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请求
秦含真想到就要去做。趁着现在她有空,赶紧把事情办了才好。这个时候绘春应该刚刚才坐着马车离开承恩侯府,若秦简有意帮忙,也有充足的时间去操作。
秦锦华连忙道:“我陪你一块儿去找哥哥吧?毕竟这是我的事。”
秦含真犹豫了一下,摇头道:“不必了,你还没做完功课呢,别耽误了正事儿。如果大堂哥不相信我是去替你转达你真正的想法,他会来找你确认的。”真相其实是,没有秦锦华在场,她说话会比较方便一点,少些顾忌。一些不该她们这个年纪的小女孩应该知道、谈论的话题,她也能坦然说出来。
尽管秦简也比她大不了几岁,但毕竟已经是十二岁的少年了,智商正常,还刚刚经历过王曹指使墨光毒害赵陌的事,见识过世间的黑暗面,不象他妹妹这么傻白甜。秦含真觉得自己在他面前说一些不大和谐的话题,会比较没有罪恶感。
秦锦华迟疑片刻,问:“我们找了哥哥,请他帮忙,吩咐庄头照应一下绘春,就可以了么?庄头会听话么?”
秦含真笑道:“他为什么不听?你哥哥是承恩侯府的少主人,将来是要当家作主的,除非这个庄头不想在你们家里干了,否则怎会不听话?当然,如果是利益攸关,也许他会做些欺上瞒下的事。可你哥哥不过是让他稍稍照应一下一个被撵出去的丫头罢了,无关他的利益,他为什么要不答应呢?你要是觉得不放心,也可以赏些钱下去,叫那庄头得些好处,只当是收买他了。再者,这府里若有哪个说得上话的人,是愿意听你吩咐的,你也交代他一声。他自然就会吩咐下去,替你照看绘春了。那不过是一句话的事罢了。”
秦锦华眼中一亮:“对呀,我怎么忘了这个?父亲母亲那儿,我不敢说,可是家里的几位大管事儿,我都是极熟的。这点小事,请他们帮忙发句话,又算得了什么?”她有了信心,便决定不陪秦含真同行了。当然目的不是为了做功课,而是想让身边的丫头去找府里的管事婆子来,让她们知道,自己并不是对绘春不闻不问了,也省得她们去搓磨绘春,就好象方才进院子里打骂绘春那个婆子一样。
秦锦华还想到,绘春在她身边几年,积攒了不少私房,也不知有没有全带上。至少,衣裳首饰、铺盖等贴身的物件,总是要带走的,外头的东西怎么能用呢?还有,庄子上也不知有些什么活,是绘春能做的。她得跟管事婆子们商量商量,给绘春寻个好差事才好。
秦锦华顿时变得积极起来,一改先前的沮丧。先前她是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但现在发现原来自己是可以做一些事的,整个人的精神面貌顿时就不一样了。
秦含真笑着看她忙活起来,自己走回了西厢房。她换了身出门的衣裳,又换了鞋子,想了想,将刚才做完的对对子功课也带上了,便准备出门。
青杏忙跟了上来:“姑娘要出去?我陪姑娘一块儿去吧?”
秦含真想了想:“我是要去找大堂哥,夏青对府里的情况更熟悉,让她陪我去吧。”夏青刚刚跟染秋聊过天,对绘春的情况比较清楚,她跟着一道去,有需要的时候,说不定还能帮上忙。
青杏应了一声,夏青在廊下听见动静,忙忙跑了过来,跟着秦含真一道出了门。
秦含真在路上嘱咐了夏青几句,夏青就明白她此行的目的了,双眼亮亮的,语气带着惊喜:“姑娘想要救绘春?”
秦含真道:“说不上救人,只是想让她过得好一点罢了。在庄子上,当然跟在府里是不一样的。但如果她不想随便嫁人,总要让她不至于受逼迫。将来要婚嫁了,也要她自己自愿才好。更多的,我就做不了了。”
夏青抿抿唇:“这就已经极好了。又有多少丫头能有这样的福气?别的倒罢了,她私房不少,染秋包了两大包袱东西给她呢。就算到了庄子上,这也够她十好几年吃喝的了。她本是个聪明人,稍稍用心经营一下,又没了哥哥嫂子连累,日后还怕会受苦?”
主仆俩到了折桂台,秦简早已从学堂里回来了,正在看书做功课。只是瞧着他的脸色,似乎心情不是很好的样子。秦含真见过礼后,便有些犹豫:“大堂哥遇上什么不开心的事了吗?”
“没有啊。”秦简脸上露出笑来,“难得三妹妹来做客,真真是蓬荜生辉!三妹妹快坐。流辉,快上茶来!”
一个穿着水红色比甲,身量苗条,容貌清秀的丫环进屋上了茶,还附送了一个九子攒盒,里头全是小巧玲珑的点心。那丫环笑道:“三姑娘尝尝我们院里的点心。平日里二姑娘来了,次次都要点来吃的。”
秦含真笑道:“那可真要尝尝,早就听二姐姐说,大堂哥这里有好东西了。”
流辉笑着退了下去,秦简喝了口茶,为秦含真介绍哪一种点心好吃,哪一种又是秦锦华喜欢的。秦含真当然不耐烦听这些,随便拣了两样尝了,就直入正题:“大哥哥,我今儿来找你,其实是来帮二姐姐做说客的。她有些不好意思跟你开口,我瞧她忧心忡忡的样子,实在不忍,就忍不住帮她一把了。”
秦简怔了怔:“是什么事?”世上居然还有他妹妹不好意思开口向他提及,反而要隔房的姐妹来帮忙请求的事?他简直不能相信!
秦含真就笑着把绘春的事说了,然后道:“二姐姐心里其实是舍不得绘春的,但又没有将人留下的道理。她想求的也不是这个,而是觉得,绘春好歹侍候她这几年,又没有犯下明显的错误。若是绘春被撵到庄子上后,过得不好,她心中如何能好过?因此,想要托大堂哥跟庄头那边打声招呼,多少照应绘春一些,叫她少吃些苦头,不叫人欺负,也算是全了主仆恩义了。”
秦简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二妹妹素来是个心软的。我相信三妹妹说的都是二妹妹的心声。只是,王家出身的这些男女仆妇,平日里看着忠心,做事也算是细致,可谁知道他们心中是怎么想的呢?就连我身边侍候的流月,我也不敢说,她就没给王家做过耳目,递过消息。我难道不念多年的情份?可一想到,我心里念着旧情,这些丫头心里却只记得旧主,一心一意要为王家出力,却把我的情义抛到了一边,就叫人生气!二妹妹处,只怕也是如此。那绘春……我听说她哥哥嫂子都好赌,没钱了就问妹子要,绘春也一次又一次地给家里送银子,积累起来怕是有好几百两了!她一个丫头哪里来这许多钱?还不是糊弄二妹妹?就冲她做的这些事,也算不得忠心。只将她撵到庄子上,已经是仁慈了。”
秦含真还真不清楚这些内情,不过,她又不是因为绘春无辜才走这一趟的。
她对秦简说:“大堂哥知不知道,绘春平日里侍候二姐姐笔墨,模仿她的字迹,模仿得极象,据说是一模一样。二姐姐有时候想偷懒,都是绘春帮着做功课的,曾先生从来没发现过。再者,绘春毕竟是贴身侍候二姐姐的大丫头,二姐姐的事她都清楚得很。眼下倒罢了,绘春到了庄子上,如果日子过得还行,兴许也就认命了。但如果她过得不好,心中生了怨恨,恐怕会生事。大堂哥,你别怪我多嘴,我在西北那边虽然是小门小户地过日子,但出门多了,对外头的事情知道得也多些。很多时候,人吃亏都是因为一些小细节。所以,防范于未然就非常有必要了。”
秦简听懂了,他睁大了双眼,慢慢坐直了身体:“三妹妹说得有理……”
夏青在旁听见,忽然打了个冷战。她原是松风堂里侍候的,比一般的丫头要见多识广些,察觉到有些不对劲。秦含真固然是一番好意,可到底年纪还小,再聪明,也有料不到的地方。大户人家里,贴身侍候闺阁千金的大丫头们,若是犯了错被卖出去,为防她说出不该说的话,坏了小姐的名声,太太奶奶们在卖人前,都是要做些防范手段的。若是简哥儿想到了这些手段……
夏青咬咬唇,上前一步,正打算插嘴。秦含真却回头看了她一眼,制止了她的举动。
秦含真对秦简道:“我听绘春提过,她最害怕的事,就是到了庄子上后,会被胡乱配人,因此宁可留在府里做粗使丫头。她有这样的想法,也不知是不是旁人跟她说了些什么。大堂哥要是能帮忙跟庄头打声招呼,让绘春安安静静地过日子,别叫人欺负了去,就很好了。嫁人什么的,让她自己做主吧,别人都不要逼她。她能写会画,听说针线也挺好,还怕养活不了自己?只要能让她自己选择想嫁的人,其他的事其实也不必旁人操心。反正她没法回到府里来,在庄子里长长久久地住着,就算真是王家的奸细,也已经废了。这么一来,二姐姐心里好受了,外头的人知道,也只会说二姐姐心慈的。就是绘春自己,也要感二姐姐的恩。”
秦简笑出声来:“什么都叫三妹妹想到了,这主意果然不错。横竖也不费什么事,我就吩咐一声吧。若绘春真是个知恩图报的,也不枉二妹妹如此厚待。倘若她要忘恩负义……”他又笑了笑,没有说下去。
秦含真心领神会,笑着起身:“那我就给二姐姐带好消息去了。她兴许还要托人给绘春捎些东西。先前府里人多嘴杂,她怕二伯父二伯娘知道了生气,也不敢做什么,却等到绘春人都离了府,才开始忙活这些。我就去给她搭把手吧。”
秦简笑着送她出门:“劳三妹妹费心了。回头你跟二妹妹说,有什么话想求我的,只管来寻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呢?我这个哥哥,何曾对她说过半个‘不’字?”
第一百零二章 新人
秦含真办成了一件事,放心地返回明月坞去了。
路上,为了先前阻止夏青说话一事,她向夏青解释:“方才不是不让姐姐说话,而是有些话从我嘴里说出来,又是我听绘春自己说的,大堂哥听完就算了,不会多想。但要是你说你从染秋姐姐那儿听到了什么,就怕大堂哥会多心,牵连到你们几个身上,那就麻烦了。之前我也是没想周全,没有料到大堂哥对绘春那么有意见,并没有因为听说二姐姐想要帮绘春,就立刻答应下来。不过还好,绘春真正顾虑的只有一件事,这对大堂哥而言再轻而易举不过了。能轻松解决的事情,大堂哥也不会费太大功夫。只是绘春那边,也别表现得太令人失望才好。大堂哥的话,你方才也听见了。若是你们几个有办法给绘春带话,就跟她说一声吧。”
夏青心里明白,她还暗暗吃惊,三姑娘这样小的年纪,知道的事竟比大姑娘二姑娘都多,难不成三房教孩子,果然与长房、二房不一般么?她连忙对秦含真道:“三姑娘放心,二姑娘还盘算着要给绘春送东西呢,到时候嘱咐一声送东西的人,绘春自会明白该怎么做。她也是在府里当了多年差的人,不会不懂得适可而止的道理。二姑娘能待她这般,她还有什么可求的呢?她若心里委屈,只需要怪王家就好了。”
秦含真满意地点点头,主仆俩回到明月坞,把事情跟秦锦华说了。秦锦华十分欢喜,道:“我早叫人整理好东西了,明儿一早就打发人往庄子上送去。我母亲手下的管事蔡嬷嬷已经答应帮我的忙了,正好她明儿也要到庄子上办事,顺道就能捎上一程。”
秦含真心想,既然这位蔡嬷嬷是姚氏手下的人,她肯帮忙,一定是得到了姚氏的首肯,否则今天就有人去庄子上,真要办事,何必还分两批走,而不是今天跟着送绘春等人的马车队同行呢?秦锦华果然是父母兄长的掌上明珠,只要是她想要做的事,谁都不舍得让她失望。
不过秦含真本身也不讨厌这个小堂姐的性格,也是真心想要帮她这个忙,也不多言,只笑着对秦锦华说:“夏青姐姐她们跟绘春认识多年了,兴许还有话要托送东西的人一并捎去,不知跑这趟差事的是谁?能不能让夏青她们也过去见一见?”
这有何难?秦锦华本来也要叫丫头们把打包好的行李给那人送去的,就让画冬等人带着夏青一道去了。夏青回过头来,跟秦含真对了个眼色,暗暗点头。
东西很快就交了出去,该交待的话也都交待过了,只等明天一大早,蔡嬷嬷带着人出发了。秦锦华这边没了事,才放下心头大石,就看见姚氏屋里的玉兰领着一个十三四岁的丫头走进了院子。
玉兰笑吟吟地问了秦锦华好,寒暄几句,方才指着那丫头道:“姑娘大约也认得她,这是盛意居里的绿儿,做得一手好针线。奶奶说,姑娘这里少了一个二等大丫头,正好叫绿儿补上。姑娘一天一天大了,也该好生打扮起来。绿儿的针线极好,姑娘想做什么衣裳,只管吩咐她去。”
这话一出,秦锦华自己还不觉得有什么,描夏、染秋与画冬三个心里就咯噔一声,不自在起来。明月坞里缺了人,秦锦华手下有的是三等的丫头可以补上,比如描夏,早就看中了一个素来与她交好的姐妹,只等过些日子,绘春的事情淡了,她就要在秦锦华面前提起的。以秦锦华在父母面前得宠的程度,只要她开口,姚氏断没有不答应的道理,事情就成了,描夏也等于是有了个臂膀。谁知她还没来得及行动,姚氏就先一步派了个人来,这是什么意思?这绿儿难不成是姚氏派来的耳目?因为绘春出自王家,姚氏这是不放心女儿身边的丫头,派个心腹来监视么?这么一来,大家日后行事,就不能不顾忌到绿儿的存在了。
描夏暗暗咬唇,染秋与画冬对望一眼,倒是淡定得很。
秦锦华也认得绿儿,笑道:“既然是母亲叫你来的,那你以后就在我们这里做事了。绘春的屋子还在,你住进去吧。不过,你这个名儿不好,我的四个丫头,是照着春、夏、秋、冬来起名的,如今少了一个春,不如你来补上?”
画冬忙道:“姑娘,先前为着绘春的名字冲了四姑娘,大姑娘不知与你打了多少嘴上官司。如今既然绘春走了,来了新人,绿儿本来名字里也没有春字,何必再起一个带春字的名儿,惹大姑娘不高兴呢?绘春的名字是长辈起的,姑娘不愿意改,旁人也没法说什么,但绿儿的名字可是现改的,你当心大姑娘又来闹了。”
秦锦华皱皱眉头,道:“满府里名字带春字的丫头多了去了,大姐姐也没叫她们改过,却偏要来挑剔我的人。罢了,绘春已去,我的丫头早就不成四季了,再起一个什么春,也没有意思。既如此,绿儿以后就叫绘绿吧,只当这绿字带了春意儿。”
绿儿连忙磕头谢秦锦华赐名,今后就改名叫绘绿了。
玉兰把人带来,就算是办完事了,笑吟吟地嘱咐了绘绿几句,又提醒秦锦华去盛意居吃晚饭,便告辞离开。
秦锦华拉着绘绿问她都擅长做什么针线,绘绿一一说明,染秋与画冬也加入进来。描夏冷眼瞧了一阵子,就笑眯眯地提议,为绘绿举办一场迎新小宴。
秦锦华喜欢热闹,平日里各种大宴小宴都办过。虽然添了个丫头只是小事,但她这会子心情正好,也兴致勃勃地加入了讨论。这场小宴,不但是她屋里的人要参加,她还对西厢房的秦含真提出了邀请。秦含真惊讶又好笑,想了想自己的时间,便笑着答应下来。
秦锦华手下的丫头们许多都是爱玩爱闹的,而秦含真手下的小丫头们,有许多是新近入府,正是贪新鲜爱玩的年纪,见有这么一个玩乐的由头,自然也欢喜不已。明月坞内外欢声笑语一片。
隔壁的桃花轩,与明月坞只有一墙之隔,这些欢声笑语,自然也传了过去。秦锦仪刚从花园里回来,正在埋头练琴,满心准备着明日的琴课要一鸣惊人,压倒所有妹妹们,就被隔壁院子传来的声音扰了心神。她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秦锦仪问自己的大丫头画楼:“那边院子是怎么回事?吵得这样厉害!”
画楼深谙二房画风,早就打听清楚了原委,禀报道:“回姑娘的话,是二姑娘屋里的绘春走了,二奶奶又送了一个新丫头过来,二姑娘给她改了名字叫绘绿,这会子一帮丫头正闹着要开个小宴,给绘绿迎新呢。”
秦锦仪冷笑:“不过是添个丫头罢了,这也值得摆什么宴席?二妹妹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只顾着自己玩乐。”接着她又道,“新丫头改名叫绘绿?这名儿倒罢了,二丫头总算没再给丫头起名叫什么春了。早跟她说过,四妹妹的名字里带了春字,她的丫头就该避讳才是。府里的丫头们,但凡是名字里叫了春字的,不是夫人身边的人,就是夫人起的,我做晚辈的也不好说什么。可二丫头与夫人如何一样?我身为长姐,都向她开了口,她就该改正,可她偏不肯听,不过是仗着她祖父是侯爷,没把我们二房放在眼里罢了。”
画楼低眉顺眼地垂手而立,并不多言,只是静静地听着自家姑娘的抱怨。但她心里明白得很,其实四姑娘秦锦春的名字常常与府里的丫头名字相冲,并不是长房的人有错。实在是四姑娘年纪小,她这名儿是后取的,是薛家老太太亲自在佛前为她拈的吉利字儿,特特嘱咐了二太太薛氏与大奶奶小薛氏,定要给四姑娘起名叫锦春。即使所有人都知道,承恩侯府里有许多丫头,取名都是照着四季来的,必然有很多人会与四姑娘冲撞,薛氏还是听从了母命,认为这种事自然是主子为先,丫头的名字随便改了就行。可是长房与二房长期不睦,又怎会为了二房的女孩儿,劳师动众地给那么多丫头改名?这事儿就这么僵持下来。
大姑娘清楚地知道这一点,往日也没对府里名字带春字的丫头如何,却只冲着二姑娘屋里的绘春生气。这里头到底有多少是为了妹妹出头,那真是不好说。
秦锦仪不知道身边的大丫头在想什么,她自顾自地沉思片刻,便问画楼:“你可曾听说,被撵出去的绘春,是被送到了哪个庄子上?”
