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46 魏帝北上,郭威初战
汴京这边,进出调动的车马车群,就连寻常百姓也能注意到威武剽悍的诸部禁军集结,而感受到备战时一股山雨欲来的紧张气氛...毕竟当朝皇帝李天衢,也是马上取天下的雄主,以往也曾亲自领兵,御驾亲征...所以这次他将参赴挥师北伐的这场国战,本来也在情理当中。
皇城内朝,李天衢环视满朝文武,便悠然说道:
“耶律阿保机亲自南下,不就是想引朕赶赴蓟北么?不妨就遂了他的意,只是这次非但要彻底断了契丹南顾中原的念想,安东都护府下辖松漠、室韦、黑水、饶乐、渤海...诸处都督府辖地,我朝可还是要拿回来了.......”
虽说魏朝先前连灭楚、越,平定静海军,好歹经过一段时间的休整,家大业大,钱粮储备,还可支撑发动起全面的国战。朝堂政务,遂主要交托于王师范、冯道等能臣代管,旗幡招展,禁军浩荡,便护送着李天衢御驾龙辇,直朝着幽州的方向行进而去。
于燕云北隅与魏朝大军对持的契丹诸部军旅,在得知李天衢御驾亲征的消息之后,也都是磨刀霍霍地等候南朝帝君的御林禁军前来...为了吸引各路魏军将注意力集中在北面,而为釜底抽薪,摧毁敌方后勤补给创造机会,做戏要做全套,所以还是要适时的派兵搦战袭扰,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最后计划的实施做准备。
位于后世山西省东北部,东与河北省怀安县接壤,北又与内蒙古自治区接邻的新平堡镇地界,此间地处连接晋、冀、蒙的要隘之地,战略位置自然十分重要。
然而按正史直至明嘉靖二十五年,朝廷才于修筑的军事防御工程期间,于此连接明长城与古长城,所以眼下此处也可以作为北面异族南下的一个突破口。
不过大同军节度使谢彦章在有限的时间内,已在此处修筑堡垒,作为警戒北面契丹动向的要塞,一旦有大股敌军出没的踪迹,便将立刻点起狼烟,传报军情,届时便有大同镇骑军闻讯杀来,驱逐胡虏,再将敌军赶出境外。
此刻北面的草原上便想起雄浑悠长的号角声,突然涌起一道道浪潮汹涌而来,只片刻功夫,听着蹄声犹如洪流,战马势如怒涛浪,马上的骑士发出歇斯底里的怪叫声,沿着尚还不算陡峭的山坡,便直朝着堡垒这边涌来!
驻守于此间堡垒的魏军主要负责烽火传递军情,也不过一千多人,而修筑壁垒的时间有限,如果真有大股敌军来犯,则在援军杀至之前,就只能据险死守,自求多福了...所以把守堡垒的军官立刻疾声号令,指挥各队士兵扑往墙头。
不一会的功夫,一蓬蓬箭雨便朝着墙头这边射来。紧接着,一架架长梯也搭了上去,下方人如蚁聚,纷纷攀附了上去。而把守堡垒的魏军将士冒着密集的箭簇,将滚木擂石、沸汤滚油,也毫不含糊地招呼下去,引得下方响起一片片凄厉的惨叫,一枝枝激射过去的箭矢,也在飞快的夺去意图攀附上来的敌军生命。
只是契丹军中,也多有善用弓箭的好手...将身子隐藏在墙垛后的魏军士兵稍微探出头去,也不免要被流矢射中。所以不时的有人眼见要攀上墙头,虽然又被守军拼命地压制回来,把守堡垒的魏军兵卒的伤亡却也在不断增加着。
利箭飕飕的自从自己的头顶上掠过,统领麾下军士死守堡垒的军官蹲倚在墙垛后方,忽的又一支羽箭簇尖正好划中兜鍪,登时火星迸溅,直震得那员军官脑袋嗡嗡作响,他狠狠咬了咬牙,突然厉声喝道:
“郭雀儿!郭雀儿何在?那小子点起狼烟了么!?”
那军官喊声未落,便见到位于堡垒当中的烽火台有滚滚浓烟升起。混合罗布麻、蒿艾、芨芨草、白茨等植物所制,经点燃后蔓起浓郁的黑烟犹如圆柱一般直冲云霄,劲风也很难吹散。
几名兵卒躬身猫腰,将身子倚在墙垛后,朝着魏军军官那边疾步奔去。为首的那人,则正是当初于昭义军潞州时,就放话称要投至魏军入伍的郭威...这个时候郭威快速移动着,还要小心躲避射倒墙头上的利箭,他那张嘴倒也不闲着,正喝骂道:
“他奶奶的,虽然已点起了狼烟,可是要抗到援军杀至,起码也要再撑上一个时辰!”
既然决议投军从戎,要博个出人头地,郭威自知要建功扬名须趁早,所以还是要投入边军,才有更多与敌军厮杀,而争取战功的机会...虽然也只得从大头兵干起,可是他生得身材魁梧,勇力过人,又是直来直去的豪爽性子,所以在军中人缘甚好,倒也甚得上司的器重。
只不过虽然盼着能够早些建功,可是契丹大军来得也未免太突然了些...从军时日未久的郭威,每天主要进行操习演武,按将令从事些值守、巡弋,整备器械等职事自然也是免不了的,闲暇时倒还能与同僚关扑博钱耍乐......
然而终于到了真刀真枪搏命的时候,忽然向堡垒发动攻势的契丹兵马足有一万人上下,兵力上处于绝对劣势,这也让郭威意识到了战场上的厮杀绝非儿戏。眼下形势险急,把守于此处负责传递烽火敌情的将士,也很有可能要被骤然杀来的敌军屠尽杀绝!
而郭威口中骂骂咧咧着,又向前疾窜出十来步的距离,骤然却听到周围羽箭入肉的噗噗闷响声不断,当他抬头望去,就见几名同僚被流矢射中要害,仰天便倒...而在另一侧,也已有十几个健壮的汉子咬着刀越过了墙垛!
“直娘贼!就在老子眼皮底下攀杀上来,便当俺是好捏的软柿子!?”
郭威厉声叱骂,竟直接蹿起,拔出手中钢刀他恶狠狠的砍了过去!每一次挥舞下去,那些立足未稳的契丹军卒不是被当场劈倒,手中的兵刃便被荡飞了出去,郭威不断的抢攻上前,刀锋激溅得鲜血喷涌,击打得火星四溅...而他长大魁梧的身子不断朝着前面压去,似乎没有一个人能在他面前站得住脚,所以还有五六人刚跃上墙头的士兵,便又惊嚎着又从高处坠了下去!
眼下也来不及体会第一次杀人,又是种什么感受...郭威只知道扑杀向此处堡垒,攀越上来的敌军人数越多,致使他们这千来名将兵无险可守时,那就只有被宰尽杀绝的份...所以他很快便杀起了性,虽然眼下作战的经验称不上丰富,可是这城头白刃混战,拼的还是个人战力,而在这相对狭窄的墙头,那些刚攀上墙头的契丹将兵立足不定,却难有能与郭威抵抗几合之人。
只是不过须臾功夫,郭威听见前方喊杀声当做,再抬头望去时,却又不住恶狠狠的啐骂了声。
因为他分明瞧见,扑向堡垒的契丹兵卒,又从其它位置攀爬了上去...但见墙头上层层叠叠的人群拼命厮杀,郭威也只顾与几名同僚,只是红着眼睛往前冲,打得火花四溅,伴随着兵刃入肉的闷响,不断的有人扑倒...已经攀上墙头的契丹将兵,也已有两三百人之多!
1247 小人物的身份,大人物的潜质
眼见此处设有烽火台的堡垒上方人头攒动,大批军卒已经攀爬上去,与据险死守的魏军展开激烈的白刃战...位于山坡北侧,统领这拨契丹军旅的主将由一彪亲骑,与协同而来汉人将官军校拥簇着,他目光阴渗渗的,脸上也挂着残忍的笑意。
这员契丹将领名为石鲁隐·兖里,属于皇后述律平一脉的血亲,所以在契丹军中也属于外戚显贵的身份。直至契丹覆亡后晋时,耶律德光非要为其定个汉名,故而便由汉人降臣取“萧翰”二字,辽史中便以此名记述。而辽国两大姓耶律与萧,这石鲁隐便是自述律平以后,契丹皇后那一脉后来都改称为萧氏的第一批人。
而眼下不愿用汉姓汉名,仍以石鲁隐相称的这员契丹大将,行军打仗的本事倒也不可小觑...史载线中石敬瑭向契丹祈请救兵,石鲁隐便随耶律德光麾下南下,而设伏兵大败后唐将领张敬达,歼敌过万。只不过这厮的秉性与能力而言,《契丹国志》中只用六个字所述:
最残忍,工骑射......
契丹挥军南下灭了后晋政权,而祸乱中原,便有这石鲁隐虐杀汉官,还带头到处烧杀抢掠,也是契丹将领中屠戮汉民恶行最甚的一个。
“给我尽快打破那处坞堡!杀光里面的猪狗辈,也就相当于毁了魏人一处耳目,免得这边以后再放狼烟示警,还要招致来大批魏军。天皇帝授意我等各自统领兵马,仍要不断袭扰边地...毁了此间坞堡与烽火台,也便于后几日出其不意再南下洗荡汉人镇坊村落,还要让大同镇的牙军疲于奔命!”
而石鲁隐此时策马眺目,便饶有兴致的观望部族军、汉军的将兵受驱使胁迫,不断的蚁附攀附...他忽然开口,又狞声叫嚣道。
在此处警戒的魏军人数上显然处于绝对劣势,纵然奋力死守,却仍挡不住扑杀过去的部队,从四面八方源源不断的攀杀上去。按说石鲁隐收到耶律阿保机的旨意,他统领军旅还要不断的袭扰边地,就是要让对持的魏军一直紧绷着神经。所以此处堡垒区区一千来名魏军,也未必非要尽数歼灭不可...然而以石鲁隐的秉性而言,既然统领万余兵马的前来,若是杀的人少了,也难免让他感到不尽兴......
一名契丹将佐也驱马赶至石鲁隐身边,并建议道:
“石鲁隐详稳,若要尽快攻破此处坞堡,便允我督军,统领我宫帐军契丹儿郎一并扑上去!否则眼下攀杀上去的部族军、汉军兵卒看来也不过两三百人,也有可能被魏人尽数驱杀,再填几拨部曲上去,才算稳妥...这份功劳,便由我宫帐军去争来!”
哪知石鲁隐闻言却摇了摇头,又道:
“这倒不必!咱们契丹儿郎的性命精贵,不必去干蚁附扑城这等填命的勾当!日后统领骑兵,去打野战...要立功的机会不还有的是?可现在还没到时候,就不比拿契丹儿郎的性命上去拼。
这一拨部族军中的越兀、阻卜人,以及汉军的汉人命贱,都是供咱们使唤的鹰犬,这时候不让他们去卖命,那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按说石鲁隐与契丹皇后述律平,贵戚萧敌鲁、萧阿古只等族亲一般,有别于黠戛斯人灭国后转迁别处的高昌回鹘、甘州回鹘,他们辗转至耶律家族的迭剌部,都算是归化入契丹的回鹘人...可是耶律如今贵为契丹皇族,石鲁隐做为帝后一脉,也早已与高高在上的契丹显贵自居,对待汉臣汉民乃至其它族裔,也毫不掩饰自己蔑视的态度。
周围几名部族军、汉军的将官,多少契丹语识得精熟,也分明能听见石鲁隐的言语...然而他们充耳不闻,纵然有人脸上掠过一抹愠意,也仍是敢怒不敢言。
毕竟他们这些降将降臣,当年不是主动投效契丹,便是曾被契丹征服打怂的...若是走运些,好歹可以受平素相对平易近人的契丹将领统管;可是摊上石鲁隐这么个以生性残忍而著称,对其它部族又甚是轻蔑的将领管制着,又能上何处说理去?
突然坞壁墙头,又爆发出更为激荡的惊呼声。石鲁隐与一众将官连忙循声望去,却见一拨拨魏军士卒又涌到墙垛左近,鼓起气力,将几架长梯拼命推倒...而那些长梯上尚还有不少向上攀登的战士,顷刻间便如天崩地陷,翻身倾倒...轰然落在下方的人群当中,又激起一片惊呼惨叫!
就在方才一番激战下来,负责把守坞壁的魏军将官,却遭受几名敌军围攻,他虽然格杀两人,身上则不免接连被几刀剁中,还是力战不敌,倒毙在墙头之上...而周围还有不少伤兵虽尚还没有断气,却倒在血泊中辗转哀嚎......
正当死守此间坞壁的魏军将士正感气沮,以为他们到底还是难免要尽数战死于此之际...狂暴的杀机如烈火一般,自已经杀得头昏脑涨的郭威双眼中熊熊燃起,紧绰的钢刀再次扬起,鲜红的血花顺着冰冷的刀锋滑落,又直朝着前方的敌人旋斩过去!
在城头浴血奋战的魏军士卒眼看涌上来的人越来越多,却突然就听见身后暴起一声长啸,一个身影便已飞扑而至。
郭威此前的战阵经验固然为零,而且与当世那些顶级虎将相较,他也并不具备万人敌那般的高强武艺...然而现在的郭威知道自己只管拼命便是,而在相对狭窄的空间内,他也足以发挥出自己的优势...这一番斩杀下来,他身上衣甲,因为溅染得太多鲜血,猛的看去浑如一团火红,再扑过来就犹如一道血影,也直瞧得面前那些扑城的契丹部族军、汉军士兵不由得一愣!
