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1 两个该死之人,还往哪里逃?
迅速漫延的火势,也已烧到了内侧城墙左近。然而大批涌向城门的骑兵,又被密集的弩矢一片借着一片的射倒,士兵与战马尸骸枕籍,堆积得老高,这却又似形成一道道由尸首形成的屏障...已是火烧眉毛的要紧关头,又哪里还有功夫去扫清障碍阻隔?
所以大批契丹士兵慌不择路,如发了疯一般弃了战马,便往城楼上挤去,期间不时的有人被挤下来,在一片叱喝叫骂声中惊呼着直跌了下去。
然而即便登上了城墙的士兵,仍感到愈发灼人的热浪袭来。先前他们蚁附攀爬,杀上城头所用的长梯,自然也早已被突然杀来的魏军将士尽数顶翻了...登上高处,却早被人撤了梯子,若是从一丈有余的城墙上直接跳下来,就算能保得条命在,只怕也难免不会摔断胳膊,亦或跌折了腿。
有些契丹军卒,又开始仓促的寻找绳索,意图将一端系在墙垛上,另一端绑在自己身上再慢慢顺着墙壁滑落下去...然而暴涨的火势却不等人,被困在城头上,到头来也不过是等死罢了。
所以还有些人宁愿直接跌势摔伤,亦或哪怕是挨上魏军几刀几枪,也不愿在此切身感受热浪愈发炽热,直至将他们烤死、熏死...在极度恐惧的驱使之下,那些契丹士兵,便惊嚎着直接从城头上跃下,一道道人影急坠拍在了地上,重则没摔明白,脑袋着地,当场身亡;轻则骨骼碎裂,倒伏于地面,辗转哀嚎着,却还能逃到哪儿去?
随着受烈炎灼烤温度的不断提升,仍困在城中的契丹兵马也如咕噜噜被煮开了一般,早已乱成了一锅粥......
而比契丹主将石鲁隐稍迟片刻,也急着要尽快从归义城中逃出去的王郁催马疾驰,沿途就见不少士兵被压在倒塌的房屋之下,身上铁甲被灼得通红,虽然已然化作一团焦炭,可是探出的半截身子却呈现出极度扭曲的形状。
再闻到那烤焦而令人作呕的味道扑鼻而来,王郁更是心惊胆战。环顾四处浓密的黑烟中倒卧着众多尸首,葬身火海的士兵也越来越多...这与炼狱还有什么分别!?
然而受周围猛烈的火势,呛人的毒烟所迫,王郁无法沿着原路返回,催马绕道,也已然与石鲁隐带领的残部兵马分离开来...又催马奔驰出一段距离,竟然就在周围到处有倒塌房舍阻隔的街坊间打起了转......
正值心焦火燎时,就在王郁身侧,却还有桶猛火油随着高度的不断提高,又沾染到飘散的火星,便“轰!”的形成炸裂的效果。霎时间,王郁满目尽是刺眼的火光,几乎要闪瞎他的双眼...冲天而起的烈焰,波及到王郁与胯下骑乘的坐骑,一股猛烈的气流,将其连人带马,直撞入一团仍在燃烧的屋舍当中!
马儿惊鸣悲嘶,诺大的身子重重砸将进去,又是一连串重物撞击的劲响声暴起。本来便已摇摇欲坠的房屋,顷刻间便崩垮了下来。王郁被撞得也险些晕厥过去,下半身子被马身死死压住,他正挣脱不得,又眼睁睁看着被烈火包裹的梁木轰然垮塌,重重的压了下来,也使得烈焰迅速在他身上蔓延开来......
“啊!救命!!!快来人!救我!!!”
切身感受到猛火焚身的痛楚,这个被耶律阿保机收为义子,在契丹国汉人中地位也相对更高的臣子也发出杀猪一般的惨嚎声,然而他徒劳挣扎着,却已经被坠落的梁木砸断了几根肋骨,碎石瓦烁哗哗坠落,都压在了身子上,王郁忍痛拼尽全力,也还是无法起身逃脱!
我的野心...还是要到此为止了么......
王郁绝望的念着,他又回忆起当初梁晋争霸时,义武军藩镇面临朱温的大举围攻,他奔逃至河东,便曾使尽迎合上意的手段,争取后唐先主李克用的信任而将女儿嫁于他。然而贪心不足蛇吞象,王郁日后却不甘心一直屈从于河东李家之下,又想到北平有后唐这个强邻在彼,只得臣服,他则又动了拉拢强援的心思,遂又将巴结的目标,定位日益壮大的契丹国主耶律阿保机。
当年极力劝说自己的父亲王处直引契丹入关,并自荐亲自赶赴北地做为使者。实则契丹方面起初除了韩延徽等汉臣之外,也另有皇族贵胄仍忌惮河东李家的势力,反对就此与其开战,例如皇后述律平便曾有言“吾有西楼羊马之富,其乐不可胜究也,何必劳师远出以乘危徼利乎!吾闻晋王用兵,天下莫敌,脱有危败,悔之何及”......
然而王郁极力要劝动耶律阿保机南侵,便力劝“镇州美女如云,金帛如山,天皇王速往,则皆己物也,不然,为晋王所有矣”,还处心积虑的讨得契丹国主欢心,转而又做了阿保机的干儿子...所以对于他而言,非但往轻了说,便已辜负了李克用当初收他为婿的信任,什么中原黎民、汉家山河,对他而言,都是可以吸引外族前来,而达成自己目的的资本而已。
可是事到如今,却落得个这般下场...王郁撕心裂肺的哀嚎着,声音却渐渐的微弱了下来。他这一生,善于迎奉讨得上位者的欢心,内心实则自私自利,毫无民族大义可言,然而身处于眼下这等绝境,王郁所擅用的手段,也派不上半点用场。
隐隐的,王郁还能听见周围有契丹汉军哭嚎奔走的声音,他徒然张口,虚弱的哀嚎求救,可是现在人人自顾不暇,看来也没有人会耽搁时间前来冒险救援自己了...王郁切身感受着无法忍受的痛楚,他的身体也开始呈现出极度扭曲的动作,而缓缓的凝固住。
至此王郁也无法再按其原本的命途轨迹,于耶律阿保机病逝之后仍然力表忠心,哭诉哀号愿终身侍奉契丹宗室,遂得述律平皇后夸赞称“汉人中,惟王郎最忠孝”,便留在契丹一直苟到了死...然而眼下的他身陷于火场当中,也根本走脱不得,注定也只能落得个活活被烧起的下场!
...差不多在同一时刻,被熏得双目肿胀得老高,身上仍有余烬火星燃烧的契丹主将石鲁隐,带领着麾下已然吓破了胆的契丹余部军骑,就在城中到处东闯西撞,躲避蔓延的浓烟与火势,好不容易奔逃至一处城门左近时,便听见前方有契丹骑兵的哀嚎惨叫声交织响起。
面庞满是烟灰污渍的石鲁隐,勉强忍痛睁开满是血丝的双眼,费劲巴力的望了过去。然而眼前所发生的情形,却当时骇得他的脸色一片煞白!
1262 引狼入室?这倒算是关门打狗
迅速杀至归义城墙的魏军将士,又退出一辆辆柜车,在那些军健的操控下,柜子前端便突然喷射出一道道长长的火舌...火舌连成一片,就如火神祝融大发神威,施法化出片火海,正好堵在城门口处,那些贸然冲去的契丹骑兵一旦挨上,身子便猛烈燃烧了起来!
魏军祭出的猛火油柜,所喷射出的猛火中者人皆糜烂,水不能灭,杀伤力自然极大...更是震慑得那些急于杀出城去的契丹军骑尖叫着后撤。石鲁隐目睹眼前惊心动魄的场面,也骇得一勒缰绳,胯下战马惊嘶着人立而起,旋即惊躁的在原地转起了圈子。
周围的热浪变得愈发灼热,空气中到处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浓烟,石鲁隐虽然怯于从正面直接迎上魏军阵前喷射出的火焰,可是他大概也能想到,恐怕眼下归义城四面城门的情形都是大同小异...每多耽搁一刻,伤亡数量还会成倍的激增,此处城郭,渐渐的已经成了一座燃烧的大火炉,而他们这些活人的血肉,也不过是都将被烧成焦炭的燃料罢了!
“趁着魏人操控的柜车喷射火焰的间隔,集中骑军一并冲杀出去!否则被困在城里,早晚要被活活烧死!”
石鲁隐歇斯底里的咆哮号令,可是在他周围聚集的大批契丹军骑神情惊恐,眼中满是退缩之意...毕竟见识到了魏军猛火油柜的厉害,谁又会有主动去往火海里闯的勇气?
眼见猛火油柜喷出的火势稍歇,石鲁隐嘶吼下令,倒也有一小撮生性剽悍的骑士激起一股如亡命之徒那般的凶气,横竖在此干耗着只有死路一条,也就只得拼命向前冲试图撞出一条道路!
所以在城门外列阵的魏军将士,又惊然发现急于杀出来的契丹军骑聚集成一定的规模,一个个疯狂吼叫着,扬起手中兵器,又试图从封锁城门的阵列中撕裂开一道口子。
魏军士卒,遂连忙又用烧红的烙锥向油柜上的火引点齐,后面还有军士用力抽拉唧筒,只片刻的功夫,成排的猛火油柜便又喷出长长的烈焰,连成一片,而形成一片火海!
不少契丹军骑,便迎着喷射过来的火焰,顷刻间遭受烈焰焚身,连人带马当即向前扑倒。可是也有几名骑兵化作一个个火团,却仍旧借助着战马的冲势直向前撞去。直至前排猛火油柜遭受猛烈的撞击,登时便引发城门口处暴起冲天的火光!
前阵魏军甲士,也不得不疾步先后退去,前几排的队列难免耸动起来...然而又有数十名契丹骑兵纵马越过火焰时,后几排的魏军将士立刻又合围上前,仍犹如一道道铁墙一般,森然的队列间探出一排排长枪大戟,兵刃入肉之声乍起,响彻归义城下,契丹胡骑所发出的惨叫声,仍是不绝于耳!
勉强冲出来的契丹骑兵溃不成阵,自然仍是难以抵挡协同配合的魏军剿杀,一时间如被砍瓜切菜一般,纷纷倒落马下...旋即诸般兵刃落下,这些契丹军兵便被杀得血肉模糊,一个个毙命当场。
突然间,半边身子也已着起火的石鲁隐从火团当中暴蹿出来,然而他胯下骑乘的坐骑甫一落地,两只前蹄双膝一软,便悲嘶着向前扑倒了下去...鬃毛也尽被烈火点燃的战马倒地翻滚,剧烈的挣扎了一阵,最终还是未能站起身来...直接甩飞出去的石鲁隐,脑袋重重的砸在了地上,登时跌得个头破血流,他刚挣扎着起身,便见到层层叠叠的魏军甲士,早已将周围封堵得水泄不通,并擎起一排排长短兵器,并一步步的朝着这边夹攻过来!
本来手中提着的大刀,在从马上跌落时也不知又掉到了何处...石鲁隐仓促的拔出腰挎的佩刀,也根本无暇去扑灭身上仍在燃烧的火焰,便如发了疯一般不断的挥刀咒骂...然而他荡开几柄从正面疾搠过来的长枪,冷不防从旁一柄长刀直接劈斩下来...石鲁隐的右臂,便当即被锋利的刀锋斩断卸掉!
鲜红的血液从断臂处如注喷涌,石鲁隐发出发出凄厉的惨嚎声,他再也无法挥刀抵抗,两柄长枪复有搠中他的腹部,旋即向上用力一挑,他的身子便离地数尺,旋即仰面重重的倒落下去!
被斩断了手臂,腹腔脏器又受枪锋撕裂损害,再加上裹着的皮裘烈火蔓延,正在烤焦他的肌肤血肉...石鲁隐在这个时候才体会到,什么叫做痛不欲生,这员本来秉性残忍,常以虐杀取乐的契丹军将却再不复以往暴戾狰狞的嘴脸,竟然哭嚎出声来,而扯着嗓子祈求道:
“啊!痛杀我也!让我死!给我个痛快的死法!!”
...然而石鲁隐鄙视汉臣,其他耶律宗室贵胄几乎都定了汉名,偏生其按史载轨迹,也要等到好多年之后,才由耶律德光半强迫性的做主,给他定了“萧翰”那个名头...所以石鲁隐自然与契丹权贵不同,他也不屑于学汉话、说汉话,只大概懂个皮毛。
眼下又因难以忍受的强烈痛楚,石鲁隐用契丹语喊话声音极度扭曲,这在一众魏军将士听起来,便如同狼哭鬼嚎一般,也根本听不懂这个契丹敌将在喊什么......
眼见敌将断了一臂,又身遭重创而难以起身,躺在那也不过是在等死罢了,也根本不足以构成任何威胁...魏军诸级将官遂不再理会他,而是指挥所部军健重新排开严密的队列,封锁城门口,要截杀住所有意图突围的契丹余部兵马。石鲁隐也就只得在地上挣扎哀嚎着,还要继续承受那让他恨不得早些去死的极度痛楚,直到彻底咽气为止......
