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6 既做出了抉择,就要把事做绝!
“是卢将军到了,快快前去接迎!”
永乐县城头的汉军士兵立刻高声传话,下方一众军士也立刻动弹起来...虽说卢文进在契丹那些宗室贵胄面前低人一头,可是在平州乃至眼下于营、锦等汉人聚集的州府,他还是手握权柄的人物。
何况这段时日契丹主力军旅与魏朝大军对持,还吃了大亏...每日人要吃、马要喂,粮秣消耗巨大,偏生南朝占据上风,眼下无法大举南下剽掠,契丹当然无法通过“打草谷”的方式,来满足诸部兵马的需求。
卢文进遂奉命征调转运平、营、锦诸州粮秣,辽东诸地也筹集军需陆续输送过来...他不仅要身兼押粮官的职责,还要再招聚营州奚人诸部族民为后续部队奔赴蓟北。各地官吏、驻军,自然也都要配合卢文进行事,不可有半点怠慢。
所以卢文进带领那一众兵马,刚刚抵至城门口处,已有一众军士列队恭候,为首的那员小校赶忙上前,恭声道:
“卑职以为卢将军已经赶赴营州,调集奚人兵马,未曾想再复返至锦州永乐,不知还有何指示?”
卢文进骑乘在高头大马上,微微颔首,算是应过了,随即说道:
“天皇帝又有谕令传至平州,命我前来,召集锦州永乐所有契丹官吏前来,还有要事相商...且记住我说的话,连同城内契丹兵卒,一个都不能少!”
眼下契丹官制分南、北,而以国制治契丹、以汉制待汉人比起正史线后来的辽朝还不算完善...而且南面官也不尽是汉人,也有些契丹人穿戴汉人衣冠,按汉制为官。所以目前契丹蕃汉分治的政策,也并非南北泾渭分明。
眼下在锦州治所永乐县,文武官吏当中便有八人,以及一百多名士兵是契丹人...那名汉军小校听了卢文进吩咐,便立刻领命,然而他下意识的打眼一瞧,就见卢文进身后有几名亲随军官倒甚是眼生,先前并未曾见过,而其中一人生得浓眉大眼,英姿勃勃,在脖颈间纹着只鸟雀,也显得有些乍眼......
卢文进便亲自带队,进入永乐县城。城门左近还有些人正在修补墙头,垒砌堞楼,眼见大队的兵马进入城内,不少劳作的力工面色木讷的打量过去,眼中也多少夹杂着几分慌惧之色。
直至这一行人马到了锦州府署,几队士兵便不动声色的分散开来,控扼住进出官署的道路...卢文进只与几名亲随步入厅堂,坐在檀木椅上,他神情漠然,看不出任何情绪,便专候着在锦州府署挂职的契丹官吏前来。
直至当地契丹文武官吏三三两两的到了府署,询问国主耶律阿保机又有何指示...卢文进也只是推说待众人到齐之后,再传达陛下的旨意。又过了约莫小半个时辰,锦州治所的契丹官员胥吏齐聚,还有一百多名士兵也进入府署庭院当中。已有一个契丹巡检官,耐不住性子,虽然他的官位远低于卢文进,也不似中原汉官那般相对更讲究个上下尊卑,便把胸脯一挺,直接质问道:
“蓟北战事要紧,你奉命转运军资、调集兵马,怎么还未动身?天皇帝又有何旨意,非要召集我们前来,你还不赶紧说个清楚?”
“人都齐了?好...很好......”
卢文进口中喃喃念着,突然转过身来,又一气呵成的拔出腰挎的佩刀,便如闪电般劈了下去...那契丹巡检官只一愣神的功夫,便被一刀生生劈倒,鲜血顿时喷溅而出,直溅得身边的同僚满脸都是!
“卢文进!你做甚么!?”
另一名契丹官员下意识的叱喝道,而趁着在场那些不明就里的人都被眼前所发生的这一幕惊呆之际,脖颈上纹着雀儿,而这次按军令也一并赶赴辽西的郭威抽出钢刀,直剁在就近的一名契丹军官的右颈动脉,登时又是鲜血嘶嘶的直往外涌!
就在同一时刻,面色冷峻的史弘肇,也一脚蹬在前面契丹胥吏的后膝上,在上前一把薅住他脑后梳起的辫子,钢刀迅速架在脖颈上,便用力一划!
鲜血飙射而出,那个契丹胥吏赶忙伸出双手,拼命捂住自己的咽喉,喉头咯咯作响了几下,便直朝前面扑倒下去...其余那几个契丹官吏,也都被卢文进与其亲随,乃至一并进入厅堂的魏军将校悉数斩杀!
厅堂外的那一百多名契丹士兵闻得异响,却尚还没有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大队大队的汉军士卒,便已涌入庭院当中,也早已将出入口堵得个水泄不通。无数兵刃寒光闪烁,也登时卷落了过去...刀枪齐下,旋即噗噗利刃入肉的闷响声,以及这些士兵惊呼哀嚎的响声便连成一片!
锦州永乐城中所有的契丹官吏、兵卒都已倒在血泊当中,却是死得糊里糊涂...毕竟卢文进先前按耶律阿保机的旨意,在辽西诸地来回走动,谁又知晓他驻扎于平州之时,也已由其亲信赵绅带来魏帝李天衢的回复...很快便决定就按照魏朝的指示,就在平州、锦州、营州...诸地发动易帜,杀尽当地契丹官员,而要策动汉人军民归顺魏朝!?
卢文进本来便因自己为契丹立功甚多,可是感觉自己不及其他汉臣更受重视,再加上时不时还要被一些契丹贵胄的使唤羞辱而心生怨忿...再加上如今魏朝战局上已占得上风,他自然也就动了归投中原王朝的心思。
只不过魏帝李天衢似乎对投靠契丹,而助外族侵攻中原的汉臣手段十分狠辣...便如杜重威、张彦泽二人,他们并非阵亡于沙场之上,都被魏军生擒俘虏,一个却被枭首示众,另一个更是被判处零碎活剐的极刑...这也使得卢文进之前有些犹疑,心说就算主动归降,而并非被动的在战场上被擒获,也不知魏朝又会打算如何处置我......
随后王郁、赵德钧等为契丹效命的臣子,也都相继惨死而斗到了浸透...卢文进感到那些人的下场,早晚也会轮到自己头上。所以他派出亲信赵绅南下,为了探一探口风,表态我如果带领十万汉人军民去降,是否又能得到魏朝的宽恕。
而魏帝李天衢虽然提出更高的条件,还要利用他速取辽西诸州,但是也承诺如果能成就大功,非但不会追究先前为契丹卖命的行径,还会许以荣华富贵,这也就相当于让卢文进吃下一颗定心丸...的确要改换门庭,期望能够重回中原安身立命,也势必要助魏朝立下更大的功劳才是...卢文进很快便想清楚个中厉害,遂把心一横,决议就这么干了!
而锦州府署内凄厉至极的惨嚎声,很快也惊动了外面的汉军将兵,有人慌忙进来看个究竟,就见百来具契丹士兵的尸首,在庭院中铺得到处都是...周围也被喷溅的血液染得一片片血红,就算不赶入内堂,大概也能想得到那几个契丹文武官员,只怕也是同样的下场......
那些冲入府署的汉军将兵,一个个骇得愣在当场,眼见卢文进半身衣甲溅满鲜血,还提着锋刃兀自又鲜血滴落的钢刀从内廷中走了出来...一名汉军军官立刻惊呼问道:
“卢...卢将军,这是怎么回事?”
卢文进微微抬起头来,凝视过去,随即便意味深长的说道:
“这你还看不明白么?留守于锦州治所的契丹官员、兵卒,也都被我尽数杀了...你我既然都是汉人,那么锦州永乐县的汉将汉兵,也都随我一并归投魏朝才是......”
1277 奚人与契丹,现在还没那么亲密
锦州、营州一带的契丹汉军,考量如今魏朝、契丹双方全面国战已经打响的时局,他们的立场本来便很为难...毕竟无论出于主动、被动的原因投靠契丹,他们大多人本是河朔各地的藩镇牙兵、乡勇民壮,曾经的家园故土,处于魏朝治下。如若与中原王朝为敌,就也意味着以后很有可能要对自己的家乡父老兵刃相向。
尤其是那些被强掳而来,先前压根就没曾想过要为契丹卖命的汉军士兵...他们受强迫才背井离乡,又如被抓壮丁一般成了契丹汉军中的一员,只不过是因为要保全要保全性命,也只得屈从罢了。
被迫流落异乡,只得受契丹的驱使,时不时还免不了要受欺压羞辱。忍气吞声得久了,心中的怨气也是与日俱增。当然也有些士兵早就盼着中原王师能够打到这边来...然而之前没有人带头背反契丹,戎卫锦州的汉军将兵为了自保,暂时也只得接受现状。
如今卢文进却突然出手,将锦州永乐的契丹官吏屠尽杀绝,直接把生米煮成了熟饭...再听闻魏朝派出军旅,走水路于平州登岸,也将支援卢文进速取辽西诸地,当时便已有大批汉军将兵表态愿意就此转而为魏朝效命,其余人等眼见形势如此,遂也便纷纷顺势归附了......
不出数日光景,卢文进故技重施,陆续清洗掉锦州治下各处城郭的契丹官员、驻军,策动当地汉军汉民举旗易帜,自此归从魏朝,而不再是处于契丹统治下的汉地州府。
几乎拿下锦州全境之后,卢文进统领所部汉军,以及经水路赶赴辽西地界的魏军兵马,又马不停蹄的赶往营州。不过速夺下两处城郭之后,卢文进却又派出使者,前去知会聚集于营州的诸部奚族首领,邀他们前来说有要事相谈......
地处中原与东北、塞外草原的交汇处的营州地界,当初于武周万岁通天年间,便曾爆发过由契丹、奚族反抗中原王朝的营州之乱,所以这片土地也是奚人活动的主要区域。
但见旷野间一片碧绿,绵延地铺向天际,大股骑军奔驰而行;而在另一侧,也有一队轻骑哨探而来,眺望正朝着这边如洪流般涌动而来的军骑,其中一名奚人骑将面色凝重,立刻对身边的骑手吩咐道:
“快去传报诸部首领...他们果然来了!”
不过一时片刻的功夫,苍茫的号角声忽然自这片旷野间响起,规模上万的骑士,从连绵到苍穹的地平线那边飞奔下来,犹如倾泻的洪流,阵仗也甚是浩大。骑阵中包括阿苔、嚼米、粤质、奴皆、黑讫支...等诸部奚人族民,这些兵马集结在一处,声势也远超过其他归附于契丹的部族......
毕竟当初的奚族众部联合起来,实力足以与契丹斗得个旗鼓相当,甚至某些时期还略强之。而且双方本来属于死对头,按《旧唐书》所载,唐初时节奚族“其人善射猎,好与契丹战争”...而经常因为争夺水草丰茂的牧场,以及其它纠纷而发生武力冲突。
然而唐朝安史之乱时节,奚族诸部受安禄山蛊惑,曾有十万奚兵加入叛军。正因为如此,而后安史之乱评定后奚人实力大为受损,此消彼长之下,契丹又涌现出耶律阿保机这等当世雄主而崛起壮大。各部奚人遂被相继被契丹征服,不过他们由一个独立的民族,而转变为受契丹统治的附属民族的时间也并不算是很长。
现阶段奚人虽然被耶律阿保机用武力征服,但是独立性相对较强,只是苦受盘剥,在名义上隶属于契丹...毕竟按史载轨迹,契丹历经扶植、覆亡后晋,改国号为辽,又与后周连年激战...直至与宋朝达成澶渊之盟之后把治理重心转移到内部,才由辽圣宗剥夺奚王的统治权,加强对奚族的控制,而对奚王府所管辖的部族进行彻底变革,将其逐渐演变为辽朝直辖统治奚族的地方机构。
换而言之,就眼下来说,奚人诸部虽然臣服于契丹,可是现在掌握的自治权限,与中原的藩镇节度也有些类似之处...不似其它部族军那般,只能对契丹言听计从,按耶律阿保机的诏令,有些时候奚族固然也会协同契丹出兵,但是也未必每次都使唤得动......
双方规模庞大的骑军迅速靠近,然而待彼此距离两三百步的距离时,大批策马驰骋的骑兵忽然一勒缰绳,只片刻功夫,两股骑军都停止行军而侍立在原地,诸部将兵只是静静地坐在马上不动...这边唯有卢文进与几人继续催马奔去,那边则是奚人几支部族的首领策骑赶来...看来彼此都打算见面先会谈一番,而避免双方兵马挨得近了,也容易误生冲突。
再奔至二十来步远的距离之时,两拨人便齐刷刷地勒住了战马。其中奚人奴皆部的首领朝着卢文进身后眺望过去,便说道:
“阵列那边打出魏国的旗号...南朝兵马,果然已经占据锦州,而又要吞取营州全境么?卢公想必也已献平州于魏国,背反契丹,还要取辽西诸地陷于南朝,您的胃口倒也不小......
如今卢公引魏军杀入营州,又约见奚人诸部首领前来,莫非是要胁迫我等就此归降于南朝?”
卢文进以往也不仅统领汉军,他当初奉命出兵协同攻打后唐,还时常“率奚族劲骑,鸟击兽搏,倏来忽往”...故而与奚人甚是熟络。
眼下的耶律阿保机,也尚还没有单设奚王府,推举出一个奚人首脑,而做为管理奚族诸部的最高官衙。所以阿苔、粤质、奴皆等奚人部族没个主心骨...而卢文进生得那副卖相身长七尺、姿貌伟异,时常由其做主统筹奚族兵马编制,彼此相处得算较为默契。所以卢文进虽然不受某些契丹贵戚权臣的待见,奚人诸部首领与他相处,言语中倒也带着几分敬意。
不过按卢文进约见前来会谈的各部奚族首领,说话客气归客气,可是他们一个个神情凝重,眉宇间也满是戒备之色......
