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船上
秦柏给几个孩子上的政经课,再穿插秦含真的杂学科普,教学效果很不错。
等到秦简再遇到码头上卖小玩意儿的小贩时,听到对方说一个泥捏的小马车就要一百钱时,也懂得反驳对方:“这东西在别处顶多也就是十文钱,怎么在你这儿就涨了十倍?你该不会是蒙我的吧?”当场把人臊得跑了。
还有那码头上瞧他满身绫罗,认定他是个外地来的肥羊的肖小们,设了圈套想要哄他摆脱了身边的随从,到偏僻的地方打劫,他也不为所动,再不会因为对方装可怜或别的什么手段就上了当。他还对那些人说:“我三叔祖才教过我来,连我表妹也知道你们骗人的套路,别以为我是小孩子,就会轻易上当。你们再不走,我就拉你们去见官。我表叔就是做官的,四品呢,看看你们这里的县令会不会违了他的意?”把人全都吓跑了。
秦简还对身边侍候的丫头流辉道:“我记得去年的时候,你姨妈姨父管着咱们家在山东的庄子,报上来说山东有旱情,粮食失收,收益比往年少了三成。我母亲看过账后,笑了笑,就革了你姨妈姨父的差使。你还让我去帮忙求情,说你姨妈姨父在那庄子管事多年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该因为某一年年景不好,收益少了,就丢了差使。我还真听你的话,去向母亲求情了,只是母亲拿定了主意,不肯听我的。我心里还嘀咕呢。方才我在码头上听得分明,山东去年就没哪个地方干旱过,反倒是风调雨顺。你姨妈姨父是骗人的,贪了公中的银子,怪不得我母亲要革了他们的差使呢!”
流辉也臊得满面通红,百般辩解她也不知道真相,完全就是被姨妈姨父给骗了。
秦简也没多说什么,只道:“总之,你们以后在我面前老实些就好。我自问不是个坏脾气的人,身边的人若实在有难处,也不会不帮。可你们不能把我当猴耍。”
流辉等丫头们嚅嚅地应了。
虽然与秦柏来往不多,但一直关注着秦简的黄晋成,发现了小表侄身上的变化,也私下对沈太医说:“永嘉侯还真是个妙人。从前我只听说他书读得好,喜欢古董字画,爱好风雅,倒不知道他还这么会教孩子。简哥儿本性不错,就是在深宅大院里长大,平日里结交的都是王孙公子,被娇宠惯了,有些个不食人间烟火的骄气,容易叫人哄骗。如今真的是大不一样了。他家里早该放孩子出来见见世面才对。”
沈太医叹道:“不满黄大人,我偶尔听永嘉侯给几个孩子讲学问,真是比许多名师教得都好,浅显易懂,却深入浅出。听说他在西北做了二十多年的教书先生,连王翰林都是他教出来的。进京前,他还带着几个童生,如今都考中秀才了,皆是人中俊杰。永嘉侯进京后就一直闲置在家,委实太过可惜。他若重新开馆收徒,必然能为朝廷多教出几个栋梁来。”
黄晋成默了一默,没说什么。永嘉侯秦柏学问再好,再会教孩子,如今也是堂堂国舅爷,是外戚。从前他教学生没什么,如今却还是避个嫌的好。他自己心里有数,皇上也没发话,旁人心里再为他惋惜,又有什么用呢?
秦含真并不知道黄晋成与沈太医对自己的祖父有那么高的评价。她如今每天都过得挺充实的,听祖父讲课,自己还要背书、练字,闲暇时,秦柏还会教她与秦简、赵陌下棋。其实他们也带了琴出来,只是如今收在箱子里,在船上取用不便。学学下棋,也能打发时间。
秦含真初学棋不久,棋瘾正大呢,有机会就想寻人练棋。若是秦简跟她下,那定是下成指导棋的,没什么意思。牛氏不懂这个。沈太医倒是下得一手好棋,时常与秦柏对弈,可说是旗鼓相当,秦含真也没胆子去找他。至于黄晋成,他在别的船上,无从找起。所以她只能跟秦简或是赵陌下,两两对局,下得秦简都要吐了,赵陌则一直沉默地陪她下。她心里有些不好意思,笑嘻嘻地丢了棋盘,回船舱里陪祖母牛氏去了。
牛氏的晕船症状大有好转,已经很少呕吐了,但一直胃口不佳,头晕乏力,所以一天里倒有半天是躺在舱中歇息的。秦柏只好经常陪她说说话,又或是让秦含真与虎嬷嬷多去陪她,却拿她这个症状没办法。连沈太医都说,她是身体不好,慢慢调养才行,倒是一日三餐不能不吃,胃口再不好,也要多吃点。
沈太医给牛氏开了清心和开胃的药。牛氏嫌苦,不大想喝,被秦柏哄着喝了。秦含真见她吃不下饭,就跟虎嬷嬷商量了,船靠岸的时候,从岸上买了面粉,给牛氏做了面条,多多添上面码,最后再添一小勺家里带来的秦椒酱,端到牛氏面前,她闻着那香味,顿时食指大动,一口气吃了大半碗下去。
吃完了面,牛氏还连声道:“这酱真是香,这面够筋道!我想这一口许久了,只是船上做饭不方便,才没好意思提。”
秦含真笑着对虎嬷嬷道:“瞧,我就说祖母吃这个酱,一定会开胃的。”
虎嬷嬷好笑地说:“太太真想吃这个,吩咐一声就是了,自家人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牛氏干笑,又说:“那酱还有么?再给我来两勺?”
这回秦含真就不能依了:“祖母,您身体不好,还是要多吃清淡的东西。这个辣椒酱,有一小勺就够了。你要是想吃,明儿再说吧?别吃坏了肚子。”
牛氏不情不愿,见秦柏转过头来看她,才小声答应了。
从此她就开始了隔两日吃一顿辣酱面,吃完后开始盼后天的日子。
秦柏一行人顺风顺水,一路行来速度颇快,没多久,就过了山东,进入江苏地界了。期间他们在船上过了中秋。天气渐凉,秋风渐渐大了,运河上多了许多运粮的漕船,它们是运送各地秋粮上京的。运河河道本就不算宽敞,送漕粮的船一多,河道就变得堵塞起来。
秦柏与黄晋成两支船队的前进速度大受影响,不得已慢了下来。漕粮进京,按规矩,等闲官商船只都是要让路的。黄晋成本想继续打出自己的旗号,让漕粮船给自己让路,秦柏亲自过去劝他:“我等虽是奉了皇命行事,无奈却是密旨,不好张扬。你命漕粮船为你让路,岂不是坏了自己的名声?御史参你的时候,可不知道你是奉了旨意的。”
黄晋成无奈地道:“总不能被堵在这里吧?我们也不过是六七条船,过去了,那些漕粮船自可继续北行,并不妨碍什么。可若我们不命它们让路,往后的漕粮船只会越来越多,天知道会在路上耽误几天?”
秦柏微笑着说:“这倒无妨,如今天色已晚,我们且寻个码头靠岸。明日一早,我让我的船先行,你们跟在后头就是了。”
黄晋成不解:“侯爷的意思是……”
秦柏的意思很简单:“我是个闲赋在家的侯爷,又是外戚,一两本参我的折子,我还受得起。别误了你的正事。”
黄晋成张张嘴,又闭上了,起身郑重向秦柏行了一礼。
自那以后,黄晋成对秦柏似乎就敬重了许多,还添了两分亲近,夜里偶尔也会过来与他说说话,下一盘棋。黄晋成也下得一手好棋,棋风与沈太医是两个极端。沈太医下的是细棋,讲究步步为营。黄晋成却是大开大合,又时而剑走偏锋,令人防不胜防。秦柏能与沈太医下得势钧力敌,却有些不习惯黄晋成的棋风,偶尔还会输上几盘。但秦含真、赵陌与秦简三个小辈在旁观战,却看得心潮澎湃,比当事人更紧张几分。
船上的生活似乎还算有趣,不过最令人愉快的,还要数接到京城家书的日子。
黄晋成每隔两三日,总会接到陆地上快马送来的书信,也不知是谁给他送的,当中偶尔会夹带一两封秦仲海或者秦平的家书。这种时候,得了消息的秦含真、秦简与赵陌三人,总会跑去围着秦柏与牛氏两位长辈,帮忙读家书里送来的消息。
因为离得远,家书中的信息已经有些落后,但总比什么都不知道强些。
秦仲海的家书里提到长房上下一切都好,还问了儿子的功课,信并不长。后头附着姚氏口述、秦锦华执笔的信,倒是又长又啰嗦。她们提到家中近来有什么趣事,又说母女俩随承恩侯夫人许氏去了蜀王府参加茶会,秦锦华还与山阳王府的二郡主,以及另两家王府的郡主、县主们交上了朋友,山阳王府二郡主正打算在家中开一个赏花会,请小姐妹前去做客。姚氏生日在九月,离着不远了,秦锦华给她准备了一对玉环作为礼物,却总觉得不够好,问哥哥有没有什么好主意。
秦平的家书也先是说了他与梓哥儿安好,又提到了大同的秦安。张万全一家返回了大同,也带去了卢嬷嬷等人。秦安看过了父亲的信,已经打消了正式摆酒请客纳妾的念头,只简单地置一桌酒,就纳了金环做通房,让她照顾小女儿,家务暂且交给卢嬷嬷打理。又说小女儿如今身体已有好转,只是满月之后,身体不大好的何氏不知为何,忽然从庵堂里失踪了,还带走了心腹嫣红,以及身上所有的财物。
有人说,看到何氏往临县的方向去了。
第七章 家书
秦含真读到这里,抬头看向祖父秦柏与祖母牛氏:“临县,就是何氏从前住的地方吧?我记得章姐儿被送回那里的陈家去了。何氏这是要去找女儿?”
牛氏想了想:“除了她闺女,她还能找谁去?她在临县的名声可不怎么好,陈家一直对她有怨言呢。若不是为了她闺女,她还能跑回去叫陈家人戳她脊梁骨?”
秦含真哂道:“她要是真的念着女儿,把章姐儿从陈家带走,从此母女俩相依为命的话,也算有些人性。我记得她离开二叔家的时候,手头上有不少金银财物,只要不象过去一样大手大脚的,勉强也能生活上十年八年了。”十年八年后,章姐儿早到了出嫁的年纪,何氏若是有福,说不定还能依附女儿女婿生活。哪怕没有嫁妆,章姐儿还有脸,不愁嫁不出去,只要她别在婚前暴露真性情就好。
赵陌与秦简和三房众人一起生活久了,也多少听说过秦安前妻何氏的事。赵陌知道的多些,此时不动声色。而秦简虽然未必清楚她对秦含真之母关氏的死有责任,但从明面上何氏因放印子钱而被休,还有被休后听闻秦家富贵,便多番上门纠缠等事迹来看,也知道这个女人不是什么好货色。他虽然疑惑秦含真语气中对这个前任婶娘似乎有很大的怨气,但并不是非常意外。
秦简还劝秦含真道:“三妹妹何必为这何氏操心?她若留在大同,还有可能会给五叔、梓哥儿与新出生的六妹妹带来麻烦呢。她自个儿走了,与她亲生女儿相依为命去,无论今后她何去何从,至少我们家是得了清静,不是么?”
秦含真笑了笑:“但愿真的能得清静才好。我总觉得这个女人不会那么容易放弃。她这辈子都在追求富贵荣华,如今与富贵擦身而过,她真的会甘心吗?不过,大堂哥说得也对,她离开大同,不再上门纠缠我二叔了,确实是件好事。但愿她从今往后都不要再回来了!我祝愿她跟章姐儿母女俩能过得顺利吧。”
她往青杏那边看了一眼,青杏脸上还带着几分不甘,仿佛在说:“何氏凭什么能过得顺利?我恨不得她早点儿死了干净!”
牛氏听了孙女的话,却转头对丈夫秦柏道:“咱们得给安哥写信,让他不要再理会何氏那贱人了。否则以他的脾气,说不定又要可怜那贱人,或是想着梓哥儿与二丫头,想要去照顾他们的生母。他天生一副软心肠,最容易在这种事上栽跟头。当初他会娶何氏,不就是因为可怜她么?我还是不相信,何氏真的甘心丢下两个孩子,自个儿跑去临县找她跟从前那个陈校尉生的闺女了,兴许只是装装可怜,引安哥去追她呢!”
秦柏温声道:“你别担心,安哥虽心软,但卢嬷嬷却是明白人。何氏若真的只是以退为进,自有人会去劝说安哥看清真相。”当初把卢嬷嬷派出去之前,他可是再三叮嘱过她的。
牛氏听了,稍稍放下心来,可还不能十分镇定:“就怕安哥犯了执拗,十头牛都拉不回来。虽说他在我们面前是发过誓,再不会对何氏心软了,可他对章姐儿不是还念着几分旧情,仍旧给陈家送银子送东西,供养那丫头么?”
秦柏笑道:“不怕,安哥就是在孩子面前容易心软。若他真有心把章姐儿接回去养活,当初就不会把人送走了。我说了不许他做的事,他是断不敢违背的。”
牛氏一哂:“但愿他还象从前一样乖巧听话吧,我是真不敢太过放心了。他自来就容易耳根软,说好了不许他太抬举那个金环,就是不想让他纳妾的意思,结果他还是纳了,只是没摆酒,名份给得低一点儿罢了。我看他早就被那个金环哄住了,但愿别出什么岔子才好。”
说起秦安那边的糟心事儿,所有人的心情都不大好了。秦含真低头看了看信后头的内容,决定要转移话题:“父亲信里还说了别的事儿。先前咱们在天津时,打发人往京里送了信去,提起祖母想在天津置产。父亲说,已经让徐应年去天津看宅子了,挑了几处还算不错的,让祖父祖母选一选。看中了哪一处,写信回去,他就让徐应年买下来。”
信后面附了几处宅子的信息,有地点、面积大小、房屋数目、花木种类、作价几何等,情况介绍得很详细,甚至还有每处宅子的简单图样,让人一目了然。而牛氏同样有意置办的新祭田,徐应年也挑中了三处,情况介绍附在信后,又附上了简单的鱼鳞图。
秦柏接过信来看了几眼,又递给了牛氏:“你且慢慢看吧,喜欢哪一处,下回写信到京里时,就告诉平哥一声。”
牛氏看了一会儿,就挑中了一处宅子与一块地:“这两处离得不远,也就是五六里地,来往还算方便。宅子离我七哥家只隔了两条街,去扫墓也方便。就挑这一处吧。我记得,我小时候住的地方,好象也在那一带来着。不过这价钱似乎有点贵?”
秦柏看了看图样与宅子情况介绍:“这宅子前后也有四进了,且有八成新,刚建了不到十年,如今的主人是士绅,邻居都是斯文人。这样的宅子,贵些也是有道理的。咱们就挑这一处,比别处更清静些,也不必费事去翻修了。”
牛氏便答应下来:“回头我就写信让人去买,虽然不必翻修宅子,里头的家具摆设倒是需要重新布置一下。若是赶得及,说不定我们明年回京的时候,路过天津,就能在那里住下了。从码头上坐马车,也就是一两个时辰的路而已。”
秦含真听到她这么说,总觉得自个儿的腰背在酸软作痛。
秦简有些好奇地看着那几张鱼鳞图,还有宅子图样什么的,问:“这个图要怎么看呢?”
赵陌曾经得过一座宅子,又买了一处小田庄,比他有经验些,就拿过图样为他说明。秦柏见状,索性一挥手:“今儿我们就来说说房屋田地买卖的事儿吧!”于是就开始了新的课程。
这倒也不算是全新的授课内容,先前学习过的东西,跟新内容关系还是挺密切的。比如房屋买卖的事儿,可以引申出种种骗局内|幕,还有各地房价差异等等;田地买卖,又涉及到田地等级,以及适种粮种等等,不同地区的地价也很有说头。秦柏还把讲课内容跟实际情况相结合,将分家仪式上提到的秦家几处田庄、房产拿出来分析,便不可避免地提到了分家时,长房为这些产业估的价格与实际价值的差异了。
秦简听得一愣一愣的,好象忽然明白了什么,想起自家光风霁月的祖母与母亲时,心情不由得有些复杂。
赵陌却仿佛来了兴致,拿出自己在买地时的经历,跟秦柏探讨起其中的过失来,然后深刻反省一番,表示以后再置办产业时,绝不会再犯头一回的错误了。
秦含真从头到尾都觉得是在听故事,还挺有兴趣的。
牛氏则对这些再熟悉不过,没什么参与的兴趣。小声问了孙女儿,得知长子的信后面已经没什么实质内容了,便扶着虎嬷嬷回了船舱,继续宅去了。
船队顺流而下,几天后到达淮阴的时候,又收到了一次京城来信。
这时候,秦平写信时还未收到父母最近送回京城的家书,因此没有回答秦柏与牛氏的一些疑问,只是说了家中琐事,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但秦简那边,却多了一封来自妹妹秦锦华的书信,信封上写明了是给秦含真的,而且单给她一个,信封口还用浆糊封住了,似乎十分机密。
秦简只当这是小女孩们玩闹,笑嘻嘻地把信给了秦含真:“这是妹妹给你的,不知道在里面说了什么悄悄话呢,你要避着我们看啊,别让我们知道了。”说完又是一顿笑。
秦含真心中虽然也猜不到秦锦华有什么机密之事告诉自己,也觉得这样挺可爱的。看着信封上标明了只给自己一个人看的字眼,她也笑了起来:“好,既然是这样,我就回舱房里再偷偷看。”
结果等她回舱后,打开信一看,还真是吓了一跳。
秦锦华非常懊恼,她觉得自己好象做错事了,才会写信来给三妹妹,觉得一向挺有主意的三妹妹应该可以告诉她,自己应该怎么做。
事情是从山阳王府二郡主在蜀王府茶会上邀请她去参加自己举办的赏花茶会开始的。
秦锦华原本觉得,她跟这位二郡主还算聊得来,虽然知道对方是有意与自己结交,但性情并不讨厌,交个朋友也没啥关系。她去山阳王府做客时,心情还非常放松。不过,因为那日原本定了要跟她出门的染秋忽然病了,不知吃错什么东西,闹起了肚子,她便随手点了另一个小丫头跟自己出门。
承恩侯府的丫头上岗前都是经过礼仪训练的,平日也经常与各家王公大臣府第打交道,能被她点中的丫头,也不会有不懂礼的地方,所以她并没有多想。
偏偏不巧,那日秦锦华与几位郡主、县主,还有其他受邀的闺秀在赏花会上聊天的时候,那个临时被点上来的小丫头与另一位娇客带来的丫头婆子生了口角。也不知对方说了些什么话,小丫头气愤地反驳了回去:“你少在这里瞎说了!当初我们家大姑娘时常与蜀王妃说话,本就是蜀王妃看中她,怎么就成了她上赶着攀附了?况且大姑娘是大姑娘,我们二姑娘又不是她,如今怎么就学姐姐一样想攀高枝儿了?!你们姑娘是谁?我们二姑娘是谁?你们能不能认清楚自己的身份?!”