...石鲁隐毕竟以生性残忍著称,如果他还走正史线的轨迹,会做为契丹南侵覆亡后晋政权的大将祸乱中原。杀入京师,意欲强抢霸占宫苑中五十多名貌美的妃嫔、宫女,时有宦官张环严词拒绝。石鲁隐便打破宫门锁钥,直接强闯宫苑,糟践内宫宫人,并抓住张环,用烧红的生铁烫其腹部,就如同看戏一般,瞧着他肠穿肚烂而亡。
如今的石鲁隐,身上却正披着被烈火烧红的残甲,方才负隅顽抗时还未曾发觉。直至因伤重而倒地再也动弹不得后,火焰也仍在他身上燃烧吞噬着,如同生受炮烙的酷刑,甚至能闻到自己的肌肤被慢慢烤焦的味道扑入鼻中...而石鲁隐落得这个死法,这似乎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而这一路契丹军旅的主将石鲁隐、王郁前后脚惨死,绝大多数兵马困在犹如熔炉的归义城当中,三万多人,也几近全军覆灭...符彦超、阎宝统领魏军兵马,也开始准备要清理战场,再搜寻一番,但凡发现还有甚漏网之鱼,也免不了还要补刀。
差不多在同一时刻,由耶律拔里得为正、赵德钧为副,所统领奉命前去奇袭涿州固安城,同样意欲焚毁魏军后勤辎重的军旅,也已然行至半途。然而他们甚至连城郭的轮廓还没瞧见,途径一处山谷,陡然间士兵的惊嚎声、战马的惨嘶声也响彻山涧,而彻底打破了这片山岭的宁静!
1263 到了最后,还是被使唤利用的走狗
幽深山谷内、嶙峋怪石间,陡然间蹿出众多道身影,那般声势竟似要铺满一片山岭,无数的利箭骤然而至,便如镰刀割草一般,顷刻间将仍在行进中的契丹军旅连人带马射倒了一大片。
按说契丹军旅以往出征,所派出大批远探拦子马,在广泛的范围进行哨探,也更容易掌握敌军的踪迹...然而这一次耶律阿保机急于摧毁魏军的辎重补给,也必须要再惊动敌方主力军旅以前,以最快的速度完成计划...先行的远拦子哨骑只是确认通往固安城的必经之路,于地势平坦的道路间有无巡查的魏军,也根本没有时间去证实周围深山野岭间又是否会有伏兵。
凄厉的号角声相继响起,掩伏于两侧山岭高处的魏军将士尽数跃起,无数枝利矢再度破空而出,呼啸而去,继续进行着残酷的打击。而北平国派到这一边的带路使者惊呼尖叫,也浑然没有料到往日畅行无阻,并且根本没有魏军设防的区域,又怎会忽然杀出这许多伏兵来...两枝利矢便已凿入他的胸脯,中箭倒毙下去,尸首旋即又被周围惊慌的战马反复践踏......
眼见自己麾下两名亲随将官也已中矢毙命,这一路契丹兵马的主将耶律拔里得又惊又怒,他挥动着手中钢叉,不停的拨落激射而来的箭簇,口中还暴躁的怒骂道:
“可恶!不是说魏军集结重兵于蓟北,涿州守备空虚,杀往固安城的道路也几无敌军布防么?那么这大股的魏人,到底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这一路军旅安排的汉将赵德钧,冒着箭雨催马疾奔至律拔里得身侧,也轮动着长枪护住周身,又慌忙劝说道:
“拔里得详稳,魏军既然在此设下了伏兵,很明显早已看破了我军意欲直到后方,毁其粮秣辎重的计划!既然无法奇袭得手,又遭受伏击,我等也只得尽快退兵才是!”
然而赵德钧话音未落,突然却又听见后方暴起更为激烈的惊嚎哭喊声...慌张回首望去,就见烈焰腾腾,如同千万条金蛇火龙狂舞,须臾间山谷内腾腾火炽、烈烈猓生,漫起的火光映红了大片山岭。契丹兵马闪避不迭的,都要被烧得个焦头烂额...看来魏军在己方军旅后方又用了火攻,也明显是要断绝耶律拔里得、赵德钧这一路兵马的退路!
满腔的怒火正无处发泄,耶律拔里得又听赵德钧劝言退兵,他怒气更盛,当即瞪圆了双眼,指着赵德钧的鼻子臭骂道:
“好你个赵德钧,你还敢妄言退兵扰乱军心!天皇帝命我等奇袭涿州固安,那么就算有敌军埋伏,也仍要去拔了魏人那座城池!这时候你说要撤退,难道要我契丹儿郎折返回去,被活活烧死不成?
我就说你们这些投靠我契丹的汉人各个贪生怕死,当不得大用。当初你们效力于晋、燕之际,被魏国杀破了胆。到了我契丹国来,枉天皇帝抬举你们,结果再遇到了魏军,这便心生退意!”
被耶律拔里得这一通劈头盖脸的臭骂,吐沫星子溅得满脸都是,赵德钧又问道对方那冲人的口臭味,心中的火气也蹭一下蹿得老高。
然而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赵德钧也很清楚,契丹的宗室权贵当中,当属这耶律拔里得对于上到文臣武将,下至平民奴隶的汉人群体最为排斥。按照后世的话来讲,这厮妥妥的就是极端种族主义倾向最为强烈,而对汉人抱有民族歧视的货色。
毕竟耶律拔里得“常疑汉兵,且以为无用”,本来便对效力于契丹的汉军抱有极大的偏见。偏偏他身兼契丹皇侄这一层身份,赵德钧自知也只得按捺住火气,火烧眉毛的要紧关头,再与其起了冲突,那么自己也就别指望在契丹继续谋份官职过活下去了......
“拔里得详稳!此间虽然甚是陡峭,魏人占据高出,也着实难以上去...可是再冲过前边的坳口,岭坡便不算十分陡峭,而且树木稀疏,就算全力纵马奔驰,大概也能攀越上去,也好过在此一直被动挨打!”
忽然间,又有一个身上插着两支羽箭,赶忙催马赶来的契丹军将疾声报道。耶律拔里得闻言,遂瞪视向赵德钧,又恶狠狠的说道:
“姓赵的,若要证明你这厮对我契丹还有些用处,便统领汉军兵马做为前驱,打头阵去与魏人的伏兵厮杀,奔袭杀出重围,再集结部曲去打下固安城!如此才算是于国有用的战士,否则我契丹又为何要养你们这群汉狗!?”
魏军既然已经在此设下埋伏,哪又为何要将后勤补给继续留在固安城?想必车仗辎重也都转移了,那我军就算能拼死拿下那处城郭,却又有何用?
赵德钧心中忿恨的念着,然而他也很清楚耶律拔里得偏见极深,摆明了就是不信任自己这类的汉人军将,所以就算对他劝谏也全无用处...而面对耶律拔里得颐指气使的喝令,赵德钧面色铁青,没有立刻做出回应,可是很快的,他便兜马转身,提缰加速,口中还大声喝令道:
“汉军将兵听我号令,立刻收拢阵型,压上前去,迅速从这片山谷间冲杀出去!”
诸部契丹汉军听令,也立刻动弹起来。然而上方利箭如蝗,不断的激射过来,即便那些马步军小心闪躲避让,还是不免要被射倒一片...更兼沉重的石块,也从高处凌空如雨砸落下来。
伴随着“咚!”、“咚!”、“咚!”、“咚!”...重物的砸击声,硬生生挨到的士兵,脑瓜当即便如被砸碎的西瓜那般迸裂开来...即便头上、身上有兜鍪、铠甲防护,也登时要凹陷下去一大片...众多一时间虽未毙命的士兵,却被砸得手折腿断,清脆而听着又甚是渗人的骨骼碎裂声也不断响起,留下大批的伤兵倒在地上呻吟哀嚎!
沿途有留下了大片的尸首,赵德钧只得做为前驱,统领契丹汉军将兵冒着箭雨落石,又奔出几里地的路程...忽然就见前方地势果然相对平坦些,只不过仍是两侧高、中间低的斜坡。而就在两面斜坡上方,但见得那般声势旌旗红展一天霞,刀剑白铺千里雪...果然有大批魏军严阵以待,就等着阻击从山谷中仓惶奔出的契丹兵马......
既然当初投靠契丹而与魏朝为敌,这是我自己选的路,看来也已无法回头了...事已至此,也只得拼了!
赵德钧狠狠的咬了咬牙,便扬起长枪,命令麾下士兵攀上岭坡,去与那些早就列开阵势的魏军厮杀...然而一拨骑军首当其冲,刚奔出十几步远,便登时惨呼惊叫着坠落下去...原来地面上满是陷坑,底部又插着许多尖锐的木桩,但凡有人误踏上去,就会直接陷落下去,被当场刺得个肠穿肚烂!
1264 追悔莫及,也已经晚了
坠入陷坑当中,身体顿时被几个削尖木桩穿透的士兵,即便一时未死,却也再无力摆脱陷阱,发出无力的呻吟,绝望的等待自己咽下最后一口气...另外还有些费力向上攀登的兵卒,忽然感到脚下绊倒异物,触发机关的尖竹排便呼啸着拍砸过来,便又有几名士兵被死死钉住,身上又多了几个血窟窿,而惨叫着跌落下去!
又目睹大批士兵或是跌入陷坑中,或是又从高处翻滚下来,凄厉的惨嚎声震天价响...赵德钧瞧得心惊胆战,却也只能硬着头皮指挥契丹汉军继续往岭坡上方杀去......
耶律拔里得那厮可恨,就是认定为契丹效力的汉人将兵命贱...可是做为行伍军人,要在沙场上干搏命的勾当。所幸阿保机皇帝,与皇子耶律倍、耶律德光等人还甚是重视汉人臣子,当初选的路,就算忍气吞声也还是要走下去...如若半途而废,到头来也只会一无所获!
可是很快的,赵德钧乃至他周围那些汉军将兵,隐隐的感到脚下的地面微微颤动起来...惊觉抬头望去,就见一排排夜叉擂也被从高处推下,就在坡面上飞速的翻滚着,直直朝着他们这边碾压过来!
夜叉擂通常取长一丈许、径一尺的榆木,上面钉满了铁钉,一般主要做为守城用具使用。可是在这等情况下,嵌满铁钉的圆木从坡岭上方滚落,自行旋转起来,越来越快,也能充分地发挥出碾刺敌军的杀伤效果。
不只如此,位于岭坡上方的魏军,又推出一辆辆外形犹如双轮手推车的车舆,只是那些车子前面用铁皮包裹着,也镶嵌着几根狭长的铁刺,或是锋利雪亮的滚刀...这造型看起来,倒与《说岳全传》里韩世忠、梁红玉镇守两狼固关时所用,后来却为金军所获,而由绝世虎将高宠奋力连挑十一辆的铁滑车十分相似......
那一辆辆铁滑车从高处滑落下来时,里面也明显堆放着重物,朝着下方滑落时受加速度的影响,而形成是要碾碎所过之处一切生灵的力道...本来契丹汉军急于从下坡杀到上坡,便已甚是吃力,却忽然又见到大片的夜叉擂、铁滑车以山洪石流的声势,直朝着自己这边碾压过来,大多数人的第一反应,便是直接吓得嚎出声来!
夜叉擂翻滚着直砸了过来,上边无数尖锐的长钉,当即扎入闪避不迭的士兵躯体当中...而夜叉擂去势未竭,上面钉住几具尸首继续朝着下方卷动过去,所过之处,便是一片片的血肉狼藉;
少说也有数百来斤重的铁滑车,这一路碾压过去,也有成群成批的契丹汉兵被上面镶嵌的滚刀、铁刺戳穿了身体,亦或被车轮直接碾了过去,化为一片片不成人形的尸首...本来便阵列溃动的契丹汉军人群,又遭受这等猛烈的打击,一时间重物撞击声、骨骼碎裂声,以及士兵惨厉至极的惨嚎声响彻山岭...毕竟沉重而生满了倒刺的军械碾压过来,这又岂是血肉之躯可以硬扛得住的!?
赵德钧便惊慌的瞧着他周围大多士兵,遭受铁钉、倒刺搠穿躯体,连人带马被生生撞到,旋即又被滚滚而来的车轮碾压过去...还有几名亲信撞上了夜叉擂,被钉在那密麻麻的铁钉上,身子还随着滚动的擂木向下翻滚,发出杀猪一般的惨叫声...但他再惊觉回过神来,就见一辆铁滑车正直朝着他这边飞速撞来,已是避无可避,前面嵌着的那几把锋刃森寒的滚刀,也清晰的映入眼帘当中!
情急之下,赵德钧下意识的紧绰枪杆,直刺了出去,打算将那辆直撞向自己的铁滑车挑开。然而他虽然久经战阵,也并不似说岳全传中的高宠那般武艺高强,且力大无穷...长枪甫一挨上铁滑车,赵德钧便陡感双臂猛的一沉,枪杆登时脱手。势不可挡的铁滑车压过长枪,前端的滚刀锋尖,便狠狠的戳入赵德钧的腿股以及他骑乘的战马当中!
铁滑车继续压过去,直至将赵德钧的下半截身子,以及胯下战马碾在车轮下时才硬生生卡住...嘴中大口大口的喷出鲜血,赵德钧半截身子几乎被滚刀搅烂,骨骼也被撞得粉碎,甚至还能感觉到自己体内脏器被碾成一团浆糊...比起剧烈的痛楚,他更感受到自己愈发的冰冷,而逐渐又要被无尽的黑暗所吞噬.......
弥留之际,赵德钧隐约意识到,由耶律拔里得统领的契丹宫帐军,这时才纷纷策马奔涌而来...好歹也算是沙场上并肩作战的同僚,可是耶律拔里得只乜了半截身子被铁滑车死死压住的赵德钧一眼,便再不理会他,而是癫狂的嘶声喝令道:
“快!快!那些汉将汉兵已经触发了大批陷阱机关,估计魏人那些器械大概也快用尽了...契丹儿郎集结在一处,就踩着汉军的尸首,直接突围杀出去!”
赵德钧隐约听见耶律拔里得的言语传入耳中,又不住的剧烈咳嗦起来,口中连连喷出血沫,眼眸中却满是怨毒的火焰!
