再慢慢打听是了。他们黄家也不是小门小户,总会有办法的,何必当着黄二老爷这个“外人”的面追问?

    黄大奶奶却又是不同的想法。如果女儿入宫为妃,固然是难得的荣耀,可那也要看值不值得!皇帝老儿年纪不小了,是她祖父母那一辈的人了,万一女儿入宫后没几年,他死了,岂不是误了女儿的终身?!换了是寻常人家,年轻媳妇守寡,还有再嫁的可能,在皇家可没这种说法。到时候女儿人还年轻,却无儿无女的,又没法改嫁,只能困守宫,连家人都不得相见,那也太惨了点!如果是这样的话,相之下,由黄晋成安排,嫁进一个官宦人家,似乎是更好的前景。

    黄大奶奶需得问清楚了,女儿入宫为妃的把握大不大?这条路好不好走?皇帝的身体情况如何?这些都是要紧事,需得赶紧打听清楚。否则,女儿今年都要十六岁了,再不定下亲事,可要成老姑娘了,半点耽误不得!与其等一个前景不明的未来,还不如老老实实嫁人呢!

    可是小黄氏心下被嫂子盯得出生了几分羞恼:“你看着我做什么?咱们是什么人家?想要送个女孩儿进宫,还怕没有门路么?”

    这种含糊的回答当然不能让黄大奶奶满意:“我们真的有门路么?黄家嫡支是皇亲国戚没错,可咱们是旁支呀,还是跟嫡支关系挺远的旁支。黄晋成已经说了会替秋姐儿做主说亲,他会愿意帮我们把秋姐儿送进宫里去?连我们让秋姐儿巴结个宗室子弟,他都要发火,更别提让秋姐儿嫁给皇了。他不肯,是嫡支不肯,这条路走不通了。还是说……姑奶奶打算从秦家那边想想办法?”

    秦家?小黄氏支唔了一下。江宁的秦家族人是不能指望的,他们跟京城那边的六房关系也是平平,她还刚刚得罪了六房的人,想要请永嘉侯一家子帮忙,只是妄想而已。算她再三赔小心,看秦简对她的态度,知道承恩侯府的人压根儿没把她放在眼。六房这条路是走不通了,她还能指望谁?

    想起前不久得罪六房永嘉侯夫妻的原因,小黄氏忽然抬起头来看了嫂子黄大奶奶一眼:“大嫂,我记得你们薛家……在京城也很有势力吧?从前你们还做过皇商,六房小二房那边的婶娘,不是有个庶婆婆,是时常进宫给太后、太妃们请安的么?”

    黄大奶奶一愣,眼神有些飘乎:“怎么好好的……提起我姑祖母来?难不成你以为他们家会帮忙把秋姐儿送进宫去?姑奶奶别开玩笑了,承恩侯府秦家出了皇后娘娘,还有一位太子在,他们家的人又不傻,怎会平白无故送一个美人进宫去,生下皇子去跟太子争皇位呢?”

    小黄氏撇嘴笑了笑:“他们怎会傻呢?是大嫂子你傻了。他们家有皇后是不假,可是皇后已经死了。他们家有个太子也没错,可这个太子世人都知道是活不长的。他们家难道心里不急?再说了,六房里有两位侯爷,可是小二房却是没爵位的,本是庶出,还有不大体面的污点,甚至还有传言说秦伯复不是六房二老爷的亲生骨肉,是你们薛家不知从哪儿抱来冒充的,承恩侯一直都没承认过他呢。小二房从来立身不正,早先承恩侯一家不与他们计较,永嘉侯一家又长年在外,才能让秦伯复母子俩借着侯府的势,过得风风光光的。可如今,他们分家了……”

    小黄氏顿了一顿,又重复了一遍:“他们分家了呀。”

    黄大奶奶沉默了一下,笑得很是勉强:“分家了……也还是秦家人不是?我那堂姐夫的官职又不会丢。”