单刀左劈右斩,狠狠剁在迎面冲来的两名敌军士卒身上。当中一个人颈部中刀,喉头飙血,致使那名士兵捂着脖颈便瘫倒了下去;另外一名士兵陡感厉风袭至,下意识的架刀格挡,却听郭威口中怒骂“滚你姥姥的!”便飞起一脚,便直踹在那士兵的腹部。
重重的挨了一记,那士兵蹬蹬蹬连退数步,直撞在墙垛上,身子陡然倒折,便直跌了出去,他人尚还在半空中时,所发出凄厉的惨叫声却是不绝于耳!
而郭威身先士卒,一面发了疯一般向前杀去,口中还一面大声喝令道:
“上官战死,咱们可都还没断气呢!若要活命,眼下你们暂时都听我号令!就在俺郭雀儿左近的同僚,一并涌杀过去,抵住已扑上墙头的敌兵,策应后面的将士撞翻架在墙头的长梯...若不想窝囊的等死,就跟他娘的拼了!”
1248 牵制敌军,强援将至
危急关头,郭威却站出身来,疾声招呼魏军将士不可慌乱。在城墙上奔走如飞,很快的便迎上了一名部族军中以剽悍骁勇而著称的军官,那人手绰钢刀,还架着盾橹,眼见那如同一个血人的魏军兵卒直撞过来,他咒骂一声,也直接迎了上去。
那名部族军军官名为赤古勒,乃草原上阻卜部出身,也是辽金对于鞑靼诸部的统称,部族于大漠南北分布甚广,人数众多,只不过分北阻卜、西阻卜、西北阻卜、阻卜札剌部...等群体一直以来都没有形成统一的部落联盟。
耶律阿保机东征西讨时,阻卜诸部遂“望风悉降”,其中有三个部落内迁,其余阻卜部则岁贡马、驼、貂鼠皮、青鼠皮等,受契丹西北路招讨司统辖,也需要按指令应征协同出战。
赤古勒就是来自于内附契丹的阻卜部族,他较之寻常生得矮壮敦实的族民,身形也显得格外高大...如今任凭契丹权贵驱使着,带领麾下步卒青壮搏命厮杀,也是因为赤古勒早就听闻中原江山富庶,盼着能追随契丹大军席卷南下,劫掠来大量的财货、奴隶,好歹也能分上一杯羹。
所以赤古勒作为先登死士,扑上墙头,便立刻要按着石鲁隐的军令,杀尽据守坞堡的魏军...结果却见一个魏军寻常兵卒衣甲的青壮嘶声怒吼,直撞杀过来,他的眸子里掠过一抹残忍的杀机,抡起刀来,旋即狠狠剁了下去!
钢刀撕裂开空气,发出锐厉的呼啸声,看这般势道,似乎一刀劈得实了,也足以将对手斩成两截...然而郭威却视若无睹,任由赤古勒手中钢刀向自己当头劈落。
刀锋直落在保护肩膀部分的披膊上,当即碎甲迸射,抵消了一部分力道...郭威出手如电,却毫不犹豫的握紧了入肉几寸的刀刃,鲜红的血液登时从他的指缝间溢了出来,而赤古勒本来要做势要将眼前这名敌兵劈成两截的钢刀,透过披膊碎甲,便卡在郭威的左肩处...又被死死的攥住,就如同嵌在了石头里,竟然纹丝不动!
赤古勒眼中闪过一丝惊异之色,他赶忙要架盾防护。可郭威虎吼一声,双足陡然发力,竟又拿脑袋,朝着面前这个比自己差不多要高出半头的敌将狠狠撞去...头戴的铁兜鍪,便重重的砸在赤古勒的鼻梁上,强劲的砸得鼻骨粉碎,这员契丹部族军将的面门也登时似凹陷一块!
就好像鲁提辖拳打镇关西那第一拳,鼻子硬生生挨了一记,鲜血迸流,便似开了个油酱铺,咸的、酸的、辣得一发都滚出来...赤古勒惨嚎一声,遭受强烈的撞击,直感天旋地转之时,郭威又疾步赶上,挥刀一记横斩过去,旋即便是一阵血雨劈头盖脸的淋下...而在后方的阻卜部族士兵惊恐的瞪大了眼睛,就见他们首领的首级已经被那员魏军士卒一道斩落!
目睹此情此景,死守坞堡的魏军兵卒士气大振,也纷纷怒声喊杀着,舞刀挺枪便随着郭威直冲了上去。
就算他们人数有限,此刻大多还都带着伤,而敌军还是会源源不断的扑上墙头...可是在郭威这个从军未久的新兵带领下,这些士兵自知已没了退路,反而爆发出强横的战意。他们拼命用刀砍、用枪刺,几乎将扑上墙头的敌军扫荡一空之后,迅速又占取高处去用撞杆推,搬石块砸,用弓箭射...又推翻了几座架在墙垛上的长梯,致使猬集在下方的契丹部族军、汉军士兵又伏尸一片!
郭威这个正史中的后周开国皇帝,起先虽然只不过是个喜饮博,好任侠,不拘细行的布衣少壮。却也的确是因为他自打投军之后敢打敢杀,又展现出了超乎常人的领导能力,才得以一步一个脚印,到了后汉时节便成了有佐命之功的军中上将。
而郭威按史载线为后汉立下的赫赫战功,便曾于平定叛乱之后迅速移师北伐,大败南犯的契丹军旅,成为总掌河北诸州郡军政大权,在最前线主持抵御外族军务的封疆大吏...即便眼下尚还不过是个寻常兵卒,可是就在这场坞堡守卫战中,郭威非但展现出一腔血勇,也已显露出他日后能得以指挥三军的上将潜质!
又有两名扑上墙头的士兵被钢刀剁翻,惨嚎着直跌了下去...郭威赶至墙垛边,挥刀接连打落几支箭簇,他直感热血上涌、豪情满臆,便挺立在高处,突然大声喝骂道:
“郭雀儿郭威在此,你这干胡虏就这点本事,还想攻占爷爷坐镇的坞堡?嫌命长的尽管再来,若是不敢,就早早滚你娘的!今日这笔账权且记下,待我军奉旨北上之时,老子便去割了你们的鸟头!”
周围魏军将士,听郭威豪声言罢,也尽皆发出振奋的喊杀声;下方契丹诸支部曲却是一片哗然...方才为郭威一刀砍掉首级的敌酋赤古勒,本是这拨契丹部族军中最为剽悍善战的勇士,而他一死,大批阻卜部的士兵气沮败丧,也着实不愿再填命死战下去。
何况方才还有很多向上攀爬的的士兵,不但随着长梯被墙头上魏军将士相继顶翻撞倒,便直接从高处跌翻坠落下去,重则直接摔死,轻则摔得头破血流,又压死了不少闪避不迭的同伙...很多骨折腿断的伤兵动弹不得,也只是瘫在地上发出凄厉声,周围同僚见状正要上前救援,却眼见上方又有箭簇、石块要招呼下来,一时间连声惊呼,不由得连连后退。
还有不少军卒心中震恐,下意识的纷纷转头,望向就在后方远处押阵督战的那些契丹宫帐军,然而他们纵然想退,却又不敢.......
而这一路契丹军旅的主将石鲁隐,就听闻在前方巡视的远拦子军官回来报说,站在坞壁上方大呼小叫的,依稀望去竟然只不过是个身着魏军军士衣甲制式的小卒子,箭簇激射过去,也被他接连挥刀打落,仍然连声笑骂,几近耀武扬威之态......
石鲁隐虽然会的汉话不多,可是听远拦子军官大概转述郭威的言语,他心中顿时怒火暴蹿,那张脸都气成了猪肝色...身为契丹国中地位尊崇的外戚,就连大皇子耶律倍、二皇子耶律德光、三皇子耶律李胡见到了他,按辈分算都得客客气气的喊声舅舅...又岂容得魏军中区区一个小兵在他面前如此放肆!?
“岂有此理!我契丹大举南下,早晚要占据中原富庶江山,眼下又怎会连区区一处坞堡都攻不破?将部族军、汉军全部都压上去,务必要攻破此处坞堡,如若不成,我便要他们各个人头落地!
最好能生擒住墙头上鼓噪叫嚣的那个魏兵捉来见我,我要钉穿他的琵琶骨,在脖颈上套上铁链,且先当一条狗使唤。踩在脚下蹂躏得够了,再割下他的人头!”
石鲁隐暴怒叫嚷,状若择人而噬的野兽。而契丹宫帐军诸部将官得令,便立刻命令麾下部众上前,驱使着前方一时间进退不得的部族军、汉军,勒令他们赶紧拾起长梯,迅速进行整顿过后,便还要如潮水那般扑向坞壁!
1249 无论按史载还是现在,他们都是同袍
当绵绵不息的喊杀声再度响起,受石鲁隐统掌的契丹宫帐军胁迫,大批部族军士兵即便心里骂娘,却也只得冒着箭雨,抬起那一架架长梯,再度试图架在堡墙上。
口衔钢刀的军卒手脚并用,又顺着长梯要攀爬上去。至少十来斤重的石块却如雨坠下,直砸得下方一片叮咣响动。仅以长梯为攻城器具的军卒无处闪避,即便有铁盔防护也要被砸得个头破血流,装备更为简陋的部族士兵天灵盖狠狠挨上一记,脑袋凹陷下去一块,几乎也都要落得个当场毙命的下场。
又付出了大量性命之后,就算凭借人数上的优势,也有些部族士兵再度攀上墙头...郭威便怒吼连连,钢刀所向,亲自接连劈翻了好几个守军甲士,带领着一彪兵卒将攀爬上来的敌军攀爬杀尽...他也不只据守在一处垛口,而是处处救火。何处形势险急,他便扑向哪里,也鼓舞得魏军守兵拼死奋战,彼此配合得也十分默契。
如此这般,坞壁下又多了一堆尸首。郭威这边拼得阵亡了三百多人,另外还有一百多名士兵伤重难以动弹,都是由同僚拼死拖拽下来,安置在后方,才暂时仍留得一口气在。好歹扛过了攻势,又打退几轮蚁附攀爬上来的敌军,不知不觉中,便已血战了将近一个时辰......
久攻不下,这也使得统领宫帐军督战的石鲁隐愈发急躁起来,他驱使着胯下战马来回踱步,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勒令部族军、汉军去打破此处坞堡,却一直耗到了现在,然而粗略统计下来,眼下战死加上伤重的士兵,也已折损了近三千人......
石鲁隐本来以为,多耽搁些时候,再驱使更多的部族军与汉军士兵去填命进攻,这座防御工事修筑得也不算如何齐备,加上守军兵力微薄的坞堡也必然能够攻破。
既然里面又有魏军讨死的小兵叫嚣挑衅,那么自己还就非要扫平此处坞堡,杀光里面的魏兵,抓住那不开眼的小儿好生羞辱一番,再杀了泄愤...怎料到这里的敌军却是难啃的硬骨头,一次次无功而返,消耗了如此多的人马,而且尚还不知在此死守的魏军将士还能硬撑到什么时候!
忽然又有一阵缭乱的蹄声纷沓而至,石鲁隐眼见有周围哨探的远拦子从南面疾驰而来,他的面色变得更为难看,而周围一众契丹将佐若有所觉,也纷纷相顾失色。
契丹远拦子哨骑,刚刚疾奔至石鲁隐面前,禀说发现有大股魏军兵马来援的消息。契丹宫帐军这边,便已能感受到远方似有阵阵洪雷声传来...渐渐的两路黑压压的骑兵,便出现在督战的契丹宫帐军,以及仍要向坞堡发起攻势的部族军、汉军视野当中。那两路劲骑排开了阵列疾驰而来,行伍中竖起的那杆旌旗迎风猎猎招展,上面都绣着斗大的一个“魏”字。
坞堡上方,顿时欢声如雷。死守至今的魏军将士欢呼雀跃,拉起身边负伤的同袍互相扶持着,踉跄的踱至墙垛边,眺望过去,终于盼来了救援他们的大股兵马。
疾驰救援而来,甫一发现聚集的敌军踪迹,那两股骑军毫不迟疑,立刻便要发起冲锋...雷动的铁蹄声响彻天地,成群结阵的战马狂飙疾进,如同一波惊涛骇浪。骑乘在马背上的甲士奋声呐喊,高高举起手中的军械,霎时间一排排兵器锋刃耀出的寒芒,便似映寒了半边天际!
已然驰援而至的魏朝骑军,二话不说便直接掩杀过来,这也极大的震撼了正硬着头皮攻打坞堡的契丹部族军、汉军将兵...溃动的人群中顷刻间又是一阵阵骚乱,许多将官兵卒环顾左右,纷纷后退~~甚至有人吓得脸如土色、体如筛糠。
采用蚁附攻城的战法,攻方的伤亡率极高...而由契丹人统治的汉儿、越兀、阻卜人将兵,就感到自己受契丹的威逼胁迫,犹如被驱赶着前来送命的牲口一般,满肚子的怨意怒火本来就无处发泄。又没有攻破南面的城郭镇坊,趁势烧杀劫掠一番,而无法满足他们需求,就只能置身于最为危险的地方,目睹周围活生生、血淋淋的惨状,也已然处于彻底崩溃的边缘。
而随着魏朝大股援军杀至,并且发起了排山倒海的冲锋,这也将攻打坞壁的军旅最后那点战意击得个粉碎...溃动的人群中,有个部族军将官登时哭嚎着嚷道:
“契丹不把俺们当人看!这坞堡本来就是个无底洞,再添多少人命进去也不够!南朝又有大股骑军杀来,也顾不得那许多了...快逃吧!”