...按史载线的轨迹,赵德钧于后晋末期奉旨平叛,却养寇自重,意图到处兼并军旅与石重贵讨价还价,被拒绝之后便遣使至契丹,求立为帝。结果到底还是没又竞争过甘愿自称儿皇帝,并献上燕云十六州的石敬瑭...所以对于赵德钧而言,如若他认为巴结投效外族,会对自己更为有利,什么君臣忠义、民族大义,也随时都能抛弃。
然而同样是投效契丹的汉人臣子,其中也要分出个三六九等...赵德钧也不知是否当年效命于后唐时,因为曾统领银鞍契丹直骑军而犯了忌讳...他名为统领汉军的都统,实则一直以来,就与供契丹统军主将使唤的马前卒没有什么分别...结果忍气吞声至今,现在自己半截身子压在铁滑车下,只得悲催的等死...却又听耶律拔里得明目张胆的就是要让他们这些汉将汉兵前来送死填命,自然是积郁难平,而快要气炸了胸膛!
早知今日,当初我即便投不得魏朝,也莫不如为河东李家尽死节罢了...就算掏心掏肺的为契丹效忠,也不过一直被当成走狗使唤...含污纳垢至今,还是落得这般惨死的下场,命也太过不值钱,以后还要留下个为外族做走狗的骂名,到头来也没盼来称王称霸的机会...当年我选错了路,只恨如今也已是追悔莫及了......
心中忿恨的念着,赵德钧双目兀自圆睁,可是眸中神采也渐渐暗淡了下来。
赵德钧被铁滑车生生碾死,而行将就木之时,又听耶律拔里得嘶声叫嚣踏过他们这些契丹汉军的尸首前去厮杀,心中更是激起了无穷的怨念,才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也仍是死不瞑目......
而惨烈的战事仍在持续着,周围那些被冲击得七零八落,好歹还有命在的汉将汉兵,也听见契丹主将的言语传入耳中,有人登时望将过去,与以往面对契丹权贵唯唯诺诺的态度截然不同,有些汉人军将再向耶律拔里得瞪视过去,眼中也满满的尽是仇恨之色!
1265 忍得太久了,终究是要爆发的
虽然遭受伏击,勒令赵德钧统领麾下部众前去充当炮灰,又致使这一路汉军将领战死,眼下兵马损失也已十分惨重...可是耶律拔里得仍有一种迷之自信,认为自己还有机会反击制胜。
毕竟耶律拔里得自问在耶律迭剌部当中也以剽悍勇武而闻名,能空手驯服烈马,善于驰射,扑跤角抵也曾接连摔翻七八个壮汉条,而且参赴征服漠南诸多部族的战事当中,也是一路焚烧抢掠过来,将那些不肯臣服于契丹的部族如同猪羊一般驱赶屠戮,直至将他们彻底打服,也都是无往而不利......
而耶律拔里得眼下在契丹军中属于少壮派,未曾被当年李存勖统领的后唐军按在地上蹂躏,没接受过现实的毒打,所以一直以来,也都有种“当年我若参战,便很有可能侵占燕云大片疆土”的错觉。
涉及到契丹帝国的国体,耶律拔里得也属于草原本位的绝对拥簇者,认为国主耶律阿保机重用汉臣,汲取汉学汉制纯属多此一举...契丹治下的汉人,平时便拘来当奴隶使唤,战时就充当带路党,打一打下手,必要时拉出去做炮灰便是......
所以对于汉人兵法那一套,耶律拔里得嗤之以鼻,也算得上无知者无畏...只认为现在还能聚拢来一拨契丹军骑,只要拿命去博,就有争胜的可能!
然而从坡上到坡下,还有些铁滑车、夜叉擂逐次滚落下来,无论是契丹宫帐军还是汉军,面对那等杀器只能勉强躲避,也毫无还手硬抗的能力...不一会的功夫,但见此处山岭间无数战马惊嘶炸缰奔驰,两侧坡岭间尽是七扭八歪的尸首。而且直至目前为止,进行伏击的魏军将士,几乎还没有出现任何伤亡......
位于岭坡高处,旌旗下方,就见一排排迎风猎猎舞动的兜鍪盔缨,与如林一般举起的兵刃已列成了阵列,看来也已经做好了掩杀过去的准备...位于军阵一侧,奉令于此伏击的魏将高从嗣俯视下方,忽的嗤笑了一声,说道:
“这一路契丹鞑子的主将是个痴傻的不成?我军倚仗地利,杀它个措手不及,伤亡已是这般惨重,却要杀上来与我军厮杀?也罢...也省得多费手脚,就在此一举荡灭胡骑!”
另一侧岭坡上,则是由原楚军小将廖匡齐统领的兵马...他俯视岭坡下契丹兵马残阵,眸子中已流露出灼热的战意,口中也喃喃念叨:
“比起昔日在湘楚镇抚诸蛮,可是纵有部族生乱,对中原而言也不过是癣疥之疾,可如若契丹实力壮大,也称得上是心腹大患...既有机缘参赴北伐战事,北击胡虏,正可博个扬名立万!”
除了高从嗣、廖匡齐二将以外,年纪更长,战阵阅历也更为丰富的大将许存陈兵于北侧,同样准备挥军掩杀过来...这一路正史中前蜀、南平、南楚三方势力的将才汇聚于一处,当先由高从嗣、廖匡齐奋声号令,统领麾下锐骑驱使战马,便如迅雷一般直朝着契丹残阵滚动了过去!
接连遭受魏军陷坑、夜叉擂、铁滑车的猛烈打击,这一路契丹兵马损失惨重,更是被冲击得阵型溃乱...所以当魏军将士开始进行扫荡掩杀,纷纷催马借助居高俯冲的惯性攻向残余敌军的时候,那些首当其冲的契丹骑兵骇得手脚癫麻,尚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刹那间,便是人马碰撞之声大作,兵刃入肉之声四下响起,双方骑军展开白刃战,而战团中响起的也多是契丹胡骑的惊呼惨叫之声!
遭受奇袭,而阵型大乱的情况下,大多契丹骑士毫无抗手能力。即便有些军骑仗着个人武勇,勉强能支撑片刻,可是三五成群、十余为队的魏军甲骑配合着驰杀过来,这边刚格挡开一刀,冷不防从斜侧一只马槊袭至,便在身上开出个碗大的血窟窿...那边另一名契丹骑将刚避让过一支骑枪,从旁便又有一柄铁鞭砸将下来,登时将其连毡帽带着头颅一下砸扁下去......
而高从嗣、廖匡齐二将自恃武勇,冲杀在前,都使得杆长枪左盘右旋,每一次搠出,则必有一名敌骑落马。他们驱使着胯下坐骑四蹄翻飞,所过之处,也杀得一众契丹军骑纷纷跌入尘埃当中!
按说正史中的高从嗣骁勇有力,便与楚军交锋时到阵前搦战,欲单骑决胜负,却不知一山还有一山高,而被楚国方面派出的骑将廖匡齐所杀...他们二人本来应该是命中的死对头,结果如今同为魏朝效命,虽说彼此间也仍免不了会有争强好胜的心思,暗中较近,看谁能在北伐战事中立下更多功勋......
可是好歹高从嗣、廖匡齐这两员以马战武勇而在史书中留下名号的骑将,现在也能拧成一股劲,而势必要驱杀尽眼前的契丹胡虏!
眼睁睁看着前面的契丹骑军,被从两侧岭坡上席卷杀来的魏军骑众杀得如分波辟浪一般...耶律拔里得双目中已快喷出火来,心说我契丹儿郎,往日纵横于草原之上,称霸塞外,又怎能战得如此窝囊?
南朝富庶的江山,数不清的财货,还等着我契丹去拿,你们不肯拱手奉上,我们便要去杀、便要去抢!又有多少当年在中原自诩武勇了得的人物,前来投靠我契丹之后当牛做马,全凭我等驱策使唤...怎么如今与魏朝的汉人厮杀,竟会如此难以对付!?
耶律拔里得素来狂傲惯了,到了现在还觉得如若被汉人骑军杀得仓惶败退,对他而言就是天下的耻辱...所以耶律拔里得又歇斯底里的咆哮起来,还要尽快招拢周围散兵游骑,冲上去与高从嗣、廖匡齐所部魏军杀得个你死我活。
身侧的契丹骑将遂赶忙打起了唿哨,招呼各部阵列散乱的契丹骑军集结过来...耶律拔里得恶狠狠环视过去,却见还有一些经历过方才铁滑车、夜叉擂冲击而侥幸保得命在的汉军兵马,也汇聚起一定的规模,而朝着他这边奔涌过来......
罢了,虽然汉狗不可信...但是眼下与魏人血战要紧,权当再多些添头去厮杀......
然而耶律拔里得心中念罢,却惊然瞧见那些契丹汉军扑向就近的宫帐军骑士,二话不说便抄起兵刃,刀砍枪搠,当即血光崩溅,将那些猝不及防,正要集结过来的契丹骑兵杀得个人仰马翻!
火烧眉毛的要紧关头,本来供我契丹使唤的汉人兵马,竟然袭杀我契丹儿郎!?
耶律拔里得瞧得又惊又怒,当即便厉声喝骂道:
“混账!你们这些汉狗,这是要造反不成!?”
而那一拨临阵倒戈,向契丹宫帐军发动偷袭的汉人兵马当中,也有一员将官满目怨毒的瞪视过来,并厉声叱骂道:
“契丹鞑子!你一口一个汉狗的叫骂,还指望我们为你卖命不成?爷爷已经忍你太久了!就算我等忍气吞声,可方才你勒令汉军前来填命,还狂言称要踩着我们的尸首突围出去...纵然泥人尚有三分土性,你却以为我等还会乖乖的任凭摆布?
我们这些兄弟眼下却尚还活着,纵然早晚还是要去做鬼,也必然要拉着你们一并陪葬!我们也都豁出去了,谁都别想活!”
1266 恶贯满盈,适合这厮的死法
契丹汉军将兵,在这个时候竟然把刀口朝向契丹宫帐军骑兵,这的确是耶律拔里得没有想到的。
毕竟他向来就认为汉人就只能任由自己欺压凌虐,也从来没有考虑过压迫得越狠,以后所将承受的反抗也将越发强烈...正史线耶律拔里得把镇州汉人军民逼到了尽皆背反的份上,按说当时辽朝覆亡后晋,还控制着河北成德军、义武军等地域,并将昔日赵国的都城设为中京。却正因为他在当地的暴行太过,导致各地汉儿发动大规模起义,契丹遂又丢了吞并下来不久的大片疆土......
所以耶律拔里得视汉军为鹰犬,让他们充当炮灰,就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又怎会想到这些依附于契丹的兵马,实则也早已忍耐到了极限,甚至不惜与一直以来都骑在他们头上的契丹人拼得个同归于尽!?
那些汉军将兵顿时又冲了上去,不再有任何顾忌,放手乱砍乱刺。混乱的人群当中血光四处迸溅,哭喊之声,也变得愈发激烈。转眼间,契丹骑兵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队列,又被杀得溃散开来...本来遭受魏军伏击猛攻,便已几近崩溃,不少汉军又突然临阵倒戈,这仗还怎么打?
高从嗣、廖匡齐则各自抖擞精神,相继又亲手挑翻数骑,加上周围魏军锐骑奋力杀敌,滚滚铁蹄踏过满地尸骸,怒吼着一路杀至,却发现位于岭坡下方的契丹余部兵马自相残杀起来,也不由看得一愣。
辨识那些相互厮杀的兵马发型、衣甲,大致也能看得出是束发为髻的汉人,与髡发秃顶的契丹人犹如仇家一般红着眼睛对刺对砍...廖匡齐大概意识到本来效力于契丹的汉军临阵倒戈,便当即喝令道:
“契丹军中的汉军兵马,如若贸然接近,杀之无妨!如若避让,且先不必管他们,只顾去荡灭髡发左衽的契丹人便是!”
...随着高从嗣与廖匡齐挥军杀至,更是将契丹的残阵冲击得七零八落...不断的有胡骑跌落下马,飞溅的鲜血也将周围的土地染得一片殷红。
此时此刻,契丹骑军剽悍敢战的锐气,也早已摧折得差不多了...可耶律拔里得仍紧咬着牙齿,急切四顾,眼见一彪倒戈的汉军兵马直朝着自己这边涌来,他发出声嘶力竭的嘶吼声,便抄起钢叉,催马骤然提速,向咒骂着杀来的汉军叛兵,毫不示弱的对冲了上去!
虽说耶律拔里得贪猾残忍,不知抚恤军心,而将致使汉军众心怨愤...可单论马战武勇,他也的确称得上是个中好手,眼见一名汉人骑兵满面怨毒,厉声咒骂着当先催马杀来,耶律拔里得手中钢叉先一步探出,便狠狠戳进了那名军骑的胸口。
紧接着,几匹战马错身而过之际,两马高速对冲之势,点钢叉尖又如洞穿朽木一般,轻易洞穿一层铠甲,深深的扎入另一名强攻过来的敌骑胸口...耶律拔里得迅速拔出钢叉,又轮扫了过去,又将一名汉军骑兵拍得脱离马背,直飞了出去,五脏六腑也被撞得渗出血来!
“汉狗果然不可信,胆敢背反我契丹,各个都该杀!”
耶律拔里得歇斯底里的痛骂着,相继又有七八名汉军骑兵被他扫落坠马,其中几人被洞穿了要害,当即毙命...然而高从嗣、廖匡齐二将统领所部甲骑甲骑卷起烟尘奔袭而至,耶律拔里得就见左右两翼尽是黑压压的敌军甲骑,正朝着他这边急速围卷过来...任他往日再是嚣张狂妄,也很清楚自己一旦被合围而来的魏骑甲士拦截住,也根本不可能全身而退!
“滚开!都给我滚开!”
耶律拔里得急欲驱马甩脱截杀过来的魏军骑众,口中不断泼骂着,手上也毫不含糊,催马疾驰而过,陆续又搠杀了几名胆敢对他兵刃相向的契丹汉兵......