这场口角闹得有些大,还闹到山阳王妃面前去了。她似乎直到那一天才知道,所谓蜀王妃看中秦锦仪做小儿媳的说法,愣是愕然了半天,没反应过来呢。
第八章 安慰
二房的薛氏与秦伯复母子虽然认定了蜀王妃定会看中自家闺女,但考虑到名声,也是担心太过张扬了会被截胡,因此并没有在外界大肆宣扬。
只是在他们所认定的“自家人”范围内,却早已按捺不住地嚷嚷开了。
薛家上下都是知道的,后来薛氏又想要在长房、三房等人面前显摆,便又炫耀了一番。三房是一概不理会,长房的主人们心知是怎么一回事,只不说话,等着看笑话了。但是,承恩侯府里的下人,若不是主人的亲信,可以知道些许内情,都没少听二房的炫耀。秦锦华身边的小丫头,也曾听隔壁院子桃花轩里的婆子丫头闲谈,知道秦锦仪被蜀王妃“看中”,迟早要嫁给蜀王府的小公子,说不定未来还会成为太子妃甚至是皇后娘娘呢。
至于后来蜀王入罪,蜀王幼子前景变得黯淡,那也无妨。对基层的婢仆而言,王府嫡出的小公子依然尊贵无匹,以二房大姑娘秦锦仪的出身,能嫁给他,那也是天大的福份了。
只是后来蜀王妃开茶会,二房无人参加,反倒是长房女眷照常出席,引得不少人私下议论。大部分的人都觉得,二房兴许是昏了头,因为蜀王府倒霉,就变了脸,避之唯恐不及,胆子太小了。只有少部分人觉得是二房心太高,觉得蜀王幼子前程不似往日光明,便嫌弃起他来。
小丫头听信的是前一种说法,虽然心下也不由觉得二房犯昏,但婚事这种事,能成自然最好,不成也没关系。二房自个儿都不急,旁人急什么?也因为如此,当她在山阳王府听到别家非议秦锦仪,还把火烧到自家二姑娘秦锦华身上时,她就按捺不住了。
她觉得,二房当初那般笃定,可见蜀王妃是真有意要结亲的,后来事情没成,也是因为蜀王自个儿犯了事的关系。两家又没有正式定亲,婚事不成也没什么可说的。秦家一向地位超然,怎么就成了别人嘴里的破落户、过气侯门?连府里的姑娘要议亲,也被人嘲笑是高攀了呢?
与她吵起来的小丫头,主人是某位王妃的娘家侄女,跟着郡主表妹来山阳王府做客,很想要借着山阳王府的路子,往蜀王妃面前露个脸,搏得对方的好感。蜀王幼子如今处境固然不如先前风光了,但他依然是太后宠爱的晚辈,嫁给他绝对是一桩好姻缘。并不是所有官家千金,眼光都象秦锦仪一样高的。
正因为那位姑娘有如此雄心大志,自然会对所有可能会成为她对手的闺秀特别留意。秦锦仪虽然样样不出挑,但蜀王府曾经对秦家十分殷勤,而秦家又只有一个秦锦仪勉强算得上是可以定婚的年纪,再加上秦家二房的一些言行,那姑娘自然看秦锦仪不顺眼了。今日她的丫头见了秦锦仪妹妹来了山阳王府,私下给秦锦华的丫头使个跘子,真是再寻常不过了。
她们只是没料到,那小丫头会冲动地把这件事大声嚷嚷开来而已。
秦锦华觉得很尴尬。是她挑了这个小丫头随行,对方在主人家里犯了事,她这个主人就要背责任了。跟别家丫头拌个嘴,这没什么,可嚷嚷出秦锦仪得蜀王妃青眼的话,就太过鲁莽了。但若山阳王府方面都公认,蜀王妃并没有看中秦锦仪做小儿媳人选,那可就不是丢脸二字可以形容的了。
秦锦华在信中向秦含真诉苦,说她是真的没想到事情会闹大的,当日参加茶会的闺秀全都知道了,也听到山阳王府七岁的小郡主说,蜀王妃从来没看上过秦锦仪,是秦锦仪自个儿巴上来,可蜀王府一出事,她就翻脸不认人,还看不起山阳王府的话。
如今京城里流言纷纷,都是关于秦锦仪的,名声大损。二房那边已经到长房来闹了好几次了,那个小丫头挨了一顿打,已经被撵了出去。可是薛氏与秦伯复还不肯罢休,总是来长房吵闹,见了她也是指着她的鼻子大骂,大姐姐秦锦仪更是带着丫头跑到明月坞来,砸了她半间屋子。
可秦锦华觉得很委屈,她从前是真的以为,二房那边敢满府放话,说秦锦仪要嫁给蜀王幼子了,定是得了蜀王妃的承诺,谁知道一切都只是他们自说自话呢?若是蜀王府办茶会的时候,二房的女眷能依约前去参加,不曾得罪了人,也没有触怒蜀王妃与山阳王府的话,以他们目前还想要与秦家长房、三房交好的态度来看,断不会让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的。可薛氏与秦锦仪却非要把责任算到她头上,她实在冤枉得很。
更冤枉的是,祖母许氏与母亲姚氏都有些埋怨她,怪她怎么挑了那个小丫头跟着出门,也怪她没让大丫头看好那小丫头。为此连她身边的几个大丫头,连同当日生病告假的染秋在内,都受了罚。
还有一向与她交好的四妹妹秦锦春,也被祖母薛氏要求搬回福贵居去,不许再跟她来往了。秦锦春心里倒是不愿意,也觉得她没有做错什么,只是那个生事的姑娘的丫头可恶,可秦锦春一个小孩子如何拗得过长辈?已经被逼着暂时住回福贵居去了。
秦锦华无处诉苦,只能在书信里跟秦含真吐一吐苦水,她真的觉得自己挺冤枉的,问秦含真该怎么办?
秦含真怎么知道秦锦华该怎么办?她觉得秦锦华真的挺冤枉。这事儿说来简单,责任其实是三方的。
首先是二房,啥把握都没有就到处嚷嚷秦锦仪要嫁给蜀王幼子了,见蜀王府倒了霉,又快速翻脸,得罪了人家,搞得如今自己下不来台。
接着便是那位王妃的娘家侄女,就算想要嫁个金龟婿,私下默默努力就行了,何必把曾经的竞争对手拿出来打击?对方早已脱离了战场,她还非要把人拉回来踩上几脚,连人家的妹妹都不放过,这心胸也太狭窄了一点。蜀王妃还能看得上她这样的人?除非家世非常好,家族有权有势,还有可能。
再来,那个小丫头也略嫌冲动多嘴,山阳王府的下人没能及时制止闹剧,也多少有些责任。再往下算的话……
秦含真想起自己,当初给姚氏出的那馊主意,不由得低头反省了一会儿。她当时只是想要让分家尽快进行,好让自家祖父能如愿南下回老家,没想到还真的助长了二房的气焰,看来他们的愚蠢程度真是远超她的想象呢。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姚氏是知道这里头的内情的,还设套让二房钻了进去,怎么她也要怪到女儿身上呢?小锦华可委屈了,但一向能安慰她的哥哥与三堂妹却都出了远门,要好的四堂妹也被迫搬走,她自然郁闷得很。
秦含真把信又重新看了一遍,心中也犯起愁来。这种事……她要如何出主意?秦锦华确实挺冤枉的,可闹事的是二房,谁又能压得住二房发疯?
秦含真想了想,便索性拿着信,去找秦简说话,避开其他人,将信给他看了。
秦简有些生气:“真是莫名其妙!即便是妹妹的丫头说错了话,那也是别人挑衅在先,如何能全怪到妹妹身上?二房委实没有道理,明明是他们自个儿放出话去的。即使没有妹妹的丫头多嘴,外人也不是不知道他们的所作所为。他们不知道反省就算了,怎么还能倒打一耙?!”
骂完了,他又跺脚叹道:“祖母和母亲定是为了秦家体面,方才委屈了妹妹。这里头不定有山阳王府什么事儿呢。他家那个二郡主,也不是省油的灯。我早说她靠不住,让妹妹别与她结交的,妹妹怎么还是去了她家的赏花会?山阳王府也就是今年夏天后,方才靠着蜀王府有了体面的。能与他家交好的,会是什么体面人儿?本不必理会。”
秦含真道:“如今说这些都晚了。咱们出门在外,对家里头的事,自然不可能象在家中一样消息灵通,可以及时做出反应。现在二姐姐觉得难过,想向我求助,大堂哥帮我想想吧?该如何帮上她的忙?”
秦简叹道:“这种事还需要帮什么忙?祖母与母亲未必不知道妹妹冤枉,可是对外人总要有个交代才是,撵了丫头,训过妹妹,也就够了。过个一年半载的,还有谁记得这回事儿?二房那边却是个麻烦。他们如今闹腾不休,我看未必是要跟我们长房翻脸。蜀王府的亲事不成,他们又分了家,在三个房头中,权势最弱。他们若想让大妹妹高嫁,少不得还得依靠长房与三房。如今他们闹,多半是要胁迫祖母与母亲,为大妹妹说一门不亚于蜀王幼子的好亲事来。祖母与母亲干脆赔礼,估计是不想接他们的茬呢。”
原来这里头还有这样的内情。秦简如今倒是越发眼明心亮了,很轻易就猜中了二房的心思。
秦含真撇了撇嘴,对秦简道:“既然是这样,我们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来。就象大堂哥说的,等时过境迁,还有谁能记得这种小事?也就是二房的人会紧张一点吧?我们就在信里安慰二姐姐几句好了。还有,沿河的各个码头上,都有不少别致的小玩意儿卖。我们瞧着哪些有趣的,就给二姐姐留一份,让人给她捎过去,如何?她见了新鲜玩意儿,想必很快就记不起心里的郁闷了。”
秦简想了想,笑着点头答应了。
第九章 古画
想到就去做。秦简拉上赵陌,打算上岸去码头周围逛一逛,看有没有什么有趣的东西可买。
淮阴是个繁华的大港,码头上人来车往,到处是搬运货物、行李的脚夫,叫卖各色小吃的小贩,以及上船下船的外地客商,十分热闹。
因天色还早,秦家船队估计可以在这里待上小半天再加一夜,时间比较充足,故而赵陌他们上岸闲逛的时间也会更长。两个少年兴头十足,小声商量着,要到稍远一点的地方去,甚至是往城中最繁华的街道走一走,也是无妨的,只要赶在天黑关城门之前回船就行。倘若真的没赶上,不得不在城中过夜,明儿一早回来,也来得及。淮阴城里并不缺客栈,船也是自家雇的,长辈们总不会将他们丢在半路上,顶多就是挨几句训罢了。
不过,在他们出发之前,牛氏却把人叫到了面前,再三叮嘱:“天黑前一定要回船上来,知道么?不要走得太远,就在附近镇上逛逛好了。每天船靠岸的时候,你们都能到岸上去,早不知逛了多少个城镇,怎么就不知道厌烦呢?”
秦简干笑:“三叔祖母,每个码头都是不一样的,这种事怎会厌烦?您老人家就放心吧,我们一定不会走得太远的,天黑前一定回来!”
赵陌默默在那里点头,心里早已打消了原本的主意。
由于码头人多,为免两个半大少年出门遇上危险,牛氏特地让虎勇与李子跟着他们一道去。虎勇精明,也有力气,李子身手不错,有他们跟着,秦简与赵陌想必可保无虞。秦简暗叹一声三叔祖母看得紧,但心里其实也明白长辈是在关心他呢,笑嘻嘻地接受了。赵陌则是眼圈略红了一红,又很快恢复了正常。
秦含真听说他们要去镇里闲逛,李子随行,便把李子叫过来吩咐:“你在镇上瞧瞧,看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方便买回来的东西,就买一些给我。若是看到有书店,你去瞧瞧有没有本地的县志或是游记杂谈一类的书,也买回来给我。本地的风景画也行,不要贵的。”
李子虽然如今在秦家三房做小厮,但曾经也是官宦人家子弟,自小读书识字,买几本书还是没问题的,便一口答应下来。秦含真又给了他一吊钱拿着,预备路上花费。
赵陌见了,多看了几眼,没有吭声。
他们逛到天快黑时才回来。因为不曾到城里去,只是在码头镇一带逛,倒也不用担心城门关闭的问题。
秦简没买到什么有趣的小玩意儿。码头镇上的店铺小摊,卖的多半是便宜货,不大入秦大少爷的眼。虽然他也看到些别致的小东西,但想来并没有淮阴特色,跟其他地方卖的东西没有多大分别。至于女孩儿们喜欢的胭脂水粉、刺绣彩带、衣裳首饰什么的,他又嫌人家做工粗,不配给妹妹使。最后他只在一处小摊上买了两条还算精致的绣花丝帕,打算拿回去给妹妹,只是图那上头的花样新鲜,是京中没见过的样式罢了。
但他在镇里发现了一家古董店,买了一幅略有些破损的古画回来,拿给秦柏看:“三叔祖,您瞧瞧这幅画,是不是名家之作?我觉得它这马画得有些意思,平日好象挺少见的,不象是无名之辈的画作。可惜落款和印鉴都被虫蛀坏了,看不出作者是谁。我想着那店里的掌柜只要五两银子,倒也还划算,就买下来了。哪怕不是什么名家之作,我瞧这画上的笔法,也值五两银子了。”
“哦?”秦柏示意他将画放在舱房正中央的圆桌面上,然后戴上眼镜,仔细端详那幅画。
画确实破损得挺严重了,画面也带着明显的陈旧之色,看起来并不象是假的。画上的是一匹马,瘦骨嶙峋,肋骨一条条都画得分明。
秦含真也好奇地凑过去看,瞧了几眼,就忍不住“咦”了一声。
秦柏微笑看向孙女儿:“含真,你可是看出什么来了?”
秦含真也说不准自己是不是看出什么了,她并没有多少古董鉴定的技能,只是在祖父那儿看过、摸过不少古董字画罢了,心里只隐隐约约有些感觉:“我觉得这马的画法很眼熟,祖父那儿有一幅龚开的《瘦马图》,感觉跟这幅有点儿象。这该不会是龚开的画作吧?”
龚开是宋末元初时的画家,也是写意画马的第一人,他的瘦马,还是很有特色的。
秦柏笑着说:“含真看出来了?祖父瞧着,也象是龚开的亲笔。这里是淮阴,龚开正是淮阴人,他的画作会在民间流传,也不是奇怪的事。”他又仔细看了画纸与装裱,“这确实是一幅古画,用纸、用墨,都象是宋元时的东西,装裱用的锦绫也是元时的织物。我看这应该是一幅真品。简哥儿用五两银子把它买下,确实很划算。只可惜画破损得厉害些,需得寻人好生修整一下才好。否则直接把它装进箱底,用不了多久,它就无法挽救了。”
秦简哪里懂得这些?忙道:“我听说三叔祖精通装裱,能请您老人家出手么?”
秦柏哪里有这个空闲?此番南下,他是有正事要办的,装裱工具一样没带。不过他想了想,道:“这样吧,我先替你把画收着。迟些时候,我们到了扬州,那儿的装裱师傅最有名不过了。我打发人带着画进扬州城寻人修画,等明年回京时,路过扬州,再把画取回来就是。”
秦简松了口气,笑道:“那就多谢三叔祖了!”心里还挺高兴的,有一种他靠自己的本事,买到好东西的成就感。
秦含真心里也挺高兴的。她以前还不知道,原来自己点亮了鉴定古董字画的技能呢。明明祖父并没有教过她什么,可每日接触的都是好东西,耳渲目染之下,她自然而然地就知道了什么是好货,什么是假货了。她忽然有些小兴奋,觉得自己可以在这方面努力一把,寻求进步。
秦柏亲自把画带了下去。赵陌笑吟吟地提了一只食盒过来,放到桌面上:“我没买什么东西,倒是听说他们这儿的羊肉汤极有名,就找了一家名声最响亮的店试了一试,确实不错,就买了十碗,带回来给舅爷爷、舅奶奶尝尝。这食盒是我从店里买的,里头的羊肉汤还热着呢,大家赶紧吃。”
听说有好吃的,连牛氏都被吸引过来了。秦柏放好了画,笑着走回来:“原来是淮阴的码头汤羊肉?那确实不错。我小时候回江南老家时,也在这码头上吃过的。”还对牛氏说,“这汤对你身体有好处,你多吃一些。”
牛氏拿了一碗,尝了一口,只觉得汤粘稠滑腻,肉酥而不散,确实十分鲜美,一点儿腥膻味都没有,比之在西北时常吃的羊汤,别有一番风味。她一口气喝了半碗汤下去,又吃了不少羊肉,才对丈夫道:“我尝着,倒比咱们自家做得还好些。广路说这汤极有名?还真是名不虚传呢。只不知是怎么做的?要是咱们家也能学会就好了。”
秦柏笑道:“这是人家的秘方儿,如何会告诉你?只是大冷的天,喝一碗羊汤下去,浑身出汗,身上自然就爽快了。你若喜欢,明儿早上还叫人去买,当早饭吃了再走。秋冬时节喝羊汤,最是滋补不过的。”
牛氏嗔了他一眼,又将碗中的羊肉挟到他面前的碗里:“你总念叨着我,你还不是一把年纪了,正需要滋补?赶紧多吃些吧。”
秦含真只觉得祖父祖母又闪瞎人眼了,实在没眼看,低下头去专心喝羊汤。
喝完一碗,她又去甲板上叫周祥年:“表哥买回来的羊肉汤极好,今日天冷,大家都喝些热汤补补身体才好呢。周大叔,你让人到码头镇上再买些羊肉汤回来,给黄大人和沈太医那边也送些过去吧?咱们自家人也都尝一尝。”
周祥年一听有这样的好事,忙笑着应了:“三姑娘放心,小的这就去办。”遂叫李子带路,亲自去了赵陌买羊肉汤的店,把人家今晚做的汤都包圆了,又到旁边的酒家里订了几桌席面,带回来给秦家船队与黄晋成船队上的所有人品尝。
他打着永嘉侯秦柏的旗号,众人冷天里喝了热腾腾的美味羊汤,还有美味的淮汤菜吃,口上都说永嘉侯的好话。就连黄晋成的亲信,也都说:“永嘉侯真是宽仁恤下。夜里那么冷,喝这一碗热汤下去,浑身都暖和了,睡觉都睡得比平日香呢。”
秦柏与牛氏知道了秦含真的做法,前者微笑点头,后者则打趣:“丫头如今都学会象你祖父一样收买人心了,只不是用自己的银子罢了。”
秦含真干笑:“真要我出银子,也是无妨的。不过我这不是帮祖父办事吗?”秦柏平日也没少给船队里的人买酒食,这也算是一个好主人、好雇主该做的事吧?