一石激起千层浪,恐惧与厌战的情绪如瘟疫般迅速漫延开来,也顾不得是谁先起的头,无论哪支部队,绝大多数士兵转过身去,纷纷加入逃跑的行列,而急于从山坡上奔下去,再爬上战马,然后尽快从此处逃离!
在后方督战的契丹宫帐兵,眼见大股溃兵连滚带爬的直朝着这边冲来。也浑然不顾如若擅退,则就地处斩的军令...似乎也是受恐慌的情绪感染,那些契丹骑兵胯下坐骑相继惊嘶起来,躁动不安的又尥起了蹶子!
石鲁隐看得怒从心中起,几乎咬碎口中牙...他心想由我统领的三千宫帐军契丹儿郎,以及七千多名部族军、汉军将兵。可是眼下虽然宫帐军兵马尚未折损,可是其它部曲损失惨重,如今竟又于阵前溃逃...魏人这两拨援军,粗略望去,差不多也有一万五千余骑,硬拼不得,也就只得暂退...可是这却不是应了那魏军小卒的言语,而让南朝来看我的笑话!?
至于在墙头上张望大股援军杀至的郭威,此时也兴奋得满脸通红。他仍不愿闲着,旋即疾步直朝着坞堡门口处奔去,口中还振奋的大声喊道:
“还有力气厮杀的快上战马,去与同僚军旅一并追击,再去撵杀胡虏一阵!”
...但听得外面惨嚎声不绝于耳,当坞堡大门缓缓被打开,郭威方自策马奔出,就见隆隆铁骑势如风驰电掣而过,直追上那些奔走不迭的败兵,挥起兵刃便毫不留情的招呼过去...一时间残肢断臂抛飞,鲜血涂满一地,第一拨甲骑片刻不停,踏着敌兵的尸首呼啸而过,紧接着又是一拨骑兵势若雷霆,追击斩杀敌兵的动作也是格外的狠辣果决。
郭威瞧见疾驰而过的这一彪甲骑,似是由一个黑脸汉子统领,他身着低阶军官制式的衣甲,也正要从自己面前经过。虽说彼此各不统属,可郭威为人豪爽凭恃意气,善于与人亲近打交道,按后世的流行语来讲,也是个妥妥的社牛...所以郭威眼见那人带兵有方,与对方有打上了照面,便把头一扬,笑言招呼道:
“亏得袍泽弟兄及时驰援而来,也免得我等一直困在坞堡里死守,能出来追胡虏掩杀,一出心头恶气...若有机缘,我理当请客吃酒才是。这位小哥,不知如何称呼?”
那员黑脸骑将闻声转过头来,眼见郭威虽身着寻常兵卒制式衣甲,却杀得满身斑斑血污,力战至今也不知亲手杀了多少敌兵...他似乎也格外欣赏这种作战勇猛而不惜命的将士,遂点了点头,回应道:
“好说,我乃京畿北府马军牙校史弘肇是也......”
1250 后周太祖,我已知道你来了
正要去追击见势不妙,看来已经打算撤退的契丹兵马,郭威与那名为史弘肇的牙校虽然能聊到一块去,但也深知现在可不是攀谈闲聊的时候,他们一兜缰绳策马疾进,便随着大同镇牙军骑众,以及也已赶赴代北地界的魏军部队继续追击,以尽可能的扩大战果。
契丹主将石鲁隐,虽然感到颜面尽失,却也很清楚现在可不是他该逞强的时候...三千宫帐军兵马,完全势如散沙的其余溃兵,根本无法抵敌驰援杀至的魏朝骑众,好汉不吃眼前亏,那么也只有赶紧跑路。
契丹宫帐军骑兵遂开始转向撤退,打算甩开迅速迫近过来的魏军骑众。可是溃逃的那些部族军、汉军将官士兵,却又被汹涌杀来的魏军甲骑追击赶上,利刃入肉之声,便混杂着一声声毙命前的惨嚎惊叫频频响起......
溃逃的队伍,很快便被疾驰追击的骑兵撕裂开来,势如秋后收割庄稼,只刹那功夫,又有大片的溃将败兵便被放倒。至于京畿骑军牙校史弘肇,与并肩催马驰骋追击的郭威,又接连袭杀了三名被逼到狗急跳墙、垂死顽抗的汉军将官,战后也要在功劳簿上添上他的名头。
利箭破空生啸,兵刃耀日生寒...这场追击战,大概又持续了小半个时辰。石鲁隐带领三千契丹兵马遁入草原,然而由他指挥的部族军、汉军将兵,几近全军覆没。
把守烽火台坞堡的一千魏军,吸引住上万契丹兵马,直至骑军来援,趁势掩杀,总计歼灭俘虏敌军近七千人...郭威初露峥嵘,倍感振奋,再与史弘肇欢言畅谈,聊得更是投机,也大有相见恨晚之感。
毕竟按正史轨迹郭威、史弘肇非但同为后汉重臣,他们彼此相处得交情深厚,史弘肇对对同样武将出身的郭威极力拉拢,无论任何事都坚定的站在这个同袍一边;而史弘肇因树敌过多,为后方隐帝与身边佞臣密谋设计伏杀,并夷其族,郭威兴兵背反,推翻后汉争权上位,便立刻追封史弘肇为郑王,以礼葬之...也足见其一直感念与这个同袍之间的情分。
如今郭威与史弘肇,先前虽然与命途轨迹相较大有不同,不过同在魏朝军中效力。二人年纪相仿,又有机缘相会相识而并肩作战一场,看来以后也仍能处成老战友那般的交情。
而经此一役,郭威也不再是个籍籍无名的军中小卒,非但在所部行伍中名声大噪,记录军功的战报,经过来往传递,最终也将会让亲自查阅前线各地军情的魏朝最高统治者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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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于华北平原北部,西、北、东北三个方向环山,如今内城范围已初显规模的紫禁城外,符存审、高行周、刘词、符彦卿、安审琦...等魏军将领统领麾下兵马列阵耸立,行伍间将士个个严谨肃然,军容壮观,而不负精锐强军之名。
但李天衢所处的御驾龙辇,在御林宿卫军旅的护卫之下出现在视野当中,众将便立刻上前参见。
先前耶律阿保机派发多路兵马侵攻袭掠,高行周以卢龙军一镇牙军抵御敌军时虽然压力极大,可他集结牙军主力,力保藩镇治所与此处天子跸驻之所不失。随着魏朝各路军旅北上,会师于蓟北,眼下十几万的兵马,以形成旗幡招展、十里连营的浩荡大军规模...契丹各路军旅虽然频频袭扰,攻打它处,可是得知此处有魏军主力集结,贸然前来,犹如踏入死地,当然也绝不敢擅踏雷池半步。
而李天衢得一众将领接迎,御驾行入宫城。内廷宫墙高耸,可是内部建筑稀疏,也显得十分空旷,不过供君臣共议大事的内殿,与帝君居住的一处寝宫已大致修建完工。
集结于的诸路军旅,则在城外地势宽平的去处扎下连营,各部将士从事汲水、生灶、值守、巡哨...等诸般事宜分工明确,如若发现有契丹兵马贸然接近,严阵以待的诸路军旅,便将发动凌厉而迅猛的攻势。
到了内殿,李天衢相继听众将禀说军情。契丹还是以呼啸而来,来往如飞的打法,在蓟北区域发现哪处城郭县坊守备相对薄弱,便立刻前去攻打,却还派出大批远探拦子马,游弋侦察的范围极为广泛,一旦发现有大规模的魏朝援军逼近,那些意图打破城关、洗荡县镇的契丹兵马往往便会远遁离去......
换而言之,契丹方面眼见相继集结的魏朝军旅主要采取守势,仍然不断的南下撩拨,可是见你人少我便欺负,见你人多我就赶紧开溜...却又回避正面决战。
然而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刘词、安审琦等将领率部北上之时,附近纵兵袭掠的契丹兵马,有远探拦子马示警告知,便果断的选择撤兵,未曾与北进的魏军交锋。可是便如当日攻打蓟州渔阳,听闻魏朝大将夏鲁奇统领军旅即将驰援而至,耶律老古便下令等候敌军来战的情况相似...符彦卿所部魏军赶赴蓟北途中,也曾遭逢于幽州西隅攻劫杀掠的契丹军旅。
统领那一路军旅的主将耶律都郁是国主耶律阿保机的子侄辈,他自恃武勇,带领一彪轻骑便在魏军阵前,催马来回驰骋,叫嚣搦战,几近耀武扬威之态...却被箭术高超的符彦卿,以连珠快箭的本事当场射杀,其麾下兵马当即溃动,符彦卿再挥军趁势掩杀,歼灭三千余人,其余败将残兵遂狼狈的败逃而去。
加上高行周率部擒杀的契丹汉军将官杜重威,夏鲁奇枪挑耶律老古、生擒张彦泽,以及契丹赵思温、石鲁隐先后袭扰大同军那边,却相继灰头土脸的碰壁...契丹虽然没遭受伤筋动骨的打击,可是一旦有不信邪的将领耐不住性子,统领本部兵马便要开战,而致使两军打响遭遇战,往往就会是吃亏的一方;
然而魏朝场面上虽然看似稍微占据上风,但是下辖疆土遭受夺路敌军侵攻,难免有城郭、镇坊、村落一时沦陷,契丹兵马便如过境的蝗虫群一般,所过之处只会留下一片狼藉...即便高行周先前已经竭尽所能,统领牙军到处护应乡民入城安置,但是面对契丹的寇抄杀掠,受苦遭灾的主要还都是平民百姓。
大致了解过大同军、卢龙军的军情。毕竟方才达到此处与契丹对持的桥头堡,李天衢待整顿歇息一番,次日再与众将细议军机大事。一众将领告退离去,李天衢经过沐浴、用膳,随手又打开大同军方面最新转呈过来,记录军情战报的文书手册。
契丹军将石鲁隐,统领一万兵马向大同军最东北面的坞堡。守军中却有士卒郭威斩杀敌酋赤古勒,死守坞堡抗击大股敌军...直至援军杀至,又有郭威、史弘肇协同追击,杀敌将三名。石鲁隐迫退损兵近七千人的战绩当然也被记录在册。李天衢的目光,到底还是落到了那个名头上之时,他忽然眉毛一挑,也不由喃喃念道:
“郭雀儿郭威...原来他也已投入我朝军中了啊......”
1251 可用的将才,不过需要好好教育一番
后周太祖皇帝郭威,按正史由他推翻后汉政权以后狠抓严惩贪官、约束军纪,推行治政,也是由于郭威的悉心治理,实现民富国强,天下才有了要终结五代十国连年战乱,诸方并立的的趋势,而为周世宗柴荣南征北战、拓展疆域,乃至宋太祖赵匡胤、宋太宗赵光义完成统一大业而奠定了坚实的基础...所以他也的确称得上是五代时节屈指可数的一代雄主。
另一方面郭威为人又重情重义,在妻室柴氏亡故之后,便不再另立皇后;发现妻侄柴荣有雄主之才,收了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后辈为义子,传于帝位,也能看出他的眼光与格局。
而郭威虽然早年好酒豪赌,沾染得些泼皮习气,但他若是在昭义军中效力时,会因为当地有屠户欺行霸市,便打抱不平,便前去主动叱骂寻衅,进而一刀结果了那个恶霸...做为《水浒传》中鲁提辖拳打镇关西的故事原型,郭威又有锄强扶弱、嫉恶如仇的一面,也是个具有豪侠气的人物。
李天衢寻思郭威虽是邢州尧山出身,可是他幼时便随着母亲迁居至昭义军潞州治所。而先前昭义军节度使李继韬已经被魏朝借故废黜,藩镇治下几州,直接划由朝廷直辖统治...郭威又注定要凭着征战沙场来博个出身,估算年头,他现在年纪约莫二十岁上下,那么要从戎建功,便直接到投到频繁会与塞北外族交战的边军入伍...这一切也都能说得通。
然而正史中的郭威推翻后汉,而建立五代中最后一朝后周政权...他毕竟也是通过谋朝篡位而坐上皇位的。那么郭威如今在魏朝军中效力,以后随着地位的提升,又会不会有谋反的打算?
李天衢又思量一番,心说这个可能性不能说一点没有,可郭威也懂得审时度势,截然不同的大环境下,他以后要造反的概率也可说是微乎其微。
毕竟正史中的后汉,是五代十国当中统治最为短命、最为黑暗、最为残暴的中原王朝。开国皇帝刘知远,单论打仗是一把好手,又具备一定的大局观,可是让他治国妥妥的就是军阀做派...重用的旧部幕僚,几乎尽是残暴贪婪之徒。按宋朝史学家司马光评述,刘知远失仁、失刑、失信,而失此三者,何以守国...历数五代每一朝开国皇帝,刘知远虽是能征善战的名将,可就属他最不足为一国君主。
直到刘知远的次子刘承祐继位,便不甘大权旁落,而接连诛杀权臣...当时的郭威并无任何谋反的意向,然而以他功高盖主,实权过大的前朝旧将身份,也必然不会被猜忌多疑的刘承祐所容...所以他起兵推翻后汉政权,很大程度上是属于被逼造反。
可如今的魏朝,又岂能与正史中的后汉相提并论?