然而他一愣缰绳,正要策马转向之际,却另有一员汉军骑将看来已是抱着必死的打算,不管不顾的催骑直撞过来。即便疾速出来的钢叉,又深深的搠入他的躯体当中...可是那名骑将胯下战马,与耶律拔里得的坐骑结结实实的撞在了一处,惊嘶中同时乍起,骑在马上的两人也登时摔飞了出去。
耶律拔里得手中钢叉脱手,重重的摔在地上,顿感眼前一片金星乱冒...然而他还为来得及挣扎起身,一名方才被他击落坠马的汉军士卒便扑了上来。即便兵刃已被荡飞,可是那名士兵直扑到了耶律拔里得的背上,张开嘴露出森森白齿,竟然便朝着脖颈处恶狠狠的咬了下去!
耶律拔里得的脖颈,当即便被咬下一大块血肉来,呲呲的鲜血直冒,当即痛得他哇哇大叫...耶律拔里得正要将趴在背上的那名汉军士兵掀翻下去,周围却又有七八名军卒疾奔赶至...挥起斩落的钢刀,当即将耶律拔里得的右手齐腕斩断;又有一名兵器脱手的士兵扳起左手,同样一口下去,便又咬掉了两根手指!
饶是耶律拔里得气力过人,可是他被一众士兵死死按住,难以挣扎起身...而最先咬向他脖颈的那名军卒嘴角淌血,嘴中竟然做出咀嚼的动作,喉结上下滚动,吞掉了口中筋肉,便癫狂的骂道:
“你这鞑子欺压汉家将兵,从来就未曾把我等当人看!不得已忍气吞声至今,我早就恨不能吃你的肉!喝你的血!就算与你们同归于尽,即便老子今日死了,也算是了结一桩心愿!”
那军卒恨声吼罢,双手死死的将耶律拔里得的头颅按在地上,便又张开了嘴,再一口狠狠的咬了下去!
这些被逼到阵前倒戈,一并对耶律拔里得下死手的汉军将兵,先前多是效力于后唐、桀燕的行伍军人。他们或是受所部主将影响,或是对魏朝仍抱有敌意,所以也只得投奔契丹......
而且当初趁着战时剽掠扰民惯了,听闻魏朝军纪严明,基本上严令禁止侵害百姓。很多乱世杀伐时节,身上凶兵习气尤重的将官军卒,心说就算能有归投中原王朝的心思,太过束手束脚,趁着打仗时节也没有什么油水可捞...那就莫不如去投从契丹,或许才更为自在快活。
然而人性复杂,如今做为效命于契丹的军人,南下来杀掠侵害汉人同胞...甚至也很有可能是他们的父老乡亲,很多汉军士兵也难免有所触动;即便是凶顽成性的兵匪,却又饱受似耶律拔里得这样的契丹权贵欺凌压榨,心中的怨恨当然也是与日俱增......
所以到了今时今日,这些残存的汉军将兵,也终于到了爆发的时候...而挤压已久的怨恨顷刻间发泄出来,那股子狠毒恨意,自然也是可想而知的......
就算是杀人不眨眼的主,耶律拔里得切身感受得到,自己身上的血肉被人吞噬那种恐怖的滋味。任他再是凶蛮剽悍,也当即骇得魂飞魄散,身体剧烈的抽搐起来,连连惊叫哭嚎,却仍被那些忿怒的汉军将兵死死按住...脖颈上又一片血肉被活生生用牙齿撕咬下来,耶律拔里得陷入极度恐慌的情绪,也只盼着能够痛快得早些死去.......
1267 这一路契丹兵马,倒是比较谨慎
半边的脖颈筋肉几乎被撕咬下来大半,耶律拔里得偏着头躺在鲜红的血泊当中,圆睁的双眼中一片浑沌,脸上那遭受极度惊吓而扭曲的神情已彻底凝固住,那副嘴脸看上去也甚是丑恶。
本来信誓旦旦的要大举南下,急切盼望能够杀入中原,大肆抢掠财货、女子,要让南朝汉人尽皆去做匍匐在契丹脚下的奴隶...可是耶律拔里得却落得这般凄惨的死法,也终究无法再如他史载的轨迹那般,于祸乱中原时做出肆意残杀汉民、掳掠财物、糟蹋女子...甚至滥用酷刑,剖下无辜百姓的肝、胆、手、足...悬于周围等那般的兽行了。
当魏将高从嗣统领一彪军马疾驰赶至,就见那伙汉军士兵对着耶律拔里得鞭尸泄愤...饶是他见惯了战场上血腥的场面,这时也不住瞧得眉头直皱:
“到底晚了一步,可惜未能由我取下这路敌军主将的性命...瞧这般模样,竟然使得投靠契丹的汉将汉兵恨到了食肉寝皮的地步,也足见这契丹鞑子有多招人恨了......”
确认这一路的敌军主将身死,廖匡齐则朝着周围望去,眼见附近仍有一些契丹军骑垂死顽抗着...长短兵刃交织猛刺,战马撞在一处,悲嘶着扑倒在地上。那些坠马的甲士即便摔落倒地,也要立刻站起身来,犹自纠缠成一团浴血搏杀。期间不断的有人扑倒,鲜血飞溅横溢...廖匡齐遂擎起长枪,又奋声高呼道:
“诸部兵马,尽快肃清契丹余孽!尔等倒戈的汉军将兵,若要降从,便立刻聚集退至一处,放下兵器,以听候我军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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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别由石鲁隐、王郁,以及耶律拔里得、赵德钧统领的契丹军旅,相继遭受魏军伏击,主将尽皆战死,两路兵马也几近全灭...却还有耶律沤里思、赵延寿、耶律郎五统领的那一路兵马,途径北平国易、定二州,也已然杀入魏朝治下疆土。
过了定州无极县,耶律沤里思统领挥军便进入隶属于当初赵国都城镇州治下的藁城(地处于后世河北省西南部,石家庄市藁城区)地界,也属于先前成德军藩镇下辖疆土。按国主耶律阿保机的指示,这一路契丹军旅,一旦侵入魏军后方,便要到处侵攻剽掠,将魏朝河朔地区搅得天翻地覆,以打乱魏军全盘部署,起到让对方顾此失彼、疲于奔命的效果。
大批契丹军骑,也犹如一群正要冲入羊圈中扑食的饿狼,就盼着沿途杀入村镇县坊,去抢掠魏朝的牲口、财帛、女子...然而大军兴致勃勃的杀往附近的镇坊村落时,却见四下里皆是杳无人迹。
虽然有远拦子探马仔细查探过一番,所过之处先前还有乡民盘住过的痕迹,但是如今陆续经过的各处村镇,却都是一副死气沉沉的景象,房舍中的家当也都被搬得精光,根本没给契丹胡骑留下什么财物。
按说现在也没到收获庄稼的时候,可是各处村坊附近的耕田却都已收割尽了...这一路契丹兵马即便杀入魏境,至今为止却仍没有掳掠来一个奴隶、一头牲口...即便途径几处村坊,也难以抢到些许财帛粮秣......
主将耶律沤里思,心中也登时有了股不祥的预感,寻思镇州明明位于魏军后方,但这般迹象明显是要坚壁清野。那么这也就意味着,魏军已经预料到契丹以北平国为内应,而派出几路军旅直捣后方...敌军已然有所防备,继续进军下去,前方会不会已有魏朝大军早已严阵以待?
然而经过一番商议,同样是契丹宗室出身,按正史线耶律德光南讨后晋期间,亦是累有戰功的耶律郎五,则力谏应该按原本的计划攻打魏朝后方城郭:
“天皇帝既然命我军袭扰冀中诸州,又怎可轻易退却?就算魏人有所防备,好歹能使得集结于蓟北的敌军有所顾忌...何况镇州这边的魏军既然急于清楚治下郊野的粮秣,说不准也只得如此...就凭我等统领三万兵马,也未尝不能攻破真定等魏朝治下重镇,魏人唯恐后方有失,再派援兵来时,也正可策应天皇帝向南进军!”
相较于耶律拔里得、石鲁隐、耶律郎五这些南侵掳掠侵害百姓格外活跃的契丹将领,耶律沤里思每此出征,虽然也是要为契丹虏获大量的奴隶与物资,可是他并不热衷于无端的杀戮...可是听耶律郎五这一番言语下来,耶律沤里思出自于军事目的上的考量,情知既然已杀入魏朝冀中地区,到底也不能在毫无收获的情况下就此退去...思量一番过后,他还是决议向西北面进军,起码成德军镇州方面守备虚实,自己也总要去摸个清楚。
不过耶律沤里思也甚是谨慎,进军的过程中,他又派出大量的远拦子骑军,游哨往来,巡逻警戒,就相当于在军旅外围铺慨了一张范围达十余里的警戒网...如若有大股魏军杀至,他也能在第一时间有所警觉。
而且耶律沤里思也深知自己切不可孤军深入,如若镇州乃至周边赵、深等几处州府守备森严,一时间难以攻破,再发现魏军有合围而来的迹象之时,他也会选择果断撤军,立刻再退入北平国治下的定州地界。
两日后,当这一路契丹军旅抵至镇州治所真定城前,耶律沤里思便听见城头那边鸣锣击鼓声不绝于耳,诸式旌旗翻飞,传递着各种军令。城墙上人头攒动,层层叠叠的弓弩手也已站定位置。
真定城毕竟是当年的赵国国都,李存勖调遣大军,征讨弑君篡位的张文礼时,也是久攻不下,还损兵折将,甚至致使李存进那等勋将重臣终殁于阵...毕竟此间城郭,后来还与北京、保定合称为“北方三雄镇”,于唐朝时节又是冀中地域最富饶繁华的名城要所...于魏朝统治镇州真定以后,也免不了要整顿守备、加固城防。
虽然眼下相隔还有一定的距离,可是契丹军阵这边,依稀也能望见城头上魏军行伍排列得整整齐齐,一众旌旗迎风招展,一排排兵刃寒光闪动...设下重重防御体系,虽然城外四下郊野,尽是大片暂时舍弃的田地,而高耸的城墙上发守军军容严整,诸般守具也已备置妥当...耶律沤里思看在眼里,眉头皱成老大一个疙瘩,不由暗忖道:
魏人果然预料到我军会杀入镇州,而据城严阵以待,却不知那两路奇袭魏军后勤辎重的军旅形势如何...眼下尚还不清楚,城中到底有多少守军,凭我麾下这三万兵马...又能否攻破城关?
1268 现在要走,也没那么容易
撞车、填壕车、云梯...倒也有十几具搭建起来的抛石车在契丹汉军的驱使下,缓缓的朝着真定城的方向移动过去。
耶律阿保机南侵中原,深知魏朝治下也多有墙高壕深的城池需要去攻克,他动用了大批民夫工匠,赶制得诸般攻城器械。只是大军奔袭前来,还是缺少攻城塔井阑、大型投石车等需要辎重车仗运输的重型器械。
统领这一路契丹汉军的将官赵延寿,眼下尚还不知他义父赵德钧被勒令打头阵突围,却被铁滑车活活碾死...他挺枪催马,来回巡视,大声督令麾下汉将汉兵步步为营,继续向城郭那边进行过去。
按正史线的话,赵延寿的干爹赵德钧与石敬瑭争先讨好契丹,以盼着能得扶植为中原之主最终失利;而后晋覆亡之后,赵延寿则是意欲做第二个石敬瑭,一直央求耶律德光将他留在中原代为管理汉人军民,然而契丹方面只是想利用这个走狗,忌惮让其手握重兵,所以虽加封赵延寿做燕王,却又拒绝让其掌控军事大权。
结果后来耶律德光于北返途中病逝,赵延寿遂自称权知南朝军国事。待辽朝第三任皇帝耶律阮继位后,听闻留守中原的汉臣竟然胆敢自作主张,遂又将其拘回北地,而让赵延寿落得个郁郁而终的下场。
眼下的赵延寿,自然还是一心念着为契丹南侵打下大片疆土,争取日后得以称王...甚至称帝的机会。而他本来就是故时属于常山郡的镇州真定出身,所以自诩效法常山赵子龙,也是这一路杀入镇州的兵马最佳带路人选。
就算是协从外族做为前驱,前来侵掠自己的家乡故地...赵延寿脸上却不见半点犹疑,他反而奋声疾呼,督令攻城的汉军部众决计不可有半点怠慢。
一俟进入射程范围,便是箭矢齐发、锋镝掠空,箭簇如雨如蝗,登时向城下倾泻过去...推动着攻城器械缓缓前进的汉军军卒,尽可能的把身子蜷缩在挡板与架起的熟牛皮后方,也仍不免有士兵先后被利箭射中,而先后扑倒在地上。
耶律沤里思统领契丹宫帐军,倒也没有一味的作壁上观,而是派出诸部弓骑奔袭游走,朝着城头施射,以策应赵延寿统领的汉军攻城...然而骑射的射程远逊于步射,契丹骑军贸然接近过去,还不足以对城头上的魏军将士造成杀伤,便是一蓬蓬箭簇呼啸袭至,反而射得一片骑兵人马倒毙,其余骑士遭受压制,也只得掉头转向,迅速再与真定城拉开一定距离;
而城郭前方,护城河上刚搭建上两座便桥,前后便多有死状各异的尸首堆叠在一处...后列还有一队队士卒忙乱的操控抛石机,要抛射出石块,尽可能的破坏真定城上的守具,然而却早已被那边几座堞楼上的床弩给锁定住......
