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历练
何信带了消息回来,码头上有一家小店,开店已有五十多年,老板已是近七十岁的高龄,天天对着码头,对长江渡口一带的天气情况十分了解。据他推断,近两天里都不会有狂风暴雨,小雨倒是不一定,但再往后就说不清了。
据码头一带的人说,这位老人对天气一向预判得很准,附近的人都称他为“神算子”,因他开的是汤包店,还被人称作是“神算汤包”。
且不管这位神算子是否真的算得极准,他的判断总归是有几分道理的。若是没有大风雨,即使小风小雨,秦家人也照样可以赶路。
秦含真与秦简、赵陌碰了头一商议,当下就决定,昨日起程,雇马车走陆路前往江宁,不再在镇江滞留下去了。
船主那边得了信儿,也没多说什么,赶来找周祥年,归还了一成船费,当作是对自家船队未能将雇主送到目的地的赔礼。周祥年进院禀报了牛氏与秦含真,出来时,又将那包银子还给了船主:“我们夫人说,这银子你还是拿着吧。你那几条船都有些损坏,想要修好,也要花费不少吧?当初说好了,路上的一应花费都是我们侯府包了的。这修船的费用,自然也在其中。”
船主十分感动,收下了银子,坚持着非要在前堂磕了头,方才离开。
不到半日,这个消息就在镇江的船行里传了个遍。人人都觉得那船主好运气,遇到了一位宽厚恤下的好主顾。传言转着转着,又转到车马行那边去了。次日清晨,车马行的车伕赶着车来到客栈门前等候雇主时,个个态度都殷勤又亲切。
金陵本来就是好地界,能去一趟,说不定还能长长见识。如今有了一位好主顾,他们这一路上的吃喝自然不会受亏待,该他们的银子也不会拿不回来,甚至还有可能得一份丰厚的赏钱呢。这难道不是极好的差使么?抢也要抢到手才行!
车马行的车伕们有什么小心思,秦含真等人自然是不知道的。秦简与赵陌、周祥年合力挑选了半天,才挑中了这一家车马行,对方自然信得过。秦含真指挥着家中下人把简单晾晒过的行李箱重新锁起,一个个搬到马车上去。等行李装好了箱,她才回到屋里,与虎嬷嬷、百合等人合力将祖母牛氏扶了出来,送上马车去。
雇来的马车,虽然已是挑的最好的一架,也没法跟京城侯府的车驾相比。但牛氏享受富贵侯门的生活,也不过是半年的功夫,此前在米脂过的那几十年,用的马车还不如这一辆呢,因此她并未在意。车厢事先已经让赵陌指挥人打扫过了,十分干净,铺了薄被,烧了手炉,还熏了香,这条件已经极好了。秦含真甚至还觉得他有些太过讲究呢。
不过,他虽然有些讲究,但做事却比秦简利落。虽然秦家在镇江逗留期间的事务,表面上是秦简在主理,但背后却隐藏着赵陌的影子。他处事有条不紊,相比之下,秦简在能力上就比他逊色三分了。难为赵陌为人低调,处处都让秦简出头露面,不知情的人有什么赞扬,都冲着秦简去了,赵陌也不在意。
不过,秦含真对此是心知肚明的,秦简也心知肚明。
他觉得有些对不住朋友,赵陌却对他说:“别傻了,这是你们秦家的家务事,我看在咱俩的交情份上,也是为了舅爷爷与舅奶奶的恩情,方才私底下帮你一把。否则,我凭什么插手你们秦家的家务事呀?”
秦简恍然大悟,总算是释然了。
然而秦含真还是会记得赵陌的情,也有些替他打抱不平。
赵陌对她又是另一番说法了:“难得舅奶奶和表妹都愿意相信我,简哥儿也乐于给我机会,我只当是历练了。表妹,我的处境你是知道的。如今我已经不可能再象小时候那样,事事不操心,自有父母替我安排一切了。我自己得尽可能学多点东西,让自己能独当一面。否则,我今后还能依靠谁去呢?”
秦含真听得心酸,也就由得他去了。
三个孩子选择走陆路,路上也不是没有遇到下雨的时候。但总的来说,这一路走得还算顺利。因着牛氏身体不适,他们也没敢让马车走得太快,遇到有雨,就要找地方躲避。
夜里住宿的时候,他们住的是一家客店,秦简与赵陌领着周家兄弟里里外外帮着打点,秦含真专心照看祖母,打理内务,这一夜也过得安安稳稳的,次日清晨正常出发。如此走走停停,不到两天时间,秦家一行人便走完了一百多里路。
在即将抵达金陵城的时候,秦简意外地发现三叔祖秦柏刚刚出了城门,向官道这边走来,心想难不成是他老人家得了消息,特地赶来相迎?他欢喜地一边命人往后头传信,一边跑了上去:“三叔祖,您怎么会知道我们这时候来的?”
谁知秦柏比他更加意外:“你们这么快就来到金陵了?我还算过时间,想着你三叔祖母的身体,怕是要这两日才能起身的。我在金陵的事务暂时告一段落,便想赶回去与你们会合,不成想才出城,就遇到你们了。”又问牛氏与秦含真何在?
赵陌牵着马走了过来:“舅爷爷,舅奶奶和表妹都在后头马车上呢。您这几日是住在哪里?咱们不如换个地方说话?这里人来人往的,多有不便。”
秦柏醒过神来,忙道:“既如此,我们先回江宁去吧。这几日我都在金陵城中,暂时借住别人的宅子。方才已是告辞出来,却不好再回头了。江宁祖宅离这里不远,我们回了祖宅再说话。”
他带着虎伯、虎勇父子与家人会合了。牛氏隔着马车窗与他说了一会儿话,心里总算安定下来。黄晋成留了六名亲兵给秦柏带在身边,以为护卫,他们便都随行在秦家人前后,拥着秦家人转道往江宁那边去了。
秦简高高兴兴地骑着马,向三叔祖汇报这几日自己所做的事,自然也少不了替好朋友赵陌表一表功,三妹妹秦含真的出色表现,也是需要好好夸一夸的。秦柏听了高兴不已,连声赞好,看向几个孩子时,满脸都是欣慰又骄傲的神色。
秦简更兴奋了,赵陌也忍不住露出几分喜色来。
秦含真偷偷掀起车帘一角,看着外头祖父与堂兄、表哥说话时的情形,笑着插问一句:“祖父心情那么好,可是遇到什么好事了?”
秦柏回头含笑看了孙女一眼:“自然是好事儿。你们三个都那么懂事,难不成不是好事么?”
秦含真笑道:“可是祖父还没听大堂哥说话之前,脸上就已经带了笑了。这好事分明就是早已发生了的。”
秦柏只是笑而不语,转头问起秦简、赵陌的功课来。
两个少年这几天哪儿有什么功夫做功课?不过是互相督促着背了背书。秦柏心里清楚,也没怎么责备,只是让他们回头将功课补上。秦简与赵陌原本的兴头顿时象是被泼了一盆冷水般,冷静下来了。回头想想自己先前的自得模样,都有些讪讪地。
秦含真在车厢里偷笑,牛氏拉过孙女儿,轻轻戳了她的脑门一记:“你仔细你祖父回头也问你功课,说不定你还不如你大堂哥和赵表哥呢。”
秦含真嗔道:“我可是天天在您跟前侍疾呢,书我也是背了的,怎么就不如他们了?”
牛氏正要笑骂孙女两句,一时岔了气,却咳嗽起来,竟然还咳个没完了。秦含真忙替她拍背,虎嬷嬷倒了热水给牛氏喝,牛氏才勉强将咳嗽给止住了。
秦含真有些担心祖母的病情,她扬声对外头的秦柏说:“祖父,沈太医在哪儿呢?我们能不能再请他来为祖父诊一诊脉?祖母的病情瞧着好象好了许多,但症状又有些不大一样了,开始咳嗽,这是不是换一张方子比较好?”
秦柏面露忧色,道:“沈太医自有事要办,未必能请得动。但我们可以先回江宁。江宁有好大夫,十分有名气的。我到时候陪你祖母过去请他看诊,定然会药到病除。”
江宁有这么厉害的大夫吗?自家祖父都三十多年没回来了,是怎么知道的?
秦简插言:“三叔祖,您说的是哪一位大夫?兴许我听说过,也未可知。对了,我身边跟着的人里,就有曾经来过江宁老家的,他们定然听说过您说的这位大夫,说不定还能知道他住在何处呢。”
秦柏笑了笑:“无妨,我知道他住在何处。”顿了一顿,“你叔祖母去看大夫的事,我自会安排。你虽然到了族中,没有父母在身边管束,但你也不能胡闹贪玩,整天往外跑。在咱们家的祖宅里,跟在自个儿家里是一样的,每日的功课,可是再不能耽误了。否则,仔细我写信告诉你父亲!”
秦简缩了缩脖子,小声应了一声“是”。
秦柏收回目光,暗叹一声。他其实本不想说这番话的。只是秦简是秦家长房嫡长孙,必然见过太子。万一不小心在医馆里与太子或者太子身边的人打了照面,那秘密可就守不住了。为了以防万一,这孩子还是多待在宅子里吧……
天色渐黑。秦家一行人终于抵达了江宁。秦氏族人聚居的地方,乃是一处临水的村庄,离官道并不远。走到村口处,远远望去,灯火渐明,星星点点,这熟悉又陌生的情景,瞬间将秦柏带回到年少时的记忆中去……
第二十三章 入住
秦含真在马车中察觉到,他们一行人似乎停止了前进,而且迟迟没有重新动起来的迹象。她心中疑惑不解,不由得又掀起车帘去看,却只见到外头漆黑一片,只有正前方似乎有些星星点点的光芒,再加上天空中从云层中透射下来的黯淡月光,勉强可以看清道路。
前面是在做什么?是遇到什么人或事,被拦住了去路吗?还是有别的原因,不方便继续前行?
秦含真探头探脑看了好一会儿,都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倒是让赵陌留意到了她的举动。他骑着马,就走在牛氏与秦含真所坐的马车边,方便照应。见秦含真如此,他便策马走了过来:“表妹别急,咱们到地方了。前头就是一处大村庄,舅爷爷兴许是回到了多年未回的祖地,一时感叹罢了。”
秦含真恍然大悟,笑道:“他老人家大晚上有什么好感叹的?表哥您去帮我催一催他吧。与其堵在路口,饿着肚子思忆过往,不如明儿早起,吃饱喝足了,再到处逛逛,岂不是看得更加真切?”
不用赵陌去催,秦柏就在前头不远处,已经听到孙女儿的话了。他有些无奈地回过头来:“你这丫头,就会打趣你祖父。”
牛氏在车里听见,扬声道:“孙女儿哪里是打趣你?她是心疼我这个祖母,怕我饿肚子呢!”
秦柏哑然失笑,摇了摇头,便下令往庄中进发。
说话间,庄中来人了,提着灯笼一路小跑出来,不一会儿便到了秦家一行人跟前。
其实,虽说秦柏看到祖地秦庄,忍不住停下脚步,思忆过往,但他身边的人也并不是傻傻地在那里等着他回神就算了的。周祥年非常精乖地打发人往庄里送信,找的就是宗房。他事先问虎伯问过庄中方位,知道宗房的大概所在。从庄里迎出来的人,就是得了信的宗房成员。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宗房族长嫡次子秦克用,二十多岁年纪,生得一表人材。他带着几个下人,一脸的喜气洋洋:“早就收到信儿说,柏三叔九月中下旬就该到了。自打进了九月,父亲就天天盼着您和三婶娘过来,没想到今儿您才到。这一路上都还顺利吧?天都黑了,外头风大,您快请进庄来。”
他的语气亲切,态度友善而不失恭敬,秦柏一见就先有了几分好感。待到听他自我介绍了身份,秦柏便想起他就是小黄氏之夫,顿了一顿,没有露出异样来。
秦克用是步行过来的,还殷勤地要替秦柏牵马。秦柏是长辈,倒也受得起他这份殷勤,只是觉得没必要叫他做马伕,便只令他走在自己身边,陪着说话。秦柏问了他父母安好,又问家里和族中,秦克用自然是样样都说安好了。这时节,才见面,他还能说别的?
秦简跟在后面,下了马跑过来与秦克用说话。他常在祖母和父母那儿看到秦克用的来信,虽然记忆中已经对这位族叔没什么印象了,但心里还是觉得亲切的。
秦克用对他,又是一番不同的亲热劲儿:“长这么大了。你小时候过来的时候,还没有我的腰高呢,如今都快跟我一样高了。看着一表人材,怎么这样象二哥年轻的时候呢?”秦简听了也高兴不已,虽然他早就不记得小时候的事了。
入庄后,他们最先看到的就是宗房的大宅。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媳妇站在大门台阶上,身后跟着几个丫头婆子,正翘首相望。这年轻媳妇生得一张圆脸,眉眼弯弯,嘴角翘翘,好象天生脸上就带了笑意一般,令人见了就觉得讨喜。她穿着一身宝蓝织花缎面夹棉披风,下系白色绣花马面裙,头发梳成倭堕髻,鬓边斜插着一枝珍珠偏凤,一看就知道是有身份的女眷。
等秦柏等人来到宗房大宅门前下马,这年轻媳妇便笑着迎了上去:“三叔和三婶一路安好?侄儿侄女们都累着了吧?宅子早就清扫干净了,直接住进去就行。我的婆子领路,三叔家的管家跟着她去,先把行李送过去安置吧?我们宗房已在家里备好宴席,还请三叔和三婶赏光,略领一杯水酒。”
秦克用向秦柏介绍年轻妇人的身份:“这是侄儿的妻子,娘家姓黄。三叔只管叫她克用媳妇就是了。”
原来这就是小黄氏。
秦柏看了小黄氏一眼,心想这妇人瞧着倒是个能干的,只不知性情如何。
他对秦克用道:“你们家设了宴席,我本不该辞,只是你们婶娘路上不慎感染了风寒,这几天都没什么胃口。怕勉强去吃席,反而会扫了你们的兴。宴席就算了吧?眼下天色已晚,我们还是先行安置,日后有的是机会再聚。一会儿我梳洗过,便去见你父亲,也好给他赔个礼。”
秦克用的父亲论辈份是秦柏的兄弟辈,但论身份却差得远了。族长他老人家也就是有个秀才功名罢了,这架子是万万不敢摆的。秦克用忙道:“三叔客气了。父亲只是想为三叔、三婶和侄儿侄女们接风,却没想到三婶身体不适,实在是唐突了。三叔您不必客套,还是先去歇息歇息,万万不要再提赔礼的话。”说着,就要亲自为秦柏一行人带路,又用眼神示意小黄氏去后头招呼女眷。
小黄氏便笑着往牛氏坐的马车这边走来。虎嬷嬷掀起了车帘子,秦含真扶着牛氏坐起。牛氏方才已经简单地换了一身整齐体面的衣裳,简单梳了梳头发,坐在车里微笑着向小黄氏问好:“头一次见面,我身上不好,失了礼数,你别笑话。”
小黄氏拿眼上下打量牛氏一番,脸上依然是带着笑的:“三婶客气了。您这是回自己家,又不是到别家做客去,说什么礼数?没得外道。”
秦含真又给小黄氏见礼,小黄氏也是拿眼上下打量她一番,笑容不变:“侄女儿真是生得好模样,小小年纪,就已能看出是美人胚子了,长大了可不得了。”
他们夫妻大概是为了迁就京城这一支族人的习惯,说的是官话,不过秦克用的官话很标准,小黄氏却略带一点儿口音,有那么一点儿软糯,说话语气跟常人不太一样。听她说话,秦含真就忍不住想起了“娇声软语”这四个字。若不是场合不对,她就差点儿笑出来了。
不过,看起来这位黄家女对秦柏这一支族人的态度还是挺好的。祖父原本担心的尴尬,应该也不必再挂在心上了吧?
秦含真含笑谢过小黄氏的夸奖,又礼貌地回敬一句:“婶娘也是美人儿呀,我这个胚子可不敢比。”
小黄氏一愣,随即咯咯笑了起来,又热情地招呼丫头婆子们搬一张脚凳过来,亲自登车,钻进车厢里,竟是打算就这样陪着牛氏与秦含真她们一起往住宿的地方去了。
有个生人进了车厢,牛氏与秦含真都有些不自在,但伸手不打笑脸人,况且人家也是好意要领路作陪而已。况且秦柏早就提过,他们这一支在老家,是六房,但论显赫却是第一,所以祖宅就建在离宗房不远的地方,可以说是全秦庄最大的宅子了。从宗房宅子大门口过去,估计也就是几步路的功夫。这一点时间,有什么不能忍耐的呢?
可让她们意外的是,马车似乎走了挺远,还没到地方。
秦含真茫然地看向牛氏,牛氏也是一脸不解。她俩都是头一回来江宁,哪里知道是怎么回事?莫非六房的祖宅果真大到这个地步,马车走半天还没走到大门口吗?
小黄氏倒是一脸笑意不变。秦含真都觉得她这张脸有点象是面具了。
秦柏那边也察觉到了不对劲:“我们这是往哪里去?”他分明记得自家祖宅离宗房没那么远的。虽然眼下天黑,看不清周围的房屋环境,但他的记性还没差到这个地步。
秦简也觉得不对了:“克用叔,你是不是走错了?”
秦克用笑道:“没有走错。一会儿我再领简哥儿你去六房的祖宅。眼下得先把三叔三婶安置好才行。”
秦柏皱起眉头:“这是何意?你领我去的,难道不是六房的祖宅?”
秦含真在马车里听见,也吃了一惊,忙看得小黄氏:“婶娘,这是怎么回事?”