毕竟这些奚人首领与各部族民,现在名义上仍臣服于契丹,也正考虑着接受耶律阿保机的诏令,出兵南下参赴与南朝打响的国战...然而按他们想来,卢文进却直接策动平州、锦州的汉军易帜背反,投奔南朝,又带着魏朝兵马直撞入营州地界...往日虽然相处得还算亲密,可是他既然已决议要造契丹的反,这是打算先礼后兵,如若我等不肯归降,便会与北入辽西地界的魏军一块,要来攻打我诸部奚人?
1278 挺契丹者少,投魏朝者多
眼见众部奚人首领面露戒备,言语中也透出警惕之意,卢文进则呵呵一笑,说道:
“诸位首领,卢某此次前来,也是为了奚人各部的福祉。契丹如今也已折损了近十万兵马,还要勒令奚人出兵,可是如今契丹受天朝压制,形势也甚是险急...各位以为就算集结奚人诸部,又可否抵挡得了天朝王师的兵锋?
当初卢某有幸能与诸部奚骑并肩作战,可是往往也只得受契丹驱使做为前驱,以身犯险。方今天朝可集结百万雄师,兵多将广,却是锐不可当...明知不可敌,却还要受契丹驱策,届时岂不会致使大多奚族儿郎枉死?各支部族也将招致来灭顶之灾。
可如若不奉从耶律阿保机诏令,而不能为契丹所容。诸位首领也当识得时务,那么奚族诸部,何不与我辽西汉军一并归顺天朝?如此卢某也不至被迫与诸位在沙场上兵戎相见,对于奚人诸部而言,岂不是更为有利?”
卢文进此言一出,在场各部奚人首领虽一时默然,可从大多人的神情看来,也明显有些意动...可就在此时,却有一个名为勃鲁恩的部族首领重重的哼了一声,便冷声道:
“说得好听!魏人不是也向利用我奚族对付契丹?魏帝眼下于蓟州与天皇帝对持,如若奚人诸部于营州背反,也必然遭受契丹的围攻讨伐,如此招灾引祸,魏国倒打得好算盘,要说动我等助其牵制契丹一部分军力,这不是要将奚族诸部置于险境?”
卢文进也预料到了,各部奚族首领当中,会有个别人排斥归顺魏朝而背反契丹...他面色如常,旋即又笑言道:
“魏帝宽宏圣明,体恤治下诸族子民,又怎会任由奚人诸部独力抵挡契丹讨伐?我辽西汉军,非但仍愿与各部奚族戮力同心,天朝派遣这一路雄军前来,也将助各位力保营州......
便由卢某为众部首领引荐,这位乃是大魏侍卫亲军马军司都虞候符彦卿,也是枢密使符存审符公膝下四公子,天朝派遣符都虞候这等勋将,统领雄军前来,而且由天朝舟师来往调运,又岂能说是要利用奚人诸部独力牵制契丹?”
方才这些奚人部族首领,便已注意到了仪姿气度明显有别于常人的符彦卿,眼见卢文进也有意策马处于这员魏军大将后半个身位,便意识到此人来头应该不会小...然而听卢文进道明了符彦卿的身份,奚族诸部首领还是不由得面色一变。
毕竟这些奚人部族首领不止曾听闻过符彦卿的名头,他老子更是辅佐魏帝李天衢打江山的开国元勋,而在魏朝军中按名望而言,地位相当于与王彦章、葛从周并列为三巨头的符存审...虽然比王彦章的资历略浅,但符存审在魏朝军中的地位可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除了帝君李天衢之外,他便是实打实的最高级别军事统帅...而符彦卿不但顶着他老子的光环,自己也早已打出了名号,排面来头自然很大。
按说眼下奚族各部首领还是契丹治下的臣子,而符彦卿则是魏朝军中大将,敌对的双方碰面,也当往死里掐才是...可是眼见符彦卿面带笑容,在马背上微微欠身示意,那些部族首领脸上也挤出几分笑意,赶忙回礼,只是有的人动作稍大,也颇有些点头哈腰的意味...只除了刚才出言驳斥卢文进,看来对于归降于魏朝仍有些抗拒的勃鲁恩沉着张脸,只是静坐在马上默然不语。
符彦卿则环视一圈,清了清嗓子,遂朗声说道:
“诸位首领,符某传达陛下圣谕前来,承诺愿意归顺我朝的奚人部族,非但可以保留领地,听闻奚族非但善射猎、逐水草迁居放牧,还岁借汉民荒地种稷,秋熟来获...我朝亦会赐封耕地,提供大量耒耜、耧车、辕犁...用具,并调遣人手悉以传授农耕技艺。如此弭兵轻赋,鼓励农桑。
契丹兵马如果前来征讨,由我统领的军旅,便如守护我朝治下子民,又岂容敌寇前来侵犯?我军与辽西汉军、奚人诸部联合到一处,与蓟北诸路雄军南北护应,打通山海关,连结蓟、幽之地,又何惧契丹再来侵攻?
而由我朝掌控辽西诸州之后,陛下许诺对奚族诸部五年不征赋税,而后也必当轻徭薄赋,为奚人诸部族民生计着想......”
话说到这,符彦卿微微一顿,他注意着那些奚族部族首领脸上神情,随即又道:
“而肯归顺于我朝,为征讨契丹出力建功最多的部族,陛下便将授以奚王一职。当然诸部仍保留蕃长、首领统御其部民,奚王总领奚族军民之政,虽然权势更大,亦不得恃权其它臣服于我朝的部族...我朝自是诚心招抚奚人诸部,不知众位意下如何?”
听符彦卿陈述魏帝李天衢打算招抚安置奚人诸部的打算,大多首领便已甚是动心。而又听魏朝要设奚王之时,其中更有人已是两眼放光。
众部奚族本来也是属于部落联盟制,诸部推选出来的首领唤为可汗,可是自从上一任联盟首领术里身死之后,各部奚族便相继被契丹征服。后来虽然有奚人贵族去诸自号奚王,不服契丹统治,而率数千帐族人大举西迁,后来却也被耶律阿保机征讨荡平...所以奚人眼下还缺少个领头人物,各部权力的结构也十分松散。
起码截止到目前为止,耶律阿保机对于奚人还是倾向于简单粗暴的征服方式,先前把注意力都集中在吞并渤海国全境,如今又把重心放在与魏朝展开国战上面...所以对待诸部奚人还是按分而治之的方式,尚还没有扶植设立奚王一职。
所以每逢出兵征战,做为主体民族的契丹自然是高高在上,然而各部奚族作战时的指挥权,先前还要交托到卢文进这个汉人军将手里...在场这些奚人部族的首领,或多或少也都有些私心,谁又不想被强大的帝国扶植,代为主持诸部军民大权,而让自己的族民凌驾于其它部族之上?
而卢文进在旁观望,眼见差不多已到了火候,遂又趁热打铁的说道:
“诸位首领为何还犹疑不决,莫不是甘愿一直受契丹统治?难道你们都忘了当年带领一部分奚人西迁的去诸?凭心而论,耶律阿保机崛起于北地,契丹逐渐强盛,遂接连蚕食北地诸族,致使奚人以咸被驱役...各位首领迫于形势,只得臣服,然而契丹又可曾善待你们的族人?”
又有卢文进在一旁拱火,这些奚人部族首领闻言相继面露愠色,有的人甚至眼中也流露出仇恨的火焰...突然有个名为胡损的头人喝骂了一声,旋即忿声喊道:
“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契丹时常强征我奚族牲畜、皮毛,还要勒令我们为其四处征战,又致使得多少儿郎断送性命?契丹治我族人,赋税繁重、法令苛刻,统治严酷残暴,又可曾将我诸部首领,以及奚人族民看在眼里?
我早就打算要起兵举事,恰逢南朝重挫了那耶律阿保机,又派遣兵马至辽西,与本来效命于契丹的汉军一并举事...也正是机缘巧合,我胡损愿为南朝所用,就此背反契丹!”
1279 此消彼长,控扼辽西
在场的奚人部族首领或多或少,几乎都流露出几分对契丹苛政的忿意...然而就属这个名为胡损的头人反应最为强烈,他在奚人中也是勇武剽悍而著称的勇士,而卢文进有意提及契丹对诸部奚族的统治政策,也登时激得胡损怒火中烧,再回想起那些糟心事,直恨得咬牙切齿。
毕竟这胡损按史载轨迹便是敢说又敢做...就算没有与契丹敌对的强大势力支持,按时间线他这一两年便会直接扯旗造反,甚至还惊动了耶律阿保机亲自发兵征讨......
现在奚族诸部,还远不及后来在辽朝仅次于契丹,甚至可以说是和谐共生的地位。现在还是契丹役属奚人之后,施行苛虐政策的时代...诸部怨愤不已,便有奚人不断起兵反抗民族压迫,而契丹为此多次出兵征讨;期间还有酋长去诸曾带领数千帐奚民大举西迁,一段时期内被称为西奚,至于留在原地驻牧的则称东奚。
然而前些年契丹又派发大军,对奚族进行大规模血腥镇压,荡灭西奚。眼下经历几次镇压,虽然奚人诸部不敢复抗,然而也正处于敢怒不敢言,还是憋着满肚子火的阶段。
只是后来的耶律阿保机方才意识到,一味镇压奚人时不时闹起的叛乱,也终非长久之计...他遂改变对奚族的政策“抚其帐部,拟于国族”,并设奚王府与契丹五院部、六院部、乙室部同列为四大部,让奚王族裔与契丹贵胄世代联姻,并附姓述律氏萧姓,开始进行民族同化。这才使得后来奚族与契丹唇亡齿寒,除了辽朝末期最后一任奚王萧干,眼见社稷覆亡在即,才迁徙返回奚族故地,自号大奚国皇帝...历代奚王则与辽朝国主相为始终,属于打断骨头还连着筋的亲密关系。
然而李天衢却依稀记得,眼下的奚族被契丹动用武力强行征服的时间不久,还是属于遭受苛政压迫,被揍得口服心不服的阶段......
所以现在也很有可能说动诸部奚人掉过头来对付契丹,李天衢遂叮嘱符彦卿传达他的旨意,以重利相诱,又先耶律阿保机一步,提议要从诸部首领当中推举出一人做奚王...让这些首领意识到受契丹驱使只得忍气吞声,投顺魏朝则可以获取大量的利益,还抛出奚王这个饵来让众人去争。如此尽可能争取所有可以拉拢的力量,正按有位伟人所言:我们要把朋友搞的多多的,把敌人搞的少少的......
还有胡损这个奚族头人跳出来率先表态,其他几名首领也愈发倾向于归顺魏朝...偏生又是那个名为勃鲁恩的部族首领面露急色,而赶忙说道:
“且慢!南朝也未尝不会空手画大饼,只是有意要唆使我诸部奚人与契丹为敌,谁知以后是否又会履行承诺?我等毕竟已奉表臣服于天皇帝,可南朝兵马一来,便如此轻易叛变...岂不成了顺风倒的墙头草?”
勃鲁恩此言一出,符彦卿、卢文进那边还没发话,胡损便已恶狠狠的瞪视过去,张口便叱骂道:
“勃鲁恩!我看你不入眼久矣!契丹以苛政治我奚人诸部,牲口皮货贡赋压榨得太过!只是压迫待你的部族稍缓,你便甘做契丹的鹰犬走狗!南朝发兵前来,正是我奚族背反契丹的大好时机,又岂容得你这对耶律阿保机卑颜曲膝的奴才来搅事!?”
勃鲁恩听胡损劈头盖脸的一通臭骂,登时勃然大怒,当即做势要拔出腰挎的佩刀,也回骂道:
“就凭你这驴鸟也敢辱骂我?我也是为诸部奚人的前程着想,你执意要背反契丹,不也是反复无常,而要做南朝的走狗!?”
胡损、勃鲁恩二人越骂越急,眼见便要兵刃相向...毕竟前者在正史线中于箭笴山举兵叛乱,甚至面对契丹大军征讨,仍放话“大军何能为,我当饮堕瑰门下矣”,遂致使耶律阿保机“讨叛奚胡损,获之,射以鬼箭(将犯下谋逆等大罪的罪臣缚于柱上,乱箭射之,矢集如蝟,源于契丹人厌禳避邪的习俗,后来也演变为辽朝军中的一种极刑),诛其党,沉之狗河”...所以这胡损在奚人当中,自然属于反抗契丹的激进派;
然而勃鲁恩则正好算是赶上了好时候,耶律阿保机镇压荡灭胡损叛乱之后,便考量改变对诸部奚人的政策,遂按史载记述“按奚府给役户,并括诸部隐丁,收合流散...设六部奚,命勃鲁恩主之,号奚王”。故而他却是由契丹任命的第一任奚王,并世代由契丹择选其后裔子孙继承王位...耶律阿保机自然要拥立最为听话的奚人部族首领担任奚王,所以在奚族众部当中,这勃鲁恩则算是铁杆拥护契丹的那一派......
毕竟关乎奚人这个民族以后的时局走向,胡损与勃鲁恩二人的意向却是严重对立,任谁也说服不了谁。彼此吵到面红脖子粗,眼见便要抄家伙厮杀在一处...其余奚人部族首领见状,赶忙上前去劝。其中奴皆部首领则转过头来,对符彦卿、卢文进讪笑着回道:
“我奚族的藩长首领却自相争执起来,倒让符都虞候与卢公见笑了...只是要让我诸部奚人背反契丹,归顺魏朝...此事非同小可,我等一时间也难有共识定论。还望能宽限些时日,待我几部首领再细议详谈一番,便报于符都虞候、卢公知晓......”