画楼当然也尽职尽责地打听过了:“是,应该是昌平那边的庄子,是夫人早年置办下来的。咱们府里平日吃的米和新鲜果子,都是那庄子上的产出。”
秦锦仪眼珠子一转,笑着起身:“替我把琴收起来,我要回一趟福贵居。”
画楼不解:“姑娘不练琴了么?方才曾先生才指出过姑娘几处弹得不好的地方,姑娘不是说今天至少还要练上两个时辰么?”
秦锦仪得意地笑了:“练琴什么时候练不行?你瞧瞧隔壁闹得那样,也知道明儿绝不会有人的琴艺比我更出众了。我少练一个时辰的琴,可以去办更重要的事。”她翘起了嘴角,“秦锦华把贴身的大丫头撵了,我就要把人捞回来,还要变成我自己的人,再给这丫头改个名字,就叫……金华好了。我倒要看看,那时候秦锦华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来!”
第一百零三章 巧宗儿
秦锦仪施施然地带着画楼回了福贵居,出门时遇上秦含真出院子,还心情很好地问:“三妹妹这是要上哪里去?”
秦含真笑道:“大姐姐好。》乐>文》小说しwxs520我做完了功课,想拿给祖父瞧瞧。大姐姐这是要上哪儿呀?”
秦锦仪听说秦含真把功课给做完了,想起上午曾先生布置下来的功课内容与数量,再想起二妹妹秦锦华以及自家四妹秦锦春与秦含真年纪相仿,做功课可从来没有秦含真这么快过,心里警惕了一下,笑容也收敛了几分:“家去陪母亲说说话。”说罢也不多言,径自走了。
秦含真歪头想了想,回头问青杏:“你觉不觉得大姐姐刚才好象心情很好的样子?”
青杏掩口笑道:“我倒觉得,大姑娘方才好象很得意呢,大约是遇上了什么高兴的事。”
秦含真一哂:“二妹妹为了绘绿新来,又把绘春的事给解决了,还能说心情不错,办个小宴,大姐姐能遇到什么好事?难道是向曾先生讨教琴艺,先生夸奖了她?”总不能是因为秦锦华的大丫头被撵而高兴吧?
秦含真也就是随口说两句,便带着青杏往清风馆去了。
秦锦仪绷着脸回到福贵居,想到方才盘算的事,脸上又重新露出笑容来。
今日薛氏又到儿子媳妇的院子里来了,正帮着小薛氏看家用账目,对侄女兼儿媳的日常用度品评一番,传授了几条自认为十分有见地的经验,瞧见孙女儿来了,才停了嘴,笑道:“咱们仪丫头就是孝顺,天天回来看我们。春姐儿就太老实了,不知道多来陪陪祖母,逗我开心。”
小薛氏含笑将账目收起,问女儿:“这是刚从园子里回来?曾先生有没有说你的琴练得如何了?”
秦锦仪随口提了两句曾先生的评价,才道:“端午节宴上,女儿的演奏应该没问题,祖母和母亲就等着听别人的夸奖吧。”
薛氏顿时高兴得合不拢口,小薛氏只是微笑,提醒女儿:“人外有人,可不能骄傲,别因为你妹妹们琴艺不如你,就小看了天下人。这京城里又不是只有秦家有女孩儿,你妹妹们年纪都比你小好几岁呢。你要比,也该跟那些年纪相仿的闺秀比。每日都别忘了勤练,功课也不能落下。”
“知道了。”秦锦仪觉得自家母亲有些啰嗦,还总是扫兴,不过小薛氏也是为了她好,她自然不会反驳。
接着,她就兴致勃勃地提起了绘春被撵一事,还让画楼凑趣,八卦了一番明月坞午后的喧闹,听得薛氏眉开眼笑,评论说:“活该!想那姚氏平日里何等嚣张,总是仗着自个儿是王家的外孙女儿,得意得跟什么似的,如今可打脸了吧?王家现如今在外头丢尽了脸面,说什么的人都有,我看他家的气数也就这样了。姚氏将来想再说自个儿娘家亲戚如何了得,许媺再想炫耀她有好亲家,就成笑话了!”
小薛氏也难得地做了评价:“我也听说了,王家行事确实太过。从来给人做填房的大家千金也不是没有,即使是为了名声,装也要装出个贤良模样来,等生了儿子,关起门来要对原配所出的嫡长子如何,那都是各家的家务事了。除非闹得太难看,否则外人等闲不会多事。王家的七小姐未出阁时,外头评论起来,都说怎么怎么好,才貌双全,人又娴静,怎的嫁进宗室还没几个月,正经连喜讯都没有,就先对嫡长子动手了呢?那孩子又没长在她跟前,正经连面都没见过,她就忌惮得这样。王家的长辈们也帮着她胡闹。如今事情传开了,谁不说她狠毒?王家几十年的好名声都叫她败坏了,出了嫁的姑奶奶们也跟着没脸。”
薛氏嗤之以鼻:“你以为外头传的好名声就一定是真的了么?那不过是自家人放出去的名声,为的就是让女儿嫁个好人家,其实私底下如何,各家自个儿心里有数。顶着贤淑的名声,内里不定怎么心狠手辣呢。你瞧姚氏,从前说起都道是书香名门出来的姑娘,知书达礼的,温柔懂事又腼腆。嫁进来十年,咱们自家人都看穿了,她厉害着呢。咱们这等皇商人家出身的姑娘,都不如她算得精。亏她还好意思说我们身上都是铜臭味,我看她身上,也不见得有什么书香气。也就是秦松和许媺夫妻俩,一心巴结王家,才会看上那等货色!”
小薛氏虽觉得王家行事不妥,但听到薛氏句句都踩到长房头上,也不太稳当。更何况,有女孩儿的人家,谁不是这么做的呢?她们一心想让女儿秦锦仪在外人面前露脸,显露才貌,不也是为了相同的目的?薛氏言谈没点顾忌,也变相嘲讽了自家,叫女儿听见了,有什么意思?
小薛氏连忙转移了话题:“辽王府大公子那位嫡长子,就是住在清风馆里的赵家哥儿。如今夫人要将他挪到燕归来去了,听说要把正屋收拾出来。赵家哥儿是宗室,身份贵重,我们逊哥儿没法与他相比,这屋子也争不得。只是逊哥儿明年要搬出去,又该住在哪里呢?”
说起这事儿,薛氏就忍不住抱怨儿媳了:“早知道去年你就该叫人把燕归来的正屋收拾出来了。若是我们先开了口,长房再不要脸,也不会把咱们家孩子的屋子给外人住。偏先前你一直拿不定主意,总说逊哥儿还小,明年才搬,不用着急。结果如今屋子给人占了,逊哥儿要搬过去,无论是住哪个院子,都是住偏厢,有什么意思?人多了又挤得慌。若说不肯让出燕归来的正屋,一来长房不肯答应,二来也要得罪人。那赵家哥儿怎么说也是宗室,他老子听说还很有可能要过继给皇上做太子,我们虽说是国舅家,也要给未来的太子一点面子的。”
她唉声叹气:“真叫人为难呀,可再为难,有些事也不能不做。”
小薛氏淡笑着低头不语,仿佛在惭愧,秦锦仪却在心中为母亲打抱不平。小薛氏早就在为秦逊搬入燕归来的事做准备了,不过准备的不是正屋,而是厢房。燕归来的正屋,原是给长房秦叔涛的嫡子秦端准备的,不过秦端年纪还小,还得等上好几年才会搬进去呢,屋子就空在那里了。秦逊论身份,本来就该住进厢房去的。可薛氏与秦伯复母子二人先是一心图谋清风馆,想叫秦逊住进去,后来事情不成了,又跟长房吵着要燕归来的正屋。姚氏当家,只在嘴上说得好听,半点不肯退让,事情才拖延下来。如今承恩侯夫人要让赵陌住进燕归来的正屋,不过是提前征用了秦端的屋子罢了,横竖赵陌也住不了几年。祖母薛氏要后悔,也该先反省自己,怎的反说是儿媳的不是?
秦锦仪忍不住道:“事情已然如此,还是让逊哥儿搬进燕归来的厢房去吧。再怎么着,也不能跟宗室子弟抢屋子吧?若祖母实在舍不得让逊哥儿受这个委屈,也可以叫他留在福贵居里住着,岂不是更便宜?”
薛氏又不干了:“那怎么行?逊哥儿是秦家的子嗣。秦家其他男孩儿该有的,他也要有,一样都不能少!”顿了顿,她笑道,“其实,逊哥儿住进燕归来的厢房,也不是坏事。至少他离赵家哥儿近了,往后可以多亲近亲近。那可是宗室子弟,身份贵重,他老子还是未来的太子。若能攀上他,逊哥儿日后还担心会没有前程么?”
说到这里,薛氏不由得看了大孙女一眼,上上下下打量几遍,直把秦锦仪看得臊了,才笑着说:“咱们仪姐儿这般好相貌,既有家世出身,又知书达礼,就算是配宗室子弟,也配得了。赵家哥儿住进燕归来,离咱们二房这样近,真真是老天爷给咱们的大好机缘!赶明儿咱们赶紧给逊哥儿收拾屋子,仪姐儿就借口说关心弟弟,常往燕归来去。这一来二去的,见得多,自然就混熟了。过得两三年要议婚,岂不是现成的好姻缘?咱们到时候跟符老姨娘说一声,让她在太后、太妃们面前求一求,把赐婚的旨意求下来,事情就成了!等赵家哥儿的老子做了太子,咱们仪姐儿可就是太孙妃了,将来咱们才是正经国丈家呢!长房的女孩儿年纪都太小了,赶不上这个巧宗儿,正该咱们二房得这个好处!”
小薛氏忙道:“太太,仪姐儿在跟前呢,您说的都是些什么呀?”
薛氏不以为意:“这有什么?她不是小孩子了,过几年就要嫁人。既是她自个儿的亲事,也该叫她心里有个数。”
秦锦仪早已臊了,也顾不上提绘春的事,涨红着脸起身说:“祖母说什么呢?”羞得转身跑了。
回到桃花轩她自个儿的屋子里,秦锦仪还臊了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想起自己没来得及说绘春的事,心下懊恼。但她想要回头再跟母亲提这事儿,又怕祖母仍在,又拿赵陌的事说嘴,她犹豫再三,还是忍住了,命人拿琴出来,心不在焉地练着。
画楼深知她的心事,小声安慰她道:“姑娘别担心,太太不过就是随口说说罢了。赵家哥儿能不能做太孙,还早着呢。他如今也是寄住在咱们府里,说是身份尊贵,却半点看不出贵气来。姑娘真要嫁,也该是嫁给许家哥儿那样的翩翩公子,赵家哥儿算什么呢?”
秦锦仪嗔了她一眼:“少胡说了!我要练琴,你还不快出去?!”
画楼笑着走了,秦锦仪对着琴,却无论如何也静不下心来。
第一百零四章 琴课
秦锦仪的心事,秦含真自然一无所知。她想去清风馆见祖父,也不顾午饭时才见过面,说去就去了,顺便还在那里吃了晚饭,晚上还闲聊了好一会儿,又得了祖父送的几件小东西,方才返回明月坞。
秦柏还答应她,会尽快找人将小时候用过的琴修好,给她学琴的时候使。目前她上琴课,有秦锦华送的那把琴就足够了。
虽然秦含真觉得两把琴用哪一把上琴课都没问题,但祖父的好意,她自然更为感激。况且秦柏从前用过的旧物,精致贵重的东西太多了,说不定那把古琴也是有来头的呢,自然与秦锦华送的那把普通小琴不一样。秦含真已经在暗暗期待着那把目前看起来灰头土脸的琴,经过重新修复后的模样和音色了。
回到明月坞,秦含真又十分用心地把今天学过的知识重新温习一遍,确定自己都记住了,理解了,方才去歇息。等到第二天早上起来,她又背了几遍昨天学过的文章与诗,一个字都没错。她心里这才满意了。
于是,等到曾先生又一次开始在船厅上课的时候,照例抽查了昨日女孩儿们学过的功课,除了秦含真,没一个人全部背熟了。就连秦锦仪,心思也不在这上头。曾先生虽然早就明白,这承恩侯府的姑娘们只怕也不会认真对待功课,秦锦仪就已经是其中最用功的了,还抱着别样的想法,并非真心好学。如今竟然有了个好苗子,曾先生心下不由得激动起来。
果然,秦家三老爷是个才子,虽然长年流落在外,但教出来的儿孙果然与长房、二房的后人是不一样的!
曾先生认定了这个推断,心下越发佩服起永嘉侯来。只恨永嘉侯秦柏昔年在京中意气风发时,她年纪尚小,没能见识到他的过人风采。如今年纪大了,她一想起这样的才子竟流落在外多年,回到京中时,已是白发苍苍,心中就忍不住为他惋惜。天道不公,怎的总是让才华横溢、人品正直的人遭受诸多劫难呢?
曾先生想起了自己,再想起……她不由得幽叹一声,陷入了沉思。
秦含真背完了昨天学过的文章与诗,见曾先生一直沉默不语,还以为她走神了,便小声叫一声:“先生?”
曾先生醒过神来,露出微笑:“背得很好。三姑娘十分用功,日后也要继续如此才是。”
秦含真笑着答应了,屈膝一礼退下。
曾先生又当着四位姑娘们的面,再次表扬了秦含真,语重心长地道:“诸位姑娘都是名门出身,乃是皇后娘娘的亲侄孙女儿。外人说起,自然只有夸的。然而,皇后娘娘当年还是太子妃时,便有才貌双全的美名,也是世人所称颂的贤良人。姑娘们即使不敢与皇后娘娘相比,也该知书达礼,才能不负秦家女儿的好名声。”
众人齐齐应了一声是。等到曾先生重新开始上课时,就连最是懒怠的秦锦春,都稍稍振作了一点精神,认认真真听了大半节课。等到曾先生让四位姑娘自个儿动手,照着她先前教的技法去亲自画一幅花卉图时,秦锦春居然也没漏底,把该画的图案都画了,至于好坏,那就另说。她这样的表现,已经足够让曾先生欣慰不已了。
其他三人中,秦含真是头一回上书画课,就直接挑战有点难度的白描花卉,还真有些抓瞎。这跟画花样子可不一样,很要费些心思,许多笔法、技法对秦含真来说都是陌生的。还好,曾先生教得仔细,又手把手教了好一会儿,有错就纠,有优点就夸。秦含真慢慢学着,摸索着,也渐渐画得有模有样了,心里很高兴。
她心里想,回头见了祖父,得把新学到的技巧表现给他看,请祖父多多指教才行。现放着这么一位大才子在家,她又不是太笨,没理由学不好的。
秦含真越画越起劲儿,也越画越好了。曾先生在她桌旁看了一会儿,满意地点点头,嘴角也露出了几分笑意。
接着她又去了秦锦华处。秦锦华画得还算不错,得了两句夸奖,说她进步很快。不过说实话,秦锦华在书画上的天赋并不算十分出众,也就是跟一般闺秀差不多的水平,若是用心去学了,可能也能稍稍强上些许,但离真正出挑还有相当的距离。目前而言,曾先生对秦锦华的要求并不高,指点了几处不大妥当的地方,也就过去了。
倒是秦锦仪,听着秦含真与秦锦华先后得了曾先生的夸奖,就连秦锦春都有了进步,相比之下,她的画技一如既往,既没有变得糟糕,也没有丝毫进步,看着倒象是叫三个妹妹比下去了似的。秦锦仪心高气傲,又素来习惯了做姐妹们当中的佼佼者,这会子只能强忍着心中的委屈,暗暗下定决心,等下课回了院子,定要好生把书画给练出来,绝不能叫妹妹们越过去了!
书画课很快就结束了,接下来的是琴课。这正是秦锦仪最擅长的一种才艺,她满心期望着要在今日大展身手,好震慑一下妹妹们。为了确保一会儿课堂上的演奏不会出差错,就连课间休息的时间,她也在练琴。秦锦春难得认真上了课,早就饿了,拉着丫头到园子里寻了个清静的地方,悠哉游哉地吃起了点心。秦含真则跟着秦锦华去船厅附近闲逛,顺便观赏一下周围的景致。等到她们回船厅里继续上第二节课时,秦含真已经记下了那一片区域的地形和道路,只等什么时候闲了,把园子里剩下的部分也逛上一回。
琴课上,秦锦仪果然大出风头。她连日练琴,练的是一首颇有些难度的古曲,如今已经练得很熟了,当中一些技巧要求很高的部分,她也顺顺利利地弹了下来,一点儿都没出差错。一曲奏完,秦锦华与秦锦春都向她投来佩服的目光,秦锦仪心中暗暗得意着,又偷偷瞥了秦含真一眼,发现她居然皱起了眉头,心下不由得生出些不满来。
秦含真在现代听过这首古曲的名家演绎版本。虽然现代的版本肯定经过些许改编,跟古代的版本会有些许不同,但大致的旋律还是一样的。她总觉得秦锦仪的演奏有哪里不对劲,但她没学过古琴,只是看过网上的视频,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去听曾先生的点评。
曾先生夸奖了秦锦仪的熟练度,但觉得她没有真正把曲子理解透砌,有些部分的节奏没有掌握好,琴曲所蕴含的复杂情感,也没有演奏出来。曾先生十分负责,她开始细细指点秦锦仪,又跟她说起这首古曲的创作背景,还有相关的故事,希望秦锦仪能理解曲子当中所蕴含的情感。
秦锦仪听得半懂不懂,却只能强迫自己认真听下去。当着这么多妹妹的面,她不想问太多问题,显得自己好象什么都不懂似的,只能强行记下了曾先生的话,打算回头与曾先生独处时,再请教不迟。
可是她的记性有限,曾先生说得又多,她顶多也就是记下了一半。这还是死记硬背的,时间一长,说不定忘得更多。秦锦仪暗暗生气,曾先生却察觉到她在走神,心下不悦,脸上便有些淡淡地,随口再说几句,就转到秦含真那边去了。
秦含真从没学过琴,今日带了秦锦华所赠的小琴来,该学的东西也跟其他姐妹们不一样。曾先生先教她认琴,认清楚琴的各种部件,介绍了古琴的简单历史,又教她识谱。第一节琴课,打基础就够了。曾先生压根儿就没打算在今天教她弹琴。秦含真也没什么异议。无论学什么东西,都要先打基础的。况且方才书画课上学到的东西,就够她消化一天的了。
秦含真的态度得到了曾先生的好评。她如今越发看重这位新来的学生了。布置功课的时候,曾先生给秦含真的功课,跟其他姐妹们都是不一样的,而且还十分亲切地表示,若有不懂的地方,随时都可以叫人去请她来指点。
秦含真有些受宠若惊,但有祖父这么好的指导老师在,她当然不会真的劳动曾先生,便恭恭敬敬地表达了谢意。至于是不是真的去做,那是以后的事。
秦锦华很高兴看到秦含真得了曾先生的夸奖,秦锦春早就开始想午饭的事了,更不必提。只有秦锦仪,见秦含真在琴课上得了曾先生的夸奖,心中十分不是滋味。
以往的琴课,一向是她秦锦仪表现最出色,妹妹们谁也不能跟她比,曾先生也从来只会夸她。如今来了一个秦含真,不过是头一回上琴课,正经连最简单的曲子都不会弹呢,只怕连最基础的技法都没学过,凭什么就得了曾先生的喜欢?