后部轮轴绞动起来,形如投枪的大号弩矢也已扣在了弦上,专管发射的军士高高举起大锤,重重的砸在板机,硕大的弩箭便发出极为凄厉的破风声,呼啸着直朝敌阵中的抛石机飞去。
虽说由床弩发射出的弩矢准头难免有所偏差...可是抛石机体型较大,相对也更容易命中。同一架抛石机先后被两支大型弩矢射中,支柱遭受重击,忽然便四分五裂的散裂开来,坠落的横轴砸落在人群当中,登时又引得惨叫声响彻云霄;
一拨汉军士卒,也只得冒死冲到城脚下,慌忙抬起盾橹,死死的倚着墙根,按住搭在墙垛上的长梯。然而填命蚁附攻城,又折损了大批士兵,即便有个别人侥幸从在城墙上冒出头来,就见前方一众魏军甲士虎吼着兜头便劈斩过来...而猬集于城下的士兵,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前三批意图攀杀上去的同伙,几乎都丧命于城下。
赵延寿就在后方声嘶力竭的喝令着,实则他也直感肉疼不已...毕竟麾下的兵马,也都是是在契丹军中立足的本钱。而按正史线走下去,由契丹国主耶律德光覆亡后晋之后,他本来意图杀尽汉人降军以绝后患。便是赵延寿力谏保留汉将汉兵,好歹以后能由自己利用...虽说是出自于自私的目的,但也的确是因赵延寿劝动了耶律德光,而使得数万汉儿免遭屠杀......
然而耶律沤里斯、耶律郎五就在后方督战,赵延寿虽然舍不得由他统领的嫡系兵马持续折损下去,却也只得硬着头皮死撑,也无法擅自下令撤退。
不过耶律沤里斯眺目望去,发现赵延寿即便卖力的指挥汉军发起了猛攻,但是真定城确实固若金汤,一味的填命攻打,也还是难以撼动城关...踌躇半响,他遂长叹了一口气,说道:
“魏军果然早做防备,仅凭眼下所携的攻城器械,着实难以速攻打下这真定城,再延俄下去,反而要延俄了军机。罢了...传令让汉军撤下来,也不必再徒增伤亡,既然暂时打不下真定,我等便去攻取镇州治下其它县坊,乃至袭扰赵、深等州府,想必也当有所斩获。”
“什么?怎能如此轻易便要撤兵?”
在旁的耶律郎五听罢,却想到镇州真定乃是河北重镇,城中必然美女如云、金帛如山...也是这片区域最为富庶繁华的名城要所,城中人烟辐辏,若能攻占下来,掳掠得汉家壮丁、女子,成千上万的如牲口般驱赶着北上,也尽可供他为奴为婢的使唤...然而就在眼前的美味,却吃不到嘴里,耶律郎五又怎能会甘心?他遂赶忙凑上前去,对耶律沤里斯劝道:
“现在便撤兵,也未免太早了些!真定城毕竟是昔日成德军治所,又曾是赵国国都,如若能一举攻破,那数不尽的汉人财帛、女子...不是尽可为你我所取?就让赵延寿再添兵攻下去,毕竟汉人命贱,那就继续填命,也未尝没有机会抢占下城关......”
哪知耶律沤里斯闻言,脸上却登时显露出愠怒之色,他瞪视向耶律郎五,又厉声说道:
“我等奉天皇帝旨意,杀入冀中,袭扰各处军州,是为了让魏军顾此失彼、疲于应付...可不是单单为了你一己私欲,只盘算着如何剽掠攻破的城郭!
什么契丹人、汉人,不也都是契丹国的行伍儿郎?且管好你那张嘴,效命于我契丹的汉军,虽然与魏国敌对,可是他们毕竟与燕云...乃至中原的汉儿同根同源,你无端羞辱压榨,难道要要汉军兵马逼得投从魏国才甘心?
若能力克魏国,南拓疆土,届时土地财富,还能少了我契丹儿郎的?可是眼下最重要的,是打赢这场战事!而不是如你一般,只惦记着掳掠享受!我意已决,速速去传令赵延寿带领汉军退下来,重整部曲,暂时放弃攻打真定城,转而去侵攻周围其他州府县坊!”
1269 骑军野战?这次你碰到硬茬了
遭受耶律沤里思劈头盖脸的一通斥责,耶律郎五登时心头火起。然而同为耶律氏契丹国姓,耶律郎五是国主族人,而耶律沤里思则是蒲古只贵胄一脉...再加上耶律沤里思又是契丹军中屈指可数的猛将,从势头上便压过了耶律郎五一头。
更何况,耶律沤里思毕竟是统领这一路军旅的主将...耶律郎五也只得按捺住心中火气,悻悻的应了。契丹宫帐军这边,也立刻有轻骑疾驰而出,去知会赵延寿不必在率部前行攻打下去了。
赵延寿本来便想着说辞,心想又当如何劝说耶律沤里思、耶律郎五那两个契丹贵人,辩称强行攻打,也着实难以拿下真定城,还当保存他统领的汉军兵力才是...结果还真盼来军骑前来传达耶律沤里思撤兵的指令,赵延寿登时松了一口气,赶紧招呼前阵将官率部退下来。
就算暂时拿不下这真定城,那去攻打附近其它军州便是...又何必在这里继续耗下去,白白折损自己麾下的嫡系兵马?
攻打真定城的契丹汉军相继收到军令,遂又如潮水一般退去。却留下那些被摧毁的攻城器械,以及层层叠叠的堆在一处,死状也甚是凄惨的尸首也都来不及收殓,便留在硝烟弥漫的真定城下,由守城的魏军兵马费力气去收拾了......
退下来的契丹汉军将兵阵列混乱,有些士兵身上还插着羽箭,或是被金汁滚油溅到了肌肤...其中伤势较重的,只得由同伙一路拖拽回来,发出哭爹喊娘的悲号声,就算救治得及时,身上也将留下难以祛除的疤痕。
而赵延寿沉着张脸,疾言厉色地喝骂麾下部众赶紧整顿队列;耶律沤里思、耶律郎五那边,也正要统领宫帐骑军转换方向,从城前撤离...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骑阵中忽然有一员将官,惊呼起来,并立刻朝着真定城城门的方向指了过去。
契丹宫帐军、汉军,以及布阵于两翼的部族军相继望去,就见真定城门那边的吊桥放了下来,直至搭在壕沟的另一端。城门也已缓缓打开,就见一队队甲骑从城中鱼贯而出,迅速奔过吊桥,在真定城下排开了阵势......
据守城关的魏军先是打退了攻势,而又要主动出击,这是打算与我军在真定城下交锋?
耶律郎五见状,脸上亢奋之色已是溢于言表...他赶忙望向耶律沤里思,便疾声说道:
“方才你说魏人预先部署,守备坚固,我等就算全力猛攻,也不过是枉自折损兵马罢了...但眼下魏人竟然敢出城前来搦战,纵然我契丹儿郎短于攻坚夺城,可是要统领骑军比拼野战,咱们还会及不上敌军?
这次便让汉军在旁协同便是,就由我亲自统领宫帐儿郎,前去杀溃胆敢出城的魏军。再伺机趁势一举冲入城中,届时就算真定城防守备再是坚固,我军却从城门直接杀入,还能有什么用处?如此攻破此间河朔重镇,正可将魏军后方搅得天翻地覆!”
“这......”
耶律沤里思眼见魏军出城迎战,却并没有似耶律郎五那般,急着立刻便要冲上去厮杀...他虽然每逢战阵身披重铠,常好催马凿入敌阵以铁槊,而极善于摧锋破阵,先前还曾与魏军大将刘词搏杀一番,也已然能从容退去...可是耶律沤里思也绝非只知埋头冲锋,而不知进退的莽将,他身兼勇略,想到魏军先是据城死守,眼见己方军旅强攻不下,而意图退去,便立刻打开城门,又要来进行野战...耶律沤里思总觉得有几分蹊跷,心中又暗念道:
瞧真定城守军这般阵仗,想必也是魏国北上至此的主力军旅...可是方才远拦子探马纵观城头上魏军旌旗,却并不能确定城中最高军阶的将领身份...那么如今据守真定城的魏军主将,到底又会是谁?
心中虽然有几分顾虑,但是耶律沤里思也很清楚魏军出城打算进行野战,这对契丹军而言,也的确是个速取真定城的机会...他思付了片刻之后,便回道:
“好,你便去会一会出城搦战的魏军,我则率部压阵,随时准备支援...只是魏人也多有善于骑战的部曲,也尚还不知统领这一路敌军的主将底细,你还须小心谨慎些才是。”
“无论南朝汉人来的是谁,不都是要杀败的敌人?我等深入魏境,本来便是要袭扰后方,探明南朝虚实...而真定城中的魏军既然敢出战,就让他们见识下我契丹骑军的厉害!”
耶律郎五急不可待的回罢,抄起手中狼牙棒,高声嘶吼,引得一片马嘶人沸声起...数千宫帐骑军,纷纷催骑驰骋开来,便追随着耶律郎五,直朝着在真定城下列阵的魏军骑阵那边涌杀了过去。
眼见本来做势要撤的契丹骑众,果然又调转方向,并且气势汹汹的朝着这边杀来。行伍间号令声起,那一排排的魏军锐骑甲士,也开始催马逐渐加速,轰隆隆的蹄声愈发响亮,前列一排排的马槊长矛已然放平,后列甲骑也都扬起了手中兵器。
再有雄浑的号角声霎时间冲霄而起,那一拨骑军也全力驰骋起来,大地颤抖声,马蹄轰鸣声,乃至骑阵中将士的喊杀声汇聚在一处,犹如狂涛巨浪一般,以不可阻挡的气势,涌向迎面杀来的敌人!
契丹骑阵方面,先有两拨兵马从两翼直冲上去,以骑射进行袭扰。旋即又有一彪军骑便试图从旁冲击敌骑的阵列。双方都很善用骑兵的冲力,然而魏朝骑军甲士的动作天矫如龙,好似一道道钢铁洪流从契丹阵列斜侧冲杀过去,在身后便要留下一片血肉狼藉...甫一近身交战,契丹方面坠马毙命的骑兵,与魏军相较也显然要多出不少。
双方骑兵在厮杀时一旦落马,比起葬命于敌手的刀枪之下,往往便会遭受群骑践踏,死状更为凄惨...而魏军骑阵前列,但见有一员虎将抡动着手中大枪,挨着的敌骑登时吐血坠落,没有一个人能稍阻其片刻...即便也有些契丹骑将自诩骁勇,赶忙舞刀弄枪着冲杀上去,结果撞上那身形犹如一座铁塔的魏军虎将,就见大枪挟裹起一道道飙风横扫过来...迎上去到底还是难免落得个被荡飞坠马的下场。
魏军骑众忽然转向,遂又在一侧契丹骑阵中硬生生犁出了一条血路,迎着那员做为箭头的魏军骑将,契丹兵马便如纸糊的一般,任凭对方催马过处,便是一片人仰马翻...后侧策马疾驰的魏军甲骑顺势跟进,这一路冲过来,便是无数血光迸溅!
真定城头上忽然响起阵阵欢呼声,守城将士,也开始为城前厮杀的魏军骑众鼓劲助威...忽然间,城头又竖起一杆大旗,比起周围旌旗要赶出一大截,劲风掠过时,旗面猎猎招展,也显露出绣在上面的字号...
耶律沤里思远远眺望,却还是看不清楚,便立刻派遣十余轻骑迂回过去,去确认真定城头上这时才亮出的旗号......
然而当那拨轻骑疾驰来往,赶忙回来禀说后,耶律沤里思却是面色立变,脸上神情也变得格外凝重起来:
王铁枪...王彦章!?
1270 契丹三恶,尽数伏诛
虽说与契丹之间的这场国战,王彦章也愿意遵从主公李天衢的安排,坐镇后方,而并没有赶赴至战场的最前线...可是得知契丹派出的军旅经由北平国治下疆土,已侵入冀中地区,王彦章的职责所在就是防止后院失火,便立刻挥军赶赴镇州真定,就等着敌军前来,再痛痛快快的厮杀一场。
做为最早辅佐李天衢打天下的元勋宿将,王彦章即便已是六旬上下的年纪...可是按其原本的命途轨迹,六十多岁的年纪,还敢于抄起大枪,只身上船渡过黄河,去支援北岸的同僚...每逢战阵统领寡兵,都要冲杀在战场的最前线,虽说也有梁朝奸佞作祟的因素,但他本人也是性情使然,无论自己的年龄、地位如何,认为到了出阵搏杀的时候,王彦章还是十分的积极踊跃。
比起已经放马南山、卸甲归田的葛从周...王彦章虽然也能接受平常享一享清福,但是迎来与契丹的国战,尤其是敌军要杀到自己要兼顾的地域,他到底还是个闲不住的人。所以挥军抵至真定城,王彦章先是决议据守城关,磨耗敌军的锐气,如若契丹兵马知难要退,有了要撤离的迹象,他便亲自率领精锐骑军出城搦战,不能放任胡骑去侵攻剽掠冀中其他州府。
只是魏朝手握军政实权的,虽然是枢密使符存审...可王彦章领受正一品的待遇,一堆荣誉虚衔加身,从名望和资历上而言,才是魏朝武官之首...以他的地位,却还要抄家伙亲自上阵,一些亲随将官也难免连忙去劝,直言何必劳动将主出马,还请坐镇指挥,上阵厮杀的事,由我等前去便是。
然而那些将官不劝还罢,这一劝反而激得王彦章非要亲自上阵不可...他环视众人,便豪声说道:
“先秦赵国名将廉颇,以七十六岁高龄大败燕军,威震列国;大汉赵充国老成持重,七十九岁时大破羌人;汉末三分,蜀汉黄忠年过七旬,尚能于定军山一役斩杀魏将夏侯渊,东伐孙吴,仍不顾年迈,而身先士卒...我王彦章就算不及古时名将,可比起那些先人再建奇功之时,也尚还个年轻十几岁,怎么就不能亲自上阵了?
世人称我为王铁枪,所以比起坐镇指挥,还是执铁枪亲自带领儿郎破敌突阵,方才是我行家里手的本事!尔等谓我年老,说我不便出战,那么谁又能胜过我手中的大枪,我就听谁的劝!”
那些亲随将官顿时没了言语,毕竟王彦章虽然已是一把年纪,可是除非似夏鲁奇、高行周等后来涌现出来的虎将来劝...在场虽然也多有勇武出众的军官,的确没有人能打得过那王铁枪......