李天衢相信郭威有能力博个加官进爵,然而做为一统治世的臣子,他应该也不会意图谋反自立,而非要留下个祸乱江山的骂名。何况魏朝功臣勋将众多,郭威以后纵然能封侯拜将,也不可能一家独大,而掌握足以与朝廷对抗的兵权...也只管放心用他便是,而让这郭威以另一个身份在青史中留个好名。
但李天衢的目光又落到史弘肇这个名头上,却不由的皱了皱眉头...这个与郭威同为托孤重臣的五代名将本是郑州人,虽是庄稼汉出身,却不喜农事,终日好耍弄拳棒,能日行二百里,脚程极快,甚至追得奔马。后来从军时由于已练就得出众的武艺,所以直接被选入了禁军。
按史载轨迹,后唐灭梁之后,史弘肇转调成为石敬瑭的贴身侍卫,而后又被刘知远要走提拔为都将,而成了后汉开国功臣中的一员...不过郑州却是当年李天衢成为一方军阀时最初的根据地,梁国在中原的疆土又尽为魏朝兼并...当地庄农出身的史弘肇从戎投军,自然是直接效命于魏朝,而不会投到后唐那边去。
李天衢知道史弘肇尤以善于治军而闻名,他统领的大军所到处秋毫无犯,这对于乱世的军队而言也极是难能可贵...按史载战绩,史弘肇统领军旅收复泽州、河阳等被迫降从于契丹的失地,所过之处杀得众将纷纷献城投降。而他定下的军纪最为严苛,带出来的兵勇猛善战,也称得上后汉战力最强的军旅之一。
只不过...史弘肇治军不止是严明,甚至到了酷厉残忍的程度...违犯军纪者,直接乱棍打死,甚至滥用断舌、抽筋、折足等酷刑。由他掌管禁军,负责京师治安,那平民百姓就算只犯下一点过错,往往也会被处于极刑。史弘肇的初衷固然是为了惩治不法之徒,却又致使麾下又蔓生不少瞒上欺下之徒,而以他的名义敲诈勒索百姓......
所以史弘肇以为自己是在维护法纪,要根除所有不稳定因素...可是手段太过偏激极端,杀戮过滥;却又没有明辨是非的能力。就相当于天天搞严打,结果往往还抓错了人,这也就纯属好心造大孽了。
而且史弘肇虽然与郭威那类的武将十分亲近,偏偏又极度藐视,甚至仇视文人群体...公然羞辱文臣,乃至拔剑相向,也致使他得罪了太多朝臣。再加上后汉隐帝听信佞臣大进谗言,迫切得要肃清前朝权臣,史弘肇招致来杀身之祸,死得虽然有些冤枉,可某种程度上而言,他也算得上是咎由自取。
不过魏朝可不同于五代时节藩镇的节度使那般上马管军、下马管民,就连审察讼案的司法权都要一手抓...而避免诸如后汉史弘肇、后唐王建立那类执法残酷严苛的将领插手治安事务。将军就只管带兵打仗,也根本没有必然担负自己根本不擅长的事务职责。
至于史弘肇对文官抱有极大的偏见,治军往往也太过严酷的弊病...李天衢寻思他现在也还不过是个从军不久的牙校,初衷也依然是打算成为建功扬名的国之利器...似史弘肇这类军中后生,最好是要由战场阅历丰富,而且品行端正的宿将帅才悉心点拨,耳濡目染,并在其臭毛病发作时则需要好生敲打一番......
毕竟本质上而言,史弘肇的确是能带出虎狼之师的后汉名将,所以也值得费些心思,让其改正自己性情上的弊端...李天衢前思后想一番,遂又唤来随行的内侍,并嘱咐道:
“传朕的口谕,将大同镇边军郭威,与京畿北府马军牙校史弘肇调至蓟州,暂且在符存审帐下听命......”
1252 主动出击,配合你做完这场戏
李天衢调动郭威、史弘肇赶往蓟北方面集结的大军,并安排到符存审帐下培植教诲一番的举动,虽然说有些突兀...可他们新近立功,在其他人看来,似乎也是帝君勉励军中基层将士的手段。皇帝有旨,那也就尽管遵从照办便是了。
两日之后,魏军连营这边倒先有了大动作。寨门大开,铁甲铿锵、洪流滚滚,朝着东北面行进而去的军队络绎不绝...差不多有两万五千多人的队伍,除了骑兵、步兵之外,还有大量的攻城器械。行伍间将士衣甲鲜明,刀枪生寒,装备非但十分尽量,也要比寻常军旅精神更为饱满、斗志旺盛。
既然已经预料到耶律阿保机不断的派兵袭扰挑衅,实则正筹谋摧毁己方大军的辎重补给...李天衢心说他做戏要做全套,那我麾下各路军旅会师于蓟北,是为了与契丹决一死战,也不能只一味采取守势。何况眼下已经投入二十几万大军,每日耗费粮秣无数,也不可能一直干耗苦等,那么倒要先配合着耶律阿保机继续演下去...所以大将刘词奉旨出兵,也是为了拱卫蓟州不再频频受契丹侵攻,而杀往位于幽州东北面的檀州。
眼下还要诱使契丹方面把阴谋使出来,将计就计,再进行全面反攻北伐...所以李天衢对刘词也并没有下达限定日期,务必要夺下檀州的死命令。
不过刘词振奋精神,仍要全力以赴,燕云北隅被契丹控制的州府,早取晚取,终究还是要拿下的...大丈夫当带三尺之剑,立不世之功,在自己生平战绩上再添一笔,就是图个彪炳史册,那又为何不抓住这个机会?
虽然战意高涨,可刘词自知统领军旅杀入契丹境内,也务必步步为营、稳扎稳打。而契丹远拦子哨骑探知魏军终于主动攻来,便迅速集结三万铁骑,也已准备好列开阵势,主动迎击了。
虽然覆亡渤海国的战事当中,契丹众将便已领略到汉人军将挥军攻城时动用攻城器械所发挥出来的作用...期间或多或少也学得些攻城的法门,然而驱使汉人工匠只做的攻城器械用具普遍不及魏军精良,守城战也并非契丹所长。
所以得知杀来的魏军中携有大批攻城器械,契丹方面当然也不愿一味的闭关防御,还是要采取野战这等最拿手的战法。
直至刘词挥军进入位于后世北京市密云区的檀州地界,又过一日光景,行军中的三军将士,便听见有隐隐的雷声好似自天际缓缓响起,并逐渐响亮起来...策马行进的刘词神情一整,猛的打了个手势,示意麾下兵马止步。
隆隆的蹄声变得愈发激荡,也已能听出来有千军万马直朝着这边奔涌过来,一股杀气伴随着洪雷般的蹄声漫延开来。
乌压压的骑兵排成密密麻麻的阵势,直朝着刘词所部军旅这边漫卷而来...为首的那员主将高大的身躯都被厚实的重甲所覆盖,他还戴着半覆面的兜鍪,露出一对精芒四射的招子,手中提着一杆沉重的大铁槊,胯下骑乘着一匹格外高大健壮的战马,身上也被厚实的马甲所包裹...这副人马具装,手持沉重马战长兵器的扮相,看来也是如李存孝、王彦章那般,是个惯于亲自摧锋破阵,撕裂敌军阵型的猛人。
毕竟契丹猛将耶律沤里思,按史载他便是“负勇略,每战被重铠,挥铁槊,所向披靡”...如今除了契丹军中的主心骨萧阿古只,耶律沤里思论马战武勇当称翘楚,前些时日为夏鲁奇所杀的耶律老古,虽然自恃勇武,但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及不上这耶律沤里思骁勇善战。
耶律沤里思骑乘的那匹雄壮的坐骑猛的甩了甩脑袋,发出一串沉重的鼻响,而在这员契丹主将身后,有两千多名契丹铁骑,同样身着较之寻常骑兵更为坚固的铁铠,迎着阳光便映射出一片耀眼的寒芒。
正史中的西夏铁鹞子,虽然是在后世知名度甚广的重装骑兵军旅。然而按《资治通鉴》所述,契丹覆亡后晋政权之时,便有“契丹主命铁鹞四面下马,拔鹿角而入,奋短兵以击晋军”、“契丹谓精骑为铁鹞,谓其身被铁甲,而驰突轻疾,如鹞之搏鸟雀也”的记载...比起改国号为辽之后,而按后唐称谓唤为铁林军的具装重骑兵部队,眼下的契丹便是将这支铁鹞军视为破阵的利器。
旌旗迎风猎猎招展,随着诸部兵马呼啸而来,由一众铁鹞军拥簇着的耶律沤里思,眺望向前方魏军阵列,他嘴角微翘,露出一抹昂然笑意:
“终于来了么...传令下去!宫帐军以骑射袭扰,远探拦子马从两翼包抄,断敌后路,铁鹞军则随我伺机凿入敌阵,抢夺敌军的攻城器械,亦或捣毁也无妨!魏军既然主动攻来,也都不必走了,就让他们尽数毙命于此!”
耶律沤里思振奋号令,他连人带马被沉重的具装重甲所覆盖,浑如一头金属怪兽,然而催马动弹起来,霎时间竟迅疾如雷!沉重的马蹄声震耳欲聋,跟随在耶律沤里思把手中那一支支朝向苍穹的长矛放平下来,将锋尖指向前方;
宫帐军、远拦子骑阵闻得耶律沤里思军令传来,也纷纷催马加速,扬起漫天烟尘,驱骑驰骋的士兵或是抄起角弓,搭箭于弦上,或是握紧兵刃,已做出准备劈砍斩杀的动作...便挟裹起排山倒海的声势,而直朝着刘词所部魏军夹攻了过去!
契丹骑军来得虽然声势骇人,可是随着刘词发出“就地结阵,准备迎敌”的号令声划破长空,龙精虎猛的魏军将士麻利动弹起来,行动井井有条,迅速结成密密匝匝的步阵。
行伍间大型的攻城器具,也都被排列紧密的军阵包裹在当中。军阵外围几排,一柄柄长枪如林一般刺出,诸队弓箭手也已准备拉满弓弦...训练有素,也已是久经沙场的精锐之师,行列间透出股满满的透出昂扬斗志。
何况先前听闻契丹兵马到处肆虐,所过之处村庄焚毁,无辜百姓惨遭屠杀外族铁蹄蹂躏...但凡有些血气的行伍儿郎,自然也会感到义愤填膺。眼见几拨契丹骑阵气势汹汹的杀来,前来那一排排军健攥紧兵刃,非但脸上全然没有半分惧色,一个个怒目瞪得溜圆,眼中却已似要喷出火来。
这次大战的性子,已不同于先前中原军阀之间彼此攻伐、兼并的混战,在战场上讨生计的武人则各为其主,相互厮杀...而是让众将士感觉到自己肩负着戎卫华夏汉家的使命。
前朝国祚虽已覆亡,可好歹当年泱泱大唐,巍巍盛世,以武功慑服诸邦各族,如今魏朝再称中原正朔,要一统天下的趋势也是愈发的明显。如今魏军将士的心气,自然不同于那些为了一己私欲,便勾结外族,引狼入室的军阀...又岂容得契丹如此猖獗造次?
而刘词以身作则、治军严明,麾下将士奉旨出战,主动杀入契丹占据的疆土境内...也正盼着要好生大战一场。所以他们而言,无论来的敌人是谁,听从将主号令,只管杀他娘的!
1253 激烈对抗,旗鼓相当的对手?
“我以勇敢而登贵仕,不可一日而忘本也!而我等将士蒙受皇恩,食国家俸禄。今日并肩作战,杀敌报国,正是时候!”
刘词大声鼓舞,麾下众将士山呼回应,声炸如雷。那一边耶律沤里思双目如鹰隼那般锐利,绰起铁槊向前指去,也如风驰电掣一般冲驰在奔涌骑阵的最前面。
而包抄上去的契丹远拦子,从两侧疾驰而过时,掣在手中骑弓纷纷被拉满,旋即张手便是一轮箭雨扑去...骑射在颠簸的马背上拉力有限,无论射程还是杀伤力,还是不及步射的强弓劲弩。
所以按刘词军令迅速列阵的诸部弓弩手,也早已严阵以待,顷刻间箭簇驽矢,激射如雨。而一排排弩弓放下,一排排弩弓紧接着又被擎起扬起,此起彼伏的施射,频频撕裂开空气,也使得尖锐的呼啸声久久不息!
在一蓬蓬羽箭驽矢的打击之下,从魏军大阵两侧疾驰而过的远拦子军外围队列溅出无数血花。很多骑兵当即被射成了刺猬,连人带马直接前扑翻滚起来。
其余士兵见状,便将自己的身形尽可能的掩藏在马颈、鞍后,而缩小有可能被密集的箭簇射中的面积。可又是一轮穿透力极强的弩矢射至,直接贯穿马身,那些被射中的马儿虽悲嘶着向前扑倒...本来从两翼扑来,进行骑射袭扰的远拦子骑军,不得已又要与魏军大阵拉开一定的距离。
半空中流矢来往交织,好歹又有宫帐军骑兵在旁牵制,来吸引魏军大阵中施射出来的箭雨。铁鹞军甲骑得以持续疾突猛进,直冲驰至距离敌军阵列不过二三十步远之时,那一众铁骑军士便又发出歇斯底里的怪叫声,犹如一群出笼的野兽。
眼见要凿入魏军阵中,前列甲骑各个面色狰狞可怖,都平端起锋利的矛槊,而马刀、锏鞭等马战短兵器也早已安置在触手可及位置,已被骑枪马槊贯入敌人身躯,而因强烈的冲击力当即折断之后,再立刻抽出其它兵刃收割性命!