看来,曾先生也不过是看在秦含真有一位做侯爷的祖父份上罢了。秦锦华若不是有个做侯爷的祖父,焉能得众人宠爱?她秦锦仪样样比姐妹们强,只因不是侯爷的嫡亲孙女儿,就被人怠慢至此。
秦锦仪暗暗咬着唇,心中满是不服气。
下了课,秦锦仪第一个冲出了船厅。以往她总要多留片刻,请曾先生多指点指点的。可今日她一点心情都没有,只想尽快离开,也不想再听到曾先生夸奖秦含真了。
等出了园子,秦锦仪下意识地就绕道东面夹巷,打算去福贵居陪祖母、母亲吃饭。途中路过折桂台时,她忽然想起折桂台隔壁的燕归来,想起昨日祖母薛氏说的那番话,脚下不由得慢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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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算回到家了,不过没休息好,打算早些睡,所以今晚只有一更。 第一百零五章 不甘
秦锦仪在路口徘徊了许久,久到画楼察觉到不对劲,小声问:“姑娘可是想起漏了什么东西在园子里了?”
秦锦仪摇摇头,脚下不由自主地往通向燕归来的小路前进了两步,停了一停,又前进了两步。画楼盯着她的背影,眼睛越睁越大,仿佛有些不敢置信。
忽然,燕归来隔壁的折桂台开了院门,走出来一个丫头。秦锦仪认得那是秦简屋里的大丫头流辉,脸色顿时变了变,连忙转身折回原来的方向,立刻往福贵居的方向走,装作好象只是恰好路过的样子。画楼一时没反应过来,落后了几步,愣了一愣,才快步跟了上去。
虽然秦锦仪努力掩饰过了,但她方才已经太过靠近折桂台,而她平日又一向是折桂台的稀客,流辉自然要多看她几眼。若不是秦锦仪走得快,兴许她还要上前行礼问好呢。流辉心中疑惑,小声嘀咕一句,就转往大厨房的方向去了。小主人秦简这时候还在姚家家学里上课,午饭不会回府里吃。她们几个丫头商量了,如今天气太热,大鱼大肉的太油腻,叫人没了胃口,今儿她们要向大厨房要两个清淡些的素菜,少搁油。趁着还没到饭时,她先去交两百钱,也省得大厨房那边啰嗦。
秦锦仪走出好远,才小心地回头看看,只看到了流辉的背影。她确定对方似乎并没有发现自己的行止有异,便暗暗松了口气,接着脸上又微微一红,不敢再站在道路中央发呆了,就快步朝福贵居走去。画楼沉默地跟在后面,看着自家姑娘袅袅婷婷的背影,心情有些复杂。
秦锦仪到达福贵居时,薛氏竟然还没来,小薛氏正坐在屋里看书,彩绫、彩罗她们几个忙碌着摆桌呢,见秦锦仪来了,都纷纷行礼问好。
小薛氏抬头含笑望过来,放下书本:“今儿怎么来得迟了?可是又留下来向曾先生请教琴艺了?用功虽是好事,也不能误了午饭才是。否则琴学得再好,却把身体给熬坏了,那又有什么意思?”
秦锦仪暗暗心虚,干笑着拿话搪塞过去,命画楼带着琴下去了,便坐到母亲身边:“祖母怎么不在?”
小薛氏淡笑道:“皇上先前赐给你三叔祖的奴仆和产业,内务府今日送过来了,清风馆里正热闹呢。你祖母有些好奇,便去枯荣堂看热闹了。不过这会子内务府的人已经离开了,你祖母应该用不了多久,就能回来。你可是饿了?去洗洗手,先用些点心垫垫吧,等你祖母来了,我们再开饭。”
秦锦仪哪里在意这个?她只好奇地问:“内务府都送了些什么东西来呀?祖母要怎么看热闹呢?”
怎么看?自然是去围观皇上赐下来的奴仆,再去听听那些御赐的产业都在什么地方,向内务府的人打听产业的具体情况,能值多少银子,一年能有多少产出,诸如此类的。
不过,小薛氏不认为姑母兼婆母真能顺利打听到这些细节。人家内务府来的人,大小也是个官儿,说不定品阶比自家丈夫秦伯复还高些呢,奉了皇命到承恩侯府来办事,要应酬也是应酬正主儿,三房的永嘉侯秦柏。若是长房承恩侯夫妻俩要问话,他兴许也会回答。但是二房算什么?人家为何要理会?一会儿薛氏觉得不满意了,回到福贵居来,又要生气。
小薛氏不想在女儿面前多提婆婆的事,只微笑着问她:“今日都学了些什么?先前练了几天的曲子,曾先生可有说你弹得好不好?”
说起这个,秦锦仪就一肚子的气。曾先生没说她弹得不好,可是挑剔了那么多,自然不是夸奖的意思。曾先生今日说了许多她不理解的东西,本来她还想要在琴课结束后,留下来私下向曾先生请教的,但因为太生气了,一时没顾得上。如今想起,回忆一下,曾先生说的那些东西,她好象又忘了一小半。若真的回头去问曾先生,只怕得叫曾先生从头讲一遍了。
曾先生会不会觉得她太笨?会不会说她既然听不懂,课上就该说实话,而不是装作听懂了的模样?
秦锦仪已经没有了回去问人的勇气,面对母亲的询问,她也有些蔫蔫的,不大想回答。
知女莫若母。小薛氏一瞧她这模样,就知道她在琴课上定是没得到期待的夸奖。小薛氏也不在意,微微一笑:“没事,你才多大年纪?那曲子又不是练了很久,有些错漏的地方也是在所难免的。你用心再练就是了。你平日也没少得曾先生的夸奖,可不能因为偶然一次曾先生没夸你,你就生出懈怠与怨恨来。需知道学无止境。只要你用了心,曾先生是能看到的。”
秦锦仪心道:你哪里知道曾先生是何等势利的人呢?
但这话她没说出口,而是转了话题:“母亲,昨儿个……祖母提起的那事儿,她是认真的么?还是只是随口说说?”
“什么事?”小薛氏怔了怔,但很快反应过来,“你是说……赵家哥儿那事儿?”
她看到低下头、脸色微红的长女,皱起了眉头:“你祖母天天说那么多的话,不管说的时候是认真还是随意,过后也很快就会忘了。你不必放在心上,安心上学。只要让外头的人知道你是个才学出众、品貌双全的好姑娘,什么样的好人家找不到?赵家哥儿是宗室,即使他父亲还不是太子,也依旧是辽王府的嫡长子,日后是要承袭王爵的。赵家哥儿既是未来的王府世子,身份尊贵便不是一般人可比的。以我们二房的情形,你父亲不过六品官职,又怎么好高攀?符老姨娘断不可能向太后娘娘开口,就算开了口,太后娘娘也不会答应的。人家有祖父祖母,有父亲母亲,亲事自然也有长辈们做主。而你的婚事,也自有母亲与你父亲做主。你放心,你是我嫡亲的闺女,我难道会不为你的终身着想?你祖母随口一句话,你不必放在心上的。”
秦锦仪听得有些刺耳,其实她本来也没想过要嫁给赵陌的,正如画楼所说,赵陌会不会成为太孙,还是未知之数呢。况且她也仅仅是远远见过赵陌一两面,不清楚他的性情为人,连样貌都是模糊的。这样的少年,在她心目中的印象,自然比不上另一个人深刻……
不过,她不情愿是一回事,母亲叫她不必多想,说赵陌是她攀不上的高枝儿,她又不甘心了,忍不住说:“母亲,赵家哥儿出身虽珍贵,可现如今外头的人谁不知道?辽王与王妃不待见嫡长子,而这嫡长子又不待见赵家哥儿这个嫡长子。赵家哥儿说来也不过是一个寻常宗室子弟罢了,能有多尊贵呢?他现今住在我们家,还是跟几个兄弟们挤在一处,身边也没个侍候的人。我看还不如咱们家的逊哥儿呢,逊哥儿身边好歹还有丫头婆子侍候,有长辈为他打理日常起居……”
小薛氏皱着眉头打断了她的话:“这些话你私下说说就罢了,可不能在人前提起。无论赵家哥儿身边有几个人侍候,他的出身也是不会变的。你觉得他不得亲祖父与亲父待见,便觉得他前程无光,可就糊涂了!他们宗室里,一个人的前程难道只能靠自家父祖决定?还有皇上在呢!有你三叔祖护着,皇上断不会看不见赵家哥儿,他日后的前程好着呢。这样的人,不是我们能肖想的。你祖母只觉得咱们家也是国舅爷,样样不比长房差,理当有一样的体面,却是想错了。嫡庶有别,就算是皇后娘娘在世时,跟我们二房也没多亲近,更何况是现下呢?长房就算有承恩侯的爵位,生的女儿也没嫁给宗室皇亲,更何况是咱们二房?你祖母的话,你听过就算了,可千万不能当真,反误了自己!”
秦锦仪低头闷闷地听着,很想要反驳几句,却又说不出口。她到底只是个十二岁的小小少女,即使有些个小心思,也没那么厚的脸皮说出口的。更何况,她自己都还没拿定主意呢……
母女俩正说话呢,薛氏的大嗓门就从院门一直嚷嚷着进屋了:“真是气人!内务府的小子也是狗眼看人低!我们二房跟长房、三房都是皇后娘娘的亲兄弟,谁又比谁高贵些?长房与三房的人问他话,他都答了,独独对我爱理不理,实在无礼之极!赶明儿等我们老姨娘进宫见了太后娘娘,一定要告他一状才行!”
小薛氏与秦锦仪齐齐起身迎了薛氏进屋,前者亲自奉上清茶,恭敬地道:“太太喝口茶润润喉咙吧。三房的事不与咱们相干,太太何必去搭理?”
薛氏气道:“你以为我乐意去搭理么?只是皇上太偏心了,赐了那么多好东西给三房,我看了不顺,才去瞧一瞧罢了。今儿是内务府的人不对!偏长房许氏与三房两口子都不帮我骂一骂内务府的人,好象我不是秦家的二太太似的。我被人小看了,难不成他们脸上就有光?!”
小薛氏默默低头不语。若不是薛氏自己非要跟人家过不去,长房与三房如今又怎会与二房如此疏离?薛氏前几日才跟人家大吵一架,如今却指望人家在外人面前替她说话,未免也想得太好了。
只是这些话,小薛氏是不会在婆婆面前说出来的。她以前常说,次次都讨不了好。女儿一再劝她不要太过耿直了,她今儿还是学乖一回吧。
薛氏径自生了一会儿的气,因儿媳与孙女儿都闭口不语,她又觉得无趣了,便问:“你们方才在说什么?怎么仪姐儿好象惹你母亲生气了似的?” 第一百零六章 教女
秦锦仪一时哑口无言。塵←緣↑文↗學?網她没脸说实话,但如果不说,祖母薛氏又肯定会生气。她该怎么办?
小薛氏知道女儿的为难处,便抢先一步回答:“不过是几句家常罢了,也没说什么。时间不早了,太太,不如开饭吧?”
“急什么?”薛氏没好气地说,“才走了路,我出了一身的汗,正要好好歇歇。”又问孙女儿,“你跟你娘都聊些什么家常?”这话却是信不过小薛氏的意思了。
小薛氏不吭声,有些事做得太明显了,只会引人怀疑。她只盼着女儿能机灵一点,想出个好些的借口来。
秦锦仪灵机一动,道:“昨儿个我提过的,二妹妹屋里的绘春被撵了,后来又添上了一个绘绿,一个院子的人高兴得跟什么似的,倒象是把绘春给完全抛到脑后了,实在是无情无义得很。我想绘春也是体面的丫头,能写能画,规矩也不错,模样儿也好,明明一点儿错都没犯过,却因为是王家出来的,就被撵出去了,实在可惜得很。我屋里几个丫头,除了画楼还不错,其他几个都是充数的,实在不成样子,若是能把绘春要过来就好了。横竖是长房不要的人,咱们把她买过来,也不费什么事儿。等到她来了我们这儿,我第一件事就是要改掉她的名字,改成金华,也免得冲了四妹妹。祖母您觉得如何?”
小薛氏万万没想到女儿想出来的会是这样一个借口,她皱眉望了过去,眼中满是不赞成。
薛氏却听得笑了起来:“这主意好!金华,锦华,不知到时候二丫头会是什么脸色?不过她再不高兴也没用!绘春若成了我们二房的人,哪里还轮得到她们长房的来指手划脚?!”
小薛氏忍不住泼了冷水:“可绘春是长房的人,如何能要过来呢?”
薛氏不以为然:“她都被撵出去了,就是二丫头那里不要她了,难道还不许我们二房要过来?说她是长房的人,可我们二房又不曾分家出去。长房的奴婢,难道我们二房还不能使唤了?没有这个道理!”
小薛氏叹道:“若是侯府的家生子儿,二房要过来使唤,也没什么,只需要夫人与二弟妹没有异议,我们爱要哪个,就要哪个。可绘春本不是秦家的人,而是王家送给二侄女儿的。如今二侄女儿不要她了,王家也不肯收回去,二弟妹将她撵到庄子上,没有她们点头,我们是没办法把人调过来的。若是长房把人卖出去,兴许我们还能将人买回来,可长房没卖人,只是把绘春撵到庄子上而已。绘春将来何去何从,都由不得我们做主。”
薛氏大觉扫兴:“长房就是爱干这种事!家里下人那么多,用都用不过来了,宁可白养着,也不愿多分几个给我们。都是一家子,都是老侯爷的子孙,都是皇后娘娘的娘家亲人,谁又比谁高贵些?长房不把我们二房放在眼里,如今连三房也能给我们脸色瞧了。我们就连一个丫头都要不到手,有什么趣儿?!”
她一时生气,也不想吃饭了,丢下媳妇孙女,还有刚刚摆好的满满一桌美味佳肴,径自跑了。
屋里总算安静了下来,小薛氏看了女儿一眼,神情有些严厉:“怎么好好的,又想起要讨绘春过来使唤了?你不知道那是你二妹妹撵出去的丫头?若把人要到身边使唤,天天跟你二妹妹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你真当她是颗软杮子,定然不会发脾气不成?!”
秦锦仪抿了抿唇:“二妹妹明知道四妹妹的闺名是锦春,却非要让贴身的丫头叫绘春,还天天带在身边四处晃,当着四妹妹的面使唤绘春,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在使唤的是四妹妹呢!这分明就是瞧不起人,存心要羞辱我们来着!既然她无礼在先,我便回敬在后,给绘春起个名字叫金华,也天天带着去上学,看她怎么说!”
小薛氏气道:“绘春自进府就叫现在的名字,你四妹妹的名儿却是你曾外祖母亲自起的。当初我们也不是没提过府里有许多丫头名字里带春字的事,你曾外祖母不肯听,你祖母也不放在心上,才会闹得这般尴尬。倘若我们二房与长房的关系更好些,兴许给丫头们改个名字,也不是什么难事。可你祖母见天儿跟长房的人争吵,人家怎会给我们这个面子?闹得如今这般,二丫头固然是懒怠些,你也太过小鸡肚肠了。我可从来没有教过你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你都是从哪里学来的?!”
秦锦仪大不以为然:“我是为四妹妹委屈,想要为她出气!母亲心里不当一回事也就罢了,怎么还拦着我呢?”
小薛氏冷笑:“你素日在你妹妹们面前惯做好人的,如今不但要讨绘春,还想把她的名字改成什么金华,便是傻子也知道你心中不喜你二妹妹了。你道她母亲会怎么想?别真以为你二婶素日和气,她就真是个和善人了。得罪了她,她若有心算计你,你哪里防得住?!别的不提,光是把你给丫头改名儿的事传出去,外头的人只会说你不悌,你难道还能一个个跟人说道理去?就算你有这个耐性,只怕外人也不会说你做得对。你且省点儿心吧!你还有大事要指望夫人呢,做什么非要得罪人?!”
秦锦仪本来十分不服气的,听到最后一句,顿时就闭了嘴,脸上火辣辣地,低头不敢说话。
确实,她心中一千个、一万个看不上长房,可是,她一丝半点儿都不敢公然流露出真正的想法,不敢真的得罪了长房的当家主母许氏。因为,她有无论如何都不能惹来许氏厌恶的理由……
秦锦仪有些食不知味地用完了午饭,便无精打采地返回自己住的桃花轩去了。画楼仍旧沉默地跟在她身后,时不时看一眼姑娘的背影。有些话,她很想问清楚,可又不敢说出口。她不过是个丫头,姑娘对自己的亲事有什么想法,又哪里是她能过问的呢?