得偿所愿,又能亲自与契丹胡虏大战一场,王彦章才觉得自己这辈子戎马生涯,才算得上更为圆满...他仍犹如一尊杀神,手中大枪上下翻舞,卷起血光飞溅,沉重的枪杆左拍右砸,就相当于马战长杆锐兵器、钝兵器并用,直杀得契丹军骑如波分浪裂,贸然上前拦挡,也必然要落得个坠马身死的下场!
何况戎卫在王彦章周身左右的亲随甲骑,也唯恐将主稍有疏失,拼死纵马护卫,振奋突进掩杀...从溃乱的契丹骑众这边望去,就见王彦章浑如天神下凡,身上披覆厚实的重甲透出股杀气四溢,再加上那些各个如狼似虎的魏军锐骑,已瞧得心胆俱寒,一些人甚至有了奔走逃命的打算!
吵杂纷乱的骑阵当中,统领数千契丹军骑主动杀来的耶律郎五,也意识到了这一拨魏军远远要比自己所料想的更为剽悍善战...倍感焦头烂额之时,身旁佐将疾声提醒,耶律郎五也不由面色一变,方才知晓眼下与自己对阵的,竟然会是长年以来,都堪称魏朝首席虎将的王彦章!
“来的就算是那王铁枪,那又能怎样?南朝无人,倒派出这等老儿前来厮杀!他早过了壮年,还能有几分本事?不过王彦章的确久负盛名,待我取其首级,也必然能让南朝兵马士气尽丧!”
饶是王彦章名声在外,耶律郎五偏偏就是个不信邪的...他也自负武勇,心想自己正值年富力强,又怎会没有与暮年老将一战的胆气?他遂嘶声厉吼,尽可能的鼓舞周围契丹军骑的战意,又擎紧了手中狼牙棒,直朝着摧锋破阵的王彦章那边杀去...也势必要打杀了那员威震中原,且在魏朝地位尊崇的名将,以后南朝汉人再听到他耶律郎五的名头,也将为之胆寒!
转瞬间,又挥枪催骑,杀透层层阵列的王彦章,便见到一员面相凶恶的契丹骑将,张狂的扬起手中狼牙棒,统领着一彪亲随直朝着他这边截杀过来...那员敌将嘶声怪叫着,忽然又以咬字不准的汉话高声叫嚣道:
“王彦章!你纳命来吧!”
“想取我的性命,你有那本事么?”
王彦章冷哼一声催马迎上,眼见对方哇呀呀怪叫着,抡起手中狼牙棒便恶狠狠的砸将过来。然而无论两军厮杀、还是单挑斗将,王彦章历经无数大小战阵,死在他枪下的敌将都已不知凡几...所以眼见对方出手的动作,以及挟裹起的风声势威,他便能大概断定这契丹骑将到底有几斤尽量...嘴角微微翘起,似是流露出一抹轻蔑的笑意,大铁枪便也已横扫出去,卷起势逾千钧的力道!
大铁枪与狼牙棒撞到一处,所发出的金铁交鸣声响彻云霄,几乎要震破就近的双方甲骑耳膜...一个强烈的反震力如狂潮般倒卷而回,耶律郎五双手虎口登时被震得渗出血来,两只臂膀也仿佛不受控制一般...他更是不可置信的瞪大了双眼,眼见抡出的狼牙棒被横扫过来的大枪一荡,反而向自己这边砸来!
狼牙棒重重砸在胸口,上面镶嵌的铁钉穿透铠甲,也扎入血肉当中...耶律郎五张口喷出一股鲜血,身子倒飞而去。尚还在半空中,他满面的戾气,也登时为震恐惊骇之色所取代......
...咦?怎么可能...我好歹在契丹军中也以武勇而闻名,王彦章都是暮年...怎么我与他厮拼竟还走不过一合!?
耶律郎五骨骼断裂、肺脏受损...而他与石鲁隐(后改名萧翰),耶律拔里得(史书中称麻答)一块,可以说是契丹覆亡后晋的国战当中,祸乱中原,屠杀汉民最为残忍凶恶的三员将领。其为人性残虐,也时常猜疑汉人生变...正史线中北归之际他焚掠定州,悉驱民众弃城北上,途中按史载“方广千里,剽掠殆尽”......
甚至就连《契丹国志》当中,都记述耶律郎五、石鲁隐、耶律拔里得侵害中原汉民的恶行忒过。然而如今石鲁隐、耶律拔里得先后已然落得个惨死的下场。耶律郎五同样盼着杀入中原,去大肆烧杀剽掠,以宣泄他残忍凶暴的兽性...然而这员契丹将领,如今已身负重创,也再没有机会按其原本的轨迹那般,还有机会去荼毒生灵、祸害残生...眼下的耶律郎五尚还没跌落到地上时,便已是气息奄奄,即将走到生命的尽头!
1271 铩羽而归,还是全军覆没?
身躯向后撞去,顷刻间又将数名契丹军骑顶翻坠马。待耶律郎五重重地摔在地上,已根本无力再站起身来。
但听惨烈的杀伐之声响彻云霄,而惊呼惨嚎声不断响起...耶律郎五自知这是他麾下军骑不敌王彦章所部锐骑雄师的冲势,已被杀得崩散开来......
须臾间,王彦章催马眼见又要从瘫在地上,口中直喷血沫的耶律郎五身上踏过,他满面尽显生杀予夺的威严,傲然俯视,只瞥了这个方才叫嚣要去自己性命的敌将一眼,如同看着一只在地上挣扎的虫豸...雄健高大的战马长嘶扬蹄,两只足有碗口大的铁蹄凌空踏落,便踩在耶律郎五的腹部,旋即便直接践踏了过去!
滚滚洪流,陆续踩着耶律郎五的身体直踏了过去...直到彻底咽气之前,他也只得自己体内根根骨骼被踩得粉碎,五脏六腑几乎成了一滩浆糊。尸首化成一团模糊血肉,也彻底看不出人形了......
退居二线的王彦章倒抓住了这次发光发热的机会,诛杀统领这拨契丹骑阵的敌将耶律郎五,其余胡骑骇得魂飞魄散,眼见魏军甲骑又直朝着自己这边杀来,甚至有人策马慌张避让,依然丧失了继续厮杀下去的勇气。
位于战团两侧的契丹部族军,本来意图从两翼夹攻过去,以协助契丹宫帐骑军。然而眼见大股大股的契丹骑士,已被杀得崩散乱窜,也惊得部族军这边一阵纷乱...那些杂胡军骑面面相觑,面露惊恐之色,统领各部兵马的首领一个个的,尽皆面如土色,心中也都打起了退堂鼓。
这些被契丹征服的北地部族,这次奉命出兵南下,自然也时刻惦记着能大肆剽掠,好歹契丹人吃肉,他们跟在后面好歹也能喝上几口汤...而契丹贵人往哪指,这些部族军便必须往那里打。然而如今契丹宫帐军,都已被从真定城中杀出的魏朝雄军杀得七零八落,他们这些部族兵马,当然也绝不愿冲上去贸然送死!
所过之处,已是遍地伏尸。虽然击杀了敌军中一员将领,其余死在大枪下的偏将兵卒,也已懒得去算...可王彦章兀自觉得不够尽兴,他的双眼,很快又朝着耶律沤里思统领的契丹宫帐军那边望将过去!
而本来意图压上增援的耶律沤里思,眼见耶律郎五所统领的骑军已被杀得崩散开来,溃败之快,也着实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而且忽然又眺望见,先前派出去警戒哨探的远拦子探马,明显是探察到了敌情,已相继心急火燎的朝着自己这边赶来,这也让耶律沤里思意识到,自己所将面临的威胁,还不仅仅是王彦章这一路敌军......
“沤里思详稳,西面有两万魏军正在迫近,距离镇州真定城已不过十五六里的距离...而敌军阵中打出的是朔方经略使康福的旗号!”
“报!魏将王晏球统领横海镇牙军,已进入镇州地界...约莫再不出半个时辰的功夫,也将杀至真定城下!”
又有两路魏军,正朝着真定城这边合围而来...耶律沤里思深知如若没有动用远拦子哨骑情报传递得及时,在敌区内进行大范围游哨警戒,自己也很有可能被那几路敌军堵个正着...对方既然已经预判到了奇袭后方的计划,那么关起门来,调遣几路兵马前来夹击意图一锅端了,自然也在情理当中。
难道我军只得无功而返,还要遭受魏军的围追堵截,尚不知又要折损多少兵马。恐怕另外那两路军旅也是凶多吉少...先前勉强还能与魏军形成对持之势,可我契丹损失惨重,到头来却一无所获...以后从战局上而言,岂不是要被南朝死死压制住!?
虽然极不甘心,但耶律沤里思也明白他不能再拖耗下去,自己所能做的也就只有及时止损...哪怕回去向国主耶律阿保机请罪甘受责罚,不能再让麾下兵马枉然折损,埋骨异乡...只能赶紧撤军,力图以最短的时间退入北平国境内,然后再返回顺州向耶律阿保机报急!
统领契丹汉军的将领赵延寿,也已策马赶忙奔至耶律沤里思面前,并急声问道:
“沤里思贵人,眼下如何是好...还望您速速定夺!”
耶律沤里思眼见真定城下,由王彦章统领的魏朝骑军所组成的洪流浪潮,已然吞噬掉几拨被冲击得溃散开来的散兵游骑,行伍间一排排兵刃闪着耀眼的寒芒,卷动血光迸溅,掀起无边无际的烟尘,转而又要朝着这边涌杀过来...他绰起手中大铁槊,而断然说道:
“由我亲自断后,你统领汉军与部族军向东北面撤退,务必要尽快退入定州地界!”
...王彦章仍是一马当先,统领麾下锐骑健儿们如决堤的洪水般涌去,伴随着响彻云宵的呐叫声,那般场面也甚是惊心动魄。他也已然发现,契丹汉军、宫帐军开始转向撤退,然而仍有一股契丹宫帐骑军,从斜侧袭杀而来,似乎是有意避免正面硬抗硬的交锋,却也要干扰魏军继续追击下去,而做断后的打算。
“且看契丹胡虏中到底有无好手,又能否拦得住我!”
王彦章奋声高呼,驱使胯下战马奔速到了极处。双方骑军迅速接近,王彦章、耶律沤里思瞪目望去,彼此的相貌、神情也已是清晰可见...随着双方振聋发聩的呐喊,大铁枪、大铁槊顷刻间撞在一起,激烈的金铁交鸣声响彻云霄,璀璨的火星激溅四射,直震得周围甲骑都险些晕厥过去!
王铁枪王彦章...果然是盛名之下无虚士!似他这等年纪,使得那杆铁枪依然刚猛霸道,单论气力而言,竟与我就在伯仲之间!如若这王彦章正值壮年,只怕我也断然不会是他的对手!
耶律沤里思心中诧异的念道,也感受到一股反震力道倒卷而回,虽然直震得双手虎口发麻,可是好歹仍能死死的握住槊杆...而王彦章虽然仍是那副凛凛生威、霸气外露的雄壮气概,他眼中也多了一抹凝重之色......
那两杆极具份量的马战兵器,在重重撞在一处的那一刹那,王彦章也已察觉到敌将耶律沤里思,是个值得力战的对手!
虽然彼此交上了手,然而耶律沤里思又迅速驱使战马奔驰起来,避免与王彦章缠斗成一团,以免得陷入魏军骑阵当中...大铁槊呼呼抡动起来,又长又大、两面开锋的槊锋连扫带刺过去,也引得周围碎甲叶片四下里飞溅,一些魏军甲骑闷哼着纷纷坠落,耶律沤里思奋力厮杀,一时间也能将杀至近身处的敌骑荡得一扫而空。
然而王彦章接连几记轮扫,也将一些闪避不迭的契丹骑军荡飞了出去...魏军锐骑不断的先前涌杀,又纷纷抄起马战兵刃,呼号便朝着前面的敌骑迎头撞去!
双方骑军菁华来回厮杀,契丹宫帐军这边又回避直接陷入敌骑阵中,所以每一次催马奔袭过去,厮杀的过程往往短暂又血腥...耶律沤里斯好不容易又与魏军骑众拉开一定的距离,他身上披覆的重甲也多出了两道刀砍斧凿的痕迹......
然而耶律沤里思旋即拨马回身,咬了咬牙,又要催骑直冲上去...他拼尽全力断后,只是再尝试与王彦章进行短暂的交锋,再加上战意高昂的魏军骑众...耶律沤里思也必然是步步杀机,险象环生!
1272 胜利的天平,已开始向一方倾斜了
每次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声后,铁屑伴随着火星迸射飞溅。耶律沤里思手中紧绰的大铁槊槊锋频频经受激烈的碰撞,也已崩开几处缺口;王彦章则从容的从马鞍得胜钩上取下另一支铁枪,好整以暇,一边策马奔驰,一边等着那名披重甲、使大槊的契丹猛将再度率部截击过来。
然而每一次策马再朝着王彦章那边冲杀过去,耶律沤里思也明显感觉到压力倍增,他的双臂愈发酸麻无力,汗水也已浸透了后背衣衫...催马奔驰游走,每次与王彦章交锋的那一刹那,最多过个两三招。耶律沤里思也发现这样的交手方式,不足以伤得王彦章分毫...他也要格外的小心翼翼,毕竟似他们这等马战猛将厮杀,要分出生死胜负,往往也只是一瞬间的事。
何况追随着耶律沤里思前来断后的契丹宫帐军骑,驱使战马兜兜转转着绕圈子厮杀。可是双方都拼上了性命,一旦靠近过去开始近身白刃战,还是不免有骑兵相继被刺翻砍倒...只要被魏军骑众拖困住,还有大股甲骑旋即便会涌杀过来,只怕也足以将他们这些断后的军马撕得粉碎!