    小黄氏嗤笑一声:“官职是不会丢的,只是原本的侯门府第,要变成寻常的官宦人家了。秦伯复是多少品来着?六品是吧?这跟从前皇亲国戚的身份可怎么?我还听说,他们急着分家,原本是为了给秦锦仪说一门极好的亲事,可是分了家之后,这门亲事却吹了……”

    她盯着嫂子,又扫视父亲、伯父、兄长和侄儿一圈:“瞧,人家为什么不肯结这门亲了?难道不是因为他们分了家,大不如前了么?亏得我还以为他们小二房依旧很风光,为了跟他们结一个善缘,永嘉侯才到秦庄,我给了他一个下马威,以致如今处处受人指谪。这一切都是小二房的错!”

    黄大爷听到这里,倒是猜到了几分什么,他战战兢兢地问小黄氏:“妹妹,你是觉得……秦家六房小二房会因为失势,急迫地想要重夺权势,因此乐得帮咱们把秋姐儿送进宫里去做妃子?”

    小黄氏笑了笑:“为什么不呢?他们也没别的法子了。曾经风光过的人,更不能忍受被人轻视的日子。他们家本来也是皇亲国戚,黄家还要更亲近宫里。还有薛家,那么有钱,人脉又广,难道还不能找到帮手,把秋姐儿送进宫去?”她转向黄大奶奶,“大嫂,这可是难得的好机会,你不能错过了。想一想,等到秋姐儿进宫做了娘娘,你还怕薛家的人不捧着你么?你还怕大哥和念春会没有好前程?”

    黄大奶奶紧绷着一张脸,双手紧紧拽着袖口,呼吸渐渐急促起来,双眼却越来越亮。

    “咳——”一直被忽略的黄六老爷忽然开口了,“这件事……还是要先商量商量再说吧?秋姐儿还在晋成那里呢,晋成不肯放人,我们也没法把秋姐儿送到京城里去。况且薛家和你们秦家六房的小二房愿不愿意帮忙,还不知道呢。”

    黄二老爷也点点头,冷色道:“这种歪门邪道的法子还是少用的好。我们黄家有祖训,家子女不得与宗室皇亲联姻……”

    小黄氏打断了他的话:“伯父,现如今我也没叫秋姐儿跟宗室皇亲联姻,我方才说过了,是要让秋姐儿进宫侍候皇!皇可不是宗室、皇亲。”

    黄二老爷气得笑了:“强辞夺理!”他抿了抿唇,目光游移了一下,很快坚定下来,“不成的。太子殿下还在呢,黄家绝不会答应再送人进宫,给太子添堵。大侄女儿,你算求得秦家与薛家的人帮忙,秋姐儿也依然是姓黄的。那两家的人能得这么好处,平白无故替我们黄家出力?怕人送进去了,没有我们黄家什么事儿了。甚至秦家和薛家可以连人都不送,直接去寻长得象皇后娘娘的女孩儿献,岂不秋姐儿更便宜?”

    小黄氏的脸色顿时变了。她转头看向黄大奶奶:“大嫂子,你能跟你娘家人说么?能说服他们帮忙么?你放心,真的等到那一日,秋姐儿又怎会忘了亲娘和亲外祖的好处?”

    黄大奶奶没法给出确定的回答:“这个……我还得回去问一问才行……不敢打包票。”她怎么敢打包票?她不过是薛氏旁支一个不显眼的女孩子,能不能凑到嫡支能拿主意的人面前说话,还是未知之数呢。

    小黄氏却觉得她一定能成功的:“那一切都拜托大嫂了!”她紧紧握住了黄大奶奶的双手,“好嫂子,秋姐儿的前程靠你了!为了孩子,你可千万要竭尽全力呀!”

    黄大奶奶的心跳得飞快,脸的表情倒是渐渐镇定下来。没错,这一切都是为了孩子呢,为了她的秋姐儿……和春哥儿。

    黄二老爷看着大侄女和侄媳妇,只觉得荒唐无,可弟弟一家子似乎都默许了,看来还真的打算让黄忆秋进宫去。

    疯了,真是疯了!这种事岂是他们旁支的小门小户能肖想的?!