符彦卿闻言点了点头,说道:
“既然如此,我军虽要攻取营州治下其它城郭,但也决计不会贸然侵犯诸部奚人的领地。只不过不可延俄了军机,符某也只能给诸位首领定下三日的期限
毕竟眼下奚族各部名义上仍听命于契丹,如若执迷不悟,仍不肯弃暗投明的话,那便是敌军在侧,我当然也不能坐视效力于契丹的部族军就在附近伺机袭攻。
除了由符某统掌的这一路兵马,我朝经由水路,也仍可调集军旅前来。所以还望诸位首领尽快拿定主意,否则我虽不愿,却也只得与诸部奚人在战场上兵戎相见了......”
听符彦卿虽然说得客气,可是讲到最后,言语中也隐含几分威压之意...奴皆部首领连忙点头应了,便去与其他首领拉开正要动手的胡损、勃鲁恩...旋即几人拉扯住一个,便赶忙策马掉头,尽量分开他们二人,又往北面疾驰而去。片刻后,数以万计的奚人骑众连声唿哨起来,也纷纷驱使战马掉头转向,隆隆蹄声不绝,而犹如潮水一般退去。不一会的功夫,便从符彦卿、卢文进的视野中消失......
...又过了两日光景,奚人部族首领勃鲁恩,却带领着所部族民离开故地,急行向西面处于契丹直辖统治的疆土赶去;而次日一早,其它奚人首领便派遣使者前来,向符彦卿禀说只除勃鲁恩那一支部族,营州治下其余奚人,则愿尽数接受魏朝招抚,而就此归顺......
1280 控扼水路,更是轻而易举
营州治所柳城(后世辽宁省朝阳市境内),这时已被喧嚣的杀声所充斥。不过较之惨烈的攻城战,散落在城头、城下的也不过二百来具尸首,而且其中绝大部分髡发左衽,也明显都是在营州当职的契丹人。
城内发动兵变的汉军军卒,已经砍下当地契丹军官的人头,支起几根杆子,都悬在城门楼前。
毕竟此处州府也是汉儿聚集的区域,如今既然有卢文进带头策动,魏朝大军也已杀入辽西,宣称要收复汉家旧时故土...营州军民,也犹如平州、锦州的汉儿一般,他们现在对契丹可没什么归属感可言,满腔的怨忿反而得以发泄,当然要踊跃响应易帜,除尽当地契丹官吏驻军,而让魏军轻取此处辽西重镇。
而就在柳城左近的白狼水(主脉贯穿辽西的大凌河古称)畔,仅有一小撮契丹兵马从城中撞出,仓惶地又奔逃至此处...然而气喘吁吁,惊魂未定,他们便发现由汉儿、奚人所组成的骑阵奔袭而来,纷纷扬起手中长短兵刃,即将开始一场血腥残酷的屠杀......
白狼水畔,哭嚎声接地连天的响起,那些契丹士卒,要么就在河岸上被砍翻搠倒,惨遭屠戮;要么丢盔弃甲,抛掉手中兵刃,也不管会不会水,就只得往冰凉刺骨的河水深处里蹚去...然而身后又有箭簇呼啸射至,很多中箭的士兵栽倒下去,面庞直接淹没水中,过了良久,却仍不见半点动静......
凄厉的惨嚎哭喊声,也不过持续了一两盏茶的时间,便渐渐的平息了下来...魏军将士便已开始在河畔的尸堆中来回翻检着,看见有契丹兵卒还未曾死透,便去补上一刀。有些尸体还没来得及清理,便被哗哗流淌的河水卷起,顺着水流向远方缓缓飘去。
一时间河水上到处都是飘荡的浮尸,染红了白狼水这片水域。
营州治下的契丹驻军几乎已被赶尽杀绝,自此魏军几乎已控扼住了辽西各处州府,而切断了契丹经由辽西走廊连通燕云北隅、塞外草原与东面白山黑水之间的道路。
而且契丹集中于辽东,要经由辽西,输送往蓟北的大量军需辎重,也让卢文进“监守自盗”而尽数控制住...先前是耶律阿保机意图利用北平国为内应,奇袭后方焚毁魏军的后勤辎重,却偷鸡不着蚀把米,折损了九万多兵马...如今反而是魏朝利用卢文进,不但成功的策反了辽西汉军与奚人诸部,又获取了契丹大量的军需补给,还能留下来为己方所用。
而大小支系纵横交错,横贯辽西,东南面汇入渤海的白狼水入海处,则是走水路中原连通东北的交通枢纽,想当年汉末曹魏征讨乌恒、前燕鲜卑杀入中原、隋唐东征高句丽...也均要控制住此处做为漕运、行军的主道。
然而就在白狼水入海口一处名为龙川的口岸,水面上桅帆如云、旗幡如云...大片大片的战舰几乎填满了整个水域,这里明明是契丹治下沿海地区为数不多的口岸,可成规模的舰队中打出的旗号,却都标示着这是魏朝的水军舟师。
契丹虽然是一个以游牧而兼具渔猎的民族,每年正月还有国主“卓帐于冰、凿冰取鱼”,按后世的话讲就是冬钓,而摆头鱼宴与群臣欢饮的习俗,族民畋渔以食也是常态...但也不过是在内陆就近的江湖河溪间以捕鱼获取食材,而向来没有建造高大坚固,可以用于远航的船舰意识。
毕竟走正史线国祚延续两百多年的契丹、辽国,按史载关于水军的记录便非常之少。这一方势力自然不乏在马背上善于驰射冲杀的骑兵,可是水性精熟的士兵则稀缺得很...与魏朝规模庞大的诸路舟师相较,要被甩出好几个档次的船舰几乎也都是由汉人工匠打造,大半水军也尽是汉儿,结果卢文进鼓动辽西汉军背反契丹、归顺魏朝,驻守于此的汉儿水军甫一发现有大股魏军战舰接近口岸,便已纷纷抄起家伙,扑向那些往日地位要高上他们一头的契丹将兵。
也仅有几艘小船,赶在魏朝舟师彻底控制住此处口岸之前驶离港汊...上面的契丹将官气急败坏的喝令船夫加快摇橹,要尽快脱离险地,否则的话要么如同那些同僚一般不是被哗变的汉军宰杀,要么便会杀入口岸的魏军舟师轻易歼灭......
忽然间,那名契丹军官,以及小船上的残兵败卒感到眼前一黑,当他们惊慌的抬头望去,就见一艘高大如楼、坚立如垣,看来足可容纳数百人的大舰鼓足了风帆,推动水面激起几尺高的浪花...便直直朝着这边冲撞过来!
刚有人惊嚎出声来,在水面上势不可挡的大舰,就已撞上那艘漂浮不定的小船...木材迸裂的响声乍起,小船生生被顶飞,又掀翻了过去,上方那些契丹将兵也都惊叫着纷纷堕入水中!
等到大舰上的魏军将士高声喊杀着从船舷另一边探出头来,正要架起强弓硬弩招呼下去,却发现要溜出港汊的船已沉了,上面的人也快没了......
就在不远处,七八艘大型、中型战舰在水面上大概围成个圈子,将五只小船困在当中,就好像是水面上凭空形成的壁垒一般...那几艘船上被包围住的契丹败将溃兵惊恐的环视望去,却见周围魏军大舰上站定一排排军士,随着各艘战舰上的水军将官高声喝令,呈环形的战船便朝着中心处施射出密集犹如瀑雨的弩矢!
残存的契丹将官士卒根本避无可避,被从四面八方激射过来的弩矢射穿了身子。不一会的功夫,不但那些瘫倒的尸首上血窟窿密布,船身上密密麻麻的也插满了弩矢,打眼望去,大概便能确认所有契丹将兵已被尽数射杀。
如今担任金陵舟师队正的刘仁赡,则正处于包围射杀契丹余部的一艘斗舰之上,他冷眼俯视过去,就见那几艘开始在水面上打转的小船上几无活口,便命令麾下士兵跳帮登上敌船,也无外乎见到尚还有口气在的,以及坠入水中挣扎的敌兵便上前再补上一刀。
看来契丹水军孱弱,还不及当初吴、楚、越等几国舟师,再加上辽西汉军哗变背反...要对付这一方势力的水师,如若动用新式抛石机与猛火油弹,看来纯属大炮打蚊子...调动精锐舟师前来,也就相当于拿杀牛刀拿来做宰鸡用了......
刘仁赡倒不由的叹了口气,毕竟任务十分轻松,可这也就意味着没有什么建立奇功的机会...不过魏朝重新调派安置,集结水师舰队于耽罗岛,刘仁赡再放眼向东望去,心想契丹水军不抗打,而渤海国又已经为契丹所灭,那么以后若再盼得能讨伐异邦、出征建功,就只剩下朝鲜半岛上的泰封、后百济、新罗三国了......
“彻查清周围是否还有漏网之鱼之后,便立刻停靠口岸,按上官军令,稍加整顿,再护送纲船经入海口北上!”
刘仁赡很快又沉声下令,还是着眼于目前与契丹之间的国战...如今基本也已控扼住了辽西沿海水域,那么要所隶属的舟师,便将护送大批进行长途海运的运货舱舟,而打通通往内陆诸州的水路......
1281 后方失守,不得不来补救
控制住水路要扼之地,魏朝方面,甚至已开始着手准备派遣官吏前往辽西,接管平、锦、营...等诸处州府民政事宜了。
毕竟耶律阿保机掳掠了大量汉俘以建锦州,平州与营州等地也多有遭契丹强掳至当地的...在打完这场战争之前,便要统计有多少被迫背井离乡,遭受异族统治的汉民迫切地希望重返家园故地,又有多少百姓愿意留在当地...涉及到重新梳理户籍、核实私财家产,考量是否又应当鼓励移民填地等诸多事宜,自当也都怠慢不得。
然而后方失守,辽西诸州迅速沦陷,契丹那边当然也不可能无动于衷...三万兵马自西面的榆州气势汹汹的杀入营州地界,距离治所柳城也已不过数十里的路程。
榆州(后世辽宁省凌源市西十八里堡)于汉朝时节为右北平郡治下疆土,前朝唐廷时称黎州,本为奚人所占...而后耶律阿保机征服当地,按正史线便曾命麾下将领押解南下剽掠所得,强掳镇州等地汉人百姓迁徙过去而改称榆州...当地虽然同样汉民众多,可是驻守的却以契丹军为主。而且卢文进倒从魏朝,协助魏军速取各处州府的消息已经传开,戎卫榆州的契丹军将惊觉东面诸州皆反,便火速召集同僚兵马,意图尽快夺回失地。
朝着西面做急行军的契丹兵马,犹如滚滚涌动的乌云...而位于骑阵最前列,统领这一路军旅的主将萧痕笃面色阴沉沉的,很明显一副怒火中烧的模样。
萧痕笃也是当初契丹联盟核心部族遥辇氏的贵胄子弟,他少时起便于契丹开国太祖耶律阿保机帐下听命,跟随东征西讨屡建功勋,按史载原本的轨迹,他以后还会做到辽朝北府宰相这等要职。
而萧痕笃虽言行有慷慨豪迈之气,为人忠孝,施政崇尚宽简,往日与同契丹治下的汉人、奚人臣子相处得也相对和睦些...但是对方如果背叛契丹,这当然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毕竟从契丹的立场上来看,那些汉儿、奚人属臣,就算是先前曾动用武力征服,可是你们也已经接受招抚愿意臣服...更何况很多汉人文臣武将,当初于中原军阀混战之际,因为本来所效命的势力覆亡荡灭,或是走投无路,或是要谋求集更为远大的前程,故而才前来投奔契丹的......
那么我契丹许以你们功名权势,结果与南朝交战的要紧时期,你卢文进与奚人那几部首领...便如此轻易的归顺魏国,致使我契丹苦心经营的多处州府落入敌手,形势更为被动...也当真该杀!
感受到被人从背后捅刀子的滋味,萧痕笃直恨不得立刻将煽动辽西诸州汉儿军民归顺魏朝的卢文进,乃至受他怂恿而一并背反契丹的奚族首领大卸八块...眼下国主耶律阿保机于蓟北统掌大军,压力极大,也暂时无暇它顾。而司职转运由塞北草原运往燕云北隅辎重的萧痕笃惊闻后方有失,也只能尽可能召集兵马,迅速杀入营州,而要在魏军立足未稳之前,尝试歼灭叛军、驱逐外敌。
“禀报萧痕笃沙里!远探拦子马撞见汉儿叛军哨骑,将其杀退之后,追击十里,便发现卢文进统领马步军众,看来已做好了迎击的准备!”
待一队轻骑疾驰而来,迅速禀说前方探寻敌情的远拦子带回来的消息...萧痕笃的双眼更似要喷出火来,而咬牙切齿的说道:
“卢文进这个叛徒,不龟缩于城中死守,倒敢出城前来迎战?这也再好不过!唯有将你千刀万剐,才能稍泄我心中恨意!传令全军快马加鞭,务必要尽快杀溃汉儿叛军,而诛杀卢文进那个叛将!”
然而萧痕笃身边的一名契丹军将思忖片刻,却不免有些疑虑的说道:
“可是萧痕笃沙里,我倒觉得有些蹊跷...卢文进那厮,既然已煽动得奚人几支部族背反,听闻又有南朝兵马走水路进入辽西地界...那么我军杀入营州,急于夺回失地,但是经远拦子探报,也只发现卢文进统领的汉儿叛军...那么南朝军旅与奚人兵马,眼下却又在何处?”
萧痕笃面色犹如寒铁,头也不转,双眼虽仍只顾朝着前方凝视过去,却也沉声回道:
“你的顾虑也有道理,但是眼下形势紧迫,也容不得我等谋而后动了...辽西诸州多为汉人,又有奚人诸部聚集于营州,可卢文进那叛贼竟煽动汉、奚军民叛我契丹,而由南朝控扼要隘之地...如若我军不能尽早营州、锦州等地,也无异于坐以待毙!
既然已发现卢文进的行踪,这一切都因那贼厮鸟而起,好歹也要尽快诛杀逆臣贼子,以儆效尤!我等势必要尽早平叛,能夺回一处州府便算一处...总之我军绝对不能坐守榆州而不做任何反应,又当如何荡灭肃清侵入辽西的南朝兵马,我等一边作战,一边还要等候天皇帝定夺才是!”