...表面看上去,耶律沤里思每一次抢攻上去,堪堪能与王彦章斗得个旗鼓相当,可是他的处境却十分险恶。稍有不慎,便将落得个遭受大股敌骑围攻毙命的下场。
这一番鏖战下来,耶律沤里思估计已过了两三刻钟的时间,那么另外两路魏军兵马,再过不了许久,也随时都有可能出现在视野当中...好不容易又与魏军骑阵拉开一定的距离,一名骑将催骑赶忙奔至耶律沤里思身侧,他方才被马槊槊锋擦着,皮肉翻卷,鲜血已经染红了小半边身子,也只是强撑着直起身子...周围一众契丹军骑,身上或多或少也都带着伤,那骑将面色焦急,而向沤里思疾声劝道:
“沤里思详稳,儿郎们只怕是撑不下去了!再拼下去,只怕断后的兵马尽数折在这里!”
耶律沤里思知道那员骑将说的是实情,他神情无比凝重的又乜了奔涌过来的魏军骑众一眼,便沉声喝令道:
“后阵变前阵,且骑且射,逐次向东北面撤退!”
随着耶律沤里思一声令下,他所统领的这拨骑众传递军令,骑士迅速调转马头,继而提缰加速,要甩脱王彦章亲自统领的魏军骑军,而尽快从真定城下的这片旷野间撤离出去...后阵骑兵,纷纷收了马战长短兵器,又从撒袋中取出骑弓羽箭,在颠簸的马背上扭过腰去,张弓便射。
一蓬蓬算不上如何密集的箭簇,便朝着犹如狂潮般卷动杀来的魏军骑阵挥洒了过去...契丹军骑也十分清楚,撤退的过程中进行弓马骑射,对于魏军甲骑所能造成过的杀伤也十分有限。不过是聊胜于无的袭扰而已...眼下大概也算是已完成了断后的任务,如今也换成他们这一拨伤亡较为惨重的骑军,要用尽一切手段,以摆脱敌军的追击。
稀稀落落的羽箭,自然不足以对于武艺超类绝伦,并且周围还有大批甲骑戎卫的王彦章构成任何威胁...他骑乘着雄壮高大的战马,身形仍然犹如一座铁塔,只是眺望前方开始撤退的契丹骑军,王彦章倒忽的喟叹了一声,喃喃念道:
“我再是不服老,也不得不承认身手已不及当年了。若是我再年轻个二十岁,方才想必便已将那员契丹骑将搠翻了吧...也罢,我戎马生涯打了大半辈子的仗,早已由军中下一代那些后生挑起大梁了......
不过这场仗可还没打完呢,契丹胡虏胆敢犯我疆土,又岂容得它要战便战、要逃便逃?追击扫荡下去,尽可能歼灭些胡骑虏寇,便算是协助蓟北那边的同袍再多杀些敌人!”
...除了王彦章这一路魏军之外,由康福所统领的朔方军、王晏球所统领的横海军急行而来,也迅速加入进追击契丹败军的部队当中。
而于镇州、定州交界处,败返奔逃的耶律沤里思、赵延寿所部契丹兵马,遭遇魏军阻击,王彦章、王晏球、康福三路军旅又紧追不舍...耶律沤里思不敢恋战、急于突围,然而一场激战下来,契丹部族军先行溃散,那些惊慌失措的乱军散兵,眼见黑压压的一片兵马骤然朝着他们这边掩杀过来,也尽皆骇得肝胆俱裂......
本来意图杀入冀中诸地,搅乱魏军后方的契丹军旅,在这个时候反而成为被猎杀的对象...惊惶失措间乱军慌忙迎战,却到底难免被各个方向掩杀上来的人马给截成了数段。
顺利追击赶上敌军的魏军兵马抖擞精神,挥舞起手中兵刃卷起呼啸的风声,在人群中此起彼伏,便有利刃入肉的沉闷响接连响起,铿锵激荡的兵刃相撞声,震恐惊惧的惨叫声,乃至战马扑倒时所发出的惊嘶悲鸣...那些被冲散而掉队的契丹部曲,自然也就难以避免要被相继追击赶至的魏军吃掉的下场。
虽然这种情况下与敌军交锋,也早已注定了失败的结局...然而有契丹汉将赵延寿在冲杀时连声号令,堪堪维系得指挥没有彻底瘫痪。关键时候,还是由耶律沤里思拼死断后,且退且战,好歹奔逃出十余里地,又丢下了一路的时候,而退入了北平国治下的定州地界。
不过魏朝早已识破北平国投靠契丹,做为内应而方外族意图摧毁辎重补给,并袭扰后方的计划...契丹派出的三路军旅,两路几乎全军覆没,还有一路铩羽而归,那如今也没必要再对北平国揣着明白装糊涂。魏军几路追兵,便一直追击到了定州治所安喜县。
而后几路魏军虽然班师返程,但期间也分派出了几拨兵马,赶赴定州南隅各处县镇村坊,晓谕当地军民称北平王王都,既然意图勾结外族祸乱中原,那么他也已经是魏朝名正言顺必须要兴师讨伐、灭其国祚的逆臣贼子。
不过王都作死,除了与其合谋的党羽之外,也与治下军民无关,奉劝各处官吏、屯戎兵马不得抵抗,仍按原职录用,而率先踊跃归投魏朝者,还会加以封赏...便乖乖的恭候魏朝前去接管当地官署军司。如若不从,则以倒从外族胡虏的贼军乱党视之,必当荡灭除绝!如果顺从接受中原王朝招抚,那你们以后也就都是魏朝治下的官吏军民了......
那一路契丹败军退至安喜县城,终于能得以休歇整顿。耶律沤里思接连断后死战,也早已体虚力乏,这时才有了喘息的机会,也累得几乎要昏死过去。
倒也亏得耶律沤里思事先警觉,而率部断后,奋力阻挡追兵。总计战死阵亡,为魏军俘虏,以及途中四散逃离的兵马数目,这一路契丹军旅折损了两万余人...虽然同样伤亡惨重,可是相较于石鲁隐、耶律拔里得那两路军旅几乎全军覆灭,主要将领尽数阵亡的结果,也已好上太多了。
自此耶律阿保机意图利用北平国作为内应,奇袭魏朝涿州、镇州等地的计划非但以全盘失败而告终。偷鸡不成蚀把米,还让魏朝将计就计,一下子便折损了九万左右的兵力,从战局形势上而言,也已然彻底处于下风......
1273 势头不对,就有人要来投降了
涿州归义、固安,以及镇州真定大捷的战报传至蓟北,驻扎于天子驻跸行宫城外的魏军连营中鼓舞振奋,诸部将士欢呼庆贺,如若不是正值战时,军中这大批行伍儿郎高低也得痛饮上几壶酒,以庆祝这三场歼敌总计近十万的大胜。
李天衢笑脸盈盈,当然契丹方面计划失败,无论将领还是兵马遭受的伤亡极为惨重,也都在他的预料当中...可以想象的是,耶律阿保机现在的心情...想必也是极度的抑郁。
终于能吞并渤海国全境,又震慑得雄踞漠北的黠戛斯汗国臣服归附...耶律阿保机环顾天下,踌躇满志,终于又把目光落到了中原江山这边,结果还是遭受如此重创,心理巨大的落差,也足以让他感觉到深受打击。
不过虽然折损了九万有余的兵力,也不能笃定说这场全面会战,契丹必然便会是落败的一方...耶律阿保机身为一代雄主,也不至遭受这等挫折便一蹶不振,而仍试图挽回局势...契丹方面即便心劳计绌,却还要苦苦思量这等形势之下,那下一步又该如何走下去......
李天衢则是心想趁热打铁,进一步再向契丹施加压力,从而准备发动全面反攻...然而在此期间,蓟州北隅,却有巡哨边军发现有人趁夜入境,疑似细作,便立刻将其擒获。然而那人却声称自己虽是契丹治下汉将的心腹,奉他主子密令潜行而来,而表态愿意向魏朝投诚的......
“契丹所封的幽州兵马留后卢文进,派遣心腹赵绅前来,而愿归顺我朝?”
李天衢听得内侍随从报说,倒先是冷哼了一声,沉吟片刻,终于还是吩咐道:
“将那个赵绅从蓟州押解过来,带至城外帅帐...朕有话要亲自审他......”
...数日过后,位于紫禁城外连营的一处帅帐当中,李天衢移驾至此,居于正首,一众将领在两侧坐定,便候着军士押解那赵绅前来。不一会的功夫,便由四名军健押解着被反剪绑缚住双臂的那个卢文进亲信到了帅帐前,经过传唤,又推搡着他进入帐内。
毕竟卢文进家乡籍贯在幽州范阳县,同样是幽云地界出身,结果他却投奔契丹,统辖汉军,干的是为外族侵掠家园故土父老乡亲的勾当...所以在魏朝治下的蓟北地区,卢文进自然也是要让汉人军民戳着脊梁骨痛骂的汉奸走狗。那么他的这个亲信赵绅,当然也不招魏军将士的待见。
而这赵绅按卢文进的吩咐,从辖境囊括后世河北秦皇岛市抚宁区、昌黎县...乃至唐山市全境的平州而来,那里也是汉人军民聚集的州府,所以也更便于躲避契丹军骑盘查。然而他一潜入蓟州地界,便主动要求面见当地边军将官,却被当做细作给抓了起来...就算受了一通皮肉之苦,也根本不敢声张发作。
再从蓟州被押解到幽州这边来,赵绅进了连营,便瞧见那些挎刀持枪的值守将士一个个眼含杀意,神情不善的朝着他这边凝视过来...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多喘一口。被粗鲁的推入帅帐,赵绅踉踉跄跄了几步,惶然间看到坐在正首的李天衢身着帝君常服,便顺势噗通的下直接跪倒在地上,旋即便高声拜道:
“小人赵绅,见过陛下!”
李天衢听罢却冷笑一声,旋即沉声说道:
“卢文进当年带领山后八军,杀晋人威塞军防御使李存矩而转投北地,而早已做了契丹国的臣子...当初就算是为势所迫,可是诸如韩延徽、张希崇、刘守奇、刘去非等人虽一时亡入契丹,可是心念故地,陆续都又潜逃了回来...你既然是卢文进的亲信,先前又一直甘愿为耶律阿保机效命,而不惜与我朝为敌...怎么这个时候才想起要复归中原,来唤朕一声陛下?”
赵绅闻言一惊,也不顾双臂仍被反剪绑缚着,动作稍大些便差点脱臼...他就接连又磕了两个响头,继而急声禀道:
“陛下明鉴!当初晋主李存勖之弟李存矩骄惰不治、苛虐士卒,欺辱我燕地将兵,还意图强纳卢公幼女为侧室...那李存矩咎由自取,而众兵自行哗变所杀。卢公来不及制止,也深知自己不能为晋人所容。只是一步错,步步错,当时为了自保而北投契丹...也理应竭尽所能,哪怕层层险阻,而南下归投天朝才是!
然而卢公既已投效契丹,矢在弦上、不可不发...也只得奉从旨意,助契丹南下袭掠。卢公自知为外族效力而为祸燕云诸地,实则愧不自安,也从来无意对抗天朝王师。只是先前虽有意投诚,唯恐期间走漏风声,而为契丹所讨...如今卢公按令至平、营、锦等诸处军州转运军资,督检汉军,方才有机会派遣小人前来,以向陛下表明愿重归汉家的心愿!”
先前卢文进便打算投降,可是却没有机会?说得好听!当时我朝几路大军尚还未抵至蓟北会师,卢文进那厮不还是统领汉军,协助契丹兵马到处剽掠?他早干什么去了,那个时候怎就不必愤慨于助纣为虐,而让汉民遭受侵害?当时怎么就没有机会临阵倒戈,在契丹军背后狠狠的捅上一刀,再统领麾下汉军投奔我朝?
若是那卢文进表示自己是身在曹营心在汉,为外族卖命实则心向中原,那就纯属往自己脸上贴金了...说白了他一直在观望魏朝、契丹双方对持的局势,眼下想必也已得知耶律阿保机派出的三路军旅伤亡惨重,折了九万余人...看出势头不对,所以那卢文进这才站出来连忙表态,自己为契丹出力那都是被逼的,其实他可一直盼着能够归投中原王朝呢.......
李天衢心中腹诽,冷眼瞧着赵绅跪在地上,仍在卖力的阐明卢文进与他们这些汉将汉兵,是真心实意的要前来投诚...虽说眉宇间夹杂着几分轻蔑,可是李天衢倒也相信卢文进就算不是出自于民族大义的动机,而选择背反契丹,归投中原王朝...但是他的确是打算归附魏朝,而并非是打算诈降。
毕竟按史载轨迹,于李嗣源入主中原,继任后唐皇帝的同一年...卢文进便自平州率众数万归附。
正史线的李嗣源则顾全大局,没有追究当年卢文进麾下兵马擅自哗变杀死李存矩的往事,甚至他为契丹效力时攻破振武军,乃至寇钞袭掠燕、赵诸地的旧账也都一概不提...还发文盛赞卢文进称“辽西飞将,蓟北雄才,顷以被谗,因而避祸。虽附茹毛之俗,长怀向国之诚...前冒白刃,中推赤心,拥塞垣之车帐八千,复唐土之民军十万。气吞沙漠,义贯神明,爰降宠章,以旌壮节”...而封其为义成军节度使,兼赐推忠翊圣保义功臣。
所以李天衢心想按如今的战局走向,卢文进发现契丹与魏朝的对持中落入了下风,他也更有可能策动下辖军民归附中原......
只是要忽略这厮往日为外族卖命的鹰犬行径,李天衢心说这可不行。就算我接受你卢文进投降归顺的请求,按江湖规矩的说法却还差个投名状,也必须要让我好好的利用你,去把契丹搞得半死不活才是......
1274 那里的汉民,现在对契丹还没归属感
心中正寻思时,李天衢便听那赵绅又恭声禀道:
“卢公当真是诚心投顺天朝,愿趁着职务之便,策动平州率众十万汉人军民前来归附!”