不过,其实她也确实没打算自个儿出银子。她的私房钱也不是很多呢。
瞧着牛氏没有再说下去,秦含真连忙埋首吃饭。淮扬菜确实名不虚传呢,这个豆腐做得挺好的,那个虾仁也很新鲜……
第十章 追踪
吃过饭后,秦含真才见到了李子,以及他带回来的东西。
李子的收获并不多,大约是因为好吃的本地美食都被赵陌给包揽了,他只带了些淮山药回来,说是本地特产。除此之外,就是从书店里搜罗到的两本书,一本是本地小有名气的文人写的江南游记,另一本则是作者佚名的杂谈,里头收集了许多本地的民间传说、奇闻怪谭,也有几篇本地名人小传,真实性不可考,充满各种封建迷信思想,但在古代人眼里,似乎还算有点意思?
作为李子第一次搜罗书本的成果,秦含真还挺满意的,得知他买了淮山药与两本书后,先前给他的一吊钱还剩下八百多文钱呢。秦含真收回了五百钱,剩下的就赏给李子了。李子反手又塞给了站在一旁的妹妹青杏,让她帮自己收着。兄妹俩都挺高兴。
离开的时候,李子告诉秦含真:“姑娘喜欢这些杂书,回头小的每到一处码头,都帮您留意着就是。其实今儿在镇上,小的在书店里还看到了几本杂书,不过赵小公子说,那几本书里头写的东西乱七八糟的,不适合姑娘去看,让小的别买。”
秦含真惊讶:“是吗?那些书里写的都是些什么?”
李子当时只是匆匆翻过几页,比不得赵陌看了好一会儿,了解得比较清楚,但还记得些许书里的内容:“有一本写的也是本地民间的奇闻怪谭,记得其中一篇写了某家大户嫁女儿时遇到有人骗婚,那女儿出嫁第二天就上了吊,死后鬼魂到她父母面前哭诉,她父母便与女儿的鬼魂合力抓住了骗子,报仇雪恨的故事。还有一本,后头有戏本子,就是才子佳人那种,不过词填得很好,十分精妙。”他唱过几年戏,肚子里有几十个戏本子打底,在这方面的眼力还是很好的。
赵陌不许他买那个戏本子,他心里还有些遗憾呢。才子佳人的故事,固然不适合年纪还小的姑娘看,可他自己收着也无妨嘛。那词是填得真好……
秦含真则是猜测那个鬼故事大约有些和谐情节,民间的白话小说往往免不了出现这类文字,所以赵陌才觉得不适合自己去看。
秦含真自认为看过无数小说电视剧,说到话本什么的,她根本没多少好奇心,也不以为意。倒是李子给她带回来的游记与杂谈,都挺有意思的。里面不但介绍了许多江南地方的风景名胜、名人事迹,连各地特产都有详细描述。她拿着这两本书在江南旅游,一定能省不少事。尤其是那本游记,用辞浅显直白,但写得非常引人入胜,读着上面的文字,就好象是亲身去了那些地方一样。
作者一定游历过很多地方,才能写出这样的游记来。
秦含真翻着游戏,看着看着,半个晚上就过去了。若不是青杏过来催她睡觉,她还舍不得放下书呢。
第二日清早,船队离开了淮阴,她又拿起游记继续看起来。看着看着,她忽然产生了一个想法。
她走到书桌面前,摊开纸笔,开始给秦锦华写回信。
她只是简单安慰了秦锦华几句,便不再提起那个话题,转而介绍起了自己这趟南下的行程。乘船时的感受,运河两岸的风景,在天津的见闻,吃到什么美食,还有后来遇上漕粮船的经过……等等等等,她还把昨晚上吃的码头汤羊肉也写进信中了,十分详细而周全地描述了羊汤的美味,最后还直接画了一幅大大的羊汤图,比一碗羊汤还要大些。
她的绘画课只是学了点皮毛,但简单的白描技法还是懂得的。她画了一碗羊汤,还辛苦地调了颜料染色,把羊汤画得更象是真的。画完羊汤,她又去画别的菜,每道菜旁边都要详细写清楚自己品尝时的感受。
如此这般,她写了一大叠信,压根儿就没法放进信封里,只能拿个一尺见方的木匣子装了,还要扣上搭扣,才能避免信纸太厚,把匣盖给顶起来。
等到了下一次,黄晋成那边往京中传信时,她就可以搭人家的顺风快递,把信送回京城承恩侯府去给秦锦华了。
秦简也写了很厚一封信,另附上几样丝帕、折扇、绣带、荷包等小玩意儿,也装了一匣子,请黄晋成的信使送回京城。他看了看秦含真手里的匣子,再看看自己的,不由得摸了摸鼻子。
他小声问黄晋成:“晋成叔,这真的不要紧么?我们托您捎东西回去,会不会碍了您的事?”
黄晋成白了他一眼:“你到这会子才知道么?行了,别啰嗦。我用的信使不是官家人,就是给我自个儿家里送家书的,脚程要慢一点,但不会耽误正事儿。你跟你妹妹只是顺带而已,我这里还有一大箱子的东西要送回去呢。”
秦简这才放心了。
黄晋成笑话他:“真难得,你小子也有明白别人难处的时候?我只当你还是那个没心没肺的脾气呢。”
秦简抗议:“我哪儿有呀?我一向都是老实乖巧,听话得很。晋成叔你别冤枉我!”
黄晋成笑而不语。
送往京城的家书与物品送出去了。而黄晋成这里,也收到了金陵方面的来信。也不知信是谁送来的,信里说了什么。黄晋成看完信后,便一个人窝在船舱里待了许久。到了饭时,亲兵来请他去用饭,他都没什么胃口。
因着平日常打交道,他手下的军士与秦家的下人早已混熟了,便把这个消息传到了秦家那边去。秦柏很快知道了消息,得知是金陵来信,忙请了沈太医过来商量:“金陵方面莫不是有什么不好的消息?否则黄大人怎的看完信后,就茶饭不思?”
沈太医也听说了,他心里正纳闷呢:“按理说不应该呀?那位爷身边又不是没有人护着。”
想知道答案,只能去寻黄晋成。这一回,他与秦柏两人都等不及晚上船停靠码头休息了,趁着午时,借口要午休,让船工把船靠了岸,两人结伴到了黄晋成的船上,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黄晋成一脸的莫名其妙:“没什么事呀?只是家中亲戚有些烦心事,并没什么大碍。殿下安好无恙,听闻他等候已久的那位神医已经回乡了,正为殿下诊治呢。”
秦柏立刻松了口气,笑道:“既如此,我就放心了。”
黄晋成干笑了两声:“永嘉侯请放心吧。若是殿下果真有事,我又怎会瞒着二位?”
他亲自把秦柏与沈太医送回了秦家船上,便心不在焉地回去了。沈太医若有所思地看了他的背影两眼,轻笑着对秦柏说:“黄大人的贵亲,也不知出了什么事?竟让他如此烦心?方才他说话,连避人耳目都忘了。”
两支船队加起来也就他们三个人知道此番南下的真正目的。为防消息走漏,他们连在身边人面前都不说实话,交谈间要提及东宫,一概以“那位爷”或者“大爷”来指代。黄晋成一直都严格遵守这一规则,方才却直接用了“殿下”二字,怎叫人不起疑?
秦柏沉吟片刻,道:“正如黄大人方才所说,倘若真是那位爷出了事,他不会瞒着我们,也没理由瞒着我们。他看起来不象是个不知轻重的糊涂人,想必真的是他亲友遇到什么事了吧?我们也不必多问。且由得他去吧。”他与黄家人的关系本就尴尬,何苦再插手黄家人的事务?
秦柏无意多管闲事,沈太医也没了兴致,便一同回舱房里下棋去了。
等船队到了扬州那一天,黄晋成又收到了一封来自金陵的书信,脸一下就阴沉起来了。周围的人都看得分明,心里忍不住犯起嘀咕来。秦含真也听到自家祖父与沈太医的交谈,不过一时半会儿的,她还顾不上别人家的闲事,因为她今日也收到了京城里的来信。
秦平写这封信的时候,想必已经接到头两回捎回去的信了,因此他在信中,对大同那边的最新情况进行了追踪说明。
秦安得知何氏是往临县的方向去了,猜想她是去找长女,便也有意告假追过去。但这时候金环来报,说他小女儿有些不适,请大夫抓药什么的,折腾了两天,等孩子平安无事了,秦安已经没有了追踪前妻的心思。
他就打发了一个人去临县寻陈家问问情况,正好可以顺道看一看曾经的继女。
章姐儿在陈家过得可不算好。陈氏族里早在何氏改嫁之前,就认定她腹中胎儿并非陈校尉的亲骨肉,如今眼见着这“野种”被秦安送回了陈家,怎么可能看她顺眼?只是陈家已经衰败,秦安送继女前来时,却答应了会给她生活费,因此陈家表面上装出高高兴兴的样子,收留了这名孤女。
但等到秦安的人一走,章姐儿的处境就急转直下地恶化了。她不再拥有华服首饰,也不再养尊处优了。陈家人给她换上布衣,要求她帮着干活,不许她与其他陈家的女孩子交谈来往,更别提什么教养不教养了,扔些布头线脑,让她自个儿练针线活去。
章姐儿哪里吃过这样的苦?她哭过也闹过,被陈家人饿了两天,终于消停了,老实了许多,只是天天盼着秦安接她回大同,又想念生身母亲。
于是,当何氏到了临县,私下收买了陈家的婆子,给她递信,说要带她走的时候,她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秦安留给她的财物都被陈家人拿走了,章姐儿便偷了陈家女眷的首饰,与收养她的那家陈家人用来采买中秋过节物事的十两银子,从后园的狗洞里爬了出去,与何氏会合,然后从此无影无踪了。
第十一章 去向
“无影无踪了?”秦含真读信读到这一句时,忍不住重复了一遍。这是一页信纸上的最后一句话
牛氏问她:“这是什么意思?她母女俩那么大的人,怎么可能会无影无踪了?就算她们雇了马车,带了婆子,可全都是女人,应该很显眼才对。难道真没人能打听到她们上了哪儿去?!”
秦柏也觉得有些意外。秦安既然已经打发人去寻何氏并看望章姐儿了,那人知道了那样的消息,总要多打听些消息,才好回报吧?他觉得自家小儿子还是挺心软的,都打发人去问了,不可能听说何氏母女失了踪,就真个不闻不问了。
因着上回念家书时,秦简赵陌都在场,牛氏一时没提防,叫他们也听到了自家儿子那点子不争气的丑事,心里觉得有些丢脸。为了小儿子在晚辈面前的脸面着想,这一回读家书,舱房里就只有秦柏、牛氏夫妻与孙女儿秦含真,再外带心腹虎伯与虎嬷嬷两口子,连虎勇都没加入进来,更别说是丫头婆子们了。因此,众人都觉得说话没必要避讳,直来直去即可。
秦柏问秦含真:“信后面写了些什么?你二叔可有让人打听去?”
秦含真翻了下一页信纸,还好,后面还有后续情况介绍。
陈家不在乎章姐儿是否跑了,但却在乎被她偷走的银子和首饰,当时就炸了,命人去追赶。他们在当地毕竟是土生土长的大户,虽然如今落魄了,但烂船还有三斤钉,人脉尚在。用心一打听,就有人告诉他们,看到章姐儿鬼鬼祟祟地提着一个小包袱往县城门口去了,在那儿上了一辆马车。
那目击者认得她是陈家女儿,见她小小年纪就一个人出门在外,还问她上哪儿去。章姐儿说去看她娘,因此那目击者就没有拦人。
他只看到马车是由一个婆子和一个四十来岁的车夫驾驶的,车里有一个长相挺俊俏的小媳妇帮着掀车帘子拿包袱。车里应该还有另一个人在,但是没有露面。章姐儿上了车,就直接钻进了车厢里。她跟坐在车辕上的婆子认识,上车前还打过一个招呼,叫了一声“嬷嬷”。
正因为章姐儿表现得跟对方很熟悉的样子,又说是去看娘的,那目击者压根儿就没起疑心。若不是陈家人事后找人,闹得沸沸扬扬的,他还不知道章姐儿是卷了家中的财物逃跑的呢。
陈家人从这位目击者处得知章姐儿的去向,就一路追了上去,沿途寻人打听,倒也有人见过那辆马车,但追到一处偏僻的岔路口处,便跟丢了。若真要继续派人去打听,倒也不是不能找出章姐儿所坐的马车到底是走了哪条路,但当时陈家还有正事要忙,实在抽不出这个空来。
章姐儿之所以能瞅到这个空子,卷了财物出逃,是因为陈家上下都在忙活一件事:给家中女儿说亲。临县主簿的儿子看上了他家一个美貌的闺女,只是主簿太太有些嫌弃陈家家底太薄,但拗不过儿子,才给了陈家一个机会,让他们带女儿出来给自己相看。为了给她留一个好印象,陈家特地倾全族之力,为那闺女准备了好衣裳首饰,又由族里身份最体面的一个秀才娘子带着她去见主簿太太。
据说对方相看过后勉强同意了亲事,只是婚约一日未正式下定,都不能掉以轻心。在这种时候,怎么能轻易叫人知道陈家有女儿私自卷了财物出逃?陈家见追不到章姐儿回来,就偃旗息鼓了。
虽说损失了一些财物,但秦安先前送到陈家的章姐儿生活费,还有几十两银子剩下呢,也能给陈家女儿添些不错的衣料首饰做陪嫁,他们倒也不算亏。等到跟主簿家做了亲家,多少银子赚不回来呢?
不过,陈家见秦安打发人来问,便又生出几分妄想来,派了一个族人,跑到大同去要求秦安赔偿章姐儿偷走的财物,还把失窃的清单夸大了十倍,打算要发一笔横财。谁知遇上卢嬷嬷厉害,三言两语,就把人羞得恨不能钻到地洞里去。陈家知道秦安是侯府公子,也不敢再闹了,宁可赔上路费,灰溜溜地回临县去了。
牛氏听到这里,解恨地说了一句“活该”,又道:“当初派卢嬷嬷去,果然是再正确不过了。等闲人可没法糊弄她。陈家居然还有脸来讹诈?!”但是章姐儿偷东西私逃离家,又让牛氏觉得十分丢脸,“不省事的臭丫头,跟她娘一样不是好货色!她好歹也是在安哥家里养大的,自小如珠如宝,怎么就养成了一个贼?!万一叫人家说安哥家的女孩儿教养不好,岂不是连累了咱们自家的孩子?!”
秦柏安抚她道:“别生气,章姐儿怎么也是姓陈的,又是她亲娘带大。她亲娘都被休了,谁还能说安哥的女儿教养不好?二丫头如今才满月,等到她长大,还有谁记得这些糟心事?”
他转头问秦含真:“后来如何了?你父亲可有在信里说你二叔是否再派人去追何氏母女?”
秦含真又翻了翻信纸,回答道:“父亲说二叔在家书中没提后来如何,只说没有了何氏与章姐儿的下落,不知从何找起,想着她们母女身边还有几百两银子傍身,温饱应是不愁的。何氏又是个精明性子,想来她会选择带着女儿出走,必是不愿清灯古佛过一辈子,也不想让女儿在陈家继续受苦。她必然已考虑周全,想好要如何与女儿一道在外过活。二叔若贸然找过去,反倒坏了她的盘算。二叔想着,到底夫妻一场,也是怜惜章姐儿小小年纪就遇到许多苦难,因此对她们的下落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秦柏挑了挑眉:“难得,这话听起来豁达,却不象是你二叔会有的主意。”秦安若早就想到这些,又何必送走了章姐儿还要安排上两个照顾她的仆妇,还坚持每年往陈家送生活费?更别说那被休弃后住进了庵堂的何氏,生活用度也是秦安在供给。他可不是狠得下心来与亲生儿女的生母彻底断绝关系的人。
对此牛氏有一个猜测:“该不会是那个金环捣的鬼吧?安哥这孩子,素来耳根子软,若是金环正得宠时,在他耳边吹吹风,兴许他就真个以为放手不管是为了何氏与章姐儿着想了。”她撇了撇嘴,“我早就说过,那金环能在何氏身边待了那么久,还成了她的心腹,断不可能是什么善心人!”