    黄二老爷咬了咬牙,这件事他不能再瞒着嫡支那边了,再瞒下去,是要出事的!他得让黄晋成知道小黄氏跟黄大奶奶都在图谋些什么!

    黄二老爷暗暗拿定了主意,小黄氏却在得到大嫂的明确答复后,大大松了口气。她回秦家宗房的时候,脸是带着笑容的。她如今等着嫂子的好消息了。

    她不知道,在她离开黄家后,黄二老爷向黄六老爷提出了要出门:“我要去一趟晋成那儿。他不肯让你们接秋姐儿回来,是因为他生了你们的气。可我却是无碍的,我一点儿错都没犯过。他对我还有几分客气。我想去瞧瞧秋姐儿,看她过得如何。你们若有什么话想捎给她,又或是要给她送东西,交给我好了。”

    黄六老爷父子俩都很感动:“多谢哥哥(伯父)想着了,秋姐儿拜托你了!”轻而易举地放了黄二老爷出门,还让他帮忙捎带了好些东西给黄忆秋。

    黄大奶奶有些不安,她私下跟丈夫议论:“伯父该不会向黄晋成告密吧?”

    黄大爷瞥了她一眼:“伯父为什么要这样做?他可是我爹的亲哥哥!黄晋成又算是他的什么人呢?”

    黄大奶奶想想也是,放心了,开始准备收拾东西,预备回一趟娘家。

    可是,想要说服娘家嫡支的堂兄们帮忙,将黄忆秋送进皇宫去,只怕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第五十二章 化妆

    秦含真来到书房,就看到祖父秦柏坐在书桌前,微微皱着眉头,似乎在发呆。乐-文-

    看起来似乎真的很烦恼的样子。

    她笑着跑过去问:“祖父,您怎么啦?有什么烦心事吗?”

    秦柏醒过神来,笑了笑,打量了孙女几眼,见她穿着一身鹅黄窄袖袄,白色绒比甲,系着豆青色的裙子,一头乌发绾成双鬟,只在鬟边簪了两朵小绢花,伶伶俐俐的模样,跟庄中任何一户族人家的女孩儿没什么区别,就知道她今日定是又出去跟姐妹们在一处玩了。

    他笑着说:“含真今儿又跟姐妹们一道捉迷藏去了?可是又去了戏园子?”前两日秦含真从外头回来的时候,就跟他提过,因此他一猜就猜到了。

    秦含真笑着点头:“我是去了戏园子,但没有玩捉迷藏。我们今天就是围着火盆聊聊天罢了。几位姐姐还跟我说了些事呢。”她把别人告诉她的家具失窃疑案给说了出来,然后道,“我跟祖母也说了这件事,但祖母觉得克用婶娘没必要去偷家具,只是各房长辈让姐妹们跟我说这事儿,肯定也是有缘故的。所以我才来问祖父,这事儿要怎么办呢?”

    秦柏皱起了眉头,有些生气:“宗房若出了这么大的纰漏,怎能不反省整改?!竟然还年年都出问题,传到外头去,岂不是要被人说我们秦氏一族出了贼偷?!”

    他是真的觉得十分晦气。本来几十年没回老家了,回来后还以为会看到一个欣欣向荣的家族,谁知先是族中子弟读书不受重视,接着宗子宗妇出了问题,代宗妇是个心术不正的妇人,如今连冒出了偷窃案。要是让外人知道了这些事儿,秦家的名声还能有救么?!宗房统领全族,这些年到底是在干什么?!