由萧痕笃统领的这数万契丹兵马,奔行至位于后世辽宁省朝阳市境内松岭山山麓地界之时,也终于望见东面有大股本来效力于契丹的汉儿叛军排开阵势,诸部步军已列成长枪如林的密集阵型,又有骑军部署于两侧,看来也是有意要堤防有敌骑从侧翼攻击步阵软肋。
而听远拦子轻骑策马回来禀说,确认过了前方汉儿叛军的行伍间,的确打出的是卢文进的旗号之后,萧痕笃心中怒火更是蹭蹭的直往天灵盖蹿...他也顾不得在阵前叫骂喝问,便断然一声令下,疾驰杀来的契丹兵马阵中,便有号角骤然吹动起来,大股大股的契丹骑军将兵厉声呼啸,急不可待的擎紧了手中兵器,便驱使坐骑马蹄展动,形成一股股洪流而直朝着当初在他们面前还要保持低调,如今却已翻脸背叛的汉儿军阵列冲击而来!
“抵住契丹军骑的冲势!我等辽西诸州汉儿兵马,得以归复汉土,也好歹要让天朝兵马知晓,先前我等虽为势所迫,而只得受外族驱使...却也绝非毫无血勇骨气的孬兵弱将!
这次便是我军儿郎,为天朝建功而得以重返故地,仍能得受重用的机会...只消抵住一个时辰,这一路契丹兵马届时也必将溃败!”
另一边的军阵中心处,卢文进策马来回踱步,也正奋声高喊道...他旋即又向如潮水般杀来的契丹骑众望去,口中又喃喃念叨:
“是啊...契丹丢了辽西诸州,坐镇榆州的兵马便不得不来...可是由我率部在此应战,诸部奚族则迂回奇袭后方空虚的榆州...再由符都虞候统领魏军半路杀出...你们却又如何应对?”
1282 疲于奔命,半路击之
箭矢漫空、杀声震天,契丹骑阵犹如一股股汹涌澎湃的巨浪潮水,汉儿军则结阵抵挡,自有章法。虽然前阵也有些步卒眼见敌骑疾驰而来,被猛烈的冲击力撞得向后跌去...但很快便有士兵补上位子,抡动长矛大斧招呼上去,搅得鲜血喷涌而出。大队的骑兵冲势被遏制下来,尽可能稳住胯下惊嘶的战马,与敌军近身厮杀起来,形势也是愈发的惨烈!
这段时期本来契丹北院宫帐、南院汉军时常都要协同出战,也都是契丹为主、汉军为副,自然也免不了要受些鸟气...过去只得忍气吞声,可现在既然都已决议归投魏朝了,再撞见前来讨伐的契丹兵马,什么前仇旧怨都涌上心头,出手自然更为狠辣......
往日你们这些契丹人他娘的作威作福,大多都没把我汉军放在眼里。按说当初只卢龙军一处藩镇,便时常将你契丹杀破了胆,我等却是时乖运蹇,先前只得受你们使唤...到底还是要重归中原汉家,挺直了腰杆做人,与你契丹把先前的旧账算个清楚!
眼见暂无法撕裂开汉军的步阵,萧痕笃立刻又喝令一彪军骑疾驰杀去,划出一道弧形便要朝着敌军步阵侧翼发起攻击。卢文进见状,便统领汉军骑兵也紧紧的咬了上去...不过片刻功夫,两股骑阵撞在一处,霎时间利刃扎入血肉。惨叫之声轰然响起。四溅的血光中,骑士怒骂着跌落下去,战马发出悲嘶扑倒在地,再也无法起身...使得这片山麓地带到处都染上触目惊心的血红色!
刀光闪现,一个从卢文进旁边错身而过的契丹骑士头颅登时飞起,鲜血喷溅的躯体又往前冲出数丈的距离,才轰然从马上坠落下去...好歹卢文进也是卢龙军骑将出身,眼下跟随他厮杀的,也多是当初山后八军的精骑嫡系,马战对决,他们本来便不比契丹军骑逊色。
如此这般,但见漫山遍野的骑军来回厮杀,契丹与汉军双方驱马如飞,一旦拉开一定距离,便张开骑弓且弛且射。待又接近过来时,又迅速收弓拔刀,开始白刃战,也甚是狠辣果决!
往日被我契丹收编的汉军,多是做为偏师辅助...可是只单说卢文进这叛贼统掌的汉儿兵马,我当真还低估了他!
...约莫已经过去大半个时辰,萧痕笃心态愈发的急躁,心中也不由忿恨的念道...忽然间,他又听见一阵纷乱的蹄声自身后传来,惊觉回头望去,就见数十远拦子轻骑仓惶驱马赶来,为首的那个军校喘息未定,便连忙向萧痕笃报说道:
“萧痕笃沙里,有两万奚人军骑杀入榆州,还有魏人随行,至永和县煽动城内汉人归降...留守榆州的宫帐军虽出城迎击,却被奚人杀得溃散,耶律答麻详稳也为奚将胡损所杀...如今敌军已夺取永和县,而往治所和众县杀去!”
“你说什么!?”
萧痕笃闻言,气得一口老血险些从口中喷出...还真是怕什么,便来什么,榆州与营州、锦州邻近,卢文进煽动各州汉儿反叛,切断进出白山黑水的要扼之地,他当然不能坐视不理,否则国主耶律阿保机也必会怪罪...萧痕笃也只得试图尽快杀溃叛变的汉军,诛杀卢文进那个带头的叛臣,可是对方显然也并非是好捏的软柿子,他集结平、营、锦...等几州汉军兵马,彼此激战一番,却杀得个旗鼓相当,任谁也不能一口气吃掉对方。
结果这个时候萧痕笃也意识过来,卢文进这恐怕是拿自己当饵,引诱榆州等地的契丹军前来征讨...结果也受他煽动归顺南朝、背反契丹的诸部奚人兵马,便打了个时间差,杀往唐朝载初年间安置靺鞨部落,后来也曾为奚人占据,所以对于他们而言也十分熟悉地形的榆州!
萧痕笃忿恨的朝前方望去,就见他麾下军骑与汉军兵马恶战厮杀,彼此交换着生命,可是尚还不能冲散对方的阵列,也不知再持续下去,这场战事又要耗到什么时候。东面各处军州已经落入敌手,可不能再丢了榆州...虽然极其不甘心,可萧痕笃咬着牙沉吟片刻,终于还是厉声吼道:
“撤退!绝不能让敌军再占了榆州!可恨暂时无法收复辽西失地,天皇帝在蓟北又统掌大军与南朝对持...还须从塞外西楼、北楼再调遣军旅前来,再图谋夺回失掉的领土!”
号角声再度呜咽响起,却是契丹方面传出撤兵的命令。大队大队还陷入杀阵中的人马,这个时候又要仓促的从战场上撤离...随着士气与体力的稍减,又是徒劳无功、枉费周章,此时军容较之先前发起冲锋时差得也不只是一点半点......
汉军将兵自然不会放过趁势扩大战果的机会,开始向前推进过去,本来意图撤离的契丹军骑受到阻滞,很多士兵仍然陷在阵中...兵刃割裂血肉的闷响声依然不绝,同时响起还是契丹军卒的惨叫声!
卢文进手起刀落,又将一个奔走不迭的契丹骑将斩落马下。再眺望过去,发现萧痕笃所部敌军已经开始撤退,他先是喃喃念道,旋即又高声喝令起来:
“鏖战了将近一个时辰,看来诸部奚人不但已经杀入榆州,想必也已朝着治所和众县赶去了...传令下去!各部兵马继续追击,但也不必赶得太急,待符都虞候统领天朝王师于半路杀出之时,再全力掩杀上去,务必要杀溃这一路契丹兵马,再去拿下榆州!”
丢下了许多具尸首,好不容易收拢了大多退回来的兵马,萧痕笃气急败坏的指挥军旅又要从原路返回。卢文进则统领汉军将兵高声鼓噪,却是不紧不慢的进行追击...然而这一路契丹军旅又退至榆、营两座军州交界处时,萧痕笃忽然瞧见,先前所派出的另一拨远拦子哨骑,从北面正朝着他这边仓惶逃来......
那边的远拦子轻骑仅剩下十余人,尽是满身血污、衣甲残破,还有几名士兵背后插着几支羽箭。甚至其中有两人看似伤重不支,身子直接从颠簸的马背上跌翻了下去...看起来也显然曾经历过一场恶战,除了这些人败逃回来报急之外,其余军骑则都已为敌军歼灭......
萧痕笃心中顿时又涌现处一种不祥的预感,猛然间他又发现就在那十几个轻骑身后,又有成群的魏军铁骑犹如潮水一般出现在视野之内...人喊马嘶声连成一片,突然从半路杀出的大股魏军根本不做片刻停歇,便迅速朝着萧痕笃所部契丹兵马那边奔涌过去......
即便契丹每逢战事,都要派出远拦子哨探周围敌情,也便于提前察觉敌军的动向...可是符彦卿统领麾下兵马骤然杀出,非但立刻杀溃了一拨远探拦子马,还马不停蹄的跟随着那十几名败卒一路追击过来,也足以将疲于奔命的萧痕笃麾下军旅杀得个措手不及!
一排排红色盔缨跃动着,催骑正向契丹那支军马截杀过去的骑阵当中,正有郭威冲驰在前列,他跃跃欲试,也当即奋声喊道:
“且看这次又能否袭杀这拨契丹胡虏的主将,也让我抢得个头功!”
1283 北汉名将,能日行二百里,走及奔马
先是在大同军边陲坞堡力抗契丹大军,郭威在当地军中已算是小有名气。虽不知是魏帝李天衢亲自吩咐,他被转调至蓟北,还以为是入了那位军中大佬的法眼而有意栽培...卢文进又按魏朝的安排,策动辽西诸州汉儿归顺中原,郭威随军走水路北上,速取锦、营等军州治下城郭,自然也仍是憋着一股劲,要尽快博个出人头地。
而郭威刚信誓旦旦的说罢,一并转调至蓟北的史弘肇策马也跟了上来,他还是那副冷眼冷面的模样,却沉声说道:
“其它事都还好说...但契丹敌酋的人头当由我来取,这可不能让于你!”
“好!谁也别让着谁,到底哪个能去敌军主将性命而抢得头功,咱们各凭本事!”
郭威哈哈一笑,在马背上直起腰来,手中长枪毅然前指...大队大队的魏军甲骑俯冲过去,很快便撞入来不及转向避让,且阵型松动的契丹骑阵当中...战马扬蹄嘶鸣,刀枪长矛等诸般马战长短兵刃卷动起来,转瞬间血肉横飞。又是呼喊惨叫之声连成一片,契丹骑兵没料到半途又杀出如此一支精锐雄师,便被对方在涌动的人群中硬生生地犁出了几条血路!
大批契丹奇兵惊惶的发现,这一支南朝骑军所展现出勇决凶狠的锐气,还要胜过方才与他们交锋的汉军将兵...经历一番折腾下来,又是无功而返,士气低迷,突然还要遭受魏军骑众的猛攻,也已不是这些气沮力乏的契丹将兵所能抵挡的。
诸如大槊、长矛、马刀、铁鞭...等兵器,便在胡骑人群中拼命挥砍劈砸。遭受魏朝这么支装备精良、战力剽悍,而且眼下锐气正盛的精锐之师猛攻,溃乱的契丹兵马身上被开出个血窟窿,或是残肢抛飞,乃至连着毡帽带脑袋被砸成个烂西瓜,而相继从马背上坠落下去。
如今郭威官居骑兵队正,在战场上正要履行冲杀在第一线的职责,他腰挎钢刀,手中长枪则左挑右搠,枪锋每一次闪动,便是一名胡骑惨嚎着落马...而郭威犹自急于向前冲杀,胯下战马剧烈喘息着,四蹄翻飞时也已深深的凿入契丹人群当中;
史弘肇则正处于郭威身侧,使得杆马槊也已接连将四名敌骑搠翻坠马...他与郭威竞争,要抢先去取这一路契丹军旅主将的性命,起了争强好胜的心思,但也仍十分注意彼此策应,直要杀得个痛快淋漓!
眼见于半路杀出的魏军骑众已快冲散阵列,一名契丹骑将歇斯底里的嘶声喝令,极力要稳住队形...突然间却有一声锐利的破空声划过人群,他顿觉寒光一闪,一支锋利的狼牙箭便已贯透那名契丹骑将的脖颈,并深没及羽,甚至利器剖开自己血肉的声音也是清晰可闻...他陡感冰冷的寒意袭来,力气也如退潮般从体内流走,身子最终从马鞍上倒折坠落,而毙命当场......
从高坡俯冲杀下来的骑阵当中,符彦卿正由一彪亲随甲骑戎卫着,于奔腾起伏的马背上来回扫视着,很快又稳稳地张弓挽箭,锋利的箭簇便已在混乱的战团中锁定住下一个目标......
魏朝军中向来以射术为傲,而且向来都是“论弓箭放眼天下,我不是针对哪个,通通都是垃圾”那副臭屁模样的安仁义,如今也已到了即将隐退的年纪...而以符彦卿的弓箭造诣,按史书所述如若他出现在兴教门之变的现场,处于绝对劣势下尚能凭一己之力接连射杀十余人...而后还曾被旁观者叹为观止,将其看作神人,如若推举魏军中如今的射术翘楚,他也无疑将会是最有力的竞争者。
而符彦卿做为这一路魏军的主将,虽然不似郭威、史弘肇这两个低阶军官那般浴血厮杀在最前线...可是以他出众的箭术,就在骑阵中来回寻觅着...忽然张手又是一箭射出,便犹如追魂夺魄的催命符那般,便射中一个混战中本来也要施发暗箭的契丹骑将...锋利地箭簇自那个人右眼眶射入,生生的贯穿头颅,从脑后透出,鲜血的血液遂顺着簇尖点点滴落下来!