兴许真是如此吧。但秦柏夫妻俩都远在外地,不曾经历小儿子做出这般决定时的情形,也没法轻易下结论。
秦含真插言道:“祖父,祖母,虽然二叔在送到京城的家书里只写了这些字,但是随他的信一同送到父亲手里的,还有卢嬷嬷的手书。父亲把这封手书也附在信后,一并送来了。”她扬了扬手中另一封信,上头用绢秀的簪花小楷密密麻麻地写了大半张纸,正是卢嬷嬷的笔迹。
牛氏精神一振,忙道:“快读来听听!”
卢嬷嬷的字写得很小,秦含真要在烛光下凑近了看,才能看得分明。她在信里介绍了何氏与章姐儿出走的情况,基本跟秦安说明的差不多,但有一点不太一样,那就是在秦安做出决定,不去追踪前妻与继女的下落后,她想着何氏毕竟是梓哥儿的生母,为了以防万一,还是要弄清楚何氏的下落才行。
何氏素来不是个省油的灯。秦安那边的男女仆妇,私下也曾透过话给她知道,她清楚秦平之妻关氏的死,跟何氏是脱不了干系的。妯娌二人长年不在一处生活,能有多大的仇恨?居然就能害人性命。这样一个恶毒妇人,忽然行踪不明了,倒比她回到秦家来,更让人担心呢。
卢嬷嬷手上也有银钱和人手,瞒着秦安,托张万全帮忙,雇了几个信得过的小子,往临县去了一趟,继续追查何氏与章姐儿的去向。老天保佑,这批人去到临县时,离何氏出走已经过去了几天功夫,但由于陈家人多嘴杂,与县主簿家的婚事又已定下,便有种种小道消息传了出来。几个小子顺着那些小道消息,沿着何氏母女所坐马车离开的方向走下去,到了岔路口,就兵分两路打探,终于探查到了她们的去向。
何氏与章姐儿,是往京城方向去了。
卢嬷嬷因此特地写信回京报信,就是担心这对母女上京,会寻到秦家门上。虽说这一个被休的妇人,一个与秦家没有血缘关系的继女,到了秦家也没什么脸面能赖着留下,但谁知道呢?何氏的脸皮可不是一般的厚。更别说,她亲生的梓哥儿如今独自一人留在了承恩侯府,这孩子素来脾气和软,若是知道生母与亲姐有难,兴许会心软也说不定。
读到这里,秦含真、秦柏与牛氏的脸色都变了,站在一旁的虎嬷嬷沉不住气,开口道:“不会吧?她俩怎能进得了侯府的门?只要她们进不来,哥儿又不出门,如何能知道她俩上了京城呢?”
秦含真却道:“谁知道呢?要是何氏舍得出银子,那么大的承恩侯府,还怕找不到一个愿意传信递话的下人?更何况,那府里如今还有一向看三房不顺眼的二房在呢。”
她看向秦柏:“祖父,这事儿不能放松了。虽然父亲已经知道,定会有所防范,可他整天都要进宫当差,家里的下人又没几个能撑得了事的。万一真叫何氏找上梓哥儿,那可怎么办?”
第十二章 直觉
秦柏依然很淡定:“无妨。长房那边会照看好梓哥儿的,不会叫他有机会见到何氏与章姐儿。即便真有人私下传递消息,梓哥儿也不过是白担心罢了。没有长辈带着,他出不了门。你父亲也会叮嘱门房,不让他们放来历不明的人进来。”
话虽如此,但秦含真不用想都能知道,倘若梓哥儿知道自己的生母和亲姐落到这样一个地步,过得也不好,心里肯定会难受的。他小小的年纪,便是有心想助,也什么都做不了。正如祖父秦柏所言,他连出门都无法办到,心里只怕更难过了。
秦含真有些心疼小堂弟。这些事,其实他小孩子家完全没必要知情的。
对于孙女儿的想法,秦柏只有一句话:“他也渐渐大了,有些事,早晚是要面对的。他并不是不清楚他母亲曾经做过什么坏事,谁是谁非,我们都曾与他细细说明。倘若这样还不能使他分清是非对错,知道面对生母时应当如何决断,那便是我们这些长辈的不是了。一时的难受不算什么,总好过一辈子难受,不是么?”
牛氏也十分赞同丈夫的想法:“是呀,我们待梓哥儿很好了,倒是他亲娘待他,一向不如章姐儿。他年纪虽小,却也明白这一点。若是他母亲哭诉几句,他就要丢下我们,一心孝顺何氏,反把我和他祖父的叮嘱抛到脑后,那这孩子即使长大了,也不可能偏着咱们的。到底人家才是亲骨肉,趁早儿想明白了,我们也好早作安排,省得将来生气难过。你二叔就没少让我们生气,我有时候想想,都恨不得当初没生过他!”
当初舍不得孙子是一回事,孙子让他们失望了,又是另一回事了。两个儿子都正当青壮之年,将来再娶,便又会有孙儿孙女了。秦柏与牛氏两人心里有数。经历过秦安那档子糟心事儿,他们实在不愿意再看着秦安的儿子也糊涂一回了。
秦含真听明白了祖父祖母的意思,呆了好一会儿,才怔怔地说:“梓哥儿这不是还小吗?就算他现在想不明白,咱们好好教他就是了,总有掰正的时候。况且何氏那么会骗人,梓哥儿一个小孩子,哪里是她的对手?”
牛氏道:“只要梓哥儿身边的人懂事,不对他乱说什么,应是无妨的。幸好先前那个奶娘已经打发回大同去了,不然还得提防她。夏荷倒还老实,想来是不会乱说话的。”
秦含真眨了眨眼,心下有些乱。
秦柏对秦含真道:“继续读信吧?你父亲还说了些什么?”
秦含真回过神来,把信读完了。后头秦平说了几件家常琐事,并没有特别值得一提的地方。秦柏与牛氏听完后,讨论了几句,便决定好了回信的内容。
秦含真重头把信看了一遍,特别仔细地念了卢嬷嬷的信,然后就开始托腮苦想。
虎伯自去为秦柏磨墨,以备写回信用。虎嬷嬷本想与牛氏说几句话,看见秦含真在那里发呆,便笑问:“姐儿这是怎么了?”
秦含真喃喃地说:“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虎嬷嬷不解:“哪里不对劲儿?”秦柏与牛氏也望了过来。
秦含真盯着信,努力厘清自己的思绪:“何氏带着章姐儿是上京城来的?为什么呀?她就算能把二叔哄得回心转意,回京城来见了祖父祖母,都未必能获得你们的承认,更何况是连二叔都没哄回来?她留在大同,就算是生活在庵堂里,日子清苦些,好歹是吃喝不愁吧?当然,我知道她这个人野心挺大,向往着富贵荣华,绝不会甘心满足于仅仅是吃喝不愁的生活,但是……她贸然出走,总得要确认这么做能让她过得更好吧?来到京城,她确定能让自己和章姐儿过得比在大同时更好吗?”
牛氏想了想:“兴许是她心疼女儿了?不舍得章姐儿待在陈家受苦。她一向最疼爱章姐儿,把梓哥儿都抛在一边了。我还真没见过这么偏心的亲娘!”
秦含真问:“她在庵里,怎会知道章姐儿在陈家受苦了?有人给她递信吗?”
这应该是没有的。章姐儿哪里有这个本事向外传信?若是有,她早就把自己在陈家受到的待遇报给秦安知道了。秦安虽然对她不耐烦了,但也不会乐意看到陈家拿了自己的钱,却要虐待自己曾经的养女。只要他出面说句话,陈家总会收敛些。但章姐儿连这种事都没法做到,可见孤立无援。
秦柏淡淡地道:“何氏曾嫁入陈家数年,自然清楚陈家人作派的。”
秦含真点点头:“这也说得通。不过,她救出女儿后,为什么要上京城来呢?她完全可以带着章姐儿回大同。她在那边生活多年,什么都熟悉,日常供给还可以找二叔打秋风。她就那么肯定,去了京城后,会过得比在大同时还好?如果她仅仅是要找一个地方,让她们母女俩能安静过活,也可以考虑回老家的。老家总有族人在。她也应该知道自己还有祖父、祖母、堂叔什么的,但她却直接带着章姐儿上京城了。她应该不知道何信他们上了京吧?是因为她曾经在京城住过的关系吗?她在京城还有熟人,能够帮助她?”
秦柏若有所思:“当初唐家人对她父亲……倒是很厚道。她父亲也曾有过同窗、同年。从前她家获罪,这些亲友自不可能出面,但如今她已获赦,找上门去打打秋风,想必还是能有所收获的。”他看向虎伯,“只是……若何氏当真找上唐家,怕是迟早会揭露李子、青杏兄妹俩与她的关系。”
虎伯道:“老爷放心,就算她真的说穿了,也不打紧。何家人都跟着咱们南下了,以后也会留在南边替老爷照看庄子,不会有回京认亲的一天。再说,那妇人已经被休了,何老爷子也是要脸的,不会乐意将她认回来。”
牛氏哂道:“何家人顶多就是埋怨青杏和李子两句,能有什么事儿?何信如今都被拨到我们三房来了。他是我们家的奴仆,难道还敢翻天?”她看向孙女儿,“得了,你小丫头还愁眉苦脸做啥?出不了事的!”
“我不是愁这个。”秦含真不知要怎么跟祖母说明,“我就是觉得这件事很奇怪!何氏要是还有京城的关系,恢复自由身这么多年了,怎么不见她找上门去?还有,她带着章姐儿逃跑的时候,目击者说她们坐的马车上还有别人。一个车夫,可以算是雇的;一个媳妇子,想必是嫣红,就是秦泰生从前的老婆;还有那个婆子是谁?章姐儿叫她‘嬷嬷’,是哪位嬷嬷?难道是二叔撵出去的那位金嬷嬷吗?我记得她早就走人了吧?怎么又回头来侍候何氏了?”
秦柏皱起眉头:“这位金嬷嬷……可能来历有些不妥。”
秦含真道:“她的来历如何,我不清楚。但我记得她离开二叔家之后,一直没什么消息,也没听说她跟何氏还在保持联系。如今忽然出现在何氏身边不说,还帮着她把章姐儿也从陈家弄走了,一起上京城,怎么看她们之间的关系也不一般。”
秦柏想了想,道:“何氏身边有些人的来历不明,很可能跟晋王府有关联。当初秦王带着你父亲他们逃离西北时,曾在大同短暂停留过,你父亲就是那时候见到你二叔,又让他捎信回家的。若是何氏身边有晋王府的奸细,那消息极有可能就是当时走漏。何氏的兄长何子煜,早前已经死在大同郊外了。他在未曾随妹妹前往大同之前,在临县是给晋王妃的田庄做事的。说他与晋王府有勾结,应当不算冤枉了他。”
秦含真拍掌:“我明白啦!出京那天,不是有消息说前头那位晋王世子被放出来了吗?不过晋王妃死了。但晋王世子恢复了自由,又有了爵位,有了宅子,就算说不上有什么好前程,但只要他不作死,平安富足的生活总是能保证的。以前侍候过他的人在他倒霉后,想必也不大如意,听说了这个消息,应当会想要重新投靠过去吧?卢嬷嬷他们在我们之后离开了京城,也许是他们中的某个人把消息带到了大同。何氏听说后,觉得自己曾经为晋王世子出过力,所以想要上京投奔去了?”
秦柏抚须不语。牛氏、虎伯与虎嬷嬷都是一脸“你在说笑吗”的表情在看着秦含真。秦含真干笑了两声,小声问:“这个脑洞很荒唐吗?”
说不上荒唐,只是感觉八杆子打不着罢了。前晋王世子赵碤不过是得了区区一个辅国将军的爵位,能养得起多少奴仆?何氏就算有个曾经是晋王妃私产庄子管事的兄长,也没那个脸巴上去吧?人家能知道她是谁?她与其去找赵碤,还不如找儿子算了。
秦柏哑然失笑,轻轻叩了一下孙女儿小脑袋:“好了,不要再胡思乱想。祖父会写信回京城,让你父亲命人留意的。兴许何氏有别的打算,兴许她去的并不是京城呢?她只是让马车往京城方向赶罢了。那个方向上,还有许多其他地方呢。”
秦含真缩了缩脖子:“好吧,我听祖父的。”她看了看那封信,还是忍不住再添了一句,“祖父让卢嬷嬷再查一查呗?我想知道跟何氏一道离开临县的,到底是不是金嬷嬷?她是什么时候又跟何氏混在一起的?”
她就是觉得这里头很有问题,可能没什么依据,只是直觉如此。不把事情查清楚了,她无法安心。
秦柏无奈地看了她一眼:“你既然有主意,就自己给卢嬷嬷写信去吧,只别忘了分寸。”
秦含真顿时露出笑来:“是,我知道了。祖父就放心吧!”
第十三章 停留
秦含真回了自己的舱房,开始埋头给父亲秦平与卢嬷嬷写信。
她把自己心中的疑惑在信中一条条写出来,又提醒父亲要注意保护梓哥儿,不要轻易让他与外界不明身份的人接触,就连清风馆里往来的下人,也要小心提防,谨防有人被何氏收买。如果何氏真的找上门了,不用心软,绝对不能让她进府。她要是想闹,请长房出面报官府处理算了。
反正秦安休妻的事,已经有了统一的说法,没必要担心丢脸不丢脸的问题。就算嚷嚷得满京城都知道了,永嘉侯府也经得起。何氏在京城无依无靠,不会是他们家的对手。就算她有依有靠,后台也强不过秦家去,秦家大可以安心地仗势欺人一回。
秦含真劝说父亲,没必要因为觉得何氏与章姐儿可怜,就对她们开一面,也用不着给银子资助。一来何氏身上有银子,维持生计是没问题的;二来二叔秦安可以看在曾经的夫妻情份上对何氏伸出援手,他们父女俩却没必要,因为他们与何氏之间有仇无恩。想要做善事,他们可以把钱财精力放在更值得他们接济的穷人身上,而不是给这个害了别人性命还能凭着孩子逃得活路,至今没受过法律惩罚的毒妇!
秦含真嘱咐得很细,洋洋洒洒地写了半天,写完了回头一看,发现自己足足写了三张大纸,也不知道自家父亲接到信后,会不会为女儿的啰嗦而头痛?
秦含真有些尴尬地干笑了下,想了想,决定再写两张纸,这回写的是自己乘船路经淮阴、淮安等地时的见闻,沿途景致、特色小吃、趣事秩闻,等等等等,连自家祖母牛氏胃口不大好,缠着祖父秦柏要求上岸买些佐餐小菜的鸡毛蒜皮都说了,还有自己下棋,昨日赢了秦简三盘,输了赵陌两盘,诸如此类。
这么一水,信虽然写得啰嗦了些,但瞧着还挺有生活气息的。不知道父亲会不会喜欢?
秦含真写完信,吹干了上头的墨,小心用信封封好。打算用浆糊封住信封口的时候,她发现今日天气太冷,浆糊都被冻干了,忙叫青杏来点灯。
青杏心中疑惑,拿了火折子过来点灯,问她:“这天儿还没黑呢,姑娘这么早就要点灯了?要是姑娘觉得舱房里太昏暗,不如把窗子开一开?”
秦含真摇头道:“外头那么冷,开窗子干什么?我不是嫌室内光线太暗,而是浆糊干了,我想要点灯来烤一烤。”
青杏明白了,点了灯,拿过盛浆糊的小碗,一边帮她烤,一边说:“方才我在赵小公子那边与青黛说话,听她说今日赵小公子本打算与简哥儿到码头上逛一逛,吃过饭后还可以到夜市上去转几转。因为天儿太冷,太阳下山后,冷风吹得更厉害了,他们又打消了主意,正躲在舱房里说话呢,说是明儿早上再逛扬州城。到时候太阳出来了,一定比夜里暖和得多。”
秦含真讶然:“明儿早上再去逛?你没听错吧?咱们明日一早就该离开了,还怎么逛?”
青杏道:“好象是简哥儿去了黄大人船上见了他一面,听黄大人说,咱们的船队要在扬州停留一日,等到后日清晨再离开。”
秦含真顿时又惊又喜:“真的吗?你没听错?!”
这可太让人意外了!这一路行来,他们一直在赶路,除了在天津时为了去给牛老爷子扫墓,顺便等黄晋成过来会合,曾经停留过一天以外,其他时间基本上都是前一日停靠码头休息,第二天一大早吃过早饭就离开了。日程赶得秦含真都觉得有些太夸张,心想这时候才到重阳节,他们已经快到长江边了,离冬天运河冰封的时节还早着呢,用不着这么赶吧?真不知道为什么祖父秦柏一点儿都不肯放松,路上祖母牛氏可是身体不适过好几天的,前两日也有些虚弱呢,但他们的船还是没有放缓速度。
结果到了扬州城,黄晋成居然打算在这里停上一天了?!可真是意外之喜。
扬州可是极繁华的大城,虽然他们只是停在运河边的码头上,但也能看得出来这地方繁荣更甚于此前曾经路过的所有河港。若真能有一天空闲,说不定还能上岸去逛逛?
秦含真惊喜之余,还对青杏说:“不知祖父祖母会不会放你们假?你跟你哥哥小时候都在这里住过几年吧?还认得路吗?要不要回旧居看看?”
青杏脸上露出了几分挣扎,有些期盼,有些欢喜,但更多的还是难过:“算了,我小时候是在这里住过几年,不过我那时候认识的人,恐怕如今都不想见到我呢。我也没什么亲戚熟人住在这儿,住过的地方说是旧居,其实是扬州府衙后头的官邸,早不知换过多少任主人了。我和哥哥回去了也看不见什么,反倒瞧着伤心。”
她很快就换上了笑脸,对秦含真道:“不过,姑娘若是想到城里逛逛,我和哥哥可以给您做向导。虽然已经有十年没回来了,但扬州城的变化应该不会很大,道路方向我都是认得的,我还知道哪家店是老字号,菜肴点心味儿最好,还有各色香粉首饰,扇子绸缎,字画古董,无论您想要什么,扬州城里应有尽有。”
秦含真听得都心动了:“回头我就问问祖父祖母。难得经过这里,又能停留一天,总不能就在码头上干等一日,荒费时光,好歹也要逛逛街吧?想要好好游玩一番是不能了,回程的时候再说吧。眼下秋冬时节,万物凋零,景致也不如春暖花开时美。”
青杏点点头:“烟花三月下扬州,那个时候的扬州城确实极美。我小时候年年踏春,把城里城外的好景致都逛了个遍。姑娘若是明年春季当真回来这儿游玩,我就带您到景致最好的地方去!”