小黄氏笑眯眯地道:“三婶和侄女儿别担心。这不是六房的祖宅前些年翻修过,承恩侯发的话,当时也不知道三叔下落,就没给他留院子。我们这回听说三叔三婶要回来祭祖,心里就一直在犯愁,不知该如何安排。幸好族里还有一处老宅,是别家族人的旧居,如今已经搬走了。我们爷亲自带人把宅子重新修整了一番,布置一新,包管不会比六房的祖宅差。”
就算她这么说,秦含真也是听不懂的:“为什么要另外安排住的地方?六房祖宅那么大,难道还住不下我们一个房头的人?还有,刚才听堂叔的语气,大堂哥还是要住回六房祖宅去的吧?为什么他要跟我们分开住呢?”
小黄氏一脸的笑眯眯:“这是自然,简哥儿可是六房的嫡子长孙哪。祖宅里有他们长房的院子,也有二房的院子,却没给三房留地方。这不是没办法么?”
秦含真不知怎么的,就看她这一脸笑碍眼,脸上也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来:“怎么会没办法呢?房子是死的,人是活的。我们不是六房的子孙吗?凭什么就不能住进祖宅里去了?京城的长房只回来了一个人,二房一个人都没回来,那么多空屋子,我们就住不得了?婶娘的话还真是有趣呢。难道说……你们是在暗示些什么?”
第二十四章 僵持
在秦含真质问小黄氏的同时,秦简也向秦克用问出了同样的问题:“我们六房的祖宅大得很,也不缺人手打扫房屋,先前祖母已经命人送了快信回来,提及三叔祖与三叔祖母要回来祭拜先人,让祖宅里的人好生准备。这么长的时间,他们也应该把屋子都清扫干净了吧?既如此,为何不安排三叔祖一家入住?那么多的院子,还能住不下这几十个人么?”
秦克用看起来也是一脸无奈,他说出的原因跟他妻子说的没什么两样,还是老问题:六房的祖宅里没有秦柏这一房的院子,没法安排他们入住。
长房是嫡长,承恩侯秦松主持的祖宅翻修事宜,自然是占了尽可能多的地皮来建长房的院子,还把原该属于秦柏的部分给占了去。属于二房的院子不大,也有三进,这是秦松当年再三咬牙,才答应拨出来给他们的地方。这两处,族里都是不敢擅自插手做主的。
一来,薛氏母子都是厉害人,拉得下脸跟人撒泼,族里当年为秦伯复入族谱一事,没少吃他们的亏,就怕薛氏哭着喊着说他们欺负孤儿寡母的,叫他们如何做人?
二来,薛家亦是江宁人士,而且是本地大户,颇有威望势力,跟官府关系也很好。秦氏族里虽说有位皇后、有位侯爷,但皇后早死了,侯爷只顾着自己在京城安享富贵,对族中的事务不大热心,族人们离得远,没得过秦松多少好处,自然是忌惮本地的薛家多一些。
如此一来,宗房与族人们都很给二房体面,对长房则是敬畏有加。对于他们两房的院子,谁都不敢去动。即使三房回来了,也是此理。长房承恩侯夫人许氏写信回来通知秦柏回乡祭祖事时,并没提过要如何安排他一家子的住宿。宗房若是擅自让秦柏一家子入住长房或是二房的院子,事后引起了长房或二房的不满,他们可没法交代。
秦简是秦松的孙子,此时也不能公然说祖父当年的安排是有私心的,那就显得秦松为人太过刻薄了。他只能拿承恩侯夫人许氏的信说事儿:“祖母在信里让你们安排好三叔祖一家的日常起居,就是相信你们会知道该怎么办。三叔祖本是我们六房的嫡系,不住六房的祖宅,还能住在哪里?这本是理所当然的事儿,祖母自不必明言。难不成克用叔还打算让她老人家手把手地教你们,要把三叔祖安排到哪个院子里去么?!”
秦克用一脸干笑,但并没有说要调转方向,引众人改道去六房的祖宅,三个秦家的男人一时间就僵持在那里。过了一会儿,秦克用才僵硬着声音说:“三叔,前面那宅子就是你们要去的地儿了。您去瞧一瞧吧?我让人翻新过的,比祖宅住着舒服些。”
无论是秦柏还是秦简都没搭理他。
马车里,面对秦含真的质问,小黄氏依然是那一张笑脸:“三姐儿别恼,我们也是无奈。祖宅重建的时候,不是没有人提醒过承恩侯,需得给三叔留一间院子。承恩侯说不用,他位高权重,我们这些族人又能如何?小二房的大爷也是做了官的人,我们同样得罪不起。不过就是住的地儿罢了。你放心,我们如今要去的宅子,一点儿都不比六房的祖宅差。我和你堂叔是用心布置过了的!”
秦含真冷笑:“我看不出有什么必要为了忌惮二房,就把我祖父祖母往别人家的宅子赶,连祖宅的门都不让进。既然那是六房的祖宅,祖宅祭田这种东西,分家的时候都是不能动的吧?这就好办了。我们离京之前,刚刚分了家,祖宅祭田自然是都归长房所有了,二房要了一处在江南的庄子,没提祖宅什么事儿。所以,现在六房的祖宅已经是长房所有了。长房随我祖父回乡的只有一个大堂哥,他是长子嫡孙,将来要继承长房家业的,也就是祖宅未来的主人了。他点了头,我们就能直接搬进祖宅里去。无论是住哪个院子,也没人管得着!”
小黄氏面露愕然,那笑眯眯的表情总算有了变化:“分家?这……怎么会呢?好好的怎会分家?!”
“为什么不会分家?”牛氏在旁看了半日,心里已经积了一肚子气,“他们兄弟三人都这么大年纪了,各房都是子孙满堂的,京城的宅子能住多少人?自然是早早分家的好,免得挤在一处憋得慌!皇上给我们老爷赐了爵位,赐了宅子,我们是一定要搬出去的,那就没有不分家的理儿!”
小黄氏勉强露出了一个笑:“三婶别恼,侄儿媳妇只是觉得吃惊……分家的消息,早就有了,可族里谁都没当一回事,还以为是说笑呢……”
“哪个说笑了?分家这样的大事,是能拿来说笑的么?!”牛氏冷哼,“况且你也别以为二房有多么不情愿。这事儿还是他们家提的呢。本来大家说好了,明年过完年再说分家的事儿,二房的人巴巴儿跑来说,明年太远了,他们等不及了,非要闹着立刻分,闹得全家都不得安宁!长房和我们三房就是脾气再好,也忍不下这口气。他们要分,那就分个彻底!我孙女儿方才说得好,二房没资格分祖宅,我们三房也没有。但只要长房长孙开了口,我们就能住进去,谁也拦不住!你不如去问简哥儿一声,他愿不愿意让我们住进去?”
这事儿小黄氏不必去问,就能知道答案。秦简方才还在质问秦克用呢。她咬了咬唇,似乎有些无措:“三婶别恼,侄儿媳妇真不是那个意思……唉,你们小二房怎么就闹起要分家来?从前听闻京城侯府要分家,小二房可是不乐意的。族里也觉得这样做不好。小二房孤儿寡母的,只能依附侯府过活,若是把他们分出去了,也太过可怜……”
秦含真笑了笑:“孤儿寡母?那是什么年代的老黄历了?现在大伯父做了官,又有儿有女的,二伯祖母也过着老封君一样的好日子,婶娘也别把他们说得太惨了。这回他们闹着要分家,还不是为了大姐姐的婚事?二伯祖母给大姐姐看好了一户人家,大伯祖母反对,两人闹了一场,二伯祖母就说要分家,分家之后便不会再受大伯祖母的约束了,省得大伯祖母碍着她那好孙女的好前程。她都把话说到这个地步了,大伯祖母与我们又怎好做恶人?只好答应了她。婶娘不相信,只管写信到京城去问,看是不是二房闹着要分家的?”
小黄氏双目一闪:“大侄女的婚事?不知二伯母给她说的是哪户人家?怎的大伯母倒不乐意了呢?”
秦含真哂道:“这种事我一个女孩儿如何能知道?婶娘问我真是太奇怪了!”
小黄氏顿时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
马车外头,秦简也在对秦克用说:“堂叔别拿二房孤儿寡母来说事儿。我大伯父还活得好好的呢,他做了官,又儿女双全,哪里来的孤儿寡母?二叔祖母也是享福的老封君,院子里丫头婆子一大堆,手里捏着丰厚的私房,外头还有许多田产房产私产。七月里分家,连薛家在内,好几家亲友都做了见证,二房可是发了财的。如今京城里谁不夸我们秦家家风淳厚公正?!况且分家亦是二叔祖母和大伯父大力促成的。我们长房不想分那么快,他们还不乐意呢!”
秦简经过一路历练,早已不是刚出京时的天真少年。从秦克用夫妻的安排,他就察觉到其中有异,更是从这对夫妻的热情笑脸中看穿了底下的不善用意。秦柏是长辈,又一向宽厚,有些话他不好说,秦简就得替他说出来。他年纪小,身份高,说话理直气壮,秦克用也拿他没办法。
秦克用连正经的宗子都还不是呢。
眼看着局面就要僵持下去,宗房与六房之间越闹越尴尬了,族长终于闻讯赶来。
他青着一张脸,却还得赔着笑,小心地与秦柏见礼,又骂儿子说:“都是他们两口子胡闹!年轻不经事,什么都敢做,一点儿规矩都不懂了!我这几日略感染了风寒,他哥哥又长年卧病,我原想着略歇几日,就把族中事务暂时交给他去做,原以为他还有些小聪明,理当能应付得过来才是,不成想,出了这样的大纰漏!真是气死我了!”
秦柏脸上淡淡地:“堂兄言重了。”
族长干笑,又瞪儿子:“还傻愣在这里做什么?!六房祖宅可都打扫过了?小二房的院子若是收拾干净了,就赶紧安排你三叔三婶住进去!”
秦克用为难地道:“父亲,儿子想着小二房没回来,就……就没收拾那边的院子……”
族长气急:“你这个混账!”抬脚就要踢人。
“好了。”秦柏没心情看戏,“屋子既然没收拾好,我们就暂且到镇上的客栈去住好了。等这边屋子收拾好了再来吧。”说着他就真个叫了周祥年来,让周祥年去找客栈。
秦简见状,便也气愤地道:“那我随三叔祖一起住客栈去!总不能丢下长辈在外头,我一个人住进祖宅里去吧?”
族长脸色更难看了,心中暗暗叫苦。今晚闹了这一出,明早起来叫族人知道六房老小回乡祭祖,竟被逼得连祖宅都住不进去,只能去住外头的客栈,宗房的脸可就要被丢到地上踩了!
第二十五章 台阶
六房长年在京城,就算再不爱管老家宗族的事务,也是一门双侯的显赫人家,宗房还得罪不起,只能小心捧着。
况且,六房的家主承恩侯秦松虽说没怎么把族人们放在眼里,可有他们这一支在,秦家在金陵周边便无人敢欺,人人都要礼敬三分。若是六房与宗房生隙,就算六房的人什么话都不说,什么事都不做,也有的是人会帮他们将宗房踩到泥地里。更别说,族里也不是人人信服宗房,怕也有的是人等着要占这个先儿呢。
族长再次赔小心,再三劝阻秦柏不要带着一行人往客栈里去:“庄里离镇上还有一段路呢,大晚上的如何过去?路上若有个差迟就不好了。况且你们一路过来,弟妹和几个孩子想必也早就累了,还是早日歇下来吧?何苦再往别处去?”
他一边劝说,又一边骂儿子,再训斥儿媳:“还不快派人去六房的祖宅打扫屋子?!赶紧把屋子整理出来。看你们都做了什么好事!一点儿小事,也能办成这样!”
小黄氏低着头从马车上下来,大气都不敢出,站在一旁不敢说话。
秦克用看了她一眼,见妻子面色发白,一向都是笑脸迎人的她,如今瞧着好不可怜,心一软,便跪下道:“都是儿子的错,是儿子没把事情办好,请父亲恕罪。”又向秦柏赔礼,“原是侄儿想岔了,办事不周全,三叔只管打我骂我,千万不要到别处去投宿。若您去了,侄儿要如何向族人交代?千错万错,都是侄儿的错!”
他把责任都揽了过去,又是下跪又是磕头,看着十分有诚意,瞧着似乎真的只是因为太年轻了,办事不周全,才出了这样的岔子。秦柏见他如此作态,便知道今晚是没法追究下去了。宗房虽然可恶,可他们毕竟是宗房,秦克用又传闻将会成为秦氏宗子,六房太过咄咄逼人,在族人面前也不好交代。
况且……秦柏转头看了马车的方向一眼,妻子牛氏本就有病在身,又赶了一天的路,确实不好再劳累下去了,还是要给她尽快找个地方休息才行。晚饭时间早就到了,一家人又累又饿的,总不能为了一口气,便让所有人都受罪。
赵陌迅速在秦简耳边低语了一句。秦简便上前对秦柏道:“三叔祖,这时候去客栈,确实有些太晚了,也太过麻烦。既然六房祖宅的正房正院已经打扫好了,不如您老人家就先住进去?那边院子够大,我们这么多人住进去,也尽够了。等明儿早起,再说打扫房屋的事吧?其实,我觉得就是那正院正房,也够我们住的了。我们长房只有我一个回了江宁,也没必要讲究太多。您也是六房嫡出,哪里就住不得正院正房了呢?即使让祖母和父亲、母亲知道了,他们也会赞成的。”
秦柏讶然,转头看向他:“简哥儿,你没糊涂吧?你让我住进你们长房的院子去?那你呢?”
秦简笑道:“侄孙儿自然是跟着三叔祖和三叔祖母住呀。祖宅的正院足有五进呢,就是侄孙儿一人占一进院子,也住得下。”
秦柏略有些迟疑。若说是原本还没分家的时候,他兴许不会想太多。但如今家都分了,长房与三房已是两家人,一家承恩侯府,一家永嘉侯府。他们永嘉侯府回乡祭祖,却住进承恩侯府的宅子,这会不会不太合适?即使长房的人不说什么,也有些于礼不合。
秦简的提议给了众人一个台阶下,族长早已高兴得恨不能亲他一口了,忙道:“简哥儿如今便是六房主人,既然他都这么说了,侯爷就别推拒了吧?简哥儿也是一番好意。”
秦柏犹豫了一下,便答应了。不管怎么说,他本来也是六房的嫡系子弟,住进祖宅是应该的,住在哪个院子里,倒没什么关系,横竖只是一晚上而已。等明儿天明,他就让人去打扫别的院子,不管是不是二房的地方,总不会缺他一家住的地儿。
事情就这么解决了,族长顿时松了口气。他亲自给秦柏一行人带路,又踢了儿子一脚,让他起来,赶紧去帮忙招呼秦家的下人搬运行李,又叫他媳妇小黄氏去招呼女眷。
小黄氏于是又往马车上跳。虽然她又端起了那一张笑脸,看着似乎十分亲切,但无论是牛氏,还是秦含真,都不想搭理她了。
秦含真心里还想,这天生长着笑眉笑眼笑唇的人,真是太有欺骗性了。看着那张脸,谁会知道她什么时候是真笑,什么时候是假笑,什么时候根本不笑?反正无论她实际上是什么表情,外人看上去都是笑脸。小黄氏长着这么一张脸,若不是一来就给了三房一个下马威,他们说不定还会把她当成好人呢。
六房的祖宅离得并不远,虽然夜里看不清,但秦含真借着昏暗的月光望过去,也能瞧见一大片白白的高墙,可见这宅子确实很大。她心里估摸着,只怕比京城的承恩侯府都要大些。当然,京城内城里寸金寸土,江宁的秦庄却有的是地皮,祖宅建得大一点,也没什么出奇的,况且这还是在秦家起复后,秦松带人来重新翻修过的,定然连范围也跟着扩大了。
祖宅里原有看屋子的下人,早就得了信,知道秦简要来,在前院点了灯候着。如今虽说来的人比原先预计的多了十几倍,但他们在惊讶过后,也应付下来了。秦简亲自开口邀请三房入住正院,连赵陌都被邀请去与他同住,下人自然没人敢反对。
正院很大,早就打扫整理过,拎包即可入住。三房下人也算是训练有素,还有周祥年与虎伯、虎嬷嬷带头指挥,不过个把时辰的功夫,就把行李都各自归置好了。在他们收拾东西期间,厨房的人早早烧了热饭热菜送上来,族长还要来陪着用饭,秦柏一家便简单用了些,饭后秦柏留下来与族长喝茶说话,秦简虽然累得要死,也只能硬着头皮陪着。牛氏与秦含真倒是早早得以回了后院歇息,连赵陌都躲清闲去了。
这一晚,六房祖宅里闹到三更天才安静下来。
六房这边是清静了,宗房那边却不得安宁。
族长回到自家的宅子后,又数落了儿子一顿。这一回,他的语气要缓和一些,更多的是恨铁不成钢:“当初我是怎么说的?让你小心招待你三叔三婶。安排他们到别的宅子里去住,是十分不妥当的。你还打包票,说你三叔不会生气。你瞧他今晚象是不生气的模样么?!别以为他没冲着你发火,你就能安心了。他犯不着跟你生气,因为他什么都不必做,就能教训你了!”