凄厉的箭啸破风声飕飕接连响起,不一会的功夫,符彦卿锁定住看似带兵军官的目标,相继又亲手射杀了七人...这也使得契丹骑阵更为混乱,溃不成阵的兵马,便被魏军甲骑杀得如砍瓜切菜一般,纷纷坠落马下!
郭威、史弘肇遂继续带队冲杀,很快又杀透一道道耸动的队列,便瞧见一彪契丹军骑扎堆,就在前方不远处...郭威双眼一亮,见猎心喜,而当即奋声喊道:
“正主原来在这!还想往哪里逃!?”
史弘肇见状也不言语,提起马槊,只顾闷着头催马如离弦之箭一般暴蹿过去...遭受魏军截击的萧痕笃,本来便已是气不到一处来,却又见到有两个看来年纪尚轻,从衣甲制式看来也是身份低微的南朝骑将,已然杀透了人群,直催马要杀到他的面前,当即厉吼了一声,便带领着身后一众亲随军骑迎了上去!
抢在郭威前头的史弘肇,眼见那个看似契丹主将的人物,带领着一众骑兵奔驰杀至,诸般兵器也纷纷朝着自己身上招呼过来,他立刻抡动起大槊...然而攻来的军械如许之多,又哪里能尽数格荡开来?一阵密集的金铁交鸣声后,到底还是有一支长枪寻隙而入,虽然入肉不深,但也刺入甲胄当胸与护肩的连接处,鲜血也顿时从甲叶的缝隙渗了出来。
史弘肇眉头一皱,虽然吃痛,也仍是闷不做声...而萧痕笃厉声咒骂着,狠狠一枪搠至。史弘肇立刻扬起身子,堪堪避过这一次,然而枪杆又狠狠扫来,重重的砸在史弘肇的胸膛上,而将他扫落马下!
一并围攻的契丹军骑正要上前补刀时,却又听见犹如虎啸一般的怒吼声在耳畔便炸起!郭威提枪催马,与他麾下军骑,乃至史弘肇统领的甲骑已然疾驰赶至,直重重的撞了上去,便又是一通人仰马翻!
萧痕笃眼见不止是这两个魏军骑兵队正,越来越多的敌骑杀透层层人群,也都朝着合围而来...他也知道此战必败无疑,唯今也只得暂时吃吞下战败的苦果,尽可能的收拢残部兵马,赶紧冲杀出去...待向其他同僚军旅报急之后,再试图集结兵马,前来向魏军与汉儿、奚人叛军报仇!
想到这里,萧痕笃遂一兜缰绳,拨马转向,一边大声喝令着,一边催骑又奔出几十步的距离。然而他眼角余光一乜,感到似乎有一团黑影正飞速朝着自己这边接近过来...但萧痕笃侧过头去瞧,却惊骇得瞪大了双眼!
因为萧痕笃分明瞧见,方才被他一枪扫落下马的史弘肇,不但已经站起身来,还飞奔起来,直追上扬蹄疾驰的战马...都说两条腿的跑不过四条腿的,可这南朝小将的腿脚又怎么会如此之快,竟然能追上我胯下已经全力驰骋起来的坐骑!?
萧痕笃自然不愿相信他眼下所看到的...毕竟他不可能知晓关于史弘肇史载当中的一段叙述:
宏肇少游侠无行,拳勇健步,日行二百里,走及奔马......
以史弘肇的爆发力,一时间足以追及得上马儿的奔速。此刻的他也正盯着满面惊骇的萧痕笃,脸上似乎也露出一抹冷冽的笑意...史弘肇拔足狂奔,旋即双腿骤然一发力,便纵身一跃,直朝着马背上的萧痕笃猛扑了上去!
1284 现在还敢决战,你则必败无疑
根本没有料到那员南朝小将追得上疾奔的快马,又直接扑了过来,萧痕笃一时间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便被史弘肇扑落了下去。
而纵身跃起之际,史弘肇也已拔出挎着的腰刀在手,雪亮的刀锋向前...在两人撞在一处,从马上坠落之时,他一手死死拽住萧痕笃,另一只手擎紧了钢刀,便借助下坠之势往前疾探,便狠狠地搠入对方的胸脯当中!
身子重重的撞在地上那一刹那,刀锋贯穿胸腔,直抵后背,几乎将萧痕笃生生钉在了地上。他口中直喷出一团血沫,还挣扎起身...然而史弘肇就顺势骑在身上,双手还死死的握住了刀柄,萧痕笃挣扎的动作稍大,便会切身感受到刀锋在自己体内切割脏器的强烈痛楚......
周围那些仍在拼死搏杀的契丹骑士见状,又纷纷惊呼哀叫起来...有的人大声哭嚎,也有的人发出最为恶毒的咒骂声,急驱战马,直朝着仍旧骑在萧痕笃身上的史弘肇那边杀去...毕竟萧痕笃在契丹施政宽简、为人慷慨,以往于军中也有些威望。如今他即便被钢刀贯胸,只怕已是救不活了...可是那些契丹骑兵心想好歹也要杀了那员南朝小将,而为他们的主将报仇雪恨!
振奋的叱骂声再度响起,又是郭威从斜侧急喇喇的犹如一道旋风拍马杀至,他手中长枪疾探刺出,当即搠入一个正往史弘肇杀去的契丹军骑腰肋当中...枪锋卡在肋骨间,忽然“啪嚓!”声硬木枪杆生生别断,郭威直接撒手,也拔出腰挎的佩刀,旋即兜头便砍,狠狠的剁入另一名敌骑的脖梗当中!
即便混乱的战团中生死无法预料,也着实无法顾及所有战友...但既然是在沙场上并肩子杀敌的军中袍泽,只要自己看见了,郭威也会拼尽全力上前施以救援。又有大队的魏军甲骑奔袭杀来,将契丹军骑散乱的队形冲击得七零八落。
而史弘肇冷眼俯视下去,握紧了刀柄,旋即又有力一划!萧痕笃浑身一震,他双眼目光开始渐渐涣散,终于把头一歪,而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到处铺着尸体残肉,契丹兵马只能各自为战,已然拼得筋疲力尽,还陆续发现他们的主将萧痕笃已然身亡,士气更是低迷到了极点。
而如潮的喊杀声又自远方传来,慌惧混乱的契丹将兵,就这样绝望的看到由胡损等部族首领统领的奚人兵马自西面杀来,而卢文进带领的汉军部众从东面也已追击赶至...绝大多数人战意彻底崩塌,一些人已惊恐的来回张望,立刻驱使战马脱离队列,只图尽快从战场上逃离出去......
萧痕笃所统领的这一路契丹兵马遭受魏军、奚人、以及哗变易帜的汉军三方围攻掩杀,主将战死,伤亡极为惨重,其中能侥幸逃回契丹下辖疆土的残兵,也不过只剩下八千余人...符彦卿遂又趁势攻破和众县,挥军一举夺下榆州全境。
当卢文进策反辽西诸州汉军与几支奚人部族,符彦卿所统领的军旅杀溃萧痕笃所部兵马,而且魏军舟师也已控制住各处水路要隘的战报传至蓟北地界。魏朝、契丹双方的反应,自然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在外巡视值守的契丹军士回返交接,一个个神色木讷...按说最开始魏朝与契丹双方集结大军对持,本来便是前者稍占上风,结果如今又接连遭受重挫,当然也使得契丹军心震恐,各部将兵的精神已是萎靡至极。
而且差不多在同一时刻,位于后世内蒙古自治区呼和浩特市和林格尔西北部,振武军藩镇的治所振武县城硝烟弥漫,大片的碟楼、城墙垮塌,契丹守军也完全陷入进恐慌当中,已有人惊恐地大声叫嚷道:
“南朝的火器厉害,城关到底还是被攻破了...快逃啊!”
谢彦章统领大同军牙军主力,也不再采取守势,而是出关发起攻击,动用了大批精良的攻城器械,而杀至当初契丹从后唐治下夺取的振武军藩镇治所...本来便不善守城的契丹将兵,先是经受猛火油弹的打击,犹如置身于地狱火海当中...大批兵卒就在烈焰中惊恐疯狂地摆动着身体,发出凄厉的惨叫声,其余士兵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的同伙渐渐被烧成焦糊一片,一个个也尽骇得肝胆俱裂。
城墙接连遭受猛烈的轰击,终于垮坍下来。而就在城外督战的大同军节帅谢彦章见状,断然打出个手势,大批早就蓄势待发的魏朝甲骑卷起尘土飞扬,轰隆隆犹如洪雷的蹄声愈发激荡,诸般锋刃雪亮的兵器也被高高扬起,大股大股的骑兵便旋风一般,直朝着振武县城中杀去......
“启禀天皇帝!大同军谢彦章,不再据守关隘,而是主动出击,又有吐谷浑白承福率领部民为向导...如今已攻破振武军治所振武县,大军转而向东,也正朝着蓟北以北的草原行进过来!”
“府麟折从远,统领麾下兵马杀入塞外,向东面进军,也已接连攻下十余座城堡!”
由西线传来的战报,也使得聚集于蓟北的契丹众将愈发的慌乱起来...现在反而是己方势力由白山黑水通往燕云诸地、塞外草原的运输线被切断,直接损失兵马已达十万以上,辽西诸州的汉军,以及几支奚人部族又已倒从了南朝...战局如此,又能如何挽回颓势?
连日进行紧急军议,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耶律阿保机感到愈发的心焦力瘁,遂斥退了一众近臣,连同宫帐宿卫。他一个人独处于捺钵大帐当中,身子不由的佝偻下来,面色灰败,也再不复开国雄主的气概,哪里还有半分当初动员麾下众将时意气风发的模样?
朕为何又要兴兵南下?不止是因为中原江山富庶,既然魏帝李天衢同样是野心勃勃,而有北顾之心...那么我契丹也要竭尽所能控制住幽燕,乃至云中代北之地,如此一来进可攻,退可守,往日中原汉人的屏障,反而将成为我契丹待时机成熟时,大可兴兵南下的桥头堡。
所以说此战成败,也关系到我契丹以后的国运...可是朕尚还未曾与魏帝在战场上相会,便已屡屡受挫,而落得这般被动挨打的窘境!?
想到这里,耶律阿保机顿感满腹抑郁,一口气没上来,竟然险些晕厥过去...然而他也很清楚,由于接连战败的消息传来,也使得恐慌的情绪在军中蔓延开来,已是无法抑制的了...如此军心士气溃散而一发不可收拾,真要是强行要与魏军进行大规模会战,也必然完败无疑。
只不过...耶律阿保机缓缓的抬起头来,几天的时间里他便老了十几二十岁,整个人看起来已苍老得已不成模样...阿保机又尽可能直起佝偻的身形,站起来踉跄的走出几步,只是本来坚毅的眼神也开始愈发涣散起来。
可是朕接连征服渤海、奚人、室韦、乌古...诸邦各部,东征西讨、北伐南略,如折枯拉朽。打下这东临沧海,西至流沙,北绝大漠的诺大江山,建我契丹国祚以成就霸业,而不负当世雄主威名...事到如今,难道却要做个临阵逃跑的懦夫不成?
1285 在这个时代,必须要以武力征服
顺州一带扎下的营盘中喧嚣声响成一片,大队大队的契丹士兵牵出骑乘、换乘的战马,也有人开始装束车仗辎重。只是到处都是人头攒动的场面,也全然不似进退有序的行伍军旅...现场的情形嘈杂混乱,还需要有各部将官出来厉声叱骂,时不时的挥起马鞭抽打,以尽可能的维持秩序......
契丹国主耶律阿保机,到底还是选择全面撤军了......
阿保机固然极不甘心,心中也仍有种要放手一搏,去与魏帝李天衢展开会战,而试图一举挽回颓势的冲动...但是如今他身为一国之君,也务必要从全局考量。
这等形势下如果贸然决战,更大的概率,耶律阿保机知道将会是他要拼掉契丹大多青壮儿郎,致使军中菁华遭受毁灭性的打击,却仍不能反败为胜压制魏朝...那么由自己建立起的这个帝国,也只会迎来土崩瓦解的下场。
而西面又有大同军谢彦章出关东进,也明显是要与聚集于蓟北的魏军主力形成夹击之势,再拖耗下去,只怕再想收手也已晚了...现在也只有尽可能的保存实力,起码确保契丹仍能控制住塞外疆土...然而耶律阿保机也很清楚,这不但意味着己方势力将要彻底丧失对代北、燕云...如今甚至还要加上辽西等各处区域的控制权,刻骨铭心的耻辱感,也犹如把剜心尖刀一般,正在不断的切割撕裂他的精神与身体......
契丹皇帝的捺钵大帐,本来便犹如一座移动的行宫一般。国主居处无常,车马为家,一旦转徙起来时,连带着斡鲁朵宫帐军,所有契丹、汉人,乃至其它部族大小内外臣僚都要从行,所以行伍车仗间还要驱赶大批牛羊等牲口南下,这般阵仗,就好像庞大规模的部族迁徙一般...甚至还不乏有做买卖的生意人进出。
然而契丹国主御驾亲征,皇帝捺钵行帐动弹起来时,固然声势大得吓人...可是眼下却是准备狼狈败返的话,倒颇有些兵败如山倒的意味。毕竟诸部契丹兵马军心震恐、士气萎靡,只想着尽快从此处撤离,也顾不得维持什么秩序了。
更何况,那些被契丹征服而归附的部族军,实则按族裔部落区分极是混杂,组织散乱,本来便是出自于草原上弱肉强食的法则,谁强悍我便依附于,奉耶律阿保机的旨意追随契丹南下,本来也只是指望能瓜分些南朝的财富、奴隶而指望分上一杯羹罢了......