就在秦含真主仆俩兴致勃勃地讨论扬州城哪里的景色最好,哪家老字号的货物最别致的时候,沈太医也在向秦柏嘀咕:“方才我去寻黄大人说话,却没找着人。他的亲兵告诉我,黄大人下船去了,还说我们一行人明日会在扬州停留一日,后天清早再出发前行。黄大人这不是自作主张么?他可没跟侯爷与我打过招呼呀!他这是要做什么?!”
秦柏也有些意外:“难不成是扬州城里有什么要紧急事,需要他去过问?”
沈太医哂道:“扬州城里的事,自有扬州城的官儿去管。与黄大人什么相干呢?我们还是要尽快赶到金陵城去,与殿……与那位爷会合才是。况且,即便真有要事,需得在此停留一日,黄大人也可以与我等商议,而不是一声不吭就做了主,人还直接消失不见了。我问他的亲兵,黄大人去了何处?他的亲兵却一问三不知,真是气煞人也!”
沈太医心里对黄晋成是真的产生了几分不满。他此行南下,也是肩负重任而来的,心里压力也很大的,好不好?
秦柏沉默不语。
沈太医继续抱怨:“说来也是奇怪,从前我们一路行来,一直都在赶路。有时候为了不错过宿头,也是为了安全计,偶尔也会有提前在某处大港停靠,少赶半日路的情形。但是象如今这般,直接耽误上一天的,还真是没有过。这天气也好,没下雨没下雪的,不赶紧趁着天气好的时候,尽快过江,万一到了江边却遇上风雨,那该如何是好?!”
扬州过去不远,就是长江边了,过了江才是镇江城。要去金陵,需得从那里转道。
秦柏看得出来,沈太医是真的恼了,便微笑着安抚他:“沈大人放心,我已看过天色,接下来几日都是大晴天,不会有雨雪的。黄大人素来行事稳妥,不是会胡闹的人。他会在扬州停留,必有缘故。他直接领了皇上密令行事,我等都有许多内情毫不了解,还是少抱怨他两句吧。”又提了个听起来很诱人的建议,“扬州大城,难得来一趟,沈大人不打算进城去瞧一瞧么?”
沈太医被他一番安抚,心情平静了不少,反应过来秦柏身份贵重,阶比他高得多了,只是因为一直以来都待人亲切和蔼,丝毫没有架子,倒让他忽略了两人之间的身份区别。他方才说话语气略嫌无礼了些,难为永嘉侯一点儿都没有怪罪的意思。
这么想着,沈太医也有些不好意思了,忙道:“侯爷说得是。既然黄大人已经拿定了主意,我也不好多说什么。难得来一趟扬州城,是该逛逛的。”便告退了。
秦柏微笑着送他离开,转过身,脸上的笑容就渐渐消失了,代之以疑惑的表情。
他不知道黄晋成在扬州停留一日,是要做什么事。但是,他记得小时候曾听母亲叶氏夫人提过,老侯爷的原配黄氏夫人,娘家的祖籍,就在扬州。
这意思就是说,黄晋成大人的祖籍,正是在扬州。黄晋成在扬州停留一日,又消失无踪,莫非是回他家乡去了?可他并不象是个会因私而忘公的人,如此行事,会不会是跟先前金陵来信有关系?但太子与黄家族人之间,又能有什么联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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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东关
虽然秦柏并不清楚黄晋成在扬州停留,到底是要处理什么事,只能猜测很可能是跟他的族人或是亲戚有关,但从先前金陵来信看,太子在金陵应是安全无虞的,他们这些人便是迟一天与太子会合,问题也不大。请大家搜索看最全!的小说
他们这一路南下,一直急着赶路,已经比预料中的时间早许多抵达扬州了。多花一天,并不会拖慢他们的行程太多。
不过,秦柏想到接下来要走的路,还是派周祥年去跟黄晋成的亲兵商量了一番,提醒他们要注意过江事宜。横渡长江,跟走运河是不太一样的,需要做的准备工作还多着呢。虽说他们要在扬州停留一日,但完全可以事先派人到江边,把该做的准备工作先行完成,如此也能不耽误时间了。
黄晋成的亲兵对此非常淡定:“多谢永嘉侯提醒了。我们大人也想过这事儿,先前已派了人去江边作准备了。”
秦柏得了周祥年的回报,心中顿时一定。看来,黄晋成还没有失了分寸,他心里有数着呢。
没了心头顾虑,秦柏也开始有闲心考虑明日的计划了。吃过晚饭后,秦简与赵陌兴致勃勃地讨论着明日上岸后要去哪里游玩,顺便完成秦柏布置给他们的例行作业。这时候秦柏便问妻子牛氏与孙女儿秦含真:“明日我们也到城里瞧瞧?你们觉得如何?”
秦含真惊喜不已:“真的吗?那太好了!”这一路走来,她就少有上岸逛街的机会,总是困守船上,如今可算能放风了。
牛氏倒有些犹豫:“这大冷的天,有什么好逛的?冬天都快来了,运河两岸都是灰扑扑的,也没几棵树上还有绿叶子。即使原本有好景致,如今也看不出来了。”
秦含真忙道:“祖母,咱们不去看景也行呀,就纯逛街好了!我听说离码头不远处就有一条东关街,很是繁华的,什么样的店铺都有。咱们只当是去见见世面了。这江南繁华之地,我们可是从来没见过呀,跟京城相比,一定别有一番意趣。”
秦柏微笑着点头道:“确实。扬州城春日景致最好,瘦西湖离得有些远了,况且天气又冷,你若是不想去,那就往后再说。东关街离得不远,也很有些意思。我们就慢慢逛一逛,看到什么店铺有趣,便进去瞧瞧,随你想买什么。难得出一趟门,总要四处瞧瞧,才不辜负了这一路的辛苦。”
牛氏被他说动了,笑着道:“好,既然你们都这样说,那我明儿就随你们一道去逛逛。”
赵陌见状,便有些后悔了。他与秦简之前一直在说要两人单独行动的,没想到秦柏祖孙三人也要上岸去逛。他迅速问:“舅爷爷,我们不如陪你们一道去?就不去别的地方了。”
秦简吃了一惊,忙暗暗给他使眼色。他只当没看到。
秦含真却看到了,笑着说:“赵表哥,你还是跟大堂哥一起逛。祖父不是给你们布置了功课吗?我们只是在东关街随便走走,你们要是留下来跟我们一起,就只能在那一条街上打转了,太过浪费时间。”
秦简听得直点头,继续拼命给赵陌眨眼,明显到牛氏都看见了,直想笑。
赵陌无奈,暗暗瞪了秦简一记,才微笑着对秦含真点头:“表妹说得是。那我就先到城里别的地方逛去,若是遇到什么有趣的小东西,就给表妹捎回来。”
这一夜,众人都有些小兴奋,没几个能安心睡上一大觉的。人人都在想着明日能到扬州城里逛一圈,分外激动。秦含真早跟青杏说好了,明日让她做向导,主仆俩小声商议着要买些什么礼物送秦锦华他们,直到快三更了,方才睡下。
黄晋成这一夜没有回到船上来。
第二天一大早,秦家众人起床,梳洗毕,周祥年便从码头上一家饭庄子叫了两桌早点过来。秦含真跟着祖父祖母吃了三丁包、蟹黄蒸饺与糯米烧卖,瞧见大堂哥秦简急急忙忙塞了几个包子,就催着赵陌快快吃完下船。她忙叮嘱他们,不要着慌,路上多加小心,又让随行的李子记得看紧他们二人,别叫他们的荷包叫扒手扒了去。
她昨儿夜里可是听青杏说过了,扬州繁华不假,但民间的扒手也挺多的,大概是因为肥羊也很多的关系。
吃过早饭,秦含真回房换了衣裳。她如今已经出了孝,身上的衣饰总算能有点儿颜色了,今日穿的便是鹅黄薄棉锦袄,绿绫裙子,还披了个夹的绸面披风,头发梳成双鬟,简单地簪了朵金菊式样的绢纱花,嫩生生、水灵灵地站在甲板上等候自家祖父母出来。
赵陌在码头上远远瞧见了她,脚下的步伐就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秦简心急得很,回头见他没跟上,忙催促:“广路,你傻愣在那里做什么呢?还不快走?咱们可只有一日时间呢,得多去几个地方!”
赵陌心里清楚,他忍不住远远地多看了秦含真几眼,方才跟上秦简的脚步,匆匆往城中走去。
秦含真并不知道赵陌方才在瞧自己,她正把双手缩在袖子里头,心里嘀咕着码头上风挺大,天气也越来越冷了。要是再晚上十天八天,天儿更冷一些,说不定她就懒得上岸去逛了呢。
秦柏扶着牛氏走了出来,他二人如今也换了一身衣裳,全身遮得严严实实地,尤其是牛氏,直接换了初冬时节穿的棉袄,就是怕出门会吹着风。她其实觉得丈夫秦柏还有心腹虎嬷嬷太过小心了,百合百惠与魏嬷嬷也不肯站在她这边,才使得她需要穿得这般笨重才能出门。不过说实话,她心里对丈夫的关心还是很受用的。
秦柏带着家眷出行虽然低调,但排场一点儿都不小。周昌年与虎伯走在前头,秦柏、牛氏拉着孙女儿秦含真跟上,青杏陪着秦含真,左右还有魏嬷嬷与虎嬷嬷带着婆子们随侍,后面再跟了十来个家丁、长随。年轻的丫头们倒是没几个跟着出来的,也是怕生事。
他们先坐了车,没多久到了东关街,方才下车慢慢逛去。这里各色店铺都有,陆陈行、油米坊、八鲜行、瓜果行、竹木行、香粉店、豆腐店、酱菜店、糖铺,绸缎庄子、布庄、首饰行、鞋子店、帽子店、绣坊、南货店、文房铺子、古董行、玉器行、漆器作坊、瓷器店……琳琅满目,叫人目不暇接。
秦含真跟着祖父母一路逛去,耳边随时有青杏做介绍,前头还有自家祖父秦柏做说明,还真长了不少见识。
比如她是到今日才知道,“陆陈行”原来就是粮行。所谓“陆陈”,其实就是指六种隔年生的粮食,要入“六坊”,也就是小麦入磨坊、元麦入糟坊、大麦入糖坊、菜籽入油坊、蚕豆入酱坊、豌豆入粉坊。不过,也有另一种说法,说陆陈是指大米、大麦、小麦、大豆、小豆和芝麻这六种粮食,因为都可以久藏,所以被称为“六陈”。秦含真也不知哪一种说法才是对的,反正陆陈行就是卖粮食的就对了。
扬州香粉十分有名,牛氏虽然很少关注这些,但买些回去做礼物也不错。青杏为牛氏介绍了几款适合有年纪的太太们用的保养品,秦柏也怂恿一番,牛氏便搜刮了不少东西回去。
糖铺子里很有些北方人们没吃过的糖果品种,秦含真看着好奇,每样都买了一些,打算要送一半回京城里请堂姐妹们分享。
绸缎庄和布庄里的衣料子,许多都是他们从未见过的新鲜花色,牛氏看着就有了购买的**,给自己添了两匹,给丈夫儿子各添了四匹,再来八匹打扮孙女儿,连秦简与赵陌都没落下。周祥年不得不打发人把买下的东西先送了一批回船,否则一会儿随行人员就没有空余的手能拿东西了。
秦简往文房铺子里转了一圈,买了几样精致的文房用品,预备送人、赏赐晚辈以及自用。他又往古董铺子里转了一圈,但出来时两手空空,倒是在隔壁的漆器作坊里买了几个小玩意儿。
午饭他们是在东关街上的饭庄子里用的。眼下大闸蟹正当季,他们叫了几笼,伙计们送蟹上桌时,配上了精致的铜制蟹八件。秦含真早有耳闻,却还是头一回用这个。多亏有祖父亲自示范,青杏也是内行,从旁指点了她不少。一顿饭下来,她也可以象模象样地摆弄这些复杂的小工具了。
大家都吃得挺开心的。不过牛氏有些嫌麻烦:“这劳什子东西,吃它一个,倒要费上半天功夫。”她更喜欢煮干丝、五香茶干什么的,也夸店家的老鹅做得好。从饭庄子出来,她便带着人去了酱菜铺,搜罗了几样吃着不错的酱菜,预备在船上伴饭。
众人在东关街逛到太阳西斜,方才回转船上。随行的人员又捧了满手的东西。秦柏祖孙三人都挺满足的。这一天吃了又玩了,还买了不少纪念品和礼物。虽说没能多逛一些地方,但收获还不错。
就是有点累。
回到船上后,牛氏便嚷嚷着腿酸,扶着虎嬷嬷她们回舱房去了。今日买了不少东西,还是分拣整理一番呢。秦含真拉着青杏,笑嘻嘻地也回了房。方才在外头不方便,如今回到自己地方了,她想要好好尝一尝青杏大力推荐的董糖,不知是不是如青杏说的那么好吃。
秦柏那里,却又迎来了面带不悦之色的沈太医。
沈太医也上岸去逛了半日,只是比秦柏等人早回来一会儿。但就是这一小会儿,却令他更不高兴了。因为黄晋成也回来了,还多带了一个人回来,如今就安排在他船上。
这人据说是黄家族人。若黄晋成纯粹是要去金陵赴任,带上个族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对于这支身负秘密任务的船队而言,那名黄氏族人,却完全是陌生面孔。
沈太医不满的就是这一点。黄晋成到底想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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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探听
秦含真心头存着疑惑,想着反正眼下无事可做,便索性留下来陪这位黄二老爷聊一会儿天。
周祥年虽然觉得莫名,但还是非常配合地退开一步,把位置让给了小主人。不过他没有离开,反而命人上了一杯新茶,又给黄二老爷的杯里续了热水,然后就立在一旁听候吩咐了。
黄二老爷原本还有些小紧张的,但秦含真不过是个小姑娘,态度又和善,对他还十分有礼貌,好象一点儿都没在意他二人身份上的差异似的,他便也渐渐地镇定下来,跟秦含真也能正常聊起天来了。
秦含真拿今日的东关街一行做开头的话题,提起扬州的景点名胜:“今日我陪着祖父祖母在东关街逛了一日。时间太短,我们也不敢走远。但光是这一天的时间,我就觉得大开眼界了。人人都说扬州是极繁华的大城,果然名不虚传呢。可惜我这回是没办法留下来多逛几日了,希望将来还有机会来吧。却不知扬州城还有什么好去处呢?您老人家是本地人,一定很清楚吧?能不能给我说说?”
黄二老爷自然不会推辞,还打开了话匣子,给她介绍起了扬州城内外景致好的地方。瘦西湖什么的自然必不可少,大明寺也不能不提,还有好几处园子,有些是私家所有,外人一般不能进,有些却是公开放租的,花点银子租上一天,或是用来请客,或是带上内眷赏玩,都是极寻常的事儿。黄家在扬州城也算是殷实门第,虽比不得京城里的嫡支显赫,但在城中还有些名望。黄二老爷就去过几个园子,哪个园子有些什么好处,他都能说得上来,顺便把将租金透露给秦含真了。
秦含真便顺着他的口风,打听起了黄家的情况。
黄二老爷这时候已经完全放松下来,以一个和善长辈的态度来陪晚辈小姑娘聊家常,还张口闭口叫起了“三姐儿”,脑子里压根儿就没半点警惕心,很顺嘴就说了实话。
他是扬州黄氏本家二房的人,宗房也就是长房,便是京城里的嫡支,即老侯爷原配夫人黄氏的娘家人。嫡支起复后便迁回了京城,除了每年遣人回乡祭拜先人,隔上几年打发男丁回来烧香祭祖以外,很少在扬州城里露面。族中的祭祀事宜,基本是二房的人负责的。
虽然嫡支与二房关系不算密切,但对族人一向挺厚道,族人中若有子弟有出息,他们也乐于提供协助。黄二老爷看好的一个侄孙,上京赶考时就是住在嫡支的宅子里,还曾经被黄晋成亲自带着出门见人,开拓人脉。
这大约也是黄晋成与黄二老爷这个本家族人还称得上熟悉的原因。
秦含真本来想趁机打听黄晋成请他上船来,是想做什么的。谁知黄二老爷在这个问题上却咬得很紧,半句实话也不肯提,只说他是要跟着黄晋成到任上去的,至于到了任上要干什么,他就不肯再讲。
黄二老爷都是五十多岁的人了,年纪比秦柏还要大些,就算跟着黄晋成这个晚辈到了金陵任上,也干不了什么幕僚跟班的活。秦含真实在不太明白他要去做什么。不过他不肯多说,秦含真也不好多问,便话风一转,改而问起另一个问题来:“这么说,黄二爷爷您到了金陵后,就要跟我们分开啦?因为我是要跟着祖父祖母回江宁老家的,黄大人却是要去金陵城上任。沈太医是回去探亲的,我还不知道他的亲戚是住在哪里呢。”
秦含真其实只是顺口旁敲侧击了一句,不曾想这一句还真的发挥了大功用。黄二老爷回答时是这么说的:“我先不进金陵城,还是跟着你们一道去江宁。我在江宁还有正事儿要办呢。”
秦含真讶然:“原来您也要去江宁吗?不跟着黄大人一块儿走?哎呀,这可怎么好?您怎么也没带个随从?您身在异乡,也没个人照应,黄大人至少该派个人来陪您才对。”传言中黄晋成的船上,只添了黄二老爷一位客人。
黄二老爷哈哈笑道:“不妨事,我在江宁也有亲友。我兄弟一家都在那儿呢。”说到这里,他就坦白告诉了秦含真,“其实我们黄家跟你们秦家,还是挺亲近的。我们老姑奶奶嫁了你们太爷爷做原配且不说,我同胞兄弟的闺女儿,如今就嫁进你们秦家宗房里去了。听说如今你们族里都唤她做小黄氏。她在江宁日子过得不错,好几年前就把我兄弟一家都接了过去享福。我这回过来,就是特地找他们来的。说不定回头我还能在秦家遇见三姐儿你呢。”
秦含真怔了一怔,她还真不知道这件事。主要是江宁老家的秦氏族人平日基本不会出现在京城秦家人的视线内,她顶多就是听说自家曾祖父曾祖母都葬在老家而已,还有秦家平反后,祖宅经过翻修,似乎已经没有了三房的地儿。除此之外,她对江宁的族人几乎一无所知。
黄家居然又嫁了一个女儿进秦家,而且还是掌管族中大权的宗房?