秦克用心里清楚,这事儿父亲是早就默许了的,如今却装作不知情,只一味责备他。但眼下不是反驳父亲的时候,他只能低头垂手:“儿子知错了。这一回是儿子想得不周到。”认完错,他又为自己辩解,“可儿子也是没办法。六房那祖宅虽大,但除了小长房住的正院占地最多,东路的院子是小二房的地方,西路都是花园、戏台子和客房,久无人住,都荒废了,哪里是能让三叔住进去的地儿?若安排他们往东院去住,小二房那边知道了,定要生气。儿子哪里知道他们分家了呢?还以为只是流言……”
族长叹气:“谁会想到呢?都以为你这个三叔早就死在西北了,没想到隔了三十年,他又活了,还拖家带口地回了京城,认了亲。皇上竟然也没责怪他,还让他袭了老侯爷的爵,这圣眷可不是一般人能比的。秦伯复和他老娘虽说在信里总道他只是个闲散侯爷,不管事也没有实权,说话不管用,可天知道实情如何?我们也不能太过小看了他。今儿出了这桩事,你已是得罪了你三叔,往后可得好好赔罪,把今晚的事给抹过去才行。”
训诫完儿子,他又扫一眼秦克用,生气地斥道:“你还傻愣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赶紧给我滚回房去?!往后好生用心做事,少听你媳妇调唆!她娘家嫂子是薛家人,她自然是偏着薛家的,可你姓秦,将来还要担起宗族里这一大摊子事儿呢。你不能事事都听你媳妇摆布!”
秦克用缩着脑袋,连声应是,小心翼翼地退了出来。看到妻子小黄氏站在门外台阶下,一脸的惶恐,他心里又是一软,走过去拉起她的手,低声安慰:“没事儿。父亲只是发发脾气吧,不会怪罪你的。一切有我呢。”
小黄氏低声道:“终究是我连累了你。若不是我信了嫂子的话,以为三叔真是个忍气吞声不在意的闲淡性子,又怎敢擅作主张,把他们挪出六房的祖宅去?”
“这哪里是你的错?”秦克用道,“本就是承恩侯霸道,小二房又……他们在信里就没说过真话,竟然还说小长房与小三房不和、有仇呢,看简哥儿对三叔那恭敬的模样,哪里象是有仇的?亲孙子都不过如此了。你嫂子就是偏着娘家,以为这就是对我们好了。日后我们注意着些,别再得罪三叔了就是。就算三叔真象二婶娘说的那样,空有侯爵之名,其实只是破落户,那也好歹也有个永嘉侯的名头呢。我们又算是哪个台面上的人呢?”
小黄氏柔声应了,柔顺地跟在秦克用身后,回了自己的院子。
第二十六章 惊闻
一夜过去,次日清早起来,秦克用与小黄氏才吃过早饭,便得了新的消息。六房的祖宅,从早上开始就没断过客人。族里的人都听说了秦柏与秦简回来的信儿,赶紧过去拜访了。当中有认得秦柏的,也有从未见过他的,甚至还有曾经在过去三十年里说过他闲话的。但那又如何呢?如今他回到族地,众人见了只有巴结的份。
据说六房祖宅的正厅已经快要坐不下了。消息之所以会传到宗房来,是因为虎伯亲自过来找人借椅子。六房那边的桌椅不多,库房里那些长年没人管,都积了厚灰,不事先清洗过,是没法拿来用的。
得知六房如此盛况,秦克用不由得感叹着对小黄氏说:“从前是我们想得浅了,三叔就算再没实权,那也是实打实的永嘉侯,是堂堂国舅爷。他兴许会象承恩侯一样,不管族里的事,可只要他在,又有谁能不上赶着巴结呢?别说小二房这趟没回来,就算他们回来了,我看也未必有三叔那般体面。薛家在江宁风光,到了三叔面前,也只能老老实实按礼数拜见。”
小黄氏听了这些话,心里有些不大舒服,脸上却还是笑着的:“话虽如此,也不过是一阵子罢了。三叔他老人家只是回来祭拜先人,又不是回来长住的。过几个月,他就要回京城了。族里的人便是巴结得再殷勤,也是无用。难不成三叔还能在京城里帮他们求个官做做么?”
秦克用只当妻子是在说笑,笑了几声便罢。他也知道秦柏秦简只是在族中短暂逗留,就算掀起再大的波澜,过几个月还是要重归平静的。但这不代表几个月的波澜就毫无意义了。
他小声对妻子道:“我们得赶紧去把昨儿夜里的事抹过去,免得三叔三婶一时在气头上,把事情跟族里的人说了。若是族里人都知道我们得罪了三叔,接任宗子的事可能会出现变故的。”
小黄氏柔声安慰道:“没事的,二爷别担心。六房的两位侯爷素来都不管族里的事,也就是小二房与我们来往密切一些罢了。虽说小二房在书信里总是对我们不说实话,但有一件事总归不会有假,那就是他们的女孩儿即将要嫁给贵人了。六房自打老侯爷去后,还能过得如此富贵,还不是因皇后娘娘而来?如今小二房也要走上这条老路,他们又与我们亲近些,与其去指望不肯管事的三叔,还不如多讨好一下小二房呢。”
秦克用叹气道:“话虽如此,但小二房的仪姐儿婚事也不知定下没有,即使定下了,等到出嫁也要几年后了,而那位贵人是否能得更大的富贵,更是未知之数。相比之下,三叔却是现成的侯爷。他虽说不管事,但我们从未跟他打过交道,兴许哄得他高兴了,他会站在我这一边,也未可知。”
他还对妻子说:“你也别事事都指望薛家了。我们虽然曾经有许多仰仗他们的地方,但他们也不是没得好处。承恩侯不喜他们,他们也没能重获皇商身份。若不是他们拉着咱们秦氏族人合伙,给咱们分干股,他们的生意怕是早就被人吞了去。他们给我们的银子,也不是白给的。薛家与我们的姻亲关系,未必靠得住,三叔怎么说也比他们要亲近些。不就是去讨好人么?也不是什么难事。回头你就记得去给三婶请安,让她别再生你的气了。”
说完这些话,秦克用便离开了。小黄氏却坐在原位上,半天没有动弹。她的脸上依然还仿佛带着淡淡的笑意,但表情却不象是高兴的样子。
她的心腹大丫头梅香小心走了过来:“二奶奶,您怎么了?可是为了二爷的话生气?”
小黄氏冷笑一声:“我有什么好生气的?得罪人的事又不光是我一个人做了,却叫我一个人去赔罪。给永嘉侯安排别的宅子,也是他答应了的,如今又是我和我娘家嫂子的不是了。他从前难道没收过薛家的银子?这会子倒是撇得干净!”
梅香犹豫了一下,劝道:“二奶奶,二爷的话兴许不中听,但也不是全无道理。您这回会被人挑错,还不是因为小二房和薛家撒谎了么?虽说那位仪姐儿的婚事,小二房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但事情一日未定下,都是说不准的。您怎么也要给自己留条后路。”
小黄氏没好气地道:“我难道还不懂得这个道理?说白了,靠别人都是假的,做事还是要靠自己!”
她想了想,觉得确实不能把事情全指望小二房,她还是得为侄女儿忆秋挣一个好前程才行。若是忆秋能攀上高枝,丈夫争宗子的助力就有了,她的富贵前程也有了保障,未必需要再事事依靠薛氏与秦伯复了。
小黄氏吩咐梅香:“尽快让我嫂子过来一趟,我有话要跟她商量。”
梅香答应了,退了下去。小黄氏收拾了一下自己,换了身衣裳,便带着丫头,款款往六房的祖宅去了。
她是去求见牛氏的,为的就是赔罪兼辩解。只可惜她来的有些晚,牛氏那里已经坐了一屋子的族人女眷,叽叽喳喳地热闹非凡。大家都是来拜访牛氏这位永嘉侯夫人的。牛氏嫁给秦柏将近三十年,从未回过江宁老家,族人们都不认得她。大家对她的了解,只局限于她目前是永嘉侯夫人,还有薛家那边传来的消息,说她是村姑出身,父亲还是个商人,等等。
然而,她如今是永嘉侯夫人,谁还敢小瞧了她?
有那么多的女眷围着牛氏与秦含真奉承,小黄氏哪里挤得进去?虽说她素日在族中也有些脸面,但昨儿晚上的事,多少已经传开去了。众人都知道她得罪了牛氏,有些嫌她无故生事,也怕她再说错话,便将她挤开,自个儿上前讨好牛氏去了。
小黄氏虽然有心哄一哄牛氏与秦含真,但也不能当着众人的面做这种事,那太丢脸了。如果有人提起昨儿晚上的小冲突,她还能顺势辩白辩白,偏偏人人都极有眼色,或者说极没有眼色,无人提一句话,她只能僵直地站在那里,摆着一张笑脸,却没法插一句话进去。
牛氏身体不适,本来还有些旅途劳累,一大早起来支撑着招待宗族女眷,已经很不容易了,也没法撑太久。秦含真瞥见她露出倦意,便要起身向众位宗族女眷赔罪,说祖母病了,还需要静养。大家都知趣地纷纷起身告辞。
小黄氏倒是想留下来说几句话,但秦含真已经抢先一步扶着牛氏离开了,她没能找到机会,只能恨恨地扫视一眼屋中众女眷,气闷地回到宗房去。
她才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梅香就给她带来了消息:“奴婢打发人回黄家传话,亲家大奶奶说不大方便过来。二奶奶您的亲伯父从扬州过来探亲,家里人都不方便出门。”
小黄氏讶然:“我伯父?他怎么来了?先前也没听他来信说起。”见梅香欲言又止,她把脸一沉,“怎么了?有话就直说,别吞吞吐吐的!”
“是。”梅香忙道,“亲家大奶奶让奴婢悄悄儿告诉二奶奶,说黄二老爷去他们那儿探亲,并不是真想他们了,而是听说了她女儿……最近认识了一位宗室贵人,有意求姻缘,因此赶来阻止的。黄二老爷要把亲家老爷一家子都带回扬州去,说是亲家老爷离家已经有好几年了,今年除夕也该回去参加祭祖,拜祭父母。”
小黄氏这回是真的吃惊了:“怎么会这样?伯父是怎么知道这件事儿的?!”她左想右想,都想不通。这事儿可是连秦氏族里,都没几个人听说。
侄女忆秋偶然遇上一位很是斯文贵气的宗室,对方盯着她看了好长时间,后来无意间结识了,对她也非常客气有礼。小黄氏的嫂子觉得对方这是看上她女儿了。可惜那人看起来也有三十上下了,恐怕早已娶妻,说亲是不可能的。但如果对方身份够高,还有爵位,那让忆秋给他做个侧室也是无妨的。可惜,她们也曾想办法去打探对方的真正身份,无奈一直没能查出个结果来,只知道他是从京城来的宗室贵人。
小黄氏的嫂子一心要为女儿谋一门好姻缘,正死盯着这位贵人呢,眼下才刚刚打探到了对方的住处。可还没来得及再做些什么,黄二老爷就找上门来阻止了。小黄氏也听说过,京城的嫡支曾有明言,禁止黄氏女嫁入宗室、皇亲之家。但小黄氏不明白这有什么关系。难道黄家的女儿,就不能找富贵的婆家了么?!
她小黄氏何尝不是嫁进了皇亲之家?只不过是血缘稍微有点儿远罢了。
小黄氏问梅香:“我伯父是几时到家里的?”
梅香回答:“前儿就到了,这两日一直住在亲家老爷那儿,不停地劝着亲家老爷呢。亲家老爷似乎已经有些松动了。有人约他下个月去吃喜酒,他还推了呢,说是不得空。”
小黄氏皱眉:“那不成。父亲一家子要是都走了,秋姐儿的前程怎么办?我知道父亲素来敬畏伯父,事事都听他的,可这回不一样!”
小黄氏坐不住了,她吩咐梅香:“赶紧去套车。我去向太太回禀一声,这便回娘家去。无论如何,不能让伯父将我父亲给说服了!”
第二十七章 妯娌
小黄氏去了见婆婆,到了正院,才发现大嫂子冯氏正在屋里,陪着婆婆说话。她脚下顿了一顿,脸上笑得更欢了些,轻快地迈进门槛去。
冯氏见她来了,才停下了说话,客气地起身见礼:“二弟妹来了。”
“大嫂子好。”小黄氏满面是笑,语气中说不出的亲切,“我有好几日没见大嫂子了。前儿听说嫂子身上有些不大好,不知怎么样了?若是真有个头疼脑热的,大嫂子别顾着省事,千万来跟我说一声,我打发人去给你请好大夫来。小病不治,迟早是要拖成大病的,万不可轻忽了。”
冯氏淡淡一笑:“我没事,早就好了,多谢二弟妹关心。”
小黄氏见她好象团棉花似的,软绵绵,偏又拿她没办法,只能笑眯眯地转身向婆婆见礼:“太太今日身上可好些?早上媳妇瞧见采买婆子买了两条极新鲜的鱼,太太不是最爱喝鱼汤么?午饭就让厨房烧鱼汤去,太太说好不好?”
族长太太沈氏不咸不淡地回答:“如今都什么时候了,你倒有心思操心午饭做什么菜!”
小黄氏一愣,觉得这语气似乎有些不对,脸上的笑便收敛了些:“太太?”
沈氏换了个坐姿,还是觉得腰骨酸软无力。她这是老毛病了,身上大病没有,小病不绝,一年到头也没几天是康健的,心里明白这是年轻的时候太过劳累,落下了病根。然而,做宗妇就是这样,她也没法抱怨去。如今她把手中的事务都交给了二儿媳,自己只一心休养身体,外加盯着长子治病,旁的事都懒得过问。
只是二儿媳这回做得太过了些。
沈氏训斥小黄氏道:“昨儿的事我都听说了。真是前所未有的荒唐事!除非是犯了大错被革出宗族,又或是被族里处置了的,否则谁家族人回族地里,还不许人家住进祖宅去的?简哥儿一个半大孩子,你竟安排他独个儿住进偌大的祖宅去,却把他的长辈都送到了别处。哪里有这个道理?!我把族里的事务交给你办,是因为你嫂子要照顾你大哥,抽不出空来,你还有几分才干,也素来稳重,想来能把族里的事办好,方才信了你。结果你却让我如此失望!”
小黄氏的笑脸无法维持下去了,只能低头听训,露出羞愧的表情:“太太容禀,媳妇儿自知有错,可是……承恩侯的脾气,您是知道的。六房二太太的性情,您也是知道的。若我将小长房与小二房的院子给了永嘉侯住,事后他们怪罪起来,二爷和媳妇儿又如何能当得起呢?媳妇儿也知道把永嘉侯安排到别的宅子去,是荒唐了些,可实在是没有办法呀……”
沈氏冷笑着打断她的话:“别说什么没办法的话,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你愁什么?你又不是六房的人,管人家怎么住呢?简哥儿会跟着永嘉侯回来,可见是亲近的。你只需让人给六房传话,交代祖宅里的下人把屋子前前后后打扫干净了。等简哥儿和永嘉侯一到,爱怎么住就怎么住去!简哥儿若叫他叔祖住进小二房的院子,伯复他娘事后知道了,要生气要闹也找简哥儿去,与你什么相干?!你娘家虽说跟薛家是姻亲,但咱们秦家也用不着事事看薛家的脸色。薛家要帮着伯复他娘跟永嘉侯斗气,你搅和进去做什么?!”
小黄氏这回只能闭嘴了。听了婆婆的话,她也有些后悔。其实若不是存了私心,想要向薛家、向秦伯复母子卖个好,她原也是打算象婆婆想的那样去做的。谁会料到秦伯复这一房会分家出去呢?倒让她原本的理由变得站不住脚了。这么想着,小黄氏就有些埋怨六房的小长房。许氏与姚氏送急信来说秦柏要回乡祭祖,让宗房做准备时,可没提过分家的事儿。
小黄氏走神的时候,沈氏已经说完了想说的话:“……总之,那都是长辈,身份又不一般,你们本就该恭敬殷勤些,再小心都不为过的。他们只是回来住几个月,便回京城去了,只会对我们宗房有好处,对我们秦氏一族有好处。不巴结讨好就算了,竟然还蠢到上赶着得罪人,真是叫我生气!你们两口子如此粗心莽撞,叫我如何放心把族务都交给你们去打理?!”
沈氏看起来是真的很生气,冯氏不声不响地给婆婆倒了杯热茶,送到她手边,柔声劝说:“太太别生气了。弟妹已经知道错了。外头还有人在呢,太太多少给弟妹留点儿脸面吧,不然……叫她如何管家呢?”
沈氏重重哼了一声:“这会子她倒是要脸面了,昨儿晚上怎不见她给六房留点脸面,给我们宗房留点脸面呢?!”
骂完了二儿媳,沈氏似乎也累了,懒得再去看小黄氏,便缓和了神色,和颜悦色地与冯氏说话:“这些烦心事,你别理会了。克良的病情既然有起色,可见这位大夫的医术是真的好。你记得以后都把克良送到这位大夫的医馆去看诊,不管他开什么药,都要侍候克良一滴不错地把药喝下去。若是克良的病情果真能好起来,你便是我们秦家的大功臣了!”
冯氏温柔地笑道:“媳妇儿也盼着爷能早日痊愈呢,平日里看着他受罪……媳妇儿的心里就难过得很……”
沈氏听着,眼圈也不由得红了。她拉住冯氏的手:“好孩子,你我都是一样的心,我心里明白着呢。这些年,真是辛苦你了……”
冯氏的眼圈也跟着红了,哽咽道:“媳妇儿不辛苦,只要大爷能好起来,受再多的苦,媳妇儿都是心甘情愿的。”
婆媳俩执手相看泪眼,无语凝噎,小黄氏却觉得这一幕分外刺眼。她忍不住插言道:“大爷若真能好起来,那可真是普天同庆的大喜事!这几年为了大爷的病,银子如流水一般花出去,也不见效。还好如今请到了一位大夫,开的药方子上都是用的名贵药材,才让大爷有了起色。也就是咱们这样的人家,才拿得出这个银子。大爷便是为了老爷太太的一片爱子之心,也不能不好起来呀!”
冯氏的脸色变了变,背过身去默默拭泪。
沈氏没好气地训斥小黄氏:“你说的都是什么话?难不成是嫌老大治病花银子了?又没花你的银子!”