主仆俩安静地走着,经过折桂台与燕归来外头的小路时,秦锦仪又一次停下了脚步,抬头往燕归来墙头上伸出来的枣树枝望去,似乎又发起了怔。
这时候,院门又吱呀一声开了,不过这回开的不是折桂台的门,而是燕归来的门,一个婆子与两个穿着华丽的媳妇子走了出来,与秦锦仪走了个对脸,彼此都是一怔。
秦锦仪认得那两个媳妇子是姚氏手下的人,而那婆子似乎是三房的管事婆子,嫁的是三房管家虎伯,人称虎嬷嬷。秦锦仪曾听自家祖母说过,那虎伯本名叫墨虎,早在三叔祖秦柏还在京城做侯门公子哥儿时,便在他身边服侍着。秦家遭难又平反后,只有这个墨虎跟着三叔祖出走,多年来一直忠心耿耿,不离不弃。自家祖母薛氏若不是认出了他,也不会猜到三叔祖当年曾经回过京城,而长房承恩侯秦松也对此知情的事实。秦锦仪佩服虎伯的忠诚,也盼着自己身边能有这样忠心的奴仆,却有些为虎伯不平了。若他还在侯府,又怎会娶个村姑丫头做妻子?
秦锦仪看不上虎嬷嬷,却也猜到她定是来为赵陌看新居的,漫不经心地点头示意,便转身走人了。
她没有听到,她们主仆离开后,姚氏派来的两个媳妇子跟虎嬷嬷聊起了八卦:“奇怪,大姑娘怎么站在这里不走了?”
“兴许只是路过而已。这边离福贵居与纨心斋都近,想必大姑娘是才吃了午饭,打算回桃花轩去吧?”
“怎会只是路过?她方才分明就是站在那里,抬头好象在看些什么。是在看我们这边吧?难不成是在盯着燕归来的院门?说来二房那边好象也吵着要给逊哥儿收拾屋子。其实这又是何必?先前闹得那样,如今逊哥儿又还没到年纪,正经还有一年功夫呢,有什么可吵的?”
长房与二房长年不睦,二房行事又有许多可供人诟病处,因此那两个媳妇子在三房的虎嬷嬷面前说起二房的闲话,真是半点顾忌都没有,反觉得这是表达亲近的方式,证明彼此亲如一家呢。虎嬷嬷微微笑着,偶尔搭句话,显得十分平易近人。三人一路走回清风馆,都觉得彼此的交情更深了。
她们在清风馆门前分了手,两个媳妇子都对虎嬷嬷道:“赵家小爷的屋子,嬷嬷就交给我们吧。我们奶奶已经吩咐下来了,所有家具、摆件都要是上上等的,绝对不会让人挑出不是来!等我们收拾完了,就来跟嬷嬷说,嬷嬷亲自去瞧一眼。若是有哪里不好的,嬷嬷只管指出来,我们立刻就改了,定会让贵人住得舒适。”
虎嬷嬷笑着谢过她们,又各塞了一个小荷包过去:“这是我们太太吩咐的,两位大妹子拿着喝茶吧。燕归来那边,就交给二位了,我别的话没有,只两样,一是尽快,二是要干净。别的都还罢了。”
两个媳妇子再三打了包票,方才告辞而去。虎嬷嬷转身进了院中,来向秦柏、牛氏与赵陌三人复命。
说完了,她又顺道提了提在燕归来门外遇见秦锦仪的事。
秦柏皱了皱眉,对赵陌道:“你住进内宅,就这一点不好,日后总会有遇到内眷的时候。简哥儿他们几个倒罢了,都是自家人,少了许多顾忌,你却是外男。过得几年,含真的几个姐妹再大几岁,需要回避的时候就更多了。幸而如今你年纪还小,暂且不必太过担忧。等隔壁宅子搬空了,收拾出来,你还是搬过去吧。”
赵陌笑着答应下来。这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以决定的事。住进燕归来,他是听秦柏的。搬到新的永嘉侯府去,也同样如此。至于秦家的女眷?他根本没放在心上。除了舅奶奶牛氏这一位长辈外,秦家上下,能让他看得入眼的女眷,也就只有一个秦含真罢了。 第一百零七章 新婢
秦含真结束课程后,就直接回了明月坞。尘?缘?文↑学↘网
她也不是每天都去清风馆吃饭的,今日上课,她从曾先生那里学到了不少东西,觉得自己需要好好整理一下。等复习过后,发现有不懂的地方,她再去寻祖父请教也不迟。于是她就在明月坞里吃了午饭,小睡了一会儿,起来后把功课给做完了,又复习了一遍今天学到的东西,才出发往清风馆去。这一回,她同样带上了夏青。
她到达清风馆的时候,院子里正热闹着。今日来了不少新面孔,秦含真一时觉得眼花缭乱,也不知这些男男女女都是什么人。后来还是牛氏笑着给她做了说明:“内务府把先前皇上赐给咱们家的奴仆给送来了,还有几处庄子的地契也一并送了来。早上这里更热闹呢,如今人已是少了许多。你祖父把一些人打发回庄子上继续管事了,只留下几个使唤。你也认认人,免得将来见了面也不认得。”
秦含真恍然大悟,便饶有兴致地看起了这几个留下来侍候的御赐仆从。
御赐的二十人,不分男女,秦柏只留下了一半。除去部分人是要留在外院侍候的,现如今已经安排下去外,还有几个,将来是要在三房众位主人跟前听候吩咐的了,也是秦含真必须熟悉的对象。
为首的一个周祥年,年纪才四十出头,长得却很年轻,脸圆圆的,身材微胖,长一点小胡子,笑起来十分讨喜。这是皇帝特地给秦柏安排的大管家人选,不但个人管理能力佳,记性还很好,京城里的达官贵人,就几乎没有他不认识的。京城里的大街小巷,他也非常熟悉。他还熟知各家姻亲、故旧关系,三教九流的情况都清楚一些,简直就是活的京城百科全书。秦柏离开京城长达三十年,如今要重回权贵圈子,有这么一个帮手,必然可以事半功倍。为此,虎伯都对周祥年很服气,一点儿都没有跟他争权的意思。不过周祥年表现得也很谦逊,跟虎伯客客气气地,不到半天时间,就快成哥儿俩好了。可见这人的交际手段确实不同凡响。
周祥年还有一个弟弟叫周昌年,也一并被皇帝赏给了秦柏。这个周昌年跟他哥哥不太一样,是个老实巴交的性子,但他在农事上很有些能力。皇帝赐下来的田庄,就有一个是他管着的。据说他手下管理的庄子,只要土地不是太差,每年的出产在京城都是数得上号的,但他账目清明,从不做中饱私囊的事,因此就显得格外难得。若不是他在皇庄里做事,皇帝就是他老板,怕是早被人挖角了。不过,如今他到了新封的永嘉侯府,也不会有人胆敢来挖他,毕竟有皇帝在呢。
皇帝考虑得很周到,这周家兄弟二人,一人替秦柏管着侯府庶务,一人替他掌着田庄产业,秦柏不必操心太多,就能舒舒服服、无忧无虑地过日子。连忠诚问题,他也不必担忧,因为周家兄弟以及他们家眷的身契在他手上,他们还有父母和兄弟仍旧在皇庄里做事。若他们胆敢欺瞒秦柏这个主人,皇帝只需一声令下,就能叫他们的亲人倒霉。
除去周家兄弟外,御赐下来的奴仆里还有两位嬷嬷与两个丫头,今后要在清风馆中侍候。这四名女仆如今都留在了牛氏身边,毕竟她已是永嘉侯夫人了,不再仅仅是秦家三太太,手下只有一个虎嬷嬷侍候,实在太不象话了。如今再添上两个丫头两个嬷嬷,也不过是勉强能见人罢了。至少还要再添几个丫头,凑够四个一等,四个二等,四到八个三等丫头,以及不入流的小丫头若干,才是侯府夫人该有的气派呢。只是牛氏表示,她从来就没用过这么多人,四个丫头两个嬷嬷就已经够多了,再添人?这院子里哪里挤得下?
牛氏特地把新添的四个人叫来给秦含真看了。两位嬷嬷,一位姓魏,一位姓卢,都是四十来岁年纪,尚年富力强,相貌端庄,性情温和又经验丰富的人。她们都是办事办老了的,从前还侍候过宫中的贵人,给牛氏来做陪侍,再容易不过了。牛氏与她们聊了一会儿,心中原先生出的几分抵触就消失了。这两位嬷嬷,确实都很好相处,忠心也不缺,性情为人也与她相投,看起来比从前长房借过来的几位嬷嬷,还要讨人喜欢呢。
还有两个丫头,都是十三四岁的年纪,长相中等,颇为清秀,身段苗条,性情温柔,都是老实和顺的女孩子。她们一个擅长梳妆打扮,一个擅长针线活,正是牛氏身边最需要的人手。
至于财务方面的人才,因有一个虎嬷嬷,足以负责三房内院的账目工作,就不必再从外头补充了——难为皇帝,是怎么打听到小舅子家里的情况,安排得如此周到的。
秦含真心中暗暗吃惊,甚至有些怀疑,这承恩侯府里说不定就有皇帝的耳目,因此皇帝才会连自家祖父祖母身边到底有些什么人手的情况,都能打听得清清楚楚,然后把他们需要的人才送过来。听说祖父秦柏留在府中侍候的人里头,还有身手不错的护卫与熟悉京城路况的车夫呢,今后三房的人要出门,可就省了好大的功夫!
牛氏没孙女儿想得这么远,还沉浸在新得了合心意的丫头嬷嬷的快乐里,拉着秦含真说:“我正寻思着,要给丫头们改个新名字。你看,这一个本名叫百合的,多巧呀!长房以前派给我的百灵和百巧两个,名字里也有个‘百’字。百巧去了你屋里,百灵回盛意居去了,可惜都没留下来。如今这两个丫头里,既然有一个叫百合,我就想着,不如让另一个也改名叫百什么的,岂不更整齐?正巧,先前你虎嬷嬷把新挑的丫头清单送上来了,有两个给我挑的小丫头,名字一个叫百俐,一个叫百寿,也不知是谁起的名字,你说巧不巧?”
巧什么呀?百俐也好,百寿也好,这两个名字显然不是常见的丫环名,定是有人刻意这么起的。尤其是百俐,明显是循着“百伶”两个字来的,府里没有丫头叫百伶,倒是有个百灵。谁知道替新来的小丫头起这样名字的人,是不是想让牛氏把百灵要回来呢?
秦含真想了想,就道:“先前咱们不要百灵,是为了给赵表哥保密。如今不必担忧这个了,祖母若是喜欢百灵,咱们就去跟二伯娘说,向她讨人就是。想必二伯娘也不会小气。”如果姚氏没这个心,也不会纵容百灵整天跑来清风馆了。
牛氏笑着摆摆手道:“罢了,我瞧百灵对你二伯娘很是忠心,时常过来坐坐,说说话,也就够了。我如今又有了新丫头,不缺人手。”又拉着秦含真问,“你觉得,那一个丫头该起名叫百什么好?”
秦含真打量了那个还没改名的丫头几眼,见对方肤色白晳,有些单眼皮,小眼睛,长相倒是很清纯的,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有那么一点山口百惠的意思,便脱口而出:“叫百惠就好了。”想了想,“其实百佳也不错。”就是太过容易让人联想到超市了。
牛氏拍掌:“叫百惠挺好,就叫这名字了!”
新得了名字的百惠笑着上前向牛氏行礼,谢过她赐名,又向秦含真行礼道谢。秦含真瞧着,果然礼数周到,行止有度。皇家出品,果然不是凡品么……
百合百惠两人跟在魏嬷嬷、卢嬷嬷身后,见过秦含真,便依礼退下了。她们初来乍到,需要做的事还有很多呢。比如,这清风馆的地方不大,房间不多,她们今后要住在哪儿,就是个大问题。秦含真考虑过后,大方地表示,自己曾经住过的西厢房可以让出来。反正她现在住明月坞,来回也很方便,就不必白占着西厢那块地了。反正清风馆住着挤,也只是暂时的。等将来新的永嘉侯府修整好了,还怕没地方容留这些仆人?
丫头嬷嬷们退了下去,她们要收拾行李,还要尽快跟秦家三房的男女仆从们结交,打下自己的人脉,再打听主人的喜好,将来才好当差呢。
秦含真看着她们离去,就问起了新挑上来的丫头的事。牛氏道:“都是从前侍候过你祖父,或者你曾祖母的人的后人,说来也是可怜,秦松不干人事儿,明知道这些人有本事,却不肯用。你大伯祖母倒是个公道人,有心拉他们一把,偏又碍着秦松,不好做得太明显了,因此这些人先前都混得不怎么样,日子也过得平平。两个小丫头,已经是矮子里拔高个儿了,胜在人还老实,先调|教个几年看看吧。”又命虎嬷嬷把人带上来,给秦含真见见。
两个小丫头都是十一二岁年纪,长得也是清秀,有些腼腆,但举止还算是大方,说话也还流利,看得出来都是学过规矩的,知所进退。秦含真回想一下自己屋里那几个小丫头,觉得这两人一点儿都不比她们差。
牛氏又道:“你那边有的是丫头,并不缺人使,我这回就不给你添人了。这百俐和百寿两个,就留在我屋里服侍吧。”
秦含真忙笑道:“祖母只管留着吧。我那儿实在是人多,我都使唤不过来呢。”
牛氏笑道:“这都是他们侯府的破规矩,明明没那么多的事,却还要用这么多的人,其实人都闲得很。我一向不爱养闲人的,可京城就是这样的风气,若是不多放几个侍候的丫头,外人就觉得不够气派,不体面。你祖父叫我入乡随俗,我也只好听他的了。”
她指了指其中一个小丫头:“这个是百寿,你猜她是谁的妹子?她姐姐你也认得的。”
秦含真认真端详了几眼,有些不确定:“是……夏青的妹子吗?我觉得她俩眉眼有些象。”
牛氏拍掌:“可不正是她?!”百寿抿嘴笑着,上前行了一礼:“见过三姑娘。奴婢百寿,是夏青的亲妹妹,今年十三岁了。”
秦含真呆了一呆,忙问:“你跟夏青是亲姐妹,这么说……夏青也是从前侍候过我曾祖母和祖父的旧仆后人了?!” 第一百零八章 捎带
牛氏笑道:“想不到吧?我也想不到!夏青从去年冬天就到我们那儿了,服侍了你几个月,一向很用心,却从来都不提她与我们三房之间的渊缘。塵↗緣↙文×學?網若不是她妹子也来了咱们院里,无意中提起,我还不知道她母亲从前是你祖父院子里侍候过的人呢。”
秦柏在旁听见了,也微笑着走过来道:“我也没认出来。她们姐妹俩的母亲是从前在这清风馆里侍候的香茶。我记得家里出事之前,香茶大约只有十二三岁,是在屋里管茶水的三等丫头,性情温厚,一手点茶的本事,满府里没几个丫头能比得上。这一晃三十多年过去了,她回府里以后,就一直在茶房做事,后来嫁人生子,足有七八个儿女呢。夏青和这个百寿,是她最小的两个女儿。我看夏青的性情,就很象她母亲。这么多年了,也不知道香茶如今怎样了,有机会可得见一见才行。”
百寿机灵地应声说:“奴婢的娘在家里,也常念叨三老爷的,说三老爷是她侍候过最和气的主子了。自打听说了三老爷平安的消息,她就天天想着要来拜见。只是她如今年纪大了,也没在府里做事,不好意思来打搅。若她知道三老爷还记得她,心里不知会有多么高兴呢!”
牛氏便道:“赶明儿得了空,你就回家把你娘带过来。既是熟人,当然要坐下来好好说说话。老爷年轻的时候,身边侍候过的人,满打满算也没几个还在了。难得有一个,还记得我们,可不能亏待了她去。”
百寿忙跪下磕头:“谢三老爷、三夫人恩典,奴婢替奴婢的娘磕头了。”
牛氏忙叫百俐:“快把她扶起来。可怜见的,这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真心感激,行个礼,说两句吉祥话就是了,何必磕头?还磕得这样实诚。当心脑门都给磕红了,你娘见了还不得心疼呀?”
百俐扶起百寿,两个小丫头脆生生地站在那里,百寿脸上露出了有些不好意思的笑容,但笑得非常讨喜。
牛氏见了便笑道:“你这丫头真是的,说你机灵吧,你又太实诚了,归根到底还是个老实人,真不愧是夏青的亲妹妹。那丫头可不是跟你一个脾气么?”
牛氏心情挺好的,这两个小丫头也是要搬进清风馆里来的,她便让虎嬷嬷一人多赏了两个尺头,又让她们下去吃点心了。等人走了,她还对秦柏道:“真不容易,你那个丫头至今还对你忠心呢。夏青当初到了米脂,就一心一意服侍桑姐儿,不象那个春红,总是淘气。我那时还说,这丫头老实,不作妖。今日才知道,她其实是听了她娘的嘱咐,本就对咱们三房忠心耿耿呢。她们姐妹如今都是我们三房的人了,可不正是天注定的缘份?”
秦柏也十分欣慰地点头。
牛氏还有些后悔:“早知道这个香茶这么忠心,当初咱们上京的时候,就该把她也带上的。方才我问过百寿了,她娘这些年在府里也过得不大好,在茶房里打杂,吃了不知多少苦头,还是因为茶房的管事出了差错,拿她顶缸,才被撵出去的。听说被撵的时候,还挨了板子。这几年她一直养在家里,身体也不大好。若不是夏青争气,进了松风堂,日子还不知要如何过呢。”
秦柏叹气:“我哪里知道呢?当初我进府的时候,消息就没传开。墨虎也是无意中遇上,才来找我的。况且当初贴身侍候过我的几个人,听说我要出京,除了墨虎,就没人想过要跟着我离开。我哪里还能料到,一个三等丫头也会对我忠心至此呢?当年,香茶也就是我院子里专责泡茶的小丫头罢了。若不是今日提起,我怕是连她的名儿都记不起来了。”
秦含真安慰他们道:“祖父,祖母,你们就别难过了。现在知道也不晚呀。大家都还活着,也有的是机会去弥补。既然夏青和百寿家里过得不大好,咱们多接济些也就是了。夏青的娘身体状况不佳,咱们不如上外头打听打听,找个好大夫,让他去给夏青的娘瞧一瞧吧?”