秦含真又打探了一下,才知道小黄氏嫁的是秦氏宗房的嫡次子,并非宗子。
听起来似乎特别有权势的人物,她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不过,黄家在扬州也是大户,二房里的这一支居然会跟着出嫁的女儿到她夫家所在的外地定居,也是件奇怪的事。
秦含真本想再问一问个中缘故的,但这一回,黄二老爷就不肯多说了,脸上还露出了尴尬的表情。他这种态度,一瞧就知道有问题。兴许他的兄弟一家是因为某些不好宣扬的缘由,才合家背井离乡的呢。
秦含真眼珠子转了几转,便又与黄二老爷讨论起在江宁遇见的可能性,顺道打探他那兄弟一家是住在哪里。
黄二老爷不象是不肯回答这个问题的样子,毕竟这不是什么机密,只是不巧,他才开口说了半句话,秦简与赵陌回来了。
秦简与赵陌回来时,身后的随行人员个个大包小包的,看来收获颇丰。他二人脸上还带着兴奋的喜悦,见到秦含真,还高高兴兴地告诉她,给她带了礼物。
秦含真迎出了甲板,黄二老爷跟在她身后,有些兴奋,又有些局促,左右来回看着两个年纪相仿的少年,拿不准哪一个才是秦简。
周祥年在一旁迅速做了介绍。
秦含真也跟秦简说明了黄二老爷的身份。秦简面上一脸的茫然,但还是迅速收敛了兴奋的表情,摆出侯门公子的礼数,恭敬而不失优雅地向黄二老爷见了礼。
黄二老爷颇有些手足无措,忙忙扶住他,不让他拜下身去,又夸他长得好,风度不凡,都有些语无伦次了。秦简被他夸得满脸通红,心中却更加疑惑了——这位长辈大晚上的特地来找他干什么?
黄二老爷也没说清楚是来干什么的,就告辞了。也许他只是过来见见秦简这个远亲小辈而已。临行前,他还说了好几回:“白日里得了空,记得多到我们那边去,我想与你好好说说话。”
秦简谦逊知礼地微笑着送了他下船,回头就不解地问秦含真:“这位表叔公到底是来找我做什么的?”
秦含真摇头:“他什么都不肯讲。大堂哥要是实在好奇,明儿过去陪他聊聊天,兴许就知道了。如今太晚了,你逛了一天也累了,哪里有功夫应酬他?”
秦简却道:“明儿都启程了,我还怎么过去与他说话?我得继续听三叔祖讲课呢。罢了,明儿晚上船靠岸停歇的时候,我再去寻他吧。”
说完,他又歪了歪头:“真是奇怪。我们从来不跟扬州的黄氏族人有来往,怎么二表叔公忽然就跑来找我了呢?”
秦含真道:“这还不止呢。方才我见他一个人在这里等你,挺可怜的,还劝他先回去,等你回来了,再过去拜访。可他居然回绝了,坚持要等你回来。他不是长辈吗?怎么对你如此客气?”
秦简笑笑:“我的长辈倒多,却不是人人都有底气在我面前摆长辈架子。”
说完这一句,他就转了话题:“今儿我把先前那幅画送去修补了。扬州这边确实有许多能工巧匠。三叔祖跟我说那些厉害的装裱匠如何技艺了得时,我还不大相信呢,今儿在那家店里,倒是开了眼界!”又说,“我给妹妹们买了不少好东西,回头三妹妹过来挑几件,剩下的我再托人送回京里去。”
有这样的好事,秦含真自不能错过。她脆生生地答应下来,又笑着看向赵陌:“赵表哥,你是不是也有礼物给我?”
赵陌笑了:“这是自然。只是东西太多了,回头整理好了再给你。”
秦含真高高兴兴地放两位哥哥回了舱房,自己则去见祖父祖母。她把方才从黄二老爷那里打听到的事儿,一五一十全都告诉了祖父,问他:“黄家那边是不是有什么古怪呀?我觉得黄二老爷对大堂哥实在不象是长辈对小辈的样子,说话语气都透着心虚。他有什么可心虚的?”
秦柏沉吟片刻,才对秦含真道:“旁的我不清楚,但他那个嫁进秦家宗房的侄女,倒是不简单。先前你仲海二伯曾经跟我提过,江宁的秦家宗房,嫡长子自幼体弱,长年生病,难以承担族务大任,因此平日的族务,多是由嫡次子来代管。由此可见,小黄氏虽是次媳,无宗妇之名,却有宗妇之实。她的亲伯父,怎么也不至于在简哥儿一个小辈面前礼敬有加。这事儿确实透着古怪。”
第十七章 抄书
秦含真一向很擅长开脑洞,她立刻就脑补了几种狗血又常见的故事发展可能:“难道是小黄氏的夫婿想要成为宗子,急需我们京城这一支的助力,所以她的伯父也帮她讨好长房的嫡长孙大堂哥?”
“也有可能是小黄氏干了什么对不起我们秦家的事,而黄二老爷是知情人,所以在我们面前总是觉得心虚,还想要讨好大堂哥,希望他能帮着小黄氏说几句好话?”
“又或者黄二老爷在黄氏宗族内部,其实没他说的那么有体面。他此去是要投靠兄弟与侄女的,在半路搭上我们,努力向大堂哥示好,是为了提高他在小黄氏与她的娘家人心目中的地位?”
若不是祖父秦柏的表情明显在发懵,她说不定还会继续脑补下去呢。
不过光是她说出来的这些可能性,就够秦柏与牛氏夫妻听得头晕的了。牛氏忙道:“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哪儿来这么多猜想?”
秦含真干笑:“这个……分析一下就好了。通常象是黄二老爷这样的情况,都不外乎这几种可能嘛。当然,也许还有什么事是我猜不出来的,要到江宁秦氏族里以后,才有可能得知真相了。”
秦柏听得不由失笑。他对孙女道:“你少在那里胡思乱想了。黄二老爷是去寻简哥儿,而非来寻我,想必他心中担忧的也不是什么大事。他既然无意告知我等,我们也就不必去过问了。”
秦柏无心插手与黄家有关的事务,不过,他心里确实有一点不高兴。此前根本没人跟他提过,江宁秦氏一族宗房的嫡次子,娶的居然就是黄氏女。哪怕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秦黄两家也早有联姻例子在前,长房怎么就没人提醒他一句?
若小黄氏嫁的只是宗房的寻常子弟,也就罢了,偏偏秦氏宗子体弱多病,无力料理族务,一应事务都是由他兄弟代管,而小黄氏则正是他这个兄弟的妻子。这意味着三房回乡祭祖,说不定天天都要跟那位代宗子夫妻俩打交道。这太尴尬了。
也许长房因是黄氏老夫人的血脉,压根儿没觉得小黄氏的存在会有什么问题。也许长房上下只是没把老家的族人放在心上,不认为宗房的成员会给秦柏带来什么麻烦。总之,他们忘了提醒秦柏,这就是他们的疏忽。
若是早有准备,京城这边完全可以提前写信回去,嘱咐宗房由真正的宗子夫妻出面,又或是直接由族长接手三房的祭祀事务。以秦柏永嘉侯的身份,族长出面也不跌份。
秦柏纠结了一小会儿后,也就想开了。罢了罢了,不过是几个小辈而已。他是继室叶氏之子不假,但叶氏行事,从来都是堂堂正正,没什么对不起黄家的地方,更是秦家的功臣。他回家乡祭祖,又有什么好顾虑的呢?
想到这里,秦柏便打发孙女回房去休息:“已经不早了,外头风这样大,天儿这样冷,你在船上走来走去的做甚?万一着了凉可怎么好?赶紧回房歇息吧。明儿还要早起赶路呢。”
秦含真就是过来给祖父报个信的,见秦柏已经了解情况了,便乖乖走人。回房的路上,她还听见祖父叫人去唤秦简与赵陌过来。想想今日大堂哥与赵表哥一大早就上了岸,玩到这么晚才回来,肯定要被痛批一场的。这种场合她就没必要掺和了。她偷笑着跑回了自己的舱房去。
一夜好睡。次日清晨起来,秦含真梳洗过,就去陪祖父祖母用早饭。今日的早点仍旧是周祥年从码头附近的馆子里叫过来的,与昨日吃的又有不同,什么笋肉锅贴、笋肉馄饨、蟹壳黄、桂花藕糖粥什么的,又是满当当一大桌子。
秦含真吃着饼子馄饨的倒好,糖粥有些吃不惯,回头一看赵陌与秦简两个,都在不停地打着哈欠,似乎昨儿晚上没睡好,连吃早饭都没有胃口。她就忍不住偷笑了,小声问牛氏:“祖母,昨儿祖父把大堂哥与赵表哥叫去做什么了?怎的我瞧他俩好象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牛氏抿嘴一笑:“他俩昨儿在扬州城里真是玩疯了,居然这么晚了才回来。说好了天黑前就要回船上的,他们竟是连晚饭都在外头吃。不好好教训一回,以后还怎么管教?等到了金陵,一样是繁华地界,他们还不得成天跑外头胡闹呀?你祖父罚他俩抄书,说好了今日午后检查,若是抄不完,到达江宁之前,他们都不许再下船了!”
原来如此!秦简与赵陌早就爱上了每次靠岸后的闲逛行动,若不许他们下船,他们一定会无聊死的,怪不得这么拼命地抄书,连觉都睡不好了呢!
秦含真低头忍笑,为了掩饰,硬给自己塞了个鸡丝卷子下去。
秦简与赵陌其实早就发现她在偷笑了,前者还幽怨地瞥了她一眼。赵陌有些讪讪地,心中暗暗后悔。昨儿他早该劝秦简天黑前就回到船上来的。
吃过早饭,船开动了。他们一行缓缓离开了扬州码头。秦含真看着那渐渐远去的繁华街景,心想回程的时候一定要想办法在这里多玩几天才行。
因为秦简与赵陌被秦柏罚抄书,今日的授课就暂时停了。两名少年聚在前舱埋头苦干,秦含真自己背完了今日的功课,又练了一会儿字,便带上茶与点心去看他们。
赵陌见她进来,忙道:“表妹怎么来了?这里东西多又乱,别挤着你了。”又接过她手里的托盘,“这是给我们的?多谢表妹想着。我正觉得饿呢,这会子离饭点至少还有将近一个时辰!”
秦简抬头见是茶点,喜出望外:“多谢三妹妹!今儿早起,精神不佳,早饭也没吃饱。你来可真是帮了大忙了!”说罢毫不客气就塞了个小饼子进嘴里去。
秦含真看着他们面前一大叠书本纸张,有抄好的,也有没抄好的,便有些好奇:“你们还有多少才能抄完呀?”
秦简苦着脸说:“别提了。三叔祖命我们抄写《论语》中《宪问》与《微子》两篇各十遍。抄书倒没什么,可三叔祖还要我们字写得好看,抄完后拿去给他瞧,他若是抽中哪一句来问我们问题,我们还得回答得出来。这小半天的功夫,我们哪里做得完?”
秦含真不解:“有这么难吗?你们都是读了好几年书的人,难道还没精读过《论语》?”连她都开始学《论语》了,这两只年纪都比她大好几岁,应该更没有问题才对。
赵陌解释道:“读是读过的,舅爷爷前不久才给我们讲解过这两篇文。可时间太少了,我们有些来不及。若真象简哥儿说的那样,有小半天功夫,倒还罢了。这里头还有我们睡觉的时间呢。舅奶奶不许我们熬夜去抄书,昨儿三更天时就让虎嬷嬷来把烛火给掐了。我们昨儿回来得本来就晚,洗漱过后,也就才抄了个把时辰的功夫。算算时间,真的有些来不及。”
秦简哭丧着脸道:“一会儿午饭我都不想吃了。我能不能跟三叔祖和三叔祖母说,咱们自己寻些干粮吃吃就行?吃饭的功夫前后加起来也有半个时辰呢,够我抄十好几页纸了。总好过没能在三叔祖限定的时间前抄完,被他罚不许下船呀!”
秦含真哂道:“活该!谁叫你们昨儿贪玩,这么晚了才从外头回来?祖父祖母昨儿吃晚饭的时候,不知有多担心你们呢。为着你们晚归,连李子他们都挨了骂。你们也是天天都有机会上岸去逛的人,怎的到了扬州城,就尽情撒欢去了?”
赵陌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本来也没想到会这么晚的。因我们在扬州城里人生地不熟,想寻好的装裱师傅,就费了些功夫。路上遇到不少有趣的店铺,简哥又忍不住进里头逛了几圈,还给家里人买了不少礼物。这一耽搁,我们差点儿就忘了关城门的时间,连饭都顾不上吃了,赶紧出城,方才在码头附近的馆子里解决了晚饭。”
秦简想起昨日,也有些讪讪地:“好妹妹,我们已经叫三叔祖骂过一顿,你就别数落我们了。我也给你买了不少好东西,回头拿给你挑?”
秦含真撇嘴:“我难道就没有买到好东西吗?别以为这样就可以收买我!”
话虽如此,她还是在他们桌旁坐了下来,研究了一下他们已经抄好的书,自己也取了笔,蘸了墨,回忆了一下《论语》里《宪问》、《微子》两篇的内容,帮着默写起来。
她的字迹看起来竟然有那么六七分象是赵陌的手书。
赵陌有些惊喜:“表妹,你这是在做什么?!”秦简也把头探了过来,眼都直了。
秦含真道:“我就随便帮帮,未必能帮得了多少忙,只是稍稍为你们减轻一点负担而已。”又对秦简说,“我对赵表哥的字迹更熟悉些,先帮他抄。回头我再试试看,能不能模仿你的字。”
秦简忙道:“辛苦妹妹了!妹妹先帮广路抄吧。广路倒是能模仿我的字迹,叫他帮忙抄我那一份!”
赵陌无语地看了他一眼,又转头看了看秦含真的字,不知怎么的,心情忽然变得愉悦起来,连下笔的动作都比原先更加轻快了。
第十八章 赠礼
有了秦含真的帮助,赵陌与秦简顺利地通过了秦柏的考验。
——如果秦柏没有在最后对孙女多说一句:“含真的字还要再练练,笔力弱了。”那就更完美了。
秦含真知道自家祖父定是看穿了自己给赵陌与秦简做枪手的秘密,也没法辩解,只能干笑两声,就苦着脸接受了增加的书法功课,然后回过头去,悄悄瞪一眼秦简与赵陌。
他俩都不敢说一句话,只能用眼神来表达对她的歉意了。
从秦柏那里离开后,他们总算有了松一口气的机会。秦简把堂妹带到了自己舱房里,将昨日逛扬州城的收获全都摆了出来,大方地说:“三妹妹随便挑吧,想要哪件都随你!”
既然自己已经吃了亏,有便宜不占就太傻了。秦含真也不跟他客气,爽快地坐下来挑起了礼物。
秦简买的东西还真不少,各种各样的胭脂水粉香露唇脂,花样新鲜别致针法又精细的绣品、荷包,款式新颖的首饰、梳篦、络子,印刷精美的绣花样子图册,扬州风景绢画,绢面团扇、纸面折扇,纱面宫扇,江南新出的名家诗词集子……还有一些用来做小摆设的木帛、竹帛、玉制玩意儿。昨晚上天黑没看清楚,如今全都装在箱子里,更显得数量夸张。这里足有四大箱东西了,光是各色扇子就能占掉半箱去。
秦含真就不明白了:“大堂哥,这冬天都要来了,你买那么多扇子干什么?”
秦简道:“这些扇子的样式都很好,我在京城里都没见过比这更好的。虽说已经过了用扇子的季节,但多买几把回去,明年夏天就能用了。”过季的扇子多买几把还能打折呢,他可是在扇子店里挑了好长时间,家中上下所有女眷,包括姚家、陈家、许家的女眷,礼物都有了。
听起来似乎有些反季节购物的意味。秦含真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的,只是那些胭脂水粉什么的,是不是多了一些?她对秦简道:“这些脂粉虽然挺不错的,但保质期都不长。你现在就买那么多,是不是太急了些?还是打算这就命人送回京城去?”
秦简反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东西很多么?过江前晋成叔应该会再派一次人回京送信的,到时候我会把其中一大半儿送回去,剩下的带到江宁当作送婶婶嫂子姐妹们的礼好了。”他从那大半箱脂粉里挑了两个细白瓷瓶出来,“这个听说年纪小些的女孩儿抹了挺好的,我原打算买给妹妹的,三妹妹不如也拿些回去?”
秦含真无语了:“我跟二姐姐的年纪还用不着涂脂抹粉吧?”
“怎么会呢?”秦简把那两个瓶子往她手里一塞,“妹妹们出门做客,自然有需要用脂粉的时候。”
秦含真进京后一直在守孝,没有人跟她提过这件事,她也没见过秦锦华涂了脂粉后出门作客的情形,对此深感无语。她接过瓶子,取了其中一只的瓶塞,往里看了看,发现是一种乳白色的香粉,似乎是涂脸用的,真是不知该说什么话才好。
她挺爱惜自己的小脸的,还是少往脸上抹不知成分的东西吧。古代的脂粉都说铅粉含量重,也不知会不会毁人皮肤。
秦含真考虑到冬天快到了,便选了两样有滋润皮肤效果的香露和唇脂,拿了几个花样别致的荷包、络子,加上扬州风景绢画,以及一把淡青色纱底绣竹枝的团扇,就挑完了。
秦简一点儿都不在意,还连声劝她:“多挑两样吧?这也太少了!”