小黄氏的脸色变了变,软了下来:“媳妇儿不是那个意思,太太误会了。”
沈氏冷笑:“我误会?我心里明白着呢!”她嘲讽地哼了一声,又有些不耐烦地道,“这会子你过来做什么?底下人说你方才去了六房,如何?可向永嘉侯和夫人赔过礼了?”
小黄氏忙道:“方才媳妇儿过去,见那边人多,许多族里的女眷都在,媳妇儿不好与夫人说话,只好先回来了。等傍晚那边人少一些,媳妇儿再过去。”
沈氏不以为然:“人多怕什么?你闹得合族皆知,也该当着大家伙儿的面,向你三婶赔礼道歉。如此方能显出你的诚意来。”
小黄氏的脸都黄了,沉默了一下,才道:“是,媳妇儿知道了。”打算先把话混过去再说,又道,“媳妇的娘家嫂子方才打发人给媳妇儿送了信儿,说是家里有些事情,让媳妇儿回去瞧瞧。媳妇儿来请太太的示下……”
“家里族里那么多事要忙,好好的回什么娘家?!”沈氏丝毫没有放人的意思,“你三叔三婶还等着你过去赔不是呢,你倒想躲回娘家去?没有这个道理!你嫂子有什么要紧事,动不动就叫你回去?一个月下来,你要回去十次还是八次?往日家里还算清闲,你要躲懒,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眼下族里忙乱,正是要用你的时候。不许回去!”
小黄氏脸色一白,正要再说些什么,沈氏又补了一句堵她的嘴:“你娘家人要是不乐意,让他们来见我!”
沈氏理直气壮得很。小黄氏的娘家只是黄氏家族旁支,没什么势力,如今更是迁往江宁来依附出了嫁的女儿,平日多有仰仗秦家的地方,沈氏根本用不着忌惮。况且,即便是看在黄氏老夫人的面上,沈氏身为秦氏宗妇,也有的是底气。
小黄氏只能憋着一肚子气,离开了正院正房。她心中满是委屈。婆婆曾经对她何等重视?只因为她犯了一回错,秦克良的身体又有了起色,婆婆便又把心偏回到长子长媳那边去了,说变脸就变脸,真当她是软杮子么?!
她可是老侯爷原配黄氏夫人的侄孙女儿!
小黄氏心中忿忿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梅香来报:“二奶奶,车已经套好了,您这就走么?”
小黄氏没好气地说:“太太不许,不去了!”梅香一愣,低头应了“是”。便要转身出去叫人把车卸了。
小黄氏却叫住了她,咬牙道:“你去一趟,告诉我嫂子,千万要把爹娘和哥哥侄女儿留在江宁,不能听伯父的话回扬州去。还有,你再私下跟秋姐儿说,上回我已经找人打听好那位贵人在江宁的住处了,一会儿我把地址写给她,你让她想法子到那地方四周走动,务必要重新跟那位贵人搭上话!”
小黄氏也不敢肖想那位宗室会不会有什么好前程、大富贵,但只要是宗室,便是贵人。再看对方的气度,也是不凡得很,想必身份也很显赫。他既然会盯着她侄女看那么多眼,显见是有意于忆秋那孩子。只要能嫁进宗室府里,对忆秋来说已经是攀高枝了。
这么好的前程,过了这个村,可就没那个店了,怎能放过?!
第二十八章 络绎
秦含真筋疲力尽地坐倒在罗汉床上,抱着个小暖炉就不想动了:“好累呀……这些客人什么时候会不再上门来呀?”
从大清早起来,他们一家子连早饭都还没吃完呢,就迎来了前来拜访的族人们。秦柏秦简在前院招呼男客,牛氏与秦含真就在后院见女眷。来了一拨又一拨,个个都热情似火,她们都有些招架不来了。
牛氏身体不是很好,还有病根未清,秦含真体贴祖母,不忍见她受累,一旦看到牛氏露出疲倦的表情,就会劝她去休息,结果只好自己出面招待族里这一众女眷了。饶是她一向记性不错,要认清这一大堆的伯祖母叔祖母伯母婶娘嫂子姐妹……也费了好大的功夫,现在脑仁儿还在疼呢。
这大半天下来,也就是吃饭的时候,秦含真还可以略歇一歇,剩下的时间里就一直在忙着跟人说话聊天。虽然这么做也能帮助她尽快收集到宗族内部的情报,但真的很累人呀。她之前还真没想过,原来秦氏是这么大的一个家族,据说秦庄里住的全是秦氏族人,不算血缘远近,男女老少加起来有上千人呢!
今天来的这些,还只是血缘比较近的几支,也算是身份较为体面的族人。接下来几天里,恐怕还会有很多人会继续上门来。
一想到这一点,秦含真就觉得浑身无力。她在认真地思考着,自己是否有必要装一装病。反正她身体底子不好,去年才大病过一场呢。这也就是才过去了一年而已。之前一个多月她舟车劳顿,积劳成疾了也没什么奇怪的,正好可以躲懒。
但想想祖母牛氏,秦含真又下不了决心。牛氏病着,她再“病”了,内务有谁来主理呢?虽然虎嬷嬷很能干,可她的身份毕竟只是管事婆子。
秦含真叹了口气,终究还是重新坐了起来。
牛氏在里间床上听到动静,有些心疼地问:“桑姐儿可是累了?还是早些回屋里歇一歇吧?可怜见儿的,这大半日就没停过。族里怎么有那么多人来呢?难不成所有人都要来拜访一回?我们家哪里吃得消?”
虎嬷嬷道:“我去问过周祥年了,他说从没听说过哪家的贵人回乡祭祖的时候,是把全族的人都一一请到跟前来见面的。不过是老爷与太太性情和善,又念着老家的族人,方才给了大家一个脸面,万万没有为着见族人,就把老爷太太和姑娘累坏了的道理。方才简哥儿已经在向赵小公子诉苦了,他说有这么多人上门来拜见老爷,族长就该安排了次序才是。各房头出几个人,每日见几个,也就尽够了。若实在要见全了人,请到议事的大堂去说话,一次见了,岂不省事?族长安排不周全,倒累着了我们老爷、太太和姑娘。”
秦含真听了,也生出几分怨念来:“他何止安排不周全?昨晚上还差点儿把我们赶到别处去住呢。”
说起这事儿,秦含真倒想起来了:“对了,东院那边打扫得怎么样了?虽然现在住的也挺好,但这里毕竟是正院,我看祖父不是很乐意在这里逗留太久,说是不合规矩。”
牛氏哂道:“真不知道这些大户人家哪儿来这么多规矩不规矩的。那么大的院子,简哥儿就一个人,他住着害怕,我们还不能陪着了?况且广路也陪他住在前头书房院里,他还是外姓人呢,谁还拦着了?他都能住,更何况是我们?”她撇嘴道,“就算东院打扫好了,我也不乐意搬过去。谁稀罕住二房那个泼妇住的地儿?!”
秦含真笑了:“祖母,东院如今可不是二房的地儿了。您忘了?咱们六房早就分了家,祖宅和祭田都是长房继承的,咱们现在也是借住长房的地方。二房如果把东院看作是他们的地盘,他们来叫唤一声,那房子会应他们吗?”
牛氏白了孙女一眼,心里想想,也觉得自己的纠结有些可笑。她对虎嬷嬷道:“罢了,搬去东院也没啥。老爷住在这儿,心里觉得不自在,我们还是顺得他吧。”
虎嬷嬷听得笑了:“太太从来都只有顺着老爷的,几时会驳他的意思?”她笑着转身去传话了,不一会儿回转来报:“百合说已经把老爷、太太和姑娘住的屋子收拾出来了,问太太可是今天就要搬过去?”
牛氏想了想:“去前头问问老爷的意思。若他说今天就搬,那就搬吧,先将就着住,剩下的地方慢慢收拾就是。”
虎嬷嬷领命而去,这时候外头的婆子来报,说宗房大奶奶过来了。
小黄氏是宗房二奶奶,这位宗房大奶奶,想必就是传言中那位体弱多病的宗子之妻了。这一位才是秦氏宗族真正意义上的宗妇吧?
宗房大奶奶冯氏,年纪还很轻,看着也就是二十三四岁的光景。她生着一张鸭蛋脸,细眉长眼,肤色白晳,五官绢秀,是一位清秀佳人,只是不笑的时候,给人的感觉略清冷了一点儿。
不过冯氏说话行事都很温和,在牛氏面前也是礼数周全,待秦含真还挺亲切。她是奉了婆婆沈氏之命前来向牛氏问好的,还送来了礼物。听说秦柏牛氏他们路上遇到大雨,许多新做的冬衣都泡湿了,沈氏便让长媳送了几匹上好的衣料子过来,还有做冬衣用的棉花,并让长媳冯氏告诉牛氏等人,江宁本地哪里的衣庄绣坊最好,可以帮着做新衣。除了衣料棉花,沈氏还命冯氏加送了几篓银霜炭,好方便六房众人冬日里取暖。
沈氏嫁进秦家比较早,当时京城里的秦家永嘉侯府还未出事,出了一位太子妃,正是最风光的时候。不久秦家父子流放,女眷回乡,沈氏也曾以宗妇的身份,迎接过历劫归来的叶氏夫人一行。叶氏夫人带着家中女眷在祖宅里清贫度日,族人们多有冷眼旁观的,不过宗房的态度并不算刻薄,该有的接济还是有的,沈氏还帮着料理过叶氏夫人的后事。如今叶氏夫人的儿子儿媳回乡祭祖,沈氏可以理直气壮地打发儿媳过来结交,这便是她的底气了。
这些往事,牛氏陆陆续续听丈夫秦柏提过一点,所以她对沈氏的儿媳兼使者冯氏也算是客气。只是想到昨晚的经历,她对宗房还是免不了有几分怨气。
等她与冯氏稍微混熟一点了,她就直截了当地开口问:“昨儿我真是差点儿被气懵了,你们家二爷二奶奶是怎么回事?居然要把我们送到别的宅子去住!幸好我们老爷和简哥儿都认得路,不曾被骗了去,否则我们就差点儿不算是六房的子孙了。”
冯氏微笑道:“这是二弟二弟妹的错,回头让他们来给三婶赔礼,三婶就别恼他们了。说起来,这也是因为京城那边的小二房写信回来,说了许多三叔三婶的坏话,二弟二弟妹有些误会了。不过,即使是误会,那样的纰漏也确实太过了些。我替二弟妹向三婶赔不是吧?”说着就要起身下拜。
牛氏连忙让秦含真扶起冯氏,道:“都不是外人,你跟我客气什么?这事儿本不与你相干,旁人的错,就让旁人去赔礼,别什么乱七八糟的事都往自己身上揽。”又关心地问起秦克良的身体状况。
冯氏很详细地回答了这个问题。其实这事儿在秦氏族里并不是什么秘密。秦克良原本身体很好,读书也读得不错,小小年纪就成了童生。十四五岁上去考秀才试,半路却不知为何栽进河里去了,全身湿透,冷风一吹,就大病了一场。病中请了位庸医,结果病越治越重,后来换了位靠谱些的大夫,才算是好了起来。但病愈之后,他的身体就衰弱下去,多年来一直吃药,都不见有明显的起色。
也因为身体垮了,秦克良的学业无法再进行下去。刚开始病情不算太严重的时候,他还能尽自己身为宗子的职责,这几年却是连一些基本的祭祀活动,都难以支撑了。
冯氏说完后,又有些欢喜地道:“幸好前些日子,大爷偶然听说本地一位极有名的神医云游回来了,便让我陪着他亲自上门去求诊。那位神医医术十分了得,几剂药下去,大爷的身体就有了起色,晚上也咳得少了许多,睡觉也安稳了。我看着大爷的脸上有了好气色,心里实在欢喜得紧。大爷兴许过不了多久,就能彻底好起来了!”
牛氏听了,也为她高兴:“这可是大好事!你们夫妻总算苦尽甘来了。”
秦含真对那位神医有些兴趣:“不知神医叫什么名字?他在哪里开诊?我祖母身体也不大舒服,但不清楚是什么病,如果能请神医过来诊诊脉就好了。”
冯氏忙道:“这有何难?我是知道神医医馆所在的,等你们要去找神医时,我让家里的婆子过来给你们领路好了。”她想了想,“若是我那日无事,亲自给三叔、三婶带路,也是无妨。”
牛氏与秦含真都挺高兴:“那就拜托了!”
屋里氛围正好,就在这时,婆子来报:“宗房二奶奶来了。”
小黄氏居然也来了?
牛氏与秦含真对视一眼,脸上的笑容都收了起来。
第二十九章 揭破
小黄氏满面堆笑地走进屋里,看到妯娌冯氏也在屋中就座,脸上不由得僵了一僵,显然有些意外。
冯氏微笑着跟她打了个招呼:“二弟妹来了?方才三婶还跟我提起你呢。”
小黄氏顿时警惕起来,脸上却满是笑容:“是么?三婶一定是在埋怨我,昨儿个怠慢了。”她笑意吟吟地上前给牛氏行了礼,又问秦含真好,见牛氏祖孙俩淡淡的,也不在意,反而一再殷勤地为自己昨晚上的行为赔礼道歉,说是自己犯糊涂了,听得别人哄几句,就忘了尊卑分寸。
她眼圈发红,语带哽咽,一脸羞愧地道:“说来都是我糊涂,我娘家嫂子姓薛,与小二房的二婶娘乃是同宗,因着这一层关系,二婶娘便时常会有书信来。初时只是家长里短,再指点我一些人情世故罢了,后来便也偶尔提一提京中侯府的事儿。我们乡下人没见过世面,看了二婶娘在信里说的,只当看天书似的,都当成是至理名言,信了个十全十!二婶娘在书信里曾提过三叔三婶,只是……似乎与三叔三婶处得不大和睦。我信了她老人家的话,还以为三叔三婶不尽人情呢,如今见了面,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牛氏听得黑了脸:“哼,我就知道,那泼妇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小黄氏与冯氏听了,都呆了一呆,大概是没料到牛氏这位身份尊贵的永嘉侯夫人,居然也会用这等粗俗的话骂人吧?冯氏倒是不动声色,低头握着还温热的茶杯沉默不言,小黄氏则想起了薛氏在信中曾鄙视过秦柏之妻乃是乡下村妇,心中也生出几分轻视来,只是面上不显罢了。
不过秦含真可没那么容易被糊弄过去。她盯着小黄氏问:“婶娘说我二伯祖母在信里说了我祖父祖母许多坏话,因此你们才误会了我祖父祖母?那二伯祖母都在信里写了些什么?”
小黄氏犹豫了一下,赔笑道:“这个……婶娘还是不说了,只怕说出来污了姐儿的耳朵。”
秦含真冷笑了一下:“原来二伯祖母在信里说的话,一说出来就会污了我耳朵呀?那婶娘怎么会信了那些话,认为说那种话的二伯祖母是好人,我祖父祖母反倒不好了呢?”
小黄氏不由得噎了一下,连忙补救:“不是不是,三姐儿误会了。二婶娘在书信里自然不会说粗俗的话,我是说……呃……我是说她在信里写得不尽不实,叫人误会三叔三婶性情不好而已。我如今既然已经知道那些不是好话了,还都是假的,又怎好告诉你呢?”
秦含真笑笑:“原来如此。只是我真没想到,婶娘这么容易轻信。二伯祖母说的话,你一下就以为是真的了。你虽从没见过我祖母,但我祖父少年时便有斯文才子的名声,族里也不是没人见过他,怎的婶娘听了二伯祖母几句话,就误会他性情不好了呢?难不成二伯祖母的话,比族里与婶娘长年相处的长辈更可靠些?”
小黄氏这时哪里还不知道秦含真是在针对她?可她又有什么法子?谁叫她落了话柄?只能赔笑着为自己辩解:“族里长辈已经多年不见三叔了,也不知三叔如今是什么性子,二婶娘却在京中与三叔相处了几个月,总比族里人清楚他的性情。我们哪里知道二婶娘不是好心的呢?”
秦含真挑了挑眉:“看来二伯祖母在族里的名声还真不错呢。以她老人家的性情,婶娘嫁进来这么多年了,竟然还觉得她是好心人。”
小黄氏愣了一下。秦含真这话几乎就是在明言薛氏不是好心人了,可她一个小辈,怎么好这样说长辈的坏话?
谁知牛氏也道:“没错,那个泼妇一见面就骂人,成天阴阳怪气的,只要跟她相处得久了,没人不知道她的难缠。这族里竟然还有人觉得她好心?难不成这一千多族人都是睁眼瞎不成?!”牛氏忿忿不平得很。
冯氏也感到意外极了。六房的小长房与小二房长年不和,族里是人尽皆知,可再怎么样,小长房也会维持着表面上的和气,不叫外人说嘴。小二房倒是有恃无恐些,但也不会做得太过分。怎的这才回归的小三房,跟小二房竟似有仇似的?而且还连外头的脸面都不顾了?
这可不是大户人家应有的作派。难不成小二房做了些什么,把小三房得罪的狠了?
冯氏犹自在那里思索着,秦含真又继续对小黄氏说:“婶娘一定是不知道二伯祖母和大伯父的真正脾性了,从前受了不少骗吧?却不知她都在信里怎么说我祖父祖母的坏话了?兴许还有我爹娘和我的坏话吧?还请婶娘都告诉我们,我也好驳一驳,说清实情,免得族里还有人受小二房的蒙骗,误会我祖父祖母的人品。”
小黄氏干笑:“是,这个……有误会了当然要说清楚。不过大家都是有眼睛的,三叔三婶的人品,一看就知道,哪里还用得着去驳呢?”