然而很快的,那些铁鹞军甲骑面露诧异之色,因为他们看前方迅速落位的魏军部队整齐划一,只打眼一瞧,单看那气势便知那拨敌军不容小觑...而那支队伍擎起密密匝匝的大枪如林,就要一片片的招呼过来,做势便要在胆敢直扑过来的铁骑身上攒刺出无数血窟窿!
刘词统掌的银枪效节军将士,用来对付冲锋杀来的敌军骑众,也实属行家里手的本事...又岂容得直撞过来,意图破阵的敌骑轻易撞入这密集如林的长枪阵中!?
剧烈的撞击声,直震得周围的两军将兵耳边嗡嗡声一片作响,一时间再听不见其它声音...汹涌突进的铁鹞甲骑,虽然将一些银枪效节军士兵踏倒撞飞,可是几乎在同一时刻,从周围立刻又有无数长枪直搠过来,从甲叶缝隙间透入,而深深的刺入血肉当中...短兵相接,以命换命,从突入军阵的那一刻起,战况便已愈发惨烈起来。
有些魏军长枪锐卒,身躯被铁鹞军平举的矛槊贯穿,也有些人迎面遭受铁骑撞击,遭受猛烈的冲击力口喷鲜血,倒飞而出...但是整个队形却没有因为敌骑的冲势而溃乱起来,还有第几排的士兵死守阵脚,旋即挺枪齐刺,旋即将急冲过来的敌骑也搠得个人仰马翻。
如此即便付出了一定伤亡代价,可是银枪效节军所组成的步阵,已经硬生生遏制住了后续不少铁鹞骑军的冲势...而骑兵如若无法驱马高速冲驰,身陷于敌阵当中,再是拼命顽抗,无疑也只会落得个宰杀的下场......
至于亲自统领铁鹞甲骑,意图尽快冲垮撕裂开敌阵的耶律沤里思...他刚刚杀到魏军阵前,四杆锋利的长枪便向这边齐刺过来...可耶律沤里思仍是猛磕马腹,双眼中杀机依旧炽热如火,大铁槊横扫出去,直接荡开那几杆长枪,随即马踏槊扫,便是一通重物撞击的巨响频频响起,又有几名步卒竟然生生被他击飞到半空当中!
耶律沤里思力气过人,使得那杆大铁槊举重若轻,更兼骑术精湛,催马疾突过去,双臂抡舞去铁槊左挑右刺、连扫带砸,顷刻间便突破四道队列。
然而由他统领的铁鹞甲骑,相继却被银枪效节军将士阻扼住了冲势,也仅有紧紧追随在耶律沤里思身后的那些骑军甲士一路冲杀过来...就犹如一柄狭锋细剑插入阵中,虽然突破了几层队列,可是也无法波及引发魏军全阵的溃动。
周身左右,不断的有长枪排头齐搠过来,耶律沤里思虽然眼下仍能维持催马突阵的状态,可是稍有不慎,便很有可能中招负疮,也只得不断的挥舞铁槊格挡从各个方向攻来的兵器,尽可能的要扫清一片空间...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声不断,耶律沤里思也震得虎口有些发麻,他又恶狠狠地荡开前面严阵以待,又是并排齐搠的长枪,心中却也不禁有些诧异的念道:
由俺披重甲、舞铁槊,往日征讨塞外诸族各部,乃至去与渤海骑军交锋时,向来无往而不利,杀得胆敢抗拒我契丹的兵马亡魂丧胆...可是今日要杀溃这一路魏军摆列的步阵,没想到却如此棘手。南朝果然多有剽悍勇猛之士,不能指望能将对方轻易杀败,可惜铁鹞军不知还要折损多少儿郎!
而坐镇中阵的刘词,眺望契丹撞阵杀来的骑阵当中,有一员大将威风凛凛、所向披靡,他带着一彪军骑,竟也已杀透了几层阵列...刘词眼中竟也闪过一抹惊愕之色,显然敌军这拨甲骑冲击力之强,杀入银枪效节军所组成的阵列当中,也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周围还有契丹宫帐军、远拦子环视袭扰,也总不能任由对方这般冲杀下去,撼动我军阵列...待刘词的面色平静下来,忽的冷哼一声,眼中精芒闪烁。他随即提起挂在马鞍得胜钩上的长刀,沉声号令,胯下战马长嘶一声,便如离弦之箭一般疾窜了出去。
周围一众甲骑听得刘词下令,也纷纷驱使坐骑卷起激荡的铁蹄声,追随着他们的主将疾驰而去...周围剧烈的喊杀声不绝于耳,战事逐渐变得愈发胶着。不断接近的刘词、耶律沤里思二人的面色也变得愈发凝重起来。虽然是势不两立的敌手,可是他们这个两个统军主将此时此刻心中的想法,却是十分的相似:
这一路敌军主将,绝非易与之辈,今日在此交锋,看来这也必然会是一场恶战呐......
1254 阴谋诡计,终于要使出来了
耶律沤里思这一路冲杀过来,又不知碰到多少魏兵,俱都被他挑翻搠倒。可他再杀透一层队列,便顿感眼前一片空旷,正觉诧异之时,从旁一彪魏军甲骑,便犹如尖刀一般,直撞向耶律沤里思所统领的铁鹞军骑队!
血光飞溅、惨嚎连连...刀光剑影中。又是一片的人马翻倒、血肉狼藉。惨烈的杀伐声,也激荡到让人闻之心悸!
刘词催马如飞,已然疾冲至耶律沤里思左近,势如猛虎下山,抡起手中长刀便旋斩了过去。耶律沤里思惊觉时,顿感一股杀气扑面而来,连忙举搠相迎。
“铛!!!!!!!”的声金铁相击,震耳欲聋的巨响乍起,虽然这一刀被生生荡开,可是刘词迅速调整好了姿势,又发出如雷霆般的怒吼:
“杀!!!”
卷落的长刀刀光雪亮,冷芒森寒,直划出一道闪电,便又朝着耶律沤里思的脖子直落了下去。耶律沤里思侧身等闲做出劈斩动作的刘词,正与他那炯炯虎目对在了一处。
耶律沤里思本来把注意力都集中在排开道道阵列的银枪效节军那边,没料到从斜侧又杀出一彪敌骑...刘词来得突然,抡刀连斩,而耶律沤里思身着的铠甲又格外厚重,致使动作稍缓,也来不及再抡槊格挡。他只得以双腿夹紧马腿,身形连忙向一侧闪避,卷落的刀锋,便直从肩头掠过。
虽然耶律沤里思浑身被重甲包裹住,可是刀锋却曾披膊与护肩的缝隙间划过,入肉两寸,割裂得鲜血登时淋漓溢出。两匹战马错身而过,耶律沤里思便忍着痛怒目瞪视过去,而以他略显咬字不清的汉话厉声喝问道:
“我乃契丹国斡鲁朵宿卫详稳耶律沤里思,魏将何人,速速报上名来!”
“我乃右千牛卫中郎将,面北行营招讨马步军副都指挥使刘词!”
耶律沤里思闻言双眼一亮,脸上倒似流露出见猎心喜的神色:
“原来你便是刘词,我听过你的名头。看来也的确南朝中的一员猛将,正好领教一番!”
刘词闻言冷哼一声,催马直冲了上去,这两员猛将便又战成了一团。
按说刘词少年时便追随五代名将杨师厚,向来以勇武剽悍而闻名,而被提拔为主帅的侍卫军将。就算战绩不及顶级名将亮眼,可却是从后梁一直打到了后周时节,战功横跨五代...被甲枕戈,也是最为敬业的军人,直到六十多岁的年纪,还能提刀催马破阵,亲手接连斩杀北汉重臣将领...现在他三十多岁,正值壮年,武力还是处于巅峰水准,斩将夺旗当然也是他的看家本事。
然而耶律沤里思使得那杆铁槊大开大阖,也是契丹军中在这个时代最善于摧锋破阵的猛将。刘词的动作略快,几次抢攻上去,刀锋掠过厚实沉重的铠甲,登时火星迸射,发出一阵让人听了头皮发麻的金属摩擦声...刘词使尽浑身解数,暂时却难以破防,他却很清楚与自己厮杀的耶律沤里思抡动那杆大铁槊势大力沉,如若挨得实了,只怕当即便要落得个骨骼尽碎的下场......
刘词已意识到单论马战武勇,而势必要决出个生死...这耶律沤里思似乎比自己要略胜半筹。
然而耶律沤里思所统领的铁鹞军被魏军将士团团围住,他还要兼顾从各个方向杀来的敌军,更是险象环生...被刘词这等猛将缠上,还要一直保持策马高速冲驰的状态,否则一旦被截杀过来的敌军将兵彻底困死,耶律沤里思深知自己即便勇猛难挡,到时恐怕也要被活活耗死。
仍在魏军大阵周围疾驰游走的契丹远拦子、宫帐军,眼见耶律沤里思做为箭头,统领铁鹞军凿入敌军阵中,远则张弓骑射,近则也试图向魏军队列发起冲击,内外遥相策应。
只不过耶律沤里思统领甲骑撞阵,却并没有波及开来,而达到将魏军阵型撕裂得七零八落的效果...外围的魏军部曲严守阵势,一旦发现敌骑进入射程,一队队军健便立刻平端起手中劲弩,但听得铿铿机括声接连响起,无数弩矢挟裹着锐利的破风声激射而去,又如割麦子一般,齐刷刷放倒大批契丹骑兵!
从斜侧疾驰杀去,眼见便也要与前阵魏军将士短兵交接的宫帐军骑士,也纷纷扬起手中马刀,意图借助快马疾驰的冲势拖刀掠过,顺势去砍翻那些魏军步卒。然而银枪效节军,可正是以配备的兵器而得名...长枪交替齐刷刷搠出,上刺人、下刺马,一旦有契丹骑兵挨得近了,身子当即便被搠翻坠下马去,便又是一片的死伤枕藉!
双方杀得昏天暗地,战事又持续了大概小半个时辰,耶律沤里思几番冲杀下来,又迎着策马奔至的敌将刘词,眼见对方又抡刀劈斩过来...长刀与铁槊再度重重撞击在一处,便是一股猛烈的反震力袭来,伴随着剧烈的动作,耶律沤里思感受到肩头刀伤处筋肉撕裂的痛楚,他脸上已显露出疲态,心中也萌生了退意......
看得出刘词统军用兵有方,由他指挥得军旅所组成的阵列,也的确是一块难啃的硬骨头...不能一举冲垮杀溃敌方军阵,还是无法摧毁亦或缴获那大批的攻城器具,再厮杀下去,只怕非但铁鹞军甲骑要尽数折在敌军阵里,自己...既然得不偿失,也需要重新整顿兵马,再思量如何歼灭这一路魏军。
耶律沤里思心中念罢,手中大铁槊又呼啸着旋转起来,在空中直划出一道道弧线,沉重的破风声呼啸起来,让人闻之顿感心惊胆战...本来催马抢攻上前的刘词,又被迫退开来,随即他就见耶律沤里思一摆铁槊,拨马转向,直向另一个方向冲去之时,口中还以契丹语大声招呼号令...那些撞入阵中,已杀得浑身浴血、衣甲残破的铁鹞军甲骑,便纷纷催骑直朝着他们的主将那边赶去,并尽可能的聚拢在一处,而要再从魏军阵中撞杀出去。
还是由耶律沤里思抡槊开道,带领着麾下骑军好不容易又从敌阵中撞了出去,只是这一路下来又有不少铁鹞军甲骑坠马倒毙...估计亲自统领的这拨甲骑伤亡折损近半,耶律沤里思直感心疼,却也只得大声喝令,命宫帐军、远拦子骑众前来策应,旋即迅速撤离;
而刘词眼见敌军开始撤退,情知自己麾下多是步军,也不便趁势追击来去如风的契丹骑众...遂下令就地整顿,收拾尸骸、打扫战场过后,统领军旅再踏上北行的路程。
刘词、耶律沤里思都意识到自己这次是遇见硬茬子了,都不能指望速败对手,所以也都格外谨慎起来...刘词这边又派遣快马传递军情,稳扎稳打,注意与南面同僚军旅能够保持联系;而耶律沤里思调遣远拦子探马,禀说魏军已经杀入檀州地界,计划再调来几拨兵马,对刘词所部魏军形成多路夹击之势。
然而不出两日,契丹斡鲁朵宫帐这边派出的使者赶赴至檀州,却是召唤耶律沤里思即刻动身,赶赴顺州听候契丹国主调遣...因为耶律阿保机认为时机大概已经成熟,遂诏令集结契丹众将,而要有大动作了......