结果听闻辽西诸部汉军尽皆背反,奚人大多部族也都投顺了南朝,西面还有白承福所部吐谷浑人有魏朝做为靠山,倒已处于强势一方...如今契丹完全处于颓势,部族军中,那些零零散散的部落头人,自然也不免动起了异样的心思......
所以置身于混乱的人群当中,又会加剧心中的焦躁与恐慌,而形成恶性循环...这等规模庞大的队伍开始败退,纷乱的场面,似乎比起大股难民潮也强不到哪里去......
当乱哄哄的人潮踏上了北返的路程,不数日光景,已能见到前方草原天地间一片苍茫,只是此时也更多了几分凄凉的意味...行进中的兵马大多垂头丧气,全军上下也都陷入进沮丧的情绪当中。
而队列后阵相继乍起的尖叫惊嚎声,很快便引得人群好似炸开了锅一般。惊慌的将官士兵相继回首望去,就见南方地平线上有道道烟尘腾起,犹如洪雷的马蹄声也变得愈发清晰,大股兵马分成几个军阵,迅速朝着北面推进过来,也如同一头头张牙舞的巨兽......
契丹行伍这边惊嚎声与叱骂声混杂在一处,各部兵马已是未战先乱...看来魏朝大军,果然不能任由己方军旅轻易退去,而他们的追兵...也已经杀到了!
气势如虹的魏朝将士把手中兵器前指,但见气壮如山、旗幡蔽日,万马纵横的军阵看似无边无沿,而宛如一股股飙风席卷过去。由无数勇猛的将士所组成的各处军阵当中,诸如高行周、安审琦、刘词...乃至大致确认伤愈无碍的夏鲁奇等诸路早已武名远播的魏朝将领...甚至也尽是齐聚在此。
甚至就连魏朝帝君李天衢...也已坐镇中军,他全身甲胄披挂,各部分由錾金线连缀成一体,护肩所雕刻的龙头栩栩如生,甲面饰金络点缀,兜鍪前镂饰一条盘旋的金龙,上撒貂皮盔缨...李天衢所乘的那匹雄健的御马龙驹亦是鞍鞯整齐,腰挎削铁如泥的横刀,马鞍得胜钩上仍挂着一口长柄战刀,亦如当初亲自出征时的标配长短兵器,也让李天衢又不由得想起了早年自己须时常奔赴杀阵、浴血战场的峥嵘岁月。
而李天衢眺目远望,依稀瞧见远处纷乱的契丹行伍,离老远这么一看,就好像是在观察着正陷入混乱的蚁群一般,他默然片刻,旋即便沉声念道:
“耶律阿保机...你有能力力排众议,统一契丹诸部,直至建国称制,创建契丹王朝国祚,而领导你的民族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也当真无愧为一代雄主...只是你有你的夙愿,我有我的理念,无论王侯将相,还是平民走卒,都有自己必须要去捍卫、去争取的东西......
而你要南征、我欲北伐,出自于不同的立场,彼此的理念既然早已有了冲突...天下大势应于统一,而不能两大并存,否则魏朝、契丹连年杀伐下去,也不过是要让更多的百姓枉遭兵灾战祸罢了..如今我也不过是趁着兵强马壮,正值气运昌盛而势必要尽快彻底打败你,不然的话日后不但要贻祸我汉家子孙,对你契丹而言也不会是好事...毕竟契丹辽朝国祚,也不过两百余年,你也不能为契丹子孙打下个千秋万代的江山。
几百年之后,毕竟还是会有别的民族因缘际会,而突然崛起,足以威胁中原...我也只是尽己所能,要尽快终结乱世,再建一统盛世。现在你我之间虽然势不两立,契丹族人如若负隅顽抗,也仍要动用雷霆手段清晰荡灭...可是再到了中原板荡之时,说不定你契丹的子孙,也能与我中原汉儿亦能同心协力,而共御外辱了......”
李天衢感慨念罢,便缓缓的举起了右手,旋即以掌做刀,朝着前方用力一劈...魏朝诸部雄军将士,眼中战意已如炽热的火焰一般燃烧了起来...他们纷纷发出振奋的喊杀声,其势似要撼天震地,大股骑军纷纷催骑杀入,以排山倒海的声势,便朝着前方契丹行伍漫卷了过去!
1286 不肯再受驱使,部族军的崩盘
“这场仗已是打不得了!就算契丹怪罪,如今他们也已是自顾不暇...咱们的青壮儿郎,还是要赶快回到漠北去,给各个部族留下种子,也岂能在这里与南朝汉人厮杀填命?”
眼见魏军杀声如潮,已经直朝着这边漫卷过来,耸动的契丹人马阵列一侧,正有名黠戛斯族的部族头领忽然高声喊道,这个本来分布于叶尼塞河上游的整个族裔主游牧、副渔猎,信仰萨满教。而做为后世柯尔克孜族的先民,先前的高光时刻,便是在六十多年前灭了回鹘人建立的汗国而雄踞于漠北。
而驱逐回鹘,建立了以自己民族为主体的汗国之后,黠戛斯人也有先后几次出使唐朝,只是待前朝唐廷因朱温篡权夺位而覆亡之后,便与中原王朝断了联系...近年以来,随着君主阿热氏的统治力愈发薄弱,各帐首领亦开始纷争不断,契丹则看准可时机,出兵威吓,黠戛斯自知不敌,遂派遣使臣至契丹表示归附,便接受改制另设立辖黠戛斯国王府,以作为其属国。
而这一拨黠戛斯部族军中,虽然一部分人生得黑发黑眼珠,但是也有赤发、白面、绿眼那等白种人特征较为明显的族民...相同的是,他们脸上都挂着惶恐不安的神情,当一个首领带头喊话,也登时引得周围一众族民连声响应......
本来相较于塞外其它游牧民族,黠戛斯人远在漠北,隔着漠南,与中原相距更为路途遥远,所以以往遇到灾年时,他们普遍也并没有长途跋涉要南下来杀入汉地,寇钞掳掠的意识...然而不得已奉契丹的诏令,路远迢迢地赶来,还没尝到多少对汉民烧杀剽掠的甜头,结果便领教到了魏朝雄军的厉害...明知是要折了本钱的买卖,谁又愿意来做?
往日高高在上的契丹权贵,便将俺们黠戛斯的性命看得太过轻贱了。说什么要占据燕云,挥军南下,如今却是这般狼狈模样...如今南朝大举反攻,你契丹疲于应对,设下的那什么大王府想必也无力再节制我黠夏斯人,那也不能再让我们的族民白白送死了!
所以大队大队的黠戛斯骑兵,在所部首领的带领下纷纷拨马而出,可是他们当然不会前去迎击,而直面魏朝大军的兵锋...这拨骑阵本来就在队伍斜侧护应,此时也很便于跑路,而直朝着西北面逃去,就要从契丹的军旅中彻底脱离开来!
经过短暂的错愕,一些契丹军将,立刻意识到了黠戛斯人这是要临阵脱逃...也纷纷厉声咒骂起来,还喝令周围契丹军骑张弓便射。一阵羽箭挥洒过去,虽然将近百骑士射落坠马,可是其余大多黠戛斯族民也已经跑出了一段距离...就算那些契丹将领恨不得率部追击上去,杀尽那些违背军令而做了逃兵的部族兵马,但是魏朝雄军将士转瞬间便要杀至面前,又岂容得他们分心去对付脱离军阵的黠戛斯人?
而黠戛斯部族这么一逃,就在不远处,由乌古里人所组成的部族军人群一阵耸动,其中几名首领交换过眼神,看来也已拿定了主意......
乌古里人本来活动的主要区域南邻当初的契丹联盟,居地水草丰美,同样是以游牧为主要生计兼营渔猎,盛产良马,而时常与契丹相攻。所以当年耶律阿保机担任联盟管帅众人,参与部族事的挞马狘沙里之后,便对乌古里人进行大规模征讨。
而后又历经多场惨烈的战事,于前几年却遭逢大败,被契丹俘虏一万两千余人,缴获牛马、车乘、庐帐、器物...等器具二十余万,乌古里遂不得已也只得举部降附于契丹......
然而一直到辽朝末年,统掌乌古里诸部的最高首脑都是契丹权贵,对其欺压盘剥,致使乌古里部对如今的契丹,后来的辽国时叛时服,直至生女真崛起,辽朝认为“一部或叛,邻部讨之,使同力相制”,遂将时常背反的乌古里人强行迁至乌纳水,与生女真诸部接邻,结果却促使这支部族归服于完颜阿骨打,加入推翻辽朝的军队...而后随着朝代更迭,乌古里人便逐渐地融合入女真、蒙古当中。
所以眼下这些乌古里部族首领可都还清楚的记得,就在几年前契丹人杀入他们的领地,强夺他们的财产,并且威逼他们臣服的情景......
我们只得奉从耶律阿保机的诏令,与南朝为敌,那时虽然说也有垂涎中原江山富庶,便借着契丹兵势随之南下来大肆掳掠的打算...但是你契丹人到底还是不敌中原王朝,还指望我乌古里族人继续为你卖命?南朝大举北上,契丹焦头烂额,想必已无力胁迫塞外诸族各部臣服,我们也就不再奉陪了!
所以主要由乌古里部族军所组成的阵列当中,唿哨声接连响起,那些军骑纷纷拨转马头,朝着东面疾驰而去。先后有部族军脱离大阵,让契丹将兵更在眼里,也致使他们更是心慌意乱...在魏朝兵马杀至之前,己方军旅便已在不断的减员!
滚滚向被涌动的一彪魏军锐骑,终于已追击上落在最后面的契丹车仗...但见寒芒旋舞,就如狂涛巨浪一般,转眼间就将数十上百奔走不迭的契丹军淹没。而由诸般兵刃划出的寒芒一直朝着前方卷动着,几起几落。便是一片人仰马翻,哀嚎连天。铁骑所过之处,还剩下些身负重创的胡虏倒落在地上,鲜血从伤口处泼洒涌出,也只能在地上翻滚惨叫挣命!
眼见大股魏军兵马,已如山洪一般翻卷涌动而来,并且开始蚕食己方军旅的后阵...倒也有些契丹军将不甘做砧板上的鱼肉而任人宰割,便嘶声厉吼着,统领麾下面前鼓起几分战意的军骑上前迎击,与追击杀至的魏军锐骑混战在一处。
而耶律阿保机所处的捺钵大帐左近,那些契丹耶律氏宗室子弟当中,虽然有些人惊恐的朝着南面望去,急催胯下坐骑,意图尽快摆脱魏朝大军的追击;然而倒也有的人面色恚怒,眉宇间满是狰狞之色,显然被南朝大军这般追撵着打,也让他们深感羞辱...其中那些素来以武勇为傲的少壮子弟,也已经准备要带领斡鲁朵宫卫军骑朝着南面杀去......
毕竟他们是耶律氏出身,所代表的,可是契丹最高统治阶级的家族,自然也绝不会像黠戛斯、乌古里等部族那般只是依附于强权,眼见势头不对,便会立刻有脱离契丹的打算...对于这些耶律氏子弟而言,也完全没有想到,打下大片疆域的契丹儿郎,竟会有被南朝军马杀得望风溃散的时候...而他们根本无法接受这种现实,所以也都发了狠心,就算拼得个战死沙场,也总胜过一味的逃跑下去!
至于二皇子耶律德光...他面色阴渗渗的甚是可怖,也全然不似以往招抚汉人臣子时那般和善...这个时候耶律德光眼中流露出两道森冷的目光,还是落到了一旁的石敬瑭身上,并且当即厉声喝令道:
“石敬瑭!我命令你率领所部兵马殿后,绝对不能让南朝敌军冲撞到父皇的捺钵大帐这边来!”
1287 断后与追兵,沙陀对沙陀
被自己的“干爹”点名去抵挡锐气正盛,并且集结了大多主力兵马追击而来的魏朝雄军...石敬瑭却只迟疑了片刻,便恭敬的应道:
“遵命!末将与麾下兵马,就算拼死也要护卫天皇帝安然撤离...以报效义父提携重用大恩!”
...眼下这般形势,我还有的选么?
虽然对待耶律德光,石敬瑭仍是一副忠孝顺从的模样,可他心中却不由得忿恨的念道...自己当义儿装孙子,只是为了争取契丹的扶植,以达成自己有朝一日能够称孤道寡的心愿...但是石敬瑭又何尝不知,耶律德光同样是在利用他,真要到了生死关头,自己实则也不过是个可以舍弃的棋子?
然而石敬瑭也意识到,就算自己临阵倒戈,再度变节去助魏朝与契丹为敌...落到了魏帝李天衢手中,只怕下场也不会好到哪去...杜重威、张彦泽便是前例。好歹契丹仍控制着塞外大片疆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为了能有一处安身之所,再等候卷土重来的机会,自己也还是要争取契丹国主耶律阿保机、二皇子耶律德光的信任。
以后我是否又应该效法卢文进,先派遣使者与魏朝谈妥了条件,而得到魏帝的承诺之后,再考虑出卖契丹,转投中原王朝一方...只是眼下火烧眉毛、形势险急,哪里会有与魏军讨价还价的余地!?
钻营投机、变节背叛,如果有这个必要,对于石敬瑭来说也不过是家常便饭罢了...不过他也很清楚,能否被魏朝、契丹这等大国雄主收容任用,还是取决于自己会有多大的利用价值...所以眼下而言,石敬瑭也就只能任用耶律德光使唤...富贵险中求,还要耽着天大的风险前去断后,以后再考虑下一步又该如何去走。
“滚开!挡我者死!!”
...与此同时,已经撞入契丹后阵的战团当中,却是魏军先锋指挥使安审通厉声暴喝,眼见有契丹骑将嘶声咒骂着拍马杀来,他眸子中迸射出骇人的厉芒,手中锋利的长刀撕裂了空气,划出一道耀眼的寒芒,便直朝着敌骑旋斩了过去!