“这可难说。”秦含真笑了笑,也不多言。
小黄氏见状,倒犹豫了。她迟疑了一下,把心一横,就把过去薛氏在书信里提到的秦柏一家的话,还有薛家那边传过来的种种传言都简单说了。牛氏越听越生气,秦含真倒是听得很有兴趣。她如今有些明白秦克用与小黄氏夫妻俩为什么有胆子给自家祖父一个“下马威”了。
秦含真对小黄氏道:“这些乱七八糟的话,十成里倒有八成是假的,还有两成是添油加醋过,扭曲了事实真相,说起来也真实不到哪里去。我给婶娘说个明白吧,我祖父三十年不回京城,是有原因的,这个原因皇上知道,大伯祖父承恩侯也知道,只是不好宣扬,所以我不就告诉你了。反正皇上对我祖父信任有加,才会下旨令我祖父袭了曾祖父生前的侯爵之位,又赐了宅子和田庄产业。我祖父可不是什么破落户。自打我们一回京城侯府,二伯祖母就跟我们过不去,成天挑刺儿,说白了,不过是眼红我祖父得了爵位,而大伯父没有罢了。可大伯父又凭什么得爵位呢?二伯祖母在家都敢埋怨皇上偏心,旁人却是没胆子附和她的。”
小黄氏也没胆子,她脸色有些发白,只能僵在那里干笑。
秦含真又道:“至于说我祖父是个空头侯爷,没什么实权的话……我祖父也是一把年纪了,身上有爵位,名下有产业,有儿有孙的,我父亲如今在宫里做侍卫,叔叔在大同当武官,祖父还有什么可愁的?为什么要出来做官受罪?大伯祖父做了几十年的承恩侯,也是如此。难不成他就是有实权的,我祖父却要叫人笑话?说他老人家是空头侯爷,那什么才算不是空头侯爷呢?”
小黄氏干巴巴地道:“这原是二婶娘眼红三叔三婶,方才说的瞎话,如何信得?”
秦含真点点头:“还有呀,我觉得好奇怪,似乎在婶娘心目中,小二房也是有权有势,体面得很,还说大堂姐快要嫁给贵人了?你指的应该是蜀王府那门亲事吧?你可能是有些消息滞后了,那个只是二伯祖母和大伯父误会了而已。人家并没有看上大堂姐,二伯祖母却认定了这门亲事一定能说成。可是蜀王前些日子犯了事,叫皇上罚了。二伯祖母又怕受连累,就跟人家划清了界限,还做了些得罪人的事。如今人家怕是都恼了,还说什么亲?不记仇就算不错了。可怜二伯祖母当初为了大伯祖母反对亲事,还闹着把家分了呢。如今可算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了吧?”
牛氏嗤笑道:“可不是么?他们二房如今都快成京城里的笑柄了,还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呢,成天瞧不起人。没有侯府的招牌,谁答理他?!人家王府高看他们一眼,还不是看在我们秦家一门双侯的份上?如今家都分了,二房迟早也要搬走,就凭他们老大那六品的官职,我倒要看看他们今后还能如何逞威风!”
小黄氏忍不住道:“可我听说小二房的老姨娘娘时常能进宫见太后的,太后还十分看重她,一年四季赏赐不断。”
“这话倒是不假。”秦含真道,“符老姨娘为人挺公道的。当初二房闹着要分家,她没法说服大伯父,就跟张姨娘一块儿留在了承恩侯府里。分家的时候,大伯父并没有把她带上。”
小黄氏面色难看得很,她的额头和后背都在冒汗,早已没有心思再逗留下去了。
告辞的时候,冯氏跟小黄氏一块儿走了。路上她对小黄氏道:“二弟妹,虽然我不知道小二房的婶娘是否真的在书信里跟你说了那些话,但你怎么好将这些事情告诉三婶知道呢?三婶与三姐儿方才说的话,你是不是也打算写在信里,告诉小二房的婶娘?背后说人,不是做人的规矩。”
小黄氏有些心不在焉:“这事儿跟大嫂子不相干,嫂子就别管了。规矩不规矩的,也轮不到嫂子来教我。”
冯氏又看了她一眼:“二弟妹,你似乎有些上火了,多喝些清心茶,败败火吧。”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三十章 态度
冯氏回到宗房后,先是去见了婆婆沈氏,把六房一行的种种细节都告诉了她。
沈氏听完后,最关心的只有一件事:“那你觉得,你二弟妹的说辞,永嘉侯夫人是否已经信了?”
冯氏愣了一愣,有些不明白婆婆的意思:“三婶不曾明说,倒是没有继续追究的意思。只是……媳妇儿觉得三姐儿可能不大相信。二弟妹说起小二房的书信中所说的话时,她一句一句驳回去,眼里还带着讽意。”
沈氏低头想了想,道:“不管怎么说,六房没再追究就好了。信不信的也不打紧,看起来如今六房那边已经把这笔账记到小二房那边去了,你二弟二弟妹也算是洗白了自己。”
冯氏微微皱起眉头,不大赞成婆婆的话:“可是太太,六房即使把账算到了小二房头上去,也未必就对二弟二弟妹全无芥蒂了吧?不管小二房的婶娘在书信里说了什么,她到底不曾明言,叫二弟二弟妹将小三房赶出六房的祖宅。二弟和二弟妹是擅作主张,这个责任是洗脱不掉的。即使三叔三婶一时间气恼小二房,忘了这一层,过后也会想起来。”
沈氏淡淡地道:“六房自家内斗,与我们宗房有何相干呢?你二弟二弟妹犯了错,自然是要赔罪的。我只求六房不要记恨宗房,也就够了。兴许你三叔三婶难免会有些许迁怒,但明面上却不会做什么。全族上下都还看着呢。六房长年住在京城,素来不插手族务,只要撑过这几个月,等他们回去了,也就无事了。”
冯氏哑然,心里虽然不同意婆婆的想法,但又没法反驳,只能默默闭嘴。
回到房间后,她把这件事告诉了丈夫秦克良,有些难过地道:“虽然二弟妹是我们自家人,但我看着她的言行,脸上也臊得慌。昨夜的事,是非曲直是明明白白的,二弟也是受了二弟妹的连累。二弟妹若真心认错赔礼,也就罢了,得罪了人还要推到旁人身上去,未免太小看了人,真以为自己能骗到所有人么?只是太太似乎无意教训她,一心只想着六房别记恨宗房就好。”
秦克良低声咳嗽几下,才有些虚弱地道:“母亲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六房的内务,与我们宗房有何相干呢?况且六房这一支素来都在京城过活,又是位高权重的,咱们想管也管不上,只要维持住明面上的关系就好,旁的就不必理会了。论理,小长房那位承恩侯,行事也不是十分公道,待族里也冷淡;小二房那几位,也就不必提了;小三房这位三叔,一走三十年,这才回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性情,我们只管敬着就是。若是日后处得来,那就多来往些,也不打紧,但不必掺和他们六房的内务。二弟太过莽撞,我们不可犯了同样的错。”
冯氏不明白丈夫的用意:“为什么呢?二弟二弟妹如今明摆着得罪了三叔三婶,我们不是正该多与三叔三婶来往才是么?我看三婶的性情很是率直,待人也和气,倒比小长房与小二房的几位女眷好相处些。”
秦克良微微一笑:“二弟二弟妹是心急着想要坐正宗子之位,方才想要谋求外援。薛家的份量还是轻了些,况且薛家虽然为我们秦氏一族带来了些许实惠,但他家的底气是从我们秦家的侯爷而来的。说白了,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因此二弟和二弟妹才会心急着想要搭上小二房,甚至愿意为了讨好小二房,不惜冒开罪小三房的风险。可惜这一回,他们是做错了。”
冯氏问:“大爷难道就不需要结交外援?若是能有一位在族中说得上话的长辈支持你,你也不至于象如今这般艰难了……”
秦克良咳了几声,喘了一会儿气,才继续道:“我也说不上有多艰难,一切艰难都是因为我的病情而来。若我的病好不了,那便是有强援在外,也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若我的病能好起来,没有强援也无妨。”
他看向妻子,笑了一笑:“秦氏一族,就数六房最显赫,而六房中最显赫的两家侯府里,承恩侯不管事,承恩侯夫人与永嘉侯都是持正之人,最重规矩礼数。我是宗房嫡长子,本就是明正言顺的宗子。若我撑不下去,那自然一切休提。但只要我不出事,那两位长辈只会支持我,绝不会赞同二弟对我取而代之。因此,我们不必去结交什么强援,我只要活着,便会有强援支持我。”
这番话令冯氏心下酸涩不已。她哽咽着对丈夫道:“大爷,你一定会无事的……”
秦克用微微一笑:“我自然会无事,病情不是已经有好转了么?如今这位叶大夫医术高明得很,只要我再吃他几个月的药,定会大有起色的。”
冯氏含泪点点头,话都说不出来了,假作无意扭开头去,把眼泪给擦了。
秦克用仿佛没看见似的,仍旧在那里微笑:“说起来,三婶的身体也不大好。这一路走来,必定也劳累得紧。既然眼下已经到了江宁,就该好生歇一歇,多保养身体了。你下回再过去的时候,记得把叶大夫的医馆地址告诉三叔一声,等他老人家得了闲,就带三婶前去求诊。三婶也是有年纪的人了,还是诊个脉,开张方子调养一下,才能叫人安心。”
冯氏擦了泪,回过头来,露出了微笑:“还用得着大爷提醒?方才我在六房的时候,就已经跟三婶和三姐儿提过叶神医的事了。只要三婶想去看诊,我亲自为她带路!”
与此同时的六房祖宅内,秦柏刚刚送走了一位族兄弟,终于可以回到后宅来见老妻了。听说东院已经收拾好了几间屋子,他便吩咐下人立刻去搬东西,争取今晚就在东院住下来。
牛氏嗔他道:“忙的什么?早一天晚一天的有什么打紧?简哥儿一片好意呢,偏你心急着非要搬。”嗔完了,牛氏又继续说,“方才宗房两个媳妇来了。那个大媳妇倒是还好,斯斯文文的,看她说话行事,也是个明白人。二媳妇,就是昨儿晚上那个,依然还是那副样子。一张笑脸,张口就把事情推到二房身上去了,说是二房那个泼妇写信跟她说了咱们的坏话,她两口子才会误会了咱们的为人。真真可笑,那个泼妇说咱们再多的坏话,又与她什么相干?她倒上赶着来为难我们了?!”
“哦?”秦柏皱皱眉头,“克用媳妇是这样说的?”
“她是这样说的。”秦含真忙将小黄氏方才在她和牛氏面前说的话都告诉了祖父,又道,“其实话说着说着,重点就偏了。我听得出来,她是因为信了二伯祖母的话,有心想讨好二房和薛家,所以就给据说只是破落户的我们来了个下马威。没想到这下马威不奏效,反而给她惹来了大麻烦,她才会迫不及待地想要补救,于是又把黑锅往二房头上栽了。说实话,她大概也就是仗着二房没人在这里而已。”
秦含真撇了撇嘴:“捧高踩低嘛,但做得这么明显,姿态也够难看的了。”
秦柏沉着脸不说话。
牛氏对他道:“别气了,我听说宗房的嫡长子病情已经有好转了,好象是请了个什么神医,有希望把他的病治好。那这宗子之位就不会落到他们家老二的头上了,那小黄氏将来也得意不到哪里去,咱们不必理会她。我这后宅今儿来了好多客人,听说你们前头来的人也不少,累了吧?快到屋里歇歇。”
秦柏摆摆手道:“不妨事,不过就是坐着与人聊聊天罢了。我不想说话时,谁也逼不了我。方才来了几个族里读过书的小辈,我查问了一下他们的功课,发现都只是平平,问了才知道,族里并没有族学,几个孩子有人是到别处去附学,有的是自个儿寻了先生请教,但都学得不得法。这样下去不成,宗房理当要把族学给筹备起来的,却不知为何一直没提起。回头我还要往宗房去一趟,找族长商议一下这件事。”
秦含真问:“那我们什么时候会去祭祖?”
秦柏说:“我在金陵城里时,就已经托人问过日子了,九月没有合适的吉日,至少也要等到十月了。先让周祥年他们预备下祭祀的东西。明儿早上我先到坟上瞧一瞧,除除草。等宗房那边定下了日子,我再带你们过去祭拜。”又嘱咐妻子,“赶紧把身体养好了,免得到了正日子,你还支撑不起来。”
牛氏嗔道:“瞧老爷说的,我又不是病得多重了。这会子离九月底还有好些天呢,有这么长时间,到时候我肯定已经好了。”她又转头去跟秦含真说,“方才宗房大奶奶跟我们说的那位神医,医馆是在哪里来着?我记不清了。咱们不如就去那儿试一试?”
秦含真当然记得那个地址,只是她有些迟疑:“祖母不要紧吗?那位神医好象不出外诊,只接待上门去找他的病人。您能支撑过去?”
牛氏哂道:“坐着马车来回,需要我走几步?我还不至于病弱到那个地步。”
秦柏眨了眨眼:“只接待上门的病人,不出外诊?”他好象知道是哪家医馆了。虽然有点巧,不过……去去也好。老妻的身体也需要好生调养一番了。
第三十一章 遇见
次日清晨起来时,秦含真还有些懵,环视周围一圈,有些没反应过来自己在哪里。
发了一会儿呆,才想起来,昨天傍晚时,她和祖父祖母搬到了祖宅的东院。他们人口不多,所以也没费事地把东院的院子全都打扫整理出来,只是将看起来保养得最好,家具摆设最齐全的第二进正院给清扫了,祖父祖母住了正房,她住了西厢房,东厢拿来做个临时的小书房皆茶室。她昨晚上就是在这间西厢房里睡的。
这间西厢房其实很大,一明两暗共三间,中间小厅,左右分别是卧室与书房,雕梁画栋地,家具也都很精致。这应该是一间女眷所住的屋子,奇怪的是,似乎比对面的东厢房还要精致三分。秦含真心里怀疑,秦锦仪甚至很可能没来过江宁老家,这间屋子八成是二房那位不曾谋面的庶出姑母秦幼珍在江宁的居所。
虽然秦幼珍并不得嫡母嫡兄看重,但她在长房却很有脸面,幼年时还被符老姨娘与她生母张姨娘抱进宫里给太后、皇后见过。承恩侯夫人许氏待她也很好。这祖宅既然是在承恩侯秦松的主持下重新翻建而成的,那许氏做主,在秦幼珍的屋子上多用些心思,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儿。薛氏与秦伯复大概会对此很郁闷吧?可他们却奈何不了秦幼珍。秦幼珍连婚事都是长房那边做的主。他二人顶多也就是担了个嫡母长兄的名头罢了,就连对她刻薄一点都不敢,因为宫里的贵人都看着呢。
承恩侯府的下人里,据说还有一种说法,道承恩侯秦松认为秦伯复是薛氏在外头生的孩子,不是秦家骨肉,但秦幼珍却是实打实在六房祖宅里出生的,即使是庶出,也是秦愧真正的骨肉。所以秦松愿意多给这个侄女几分体面,却恨不得要把秦伯复的脸皮扯下来往地上踩。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看着秦幼珍出生的人,分别是叶氏老夫人、符老姨娘与张姨娘,全都是秦松不喜的对象。他能对这个侄女有多少善意?不过是借着她来打压秦伯复罢了。
秦含真打了个哈欠,翻身起床。二房那些糟心事跟她没关系。秦幼珍年纪比她的便宜老子秦平还大好几岁,早就出嫁多年了,她只要住着这屋子好就行,何必管别人家的闲事?
青杏她们几个丫头早已听见了动静,连忙进里屋来侍候秦含真起床,又有人去打了热水来服侍她洗漱、梳头。等到她穿戴一新,抱着小手炉走出西厢房的时候,困意已经消失无踪了,整个人都变得精神奕奕起来。
牛氏坐在正屋里,正看着虎嬷嬷她们摆早饭。见孙女过去,便笑着招手:“你也起晚了吧?昨儿夜里搬屋子,忙活到大半夜才睡下,真真累死人了。今儿我们也没啥要紧事,你还不如多睡一会子。”
秦含真笑道:“今儿不是要去医馆给祖母看病吗?耽误了时间可不好。我已经睡够四个时辰了,并没觉得困。要是中午能回来,那就吃完午饭后再补个眠。”
她有些疑惑地往屋里四周望望:“怎么不见祖父?”
牛氏道:“你祖父一大早就带着简哥儿,叫上宗房的秦克用,往坟地上去了。他要先看看你曾祖父曾祖母的墓怎么样了,若有不好的,就先修一修。不过那个秦克用说,宗房每年都打发人往二老坟上清除杂草,四时祭祀也从没遗漏过,再不会出错的。你祖父不放心,还是要亲眼看一看。”
秦含真深以为然:“是这个理儿。谁知道宗房办事可不可靠呢?”虽然冯氏看起来为人不错,她丈夫秦克良在族里的名声也很好,但这两人毕竟已经有些边缘化了,如今宗房是秦克用与小黄氏夫妻在主事,旁人还是要多留个心眼比较好。
虎嬷嬷在旁笑道:“宗房的二爷倒罢了,简哥儿却可怜。昨儿晚上我们搬屋子,他不用搬,还要围着老爷、太太转,一再劝你们别搬。结果我们睡得晚,他也没得安睡,今儿还要一大早就爬起来,陪老爷出门去。我看他在前院站着都快睡着了,委实可怜。”
牛氏笑着说:“那孩子实诚又孝顺,年纪虽小,却总想着要为老爷出力办事,也不枉我和老爷疼他一场。”
说话间,赵陌过来了,穿着一身新衣,精精神神地向牛氏请安,又向秦含真问好。
牛氏笑问:“昨儿睡得可好?你和简哥儿都帮着忙活到了半夜三更,简哥儿一大早出去了,你总能多睡些吧?别委屈了自己,你们这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呢,要多吃多睡,身子才能康健。”
赵陌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我睡得很好,倒比先前在船上时睡得安稳。大约是因为脚踏实地,又没了担心的缘故。”
秦含真说:“表哥这一路辛苦了,好生歇息几天吧。如今的天气越发冷了,这江南也不比京城暖和多少,你记得多穿件衣裳,别着了凉。”
赵陌笑眯眯地应下了。
百巧从外头跑了进来:“老爷和简哥儿回来了!”屋里众人面上皆是一喜。
秦柏与秦简从院外走了进来,秦克用倒是没有跟着。秦含真连忙迎了上去,将手里的小手炉塞到祖父手里。秦柏笑着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抬脚迈进屋内,对牛氏说:“等我做什么?快吃早饭吧。”虎嬷嬷不等吩咐,就送上了热腾腾的小米粥,又为众人布筷。
五人围桌而坐,牛氏给丈夫挟了个素菜包子,才问他:“坟地那边如何了?这么快就回来,可是一切顺利?”