秦柏和牛氏都点头:“这话很是。”前者便叫了周祥年来,让他去负责此事了。他熟知京城的情况,做这个最适合不过了。
周祥年也知机,这可是他初来秦家,迅速打入秦家世仆圈子的好机会,他定会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的,既讨好了新主人永嘉侯,也拉拢了秦家的下人,为自己奠定一个好名声。今后他成了永嘉侯府的管家,没有一点威望,如何能压得住府中的下人?
新来的奴婢仆从,秦含真都算是见过了,但内务府交过来的几个田庄什么的,她就不太了解。牛氏也说不大清楚:“内务府来的那个官儿,是个斯文人,与你祖父掉书包呢。他俩说得兴趣,倒害得我们听得半懂不懂的。二房那个泼妇也来了,眼睛盯着咱们家的好东西,一心想打听这些产业每年都能挣多少银子。内务府的官儿压根儿就懒得理她,倒把她气得够呛。我光是看戏,都忙不过来了,哪里还有心思去听那个官儿的之乎者也?不过你祖父说了,过几天要亲自出城去两个庄子上看看,南边那个,一时半会儿是看不了了,只能打发人去瞧瞧。”
秦含真听得双眼一亮:“祖父要去庄子上吗?那祖母您去不去?”要是牛氏也去,她可以申请同行,顺便去玩玩嘛。
牛氏一眼就看出她的盘算了,伸出手指轻戳她的脑门:“别做梦了,你祖父要去,我还不放心呢,更何况是你?这大热的天,太阳晒得这样厉害,人在屋里都热得慌,更何况是在外头?你祖父说要骑马去,我死活拦住了,要他答应,一定得坐车。听说京城大户人家,夏天都要用冰的,我已叫虎伯寻冰去了,到时候在车里放上一匣子,也免得你祖父中暑。我是不敢去的,只能留在家里照看梓哥儿。你身上也不好,不许去!”
秦含真有些悻悻然:“好吧……那就等天气凉快了再说。”
牛氏嗔她一眼:“一年大,二年小的,一边说自己不是个孩子了,什么事都想管,一边又还总想着贪玩。才上了两天的课,一听说能出门,就把上学也给忘了,你也好意思!”
秦含真干笑,想想自己确实有些不好意思。只是成天呆在宅子里,就算活动的地方大些,也让人闷得慌。能有光明正大出门的机会,她怎能错过呢?但祖母都已经发了话,她也只好打消念头了。等身体锻练好了,天气也凉快了,她再开口也不迟。
秦柏也道:“天气不好也就罢了,天气好时,咱们也该多出门走走。既可透气,又能叫孩子们看看外头的景致,别整日窝在宅子里,抬头只能看到这四四方方的一片天,眼界都窄了,心里想的就只是这宅门里的事,看不到这世间有多大,对孩子可没什么好处。”
牛氏嗔道:“难道我还拦着你教孩子不成?不过是担心你身子罢了。既然如此,你爱带他们上哪儿,就带他们上哪儿,我不管了,如何?”
秦柏微微一笑:“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觉得,咱们到京城也有些日子了,除去前儿上积香庵,还算是见过些许京中景致外,我也没能带你出去逛逛,实在是可惜。如今咱们家既然有了庄子,我就先去瞧一瞧,若是庄子上还好,等什么时候闲了,咱们就一道到庄子上去,散几天心,好不好?若是你喜欢城里繁华,我也可以带你到处玩儿去。京里有意思的地方多着呢。”
牛氏听得心动,不过还有些嘴硬:“我且听着吧,不管是城里还是庄子上,你肯陪我去就是好的,只是你可别忘了才好。”
秦柏笑了:“不会忘的,夫人安心。”
赵陌从书房那边走过来叫秦柏:“舅爷爷,我已经写好了。”秦柏便起身走回书房,看赵陌方才写的字,品评一番,又指点了几句,便布置了另一篇字,叫他回房临摹。
赵陌应声退出书房,看了秦含真一眼。
秦含真跟他混了这么久,早已熟悉到有默契了,一看他这眼神,就是示意自己借一步说话的意思。她跟牛氏聊了一会儿,便寻个理由出了屋子,往东厢走去:“赵表哥,有什么事呀?”
赵陌含笑问她:“表妹可是想出去玩儿了?上回咱们去积香庵,也没好生逛逛,本来还想去书寺的,结果也没去成,确实可惜。”
秦含真愣了一愣,反应过来了。赵陌定是听到她方才跟祖父祖母说的话了,以为她很想出去玩呢,便笑道:“有机会出门当然是好的,但祖母不让我去,也是为了我的身体着想。况且我确实还在上课呢,不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
赵陌顿了一顿:“昨儿我跟简哥儿见了一面,他约我后日出门,说要介绍几个宗室皇亲家的朋友给我认识,到时候多半是要到外城繁华的地方去游玩的。那样的场合,我不好带表妹一起去。不过表妹若想要什么吃的玩的,我替你捎带回来,如何?”
这回秦含真倒是有些心动了。 第一百零九章 和善
心动归心动,要秦含真说出想要赵陌捎带什么东西回来,她一时间还真是想不到。
赵陌出门,能给她带什么呢?吃的,玩的,她基本不缺。想出门去逛,不过是看个新鲜,看个热闹。买东西,也是图个有趣,图个稀奇。而这些趣味,都是要自己亲自去体验,才能感受到的。她不去亲眼看,亲身体会,能知道自己想要些什么吗?而不是亲自挑选回来的东西,又能有多大意思?秦含真跟赵陌相处得挺好,但这不代表赵陌就明白她的口味和喜好了。
如果换了是其他深闺少女,兴许没什么出门逛街的机会,能有兄弟表兄弟帮着捎带些有趣的小玩意儿,就已经是极大的惊喜了。可秦含真觉得自己还没那么惨。自家祖父、祖母都是开明的人,又一向疼爱她,她现在年纪又小,才满了八岁,还是小屁孩呢。她既然已经跟着出门去过一次积香庵,那将来自然还有更多的机会能出门,祖父先前都答应过她的。她不过就是近期没什么机会到新得的庄子上游玩罢了,其实也不必着急。等到哪天祖父秦柏有了闲情逸致,带着她出门去玩,她还不是爱买什么买什么,爱买多少就买多少?
想到这里,秦含真就对赵陌说:“我也不知道外头有些什么好吃的、好玩的,赵表哥你不必为我分心了。有没有礼物,我都不在乎。倒是你出门去,身边也没个人跟着,可得小心谨慎一点,千万别落了单,也别往乱七八糟的地方去。”
赵陌听得心里一暖,含笑道:“表妹放心吧,我心里有数的。只是……你真的没什么想要的么?”
秦含真看着他的双眼,觉得他好象非常诚恳地在问她这个问题,如果她简单粗暴地表示什么都不想要,会不会太打击人积极性了?想了想,秦含真就说:“我一时间也想不到什么东西,不如赵表哥你替我挑一些吧,别买太过贵重的,只要新奇有趣的小玩意儿就好。”
赵陌顿时笑开了:“好,我一定给你挑几个好玩的东西!”
赵陌似乎心情很好,与秦含真又聊了一会儿天,便开始问她今日上课学了什么,有没有不明白的地方。赵陌年纪比秦含真要长,又从小跟着父母读书,论诗词经史等方面的学识确实比秦含真要强一些,能指点指点她的功课。秦含真心中清楚,也就干脆利落地说了。其实今日并没有上这些学问上的课,除了书画,就是琴艺,都是才艺方面的课程。照着曾先生的安排,明日上午,才会再轮到经史与诗词课程呢。
赵陌在书画上没什么能指点秦含真的地方,毕竟有秦柏这位大才子在呢。不过琴艺方面,他倒是比秦含真这个初学者要强一些。他在辽王府里,曾跟着母亲温氏学过一点古琴,跟秦含真谈起相关的基础知识,也说得头头是道。
秦含真听得认真,对比一下曾先生教的知识,心中更清明了。她对赵陌说:“我感觉这古琴也挺有意思的,我还从没有学过,真得趁着这样的机会,好好学上一学。听说曾先生从前在唐家,就是教太子妃琴棋这两样技艺的,可见曾先生的琴艺有多好。既然有一位好老师,我就不能错过了,一定用心听讲。如果遇到什么地方不会的,兴许还要回来问祖父呢。祖父既然小时候学过琴,想必对琴艺也是通晓的吧?”
赵陌听得疑惑:“舅爷爷琴艺如何,你不知道么?”这种技艺是不可能默默学会的,就算曾经学过,也需要长时间的练习,才能保持水准。秦含真一直跟在祖父母身边长大,还住在同一个院子里,若秦柏通晓琴艺,她没理由没听过他弹琴吧?
秦含真干笑两声,暗暗抹了把汗。说来惭愧,她还真不知道自家祖父琴艺如何。按理说,他应该是懂得弹琴的,只是她穿过来这大半年里,他就没在家里弹过。初时,是以为儿子媳妇都死了,老人家伤心难过,没那个心情。等到后来知道儿子没死,还在京城,又为了准备上京的事忙碌,哪里想得到这些?说实话,若不是秦含真提及自己上学,课程里有琴课,秦柏顺嘴说过一句,丙字库里有他小时候学琴时用过的琴,可以修整一下给她使用,她说不定还不知道秦柏会弹琴呢。
面对赵陌疑惑的目光,秦含真只能含糊以对:“我这不是病了一场,忘了许多事么?况且祖父也很久没弹琴了,我不知道他如今怎样了。”说完又急急转移了话题,“赵表哥你也会弹琴,那我要是遇到不懂的地方,就来找你请教,怎么样?老是去问祖父,我怕祖父会嫌我烦。去问曾先生,又太不方便了。”
赵陌怎会不答应,笑着说:“行,你随时都可以来找我。只要是我会的,一定教你。不过,我也只是学过些皮毛,不敢说琴艺有多好,怕是教不了表妹什么。但如果表妹不嫌弃的话,我们可以一块儿学琴,互相督促彼此好好练习。”
只要赵陌别再提起先前的问题,秦含真哪儿还顾得上他话里具体说的是什么?连忙答应下来:“那就这么说定了!”
两人聊了几句,秦含真眼见着祖父秦柏那边似乎有了空闲,忙趁机将自己的功课拿过去请他指点,挨了一番批评,又得了几句夸奖,方才高高兴兴地回了明月坞。
祖父夸她有进步呢,还说她学习勤奋,秦含真心里挺高兴的,觉得应该再接再厉,于是捧着课本又复习了一遍这两天学过的东西,顺道预习了一下明后天的课程内容。
秦锦仪进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秦含真捧着书本埋头苦读的模样。她脚下顿了顿,退了出去,转头看向正屋。
这时候天色渐晚,华灯初上,透过玻璃窗,秦锦仪可以看到秦锦华正指挥着丫头们将她做好的功课小心收起来,千万别弄脏了,等她从盛意居吃过晚饭回来,还要继续写的。
秦锦仪咬了咬唇。秦锦华素来心大,在功课上也不甚努力,何曾有过写功课写到天都黑了,晚饭都要开始了,还没出书房的地步?自从秦含真来了,她不但自己勤奋,还影响得连秦锦华都勤奋起来。她们都是正经侯门千金,有侯爷亲祖父做靠山,在家里也是千娇百宠的,还这么勤奋地学习做什么?难不成真要学成个才女么?!
若她俩真个学成了气候,哪里还有她这个二房嫡长女什么事儿?京城权贵圈子里的人,还有谁会注意到她秦锦仪?
秦锦仪深吸一口气,暗在阴影中,看着秦锦华欢欢喜喜地带着两个丫头出了院子,方才迈步走进西厢房,脸上带着亲切的笑容,声音别说有多温柔了:“三妹妹怎么还在苦读?就是再用功,也要吃饭的。可别饿出病来,别说三叔祖、三叔祖母看了心疼,就是我们做姐姐的,瞧着也不落忍。”
秦含真惊讶,她跟秦锦仪可没什么交情,今日上课的时候,对方好象还不大待见她,怎的忽然间如此亲切热情起来?
事出反常必有妖!
秦含真心中暗暗警惕,面上却半点不露,笑吟吟地放下书本,站起身来:“大姐姐怎么来了?”请秦锦仪到外头小厅里坐下吃茶。
秦锦仪笑着摆摆手:“都什么时候了,我还吃什么茶呀?我是听说你一心苦读,把饭时都错过了,怕你有个好歹,才过来瞧瞧的。你也别嫌我啰嗦,姐妹们住在一起,我身为长姐,就有责任将你们照顾好。但凡见了什么不妥的地方,我必是要出声的,你可别嫌我多事。”
“怎么会呢?大姐姐言重了。”秦含真转头看向夏青。夏青忙上前道:“晚饭已经送过来了,姑娘这就要传饭么?”
秦含真点头:“要的,时候不早了。”又客气地请秦锦仪也留下来一块儿用餐。
她这就是一句客气话,压根儿就不是真心要留秦锦仪。况且,她又没事先打过招呼,大厨房那边送来的饭菜,给主子的就她这一份儿,哪里有秦锦仪的?就算对方留下来了,也没饭菜可以招待。
结果秦锦仪出人意料地说:“既然三妹妹诚心相邀,我就却之不恭了。”然后吩咐身边的丫头画楼,“叫她们把我的饭送到这边来,我跟三妹妹一块儿吃。”
秦含真呆了一呆,才反应过来,干笑着说:“大姐姐肯来,真是我的荣幸了。”心里却在嘀咕,这位小姑奶奶今儿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画楼估计也是大吃一惊,反应得比秦含真还慢些,一脸不敢置信地转身出去了,差点儿在门槛上绊一跤。还是百巧机灵,扶了她一把,又替她跑腿,到隔壁桃花轩去传话,才把这个差事给解决了。
秦含真跟秦锦仪面对面,围着一桌菜肴坐下的时候,还觉得自己好象是在做梦一样,怎么想也想不明白,秦锦仪怎么忽然间变得如此和善了?
让秦含真更吃惊的事还在后头呢。
秦锦仪不但亲切地关心起了秦含真的饮食起居,还问起了她的功课,一脸诚挚地表示:“有什么不懂的,只管问我。二妹妹只怕还没你学得好呢,你问她是没用的,四妹妹更不必提。曾先生离得远,又不住在府里,去找她太不方便了。我也知道三叔祖很有学问,可他老人家既是长辈,又有正事要忙,哪儿有闲情逸致天天给咱们这些孩子指点功课?你我本是姐妹,又住得近。你来问我,是再便宜不过的了。”
秦含真眨眨眼:“谢大姐姐了,那我以后就不客气啦。”先答应下来再说吧。
秦锦仪不知道她心里的想法,笑得更欢了:“今儿的琴课,你学得怎么样?先生竟然没教你技法。下节琴课还要等三天呢。不如我来教你,如何?” 第一百一十章 指法
秦含真睁大了双眼。
秦锦仪这是吃错药了?
不过她与秦锦仪毕竟没有翻脸,对方要一改课堂上的嫉妒嘴脸,做一个和善亲切的好姐姐,她难道还能冷面以对?
秦含真决定先观望一下,顺水推舟也未为不可。反正只是交流一下学习心得,秦锦仪能做出什么事来呢?
秦含真笑得一脸天真地对秦锦仪说:“真的?大姐姐你真好,那就谢谢你了!”
“不用谢。我们是姐妹,这是我应该做的。”秦锦仪回了她一个甜蜜的笑,只是那笑容落在秦含真眼中,怎么看怎么假。
吃过饭,姐妹俩喝了口茶,略歇一歇,秦锦仪就催着秦含真把琴拿出来了。她将今天曾先生教的内容又重新教了秦含真一遍,不过只是泛泛而谈,并没有深入说明,其实就是将课堂内容简单复述了一下。秦含真也不以为意,这些内容她下午复习的时候,就已经记牢了,秦锦仪多讲一遍,也没什么坏处。
接着秦锦仪就开始教秦含真基础的弹奏技法,先教右手的“抹、挑、勾、剔、打、摘、擘、托”八种指法。她的动作优美,动作示范得也清楚,还手把手地纠正秦含真的动作,一遍又一遍地教她弹奏。秦含真学了半个时辰,还真的学会了这几种指法。只是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要学会这么多东西,她担心自己不久后就会忘掉一部分。看来她必须多花点时间去复习了。
秦锦仪本来还要再教她几种指法的,还是秦含真拦住了她:“大姐姐,我还是初学呢,这八种指法就够我练上一阵子的了,你不必急着教我其他的。我也学不来呀。”
秦锦仪顿了一顿,笑道:“瞧我,一时心急,就忘了分寸了。三妹妹这样聪明,学什么都快,我真想今日就把所有我会的指法都传授给你,倒忘了时间已经不早了。”她起身道,“今儿的课就到这里吧,我先回去了。三妹妹有空就多练一练,琴艺其实不难学,只要用心,你一定能弹好的。”
走到门边,她又笑着回头多说了一句:“三妹妹,你兴许跟二妹妹相处得不错,也喜欢她的性子。只是……若你是有心要好好学习的,可别学二妹妹那般懒怠。琴这种东西,不多练,是学不好的。我今日在课上弹的曲子,你也听见了。你我本是邻居,我用了多少功夫,才练成这等琴艺,你应该心里有数。可见天道酬勤。但愿三妹妹也不要令我失望才是。”
她就这么袅袅婷婷地走了,秦含真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黑夜里,心里仍旧满是疑惑。
秦锦仪到底是干嘛来的?总不会是真有这样的好心,特地来教她弹琴吧?
虽然秦含真对秦锦仪的用意有所疑虑,但能够提前学到古琴的指法,还是件挺开心的事。她重新坐回琴前,一边回忆中秦锦仪教的指法,一边拨动着琴弦,起初不成曲调,后来渐渐摸索出了规律,也能弹奏一些简单而熟悉的旋律了,比如《两只老虎》之类的,虽然听起来怪怪的,但还是觉得自己棒棒哒,很象那么一回事。
不过弹得久了,她手也累了,就停了下来。虽然她也知道秦锦仪说得对,琴学了就是要多练的,不练,琴艺不会提高。可她现在年纪还小呢,休息也很重要。反正现在她的琴课还没进展到指法学习,她已经超前很多了,不必着急。于是她便叫青杏来将琴收起来,自己歇一歇,就可以洗漱,然后睡觉了。
夏青去给她准备洗漱的东西去了,青杏收好了琴,就走过来在她身边蹲下,小心地替她按摩着手:“姑娘是不是觉得累了?大姑娘也真是的,您才多大?怎的一下教给您这么多指法?哪儿有教琴的先生是这样教学生的?”