当初做为河东李家效命的后唐将门子,安审通虽然曾经在与魏朝打响的国战中甚是活跃...可是他对当时宠信伶宦,开始打压武将勋臣的李存勖满腹怨意。而在晋阳朝廷覆亡,后唐为魏朝所并,也已是大势所趋之时,便带头表态,与安审琦等堂兄弟归降于魏朝,而做了效命于中原王朝的沙陀降将中的一员。
而安审通时常担任马军先锋,也是每战常好争先的性子,遂与他堂弟安审琦统领以沙陀兵为主的骑军,最先追击赶上契丹后阵...他手中长刀去势甚疾,赶在那契丹骑将挺叉直搠过来之前,刀锋便狠狠地从对方的脖颈处切入,鲜血便如喷泉般涌出!
安审通急于建功,自然是意图尽快追击赶上耶律阿保机所处的捺钵大帐。只要能一举生擒...哪怕袭杀契丹国主得手,也很有可能会致使雄踞塞外的这个帝国迅速土崩瓦解。安审通心说自己已争取抢先一步,而杀入契丹后阵,又焉知自己不能立下大功?
然而耶律阿保机毕竟是一国之主,哪怕黠戛斯、乌古里等部族军相继脱离大阵,也还是会有契丹宫帐军...乃至其余兵马会前赴后继的拦截过来,誓死要护卫他脱离险地...又有一股军骑嘶声怪叫着,集结催马杀来,直朝着狂飙突进的魏朝沙陀骑军迎了上来,两股汹涌的洪流很快便恶狠狠地撞在一处,这片旷野间也顿时响起更为激烈的马嘶人沸声!
安审通啐骂了一声,转动长刀凌空抡个圆,又呼啸着向迎面冲来的敌骑斩去...然而敌骑阵容,却有一阵十分熟悉的沙陀语传入耳中,这也让他不由得一愣...当安审通定睛望去,再回过神来,却登时浓眉倒竖,而又嘶声喝道:
“沙陀军骑!你们是随着石敬瑭那厮投奔契丹的三讨军旧部?直娘贼!当初李亚子断送了朱邪李家打下的江山社稷,我辈沙陀大多转迁河东,归化汉唐久矣,也终究不能灭种绝类,还要以家人亲眷、后世子孙为念,遂归降于中原......
你们仍旧不肯降伏,要么去投李嗣源,而宁愿流落塞外也要苦等复辟社稷的机会...那么在战场上撞见了,同胞间虽难免兵戎相见,好歹我敬李嗣源仍矢志要延续沙陀江山,也着实难以下狠手非要杀得个你死我活。
可是你们却偏偏跟着石敬瑭那个孙儿将军,去做契丹人的奴才,这又图个甚么?事到如今,却仍要来阻挠老子建功,也怪不得我辣手无情了!”
当初本来同样为由河东李家所建立的后唐效命,可是如今却分成了归顺魏朝、投靠契丹的两方人马...身着不同制式的衣甲,处于完全敌对的立场,那么即便都是沙陀人,却也如同乱世中为诸方军阀所用的汉儿将兵,在战场上只能拼得个你死我活,而留不得任何情面!
所以先是金铁交鸣声乍起,首当其冲与安审通交战的两名骑兵便不住惨嚎起来...有殷红的血液,透过被刀锋劈斩而绽裂开来的铠甲缝隙间涌出。两具身子也登时从马背上跌落下去,旋即便被疾驰的骑阵生生践踏了过去!
一时间安审通使得那杆长刀上下翻飞、寒芒闪烁,纵骑过处,又斩杀五名敌骑。而就在他周身左右,隶属于两方阵营的沙陀骑兵厉声叱骂,疯狂的挥刃砍杀,快速交换着生命,也的确顾不上彼此血脉同源的关系......
而约莫两三百步开外,石敬瑭所提拔的心腹景延广,也如鬼魅般与数十军骑疾驰而来...他手中紧紧握着三石挽力的铁胎强弓,眼见安审通一路冲杀,正朝着这边靠近过来,他眸子中也迸射出无比狰狞的杀机......
毕竟石敬瑭是提携重用自己的恩官...景延广倒很顾念知遇之恩,而石敬瑭既然为契丹效力,又奉令率部前来拦截魏朝大股追兵,他也就只得追随前来。发现安审通所统领的魏军沙陀骑众,急于朝着耶律阿保机所在的捺钵大帐那边杀去,又已经与己方兵马开始激战交锋,景延广遂利落的翻身下马,站定后深吸了一口气,便伸手过去拉起弓弦。
三石力道的铁胎硬弓弓弦,在被拉拽开来时,所发出吱嘎嘎的响动声也显得格外刺耳...铁胎弓被缓缓张开,直至被拉成满月状,景延广单眼微眯,瞄准过去,搭在弦上的那支狼牙利箭簇尖,也已然朝着安审通下一刻即将策马杀至的位置对准了过去!
1288 他们二人,也是命中的对头
当景延广松开受的那一刹那,弓弦回弹猛烈绷响,一道寒芒登时自三石铁胎硬弓上呼啸而出,瞬息之间掠过纷乱的人群,便朝着安审通激射了过去。
呼啸的破风声格外凄厉,安审通这时又斩将一名敌骑斩翻坠马,眼见这次截杀过来的敌军将兵多有沙陀军骑,他实则也是心烦意燥的很...骤然发觉箭啸声已在耳畔边炸起,安审通面色立变,再要格荡闪避,却也已是来不及了!
虽说眼见就要生生挨下这一箭,不过安审通身上披覆着两层铠甲,以为自己在战团中哪怕被流矢射中,护住全身大多部分的甲胄,应该也足以抵消掉箭簇的力道。
然而景延广善开强弓,按他父亲教诲“射不入铁,不如不发”...由他射出的箭簇穿透力极强,而足以射入铁石。景延广又是刻意下了战马,站稳了脚步要以步射的方式暗算敌将...而安审通最先挥军赶至,挥刀冲杀,表现得也极是乍眼,自然立刻成了被盯上的目标,而要挨上力可贯铁穿石的这一箭!
锋利的狼牙箭簇,便从正面铠甲直接凿入,引得火星四溅,霎时间又贯穿了胸腔,半截滴血的簇尖又从后背直透了出来...剧烈的痛楚迅速蔓延开来,安审通浑身一震,手上的动作也立刻停止了下来......
周围敌骑见状,又纷纷催马向安审通涌杀过去,魏军骑士则惊呼怒骂着,纷纷扑上前去,锋刃寒芒,又卷起血花四下里飞溅!
好歹先解决掉一名敌将...景延广眼见他挽强弓,所射出的利箭正中安审通的要害,他心中寻思着,正要在战团中寻找下一个目标之际,陡然间却听到有怒喝声如惊雷般传来:
“堂兄!你这贼子,竟敢暗箭伤人!!”
景延广惊觉望去,却是安审通的堂弟安审琦从另一个方向催马冲杀过来...他瞥见有敌将向自己的堂哥施发暗箭得手,登时怒从心起、目眦尽裂!安审琦忿声喝骂着,绰枪催马,统领身后奋力突进的沙陀军骑在强大惯性的驱使下,直撞散了几层敌骑队列,犹如旋风般转眼间便要杀至景延广的面前!
方才把注意力都放在了安审通那边,景延广也浑然没有留意另有敌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来。他也来不及再开弓引弦,仓促下只得尽快又攀上战马...然而景延广还未提起挂在马鞍得胜钩上的长杆马战兵刃,安审琦便怒喝一声,手中长枪疾如闪电般刺出,霎时间洞穿景延广的胸腔...几乎也正是他放箭射中安审通身上的位置!
下一刻,景延广的身躯便被凌空挑起,在下坠的过程中,也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渐渐的要被无尽的黑暗所吞没...弥留之际,他也不由得叹息念道...本来还指望追随恩官石敬瑭,凭自己的本事去博个出身,然而今日便已然要毙命于沙场,也无法指望去谋功名富贵了......
景延广自是不知,他虽然臂力过人,善用强弓,而一心辅佐石敬瑭行事谨慎,走正史线于后晋朝凭从龙之功,也的确成为了握手军权的高官显贵...然而以景延广的能力而言,他最多也就不过能充当个在战场上射杀敌将的军官,仅此而已,毫无全面战略思维可言。如果由景延广主持军国大事,那必然将会是一场灾难。
毕竟景延广会为了一己私欲,将征集民财供给的军资中饱私囊,还狂言叫嚣不惧与耶律德光开战...可是契丹大军来时,他却又坐视符彦卿、高行周等大将浴血奋战,不敢派兵援助。按说如果当时的后晋励精图治、暂且隐忍,等候最适合的时机再与契丹决裂,也不是没有机会收复失地,而一举扭转深受契丹压制的局面。
然而也正是因为景延广狂妄自大,目空一切,不但频频向耶律德光放狠话,甚至拘禁使者,杀戮契丹商贾,最终致使耶律德光挥军大举南下,他却又根本没有做好任何开战的准备,最后还是乖乖的前去向契丹国主乞活讨饶...所以若是由景延广掌权,也只不过会是个色厉内茬、败坏江山的货色罢了......
如今的景延广也不过是个追随石敬瑭,而为契丹卖命的军中骑将,当他重重地摔在地上,眼中已是一片浑沌,已然气绝身亡......
而安审琦一枪挑了在另一个时空会仗权给他穿小鞋,任凭自己如何浴血杀敌,就是不肯发兵救援的景延广之后,赶忙又焦急地朝着安审通那边望去,却见他那堂兄在马背上摇摇欲坠,眼见便要一头栽落下来。
嘁...我急于建功,到底还是贸然冲杀的太过了么......
安审通低头怔怔的望向贯穿自己胸腔的羽箭,眼神也逐渐涣散开来...毕竟按安审通原本的命途轨迹,他是“围王都于中山,躬冒矢石,为飞石所中而卒”...做为一个常好冲锋在最前线的骑将,安审通被敌军偷袭暗算的概率往往也会高处许多,今日他便遭受这致命一击,眼见已是不成了......
身子终于向一侧猛然倾倒,直直栽落下去,虽然有就近的军校连忙扶住安审通,却见他们的这个上官就静静的倒在怀里,已不见半点动静。
安审琦正急于催马上前探视,骤然间却又有一彪军骑直朝着他这边撞杀过来...为首的那员敌将眸子里似有两团烈火熊熊燃烧,本来便生得甚是丑陋,此时因为周围激烈的厮杀而激起了凶性,五官变得愈发扭曲狰狞...他瞥见安审琦一枪搠杀了同伙景延广,也当即狞声嘶吼道:
“慕容彦超在此!他奶奶的,事到如今,也唯有拼他娘的!你小子也莫要猖狂,便由老子来取你的小命!”
安审琦面色冰寒,正要招呼周围麾下军骑冲阵阵列,上前迎战...然而从斜侧一彪劲骑已抢先他一步,滚滚铁骑呼啸而过,直朝着慕容彦超所统领的敌骑冲迎了上去...倏忽之间,两股骑阵撞在一处,一片人仰马翻,战马的悲嘶与两军将士的怒吼、哀嚎顿时又响彻云宵!
统领这一股魏军锐骑的大将面目冷冽,胯下骑乘的那匹通体雪白的宝马长嘶疾驰,他手中的银枪疾如闪电般频频刺出,势如白虹贯空、横扫八方,直杀得周遭敌骑身上还要处频频飙血,先后倒毙于马下...而这员使得杆银枪大杀四方的魏朝虎将,也正是卢龙军节度使高行周!
慕容彦超眼见半路又杀出一员敌军虎将,又发现对方白袍银甲、白马银枪的扮相,端的是仪表堂堂、威风凛凛...而他则生得近似昆仑奴黑倭人种,体黑麻脸、形貌丑陋,所以一见到如高行周这般姿颜雄伟的军将,还没开打便已心生嫉恨,直恨不得扑上去尽快将对方大卸八块!
...毕竟慕容彦超与高行周按正史线于后唐、后晋、后汉时期虽然都是袍泽同僚的关系,可是慕容彦超偏偏就是要盯准了高行周往死里黑。共同出战,他便数次侮辱高行周;而高行周用兵持重,没有不惜代价强攻城郭,他便扬言高行周与逆臣有故,所以惜贼而不肯攻城;甚至到了后周郭威推翻后汉政权时节,慕容彦超则支持刘旻自立于太原而建北汉政权,还不忘了要抹黑诬陷高行周,伪造书信,送呈于郭威,称高行周不满后周统治,所以相约与他一同谋反......
虽说在这个时空,高行周与慕容彦超二人之间先前并没什么交集,可是甫一在战场上相见,彼此看对方便感觉极为不顺眼...眼下正好还是各为其主的对手,也正便于立决生死,而尽快了结掉对方的性命!
1289 错判实力,那就是找死
眼见高行周纵横决荡,骑乘白马使得那杆银枪左刺右戳、连挑带扫,马上无一合之敌...慕容彦超神色阴狠,虽然恨不得立刻宰杀了这个让他瞧着心生嫉恨的劲敌,倒也不敢大意,而是咆哮喝令,统领着周围那一个个骑将怒吼唿哨,一并驱马掩杀上去。
而卢龙军精锐甲骑,当然也要尽全力守住他们的节帅周身,也纷纷扬起兵刃,拼命催马,就向着中心处合拢而来...混战中数十匹战马连声惨嘶一声,陡然扑倒在地,连带着骑士轰然坠落,掀起大片的尘土。
这边高行周刚刚又将一员敌骑搠翻坠马,就见慕容彦超与数十军骑发出声嘶力竭,犹如野兽般的吼叫声,从几个方向一并朝着他这边撞杀过来...他却冷哼一声,旋即奋声喝道:
“我使得家传的枪法,历经无数杀阵,就凭着这杆枪而名震天下。就凭你们,以为一并攻来便能得手不成!?”
高行周高声喊罢,同样催马疾驰了上去,凭借着坐骑冲驰致使,银枪盘旋飞舞,矫健迅猛,犹如鹞子扑食...枪尖频频破甲,搠入血肉,连探连收之时溅起点点血花。四名敌骑首当其冲,劈斩出的兵刃根本来不及挨到高行周身上,几人喉头、眉心处便多出个血窟窿,就闷哼着栽落了下去!