秦柏点了点头:“坟上安好。克用那孩子倒也不是懒怠之辈。我看坟地里众位先人的墓都维护得很好,可见他还是有在做实事的。”
秦简喝了一大碗江米粥,总算觉得身上暖和些了,才嘟囔道:“克用叔若是连这点表面功夫都不做,那也不可能担下主事之责了。我只是有些不明白,看他说话行事,也算是个明白人,前儿怎么就犯了糊涂?难不成真是被克用婶哄住了,跟着犯了浑?”
赵陌笑笑:“你又知道了?”
秦简道:“我怎么不知道?昨儿来了那许多族人,不知说了多少小道消息。就象三妹妹说的,八卦传闻。我如今对宗族里的事儿也算是门儿清呢。”
赵陌听得好笑,摇头不语。秦简有些不服气了:“难不成你不信?”
秦柏道:“好了,这样的事有什么好斗嘴的?”
秦简不好意思地笑笑,闭嘴继续喝粥了。其实他也明白秦柏的意思,这毕竟都是秦家族务,没事儿在赵陌面前提起做什么?
赵陌也不知是否明白他们的意思,面上倒是一切如常。他问秦柏:“舅爷爷,一会儿是不是要送舅奶奶去医馆看大夫?我陪您去吧?”
秦简忙道:“我也去!”他可受不了再待在祖宅里见族人了。从黄氏、叶氏两位老夫人时起,就留下了规矩,六房再显赫,子孙们在族里见了长辈,也是要依礼拜见的。他昨儿见了好几位爷爷,人都还没认全呢,就先磕了一圈儿头。秦柏是叶氏之子,自然不会违了亡母的教诲,他自个儿年少时也是这么做的,并不觉得秦简给长辈见礼,就是丢了脸面。因此秦简心中暗暗叫苦,昨儿一天下来,膝盖都跪青了,腰酸背痛的,可不想再经历一回了。
秦柏却轻飘飘地看了秦简一眼:“简哥儿不能去。今日定然还有族人来访的,兴许还有姻亲或表亲。我与你祖母出了门,你再走了,难不成叫人家吃闭门羹么?这不合礼数。你留下来接待来人,我陪你祖母出门。你放心,我们也就是到镇上去,顶多半天就回来了。族里上了辈份的长辈,昨儿几乎都来全了,今日来的人,不必你去一个个磕头,你就不必担忧了。”
他又对赵陌说:“广路与他做个伴吧。今日来的人里,若是有读书种子,你们也多与他们攀谈一番,试试他们的学问深浅。若有好的,我也好助一助他,算是为家族添一俊才。”
赵陌忙正色应下了。秦简见有赵陌做伴,又听说今日不必再磕头,也勉强答应下来。
五人在屋里歇了一会儿,消化消化。周祥年进来报说,已经把马车套好了。秦含真便随同祖父、祖母一道出门,坐车往镇上去。
他们出庄子的时候,沿路都有遇上族人。昨日秦含真陪着牛氏见了一圈女眷,因此许多人都还记得。秦庄几乎没有外姓人家,家家户户都是姓秦的,倒也没什么需避讳处。秦含真掀起车窗帘子一路跟人打招呼过去。一众族中女眷都笑着议论,说永嘉侯的孙女儿嘴甜又乖巧,真是讨人喜欢。
虎嬷嬷听见了,笑着低声把这话告诉了牛氏。牛氏得意地说:“我的孙女当然懂事乖巧,讨人喜欢了。可见族人们也都眼明心亮,知道好歹。”
秦含真笑着窝进她怀里:“族里的人称呼祖父祖母,有叫叔伯婶娘的,也有叫侯爷夫人的,真是混乱。”
牛氏道:“老爷三十年没回来了,别人还真未必弄得清楚该怎么称呼他,叫侯爷夫人倒省事了,只是显得疏远。不过别人爱怎么叫就怎么叫,咱们知道是在叫我们就行。”
马车走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到了镇上。那医馆便在镇上街尾处。秦柏熟门熟路地骑马过去,在医馆门口下地,回身接了妻子下车,一手扶着妻子,另一只手牵了秦含真,便要往医馆里走。
一位三十来岁的青年带着几个从人,打医馆里面走了出来。双方打了个照面,那青年脸上顿时露出了惊喜之色:“您怎么过来了?”忽然看见秦柏身边的牛氏与秦含真,顿了一顿,“这是您夫人和孙女儿?”
秦含真好奇地看着这青年,总觉得有些面善,却又记得自己从没见过对方。这是谁?是秦柏认识的人吗?
第三十二章 公子
秦含真觉得很奇怪。
那个青年看起来似乎跟自家祖父秦柏不算很熟,对秦柏的妻子孙女情况都不太了解,可是他说话的语气中又透着亲昵,感觉上不是一般的交情。
秦含真从没听秦柏提过,他在江宁还有这么一个熟人,秦柏也没向她与牛氏介绍对方的身份。照理说,秦柏有三十几年没回江宁了,这人的岁数都没这么大,不象是他在江宁的旧识。若说是故人之后,秦柏待他又很客气,不是对一般世交家小辈的态度。
秦柏的态度很矛盾,但那青年却是坦荡荡的,亲切又友好,主动向牛氏和她介绍自己,说他姓赵,是宗室中人,从京城到江南来求医的。秦柏是皇亲,按辈份,他也要唤秦柏一声舅舅呢。
秦含真从前只知道自家祖父是太子的舅舅。不过真要从皇帝皇后那边算起来的话,赵陌的父亲,还有蜀王幼子等身份的人,因为是太子堂兄弟的关系,也可以唤秦柏一声舅舅的。赵陌称秦柏为舅爷爷,便是因此而来。不过一般人都不会这么叫,通常都只唤一声永嘉侯而已。
这位赵公子,既然也是宗室中人,那么显然是哪位王爷的儿子了,正好与太子、赵硕、赵砚、秦平秦安、秦伯复秦仲海他们同辈。秦含真心里有些抓瞎,赵公子算是她什么亲戚来着?表叔吗?想想她的表叔还真是数不清了……
牛氏得知这位赵公子是宗室,顿时肃然起敬,原本还有些散漫的态度也变得郑重起来:“老婆子不认得贵人,方才真是怠慢了。”
赵公子笑道:“舅母不必客气。您是长辈,我这个晚辈在您面前却是不敢拿大的。”
秦柏轻咳了一声:“公子还是别称呼我们夫妻为舅舅舅母了,实在不敢当。”
赵公子含笑看了他一眼:“侯爷多虑了。论辈份,本该如此才是。”
秦柏默默地回看了他一眼。
他便笑道:“瞧我,见了二位一时高兴,竟忘了让路。侯爷与夫人是来看诊的吧?叶大夫的医术确实让人惊叹,来,我来为二位引路。”竟是自告奋勇做了向导,领着秦柏夫妻进医馆去了。
秦含真留意到,他换了对自家祖父祖母的称呼,这跟他之前的态度可不太一致呀?这人真奇怪。
大概是因为时间尚早的关系,医馆里人并不算多。有两三张桌子后头各坐了一位大夫,每位大夫身边都围了几个病人和家属。另一侧是抓药柜台,有三四个人正在柜台前排队领药。其中一人身上的衣裳似乎有些眼熟。秦含真多看了两眼,正好遇到那人听见声音,转过身来,竟然是沈太医!
沈太医看到赵公子回来,有些惊讶:“爷……”只说了一个字,他就瞧见了赵公子身后的秦柏与牛氏,还有秦含真。他立刻闭了嘴,笑着向秦柏打招呼:“侯爷怎么也来了?可是夫人的病情还未有起色?”
秦柏微笑着点点头,牛氏则惊奇地看着他:“沈太医,你怎么也在这儿?”他可是位太医呀!这里的大夫医术再高明,还能跟太医比?
沈太医面色微红,低咳了一声,干笑着说:“术业有专攻,我也有不擅长的科目。”
牛氏释然,笑道:“我看沈太医医术高明,说是有什么地方不擅长的,也只是过谦而已。”
秦柏问沈太医:“叶大夫可在里面?拙荆先前在路上偶感风寒,至今还未断病根。我想请叶大夫替她诊一诊脉。”
沈太医忙道:“这事儿好办。叶大夫正好在呢。”便跟柜台里的一个伙计说了一句,那伙计看看秦柏与牛氏,从柜台里走了出来,低声请他们到后堂去等候。
赵公子也跟了过来。
后堂地方不大,估计也就是六七个平方,只摆着一张八仙桌,四把竹椅,桌面上放着一套茶具,墙上挂了两幅画,一幅是张仲景,另一幅秦含真看题绂,猜想应该是孙思邈。
秦柏一行人在桌旁落座,赵公子也坐了下来。他身后的其中一名随从上前倒茶。
赵公子亲切地跟秦柏说话:“侯爷如今可都安顿下来了?不知住得可习惯?江宁饮食与京城大不一样,侯爷是南边人,应当无妨,夫人定是觉得不惯吧?我那儿倒是有从京城带来的厨子,做得一手好面食。改日侯爷夫人得了空,请到寒舍来坐坐,也尝尝我家厨子做的汤面。”
牛氏确实喜欢吃面食,不过虎嬷嬷就会做,带着南下的厨子里也有擅长做北方菜的,她倒不是很馋,只是觉得这位赵公子实在很知情识趣。往日想要讨好秦柏的宗室贵人,她也见得多了,赵公子却明显比什么蜀王父子、赵硕等讨人喜欢些,人也细心,能考虑到细小之处。
她对赵公子道:“您还真是说到点子上去了。这江南什么都好,就是吃食上我不大习惯。昨儿在家吃了两顿饭,就是他们本地厨子做的,好几道菜竟然都甜丝丝的!菜怎么能是甜的呢?我都咽不下去,只好叫他们把路上买的酱菜找出来,就着酱菜吃了个半饱,也就罢了。如今我正叫他们想法子买些面回来做面条饼子呢。我们家老爷在西北的时候,就总想白米吃,不与我一道吃面。如今到了江南,他是想吃多少白米,就吃多少白米,我却要想法子寻面吃了。”
赵公子听得哈哈大笑起来:“夫人说的,正是我曾经有过的念头。幸好从京里带了厨子来,不然怎么吃饭呢?”
他和牛氏倒是越聊越投缘了。
不一会儿,叶大夫过来了。他是一位年轻的大夫,看起来也就是二三十岁吧,面色白净,人斯斯文文的。他似乎与赵公子很熟,赵公子对他说秦柏与牛氏是他亲戚家的长辈,听闻叶大夫医术好,才会上门求诊的。叶大夫听了很高兴,为牛氏诊脉时十分用心,为她细细说明病理,而且不是掉书包,而是用浅显易懂的语言,让牛氏一听就明白自己这病怎么来的了,说得还真准。
秦含真在一旁暗暗惊叹,怪不得这位叶大夫会有神医的美名呢,果然名不虚传!
牛氏与虎嬷嬷也十分信服。
叶大夫给牛氏开了个方子,详细嘱咐了怎么熬药,什么时候吃,一天吃几回,然后道:“三日后若还未能痊愈,再来复诊吧。只是老太太这病就算是好了,也当细细调养身体才好。您一年前必定得了大病,伤了元气,至今还没有补回来呢。”
牛氏忙道:“神医果真了得!去岁有人误传消息,说我儿子死了。我一伤心,就大病一场,后来才知道是别人弄错了。可那时候病都病了,好不容易才好起来,我只当已经没事了,想不到已经伤了元气。”
叶大夫点头:“大悲大喜之间,最易伤身。”他将方子递给了秦柏,“过几日来复诊时再说吧。眼下还得先把病治好了,否则不好进补。”
秦柏郑重谢过叶大夫。叶大夫点点头,就起身离开了。他还有病人在等着,人情往来的事,会有伙计代劳的。再说,既然是赵公子介绍来的,自然也该知道他的规矩。
赵公子确实知道叶大夫的规矩。他微笑着为秦柏与牛氏介绍,该怎么抓药取药,还让自己的一个随从领着虎伯去外面的柜台了。他对牛氏说:“这位叶大夫医术了得,脾气也有些古怪。有人觉得他无礼,我却说这才叫真性情。”
牛氏点头:“有本事的人,脾气古怪些也是有的。我们是来看病的,能把病治好就行,旁的都在其次。”
赵公子笑道:“夫人是个豁达人。”
抓了药,他们就可以走了。这一趟医馆之行比想象中的要顺利。秦含真出门后看看天色,离午饭时间还早得很。
赵公子想邀请秦柏与牛氏到他的住处去。牛氏觉得头一回见面就到人家家里做客,有些不好意思,正要婉拒,却听得秦柏道:“公子不是正要换新居么?这时候我们怎么方便上门拜访?”
秦含真觉得奇怪了,祖父怎么知道这赵公子要搬家?他们真有这么熟?莫非是祖父提前去金陵城期间认识的?可那是在金陵城呀!
牛氏悄悄推了丈夫一把,暗示他说话要委婉一点。赵公子对他们那么客气呢。
秦柏只是十分郑重地看着赵公子,也不说话。
赵公子顿了一顿:“侯爷说得有理。既如此,待我换了新居,再请二位来家中用膳,尝一尝我家厨子做的好面了。”
秦柏这一回倒是没有再推拒了,神色也缓和了许多。牛氏高兴地说:“你放心,我到时候一定去!你把你家厨子做的面说得那么好吃,我怎么也要去尝尝。”
说话间,秦家的马车驶过来了。秦柏要与赵公子告别,赵公子却道:“你们是要出镇么?我正好顺路,再送二位一程吧?”秦柏叹了口气,默默看了他一眼。赵公子微笑着看他,他只好拱了拱手:“公子客气了。”算是默认了对方的同行。
牛氏在虎嬷嬷的搀扶下,上了马车。秦含真站在一旁,左看看,右看看,总觉得自家祖父跟这位赵公子之间好象有什么秘密,总是你来我往地互递眼色,可惜她看不懂他们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她也跟着上了马车,不过转身的时候,她无意中扫见沈太医就站在不远处,手里提着几包药,好象正在看着他们。
她以为沈太医早就抓好药离开了呢。
马车很快就离开了医馆,秦含真也没闲心再多想沈太医的事儿了。她还在好奇赵公子的身份。这人到底是哪家王府的公子呀?他对秦柏夫妻那么亲切,是不是也有什么特别的想头?
他们一行人很快就驶离了镇子,眼看着前方不远处,就是岔路口了,骑马走在前头的虎伯却忽然叫了起来:“呀,那不是赵小公子么?他怎么来了?”
赵公子闻声望了过去,想知道“赵小公子”这个疑似与他撞名的人是谁,没有留意到秦柏的神情瞬间变得僵硬起来。
第三十三章 好奇
赵陌笑着从路口出慢慢牵马走了过来,秦含真掀起车帘望了一眼,回头对牛氏说:“赵表哥不知道为什么过来了,是来接我们的吧?”说着还冲赵陌挥了挥手,赵陌还了她一个灿烂的笑容。
牛氏笑道:“这孩子嘴上虽不说什么,做事却一向都这么周到,到底不是一般人家出来的。”
牛氏夸得轻松,秦柏却没法那么轻松。他看着太子面带好奇的脸,顿了一顿:“赵公子,那位……就是广路了。”
太子眨了眨眼,有些惊讶:“原来是那个孩子。”黄晋成和沈太医与他会合后,把京城里发生的事都告诉了他,秦柏也没有隐瞒秦简、赵陌两名少年同行南下的事,因此他很容易就猜到了来人的身份。他不由得感叹了一声:“也是个可怜人。”辽王世子赵硕为了追求权势,是如何对待这个嫡长子的,并不是什么秘密。无论赵硕是否能如愿以偿,等待这个孩子的,注定会是波折重重的人生。
秦柏低声道:“我相信广路的人品,只是公子的安危重于一切,您还是尽量不要与他见面的好。”
太子笑笑:“无妨,他小时候随父祖进京时,虽然曾经见过我,但隔着老远,未必能看清我的面容。况且这都是多少年前的事儿了,他说不定早就忘记了。”
秦柏却坚持道:“还是谨慎一点的好。请公子早些回去吧,若想见我,我改日去您新居拜见就是了。”
太子无奈地看着他:“舅舅总是这么小心,我在金陵、江宁都待了半年了,本地人早就认定了我只是一名寻常宗室,能出什么事呢?偏偏您一来就要我换个居所,晋成与沈太医还都站在您那边。”
秦柏沉声道:“那日我初次去您居所拜访时,看见附近有身份不明之人出没,暗中留意您的行踪。虽不知其用意,还是小心些为好。”
太子叹了口气:“罢,罢,舅舅的话,我还是要听的。那我这就回去了,您可千万记得要来看我。晋成一来,就把我管得死死的,整天不许我出门。他又忙着新职务,没空来陪我说话。我跟两位太医能聊什么?我又不是大夫!若是您能来,多给我讲讲母亲小时候的事,我也能安心留在宅子里,不出去走动了。”
秦柏无奈地点点头,眼里却闪过一丝心疼。这是他亲姐姐的孩子,他的亲外甥,从小儿生长在宫中,少有出宫游玩的机会,身体不好的时候多,可能连御花园都没法经常去逛。如今他来到了江南,病情大有好转,可以每日出门走走,又怎能按捺得住?等到他回了京城,象这样的自由就不可能再有了。然而为了太子的安全,他们这些身边人是不可能容许他随心所欲出门的,只能委屈他了。
在舅舅秦柏的劝说下,太子终于答应了离开。当赵陌走到秦含真与牛氏所坐的马车前,向秦柏、牛氏行礼问好的时候,太子一行人已经调转马头先行离开了。赵陌只能匆匆瞧见几个人影,并没有看清为首之人的长相。不过他看得出来,为首那名身穿月白锦袍的青年气度不凡,想必不是等闲人物。
赵陌没有多留意,只笑着向秦柏、牛氏解释自己的来意:“今日虽然也来了不少族人、亲戚,但他们听说舅爷爷舅奶奶不在,只有简哥儿一个迎客,都不好意思打搅太久,坐上半个时辰,便都散了。简哥儿与我枯坐无趣,看了一会儿书,他说要去宗房问问祭祖的事准备得如何了。我想着横竖无事,不如骑马一路寻过来,看能不能遇上舅爷爷和舅奶奶,正好陪你们一路回去。”
牛氏慈爱地道:“你这孩子有心了,这大冷的天还特地跑出来。瞧你这小脸冻得发青,快到车里来暖和暖和。”
赵陌笑道:“舅奶奶垂怜,本不应辞。只是舅爷爷还在外头骑马呢,我做晚辈的怎么好钻进车里去?其实这天儿虽冷,骑骑马,活动活动,身上就暖和了,并不碍事的。”
牛氏也不强求:“我们车里有斗篷,给你一件穿着挡挡风。你就和你舅爷爷一起骑马,陪他说说话。”
赵陌应了一声,秦含真在旁边递过一件斗篷,他接了过去,认得这是秦柏的,与秦柏眼下穿在身上的斗篷只有镶边的料子不同,想必是他们带着出门备用的。他笑着将斗篷穿上了,便翻身上马,走到秦柏面前。
秦柏点点头,见他似乎并没有对太子一行人的出现多说什么,也不象是认出了谁的样子,暗暗松了口气,面上却露出微笑来,问起了他与秦简今日见族人的情形,尤其是其中是否有读书种子。
赵陌一一回答着,纵马落后秦柏两步,紧跟在后。他转头看了一眼太子等人离去的方向,心头疑惑,那些人会是谁?