秦含真笑笑:“大姐又不是正经教琴的先生。曾先生肯定不这么教。算啦,大姐也是一番好意,我难道还能拒绝别人的好心?”
青杏抿抿嘴,笑笑说:“我瞧大姑娘弹琴时的动作很美,象是特别练过的。可这么弹,她不会觉得累么?今儿在学堂里,曾先生指导几位姑娘琴艺的时候,也没这样的动作。”
秦含真回想了一下,确实是没有:“兴许是大姐姐小姑娘家爱美,特地添的吧?这种事看各人高兴了,她喜欢,我们又何必多管闲事呢?”
“可是……”青杏顿了一顿,“大姑娘教姑娘指法的时候,都是照着自己的习惯一模一样地教的。您手上的动作但凡有哪里跟她不一样,她还手把手地给纠正了。姑娘别嫌我多心,我是觉得……大姑娘的手法跟曾先生的大不一样,兴许是自个儿想出来的。她用起来确实很美,可也太累人了。姑娘初学琴艺,怎能照着大姑娘的手法学呢?那不是花架子么?也怪不得姑娘弹了这一会儿,就觉得手上累了。”
秦含真想了想:“是这样么?那我小心就行了。下次曾先生上琴课的时候,我仔细留意她的动作,照着曾先生的手法来学就是。”
青杏笑道:“姑娘说得是。曾先生是您的先生,还曾经教过太子妃,琴艺一定在大姑娘之上。您跟着曾先生学,是再稳妥不过的了,绝不会有差错。”
秦含真听得古怪,转头看向她。难不成跟秦锦仪学琴,会有差错?
青杏却已经把头低了下去,只专心替她轻轻揉捏着手指的关节。
秦含真盯着她看了两眼,忽然想起一件事。
当初吴少英提起青杏与李子兄妹俩的身世时,就曾说过,他俩本是大户人家庶出的儿女,只因父亲去世,嫡母嫡姐狠毒,为了钱财就把他俩都给卖了,庶子卖到戏班,庶女卖到青楼——吴少英没有明确说出这两个字,但秦含真可以猜得出来——这简直就是要让他们兄妹俩被踩到泥地里,永远也翻不了身的节奏!若不是有深仇大恨,都做不到这一步。其中李子是学武生,幸运地遇上了回乡的吴少英,被赎出来做了小厮。紧接着,他们又赎回了年纪较小的青杏。自那以后,兄妹俩便一直跟在吴少英身边侍候了。
照这么说,青杏曾经在青楼里待过几年。这几年里,她会不会曾经学过琴艺呢?青楼这种地方,买来长相美丽的小女孩调|教,会不会教诗书,秦含真不清楚,但乐器歌舞肯定是要教一教的,那都是吃饭的本钱。青杏说不定也学过琴艺,是个内行人呢!
秦含真想到这里,抬头望望屋里没有人,就凑近了青杏小声问:“你是不是也会弹琴?可是发现大姐姐有什么不妥了?”
青杏浑身一震,头一直低着没抬起来,但秦含真可以看到她的眼睫毛在不停颤动着,显然,她正在不安。
秦含真一想,就猜出她不安的理由了,便安抚她说:“你别担心,表舅曾经跟我说过你们兄妹的身世,我心里有数。你不想让别人知道,我自然不会乱说。但我还是头一回学琴,大姐姐一片好意来教我,我也看不出有什么不妥。你若是知道什么,只管放心跟我说,我不会随便嚷嚷出去的。”
青杏稍稍镇定了一些,抬头看向秦含真,欲言又止。
秦含真微笑地看着她:“真的不用害怕,那又不是你的错。我知道,是你们兄妹俩的嫡母嫡姐不好。幸好你们遇上了表舅,已经平安无事了。将来的好日子还长着呢,你不必将过去的不好的经历放在心上。”
青杏的眼圈瞬间红了,又低下头去。过了好一会儿,方才抬起头来,她的表情已经恢复了平静,嘴角甚至还露出一丝笑容来:“姑娘宽仁,青杏会一辈子铭记于心的。”
她深吸一口气,低声道:“大姑娘想做什么,我看不出来。但早上大姑娘在曾先生面前弹琴的时候,用的手法跟方才的可不大一样。若姑娘照着大姑娘先前教的手法练熟了,日后练琴的时候,会很容易觉得疲累,练得多了,说不定手腕还会疼,对姑娘的身体一点好处都没有。我也不知道大姑娘这是有意还是无意,但姑娘还是不要再跟着大姑娘学琴的好。”
秦含真皱起眉头:“她这是什么毛病?我又不是没有老师教导,她教了我错误的手法,难不成曾先生不会看出来?”
青杏道:“大姑娘的指法又没有错,姑娘若照着她教的来弹琴,曾先生多半会觉得,你只是在学大姑娘的动作,未必会出言指正的。方才大姑娘也说过,二姑娘和四姑娘都不大勤奋,姑娘就算学错了手法,只要不是勤练,也累不到哪里去。只是方才大姑娘又劝您多练……”
敢情这还是个连环局?她是不是太小看秦锦仪了?
秦含真心里有些生气,觉得这个小姑娘也太心胸狭窄了些,性情还挺阴狠。对着八岁的堂妹,也要用这种阴招。最重要的是,为什么啊?!
秦含真自问没有得罪过对方,除非秦锦仪是因为二房与三房之间的仇怨,牵怒到了她身上。
简直就是莫名其妙!
秦含真气鼓鼓的,冷笑了几声,才对青杏说:“咱别理她,天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呢。我看她是看不得别人比她强的。既然如此,我就更应该学得比她好才对!好姐姐,你既然会弹琴,不如教教我?就算有祖父和曾先生指点,他们也离我远着呢,只有你是天天陪在我身边的。如果有你时时指点我,还怕我的琴艺不能快速提高吗?” 第一百一十一章 演技
青杏自然不会拒绝。她只是有些忌惮,怕让人知道她曾经在青楼里待过几年而已。但秦含真很快给她找到了会弹琴的理由——在吴家的时候学的。读书人家中的丫环,会弹个乐器,唱个小曲儿,也不是什么出奇的事,很多人还觉得这挺风雅的呢。虽然吴少英这位前任主人把这么一个似乎是要用来红袖添香的漂亮丫头送给了表外甥女,但人家做表舅的乐意,谁还管得着?青杏的心定了,腰杆也挺直了许多,脸上堆满了笑容。夏青命人捧水盆进屋时,见她满脸是笑,还十分意外:“这是怎么了?青杏遇到什么好事了么?”青杏只是笑而不语。秦含真也不吭声,跟青杏对视而笑,默契地保持了沉默。秦含真在两个大丫头的服侍下,洗漱完毕,就往床上去了。她想了想,叫住了夏青和青杏二人,小声对前者说:“先前大姐姐过来教我学琴,十分热心,我心里是很感激的。只是我练琴时间长了,双手很累,大姐姐又说不勤加练习,是不能把琴学好的,所以再累也要坚持下去。我知道大姐姐说得有道理,自然要听从。可方才青杏跟我说,今儿大姐姐在先生跟前弹琴的时候,手法姿势跟她教我的完全不一样,倒是跟曾先生的动作很象。我心里拿不准了,大姐姐说她教我的才是正确的,要我一定要跟着学,我但凡有一点儿不对,她都要给我掰过来。可这明明跟曾先生教的是不一样的。大姐姐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夏青吃了一惊,忙问青杏:“你可看准了?大姑娘在课堂上弹琴,跟方才教姑娘的果然是不一样的么?”青杏心中明白秦含真的用意,点头道:“确实是不一样的,大姑娘教我们姑娘的,似乎多了好多不必要的动作,手法大不相同。”夏青皱起眉头。秦含真对她说:“兴许大姐姐教的手法没什么不好的,只是我多心罢了。不过她平日上课时,听到我得了曾先生的夸奖,脸色总是不大好看的,又不爱搭理我。今日她忽然热心地上门来教我学琴,我也很吃惊。夏青姐姐,咱们是自己人,我当着你的面,也不拐弯抹角了。你在这府里人脉广,能不能帮我探听一下,大姐姐那边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呢?”自从知道夏青的母亲香茶也是侍候过秦柏的旧婢,秦含真就跟她“认了亲”。虽然先前夏青没有说明自己的身世,兴许也有自己的考量,但这一层香火情如今已经摆到了明面上,夏青的妹妹又进了清风馆侍候,她们主仆之间的关系自然也就更密切了。夏青心里也清楚这一点,对秦含真的忠心也加重了几分。听了秦含真的话,立刻就站在她这一边,开始思考秦锦仪是否有什么不良用意,心中还起了警惕。夏青曾在松风堂中侍候,满府里的丫头婆子,就几乎没有她不认识的。她性情温厚,人缘很好,想要在府里办什么事,一般人不会不给她一点面子。桃花轩里的丫头,除了几个从二房跟来的,基本都是侯府当家奶奶姚氏统一配置的人手,也就是说,是长房这边的人,只是平日里不会露出感情上的倾向而已。夏青衡量了一下,觉得自己应该有把握从桃花轩里打听到些消息,就向秦含真打了包票:“姑娘把这事儿交给我吧,我一定打听清楚了。若大姑娘只是无意,倒也罢了,姑娘跟着曾先生学了正确的手法便是。若大姑娘是有意如此……”她笑了一笑,“夫人可容不得家里的姑娘有这样害人的念头!”秦含真等的就是她这句话,忙笑道:“那就一切都交给夏青姐姐了。”这一晚,她睡得很安宁,第二天去上课也是开开心心地。由于复习做得好,又预习了新课的内容,她今天上课的表现更佳,又得了曾先生的夸奖。秦锦仪暗挫挫地瞟了她好几眼,神色显然不大高兴。秦含真一概当作没看见。小姑娘家才多大的年纪?就懂得算计人了,她才不会给这种人好脸色!隔日的课程是棋课与书法,琴课暂停了。秦含真学了围棋的基本下法,同样是初学,倒是没得曾先生的夸奖。不过秦锦仪对于围棋也只是兴趣平平,更谈不上什么天赋,这节课里,倒是秦锦华得到的夸奖更多些。秦锦仪虽然气闷,倒是没有太过生气,毕竟她对这门课并不看重。但到了书法课上,她又生起气来了,因为秦含真居然在书法上也表现得很好,明明只有八岁的年纪,跟秦锦华差不了多少,可写出来的字却比十二岁的她都强!曾先生批评她的字没有风骨,却夸秦含真的字端正,这叫什么话?若她同样有名家字帖在手,定然能写出更好的字来!秦含真在课业上的表现,大大出乎秦锦仪的预料之外。她本以为这个堂妹是从乡下地方来的,刚学完了《三》《百》《千》,又不懂诗词歌赋,不会琴棋书画,怎么能跟她这个从小苦学的人相比?结果没想到……中午下课之后,秦锦仪又一次气鼓鼓地走了。秦含真在后面看得好笑,都懒得理会。她的字其实只是端正而已,祖父就常常说她力道不足,没有风骨,可那是以祖父的标准说的!祖父秦柏是什么人?是大才子!是名师名儒!他的标准,是寻常闺秀能及得上的么?他都是照着教授童生以上功名的学生的标准来教孙女儿。就算是在他眼里不能看的秦含真的字,在曾先生眼中,也算得上是很不错了。以秦含真八岁的年纪,这样的字已经算是相当优秀。至少秦锦华就达不到这个标准。至于秦锦仪?她比秦含真大了四岁,曾先生做惯了老师,绝不会用同样的标准,来要求她和秦含真。下午秦含真一直在复习功课,并继续学琴。有了青杏这位贴身家教的指点,秦含真的琴艺大为改善。至少,那些错误的手法是没有了。青杏还能告诉她一些小技巧小窍门,可以让她弹起琴来,显得旋律更为流畅动听。不过秦含真现在还没有正经练习曲子呢,暂时还用不上这些小技巧,但练习指法的时候,就有了更多的底气。秦锦仪生过一场气,又一次跑到明月坞来了,脸上仍旧带着亲切的笑容:“三妹妹又在练琴了?果然勤奋!这样才是对的,学琴就是要多练。”秦含真也露出了笑容,亲切地叫唤一声:“大姐姐来了?你又来教我了么?没耽误你的时间吧?大姐姐如此好心,真叫妹妹感动。”切,不就是要比演技吗?谁怕谁呀?事实证明,秦锦仪虽然有些小心思,到底还是十二岁的小女孩,城府上还差着些火候。当她又拿那种看起来优美实际上很费劲儿的手法来教导秦含真的时候,秦含真故意说:“真对不住,大姐姐,我前儿学的都快忘了,你能不能再教我一次?”秦锦仪的脸色差一点儿耷拉下来,很勉强才维持住亲切的笑容:“你这丫头,怎么这么快就忘了?我不是叫你要多练么?”秦含真笑眯眯地表示:“我还有其他功课要做呢。先生夸我字写得端正,我就多练了练,还要背书。琴课上我只学了些基础,还没正经开始学指法呢,就往后靠了靠,练得少了,所以记不住。”秦锦仪深吸一口气,勉强笑着说:“那好吧,我就再教你一回。你可千万不能再忘了啊。”于是她又重头教了秦含真一回,秦含真今日显得特别笨拙,远远不如那天聪明了,好象还有些心不在焉,总是要秦锦仪重复地作示范。秦锦仪用那种手法,本来就比平时累些,如此重复十几回下来,秦含真还没怎么着,她就先冒汗了。等到秦锦仪终于忍不住,想要发火的时候,秦含真忽然冒出一句:“咦?大姐姐,你那天教我这种指法的时候,动作好象不是这样的。”一句话,就把秦锦仪的火给憋了回去。她迅速回忆自己曾经教过的内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当时教给秦含真的是怎样的错误指法了。倒是自己方才心浮气躁,很有可能露出了平时惯用的手法来。她暗暗出了一声冷汗,什么火气都忘了,心里只想着要把谎圆回去:“三妹妹是记错了吧?我一向是这样弹的。你方才兴许是没看清,来,我再弹一遍给你瞧。”如此这般,一个多时辰过去,秦锦仪就累得手腕生疼了,额头上直冒汗。偏她为了不露馅,还要强忍着不适,做出一副“我很轻松”的模样来。还是画楼看了不忍,寻了个借口,说:“四姑娘叫姑娘回去呢。”才让秦锦仪有了借口,先走一步。秦含真笑眯眯地送她出了院门,十分热情亲切,好象已经完全信服了这位大堂姐。只是背过身,进了屋,她就收起了笑容,往琴桌前一坐,撇嘴道:“真是看不出来,大姐姐要害人的时候居然这么有耐性。明明手都疼了,还能坚持住。有这样的毅力,干什么不行?何必非要暗算别人?”夏青脸色有些阴沉地走了过来,对秦含真道:“我方才看得分明,大姑娘教姑娘的琴技,果然大有不妥。大姑娘如今每日都在屋里练琴,我亲自去瞧过两回了,她练琴时的手法,跟先前教姑娘时用的完全不一样。我还打听得桃花轩的小丫头曾经听见画楼劝大姑娘,说她还是专心练琴比较好,不必放太多心思到旁人身上,却被大姑娘斥责了。大姑娘对姑娘,果然不怀好意!”秦含真早就心里有数了,并不吃惊。她问夏青:“那现在我们怎么办?她是二房的人,我就算告诉了祖父祖母,二房的人也不会认的。”夏青抿了抿唇:“姑娘放心,自然有人会为姑娘做主的。”loeva说晚了……咳…… 第一百一十二章 告诫
夏青说的那个会为她做主的人,秦含真还没等到,就先迎来了又一节的琴课。这一次,她要正式开始学习基础指法了。
曾先生对秦含真抱有期待,所以教她的时候也十分用心,同样是手把手地教,一遍又一遍地示范,但她的手法显然跟秦锦仪是不一样的,要简练得多,但也不失优雅。
秦含真就老老实实照着她教的来学了,心下对比了一下曾先生的手法与青杏示范的手法,觉得大致上差不离儿,只是前者显得更优雅、更娴熟罢了。她心里有数了,也学得更加用心。
秦锦仪在旁看着,却觉得不对劲。等到曾先生转去指点秦锦华的琴技时,她就凑到秦含真身边,压低声音问:“三妹妹,你是不是又把我教的东西都给忘光了?否则先生教你的时候,你怎么不把先前学过的东西展现出来给先生看呢?”
秦含真笑眯眯地对她说:“虽然我提前学过一点皮毛了,但我觉得,先生上课的时候,我还是应该保持谦逊的态度,不该瞎显摆才对。万一先生觉得我太过骄傲自满了,生气怎么办?”
秦锦仪干笑了两声,小声说:“曾先生为人十分和气,不会误会三妹妹的。不过,若三妹妹仍旧觉得不妥,那就算了。只是下学回家,三妹妹要练琴时,可别忘了我教过的东西。”
秦含真重重点头:“大姐姐就放心吧!我一定不会忘的。”
秦锦仪笑笑,见曾先生直起身望了过来,忙退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继续练她的琴。
所以她不知道,她一转身,秦含真就立刻照着她教的动作,又拨起了琴弦,只是把动作的幅度加大了三成,显得格外夸张做作。曾先生看了几眼,就觉得无法忍受了,立刻走了过来:“三姑娘,你怎么这样弹琴?方才我才教过你的指法,难不成你这就忘了?”
秦含真歪着头,一脸天真地对她说:“先生,我没有忘呀。您教我的指法,我都还记得呢。现在我用的是大姐姐教给我的指法,有什么不对吗?大姐姐教了我两天呢,手把手地教,可用心了!”
秦锦仪听见动静,转头过来看到秦含真的动作,脸都绿了。
曾先生皱眉转头看向她,她连忙起身走过来,勉强笑着说:“三妹妹,你这是什么手法?我不是这样教你的吧?”