    秦松性情高傲,可以对家族里的事务说不管就不管,但秦柏却做不到如此冷情。昔年他母亲叶氏老夫人在世时,对族里的事务是十分关心的,也很热心提拔出众的子弟。他还记得母亲生前曾经教导过他,独木不成林,一个家族中若只有一人能出人头地,终究是势单力薄,再出色的人物,也需要臂膀,人才生生不息,才是一个家族延绵不绝的根本。

    眼看着家族沦落到如今的境地,秦柏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对长兄更加难以谅解了。有些事只需要秦松伸把手,不必费什么劲就能办成,他为何就是不肯伸手呢?对族人如此冷淡,却费尽心思去讨好外人,以求保住自己的富贵荣华,何等糊涂!

    秦含真看着秦柏面上表情变幻,一会儿难过,一会儿气恼,一会儿又露出了几分怨恨,心里猜不出他这是怎么了,只能小声唤他:“祖父?”

    秦柏醒过神来,深吸一口气,道:“这事儿我知道了,回头我会去宗房寻族长商议的。若族里果然有手脚不干净的人,自然要作处置!秦氏家族的名声,不能就这样被无知小人毁了!”

    秦含真顺利把这件事甩给了自家祖父,自己落得无事一身轻,便笑着跟秦柏聊起了八卦:“方才说起宗房的克用婶娘,祖母想到她这几日好象都挺老实的,都不象她往日的性情了,担心她在憋坏,就让虎嬷嬷打听了一下她最近都在做什么。虎嬷嬷说,听到宗房那边的婆子在议论,说今儿有两个婆子,自称是亲戚家的,来给克用婶娘请安,连宗房伯祖母和大婶娘都没去见,跟克用婶娘说完话就走了,也不知道是哪家来的。但这两个婆子坐的马车挺气派,身上穿戴也不凡,肯定不是一般人家出来的!”

    说到这里,秦含真压低了声音:“祖父,您说她们会不会是薛家出来的呀?”

    秦柏又皱起了眉头:“又有薛家什么事?“

    秦含真提醒他:“那位黄忆秋姑娘,她的生母黄大奶奶,好象就是薛家的女儿吧?”

    秦柏冷哼一声,本不想理会这些事,但想到薛家也有人长住京城,平日里时常有人入京寻二房,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人见过太子。太子如今就在附近镇上,万事还是要小心为上,不可出了纰漏。

    他随手取了一张信纸,提笔在上面写了半张纸,接着手上动作一顿,犹豫地看向书桌一侧的镇纸下压着的书信,缓缓放下了毛笔,长叹一声。

    秦含真疑惑地问:“祖父,您怎么啦?到底有什么烦恼呢?”她瞥了那封信一眼,隐约能认得镇纸下方遮住的是什么字,“这是黄大人给您写的信?他在信里说了什么事,让你如此为难?难道是那位黄忆秋姑娘又出夭蛾子了?”

    秦柏听得笑出声来,一边摇头一边对孙女儿道:“没事,不过是黄大人跟我抱怨了几句。”他顿了一顿,“那位黄姑娘,确实生得有几分象皇后娘娘。从前倒罢了,如今换上华服,戴上首饰,涂上脂粉,越发象了。黄大人心里有些膈应。”

    膈应?是因为黄忆秋太象秦皇后了吗?

    秦含真说:“这种事,我觉得吧……想让一个人尽可能化妆得象另一个人,或许很难,但想要这个人不象另一个人,应该很容易吧?除非黄忆秋跟皇后娘娘真的象足了十成十,否则只需要在化妆技巧上做点小手脚,五六分象还是有机会变成三四分象的吧?如果遇上技术高超的人,搞不好还能变成两三分象呢。那也就是乍看有点儿象,细看差很远的程度,有什么好膈应的呢?我看大伯祖父跟祖父您在眉眼间,也有几分肖似。毕竟有亲缘关系嘛,长得象也是很正常的。”

    秦柏听得一怔:“这……这怎么可能办得到呢?女子妆扮自己,都是为了增添美貌的吧?”至少他所遇到过的女子皆是如此。

    秦含真笑着说:“这个嘛,要看场合,看需要嘛。不要太小看了女孩子的化妆技术。要是工具齐全的话,一个女孩子在化妆前和化妆后,完全可以是两张脸,外人根本就认不出来的!”她早就见过无数个例子了,甚至自己也有过亲身经历,对这种事再清楚不过了。

    秦柏还是无法想象:“这不可能!”