一行人很快就回到了六房祖宅,秦柏自去扶了妻子牛氏下车进门。秦含真落在后头,赵陌将马缰交给了下人,便追了上去。
他有些好奇地问秦含真:“我过去接你们的时候,瞧见舅爷爷身边还有几个生面孔的人,为首那个穿月白袍子的,瞧着很是风度不凡,那是谁?”
秦含真道:“是一个宗室,我们在医馆偶然遇到的。说来你跟他也是亲戚呢,论辈份,你应该要叫他一声叔叔或是伯伯吧?”
赵陌愣了愣:“是个宗室?他与你们一起走,可是熟人?还是知道了舅爷爷的身份,有心来交好的?”
秦含真想了想:“他对我们挺亲切的,也知道祖父的身份,跟他似乎交情还不错。我说不上他是不是有心来交好,只是瞧着不象是抱了什么功利心。祖母跟他很聊得来,还答应改天到他家里去,尝他家厨子做的面条呢。”
说到这里,她有些不解的看了看赵陌:“他原本说是要跟我们一同出镇的,中途不知怎的就先走了。不过他应该有跟祖父打过招呼,出镇的时候他就骑马走在祖父身边,跟祖父说着话呢。我本以为是他先走了,你才来的。听你方才这么说,你既然见到他,可见是你来了之后,他才离开。你们都是宗室,怎么就没相互打个招呼呢?”论理,祖父秦柏应该会向赵公子说明赵陌同是宗室身份的实情才对。
赵陌沉默了一下,笑道:“就算他知道了我是谁,也未必愿意跟我打交道吧?这样的事我早就习惯了。在京城的时候,虽然简哥儿一直热心地为我介绍宗室皇亲家出身的朋友,但也不是人人都象休宁王府的几位堂兄弟一般,愿意与我结交的。况且我出身的辽王府接连出事,又与皇嗣之争有牵扯,宗室里有心过清静日子的人,未必乐意与我来往。”
秦含真叹了口气:“说白了,你就是受了家人的连累,却没得他们什么好处就对了。算了,别管那么多。赵公子跟我们也不过是萍水相逢罢了,能不能结交,有什么要紧?”
赵陌听得笑了,便也将这件事抛到了脑后。
牛氏照着叶大夫开的方子,喝了两剂药下去,身上立时就轻快了许多。秦含真十分惊喜,连声夸叶大夫果然是神医。秦柏也含笑点头,他早就知道,能让太子身体有起色的大夫,医术必然不凡,如今亲眼所见,果然名不虚传。
赵陌与秦简也为牛氏的病情好转而欢喜,赵陌还对秦含真说:“既然这位大夫如此了得,改日表妹不如也去请他开个养身方子?你先前也是生过大病的人,需得调理调理。你如今年纪还小,早早把身体补好了,日后也能少些担心。”
秦含真有些心动:“先看看吧。”她其实一直有锻练身体,效果还不错,饮食上在条件许可的前提下,也十分注意营养搭配。如果这双管齐下的方法管用,她未必需要喝苦药来调理身体。
秦简好奇地说:“这位叶大夫当真如此厉害?我在京城里怎么就没听说过他的名声?”
秦含真道:“叶大夫年纪还比较轻,二三十岁光景,估计他医术确实高明,但因为出名的时间不长,所以名声还没传到京城里去。”
“原来如此。”秦简想了想,“那我去瞧瞧他的医馆好了,若是可以,我想请他给祖父祖母开个调理身体的方子。祖父祖母平日里都爱请太医来诊治,可太医院的人除了太平方,还会开什么药?有病也治不好,还不如到外头来找好的大夫呢。”
秦柏闻言便笑骂:“胡说,没请大夫诊过脉,如何能开方子?药也是能胡乱吃的?你祖父祖母身体好着呢,用不着你去操心。人家医馆是要济世救人的,你没事跑去瞧什么热闹?没的妨碍了别人的正事。”
秦简有些讪讪地,干笑几声了,也不再提起了。
只是私下里,他找到赵陌商量:“咱们到镇上瞧瞧吧?我是真想去问一问叶大夫,能不能给我家里人开几个养身的方子,成不成的另说。再者,咱们还能顺便到镇上逛逛。我听族里的堂兄弟说,镇上很热闹,有几个颇有趣的去处,值得一看……”
赵陌笑着说:“你这是怕舅爷爷知道了骂你,才拉我做个伴?其实去镇上转转又有什么要紧?你只管光明正大地跟舅爷爷说,不必偷偷摸摸的。大不了我们再邀上几个秦家后生,只说是去买纸笔,舅爷爷难道还会拦着你不成?”
第三十四章 照面
秦简最终还是没叫上秦氏族里的堂兄弟们,只叫了赵陌,再带上几个家人,就这么骑马往镇上去。樂文小說|
他这趟去医馆,是真的有事想求叶大夫,但不是为了他对秦柏夫妻提起的祖父母。只是这件事不好告诉外人,因此才拿二老做个借口,连好友赵陌,他都不敢说清实情。
赵陌不知道他的心事,两人一大早起来,吃过早饭,与秦柏、牛氏说明原委,表示要去镇上买些纸笔,顺便逛逛,看有什么新奇东西,一如先前在南下路上每到一个城镇码头都会上去逛逛一样。
秦柏与牛氏都习惯了,并没有反对,秦含真还托他们买些有趣的小玩意儿回来,若是有颜色鲜艳少见的丝线之类的就更好了。她这几日见族里的女眷们,发现江南的绣线和花样子都比京中更多更好,心痒痒的也想要一些。
赵陌一路骑着马,不紧不慢地往镇上去。今日天气不错,虽然吹起了北风,但风不算烈,天空中也有太阳,并不十分冷。他在路上与秦简有说有笑的,打发时间,却发现秦简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他便问:“你这是怎么了?有烦心事儿么?”
秦简回过神来,笑道:“没有啊,我能有什么烦心事?就是走了一会儿神。你方才说什么来着?”
赵陌不解地打量他两眼,忽然发现他胸前似乎塞了什么东西,四四方方,平平板板的,难道是纸么?
秦简发现了他的动作,低头一看,忙把斗篷往前搂了一搂,将胸前的异样遮住了。
赵陌疑惑地看了看他,也不多问,继续笑着说起了与秦氏族中少年来往的趣事,好象什么都没发现一样。
秦简却知道他绝对不是没有察觉的,反而更不自在了些。
到了镇上,赵陌主动说要去医馆旁边买针线绣样的小店里逛,放秦简一个人去了医馆。秦简暗暗松了口气,心里倒是挺感激好友的体贴。
这个时间比昨日秦柏夫妻来时还要早,医馆里只有三两个病人,叶大夫正闲着,秦简很容易就见到了他。他将随从留在医馆外头,独自向诊室走了进去。
他特地扫视过周围,确定没有第三个人会听到他的话,才压低声音对叶大夫说:“我想请你为我母亲开个调养身体的方子。她自从生下我妹妹后,就一直没调养过来。请了许多大夫,药也吃了不少,却总是好一阵歹一阵的。她为了管家,一日都不肯歇,在外人面前还要装作刚强模样……”
叶大夫皱起眉头:“若病人不能亲至,我没有为她把过脉,是不好开方的。”
秦简犹豫着从怀里掏出一叠纸来:“这个……是我默下来的,我母亲长年吃过的几个药方,不知能不能有所帮助?她吃着都还好,每次吃了都会有一点效用,但时间长了就没用了,不吃又会难受。来来回回地折腾,总不见好。”这些方子有的是太医开的,有的是外头请的有名气的大夫,并非个个都是太平方,想必还有些可参考处。
叶大夫接过药方细细看了两遍,然后就闭上眼睛在那里呆坐,过了好一会儿才说:“若是开药方的几个人都没有误诊,我大概能猜出病人是什么症状。开方倒容易,我也读过妇人科,只是……病人想要调养好身体,不好生歇上一年半载,安心休养,光吃药是没用的。”
秦简知道这很难,母亲姚氏如今是断不可能放下承恩侯府里的中馈,安心休养上几个月的。三天她都不肯,更别说是一年半载了。他只能对叶大夫说:“你只管开方就是。”
叶大夫提笔在纸上刷刷写了几个字,递给秦简:“我也不必开方,这是医书里现成的一个妇人调养方子,你叫家人照方抓药好了。抓药之前,最好请一位信得过的大夫给病人诊脉,根据病人的症状,决定好药方里每样药材的份量,就更加万无一失了。先吃上一个月,期间要少劳心劳力,早睡早起,保持心情舒畅,饮食也要尽量清淡些。若是一个月后,病人的病情有起色,那就可以继续吃下去,吃上三五个月也不打紧。这是十分温和的方子,不会伤身。”
秦简看了药方名一眼,似乎是自己没有听说过的,可以肯定母亲也不曾用过。他连忙将纸收了起来,再三谢过叶大夫。
叶大夫摆摆手,道:“我到底不擅长妇科,也不曾见过病人,小公子还是请令堂亲自到我这医馆来诊脉的好,那样开出来的方子,会更对症些。若是不放心,金陵城里有一家‘百林堂’,里头的坐堂大夫徐先生,治妇科病是一把好手。江南一带,再无人能比得过他了。”
秦简干笑了几声,心里却知道自己不可能真把母亲带到江南来治病。除非哪一年合家再回江宁祭祖,倒是可以说服母亲挤出一点空闲,到镇上来见一见叶大夫。
他听到外间的动静,知道又有病人要进来了,忙再一次谢过叶大夫,就起身到外头付诊金了。这医馆里的规矩,他是早就寻秦含真打听清楚了的。
付过诊金,他正要出门,却迎面遇上了几个男子走进来。他与为首那人打了个照面,顿时愣了一愣。接着,他的双眼便瞪得老大,还来不及开口叫人,那人身后的沈太医便上前一步揽住他的肩膀:“哈,简哥儿怎么在这里?真是太巧了。你是身上不好来看诊,还是来替你三叔祖取药?”硬是将秦简拉到了外头去。
太子摸了摸鼻子,有些不放心地回头看看,身边的随从便劝他:“公子还是先见过大夫再说吧?秦家小哥儿那里有沈太医在呢。”
太子眨眨眼,抬脚往叶大夫的诊室里去了。
秦简被沈太医拉到了医馆一侧的夹巷里,前后无人。他呆呆地看着沈太医,好象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似的。沈太医轻咳一声,低声道:“哥儿别声张,叫人知道就不好了。”
他朝秦简的随从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别靠过来。他在秦家船上待了一个多月,秦家下人都认得他,知道他是位太医,跟自家三老爷秦柏交好,便没有阻止他将秦简带到巷子里去,反正没有脱离他们的视线范围就行。
秦简慢慢地反应过来了:“你……你……他……不,这是怎么回事?!”他总算说出了一句完整的话。
沈太医笑道:“永嘉侯是知情人。哥儿若实在想打听,回家去问侯爷就好了。这是在外头,我也不方便跟你多说。”
“三叔祖知情?”秦简眨了眨眼,“对了,你和三叔祖是一起南下的……晋成叔也知道是不是?!”见沈太医点头,他不由得急了,“你们到底在做什么?!太……他怎么来了这儿?太危险了!”心道怪不得太子那么久都没在宫中露面了,原来是来了江南!
京中因为太子久不露面而谣言四起,都说他快不行了,谁能料到太子殿下正活蹦乱跳地在江南游玩呢?蜀王府辽王府整天争来斗去,其实根本就是个笑话。
秦简已经猜出了事情经过:“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一直是叶大夫在为他诊治?叶大夫知道么?”
这几句话问得含糊,沈太医却已经明白了,回答说:“已经有半年了,见过好几位江南名医,前不久才找到的叶大夫。叶大夫并不知情,还以为公子只是一位寻常的宗室子弟。若非如此,公子也不必天天到医馆来复诊了,完全可以把叶大夫请回去。”
秦简问他:“沈大人如今一直在……在公子跟前侍奉么?你们住在哪儿?”
沈太医笑了笑:“这个……哥儿还是别问了。若是公子愿意告诉你,他会说的,说不定还会答应请你过去喝杯茶。”
秦简郁闷极了。
沈太医叮嘱他:“千万别再告诉别人去。永嘉侯虽然知情,夫人和姐儿却是不知道的。”
秦简应了一声,沈太医便替他整理了一下衣裳,然后笑着转身出巷,还友好地向秦简的随从以及从邻铺走出来的赵陌点了点头,方才转身进了医馆。秦简落在后头,慢慢走着,有些发怔。
走到巷口,赵陌迎面过来了:“简哥儿?你怎么跑这里来了?”他看了看医馆的方向:“刚才过去的是沈太医?他拉你过来做什么?”
秦简张张口,却不知该怎么跟赵陌说。他是信得过赵陌为人,但想到赵陌的身份,还有赵陌的父亲眼下正打在储君之位的主意,他就张不开这个口了。
他只能吞吞吐吐地说:“我也不知道。”
赵陌挑了挑眉,问他:“你在医馆里要办的事办完了么?我已经买好了东西,接下来要上哪儿去?
上哪儿?秦简脑子里乱糟糟的,什么都想不到,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这时候,沈太医又过来了,他微笑着对两名少年说:“前头不远处有个茶馆,茶不错,点心也做得好,你们不去坐一坐么?”
秦简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医馆门口方向,太子殿下微笑着走了出来,冲他点了点头,又朝他身后的赵陌笑了一笑:“走吧,我请客。今日天气正好,一边欣赏街景,一边谈天说地,还能品尝茶馆独家配方制成的蜜豆糕,岂不快哉?”说罢,他就先行一步,往茶馆的方向走去。
赵陌诧异地转头看秦简:“原来你也认得这位叔叔么?昨儿我远远见过他一面,没打招呼,只知道是宗室里的一位叔叔,却不知是哪家王府的。简哥儿,你既然知道他是谁,快告诉我呀!”
秦简苦着脸,都快急死了。
第三十五章 身份
赵陌与秦简回到六房祖宅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他们在镇上茶馆里用了午饭,同样是太子请的客。
秦柏先前去了宗房,与族长、秦克用父子商议祭祖的事,直到中午才回来,吃过饭歇了觉,起来陪着妻子牛氏喝茶说话。见到赵陌与秦简回来了,他觉得好笑:“可逛够了吧?”去了大半天呢。以前在路上,他们除了在扬州时逛了一整日,就没出过这么久的门。
赵陌与秦简都不好意思地笑着上前行礼。
秦含真招呼他们坐下,又给他们倒茶。牛氏嗔两个小辈道:“镇上那么有趣?一去就去了大半日,竟是连饭都不在家里吃了,也不事先打个招呼。”
秦简干笑了两声,没胆说他当时跟太子在一块儿呢,哪里就能打发人回来打招呼了?他至今还有些惊魂不定,实在没想到会在江宁见到太子,又必须保守秘密,瞒着赵陌实情,心里一半是惊慌,一半是愧疚,心虚得不敢看好友的眼睛。
赵陌却是不知道他在纠结的,笑着说:“说不上十分有趣,其实我们只是去了两三家小店,简哥儿还去了医馆,并没有到处逛,倒是在附近的茶馆吃了点心和午饭。那家茶馆做的蜜豆糕很不错,对面的面馆羊肉面是一绝。舅奶奶不是爱吃羊肉么?下回不妨也去尝一尝。在茶馆楼上的雅间里,让伙计去面馆买一碗面过来,既方便又干净。”
赵陌转头去问秦简:“舅奶奶不信,只管问简哥儿。”
秦简先前走了神,猛一听到赵陌叫他,还有些茫然:“啊?”