秦含真眨眨眼:“这就是大姐姐教的呀?我都记着呢。你说这样显得动作好看,让人瞧了赏心悦目来着。”
曾先生的脸色又黑了两分,秦锦仪额头上都要冒汗了,暗暗咬牙,可脸上却还要继续维持笑容:“你一定是记错了,我没有教过你这样的手法。”
秦含真扁扁嘴,往旁边让开两步:“我明明记得是这样的,既然大姐姐说不是,那请你再来给我示范一遍吧?”
秦锦仪的表情僵了一僵,只觉得双腿象是灌了铅一般,无论如何也迈不出去了。
当着曾先生的面,给秦含真做示范?若是她又在手法上做手脚,曾先生一眼就能看出猫腻来,会怎么想她?可她若老老实实地用出正确的手法,秦含真一眼就能发现不对了,那过后又要如何搪塞过去?
秦锦仪走也不是,上前示范也不是,整个人就僵直地站在那里不动了。偏偏秦含真还一脸不解地看着她,说话语气里带着天真与茫然:“大姐姐,你怎么不来呀?”
曾先生似笑非笑地看着秦锦仪:“大姑娘来给三姑娘示范一下吧。你的琴课成绩一向是姐妹里最好的,给妹妹做个榜样,也是应该。”
曾先生发了话,秦锦仪就算不情愿,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当着曾先生的面,她没敢耍花招,老老实实地示范了几个基础指法。秦含真也不出意料地拆台了:“咦?大姐姐,你这手法怎么又变样了?昨儿我照着这样弹,你还说不对,手把手地帮我纠正回去了。”
秦锦仪木着一张脸,这时候她也只能嘴硬了:“三妹妹一定是记错了,我一向是这样弹的。”
秦含真用怀疑的目光看着她,嘴里嘟囔道:“明明不是……”
秦锦仪感受到曾先生收回了目光,背后已经出了一身冷汗。她知道,这回针对秦含真设的套已经作废了,兴许还会引起对方的警惕,若是双方交恶,往后再想要算计秦含真,就会难上加难。可是她没有办法,明知道秦含真会怀疑,她也必须先把曾先生给安抚住了。至于秦含真那边,不过是个孩子,她想办法寻个借口,搪塞过去,应该还是有希望成功的。
曾先生什么也没说,只是嘱咐秦含真要照着“正确的”手法来练琴,便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照常授课。她没有说秦锦仪如何,只是在下课后,命后者留下来。
秦含真知道曾先生定是已经对秦锦仪起疑了,却不知道会不会被她几句花言巧语搪塞过去。不过就算秦锦仪糊弄住了曾先生,也不打紧。时间还长着呢,她还怕会对付不了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孩么?
秦含真收拾了书包,跟青杏交换了一个眼色,主仆俩便随着秦锦华主仆离去了。秦锦春犹豫了一下,觉得腹中饥饿,她没法留下来等大姐一块儿走了,还是先行一步,回自己的院子里用饭吧。
船厅里很快就只剩下了曾先生与秦锦仪两个人,连画楼都被赶了出去。
秦锦仪心里发虚,目光闪烁,坐立不安,见曾先生迟迟没有开口,便干笑着试探道:“先生留我下来,可是有什么吩咐?”
曾先生抬眼看了看她,没有说话。
秦锦仪有些沉不住气了,继续干笑着说:“先生可是想问我先前教三妹妹指法的事?那可真不赖我。三妹妹初学琴,什么都不懂,又急着想多学些东西。我做姐姐的,怎会不帮她呢?因此就教了她一些简单的指法。可三妹妹毕竟是初学,天赋也平平,因此学得有些慢了。明明前一天还练得好好的,第二日就几乎忘光了,真叫人不知该如何教她的好。昨儿我又教了她一回,她今儿就忘了,弹琴弹得那样,还说是我教的……这可不是冤枉我了么?”
曾先生微微一笑:“原来是冤枉了大姑娘呀?”
秦锦仪收了笑容,吞了吞口水,才颤着声音说:“是呀,三妹妹她……自己没学好,倒怪是我没教好,可不是冤枉了我么?”
曾先生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大姑娘,你自小就是个聪明孩子,因此自视高些。可是……这世上并不只有你是聪明人。你难道以为自己做的事,旁人都看不出来么?”
秦锦仪脸色大变,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说话结结巴巴地:“先……先生这话……是什么……什么意思?!”
曾先生叹了口气:“大姑娘是聪明人,聪明人心思未免也多些,先前别人跟我说的时候,我都不信,只道大姑娘还是个孩子呢,又一向用心学习,怎会是旁人说的那样?可如今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我不信了。我只是不明白,大姑娘这是图什么呢?”
秦锦仪咬紧了下唇,低着头不说话。
曾先生淡淡地道:“我活了几十岁,什么没见过?大姑娘,你这样的手段真不算高超,也就是小孩子之间小打小闹罢了。真正的闺阁之争,那是杀人不见血的!我好歹是大姑娘的先生,今日就多嘴说一句。你没有那手段,还是别耍心机的好。老老实实行事,不打旁人的主意,兴许还能保得平安。若是一心以为自己聪明过人,处处不把人放在眼里,偏又没有真正的本事,到头来只有吃亏的份。自家姐妹之间斗,吃点小亏,也是无伤大雅的。可若惹到了外头的人,兴许就要连性命也一并葬送掉了。”
秦锦仪听得心惊,可又觉得曾先生未免有些言过其辞,正要开口问清她话里的意思,曾先生却先一步起立,转身走人了。秦锦仪在后头叫了两声“先生”,她都没理会。
秦锦仪坐倒在自己的座位上,只觉得背后冷汗涟涟。
画楼从门外走进来,担心地问:“姑娘?曾先生跟您说了什么?您的脸色这样难看。”
秦锦仪没有回答,只是坐在那里发呆。
画楼见她没有动静,迟疑了一下,便上前替她收拾书包文具。收到一半,秦锦仪忽然开口道:“先生发现我对三妹妹做过的事了,方才警告了我一番。她说话好难听……为什么呀?就算我对三妹妹使了心计,三妹妹也没吃什么亏呀。先生教了我们姐妹四人,只有我琴艺最好,先生一向都十分看重我的,为什么就因为我对三妹妹使了心计,便这般责备于我呢?就算我做得不对,她教导我就是了,什么死呀,活的。这哪里是老师该对学生说出来的话?!”
她鼻子一酸,眼泪就落了下来:“说到底,不过是因为我没有个做侯爷的祖父,身份不如二妹妹与三妹妹罢了。”她默默啜泣着。
画楼沉默着替她收拾好了东西,才轻声劝她道:“姑娘,不管怎么说,曾先生已经知道了,您就不能再对三姑娘做什么了。其实您何必担心呢?三姑娘比您小了四岁呢,又才开始上学。她想要比得上您,至少要好几年功夫呢。倒是下月的端午宴席,您既然一心要在宴席上技惊四座,搏一个才女名声,好叫许家太太另眼相看,就该把那首曲子练熟了才是。只要您得了好名声,三姑娘再聪明,学业再好,也碍不着您呀?倒是如今,您成天想着要如何算计她,却把练琴的事给放到一边了。眼下离宴席可没几天了……”
秦锦仪如梦初醒。是呀,她怎么好象魔怔了似的?竟把正事儿都给忘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肝疼
曾先生把秦锦仪留下来之后,说了些什么话,秦含真一无所知。不过在那之后,秦锦仪似乎就消停了,不再上门来扮演亲切热心好姐姐,甚至在课堂上见到秦含真,也爱搭不理的,比先前没来教琴时还要更冷淡些。
秦含真心里有数,想必是曾先生看出了她的诡计,课后警告过了,但也有可能是夏青嘴里说的会为自己做主的人出了手。不过管他呢,只要秦锦仪不再上门来烦她就行。否则这位大堂姐天天装出个好姐姐的样子来,说话行事间就要给你挖坑,还真是叫人防不胜防。
不过,秦含真不是那种喜欢息事宁人的人。秦锦仪算计了她一把,她虽说没吃亏,但也不想就这么轻易放过对方了。既然秦锦仪想要比拼演技,那她就比一比,别戏演到一半就退场了呀。
于是秦含真继续装出个傻白甜小妹妹的模样来,一脸天真地冲秦锦仪笑,问她:“大姐姐怎么都不来教我学琴了呢?上节课先生教的指法,我有些地方总觉得弹不好,正想要向大姐姐请教呢。”她这话是当着另两位姐妹以及好几个丫头的面说的。
秦锦仪这时候哪里有闲心搭理她?冷淡地丢下一句:“我没空,你自己练吧。”就转身走人了。
秦锦华与秦锦春见了,面面相觑,都替秦含真觉得尴尬,心中也是不解。
秦含真一脸难过地问她们:“大姐姐这是怎么了?难不成是生了我的气?可我也没做什么呀……”
秦锦华想了想:“兴许大姐姐真的是太忙了。这些日子她好象一直在忙着练琴吧?”
秦锦春点头肯定了她的说法,又道:“不过大姐姐再忙,也不该对三姐姐如此冷淡的,三姐姐又没得罪她。”
秦含真故意重重地叹了口气:“四妹妹,你不知道,我想我可能真的得罪大姐姐了。先前大姐姐不是好心来教我弹琴吗?琴课的时候,我在先生面前用了大姐姐教的指法,先生说我弹得不对,可那是大姐姐教我的呀。我问大姐姐,大姐姐也说是我错了,然后给我做了示范,跟她先前教我的指法完全不一样!我心里慌乱,多问了她这一句,她就生气了。我想……大姐姐一定是怪我不该在先生面前说这些。可我真不知道,我哪里说错了嘛……”
那天的琴课,秦锦华与秦锦春都在场,只是两人当时注意力都不在秦含真与秦锦仪身上,因此没有看清楚事情的具体过程,但大致上发生了什么,她们还是有个印象的,如今一对比秦含真的话,就把她说的当成是实情了。她们都纷纷觉得,这样的小事,秦锦仪居然会如此生气,实在是让人意外。
秦锦华问秦含真:“大姐姐都教了你什么指法呀?为什么先生会说不对呢?”
秦含真道:“一会儿回我们院子,我弹给你看。真的是大姐姐教我的!手把手地教,我错了一丁点儿,大姐姐都要给我纠正过来。我学得可用心了,记得牢牢的,只是不明白大姐姐为什么要说我记错了。”
秦锦华与秦锦春都产生了兴趣,后者索性也命丫头收拾好书本,就跟着她们去了明月坞。
秦含真再一次用那种夸张而做作的动作在琴上弹了几个音,就算是没学过琴的人,都能瞧出不对来。秦锦华与秦锦春都是上过半年琴课的,有一定的基础,一看就觉得不对劲了。前者问:“这真是大姐姐教你的?你不觉得这样很奇怪么?”后者则道:“大姐姐才不会这样弹琴呢,怪不得先生说你错了!”
秦含真表示:“真是大姐姐教的。我刚学的时候,也觉得这样有些夸张了,可大姐姐说,这样弹,会显得手的姿势更好看,不然干巴巴地弹琴,有什么意思?我觉得她的话也有道理。”
秦锦华皱起眉头。秦锦春很耿直地说:“我不信大姐姐会这样教你。”
秦含真大手一挥:“我有人证!大姐姐两次上门教我弹琴,我屋里的丫头都看见了的,不信你们问她们!”
秦锦华秦锦春下意识地看向夏青。秦含真屋里的丫头,她们最熟悉的就是来自松风堂的她了。
夏青心里清楚秦含真是夸张了,还添油加醋了一番,她就犹豫了一下。可站在她身旁的青杏非常干脆地点了好几次头,还说:“大姑娘就是这样教我们姑娘的。我跟夏青姐姐私底下还在嘀咕呢,觉得这样弹琴不好看。可是大姑娘是琴艺高手,我们懂得什么呢?就没敢多嘴。”夏青听了她的话,默默地点了点头。
夏青都点头了,秦锦华与秦锦春如何还能不信秦含真的话?前者皱眉道:“大姐姐这样可不好,她怎能故意教三妹妹错误的指法呢?”
秦锦春这回倒是闷不吭声了。她心里觉得自己的姐姐不对,可又不好在别人面前说姐姐的不是。她虽然性情憨些,却不是蠢,是非对错还是明白的。
秦含真一脸的惊讶:“什么?这是错误的指法?大姐姐是故意这样教我的?为什么呀?”
秦锦华道:“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做,但这样是不对的。兴许是因为三妹妹在先生面前显露了她做过的事,她被先生责罚了,因此才对三妹妹这样冷淡。可大姐姐有错在先,怎么有脸生三妹妹的气?应该是大姐姐向三妹妹赔不是才对!”
秦含真故意跺脚道:“大姐姐竟然这样对我,我也生气了!她不理我,我还不想理她呢!”
见秦锦春一脸尴尬的样子,她忙上前拉对方的手:“四妹妹别在意,你跟大姐姐虽是亲姐妹,却是两个人。大姐姐归大姐姐,你归你。大姐姐害我,我不想理她,可我跟你还是一样要好的。”
秦锦春听得露出笑来,反握住她的手:“三姐姐,你真好。”
秦含真既然得了好人卡,自然要让这卡显得更实至名归一些。她叫夏青青杏她们取出点心匣子来,摆在桌面上,请秦锦华与秦锦春吃茶点:“这是新来我们三房的一个管事,叫徐应年的送来的,说是孝敬我来着。听传话的小丫头说,是京城里有名的芳香斋的点心,这一个是玫瑰饼,这一个是金丝酥,听说都是他们店里的招牌。我吃着怪好吃的,不知你们吃不吃外食,大家一起来尝尝吧?”
秦锦春惊喜非常:“芳香斋的玫瑰饼?!这可是我最喜欢吃的点心了!芳香斋极有名的,是前朝就有的老字号,平日里店面挤满了人,要排好长的队才能买到他家的点心呢。我爱吃他家的玫瑰饼和蜜供,桂花糕和栗粉糕也不错。从前我娘时常叫人替我买,可惜后来我祖母说,太费钱了,女孩儿别总吃外头的点心,怕我吃得多了发胖,不许再买了。如今也就是我娘偶尔悄悄给我买一点,一年里也未必能吃到三五回呢。没想到三姐姐屋里就有!”她小心翼翼地拿了一块玫瑰饼,大大咬了一口,顿时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秦锦华更爱吃金丝酥,还给秦含真提建议:“我也常叫哥哥给我买芳香斋的点心,虽然贵些,但真的好吃。如今天气炎热,他家应该有绿豆酥和薄荷糕卖了,这两样在夏天里吃都很清爽的。三妹妹不妨尝尝。”
秦含真笑道:“好呀,徐应年说,我想要什么吃的,只管叫小丫头给他传话,他立刻就能买了给我送进来。我本来觉得外头的点心也没什么好的,既然二姐姐和四妹妹都说芳香斋的点心好,那我就多买几回。四妹妹要是想吃,也只管跟我说。等我买了,就请你一道来品尝。你是来我屋里做客,吃些茶点,又不是当饭吃,想必二伯祖母也不会责怪你的。”
秦锦春顿时高兴得不行,秦含真在她心里,已经成为了自己人了。
她满足地吃了一顿点心,还揣了一小匣子最爱的玫瑰饼,才回到桃花轩去。
秦锦仪在屋里练琴,练得满头大汗了还不肯停下。正想喘口气时,瞧见妹妹回来了,也不来正屋见自己,就直接回了房,她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等到姐妹俩一块儿吃饭的时候,秦锦仪就数落了妹妹几句:“下了学,也不回家,就往明月坞去了。那边有什么好去的?咱们是二房的人,跟她们长房和三房的凑一块儿做甚?!妹妹若实在闲了,不如回福贵居看看母亲,由不更好?”
秦锦春不以为然地道:“我每次回去总遇上祖母,次次都要挨她说一顿,耳朵都起茧子了。我也知道,祖母嫌我不是男孩儿,但这事儿能怨我么?她老人家既然不待见我,我回去做什么?横竖母亲时常来桃花轩看我们,我回不回福贵居都是一样的。”
“你……”秦锦仪被噎了一下,心里也知道祖母说话不好听,可妹妹这么说,也未免太不恭些。若这话传到了祖母耳朵里,岂不是又带累了母亲?
可秦锦春的话还没完呢,她继续道:“大姐只说我不该去明月坞跟二姐姐三姐姐凑一块儿,可你怎么也去了?不但去了,还热心地教了三姐姐几日琴艺,偏还是错的。我是不知道大姐姐为什么要这样对三姐姐,可三姐姐又没惹你,你做什么耍她呢?三姐姐明明是个大好人,大姐却非要把好人弄成仇人,这又是何苦?”
秦锦仪傻眼地坐在那里:“你……你这是听谁说的?难不成是三妹妹跟你说了我的坏话?!”
秦锦春撇嘴道:“三妹妹是个实诚人,哪里会说人坏话?只因大姐忽然对她冷淡,她心中不解,才问我们。若不是我跟二姐姐知道实情后,替她解说明白,她还不知道自己被大姐你给耍了呢。大姐真是的,以为这世上就没有聪明人了不成?耍人耍得这么明显,谁还看不出来?”
她把饭碗一推,站起身道:“我不吃了,没胃口。”转身就走了。
留下秦锦仪在那里干瞪眼,只觉得肝都疼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礼物
秦含真睡过午觉醒来,就听说了隔壁桃花轩里的这一场姐妹口角,消息来源自然是夏青的小姐妹们。
夏青还一脸欣慰地表示:“四姑娘是个明事理的好孩子,帮理不帮亲。”
青杏抿嘴笑道:“四姑娘午饭也没吃,就是在咱们这儿吃了几块点心,也不知会不会饿。姑娘,不如咱们再送一匣子点心过去吧?徐应年送来的点心还有呢,大不了叫他再去买。”
秦含真笑道:“点心吃几块就行了,不能当饭吃。况且四妹妹那儿什么好吃的没有?不会饿着的。现在咱们还是别沾桃花轩的好,省得大姐姐以为我们在四妹妹面前挑拨离间,反说我们的不是。就算咱们清者自清,也拦不住别人说闲话不是?”