1255 借道易州,直捣涿州的计划
位于后世北京市顺义区东北面的燕山山麓间,此处本是前朝唐廷管理内附契丹的松漠都督府下辖疆土...如今倒有些讽刺的是,却是耶律阿保机建立帝国之后南拓疆域,推进至此,将大量的汉人百姓纳入本国统治之下,而与南面魏朝治下的幽州形成对持之势的前沿地带。
入夜时分,燕山山麓这片旷野间燃起一堆堆篝火,与天上繁星似是遥相呼应。而就在一处堆积得老高的篝火周围,却有一众身段窈窕的契丹族少女就在旁边载歌载舞...契丹本身也是一个能歌善舞的民族。无论婚丧嫁娶、祭祀礼仪,重大活动都要以歌舞相伴,但见那些女子摆动着柔软的腰身,随着律动浑身透出股原始的美感。
而熊熊的烈焰在夜空中升腾着,犹如一只冲天的火把,直映得坐在正首的耶律阿保机面色红彤彤的,他时不时的抚髯长笑,看来心情甚好。
虽然与魏军进行大小规模的遭遇战,还是契丹一方失利得更多,而且折损了耶律老古那等得力干将...但是魏朝各路主力军旅已经会师于蓟北,而且将注意力集中在北面...如今战局的演变,也仍在向耶律阿保机所预料的走向进行着,能斩获最后的胜利,那么眼前的小负小败,又算什么?
除了被封为人皇王的长子耶律倍,以及辅政治理东丹国的耶律羽之、耶律觌烈等重臣,以及与皇后述律平、三皇子耶律李胡留守西楼的耶律鐸臻、耶律突吕不、耶律吼等心腹近臣。耶律阿保机召集二皇子耶律德光,与萧阿古只、耶律沤里思、耶律郎五、耶律拔里得、石鲁隐、耶律解里...等将领齐聚在一处,在契丹国内,也的确称得上是群英荟萃了。
至于汉人臣子,乃至汉化的沙陀裔军将方面,除了卢文进奉令至东北面汉民聚集的锦、营、平等州府转运军需物资。诸如石敬瑭、王郁、赵延寿、韩知古、赵思温、刘知远...等一众文臣武将也都在列。
耶律阿保机虽然重视任用汉臣,可还是文臣的地位相对会更高些。毕竟契丹国也是一直要等到几十年后的萧太后、辽圣宗掌政时期,才会有韩知古之孙韩德让那般手握重权,在御座边另设独座,见国主而不拜、不与其他臣僚同席同班,而地位凌驾于宗室亲王之上的汉人重臣......
目前而言,汉人臣子的地位还是要比契丹权勋显贵要矮一头,吃个席也得靠后座...一旦奉令出战,往往就是在契丹主将身边充当打辅助的角色。
其中耶律阿保机的义子王郁,以及耶律德光的干儿子石敬瑭倚仗他们干爹的势要,座次稍微靠前。但是与其他契丹宗室贵胄相处,也都是一副恭恭敬敬、谨小慎微的模样...然而最末席的位置上,则是北平国前来通风报信、暗中密谋的使者,按契丹好酒的习俗,乃至史载中辽国曾多次喝死前来礼贺的外交官惯例...他被连着灌酒,正感头昏脑涨、烦闷欲吐,却又决计不敢在耶律阿保机面前失态,便如同后世小公司被派到大企业谈项目,而在酒桌上搞应酬的小职员,也只得强打精神。只是再多几碗酒下肚,他恐怕当场便会抽过去......
直到围绕着篝火起舞的一众契丹女子偏偏退去,耶律阿保机环视一圈,渐渐挺直了身板,便朗声说道:
“契丹国的勇士们,北平国的来使,禀说已完全探明魏人集中囤放后勤补给的去处...如今魏军各路兵马,集结于幽、蓟一隅同我军对持,而北平王愿意投效于朕,已是时候利用这个千载难逢的良机,断绝魏人的粮秣,摧毁敌军的战意!
眼下就请北平国的使臣,来向你们说明我军又当兵发何处,而直取魏军的后方要害!”
那醉眼惺忪的北平国使者,这才刚打了个酒嗝,却忽的听到耶律阿保机点到自己这边来...他猛然打了个激灵,赶忙站起身来,却又陡感天旋地转...那北平使臣一步三晃悠,离席还没走几步,便又是一阵腿软,他索性顺势跪在了地上,虽然不免有些大舌头,可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仍尽可能的要把话说得利索些:
“天皇帝在上,卑...卑下杨三泰,奉大王旨意,接应上国军旅进入鄙国境内...魏军由符彦超转运后勤补给,新近又有横海军王晏球派遣牙军押送大批粮秣,都集中于涿州归义、固安二地......
而鄙国易州,北隅上国妫、顺等地接壤,西与涿州接邻。魏军以为大王固守易州、定州,转报军情,所以集结大军于蓟北,并未提防会有兵马迂回杀来,而直取涿州治下县坊......
而自易州进入涿州,沿途魏军布防虚实,卑下也都记得明明白白。按大王所命,自当亲自带路引路,以确保上国军旅能够直捣魏军后方要害。鄙国境内,也已调遣兵马到处巡查,严防口风泄露,上国军旅亦可经易、定二州,南下直接杀入魏朝冀中诸地,以助天皇帝成就大业!”
耶律阿保机闻言,满意的点了点头,又有意无意的乜了坐在侧首的义子王郁一眼,随即便对拜伏在地上的北平国来使说道:
“北平王如此倾尽全力,愿助我契丹...按你们汉人的话讲,也理当投桃报李,朕当然不会亏待他!待我军大败魏人,鲸吞河朔诸地,便许他永镇易、定二州,另划周边几州于北平国,朕也绝不食言!
而你带路有功,大功告成之后,厚封重赏,自然也少不了你的!”
那个名为杨三泰的北平使臣,是北平王王都的首席谋臣和昭训麾下的一名心腹...上下沆瀣一气,也情愿为契丹做个带路党。而听耶律阿保机承诺会许以重利,他大喜之下,便连连向面前的契丹国主叩头。
然而似是因为醉酒而疼痛感麻木,杨三泰磕头磕得梆梆作响,直接把脑门往地上狠狠杵去...而他这副模样,让周围一众契丹将领看在眼里,其中有些相对开明些,倒与同为契丹效命的汉人文臣武将相处交好的人也不住面露轻蔑之色;
至于其他那些本来便不把汉臣看在眼里的契丹宿将,也是见惯了一些汉臣对国主阿保机,皇子耶律倍、耶律德光...乃至他们这些宗室权勋贵戚巴结讨好的谄媚模样。在他们看来,契丹就如同接连兼并北地诸族各部,袭掠朝鲜半岛上的泰封国,继而覆亡渤海国,降服黠戛斯汗国那般,将要征服南面大片疆土,还要打到中原去。
那么无论是似王都等北平国君臣这般,主动前来臣服投效的,还是即将强行用武力征服的汉人军民,都要匍匐在契丹脚下,就是要做出这副奴才相......
至于向来也注意利用汉人的耶律阿保机,倒没出言嘲弄正对着他连连磕头的来使杨三泰,三言两语便又打发他退下,再把眼环视向在场众人时,便又如一头狼王那般,激昂的奋声呐喊,不觉呲出犬齿,也有如雪亮森然的獠牙一般:
“你们可都听清楚了?朕这便调兵遣将,要你们去直取南朝敌军的要害,摧毁魏人的战意!众将听令!”
1256 奇袭大军,即将杀至
“石鲁隐,你与王郁一并率部奔袭涿州归义,趁敌军不备,务必要焚尽魏人粮秣辎重!”
“遵命!”
“耶律拔里得,你便与赵德钧去攻取涿州固安,同样断敌粮秣,毁掉魏人后勤补给,不得有误!”
“遵命!”
“耶律沤里思,你则与耶律郎五、赵延寿挥军南下,经北平易、定二州,直接杀入魏国成德、横海藩镇辖地。魏人集结重兵于蓟北,乍闻后方有失,必然阵脚大乱!你尽管放手袭掠守备空虚的城郭镇坊便是,就是要搅扰得河朔各地越乱越好!”
“遵命!”......
被耶律阿保机点倒名头的一众军将,相继起身,豪声领命。也还是按以往南侵时的配置那般,以契丹族贵胄将领为主,由本来燕云地界出身,而更熟悉地形的汉人将官为副,北地其它族裔首领,做为部族军兵马任凭驱策。
按说奇袭劫粮,意图摧毁后勤,往往只能派遣小股精锐轻骑迂回奔袭,避免途中被发觉,而直捣敌军后方,也务必要出其不意才有成功的可能...可是北平国倒向契丹,任凭大军从本国下辖领土经过,当然也更便于瞒天过海,直接派遣大股兵马,突然杀至把守后勤辎重的魏军部队面前。
耶律阿保机情知摧毁魏朝绝大部分军需补给,也是击溃敌方的计划中最重要的一环...相较于契丹,魏军毕竟又更善于守城,如若期间把守后勤的兵马有所察觉,也不是没有可能据险死守,而一直耗到惊动了北面的魏军主力,再派遣援军疾驰杀来。
所以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耶律阿保机考虑到派出的几路兵马可以大摇大摆的经过北平国治下领土,而易州与涿州固安、归义二地相距不远,在进入魏朝下辖疆土之前,大概能确认对方应该不会觉察到有大股敌军即将杀入后方,最好能在当日便能攻破魏军集中屯放后勤补给的城池。
所以耶律阿保机派遣的这三路军旅,不但配备了大量便与携带、组装的攻城器械,每一路集结三万余人,总计将出动十万兵马。即将经由北平国下辖的易州地界,分头杀入魏军后方......
眼见麾下众将纷纷接受命令,耶律阿保机的目光,又落到了自己的次子耶律德光...以及他提拔的心腹石敬瑭那边,随即又道:
“朕便与皇儿、萧阿骨只就在这顺州与魏军对持,待你们得手后,便趁势合围夹攻,届时魏人粮秣绝尽、后院失火,又焉有不败之理?
石敬瑭,你便统领所部汉军做为偏师,务必严密注意魏人的动向。到了发起总攻的时候,又是否能为我契丹立下不世之功,也要看你到底有没有那个本事了......”
听耶律阿保机又点了石敬瑭的名,在场大多契丹汉将,目光也直朝着那边落去,而他们眼神中倒还带着几分敌意。
这些都要向契丹国主乃至权勋贵戚讨好争宠,投靠外族的文臣武将彼此竞争...甚至敌视,毕竟除了已经表示臣服于耶律阿保机的北平王王郁以外,按契丹国策,还是要扶植汉人重臣代为管理汉地,哪怕只是依附于外族,可毕竟有机会建国称王,他们大多数人,也都会为了这个机会抢破头,做了鹰犬走狗,自然也就不看重什么骨气了,那么投从外族,所要考量的就是要把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按后世的话来讲,为契丹卖命的汉人、沙陀这个群体,也已属于严重的内卷......
所以发现石敬瑭被耶律阿保机留在身边听命,大多汉人臣子心生警觉,便立刻揣度契丹国主的用意,难不成石敬瑭这厮以后会更受重用,倒要骑到我们的头上来?
而受契丹加封同政事门下平章事,权位等同汉地执宰的王郁朝着石敬瑭那边瞥了一眼,而不屑的冷哼了一声,看来也很瞧不起那个比他晚了许久,才来投靠契丹的降将。
同样是认人做干爹,可是王郁心说我可是拜契丹国主耶律阿保机为义父,石敬瑭则是做了二皇子耶律德光的干儿子...也不瞧瞧你那满面虬髯的模样,大龄儿子去认要小了十来岁的皇子做爸爸,你也不嫌臊得慌!按辈分算,却不是还该喊我一声干伯父?
毕竟当初同为后唐效力时,王郁便是武皇李克用的女婿,庄宗李存勖的妹夫;而那时的石敬瑭,也不过是李嗣源帐下一员将官,见到他王郁也只有恭顺服帖的份...如今都投从了契丹,也要分个先来后到,王郁寻思更何况我还大出你一辈,如今就算义父把你当做鹰犬使唤,也别妄想在契丹国还能高出我一头!
而石敬瑭也感受到周围投射来不善的眼神,他浑做不知,只是做感激涕零状,便向耶律阿保机伏拜道:
“卑下怎敢辜负天皇帝重任?自当效死竭力!只恨不能尽快助我契丹饮马黄河,开疆拓土,且看谁还敢能挡我军兵锋,卑下肝脑涂地,也要为陛下荡灭顽敌!”
耶律阿保机闻言哈哈一笑,旋即缓缓举起手来,遥指向南面:
“趁着我契丹兵锋正锐之时,魏帝李天衢...他便是朕要征服的下一个敌人,也称得上最为强大的敌人...各路兵马次日便启程,去为我契丹...乃至臣服于朕的诸族各部为子孙计,争取千秋万代的基业,就在此一举!”
由石鲁隐、耶律拔里得、耶律沤里思统领的三路军旅,遂浩浩荡荡北平国治下易州地界。其中耶律沤里思奉阿保机的旨意,挥军继续南下,再途径定州,南面所接邻的镇州、深州、赵州等地,便将遭受由他统领的契丹兵马的肆虐袭掠;
石鲁隐、耶律拔里得统掌所部军队则向西行,一路无话,进程果然甚是顺利...由北平国谋臣和昭训派出的心腹杨三泰,便作为随从一直引路。
而北平下辖的疆土,除了北面与契丹接壤,几乎被魏朝所囊括,大概形成“国中之国”的格局...而王都先前也一直未曾暴露出他对魏朝的敌意,以往藩属关系在明面上也甚是和睦。所以魏朝、北平两国之间几无边防屯戎的兵马。毕竟王都只掌控二州之地,以自身国力而言,若无外力协助,再借他几个胆子,也断然不敢主动发兵向魏朝寻衅......