然而趁着高行周接连搠杀麾下军骑,慕容彦超接踵杀至,他抡起手中那柄以熟铁锻制的铁骨朵,便狠狠的朝着高行周的腰肋横扫了过去...看似间不容发之时,高行周感到一股猛烈的风声袭来,便好整以暇的架枪一挡。“铛!!!”的金铁相击声乍起,便生生的架开了慕容彦超做势要砸得他肋骨尽碎的这一记铁骨朵!
两马错身而过,高行周很快的又一兜缰绳,策马回身,怒目瞪视向那个面目可憎的敌将...慕容彦超那如恶豺一般的目光,也同样狠狠的落在高行周身上,旋即嘶吼一声,便抡动起铁骨朵催马杀将过去!
双方骑军将兵,也都死死的跟了上去,狠狠地与敌骑撞在一处,马战长短兵刃就在空中交错乱搠,这场骑战也变得愈发激烈起来......
但慕容彦超再次上前强攻,却发现高行周每一次与他交锋的同时,使得那杆银枪信手摆荡戳刺,不止迫得他疲于应对,周围挨得近了的麾下甲骑或是咽喉中枪,或是直接被挑翻下去...慕容彦超这才察觉到与自己厮杀的这员魏军将领,的确是武力超群绝伦的当世虎将,也绝非是他所能匹敌的!
...慕容彦超死忠于他那同母异父的兄长刘知远,自从投身行伍,固然也是靠着敢拼敢杀而建功扬名。然而他虽然为人贪财而智诈,治理地方时看破行骗的手段,反而便以铁为质而包银皮,拿“铁胎银”充当财物糊弄军民...可是涉及到战事,他往往也会因头脑发热而错判了形势。
比如按正史线郭威统领大军进逼京师,慕容彦超按后方隐帝旨意主持防务,他却不肯一味死守,而直接挥军开出城要与郭威进行野战,还放话称“北兵何能为?只要我在阵前大喝一声,就能吓退叛军”...结果事实则是慕容彦超被郭威按在地上狠狠暴捶了一通,被杀得全军崩散,只得败逃往兖州,而后后汉隐帝出逃时遇弑于北郊,最终导致后汉政权的覆亡......
所以说无论是两军交锋,还是斗将对决...与其说慕容彦超勇气可嘉,实则他在战场上往往会错判对方的实力...只有莽到一头直撞过来,他才会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所挑中的敌手实力又是何等的强大!
本来便已被高行周迫得险象环生,慕容彦超陡然间又听见斜后方又有激荡的撞击声暴起...安审琦枪挑景延广,又愤慨于自己堂兄中箭身亡,眼见高行周亲自统领卢龙军精骑,与依附于契丹的另一名敌将厮杀起来...他又怎能撒手不管?
所以安审琦拍马杀来,先将慕容彦超麾下一名亲随骑将搠了个透心凉。再舞动其长枪上下翻飞,如芒如电,七八名敌骑也被其杀得人倒马翻,无一人能稍稍遮挡他片刻...而以安审琦做为矛头的魏军甲骑,也一层层杀透而来,在不出片刻的功夫,也将杀至高行周与慕容彦超这边来......
慕容彦超眼见他麾下甲士相继坠马,尸首叠叠层层的散落的到处都是,又有大批惊嘶的无主战马到处狂奔乱窜...而周围也尽是魏军甲骑成群结队的掩杀而来,再加上自己偏要主动撞上来,与高行周这员当世马战武艺处于顶级水准的猛将厮杀,也已完全处于下风,才意识到此时就算想逃,恐怕也已经晚了......
我前来投奔兄长,把脑袋掖在裤腰带上做搏命的勾当,本来是要谋天大的富贵,怎却料到契丹这般不济事,被南朝追撵着打如此窝囊?这等形势之下,兄长追随石敬瑭,又要受耶律德光那小儿的使唤前来断后,那老子不得已也只得豁出去了,但是南朝兵马的确难以抵敌得住...厮杀血战一场,我这还没享得几日的福,难道便也要葬命于此?
心中忿恨的念罢,慕容彦超双眼赤红,发出凄厉兽吼一般的咒骂声,便不管不顾的抡起膀子,又朝着高行周兜头砸去。然而眼见对方出招的动作,高行周倒似不屑的冷哼了一声...这黑麻子脸看来也不过如此,愈发的心浮气躁,出手章法都已经乱了,露出破绽,这却不是主动要来讨死送命?
电光火石之际,高行周出枪如电,又准又狠,竟是后发先至,银色的枪尖犹如划过长空的疾电一般,直至刺向慕容彦超的咽喉...而慕容彦超中门大开,根本来不及格挡,便陡觉咽喉一凉,这才意识到面前这员让自己瞧着格外不顺眼的魏军虎将,已经挺枪刺穿了他的咽喉!
慕容彦超瞪大了双眼,还保持着抡起铁骨朵要劈砸的动作...然而兵器硬生生的停在半空中,随着两匹战马再度错身而过,而高行周侧拔枪收招的动作,鲜血登时如喷涌的泉水一般,就从慕容彦超咽喉上的血窟窿中激溅而出......
从马背上栽翻下去的那一刹那,慕容彦超满目怨毒的凝视过去,就见高行周驱使着雄骏的白马错身而过,银枪在手,甚是英武不凡...更让弥留之际的慕容彦超火大的是,他依稀望见高行周冷漠瞥了一眼,便转过了头去,只顾继续策骑冲杀下去。
慕容彦超感觉到高行周一枪取了自己的性命,似乎也与踩死一只虫豸没什么分别...也完全没有必要来问死在自己枪下的敌将又是何人,也懒得再多看一眼,这也更让他感觉到自己在临死时备受屈辱,然而却只是瘫在地上,喉头嗬嗬作响,鲜血不断的从口中...以及创口处涌出,甚至也已无力咒骂出声来......
可恨呐...就算老子的性命只能折在此处,怎么偏偏要死在那个白脸兔儿爷的枪下......
慕容彦超怨忿的念道,却感觉到体内生命的活力正在飞速流逝着,他圆睁犹如铜铃的双眸当中,神采也渐渐黯淡了下去,直至彻底断气......
1290 北汉侄皇帝,你也要死在这里
景延广、慕容彦超面对不断冲击过来的魏朝雄军,已然先后战死。至于统领这一支依附于契丹的军旅主将石敬瑭...还是奉从了耶律德光的命令,前来断后厮杀,自然也有魏军将士已认准了他的旗号。如今石敬瑭“孙儿将军”的骂名,在魏朝军中也是人尽皆知,故而几拨兵马包抄而来,在继续追击契丹大军的同时,还要再一举擒杀这个为外族卖命的走狗!
“切不可与魏军缠斗!骑军按我号令,奔驰游走起来,切不可让敌军形成夹击合围之势!”
一拨骑阵当中,面色铁青的石敬瑭声嘶力竭地咆哮着,他统领着嫡系军马时刻要注意保持高速奔驰的状态,情知眼下自己虽然只得尽可能阻击魏军,但也务必要奔驰游走、且战且退...毕竟这等形势如临深渊,如若被敌方兵马切断退路,彻底困死,那么也就只会落得个被剿杀歼灭的下场。
然而由石敬瑭,以及其心腹刘知远统领的骑军驱使坐骑,喘着粗气的战马不断提速,暂时虽然还能周旋下去...可是却还有麾下的步军将兵,已被远远的甩在了身后。
在这个时候,那些步军与弃子几乎也没有什么区别,只恨爹娘没给他们多生出两条腿来...直至魏军甲骑挟裹着冲霄杀气赶至,就如同无数把锋利的尖刀,轻易地剖开了对方凌乱的阵列!
激荡的重物撞击声清晰可闻,那些被魏军骑兵碾压过去的溃军败兵,或是遭受铁蹄践踏得整个胸膛都了凹陷下去;或是眼睁睁地看着那锋利的骑枪狠狠搠入自己的身体、旋斩过来的马刀轻易剖开自己的血肉......
这片杀声沸腾的旷野间,落在后面的步军将兵,已与活靶子没有什么分别...他们除非抛下兵刃,伏在地上哀求乞活饶命,再盼着不会被途径的魏军甲骑顺手收割人头。否则的话...看来也只有被屠灭的份。
魏军追兵甲骑不断突击过去,呼号呐喊着,从几个方向朝着石敬瑭、刘知远所统领的骑阵那边合围过去。也要试图如尖刀一般,一层层的削皮剔骨,冲散对方面前集结的阵型。
马上诸般兵刃激烈的撞在一处,时不时还有流矢来往交织,忽的一支羽箭,直插在一名军校的腿股间,又有槊杆横扫过来,当即将其砸翻坠马,那军校摔在地上,旋即挣扎起身,看来却不打算顽抗下去,而是拖着条伤退惊慌逃窜,甚至还大声哭嚎了起来:
“痛杀我也!兄长!救我!!”
...刘知远之弟刘崇,如今也已是二十好几的年纪,可先前嗜好赌博,浑身品行无赖的泼皮习气,心想着也不能一直厮混下去,遂靠着刘知远的关系,好歹在军中谋了份差事。
不过刘知远好歹也知道自己这个亲生兄弟,若论征战沙场的本事,还不及他那同母异父的胞弟慕容延昭,乃至由石敬瑭一手提拔的亲信景延广...所以让刘崇暂且做个军校。寻思着以后若有机会受契丹扶植,得以加官进爵,便再为他这兄弟谋份高官厚禄。
然而按史载轨迹,刘崇也全因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随着刘知远受任河东节度使,而后又于太原称帝建立后汉政权,地位才得以不断攀升,他本人却毫无功绩可言...毕竟这个正史中的北汉开国皇帝,本来也不过是个嗜酒好博的泼皮无赖,也全无他兄长刘知远那般出生入死征战沙场的魄力。
眼下的刘崇,主要就是在军中混吃混喝而已...就算按史载轨迹,他在郭威起兵灭亡后汉政权之后,便更名刘旻,划十二州疆土依附于契丹而又建立北汉国,结果自称“侄皇帝”,宣称致书于叔天授皇帝,比石敬瑭更为离谱的是,便以叔父之礼待年纪要比他小了三十四岁的辽国国主...可照样还是要被郭威暴捶、遭柴荣胖揍,最后也落得个郁郁而终的下场。
而如今自家兄长刘知远,仍不过是在石敬瑭帐下听命的心腹。刘崇弟凭兄贵,所能得到的关照也甚是有限,也只是个低阶军官罢了...混战中他中箭坠马,已然骇得肝胆俱裂,所以第一反应便是哭天喊地,期盼兄长刘知远能够尽快来搭救他这个不成器的小老弟,赶紧从修罗地狱一般的险境中逃离出去!
然而森然杀机骤然袭至,一彪魏朝军骑催马疾驰而来,位于前列的甲士就见刘崇一瘸一拐的,拖着中箭的伤腿仍费力挪动着...他眼中也尽是那种杀惯了敌人,而看淡了生死的冷漠之色。
在策马赶上刘崇的一刹那,那名甲士略微俯身,手中紧绰的马刀便顺势劈斩了过去...刀锋直从刘崇的后颈划过,下一刻便是鲜血激溅,刘崇双目圆睁,脸上惊恐的神情霎时凝固住,旋即重重扑倒在地上......
撑着还有一口气在,刘崇在本能求生意识的驱使之下,仍颤巍巍的手脚并用在地上爬行着,口中还发出虚弱的哀嚎声...然而身后陆续疾驰过去的魏军甲骑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一匹战马扬起铁蹄凌空踏落,重重的又踩在刘崇的后背上,当即又有脊骨折裂的清脆响声乍起,他张口喷出一团血雾,身子便如烂泥那般彻底瘫软了下来...也已彻底气绝毙命!
...好歹刘崇按其原本的命途轨迹,会倚仗他兄长刘知远建立后方称帝的关系而历任北京留守,河东节度使等要职,并且在后周取代后汉称中原正朔之后,还能以北汉开国皇帝的身份在史书中留下他的生平事迹。
然而如今刘崇也不过是个依附于契丹的行伍军校,在惨烈的杀阵中遭魏军骑兵顺手一刀收割性命,不会在史载中留下名号,也不会有机会在他历任麟州刺史,河东步军都指挥使等要职之际,而收了第一代杨家将杨业为心腹爱将。如今的他死在杀阵当中,也不过是个被魏朝大军歼灭的一个无名小卒罢了......
眼下刘崇的兄长刘知远,也根本无暇顾及自己那亲生兄弟身在何处...他与石敬瑭统领骑军游走冲杀一番,还是难免被一拨魏军骑众给截杀住。双方猛一碰撞间,当即便有百来匹战马惊嘶着翻倒,身后大批军骑则不管不顾的朝前涌去,也意图尽快冲杀出一条道路来!
长矛马槊,激烈碰撞。长刀大斧,翻飞生寒。一时间双方几乎没有闪避的余地,相继又有很多骑士或是嘶声咒骂、或是闷哼惨嚎着翻身落马...刘知远也使出浑身解数,纯以双腿控马,抡动起长柄大刀势如冷电般劈出,刀锋过处,有三名魏军甲骑顿时翻身坠落下去。
又是一番驰杀下来,刘知远不觉也已开始气喘吁吁,接连与敌骑夹攻过来的兵刃激烈碰撞,也使得他的双臂微微颤抖起来...一直紧紧追随在周围的骑军也是损失惨重,然而当刘知远勉强杀透敌阵之时,却发现自己已与石敬瑭暂时被冲散开来。
而刘知远喘息未定,正焦急的来回环视,确认他将主石敬瑭的位置之时,有又有一股阴魂不散的魏军甲骑从斜刺杀出...而那片人马涌动的行伍中,则是打出了夏鲁奇的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