秦含真却笑着拒绝了。这几样东西就挺好的,团扇的颜色很漂亮,她一眼就看中了,而那卷扬州风景绢画也画得极好,瞧着象是名家手笔,只是署的是个陌生的别号,想不起来是谁。她如今眼光已经锻练出来了,好东西还是能认得的。
秦简叹道:“在扬州城好东西还真不少。虽说价钱也不便宜,但花样比在京城多多了,还都是从前没见过的新鲜花样!那些绣品什么的,做工也比京中常见的更精致,只怕跟内造的不相上下。这还是摆在大街边上店里卖的东西呢。怪不得我常听人说,京城南货店的生意最好不过。从扬州或是江南别的地界把货物送到京中,转手就能赚上十倍的银子。那些商人真是太狡猾了!”
秦含真笑道:“虽然商人们狡猾贪婪是常事,但也不能光凭进价,就断定一样商品的价钱。人家路上花的运费,雇人用的工钱,还有开店要付的铺面租金,哪一样不是成本开销?当然,以扬州和京城之间的交通情况来判断,卖价是进货价的十倍,也确实是夸张了些。”
秦简想了想:“照三妹妹这么说来,商人抬价还算是情有可原的。但各家采买上的管事,恐怕比商人还要更可恶一点。我记得我母亲也曾打发人到南边采买物事,夏天用的团扇,差不多的湘妃竹柄、宫纱绣花扇面,那人报上来的价钱跟昨儿我瞧见的,相差何止十倍?!只恨家里人都没在南边打探过实情,通通被他哄了去。咱们府里派出去采买的人,无论是路费、运费还是工钱,都是另行结算,采买的人倒也好意思下这个手!”
秦含真听了,不由得引以为诫。以后三房搬了家,就算是独|立出来了。采买物事上头,还是要当心,不要被管事和下人骗了才行。
赵陌便对秦简道:“你把昨儿瞧见的那些东西的价钱,但凡是记得的,都记下来,待回了家,拿给你母亲看,她自会处置那些不老实的人。”
秦简点头:“若不是三叔祖布置了新功课,我本来昨晚上就打算要记下来的。”说完了他又在感叹,“我还有许多地方没去,许多东西没买呢。回程的时候,一定要再去逛一逛。”
秦含真不明白大堂哥怎么变成了购物狂,但看着有趣,便在那里直笑。
赵陌轻轻扯了一下她的斗篷边儿:“表妹,我那儿也买了几样东西,你过来瞧瞧有没有你喜欢的?只当是谢你方才帮我抄书了。”
秦含真便跟着他去了他的舱房。赵陌买的东西比秦简要少得多,而且没什么胭脂香粉一类的物事,倒是有几匹花色清雅的好料子,看起来不是赵陌这个年纪的少年人会穿的,更适合小姑娘们。除此之外,便是各种各样的书、字画等物,不是古董,而是新的东西。
赵陌笑道:“我也不会看古董,这几幅字画虽说是新物件,但看上去很是不俗,想必舅爷爷会喜欢。”
原来是买来讨祖父秦柏欢心的。
赵陌还买了两个挺别致的小手炉,一个黄铜的,一个红铜的,做工都非常精美,而且很小,成人一只手就能把它握在手心里了。他说:“这是给舅奶奶和表妹你的,一人一个。冬天时握在手里,又暖和又便(biàn)宜。”
真是有心。
秦含真很感动,回头看到那几本书里既有琴谱又有棋谱,还有一本文字极优美的游记,更加高兴了:“赵表哥,这几本书借我回去看看吧?我也不白要你的,下回祖父要是再罚你抄书,我再帮你呀?”
赵陌哑然失笑,他把书全都放在了秦含真手里:“本来就是买给表妹的,你只管拿去看就是。我若想看了,自会问你借。”又指了指那几匹料子,“妹妹把这个也带走吧,我穿不了这个花色,倒是配妹妹自好。”他自从昨儿清晨瞧见了秦含真在甲板上的身影,便认定这嫩黄柳绿的颜色,最适合秦家三表妹了。
秦含真没想到料子是他为自己买的,便有些犹豫:“这怎么好呢?其实我已有许多料子了。赵表哥你年纪也小,出了孝期,穿颜色鲜嫩一点的衣裳是没关系的,不必全送给我。或许你可以拿去送人?赏给青黛姐姐她们也行呀。”
赵陌微微一笑:“我这不是正拿它来送人么?不过是几块料子罢了,能值得什么?表妹若是不肯收,也没旁人配穿它们了,倒不如扔了。”
秦含真无语:“哪儿有这么夸张?不要动不动就说扔东西,太浪费了!”她把料子都收了下来,叫了青杏进舱来接过去,心想回头自己还礼,也送几匹适合赵陌的衣料子好了。青黛与费妈妈都有一手好针线,不愁赵陌没有新衣裳穿。
赵陌看着秦含真收下了东西,脸上露出笑容来:“三表妹,扬州固然好,但金陵听闻也是极繁华的大城。咱们也不必天天惦记着要回扬州去,等到了金陵城,我陪表妹四处逛去,你说好不好?”
秦含真想了想:“若是祖父祖母肯答应,那自然再好不过啦。我也想多见识见识金陵城的风采呢。”
扬州城一行,秦含真、秦简与赵陌都大有收获。经历过抄书事件,他们三人间的关系还比先前更亲近了几分,此后便常常在一处看书习字做功课,遇到什么难题了,也是有商有量的,实在弄不懂再去问秦柏,学习效率倒是高了不少。
秦简意外地发现,本以为读书比自己妹妹还要晚的三堂妹,学问竟然不比自己差多少,还比他知道更多闻所未闻的杂学,心中又是惊讶,又是佩服。他暗悔过去听风就是雨,竟然在对堂妹一无所知的时候,便擅自对她的学问做了判断,实在是太鲁莽了。
与此同时,他在功课上也更加用心了。否则他学问比不过赵陌也就罢了,若连三堂妹都能将他比下去,他还有脸见人么?!
船上的时光平静而快乐。秦家船队与黄晋成的船队一行,很快就抵达了长江边。黄晋成事先派过来的人手已经准备地了一应渡江事宜。
天气正好,刮着北风,天上无云。但有懂得看天时的老人警告岸边的人,说可能过两日就要变天了,要渡江的人最好赶紧动身。
秦柏与黄晋成商量过,当机立断,决定立刻过江,前往长江对岸的镇江。
第十九章 发泄
一直在狭窄拥挤的运河上行走,忽然来到了开阔得多的长江上,那种感受真是难以形容的。
虽然秦家人与黄晋成的船队选择了一段稍微窄一点的江面横渡,但宽度也绝对是运河宽度的十倍以上。
秦含真早知道要渡江,早早就全身上下武装齐备,跑到甲板上来看江景了。秦简与赵陌也被她怂恿了一块儿来,三个半大孩子站在前舱门口,对着眼前开阔得仿佛与天际浑然一色的水面,都不由得发出了“哗——”的感叹声。
秦含真还好,从现代回来的,总归见过点世面,她除了一声“哗”,目露赞叹之色外,也没什么失态的样子。
秦简与赵陌却是两眼都看直了。
秦简已经不记得小时候回江宁老家的时候,是不是也欣赏过江景了。不过以他那时候的年纪,估计都是被父母、奶娘、丫头婆子们留在舱房里,少有到甲板上来的时候。他只隐约记得脚下晃了很久的时间,母亲还吐得厉害,妹妹哭个不停,还有奶娘不停地劝他别出去玩,免得吹了风着凉,又或是不小心跌进河里去……他若是早知道外头有这般好景致,便是要人抱着出来,也要亲眼见上一见的。
他还呆呆地问秦含真:“三妹妹,我看到书上有海,学里的先生说,海是宽广得看不到边的水面,可这不是长江么?怎么这水面好象也看不到边的样子?”
秦含真笑道:“这真的是江。长江嘛,第一大河,自然不是一般的江河可比的。今儿天气不错,视野开阔,你看过去,感到好象水天一色,象是连在一起似的。其实是错觉,水面倒映着天空的颜色,才会看起来就象是一个颜色的。再往那边走一点,兴许就能看到陆地的线。这不算什么,我们船队挑的都是江面上比较窄一点的地方渡江的,也能省些时间。海自然比江还要宽广得多,那真真是一眼望过去看不到头,坐了船在海上走,走上几个月,都未必能看到陆地呢。而渡江,一天都不用就能到达岸的那一边了。”
“哗……”秦简张着嘴,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秦含真的描述,简直让他无法想象。
赵陌盯着江面,不知怎的,好象心胸都开阔了不少。他笑着回头对秦含真道:“表妹怎的知道海是什么样子的?西北不是没有海么?可惜辽东虽然有海,我却是从没见过。小时候也曾缠着父亲母亲,让他们答应带我去海边瞧瞧,却没能如愿。我听说天津就能看到海,只是我们在天津仅待了一天,没功夫去开开眼界。本来我还觉得,海也没什么好看的。但听了表妹的话,我倒还真生出几分兴趣来。”
秦含真道:“有机会一定要去看一看的。没见过山有多高,海有多宽广,怎么能说自己就了解这个世界了?祖父给我们讲课,总让哥哥们到岸上去闲逛,跟当地人说话,打听各种物事,是为了让你们多了解外头的世界。俗话说得好,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因为不去见识过天下,就不会了解天下真正是什么样子的。见识多的人,心胸都会跟一般人不一样。我缠着祖父,非要跟他走这一趟路,就是不想一辈子被困在宅院里,对外头的事物一无所知,眼里只能看到面前的这一亩三分地。”
她微笑着说完这番话,便往前多走了两步,迎着江风,深吸一口气,伸开双臂作拥抱天空状:“瞧吧,不到外面来看看,我又怎会知道现在的长江是什么样子的?将来有机会,我还要去看山,看海呢!”
秦简叹道:“三妹妹好志气!”说着自己也深吸了一口气,郑重表示,“若有机会,我也要走遍天下,瞧一瞧这大好河山!”
赵陌走到秦含真身边,默然不语,但看他的表情,似乎心情还是挺轻松的。
秦含真转头看他,笑着说:“赵表哥,如果心里觉得憋闷的话,不如朝着江面大吼几声吧?只当是发泄了。”
赵陌怔了怔,歪头想了想,微笑着上前几步,站在船头的位置,果真象秦含真说的那样,冲着江面大声吼叫了一下。接着,他又怔了怔,脸上的笑容却是更大了,又开始吼叫起来。这一回,他吼得更大声,也吼得更久,吼完了,却忍不住笑了起来。
秦含真见他笑了,也跟着笑了。谁知秦简先是被赵陌的吼声吓了一跳,接着就抱怨说:“嚷那么大声做什么?吓坏我了。不成,我也要吼,难不成我的嗓门不如你大?!”说完竟也走到赵陌身边,与他并肩而立,然后冲着船头的方向大声嚷嚷起来。
秦含真哈哈笑着,也跑上去学他们嚷。不过她嚷得稍微有技术含量一点,不象他们那样傻扯着喉咙鬼叫,一会儿肯定会嚷嗓子难受的。
原本坐在舱房里透过窗户欣赏江景的秦简与牛氏相互扶持着走出了甲板。牛氏瞧着三个孩子,眉头直皱:“这是发的什么疯?呜哇鬼叫的,吵死人了!”
秦含真咯咯直笑着跑到她身边来:“祖母,您也冲着江面嚷几声吧?很好玩的。好象什么憋闷都消失了,心里爽快得很。”
牛氏瞪她一眼:“胡说!好好的冲着江面嚷什么?这么好的景致,就该安安静静地欣赏才对!”
说完牛氏又回过头看向丈夫秦柏,脸上的表情也柔和下来:“老爷说对不对?我还是头一回见长江呢。往日只听老爷说它的好处了,心里也没怎么放在心上,总觉得这长江跟咱们家附近的黄河想必差不了多少。今日见了江景,才知道这两条河的景致是大不一样的。老爷要是如今再给我念那些颂扬长江的诗句,我就能听明白了。”
秦柏微笑着拉住妻子的手:“好,回头到了江宁,闲时我再把那几本诗集寻出来,念给你听。”
牛氏与他相对而笑。
秦含真干笑着看了他俩几眼,嘴角微微抽搐着转身回到大堂哥与表哥身边去了。以自家祖父的记性,想背什么诗,张口就能来,还用得着去找诗集看着念?不就是嫌甲板上人多,他们几个小辈碍着祖父祖母的二人世界了吗?
秦简与赵陌两个少年已经嚷得有些累了,却还要比拼谁嚷得比较大声,并且都在坚持自己的嗓门更大。这么幼稚的竞赛,秦含真也是无语,偏他俩都要拉着她,叫她做个裁判,定要评出一个高低来。秦含真头都大了,顺了哥情失嫂意,这可怎么整呢?
不过,看着赵陌脸上难得的灿烂笑容,她忽然又觉得这点小麻烦不算什么。
秦家船上一片欢腾,连秦家的男女仆妇,也因为主人们玩得开心,心情也跟着放松起来。手头没差事做的,也到甲板上偷偷欢赏江景。有那曾经往来江宁与京城两地,或是曾被派到江南来采买物事的人,便开始得意洋洋地显摆自个儿的见识,说起江南的种种好处,长江的各种奇观景象,说得十分热闹。
相比之下,黄晋成的几条船上,则十分安静整肃。虽然也有头一次看到长江的士兵面露激动之色,但所有人都坚守岗位,没有涌到甲板上来。只有几位地位比较高的心腹亲兵,聚在一处低声说话。
黄晋成站在船头处,双手背在身后,看着不远处秦家主船上的热闹场景,还有秦简脸上那欢乐的笑容,神情缓和下来。但那表情仿佛只存在了一瞬,很快,他便转头望向前方的江面,脸又板了起来。
他稍微转了转头,看向站在斜后方的黄二老爷。对方眼里也在看着江景,不过有些心不在焉。对于在扬州土生土长的黄二老爷而言,长江也是常见的,他并不十分稀罕。
黄晋成扫了身后一眼,确认离他们最近的人都与他和黄二老爷相隔三十尺以上,才放心地开口道:“叔祖,我先前跟您说的事,您可得记牢了。到了江宁,记得立刻去寻堂姐,制止她继续胡闹,最好是把您兄弟一家全都带回扬州去,知道么?”
黄二老爷回过神:“放心,我心里有数。这次本来就是我那大侄女犯了糊涂,也难怪你会着恼。不过……”他犹豫了一下,“我瞧秦家那边好象也没说什么,兴许……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糟吧?不过是个寻常宗室而已,身体又不大好,虽说身份尊贵,但未必会搅和进那些事里去。”
黄晋成冷着脸:“伯祖父与祖父曾经留下的训诫,我们嫡支严守了三十年,从未有过违逆的时候,也因此得了三十年的圣眷,留守扬州的族人亦能安心度日。虽未曾大富大贵,但却从来不缺少有出息的子嗣,往后家族荣光延续,也不在话下。如今堂姐要违背祖训,二叔祖身为她的亲伯父,难不成就要眼睁睁看着?她那点荒唐的想头,能不能成事还是未知之数,即使能成事了,又能如何?当真值得我们拿全族子弟的前程去拼么?”
黄二老爷脸色一变,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侄儿说得对,这事儿……是不能由得我那侄女儿胡闹!黄家女儿不与宗室皇亲联姻,这是祖训,谁也违不得。若不是你们嫡支守得住,皇上和朝廷又怎会如此信任黄家?万一不小心惹恼了皇上,我们黄家会是什么下场?我孙子也是将要下场科举的人了,即便是为了儿孙,我也不能对侄女的行径视若无睹。等我到了江宁,就立刻去找她老子说话!”