领命奇袭魏朝辎重补给的契丹大军,也已行进至一片山谷地带。但见周围多是高大的树木,形成遮天的绿荫,到处郁郁葱葱,也便于兵马隐蔽行迹...而其中地势倒相对平坦些,也可容得大队的骑兵疾驰过去。杨三泰便在阵前,张头探脑得眺望了阵,便赶忙行至石鲁隐、耶律拔里得等将领面前,以副谄媚的嘴脸,便点头哈腰的报道:
“各位贵人,此间山谷正是鄙国易州与魏国涿州的交界处,先前卑下于来往转运辎重时也早已探明,由此处杀入涿州,方才最为稳妥...毕竟眼下正值战时,就连设下关卡,核实商贾报关的胥吏都不曾见得...趁着魏军集结兵马于蓟北,出了山谷,由卑下继续带路,只消一个半时辰,便可杀至固安、归义二地!”
1257 已下香饵,鱼来上钩
眼见那北平国派来的带路人谄媚讨好的模样,石鲁隐、耶律拔里得二人平素又甚是看不起契丹治下的汉人臣民,所以也都是一副拿鼻孔看人的做派,只重重的嗯了声算是应了。
而出了山谷,石鲁隐与耶律拔里得便将各自统领所部兵马,分取涿州归义、固安二地。其中石鲁隐扬起手中长刀,双目凶芒毕现,犹如一只嗜血成性的野兽,便嗷嗷高声喝令道:
“全军听令!过了此处山谷,便全力加速,务必要尽快杀至归义与固安那两处魏军集中囤放辎重的城郭!途中如若遇到小股巡视的魏军,须立刻扑杀!”
周围那大批契丹军马轰然响应,策骑疾行过山谷之后,便分兵两路,又立刻以最高速疾驰行进。三万多兵马各取一处城郭,而且按契丹常例一名骑兵配备三匹战马,集结起来化作浩浩洪流,奔驰起来更是声势骇人,如此一路汹涌狂奔过去,地表震颤个不停,也颇有股天崩地陷的势头!
而两路契丹大军,悍然杀入涿州境内,于乡野间也难免会途径几处散落的村坊...按说涿州西面与易州接邻,以北幽州、蓟州等地,才是遭受契丹频繁袭扰的重灾区,然而先是高行周统领牙军驱杀外敌,随后又有诸路魏军北上会师于蓟北,契丹兵马也不便贸然跨州袭掠,否则也很容易被魏军切断退路。
所以涿州地界的百姓,虽然因北面打响的战事而人心惶惶,可是不少民众暂时也并不认为契丹兵马会杀到自己的家门口...事先也只有一部分人有投奔的去处,而暂作迁移躲避兵灾。然而眼下村中乡民惊闻巨响,赶忙出来一探究竟时,就见一眼望不到边际的胡骑军阵,便犹如狂涛怒潮那般,直从他们眼前不远处疾驰而过!
村坊内登时一片鸡飞狗跳,乡民携家带口、扶老携幼惊呼奔走,混乱的人群中哭嚎声不绝于耳...有些人赶忙带着家眷往附近的深山野岭中奔去,只盼着能够尽快隐藏起来;
还有些腿脚慢些的百姓,眼见那大股契丹军骑只消片刻的功夫,便能催马杀入村中,便如一盆冰水兜头淋下,心登时凉了大半截,绝望的想到自己与妻儿家小,恐怕已是难免要遭受外族胡骑的祸害。
然而如滚滚洪流一般奔涌而过的契丹骑阵当中,当然也早有人发现周遭有散落的村落...可是那些诸部契丹骑士仍驱使坐骑提速到了极处,也不多瞧一眼,就好像附近并无任何异常,只顾认准了一个方向冲驰而过,而将那些瘫在原地愣神的当地乡民远远的甩在了身后......
去洗荡寻常镇坊、村落,才能捞到多少好处?奇袭杀往归义城的诸部契丹骑兵奉令绝对不可延俄了行程,要以最快的速度前去摧毁魏军的后勤辎重,才是头等大事...如若一举杀溃魏国的精兵强将,南朝的花花江山唾手可得,还用得着去愁没有中原汉人的女子财帛可抢?
一个多时辰的时间里,两旁的景物便不停的飞速朝后流逝而过...一直随军带路的北平时辰杨三泰,在马背上早已颠得七荤八素,也是强忍住没有直接吐出来,忽然他扯开嗓子,而大声对左近的契丹将领禀说道:
“诸位贵人,归义城已是尽在眼前了!先前卑下便已探明,把守此处的魏军也不过两千余人!”
按耶律阿保机旨意,与石鲁隐一并挥军前来摧毁归义城内辎重的王郁,闻声也只是淡淡的乜了杨三泰一眼,并没有多做言语...毕竟途径北平国易州杀入涿州,而那处州府,本来可是他王家统治的领土...王都发动兵变篡权夺位之后,便将他义父王处直的旧部心腹悉数清洗屠戮,所以王郁也很清楚,如今北平国满朝官员都奉王都那螟蛉之子为主,却又让他这个先王的亲生子嗣情何以堪?
王都与为其卖命的党羽,这笔账以后再慢慢的算...眼下重中之重,还是要利用北平国重挫魏朝才是......
王郁心中暗恨念道,倒也正如那杨三泰所言,很快的,他便大概能望见远处归义城的城郭轮廓。
涿州归义城,犹如乌巢之于官渡,也并非是什么城高壕深的军事要塞,只是所处的位置便于转运往前线各处输送物资。城墙虽然经过修补,却也不过一丈来高,只粗略望去,城防守备似乎也不算十分完善。
统领这一路契丹军旅的主将石鲁隐,眼见归义城城郭轮廓也已愈发的清晰,他神情变得更为亢奋起来,手中的大刀先是高高扬起,旋即狠狠的往前一劈,便面目狰狞,厉声咆哮道:
“儿郎们,扑城!”
归义城周围那片广阔的旷野间,由石鲁隐统掌的契丹骑军按先前军令安排,竟忽然一分为四。四股骑阵,都犹如黑压压的蚁群那般,先是迅速散开,随即东西对进、南北夹攻...便从四个方向直朝着归义城席卷而去,一众猎猎旌旗招展,耸动如潮的马刀骑枪锋芒映寒了长空...那四拨黑压压的铁甲犹如一片汹涌汪洋,朝着正中漫卷而去,似是做势要将归义城给彻底淹没!
三万兵马奔涌杀来,并以铺天盖地的声势,根本不做片刻停歇,便立刻要对四面城关发起猛攻...敌军突然杀至闹起的阵仗浩大,自然也早已惊动了城墙上的守军。然而奔走相告时,一员小校的惊呼示警声戛然而止,又有一蓬羽箭激射而来,其中一支正从那名小校的脖颈间穿过,喉头咯咯作响,再也吐不出半句言语...那小校便与周围几名中箭的士卒一并跌翻了下去!
这次契丹大军扑城,却先是由大批骑兵直接冲到了城下。他们也不顾城头上施射下来的箭矢,第一时间便直扑了过去,在颠簸的马背上张弓便射,密集的箭簇便如瀑雨般直朝着城头招呼了过去。
先是有大队的骑射手朝着城头进行压制射击,掩护着相继疾驰而来的同僚部队。后方蹄声如雷,四处城关之外,又各有数千骑兵奔至城下,便迅速滚鞍下马,一并支起一架驾长梯,便朝着城头上方搭去。
石鲁隐如今也顾不得让部族军、汉军的士兵上前采用蚁附攻城的战法去填命,他指挥骑军来得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已然扑倒归义城下,旋即直接调遣契丹精锐甲士前去扑城。
那数千契丹剽悍军士狂暴地呐喊起来,便就像发了狂的狼群一般,冒着城头上射瞎零星的箭矢,便纷纷咆哮着手脚并用攀上长梯...也不过一丈有余的高度,已有身手矫健的军士口衔利刃,三步并作两步,很快便要攀越过墙垛!
1258 既然来了,那都别走了
狂涌的骑阵当中招呼号令声此起彼伏,大队的骑兵分成几人,策马呈一条直线,一手紧绰兵刃,另一只手则赶着一架驾长梯,仍在飞速朝着归义城的方向疾奔而去。
催马抵至城前,便纷纷下马,扛起长梯又架到墙垛上...契丹大军,遂不断的向城郭四面城墙涌来,而且从一开始便发动迅猛的攻势,也使得归义城郭四面外围满是长梯,上面密麻麻尽是向上攀涌的士兵,便犹如大群的行军蚁一般。
城头上的魏军将士,虽然赶忙拈弓搭箭,射向城外那些不断架起长梯的契丹士兵...可是周围还有大批军骑奔驰游走着,一旦发现城头上有人探出头来,已暴露身形,便是劈头盖脸的一通羽箭过去...箭簇射击得十分密集,直压得依靠在墙头后方的魏军士卒抬不起头来......
三万大军从四个方向,在同一时间发动猛攻,城中只两千多人的守兵,根本无法做到面面俱到。所以一个、两个、三个...各处城墙相继又都契丹剽悍军卒攀上了墙头,他们扬起兵刃嗷嗷怪叫着,便要立刻去抢占城关、打开城门,以接应城外大股骑军涌杀进来!
眼见敌人已经近在咫尺,城头上的魏军将士发了狠心,趁着对方立足未稳,冲上去一通刀砍枪搠。噗噗的鲜血迸溅,首当其冲的契丹士兵遂又倒头栽落了下去...可是相继扑上来的契丹军卒实在太多,就算守得住一时,也根本不可能一直死守下去。
眼见攀爬上城头的敌军越来越多,把守归义城的魏军部曲开始向后退去。纷乱的行伍间,有将官高声呐喊,带领着士兵且战且退,尽可能的集结在一处,看来已是打算要突围出去。
城外督战的契丹将领石鲁隐,眼见麾下大批士兵已涌上城头,他面色也变得愈发亢奋,提起手中大刀,已做好催马冲入城中的准备...然而在石鲁隐身旁的王郁眉头微皱,他沉吟片刻后,还是不由的出言道:
“石鲁隐详稳,我等率部杀至此处,虽然城破在即,可是太过顺利,却让我感觉有些蹊跷.........”
石鲁隐听罢,便侧目横了王郁一眼。他虽然甚是蔑视契丹汉臣,但也清楚王郁毕竟是耶律阿保机的义子,好歹也要给他留几分颜面...饶是如此,石鲁隐仍没好气的回道:
“魏人没料到北平国会投靠我契丹,更不知我军早知晓其粮草辎重集中屯放在何处。所以我等得以直取魏军后方要害,这又有什么蹊跷的?眼下大功即将告成,难道你还打算驻足不进?
眼下就是要趁着魏人猝不及防,要尽快焚毁辎重补给,否则说不上什么时候,还会有魏军转运辎重的部曲前来。你如此瞻前顾后,岂不是要误了大事?天皇帝任用你为带路向导,管治汉民,招降南朝兵马,那做好自家的职事便是,带兵打仗,还是由我来做主,你也不必过问!”
石鲁隐如此说罢,王郁听得心里也冒出几分火气...可他情知自己也不便与这个契丹贵戚公然争执。就在这时,一员契丹骑将疾驰而来,赶至石鲁隐、王郁两人面前,便报说道:
“石鲁隐详稳,死守归义城的魏军集结余部,打开东门,已是要从城中突围逃脱出去!”
“弃城突围?那就不必去管那些驴鸟,只管彻底焚毁魏军的辎重补给便是!南朝兵马士气崩溃,那以后席卷中原,他们也都不过是待宰的猪羊罢了!事不宜迟,快快随我杀入城去!”
石鲁隐厉声喝罢,旋即催马直冲了出去,周围一众亲随紧紧跟随,向归义城的方向奔去。王郁却被晾在当场,过了一阵,才悻悻的低声咒骂了一句,也只得带领汉军兵马,朝着城郭那边行进了过去。
归义城东门口处,人喊马嘶声响成一团...奋力突围的魏军将士,虽然又不免付出了一定的伤亡代价,可是如今契丹军旅的最主要目标是储存在城中的辎重补给,据守的敌军弃城逃离,也正合了他们的心意...所以扑城的契丹兵马都急着朝内涌去,魏朝守军撤离得及时,倒也有一千余人冲杀了出去,向东急行,也根本没人顾得上他们这些“逃兵”......
相继涌入城中的契丹兵马,沿着市坊街巷横冲直撞,分拨人马扑往附近的民居商铺,又兴冲冲的朝着库府仓廒杀去...仓库的大门被狠狠撞开,最先冲进去的军官一刀挑开就近的麻袋,但见其中果然有黄澄澄、白花花的米粒哗啦啦的流淌出来。
而冲入其他仓廒、府库的契丹将官士卒,也发现其中存放的衣袄、乃至一捆捆的利箭...其中便有人高声鼓噪起来,来回奔走喊道:
“赶快看清楚,魏人将最贵重的物件存放在何处仓廒!每个人都尽量往马上装,能拿多少便算多少,待石鲁隐详稳来时亲眼确认过了,可都要放火全都烧了!”
按供应几十万大军的后勤补给规模分为两处,非但在仓廒、府库当中,还有大批便于在室外存放的物资堆积得犹如一座座小山。契丹各部兵马杀来,也当场看花了眼...虽说都是供应军队的后勤物资,也鲜有什么贵重的财货,可是能拿得一些,便算是捡了大便宜,所以大批士兵开始挑开麻袋,翘开木桶,以尽可能的确认里面所存放的物件到底是什么......