夏青也道:“送点心就不必了,倒是我该跟桃花轩里的人说一声,若是四姑娘想要什么吃的玩的,就赶紧给她送去,别怠慢了。若大姑娘跟四姑娘起了口角,也要多盯着些,别叫四姑娘吃了亏。”
秦含真点头:“这话是正理,夏青姐姐快去吧。”
夏青走了,青杏见屋里没人,才凑近了秦含真小声道:“大姑娘也有今日!如今连她的亲妹子都跟她离了心,二姑娘也知道她不是好人了,今后看她还能骗谁!”
秦含真笑笑:“人家是至亲姐妹,就算偶然有了口角,也不会因为一点小矛盾,就真的生分了的。咱们本意也不是挑拨离间,叫二房姐妹俩翻脸,只是要叫大姐姐知道,什么叫多行不义必自毙而已。只要她知道收手,我也不会揪着她不放。暂时就这样吧,看她接下来有什么动作。她要是不动了,我也懒得理会她。”
青杏笑道:“可不是?我们姑娘忙着呢,哪儿有那闲情逸致去理会那等闲人呀?”她眼珠子一转,“只是大姑娘的手段,叫人防不胜防。姑娘与我,还有夏青姐姐心里都有数,还能防备一二。底下的小丫头们却未必知道警惕,万一又叫什么人算计了去,或是透露了姑娘屋里的消息,或是在私底下传些什么闲话,都不是好事,姑娘不可不防。不如把这事儿透点风儿出去,也不必明说什么,只需要叫小丫头们知道提防外人就好。姑娘觉得如何?”
秦含真笑了:“你看着办吧,只是别闹大了,叫人知道我们姐妹间生隙,就算我是受害者,也要叫人说事儿多呢。不过我跟大姐姐学琴也好,跟二姐姐四妹妹说话也好,都没避着人,总会有丫头婆子在一旁围观的。她们多少知道些内情,要议论什么,我可管不了别人的嘴,顶多只是叫她们顾着些大姐姐的面子,别在人前公然说起罢了。”
这话的意思就是,私下说就不要紧了。
青杏也曾亲身经历过宅斗戏码,对此心领神会,很快就下去办事了。如今她帮着调|教几个小丫头,当中有一两人还是可以用的。
秦含真把事情交给了两个大丫头,自己就把这事儿抛开了,不再去管,只需要专心复习功课,再把曾先生布置的家庭作业给完成了,然后照旧跑去清风馆见祖父祖母。只是这一回,她没带上青杏,而是带了夏青。一来,是因为青杏目前有任务在身,二来则是想让夏青见一见妹妹百寿。
对于忠心又表现出色的属下,偶尔也是需要给人一点福利的。
夏青见了百寿,眼中满是激动。她已经有很长时间没见过家里人了,正急需从妹妹处打听亲人的消息呢。秦含真让她们姐妹自寻地方说话去了,自己则进了正屋。
祖父秦柏不在,牛氏有些不高兴地说:“出门去了,说是一个从小认识的老朋友约他出门去相见,几十年没见了,要好好说说话,特地在酒楼里订了雅间。真是的,若真是好朋友,早该听说他进京的事了,他不封了侯爵,只怕也没那么多熟人冒出来呢。要说话,在哪里不行?这府里有的是地方!跑酒楼里做什么?”她还听说,那家酒楼似乎有陪酒的歌女呢,出了名的美貌。
秦含真不知道这些,只能安慰她说:“祖父应该也想见见这些故人的。不管怎么说,那些可都是他年轻时的回忆呢。”
牛氏哂道:“好的故人自然该见,不好的见了也是浪费时间。”说罢也不想再提了,只问秦含真,“这两日的课上得如何?我听说曾先生夸你好几回了。”
秦含真忙道:“先前祖父教我教得好,曾先生才会夸我,都是祖父的功劳。”
牛氏笑说:“你自己肯用功,先生夸你也是应该的。你可不能骄傲了,一定要更加用心学习才是。有不懂的只管来问你祖父,反正他每日闲着也是闲着。留在家里教孙女,总比成天往外跑,不知见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强。”
秦含真干笑,心想祖父今日的约会一定有问题,否则祖母怎会说话这般尖酸,醋味大得整个屋子都能闻见了。
乳母带了梓哥儿过来,展示梓哥儿才写好的大字。牛氏忙让乳母将孙子抱到罗汉床上,搂着他直笑:“梓哥儿真厉害!字写得真好,怎么写得这样好了?”梓哥儿腼腆地笑着,羞红了脸,小声跟秦含真问好。
秦含真逗了他几句,又看了他写的大字,确实写得不错,以他的年纪来说,相当难得了。她也生出了几分警醒,告诉自己,一定要更努力去练习书法才行。否则她八岁的人,内里还带着成年人的灵魂,写的字却不如一个三四岁的孩子,那就真的丢尽脸面了!
陪着祖母与堂弟聊了一会儿天,秦含真听说赵陌回来了,就要往东厢房去。
牛氏道:“广路这是从外头回来,也不知道他今儿跟着简哥儿一块儿出去,过得好不好。你去问问,看他吃了饭没有,吃了什么?若是没吃好,叫小厨房给他做碗面。面和浇头我都叫虎嬷嬷准备好了,随时能下锅的。”
秦含真答应着,直走到东厢房门口,见赵陌躺在长椅上闭目休息,便有些担心地问:“赵表哥很累吗?你们到底去了哪里呀?”
赵陌睁开双眼,笑着站起身:“表妹来了?”秦含真忙阻止他:“别起来了,累就赶紧躺下。咱们那么熟了,你还用得着跟我讲究这些虚礼吗?”
赵陌顿了顿,坐回长椅边,但没有躺下去,脸上笑得更欢了:“表妹这是过来找舅爷爷请教功课的?舅爷爷眼下可得闲?等我换过衣裳,就去见他老人家。”
秦含真道:“祖父也出门去了,约了朋友在酒楼叙旧呢。我祖母在屋里跟梓哥儿说话。你这么累,还是赶紧换了衣裳歇着,不必赶过去见我祖母,等我祖父回来了,再一起见也不迟。”
赵陌接受了秦含真的好意,坐在长椅上,靠着椅背,叹气道:“今儿还真累。虽然只是出去见见人,认识一下新朋友,但除了简哥儿,那些人我一个都不认得,也不知人家是如何看我的,全都要小心应付,就怕一时不留心,说错了话,自己出丑不说,还要连累得简哥儿也被人说嘴。结果午饭也没好好吃,人还累得慌,我还要装着精神很好的样子,一路骑马回来,腰都酸了。一进这门,我就忍不住躺下了,差点儿不想起来。”
秦含真听得好笑:“那我去叫人给你做碗面条?祖母早就猜到你这趟出去,不会过得太舒服,因此早早叫人备好了面条和浇头呢,正是你爱吃的口味。”
赵陌笑了:“那可得尝尝,就劳烦表妹了。”
秦含真去了一趟新开辟的小厨房,虎嬷嬷正好在呢,便快速做好了一碗面,拿鸡蛋、木耳和些干菜条做了浇头,清汤底,一点都不油腻。面送到东厢,赵陌一看就食欲大振,原本不想从长椅上起来的,也立刻起来了,美美地饱餐一顿,连面汤都全部喝了下去,碗里一点东西都不剩,才算是舒坦了。
吃过面,赵陌的人也精神了许多,特地谢过了虎嬷嬷。虎嬷嬷含笑说:“赵小公子不必客气。嬷嬷这点手艺,能得你捧场,嬷嬷心里也高兴。”
虎嬷嬷带走了餐具,新来的丫头百俐送上了清茶,又退下去了。
赵陌找出今日出门得的几样小东西,拿给秦含真看:“表妹瞧喜不喜欢?我们今日去的地方附近有集市,我就随便逛了逛。时间有限,我也没挑得太细,只是瞧着,这几样东西表妹应该都会喜欢,就买下来了。”
秦含真凑过去看,见是一个竹根雕的香粉盒,一对草编的蚱蜢,一个柳编的小篮子,还有一个木制的六根孔明锁,都很小巧,虽然做工不算精致,却别有一番野趣。
秦含真十分惊喜,拿着那几样东西翻来覆去地瞧,越看越喜欢:“赵表哥怎会知道我会喜欢这些的?”特地拿了那孔明锁摆弄,“我只玩过九连环,这个还是头一回见呢。”
赵陌含笑说:“表妹喜欢就好。我原也不知道你爱什么,只是瞧见这几样玩意儿,觉得你会喜欢,就买下来了。表妹果然喜欢,我就安心了,幸好没有买错。”
秦含真笑道:“当然没有买错啦。赵表哥,你真是太了解我啦!”
赵陌嘴角翘了翘,拉着秦含真坐下了,接过她手中的孔明锁:“表妹没有玩过这个,我来教你吧?这东西可有意思了呢……” 第一百一十五章 回避
承恩侯府的端午节宴会越来越近了,全府上下忙成一团。二奶奶姚氏就是其中最忙的一个,三奶奶闵氏也帮着打下手,妯娌俩如今几乎连孩子都顾不过来了。秦锦容和秦端姐弟俩已经不止一次被送到明月坞来,交给堂姐秦锦华与秦含真两个照看。
这种任务本来应该是由秦锦仪负责的,她年纪最大,又一向以“懂事”、“稳重”来标榜自己。可一来秦锦仪近来忙着练琴,不想让这些“没有意义”的事占据自己的时间,二来长房妯娌俩也不大信得过二房的女孩儿,于是明月坞姐妹俩就光荣地成为了保姆。姚氏与闵氏也没什么不放心的,两个小的孩子身边都跟着乳母丫环婆子一大串人呢,明月坞里也有年纪大些性情稳重还做事周全的丫头照看,秦含真与秦锦华姐妹俩不过是借个名儿,谁还真指望两个八岁大的小女孩去照看弟妹不成?
秦含真自己倒没什么,她平时也照看惯了小堂弟梓哥儿,秦锦容与秦端又不是没人侍候,相对而言,照看他俩还算是轻松的。这两姐弟又一直待在正屋那边,秦含真什么时候想要清静一下,就回自己住的西厢房去,轻松得很。
不过这样的轻松日子也没几日,因为宴会即将召开,秦锦华要准备宴会上穿的衣裳,戴的首饰,每日被送回盛意居去挑东西,结果反倒是秦含真需要照看孩子的时间更多些。
因着宴会的事,连曾先生那边的课都停了,要过了端午节才会恢复上课。秦含真本来刚学了点古琴指法,正打算练一首简单的曲子呢,现在却压根儿静不下心来,只好陪堂弟堂妹们玩九连环去了。
没关系,现在她要帮着照看堂弟堂妹们,才会没时间罢了。等到宴会开始,她就空闲了。
为什么会空闲?因为她身上有孝,这宴会跟她没关系呀!
秦含真还是到了近几日,才醒悟到自己要回避的。她母孝未满一年,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会出现在宴席上的,真是省了事了。怪不得秦锦华她们姐妹几个都忙着做新衣服,却没人跟她提。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坏事。虽然秦含真对古代高门大户的宴会很感兴趣,但听秦锦春说,这种场合也挺无趣的。她们这样年纪的小孩子,跟十几岁的青春少女们不太一样,在宴席上只会跟着吃吃喝喝罢了,没什么人会注意她们。
女客们来了,她们会被叫出去,一个一个给人见礼,说几句好听的话,然后被夸两句,送个见面礼什么的,就打发下去了。等到新一拨客人到,她们又要再出去一回。如此周而复始的,笑得脸都僵了。偏偏在等待的时候,最多只能喝点茶水,点心是能不吃就不要吃,免得见客人的时候,嘴角还带着点心屑,太失礼!
至于能得到的见面礼,无论是秦锦华还是秦锦春,都觉得没什么意思,各种金银锞子是最常见的,遇上大方的长辈也许还会有件首饰。可金银对侯门出身的她们而言,又算得了什么呢?哪年不攒上一二百个?而那些首饰,以她们的年纪又还远远未到戴的时候,只能让人收起来。等到可以戴的年纪,首饰的式样早就过气了,根本拿不出手!
等到正式宴席开始了,情况就会变得更无聊。宴席上的菜色都是她们平日在家吃惯了的,没什么新奇,就算本来好吃的东西,吃多了也会腻,况且在开阔的地方摆宴,风一吹,菜都凉了,吃到嘴里更不是滋味。虽说这次宴席,内外院都备了戏班,可内院女客这边叫的戏,肯定都是迁就着老夫人、老太太们的口味,听得人昏昏欲睡。
若是宴席上来的同龄人们多,她们也许还能到园子里玩耍玩耍,比较常见的保留项目就是捉迷藏。据说闵氏的娘家侄女曾经引入过一个新鲜些的游戏——踢毽子,小姑娘们当时玩得挺疯的,有好几个人踢得头发都散了。也正因为如此,她们各自的母亲、长辈们认为这个新游戏不成体统,从此它就从高门大户的正式宴会上绝迹了,连捉迷藏都差点儿被牵连。太太奶奶们更希望小女孩儿们聚在一处说说话,聊聊天,斯文地玩个七巧板、九连环什么的,最好连宴席场地都别离开,省得她们看不见孩子,心里着急。
秦锦春抱怨了半日,就对秦含真下了结论:“你瞧,这有什么意思呢?我还不如待在自己的院子里吃点心呢。不过,这回宴席,二姐姐跟二婶娘说过了,要点两出热闹又好看的戏,还要多多上好吃新奇的点心,就上芳香斋里买!只可惜咱们要玩捉迷藏的游戏,二婶娘没答应,叫我们老实些,别在三叔祖大喜的日子里捣乱。”
秦含真干笑,心里想象了一下秦锦春描述的画面,觉得自己不去参加宴席其实也没什么。
同样不去的还有梓哥儿。梓哥儿要为关氏服齐衰一年的孝,如今还有几个月呢。长房与二房的孩子只需要服五个月的小功,早就满孝了,不必忌讳——其实他们当中也没哪个人是正经服过这五个月的小功的。只是三房上京的时候,关氏去世已经五月有余,无从追究,也懒得去计较罢了。
秦含真跟祖父秦柏与祖母牛氏商量过了。到了宴客那一日,外院的宴席摆在枯荣堂的院子里,现搭喜棚,内院的宴席摆在花园里,是靠近香雪堂那一带,离船厅有段距离。她到时候就到清风馆里来,陪着堂弟梓哥儿一道。因为宴席的时候,全府的丫头婆子至少有六成要被抽调去做事,明月坞里剩不了几个人,她待在院子里,祖父母都不放心。人来人往的日子,她又不方便出门。若她到清风馆里来,既可以跟弟弟作伴,侍候的人手也可以同时看顾他们二人。若有什么事,直接通知祖父秦柏一声,他从枯荣堂过来也极方便。
秦含真没打算在这种时候给长辈们添麻烦,干脆利落地就答应了,还表示:“我本来打算那天练琴的,但估计到时候枯荣堂里唱戏,会吵闹得很,我还是在祖父的书房里练字吧?”
秦柏微笑道:“好孩子,你如此勤奋,祖父心中宽慰。只是也不必太过劳累了,练字之余,陪你弟弟玩耍玩耍,也没什么要紧的。”
秦含真笑着答应了。
牛氏对秦柏道:“燕归来那边听说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二侄媳妇今日早上才跟我说,广路随时都可以搬过去呢。那边院子里有人侍候,就算广路父亲那边还没把侍候的人手送到,也碍不了广路什么事。只是他这时候搬过去,到了宴席那天,就得一个人待在那儿了,怪冷清了,还不如让他跟咱们家两个孩子做个伴?”
秦含真惊讶,赵陌也不参加宴席吗?她很快反应过来,赵陌的母亲温氏去世也不足一年呢,他同样身有重孝,果然也是不适合参加宴会的。
秦柏对牛氏说:“先搬过去也没什么,等到那一日,让他一大早过来也就是了。这边什么都齐全,他就跟含真与梓哥儿一块儿看书写字,一天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牛氏点头,又抱怨两句:“他父亲那边也太慢了,这都多少天了?不过是几个侍候的丫头小子罢了,难道辽王府还能舍不得?”
秦含真在一旁安静地听着,等从祖父屋子里出来,便去东厢找赵陌,又将他要搬家的消息告诉了他。
赵陌脸上闪过一丝不舍:“是么?屋子这么快就收拾好了?我本来还以为要再等上十天半月的呢。若我搬过去了,日后要见表妹……和舅爷爷舅奶奶,就没现在这么容易了吧?”
秦含真道:“怎么会呢?你只是在那边住而已,每日还是要过来跟我祖父读书的。只不过是在清风馆里待的时间短了,但要见面,还不是想见就见?你又不是搬到外头去,还是一样在这府里呀?”
赵陌笑了笑,对秦含真说:“表妹说得是,我以后还是要常来的。天天来!”
秦含真笑着点点头,又说起宴席那天的安排。赵陌很平静地道:“这样也好,我一个人待在燕归来,也是寂寞。况且那日内院外院都有外客在,我不好到处乱跑,碍着主人家行事。一大早到清风馆来,至少在这院子里,我可以随心所欲,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必理会外头的事。”
秦含真想了想,道:“如果你有新认识的朋友,那天也要来的话,你们可以在清风馆里见面的。我叫人给你们在外头备些桌椅,小厨房里再做些茶点,你们可以说说话。宴席时间很长,我想你的朋友也未必有耐心从头坐到尾,正好可以抽空过来陪你呀?”
赵陌却摇头了:“不必了。简哥儿虽为我引见了几个朋友,但当中真正值得结交的,也不过一二人罢了。其余人等,不是觉得我或者我父亲奇货可居,心思不纯,就是对我看不上眼,只是碍着简哥儿的面子,对我还算客气罢了。真正值得结交的人,也不必非得在宴席时见面,不值得结交的人,见了也没意思。”
秦含真讶然:“怎么会这样?”
赵陌笑了:“这也没什么,反而是好事呢。至少,我现在能结交到的朋友,都是真心待我,我跟他们相处时也能自在些。好啦,这些烦心的事,表妹不必理会。你有什么想吃的,或者是想玩的东西么?我去事先备好了,等到宴席那日,咱们在这院子里乐自己的,如何?”
秦含真顿时来了精神:“好呀,你有什么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