赵陌疑惑地看着他:“你怎么了?我问你,今儿那羊肉面和蜜豆糕好不好吃?”
秦简心想他哪里有心情去品尝羊肉面和蜜豆糕呢?吃在嘴里味同嚼蜡,可此时他却不能这么说,只得干巴巴地点头:“是啊,挺好吃的。”
赵陌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才回头继续对秦柏与牛氏道:“等什么时候舅爷爷、舅奶奶和表妹再到镇上去,我请你们去尝一尝吧?其实我本来是想要买些蜜豆糕回来的,可那家茶馆的规矩,却是不许将点心外带的,说是蜜豆糕就要新鲜吃,放得时间长了,味儿就会大不如前,店家怕坏了招牌,只许堂食,我只好放弃了。”
秦含真道:“能得赵表哥如此推崇,可见这两样美食的不凡。就算祖父祖母没兴趣,我也一定要去尝一尝的。”
牛氏笑道:“胡说,我跟你祖父怎么就没兴趣了?如今天天喝药,只能吃清淡东西,什么胃口都没有了。等到我这病彻底好了,我一定要好好吃顿好的才行。哪怕不到镇上吃广路说的羊肉面,也要叫厨房烧一锅羊肉来解馋!”
众人听得都笑了,只有秦简心不在焉,仅仅是跟着干笑了两声,似乎并没反应过来大家是为什么而笑。
秦柏察觉到了他的异样,皱眉问:“你这是怎么了?满腹心事的模样,可是遇到什么疑难?”
秦简张张嘴,又闭上了。他心里愁苦,虽很想立刻跟三叔祖讨论一下太子的事,可又不能当着其他人的面说。
赵陌问他:“你好象从医馆里出来后,就一直是这个模样。难不成……你身体有哪里不适?”说着脸上就露出了担忧的表情。
秦简与牛氏顿时严肃起来,秦含真急问:“大堂哥,你去医馆是怎么了?难道真是身上不好?”
秦简慌忙摆手:“没有的事儿,我……我去医馆是找叶大夫讨养身方子去了,昨儿不是早提过了么?”
秦含真说:“既然是这样,为什么赵表哥会说,你从医馆出来后,就一直是这副神不守舍的模样?”
当然是因为他从医馆出来后,就迎面遇到了太子。
秦简无法说实话,只能道:“没什么,我就是在想,能不能尽快派人把要来的方子送回京城去,可先前送信的事,都是托晋成叔去的,眼下也不知能不能去金陵城找他。但事事劳驾他,好象也有些不好意思……”
牛氏没好气地说:“这点小事有什么好烦恼的?夹在家书里,打发人送回京城去就行了。咱们到了江宁,本来也要打发人回去报平安的。这也值得你失神落魄地烦恼这么久?”
秦简干笑,忍不住朝秦柏看了一眼。秦柏心下一动,想到他与赵陌去了镇上,说不定会遇上太子。秦简是认得太子的,若因此而心神不宁,倒也不是不可能。一会儿还是得把孩子叫去仔细问问才行。
秦柏那边才拿定了主意,这边厢,赵陌已经放下了对秦简的担心,给牛氏和秦含真说起镇上的经历来,自然也免不了提到那位神秘的宗室赵公子:“就是昨儿我去路口接你们的时候,远远见到的那一位。虽然当时看不清面容,但今日一见,我看他的形容气度,就知道是他了。恰巧他也去了医馆,同行的还有沈太医,得知我和简哥儿与沈太医相熟,他还请我们到茶馆去了呢。我们在那里聊了半日,茶点午饭都是他请的客。我本想会账的,他却已经命随从先一步结了账,我怪不好意思的……”
秦柏拿着茶杯的手停在半空中,过了一会儿,他才低头喝了口茶,然后把茶杯稳稳放回到桌面上。
秦简望了过来,与他对了一眼,他就什么都明白了。
兴许是因为事先料到的关系,秦柏并没有露出异色,很镇定地笑了笑:“哦?你们竟然遇上了?那可真是巧。”心里却再一次庆幸,看来赵陌是真的不认得太子。不认得也好,不是信不过赵陌,而是这种事,以赵陌的立场,不知情反而更好。
牛氏笑着与赵陌说话:“他论辈份也是你的叔叔,其实昨儿你俩没打照面,我就觉得怪可惜的。你正应该多认识几个宗室里的长辈呢,以后你父亲继母欺负你了,也有人替你说话。那位赵公子为人十分和气明事理,若你与他交好,在京城也能多个助力。”
秦含真好奇地问:“说起来,赵公子到底是哪家王府的人呀?昨儿他没说,我也没好意思问。回来问祖父,祖父也说不清楚。大堂哥和赵表哥今天跟他吃了顿饭,可曾听他说起?”
秦简摸了摸鼻子,装作平静地喝茶。
赵陌笑着说:“他倒是提过,说是溧阳王府出来的,没说是哪一房,我也不好意思细问。溧阳王府的事,表妹应该也听说过吧?”
原来是溧阳王府的人,秦含真确实听说过。由于这家王府并不在京城权贵之列,当初进京时,长房派来的嬷嬷们没怎么提到他家,但宫里赐下来的卢嬷嬷与魏嬷嬷,给牛氏和她科普京中权贵豪门、宗室皇亲,就说得更详细些,也提到了溧阳王府。
溧阳王是一位郡王,论身份跟山阳王的老子差不多,但两人的处境却大不一样。溧阳王虽是一大把年纪了,但从来都不掺和朝政的事,更不肯卷进夺嫡之争。他老人家只念着风花雪月,爱的是富贵享受,在宗室中素来有风流的名声。他除了正妃是名门闺秀出身以外,还有两位侧妃与十多位侍妾,通房与宠爱的歌姬舞姬数目就不为外人所知了。拜他这庞大的后院妻妾队伍所赐,他总共有三十多个儿子,十多个女儿,在宗室中是人丁最兴旺的一支。
他光是嫡子就有八个,嫡女二人,更别说是庶出的了。子又生孙,孙又生子,而且溧阳王的子嗣都学了他的作风,后宅都是妻妾成群的。因为家里人口太多,家产却有限,为了维持家计,溧阳王妃还不得不为家中数名庶子娶了陪嫁丰厚的商家女进门。而为了借用这些庶子媳妇的嫁妆支撑家业,哪怕是家里子孙媳妇人口加起来都快超二百了,溧阳王妃也不提分家。一大家子挤在郡王府里,日子可想而知。
若说那位赵公子真是溧阳王府出身的,天知道是哪一房哪一支的子孙?又不好问人家是嫡是庶。就算他说了自己的名讳,恐怕外人一时间也未必能想起他是谁。据说连溧阳王他本人,也不太清楚自己有几个孙子孙女呢。
其实,只要知道了赵公子的具体出身,别的事也就不重要了。想来他生在那样的家里,更愿意在江南待着,也是人之常情。
秦含真还跟赵陌说:“我记得大堂哥以前介绍给你认识的宗室子弟里,好象就有溧阳王府的人吧?”
赵陌点头:“确实,是一位侧妃的两个孙子。不过今儿简哥儿没在赵公子面前提起,我也就没说。万一人家跟那位侧妃有嫌隙,说出来岂不尴尬?不过我问了他在家中的序齿,他没说,只道算年纪,他比我父亲要大一岁,让我叫他伯父就是。”
秦含真笑道:“这样也好,听起来亲近些,也省得老是称呼他为赵公子。你是赵小公子,他是赵公子,不知道的人听了,只怕都要糊涂了呢。”
他俩不知情的犹自在那里说笑,牛氏也跟着凑趣:“既然混熟了,不如找一天闲了,请他来家里做客吧?”
“不行!”秦柏与秦简异口同声地出言阻止,然后对望一眼,秦简闭了嘴,秦柏说:“无事请人来家做什么客?如今我们是在族里,若惊动了族人,打搅了贵人,可如何是好?”
牛氏不解:“不至于吧?广路在这里几天了,也没见人打搅他呀?”
秦柏道:“广路来此,我们都只说他是亲戚家的晚辈,并没有明说他是宗室,广路也不是爱张扬的人,因此族人们没觉得有什么。但若要请赵公子来,难不成你要拿对待广路的样子来招待他?”
那确实是不成的。牛氏素来把赵陌当成是自家晚辈,看着跟孙子也差不离儿了,没必要讲什么俗礼。赵公子却是新认识的朋友,是外人,自然要讲些礼数。
牛氏只好放弃了,却跟秦柏念叨:“赵公子还要请我们去他家吃面呢。咱们若真的去了,总要回请一次,才合礼数。不在家里请,难不成要到外头下馆子?”
秦柏咳了一声:“这事儿我心里有数,你就别操心了。”
第三十六章 羡慕
当秦家人与赵陌聚在一处说话的时候,太子也回到了如今的住处。随行的侍卫低声进言:“殿下今日太过莽撞了些。秦家公子年纪尚小,也不知能否保住秘密,万一不慎说漏了嘴,就会泄露了殿下的行踪。而辽王世子又觊觎殿下储位,他的儿子万一认出了殿下的身份……”
太子摆摆手,阻止他继续往下说:“这不是偶然遇上了简哥儿么?我事先也没预料到。其实我今日本不该去医馆的,昨日已经去复过诊,应该是三日后再去才对。若不是你们太过小心,见我照着新开的方子吃了药后,睡得不大安宁,就非要我去问叶大夫是怎么回事,我今日也不会在医馆门口遇上简哥儿了。但既然遇上了,就不可能不向他说明原委,否则他一个孩子,什么都不知道,慌慌张张的,越发容易泄露口风。至于赵陌,他与秦简同行,我也不可能丢下他,只带走秦简,那只会更容易令他起疑。”
侍卫其实也明白,当时的情况,他们会遇上秦简与赵陌,实在是意外。又不能怪罪到永嘉侯秦柏头上去,虽然秦柏没有阻止侄孙往镇上来,以至于秦简见到了太子,可今日本来也不是太子去医馆复诊的日子。只能说,一切都是阴差阳错。
可侍卫们仍旧忧心忡忡,太子反过来安慰他们:“没事,今日我拿溧阳王府做了挡箭牌,赵陌也没有起疑,不是么?况且他也不过是个半大孩子罢了,跟着我小舅舅住,行动都要受节制,又能闯什么祸呢?我小舅舅愿意收他在身边教导,可见他至少是个品行端正的孩子。你们不要整天疑神疑鬼的,放轻松些吧。我出来半年了,也从没出过事不是么?”
侍卫们相互对视,都暗暗叹了口气。这半年是没出过事,但太子一日未回到宫中,他们就一日不能放轻松。因为太子在外头不出事则罢,一旦出事,他们这些人可就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沈太医端着药走了过来,放到太子面前的桌面上:“赵陌那里,殿下确实不必太过担心。下官与他相处了月余,也大致摸清了他的性子。这孩子聪明是有的,就是命不大好。他与生父有嫌隙,与继母更有大仇,未必就真的愿意助他父亲一臂之力。下官曾听秦家下人议论过,说辽王世子先前被生父与兄弟联合蜀王府陷害,赵陌为了救父,曾经出过大力,可辽王世子平安脱身后,却因为有求于王家,将立有大功的嫡长子再次遣出京城,还示意他从此定居江南,不必回京。赵陌只怕早对这个父亲失望透顶了吧?无论辽王世子能不能得偿所愿,对他都没有好处,他又何必吃力不讨好,还要冒触怒圣上的风险呢?”
“哦?竟有此事?”太子有些惊讶,他听说过赵硕为娶小王氏而放逐嫡长子的传闻,也知道赵硕因为顾忌王家,而任由嫡长子长居秦家的事,却没想到赵硕会薄情寡义到这个地步。他的长子既然已经为他立下大功,他又怎能转脸便弃长子于不顾?
太子想起自己,想要一个健康而聪明的子嗣,却求而不得,好不容易有了个儿子,还小小年纪就夭折了,至今膝下只有一个女儿。赵硕何德何能?有了赵陌这么好的儿子,竟然还要将他抛弃,就只为了虚无缥缈的权势?为人父母,怎能狠得下心来?!他不知道,他弃如敝履的,极有可能是别人羡慕却无法得到的么?
沈太医低声劝太子:“殿下,药已经可以喝了,请您趁热用了吧。”
太子低头看了看药碗,捧起来一口气把药喝了下去。
药很苦,但太子并没有说什么。这样的事他早已习惯了。相比从前只是呆滞地喝着药,等候着不知前景的明天,如今至少他知道这药是有效的,只要他照着叶大夫的话去做,老实吃药,好生休养,他就迟早能好起来。
一名侍卫走到门口,示意同伴出去说话。站在太子身边的侍卫见状,便走了出去。不一会儿,他回来了,向太子禀报道:“殿下,今日回旧居收拾遗漏物件的人,在旧居门外发现了那位黄姑娘的身影。她似乎在门口徘徊两天了,身边只带了个小丫头。”
太子皱起了眉头:“她去那儿做什么?”
侍卫道:“会不会是发现了殿下就住在那里?”他有些庆幸,“幸好永嘉侯一到金陵,得知殿下已在江宁镇上住了两三个月,就立刻劝殿下换一处居所。否则今日,殿下一定会被那位黄姑娘堵住。”
太子沉默不语。
沈太医忍不住道:“殿下,若您实在对那位姑娘有意……”
“不是这样的。”太子打断了他的话,“我对那位姑娘,不是这么回事。”太子顿了一顿,似乎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总之,你们别为难她,由得她去吧。反正我们已经不住在那里了,东西也都带走了,她是找不到我们的,我们往后出门小心些就是。你们再给黄晋成送个信去,把这事儿告诉他,让他赶紧想办法。这毕竟是他的族人,能安安静静地把事情解决,是最好不过的了。”
黄晋成收到信之后,十分恼火。他再派人联系上黄二老爷,问对方为何迟迟没有行动?
黄二老爷却也有口难言。他在兄弟黄六老爷家里已经住了几日,也磨了兄弟几日,每每看到黄六老爷松了口,眼看着就要答应与他一同回扬州过年了,但用不了多久,就会变卦。他劝了几日,还是未能把兄弟一家带走,自己心里都生气了。
黄二老爷忍不住对兄弟道:“你到底在犹豫什么呢?我又不是要你抛下家宅产业,就此回老家,再也不回来了。不过是因为你几年没在老家过年了,让你回去见见族人,祭拜一下先人罢了。我这个兄长如今可说是什么脸面都没有了,说的话,就连亲兄弟都不肯听!”
“哥哥言重了,我没有这个意思!”黄六老爷着急地说,“你是我的哥哥,你的话我还能不听么?可回扬州的事,事关重大,我总要跟闺女商量一下,对不对?”
黄二老爷就奇了:“你说的是你出嫁了的闺女?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要不要回老家祭祖,需要跟闺女商量什么?”
黄六老爷纠结着不回答。他的儿媳妇黄崔氏便插言道:“二老爷不知,我们若是全家都走了,这边的宅子和田地就没人照管了。我们小门小户的,任性不起,不安排好了,如何能放心上路呢?请姑奶奶回来,也是为了商量这些事。”
黄六老爷连忙点头:“正是这样。”
黄二老爷冷笑一声,半点都不信:“不过是你一家六口人跟我回扬州罢了,家里留几个下人看宅子就行了。这个时节,田地也不用照看。等到祭完祖,你们还能在扬州多住两个月,等到开春了再回来呢。两地距离如此近,有什么可不放心的?!”
黄六老爷有些讪讪地。黄崔氏还想再说些什么,黄二老爷却已经不想再听了:“行,你们要见了闺女再走,我也不会逼着你们离开。但大侄女是怎么回事?我这个伯父到江宁都好几日了,她还不来拜见,是不是没把我放在眼里?!”
黄二老爷这话却是迁怒,因为小黄氏是真的很忙。她忙着帮六房准备祭祖仪式,牛氏体弱,又没怎么经过这种事,少不得要她在旁边帮衬,也正好修补一下他们夫妻与六房的关系。
修补关系的目的是否达到了,小黄氏不清楚。她只知道,等六房祭祖结束后,她整个人都好象虚脱了一般,回到自个儿房中,便瘫坐在床边,不想动弹了。
同样面带疲倦的梅香走了过来:“二奶奶,亲家大奶奶今日又打发人来给您送信了。”说着就把手里的信件递了过去。
小黄氏漫不经心地接过信,拆开来看了,顿时没好气地将它拍到床上:“我那二伯父还有完没完?!成天催催催,催个什么劲儿呀?!若忆秋真能攀上贵人,对他不也是有好处的么?他的孙子正准备科举,若能得贵人提携,日后还怕没有前程?!他却只知道祖训、祖训。什么祖训?!不过就是嫡支随口说的几句话。嫡支有个外孙女做了皇后,当然风光得很,可也不能不顾我们旁支的死活吧?!”
梅香小心问她:“二奶奶,您打算怎么办?”
小黄氏头疼地揉了揉额角:“我这几日忙着六房那边的事,都没能回娘家看一眼。眼下还有些收尾的琐碎小事,等我忙完了,就回去一趟吧。你让人传口信给我嫂嫂,让她千万要把父亲和二伯拦住,别让他们把忆秋带走。”
她咬了咬牙:“忆秋那边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连地址都告诉她了,她还没个进展。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我还怎么指望她有好前程?!”
梅香要去传信,小黄氏却把她叫住了,犹豫了一下,方才吩咐道:“我至少还要等两天才能回去,忆秋那儿却不能再耽搁了。你跟我嫂子说,让忆秋来看我。我需得当面问清楚她,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哪里出了差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