黄晋成点了点头,再度看向江面,语气有些漫不经心:“我会打发几个亲兵陪着叔祖去的。路上一应事务,自有他们打点,您就放心吧。”
前方的江岸已经渐渐清晰,越来越近了,天边却不知何时积聚了一大片乌云。刹那间,云间闪过几道电光,风向顿时就变了。
黄晋成闭了闭眼,又重新睁开,喃喃低语:“要变天了呀……”
第二十章 先行
天变得很快。等到秦家船队一行抵达镇江那一边的码头时,大雨就呼啦啦地倾盆而下了,打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狼狈不已。
本来晴空万里的好天气,仿佛一瞬间就消失了似的,乌云罩顶,遮天蔽日。秦含真等人躲在舱房里看着外头大雨倾注的景象,都担忧不已。船工与秦家仆从们合力,把甲板上积的水往外倒,风雨引得江浪起伏,船摇晃得厉害,船舱里的人几乎个个都东倒西歪,连站稳都很困难。
船虽已经靠岸了,但雨势这般大,浪头这般高,船晃得这般厉害,船上的人是不可能继续在船上久待的。眼看着天就要黑了,雨还不知几时才能停,若是留在船上过夜,只怕所有人都没法安心休息。况且船就算靠了岸,也依然是在水面上,总有些风险。秦柏当机立断,命所有人准备起来,尽快下船上岸,寻客栈歇脚。
虎伯早年随秦柏回过江宁,周祥年周昌年兄弟也是办事办老了的人,再有黄晋成那边,也有几个能人,很快就在码头附近寻到了合适的客栈,包下了几个院子,又雇了马车到码头上接人拉行李。秦柏他们在船上得了信,便立刻纷纷披上蓑衣,戴上斗笠,或是打着伞,相互扶持着,冒着大雨走下船来。
秦含真在两位哥哥的护送下,下船上岸,进了马车,这时候,她半身都被淋湿了,脚上穿的鞋子更象是在水里泡过一般,寒风吹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青杏忙从怀里抱的包袱中寻出一件夹棉外衣,披到她身上:“姑娘冷么?到了客栈里就好了。我一会儿就让伙计烧热水去,姑娘好好洗个热水澡,再热热地喝上一碗姜汤,别嫌姜汤太辣。万一着了凉,生了病,可不是好玩儿的。”
秦含真点点头,冷不妨一阵风吹来,把车窗上挂的布帘子给吹开了,风夹着雨丝灌进来,她的裙摆立时湿了一大片。
青杏忙扑过去拉下布帘,可这么大的风雨,一块布帘能挡住什么?还是秦含真重新打开纸伞,遮在窗前,才勉强拦住了泼进车厢里的风雨。
秦柏的声音在风雨声中隐隐得闻:“不要耽误了,上了马车的赶紧先去客栈安置。大行李不要动,把随身要用的东西带上就好。”虎伯父子忙吆喝着把几位主人坐的马车护送离开,周祥年周昌年兄弟俩留下来,顶着蓑衣斗笠,冒雨指挥下人们搬运行李。如此忙活了好半天,他俩才空闲下来,一身湿答答地带着人,押着车,往客栈赶去。
这时候,秦含真等人已经在客栈里安顿下来,各自要了热水泡澡,也吩咐人准备了热粥姜汤,给所有人驱寒。
秦含真简单洗了个热水澡,捏着鼻子灌了半碗姜汤下去,便披着棉外套去瞧祖父祖母。
秦柏也已梳洗过,正吃着迟来的晚饭。他身体一向不错,今日的冷风冷雨虽然让他受了不少罪,但并没有大碍。不过牛氏就比较倒霉了,她在码头上马车的时候,被风雨浇湿了衣裳,虽然秦柏立刻就把斗篷往她身上盖了,但还是没能改变她着凉生病的事实。
牛氏换了一身干净衣裳,散着刚刚擦干的长发,有气无力地挨在床边,脑门上两边各贴着一小块膏药,直喊头疼。虎嬷嬷捧着一碗姜丝粥,劝她多喝一点儿,她却只觉得没胃口。就算添了从扬州刚买回来的酱菜,她还是没胃口。
秦含真知道她这是感冒的缘故,帮着劝说,好不容易才哄得牛氏吃了大半碗粥下去,睡了一会儿,发了汗,换过衣裳,病情才稍有好转。但牛氏素来体弱,病了这么一遭,还不知要多久才能彻底养好,真叫人担心。
不一会儿,沈太医过来了,替牛氏诊过脉,掉了半天书包,拟了一个对症的方子出来。秦柏看着那方子倒是极好,可惜如今风大雨大地,有方子也没处抓药去,只能等天明再说。所幸他们此次出行,带了不少丸药以备万一。秦柏问过沈太医,就给牛氏吃了一粒丸药,让她又睡了。
秦柏与沈太医到外头小厅上小声说话,秦含真便去寻赵陌与秦简。他二人虽年少,也是身体强健之倍,热水一灌,姜汤一喝,再吃饱晚饭,精神头便又好起来了,完全没必要担心。他二人听说牛氏病了,反倒要过去探望,又安慰秦含真,让她别着急。
秦含真嘴上说不着急,心里却是急的。姜汤虽好,却不是药。沈太医开了方,还是要早点去药店把药抓回来熬了才行。丸药虽然方便,却未必完全对症。可外头的雨怎么就下个没完呢?先前居然一点儿征兆都没有,说来就来了。
这一夜,众人没几个是能睡好的。不是在担心大雨不知几时能停,就是操心因这场风雨病倒的亲友,秦柏、沈太医与黄晋成三个,还多了一样担忧,那就是不知这场大雨是否会拖慢他们的行程。
他们如今已经过了长江,身在镇江,按照计划,本来是要继续坐船,逆流而上,前往金陵城的。如今风雨这般大,若是短时间内天气不能放晴,只怕他们就要改走陆路了。可即使是走陆路,挡风挡雨的问题也需要考虑周全,不然还不知有几个人能顺利走到江宁,而不会病倒。
第二日早起,秦含真等人起来,梳洗过后去见秦柏与牛氏夫妻。秦柏倒没什么,牛氏的病情也有了好转,只是依然没什么精神,还时不时犯头痛。
不过,这时候的雨势已经有所减弱,天也亮了,路好走了不少。虎嬷嬷叫了儿子虎勇陪伴,亲自前往药店买药,回来熬了,喂牛氏喝下,牛氏又沉沉睡去。
秦柏只能去寻黄晋成与沈太医他们商议,接下来要如何是好。
黄晋成想了想,道:“金陵城里还有正事要等着我们,不能耽搁下去了。即使今日雨不能停,最早今日午后,最迟明日清晨,我们也要起行。若是永嘉侯担心夫人支持不住,也可以由我与沈太医骑马,带着亲兵先走一步,永嘉侯随后再跟来,也无妨。”
秦柏怎么肯答应?他也心急着想要见太子外甥呢。只是黄晋成的话也不是全无道理,若因为风雨阻路,他们就滞留在镇江,天知道要几时才能在金陵与太子会合?
沈太医难得地站在黄晋成这边。虽然他依然不赞同黄晋成的许多行为,但也觉得他们需得尽快赶往金陵了,最好这就出发,不要拖到午后。此前因为黄晋成,他们在扬州已耽误了一日,若是在镇江又再耽搁几日,那一路上赶紧赶慢才取得的时间优势,就一点儿不剩了。
不过沈太医有一点跟黄晋成不太一样。他不赞同黄晋成说的,由自己与对方带着亲兵,骑马先行一步,让秦柏随后跟来。在他看来,皇帝分派任务给他的时候,说得分明,是要他一路护送永嘉侯南下与太子相聚,黄晋成才是顺带的。无论是哪一个,都不可能丢下。永嘉侯也必须和他们一起前去金陵见太子才行。
沈太医私下建议秦柏:“夫人虽然只是小恙,奈何她底子不好,需要多休养几天才好。如今风大雨大,她若勉强赶路,只怕会加重病情。再者,侯爷家中几位小爷姑娘,年纪都小,瞧着也是娇生惯养的,怕是也经不住风雨,还是别冒险的好。依我看,侯爷此行南下,随行者众,又有能干的仆从听候吩咐,便是侯爷先行一步,他们也能将夫人与小爷姑娘们侍候好的。侯爷还是先与我们一道去见太子吧?您难道就不想早日见到他?”
秦柏当然想了。自他听说外甥出生的消息,就一直盼着能与对方相见。可妻子这边又……
秦柏回到自己的客房中,考虑了很久,方才咬牙下了决定。
他对妻子牛氏道:“我有一件急事,需得与黄大人、沈太医尽快前往金陵城去办。眼下风大雨大,若我带着你和含真、简哥儿一道走,怕你和孙女儿会吃不消。我想先行一步,你们等雨停了,再跟上来,如何?我把虎伯留给你,他认得去江宁族里的路,有他在,你也能省些心。”
牛氏忙道:“这是怎么说的?到底有什么急事,你要这样匆忙?你怕我经不住风雨,难道你就能吃得消?你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别跟他们年轻人一般拼命!”
秦柏苦笑:“我如今没法跟你说实话,但迟早会向你坦言的。你只信我一回就是。放心,我会保重好自己,眼下我还没空闲去生病呢。”
牛氏嗔道:“胡说什么?生病还要分有没有空闲么?”心中虽不舍,但她还是勉强答应了秦柏,“你既然有正事,那便去吧,不必担心我。其实我也没什么大碍,就是一路上有些累了,身上总觉得懒懒的,没胃口罢了。过两天就好了。有桑姐儿陪我,简哥儿与广路也很懂事能干,我不会有事的。但虎伯,你还是带走吧。你不带他,我才不放心呢。”
秦柏笑着答应了,又安排了一通事务,叫了周祥年周昌年和虎嬷嬷等人过来,如此这般吩咐一通。牛氏则让丫头婆子去帮秦柏收拾行李,交给虎伯,如此这般嘱咐了半日。
黄晋成与沈太医都准备好了行囊,过来催秦柏。秦柏便带上虎伯与虎勇父子俩,严严实实穿了一身冬衣,披上挡雨的蓑衣斗笠,与他们一同冒雨离开了镇江。
这时候,秦含真、秦简与赵陌才得了消息,都愣了半晌没反应过来。
秦含真不解:“祖父有什么事,需得这么赶着离开呀?”
秦简则是忽然觉得压力山大。秦柏一走,秦家男丁里,就只剩下他一个能主事的了。这种事他可从来没干过呀!
赵陌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有我陪你呢,我会帮你的。”
第二十一章 主事
“真是的……为什么要走得这么突然?”
秦含真一边碎碎念地抱怨着自家祖父,一边盯着家中下人把刚从船上搬下来的行李箱运送到客栈的院子前堂处。下船时风雨太大,他们走得匆忙,大行李没有运下船,只能丢在船舱里。船有些积水,倒灌入舱,这些大行李自然就遭了殃。床上的铺盖基本不能要了,许多行李箱底部都有被水浸泡的痕迹,也不知道里头的东西是否也被雨水淹了,得一一整理出来,天气好的时候晾晒干。否则用不了两天,东西就会都变成霉菜干。
这已经是秦柏走后的第二天了,雨势再一次减弱,但还是时不时地来场小雨。太阳更是不见踪影,天空中昏沉沉地,云倒是不多,大概是北风比较大的缘故。秦含真心里都要忍不住念一声阿弥陀佛了,幸亏有风!被浸湿的行李大概还有八成的挽救希望。衣物衣料和药材干货都是重灾区。
秦简满头大汗地从院门外大步走进来,对秦含真说:“三妹妹,我们自家的东西都搬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一些笨重东西泡了水,已经不能用了,船家倒是不嫌弃,索性就给了他吧。只是船主说,这几天怕是没法送我们去江宁了。他这几条船受损不小,其中一艘的桅杆在风雨中折断了,另一艘船被别家的船撞坏了船尾,得先修好了才能放心出航,不然再遇上一次风雨,还不知会如何呢。”
秦含真不由得皱起眉头:“那要怎么办?镇江离江宁还有一百多里路呢。他丢下我们就不管了?”想了想,“船家有没有说,他们的船要几天才能修好?”
秦简摇头:“我问过需要修几天,他说他在镇江原也认得一家船行,只是前儿风雨大,江边许多船都遭了殃。人家熟悉本地,寻船行时总比他们外地来的便宜,他们强龙压不住地头蛇,少说也要排上三四天的队才能轮上,若是不顺利,十天八天也是有的。如果我们不急,也可以暂时住在客栈里,等他们修好了船,再送我们到江宁去。船主还劝我,最好是等他们一起走呢。只是我们哪里耽搁得了那么多天的功夫?还是另行雇船吧。”
秦含真眉头皱得更紧了,他们确实不可能在镇江等上那么多天。别的不说,秦柏先一步去了金陵,他身边也没带几个人,长时间不能跟家人会合,家里谁能放得下心?况且他们的衣物和日用品受损严重,也要到了江宁族里,才好腾出手来置办新的。在镇江他们最多再等上两天,只要牛氏病情没有大碍,雨停了,他们就可以赶路了。八十来公里,一百多里地,马车走得再慢,两天的功夫也能赶到。与其滞留在陌生的镇江,还不如咬牙撑一撑,尽快赶到江宁去呢。
她对秦简道:“若真要另外雇船,也要看看本地哪家船行可靠。还有,这天气不知会如何变化。若有积年的老人能帮着预测一下就好了。我们只需要知道接下来三天的大概天气情况就好。不然就算有了新的船,在江上走到一半,又遇上狂风暴雨了,那又怎么办?我可不想再经历一次前晚上的事儿了。”
秦简深以为然:“那我让何信找人打听去。”
这两日秦柏不在,牛氏病着,秦含真年纪小,能在几个丫头婆子的协助下,帮着打理内务,已经很了不起了,外头的事也不能全都倚仗管事来做,秦简就出面主持大局。他还是个半大孩子,从未有过独当一面的经历,幸而这一路上有些历练,还有赵陌帮着出主意,他也勉强将这一大摊子的事儿撑起来了。只是私底下,他是又疲倦,又担忧,总怕自己会出差错,却又不好露出痕迹来,怕叫底下人小看了,又怕三叔祖母与三妹妹对自己失望。
还好周祥年周昌年兄弟俩都是老实人,愿意帮他打下手,有什么关窍也会老实跟他说,不会使心眼坑他。还有一个何信,原是他父亲手下做事的心腹,虽然如今归了三房,也还念着几分香火情,愿意帮他。如今他十分倚重这三人,心里还想过要不要给家里去信,让父亲把何信重新讨回去呢。只是想到万一得罪三叔祖就不好了,才打消了念头。不过遇到什么事需要人手去办时,秦柏还是更愿意差遣何信的。
秦含真对此并不在意。何信本来就不是三房看中的心腹人选,不过是考虑到青杏与李子兄妹俩的立场,她才请祖父出面把他一家子要过来罢了。这个人将来是要留在江南管事的,也不愁他会跟长房藕断丝连。况且如今长房与三房关系好着呢。
不一会儿,赵陌也赶了过来:“我问过客栈的掌柜了,他说从镇江到江宁,坐马车也就是一天多两天的功夫。城里就有马车行,好几家呢。他有相熟的车行,可以帮我们叫车,比别家可靠些。我去他说的车行瞧过,车倒还结实干净,马车夫也都是有根有底的,租金并不贵,可以考虑。”
秦简讶然:“要坐马车走陆路么?我本来还想再雇船的。”
赵陌道:“雇船未必有坐马车便宜。从这里去金陵,一路都有官道,从金陵城到江宁也有大道可行。眼下正是车马行人多的时候,路上宿头也多,人烟密集……走陆路可能更方便。若是舅奶奶有什么不适,自家雇的车队,停下来歇息就是了。”
秦含真笑道:“要是能撑得住,还是一口气坐车到目的地的好。停停走走,那才受罪呢。”
她想了想,就跟秦简商量:“如果接下来几天,天气情况还过得去,我们还是走陆路吧。我感觉坐马车好象要灵活一些,直接就能到族里了。如果要坐船,还不是要从江边码头靠岸,再雇马车走陆路?”
秦简想想也是,叹道:“也好。”他拉住赵陌,想让赵陌带自己再往那车行瞧上一瞧,不过这回还要捎上周祥年才行。若要谈租金,他可不如管事们擅长。
秦简与赵陌匆匆又出门去了,秦含真看着下人把剩下的行李箱都搬了过来,清点一番,再依次打开,把里头浸湿的东西拿出来晾晒。虽然没有太阳,但他们如今在客栈里包的小院,正厅前堂颇大,也很通风。大不了忍着寒冷,把门窗都开了,好让箱子里的水份能尽快蒸发掉。
忙过一阵,秦含真想起祖母吃药的时间到了,忙又到她的房间去看。
虎嬷嬷刚送了药汤过来,盯着牛氏把一整碗药喝了下去,才笑眯眯地送上一小块董糖。牛氏苦着个脸,见孙女进来,忙问:“东西可湿得厉害?这大冷的天,该不会所有衣裳都被水浸了吧?”
秦含真笑道:“有一些衣裳被褥被浸过了,但大部分没事。毕竟船舱里浸水也不是太严重,祖母不会没衣裳换洗的,您就放心吧!”
牛氏叹了口气:“也不知泡坏了多少,从京里出发时,我们才做了新的冬衣,都没上过身呢,本是预备到了族里过年时穿的。”她还跟虎嬷嬷商量,“你去瞧瞧,若是泡得不严重,拿出来洗洗干净,晾干后再熨一熨,应该还能穿的。”
虎嬷嬷笑道:“太太也太操心了,难道还怕家里没衣裳穿不成?”
牛氏道:“我只是可惜了好东西。从前我们在西北时,几时穿过这么好的料子?老爷是富贵窝里长大的,年轻时候又吃过大苦头,衣裳好坏他都不在意,我可没那么大方。还能穿的新衣裳,难不成全都要丢掉?没的糟蹋东西!你快去盯着,他们内府侯府出来的,个个都过惯了富贵日子,不知道什么叫节俭呢。”
虎嬷嬷笑着答应了,转身离开。
秦含真也觉得如果衣裳还能穿,只因为被雨水泡过就丢掉很可惜,所以也不去阻拦虎嬷嬷。反正东西要是实在不能用,虎嬷嬷也不会强要留下来。她坐到船边,问起祖母感觉如何。
牛氏道:“我还是老样子,没什么大碍,只是精神头差些,时不时头痛罢了。你们别总顾虑着我,要是能赶路了,我们就尽快出发吧。你祖父先一步去了金陵,我心里实在放心不下。他身边只有虎伯父子俩,人手太少了。这金陵又是人生地不熟的……”
秦含真嗔道:“这还不都是祖父自己的好主意吗?他要是多带几个人就好了。不过祖母也别担心,他是跟黄大人、沈太医一起走的,就算随行人员少一点,难道黄大人还敢怠慢了他?黄大人是要去金陵上任的,官衙里还怕缺少人手吗?”
她又将方才与秦简、赵陌商量的打算告诉了牛氏:“如果天气还好,我们也许明天就能启程了,但祖母的身体也要争气些才是,不然我可不放心。”
牛氏忙说:“没事,不就是赶两天路么?我的病早就好了!”又感叹道,“你们三个孩子竟然不问过大人,就能拿这么大的主意了,可见这一路上长进不少。”
秦含真听得笑了,正要说话,却听得青杏在门外唤自己。她一时疑惑,便走了过去:“怎么啦?”
青杏对她说:“前头清点箱子的人,发现一个没主的箱笼,也不大,里头装的是男人的衣裳,瞧着似乎是那位黄二老爷的东西,不知怎么的,也搬到咱们这儿来了。他们不知该如何处置,简哥儿又出门去了,周管事也不在,周二管事让我来问姑娘的意思。”
黄二老爷的东西?
秦含真心中纳闷。黄二老爷一早就跟着黄晋成、沈太医,与自家祖父秦柏先赶去了金陵,原来他还把行李落在船上了?不过是一个箱笼,怎么就这样赶,竟然连行李都忘了带?
若说自家祖父与黄晋成、沈太医他们有正事在身,需要赶往金陵处理,也就罢了。黄二老爷这么匆忙,是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