    秦含真便给他举例:“比如眉毛画得粗一点、细一点,弯一点、长一点,给人的感觉都会不一样的;又比如在妆粉上动点手脚,可以让一个人的脸看起来显得大一些;也可以在两边腮侧打上颜色稍深一点的粉底,让人的脸显得小一点;嘴唇画大一点、小一点,点几颗小痣,头发重新定分界线,换发型,诸如此类的,都可以改变人的面容给外人的印象,办法多着呢。我也没法跟您细说,您干脆这么想好了,三十年前京城流行的妆容,跟现在流行的肯定大不相同。您让人换个方式给黄姑娘妆扮,一定能让她看上去很美,但又跟皇后娘娘不那么相似。”

    秦柏若有所思:“如此说来……倒也有些道理。”他冲孙女笑了笑,“你这孩子,是从哪里学来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秦含真眨了眨眼,干笑几声:“这个……我都是听别人说的。之前在南下的路上,大堂哥还给二姐姐买了许多脂粉做礼物呢。京城侯府的风俗跟咱们在米脂的时候可大不一样,那边流行女孩子小小年纪就开始化妆了。”

    秦柏听得似乎信了:“原来如此。”想想也对,从前姐姐还未出阁时,也是十岁上下就开始使用脂粉了,十岁以前,若遇上重要的场合,也是要用脂粉妆扮的,否则会显得皮肤灰黄没有气色。京城勋贵皇亲圈子里的女孩子,都是如此。

    秦柏没有再纠结此事,提笔继续写完了信。秦含真离得远也看不清他到底写了什么,只知道他最后写足了四张纸,又仔细地用信封把信封了起来,在信封上写下黄晋成的名讳,添上“亲启”二字,便起身走到门边,叫了一声守候在外的虎勇,命他尽快把信给黄晋成送过去。

    信送出去了,秦柏仿佛心情轻松了不少。他回过头来笑着对秦含真说:“含真,前儿我带你去的那两处宅子,我已经挑中了一处,明儿就叫人进城把它买下,再重新布置一番,才好带着你祖母搬进去。这新宅子要如何布置,你帮着参详参详,可好?你祖母身子不好,让她少操些心。咱们只当是给她一个惊喜了。”

    秦含真先感到了惊喜:“真的?祖父买的是哪一处?可是淮青桥附近的那座宅子?!”

    秦柏顿了一顿:“不是,我看中了夫子庙附近那一座。那地方闹中取静,屋子也新,还有许多家具,布置起来更省事。否则光是收拾屋子,就能收拾上一两个月,我们还住什么?”

    秦含真心里有些失望,不过想想,只要是新房子,在哪儿不行呢?夫子庙那边那处宅子也是极好的,只是比淮青桥那座稍差一点罢了。

    她重新又高兴起来:“祖父放心,都包在我身上好了!我一定会把新宅子布置得好好的!”

    秦含真忙活起了新差事,还拉上秦简与赵陌来做参谋,却不知道秦柏送出去的那一封信,没多久就送到了黄晋成手中。

    黄晋成读完了信,想到此时在前院等候的两个自称小黄氏打发来看侄女的婆子,忽然福至心灵,想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他收起信,冷笑了一声,平静地吩咐身边的人:“去暗卫那边寻个擅长化妆易容的婆子过来。我有事吩咐她去办。”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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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楼春介绍:
祖父母老迈,父母双亡,叔婶刻薄
面对这狗血的杯具人生
穿越来的秦含真唯一能做的
就是努力让自己过得好一点
没有条件,就去创造条件
衣,食,住,行……还有男人和婚姻
不过
她发现自己好像努力得有点过头了……秦楼春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秦楼春,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秦楼春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