李天衢闻言,当即摇了摇头,而意味深长的说道:
“卢文进要带领平州数万之众前来归附?在朕看来,这还远远不够啊......”
赵绅听了不由得一怔,随即小心翼翼的问道:
“乞恕小人愚钝,陛下的意思是......”
李天衢把身子微微前探,直视跪在地上的赵绅,言语中还透着股威压之意:
“平州以东,耶律阿保机下诏安置奚人及强掳的河北汉民,遂修葺前朝唐廷营州柳城而号彰武军...又划地聚集汉俘而设锦州,那里辖乐亭以东的辽西诸地,亦囊括故唐松漠、饶乐两处都督府领土。卢文进既然至平、营各地转运军资,督检汉军,那为何不再取营州、锦州等地再归返我朝?
你说那卢文进悔不当初,着实不该投奔契丹外族。而耶律阿保机于锦州、营州等地安置汉民,当年唐末乱世杀伐,固然有汉人流民为谋生计,而迁徙至北地。可是契丹当初屡屡犯边寇钞,同样强掳了大批汉民,驱使他们做牛当马、为奴为婢。
那么卢文进悔不当初,要弥补为契丹侵害中原的过失,岂不该去解救被契丹掳掠的汉民百姓?所以朕说他要舍弃平州,而仅带十万汉人军民,这可还远远不够啊......”
李天衢要求卢文进不得放弃平州,还要以他如今的职责之便再去拿下的锦州、营州等地,也几乎那囊括了便是后世位于辽宁省辽河以西与内蒙古、河北接壤的辽西地区。地理位置上而言,属于东北地区连接山海关之间地势平坦的狭长地带,故而后来又有辽西走廊之称,而在这般时节,自然也是兵家必争之地。
由于契丹很早以前,便已经占据辽西地区,所以出入白山黑水灭渤海国,进草原征服塞外诸部,如今再复动了南犯燕云的心思...也是进可攻、退可守。
对于中原王朝而言,燕云十六州固然是北方的门户,于燕云地区巍峨险峻的山脉上修筑长城等人工防线,充分地发挥出抵御塞外游牧民族骑兵的防御屏障作用。一旦有失,则胡骑杀入河朔地带,将一马平川,侵犯至黄河水域,再图谋继续南犯中原...然而辽西地区,对于防备从白山黑水当中杀出来的渔猎民族,战略意义当然也极为重要。
如若魏朝突然控制了那边区域,也就相当于直接扼住了契丹的咽喉...不经过辽西走廊,也不是不可以来往于后世内蒙古自治区以及东北黑龙江、吉林等地,不过有大兴安岭山脉做为天然屏障,在这个时代又没公路、火车、飞机...来往调动兵马、物资不便,不但要兜个大圈子,翻山越岭,你就爬去吧你......
而在契丹得到燕云十六州之前,辽西地区,便是治下汉人居民的主要聚集地...李天衢情知现在的契丹,与后来的辽国国情也不可同日而语。
毕竟契丹改国号为辽,而萧太后、辽圣宗掌政之前,对治下汉人不平等待遇还是相当的明显...这段时期,大多数汉民遭受强掳被迫迁徙至契丹,就算分得块耕田,或是从事手工业等行当能够谋生,可很多人也不过是任凭驱使打骂...甚至打杀的奴隶罢了。
所以现在契丹治下的汉人,绝大多数还是属于遭受压迫的群体。也还没有经过家传几代的时间沉淀,而对后来的辽国形成归属感...中原王师收复汉家失地,想必也会得到当地以汉人为主的军民响应。
然而听李天衢说罢,赵绅登时面露难色,又有些支支吾吾的回道:
“可是...契丹陈兵于山海关以北,卢公带领十万汉儿军民南归,便已甚是冒险。就算能以转运军资、督检军旅的名义抢夺城郭,只怕难以固守下去...毕竟营州治下,尚还有阿苔、嚼米、粤质、奴皆、黑讫支...等诸部奚人,契丹如若得知平州汉军投顺天朝,又取营州、锦州等地易帜归附,必然要调动大军征讨。
而天朝王师,与契丹兵马于蓟北燕山、山海关一隅南北对持,难以发兵救援。如此一来,卢公诚心归顺天朝,纵然有心引领平、营、锦...等各州乃至当地汉人军民重归汉地,可终究是独木难支,届时岂不是要累害得辽西心向中原的汉儿招来灭顶之灾?”
“你怎知朕无法发兵接应卢文进夺下辽西诸地?就算走陆路北上,契丹军旅也必然会在山海关一隅全力阻击...可是我朝不是还能走水路转运兵马?”
李天衢说着,眼中似有精光流转,随即又道:
“平州南隅濒临渤海,卢文进既然暂掌当地军政事务,要接应我朝舟师在海岸登陆,对他而言当然也不是什么难事。之后卢文进尽管诈开各处治所城门,待我朝兵马占取城关,再由他协同招抚,对各处汉人军民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而让辽西诸地重归中原汉土。
据朕所知,卢文进在诸部奚人当中,似乎也有些威望呐...何况朕自有安排,去同聚集于营州的奚族好生交涉一番...如今反而是契丹后院失火,耶律阿保机统军与朕对持于蓟北,又能调派多少兵马去攻打平、营等几处军州?而如若辽西诸州易帜归顺中原,又有我朝军旅驻扎,则可以对山海关北隅的契丹兵马形成夹击之势,如此我朝自幽、蓟发兵,打通道路,连接辽西诸地,那么你们又怎会孤立无援?
退一万步讲,卢文进不必急于带领十万之众南下前来投顺,巧取营、锦等州府,就在辽西公然易帜...契丹调遣兵马前去讨伐,形势再是不济,也可以于平州南隅登船,走水路南下,而受我朝庇护...朕不是让他上刀山、下火海,这还有什么为难的?”
李天衢侃侃而谈,又是一番言语下来,赵绅听得一时语塞,也不知又该如何推搪,脑筋也有些转不过来了...然而瞧着这厮仍然面带犹疑,李天衢突然一拍帅案,直骇得赵绅浑身打了个激灵,他再颤巍巍的抬头望去,便见魏朝帝君面露煞气,目光如电,而冷冷的凝视过来,旋即疾声厉色的呵斥道:
“按说尔等追随卢文进投从契丹,无论当初是否为势所迫,可毕竟一直为外族卖命,又屡屡难犯侵害汉民同胞,本来按理难恕、依法难容!可是较之那些不惜引狼入室,助契丹祸乱中原,而企图得外族扶植的鹰犬走狗,姑念卢文进尚还知道愧疚,而且的确能够协同我朝,尽早招抚辽西诸地汉民重归汉地,所以朕便给他这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就算朕仍许以卢文进官身爵禄,尔等也不至因先前罪过而受清算,便能为我朝所用...但是你们先前做的勾当,的确是要受中原汉儿唾弃,卢文进有了这等建功立业的机缘,就算不会彻底洗白了名声,起码他赎过而建功,这也算做出个交代...可是你却还是这般推三阻四,妄图与我朝讨价还价,这又是何道理!?”
1275 要成就大计,这厮是关键人物
先是说清楚接受卢文进投降的条件,再把道理给掰扯明白,李天衢又是一通厉声呵斥下来,也登时骇得那赵绅头如捣蒜。反而似是因为受了惊吓,他脑子也清楚了许多,意识到重新归入中原,的确不只需要魏朝的纳降赦免,就冲着他们先前为虎作伥,协同契丹干下那些掠杀强掳汉民的缺德事,不想返回故地却被老百姓戳着脊梁骨痛斥臭骂,那也只得干出几件大事,也算是戴大罪,便务必要立大功了......
眼见赵绅已满口答应下来,还说转达圣意让卢文进知晓,想必他也会奉从陛下旨意行事...李天衢面色稍缓,便把手一扬,说道:
“罢了...给他松绑,且先带下去安排食宿,歇息一日。明日一早,便由一队军士护送你至蓟州,便走水路返至平州,去向卢文进复命,方才更为稳妥。
少顷后,朕还会遣人与你议定卢文进该如何回复我朝舟师,届时又当如何袭取营州、锦州治下各处城郭。这就是朕给卢文进与尔等的机会,是否值得宽恕而仍能居位食禄,也全看你们是否能把握得住了。
这次你回去,就向卢文进转达个清楚:如若他能助朕速取汉人军民聚集的辽西诸州...加封赐赏,得享安富尊荣,我朝也不会追究他先前的行径...而朕一言九鼎,绝不食言!”
遂有几名宿卫甲士上前,给赵绅松了绑缚,又将他带了下去。而李天衢打量着赵绅又一通道恩言谢,又恭恭敬敬离去的背影,心中寻思着权衡卢文进的罪过,以及他所将发挥出来的作用...从大局上着想,还是应该接受他投降归顺的请求。
即便卢文进的确曾悉心传授契丹将官制造飞梯、冲车等攻城器械,教导契丹军采用凿地道、起土山的攻城战法,而在侵攻振武军藩镇等战事中立下大功...而且他数次统领兵马,按史载轨迹已杀到燕、赵各地,助外族寇钞杀掠,为契丹强掳大批民众至北地从事耕织,而致使河朔大片地区一片荒凉,荆棘遍地......
不过卢文进走正史线从契丹叛逃出走,再复归顺后唐。结果后来后晋儿皇帝石敬瑭上位,与契丹国主耶律阿保机约为父子...在后唐过了一段富足安生日子的卢文进,情知当年他带领十万汉人军民南归,而致使契丹伤了元气。取代后唐的后晋政权,在石敬瑭在位期间对待契丹却如孝子贤孙一般,也很有可能将他交给耶律德光处置。
卢文进不得已遂再次叛逃,直接去投奔南唐烈祖李昪...受隆重接待,而卢文进逃亡之前,于后唐历任义成、邓州、昭义、安州等藩镇节度,按史载所述“颇有善政,兵民爱之”...逃跑时麾下众将士遂皆相与拜别。
奔逃至南唐安身之后,卢文进也历任天雄统军、宣润节度使等要职,不过他此后“屈身晦迹,务为恭谨,礼接文士”,表现得十分谦虚,在任期间从不谈及兵事,似乎也是念及当初自己为契丹侵害中原、祸及汉民的勾当而顾景惭形,所以后来一直十分低调,直至病逝为止......
所以比起石敬瑭、王郁、赵德钧、赵延寿等主动上杆子做契丹的鹰犬,为了得外族扶植而不惜做汉奸勾当的败类而言...卢文进起初投从契丹,的确是为势所迫,而且他知道自己曾经从当过走狗,干下过侵害汉民同胞的罪行,好歹还有些羞耻之心。
不过李天衢就根据卢文进为契丹效力期间的行为定性,认为他在那一段时期,妥妥的就是汉奸无疑。
人性复杂,不是大善大恶、非黑即白...李天衢认为卢文进在这个节骨眼选择派遣亲信前来,表示要向中原王朝投诚,也不是因为他顾念民族大义而幡然醒悟,多少也是出自于看准了风向选边站的心机......
毕竟卢文进按史载南归后唐的时间十分特殊,正好赶在契丹国主耶律阿保机病逝,而由其次子耶律德光继位;后唐庄宗李存勖死于兴教门之变,而李嗣源挥军进入京师,继任中原皇帝之位的同一年选择从契丹出走...他在契丹过得应该算不上顺心如意,而且预料到耶律德光继任国主,自己以后的日子可能更不好过;恰逢李存勖死于兵变,估计李嗣源盼着有契丹汉将带领十万军民去投,也不会清算他以往的罪行...所以卢文进重归中原,哪怕或多或少还有些民族家国情怀,但是也必定包含自保谋利的打算。
想到这里,李天衢不由得长叹了一口气...按他以往的脾气,坐实了汉奸行径的败类,若是落到了自己手里,也绝对是杀无赦,要伏诛的正主还得盼着能落得个痛快的死法......
可是再一想到十四年抗战打完,虽说必须要清算为日本鬼子卖命的汉奸,该枪毙的都要枪毙,也一个都不能饶过...但战争时期,对于皇协日伪、汉奸翻译,尤其是那些会起到重要作用的目标,不是还得尽可能的做策反工作,让他们尽可能的发挥作用,而争取个宽大处理?
眼下卢文进的作用实在是太大了,要尽快收复辽西,扼住契丹的咽喉之地,并且对集结重兵于蓟北的耶律阿保机形成夹击之势...他就是个或不可缺的关键人物。按原本的轨迹,卢文进归投后唐之时,李嗣源正要收拾李存勖留下的烂摊子,当然也无暇利用他向契丹算清楚旧账。
可是李天衢深知如今自己御驾亲征,与耶律阿保机呈对持之势,这等形势之下,正可最大化的利用卢文进,便足以一举致使契丹元气大伤......
我可不想与契丹旷日持久的耗下去...所以这个机会,我也必须要抓住......
李天衢心中寻思,按卢文进的为人秉性,如果这次当真能够协助魏朝成就大计...日后重归中原,他也必然会谨言慎行,格外的小心处事,应该也不会让人抓住任何致命的把柄。
罢了...我自然会履行承诺,大不了以后对卢文进这厮,便算是做个冷处理吧...毕竟比起清算一个曾有过汉奸行径,但是会立下大功,以后再归顺中原,应该也会老老实实低调做人的目标。要尽快全面压制住契丹,才是头等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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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朝、契丹于蓟北一隅仍然呈对持之势,只不过耶律阿保机那边的行动也明显收敛了很多...又过了一段时日,位于辽西走廊东部的锦州,于汉晋时节属于昌黎郡,前朝唐廷时则属于营州下辖疆土,而耶律阿保机掳掠了大批汉民,强制迁徙至此,而划出一片领土设州始建。
而锦州治所永乐县城,经汉民役工重新修葺,如今也已初具规模...城头上汉军士卒正来回巡视之时,忽然见到一股兵马卷起滚滚烟尘,便朝着城郭这边疾驰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