其中一处仓廒外面,有契丹军卒眼见面前拜访着一排排木桶,便飞起一脚,直蹬翻面前就近的那个,“嗵!”的一声闷响,木捅撞在地上,封口脱落,当即便有黑乎乎的粘稠液体从中流出,并四下蔓延开来,一些契丹士兵踩中了后,只觉得十分粘脚,凑近了去闻,味道也十分古怪...有人也不禁啐骂道:
“他娘的,这又是什么东西?”
“咦?瞧着模样,应该为魏军常用的火器所用,听闻好像易于引燃。”
“那咱们不妨也搬几桶回去,让工匠研究一番,再拿来对付魏军...哎哎哎,你们小心些!他奶奶的,南朝的魏军也不密封的严实,那边又有黑油渗出来了!”
这边一拨契丹将兵正议论纷纷时,却听到仓廒、府库内外又有不少人或是叱骂,或是诧异声此起披伏:
“他娘的!这大堆的草料,装捆密匝匝的何必摆在这里,老子还以为是稀罕宝贝,却都是给畜生吃的!”、“我这边发现的,尽是狼毒、巴豆、草乌头...还有砒霜,魏军存放这些草物又是做什么,是拿来要临时调制?”、“嗯?不对啊,就前几个麻袋装的是粮食,后方存放的,怎么尽是石块杂草?”......
这个时候,王郁也已经统领一彪人马,行至仓廒库府左近处,周围人声鼎沸,他又听了片刻功夫,面色陡然立变,便当场惊呼道:
“不好!恐怕我军这是中计了!”
1259 你要用火,我也要用火
“这到底怎么回事!你这厮,不是确认魏军半数辎重,集中囤放在这归义城中么?睁大你的狗眼好好瞧瞧,这些又是什么!?”
这一路契丹军旅的主将石鲁隐,此时神情格外的凶恶狰狞,也大有一股要生吞活人的架势...就在他面前,有几个被挑开撬开的麻袋、木桶零零散散的洒落在地上,其中满登登的物件散落开来,却尽是碎石、沙土与杂草。
更为过分的是,有些契丹士兵在大批辎重当中挑挑拣拣,到处寻觅,有的人打开一些标示着蘸酱佐料的木箱,下意识的把脸凑上去闻,却被扑面而来的臭气差点熏了个跟头...经确认过后,这才发现其中尽是守城时所用的金汁原料,也就是见收集来的粪便存放在当中......
明明都是屎粪秽物,结果标示这里存放的,是行军造饭时所用食材酱料...这他娘干的是人事?
“这...这...卑下当真不知啊......”
面对石鲁隐的厉声质问,本来毕恭毕敬的为契丹大军带路而来的北平国臣子杨三泰,就见周围还有不少将官怒目瞪视过来,他骇得愣在当场,也根本无法解释眼下到底是什么情况。
经过前几次以北平国提供后勤物资的名义,曾几番进出涿州地界...杨三泰大概就在他现在所处的位置,明明亲眼看见南面源源不断的输送来车仗辎重,押送来的诸队军士旋即装卸物资,装满了仓廒府库,就连外面的辎重亦是堆积如山...当初暗中以那对贼眉鼠眼来回观察,大概也已经核实过,起码能让杨三泰亲眼看见的大批辎重、包裹箱桶当中,的确是以粮秣为主,其余也为衣袄、箭簇、草药...等军用物资。
还是前后几次查认,然而北平国派来为契丹带路的臣子,又怎会知晓在他离去之后,相继转运辎重车仗的魏军部队却又使出了偷梁换柱的手段?
眼见那带路前来的北平使臣吓傻了眼,已是有口难言,石鲁隐大为光火,当场将其手撕了的心都有了...王郁与其亲信,也都极为恐慌的催马疾奔而来,口中还大声疾呼道:
“赶快出城!此处城郭,分明就是魏军设下的陷阱!”
聚集在周围契丹兵马哗然惊呼,登时乱做一团,亦有军将跌跌撞撞的本来,而急声禀说道:
“石鲁隐详稳,除了方才突围杀出去的守军,归义城内并无平民百姓,民舍商铺俱是空房,别无什么家什财货!”
石鲁隐带兵久矣,虽然急于而完成耶律阿保机交代下来的任务,这次奇袭魏军后勤辎重,又是宜速不宜迟,所以才急于冒进杀入城中...可眼下后知后觉,他也意识到了自己就像是个急于扑食猎物的野兽,却一脚已踏进猎人设下的陷阱当中...然而石鲁隐正要高声号令麾下兵马尽快退出归义城,远方隐隐传来的轰隆声,却已依稀传入他的耳中!
归义城以东,正是先前魏朝守军突围逃去的方向,远处的地平线上确有烟尘渐渐腾起,一道道黑线开始迅速向前推进,卷起的烟尘滚滚,如同在旷野间狂奔的巨兽,奔驰而来,势如风驰电掣。
密集的军旅行伍间呼号着,直朝着归义城的方向涌杀过来,却也正如方才由石鲁隐指挥的契丹兵马那般,大阵一分为四,马嘶人吼,杀气腾腾的部队也从四个方向,直朝着四处城门驰杀了过去......
刚才是契丹军旅急着要杀入城中,现在他们既然都进去了,那也就不必再出来了!
契丹方面,几乎所有兵马都已涌入城中。毕竟如若焚毁魏朝大军半数的辎重补给得手,他们也大可以就地杀入城中的民居商家,肆意烧杀劫掠一番...然而现在却发现扑了个空,位于城门附近的契丹军骑,惊闻外面有异响声传来,赶忙前去一探究竟,竟然发现大股魏军骤然杀出,并且迅速朝着城郭这边涌杀过来...一时间也尽是惊慌失措,只得赶忙遣人去向位于城中的主将石鲁隐报急......
魏朝各路主力军旅,除了西面镇守代北险关的大同军,不是主要都集中在蓟北地区么?就算听闻后方有失,再挥军来援,好歹也会耽搁几日...又怎会突然杀出如此规模浩大的敌军?何况方才我军攻城时,这一路魏国大军怎的不来救援,却非要待我等杀入城中后,才突然发起攻势!?
方才策马赶至归义城外的那一小撮契丹军骑,面对气势汹汹杀来的大股敌军一时间不知所措。城内各部兵马乱纷纷的,再由石鲁隐、王郁统领奔出城来,也尚还需要一段时间...可是早就经过部署的魏朝大军,当然不会留给敌人重整行伍的时间。
当先便有一彪军骑冲到墙脚处,其中那几名膂力过人、善用强弓,而准头极佳的沙陀骑士却纷纷滚鞍下马,站定了脚步,才好整以暇的抄起三石强弓,按照先前便曾演练过的方位遥向半空指去...羽箭簇尖处,绑缚着浸过膏油的麻布已经被点燃,伴随着吱嘎嘎的弓弦响动声,腾腾燃烧的火箭也已是蓄势待发......
伴随着三石强攻弓弦回弹所发出剧烈的绷响声,那几支羽箭,便化作几点火星,直飞到半空当中,旋即又划出几道长长的抛物线,便穿越过了也不过一丈有余的城墙,便朝着另一侧民居、商铺的屋顶疾速坠落下去。
方才蚁附攻城的契丹士兵急于抢占城关,也没有注意到周围房屋顶部,大多铺着一层层的茅草...而茅草下方,则覆盖着硫磺、焰硝、膏脂等易燃物,亦或直接用火油浸泡过了,遇火即燃,而且很快便能引发熊熊烈焰。
射术过人的好手,即便采取放箭越过城头的抛射方式,记住自己所处的方位,经过演练尝试,要射向锁定的位置自然也不是什么难事...几支火箭落在屋顶上,果然有烈火燃起...而火势迅速蔓延,吞噬着以城内几乎尽是以木质结构为主的房屋。不但附近也多有木舍、草棚,实则屋内屋外,先前经过魏军部署,也都放置着看起来并不起眼的易燃物......
那几名沙陀骑士施射过后,旋即飞身上马,又朝着下一个指定要下马放箭的方为疾驰而去。与此同时,还有几拨劲骑奔驰游走,落位下马,便又是几点火星先是腾空而去,旋即疾速落下,又在城内其它位置燃起了一团火势......
如此这般,归义城中多处冒起了火,伴随着还有浓烟冲天而起,引得许多契丹士兵在街上惊嚎奔走,大呼小叫...而混乱的人群中,不断的有人大声嚷道:
“起火了!城中起火了!”
1260 烈焰焚城,猛火油柜
灼人的热浪扑面而来,不止是契丹骑士惊嚎乱叫,就连他们胯下的坐骑也都纷纷惊嘶着狂奔起来...由于火焰的吞噬,又有一处处房屋轰然垮塌,一些骑兵当即被压倒...肆意跃动的火焰,顷刻间便又将那些骑军连人带马给吞噬掉!
骑兵的毛发与身上裹着的皮裘,乃至战马的鬃毛燃烧了起来,烈焰同时灼烧着肌肤血肉,使得那些没有被压死,尚还没咽气的兵卒与战马就在火海当中不断地挣扎着,发出阵阵凄厉至极的惨嚎声。
旁边那些悚然惊惧的同僚哪怕有意去救,可面对那熊熊火势,却也是有些无力...阵阵撕心裂肺的喊叫传入耳中,也让他们又直感到头皮发麻!
放置在归义城内各处,因火势的蔓延,还有大量由狼毒、草乌头、黄蒿等草物混制而成,粗略望去似乎也寻常晒干草药没什么分别的物件燃烧起来,则散发出大量不易消散的浓烟。那些惊慌奔走的契丹士兵遭受烟熏,眼睛登时红肿,流泪不止、目不视物,又感到喉咙又痒又痛,又剧烈咳嗦起来。
一时间浓密的黑烟左近,处处咳嗽声、呻吟声不绝于耳,不少军卒吸入的毒烟多了些,感到天旋地转,呼吸愈发的困难,继而口鼻出血,直至一头栽倒下去,晕死了过去,到头来也难免落得个窒息身亡的下场......
本来以为奇袭魏人辎重得手,能得以放上几把火,烧尽敌军的粮秣补给...结果被魏军算计,反而是对方放火,以这等烈焰焚城的手段,要让我等尽数惨死于此!
石鲁隐已经快气炸了胸膛,可他也深知还是赶紧逃命要紧,即便这次得不偿失,注定损失惨重,待回去受国主耶律阿保机责罚之后,还是要留得一条命在,才有机会向魏朝复仇...若是再耽搁下去,自己与麾下这三万兵马,不是要被活活烧死,便是被毒烟给呛死!
“快撤!快撤!众儿郎随我杀出城去,按原路返回,再撤回顺州!!”
石鲁隐歇斯底里的呐喊起来,随即催马如发了疯一般疾驰而出,他周围那些契丹将官兵卒也顾不上重新整顿队列,便乱哄哄的朝着城门的方向涌去。至于为契丹带路,而奔袭至涿州归义城的北平国臣子杨三泰,却还要随着军旅尽快逃出城去...他赶忙上马,口中却还不断的辩解道:
“卑下当真不知情呐...我北平国愿奉契丹为主,却怎料...呃!”
骤然一道寒芒袭至,便直从杨三泰的脖颈间掠过。刹那间鲜血激溅,杨三泰瞪大了双眼,他视野内已是一片血红,脖颈间气管与动脉被割裂开来,喉头发出嗬嗬怪响,也已然吐不出清晰的音阶...杨三泰旋即身手死死捂住脖颈,却根本止不住鲜血从疮口出仍旧泊泊涌出,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面色冰寒的王郁又乜了他一眼,旋即甩开剑锋上的血迹,收剑入鞘,便催马疾驰而出了......
做为北平国谋臣和昭训的亲信,杨三泰本来也是真心实意的为契丹带路,愿做汉奸,而来摧毁中原王朝大军的后勤补给的...结果落得个这般下场,对他而言也的确有够憋屈,却也只得无力的感受着生命的活力飞速流逝着,身子随即倒栽坠马,而成了葬身于城中的一具尸首。
王郁一剑斩了杨三泰,也是因为他意识到,魏军既然是有意要让北平国误以为这里就是囤放辎重后勤的集中地,却又转移城内的物资与百姓,另做部署,设计就等契丹大军前来...那么魏军那边,也必然早已预料到王都暗中勾结契丹,并放任大军从途径易州,向魏军后方发动奇袭、摧毁后勤的这个计划。
而北平国地狭兵微,如若公然宣布背反魏朝,对契丹能够提供的助力也只能说是聊胜于无...王都最大的作用,就是暗中使坏,以藩属国君王的身份提供物资,趁机探明魏军后方虚实,再做为内应协助契丹断了敌方的军需补给...结果反而让魏朝将计就计,王郁深恨如今非但是由他与石鲁隐统领的这一路大军,另外两路奇袭魏军后方的军旅,只怕也是凶多吉少!
对于那义兄王都的篡位夺国之恨,王郁本来便只得暂时藏于心底...如今北平国上下又尽是王都的心腹,计划已然暴露,那么其余飞鹰走犬也没什么大用处了...新仇旧怨涌上心头,王郁好歹先一剑杀了带着他们进入埋伏的杨三泰,才能稍泄心中恨意!
然而接下来,王郁也深知逃命要紧,而且还是越快越好...城中火势已然无法扑灭,漫延开来,还不断的引燃了各处木房、草棚,整个归义城早晚也将化作一座烈焰之城...而且可以预见的是,城外突然杀至的魏朝诸部军旅,恐怕也将堵死各处城门,就让他们这一路兵马困在当中活活被烧死、呛死!
眼下不必由石鲁隐指挥,归义城内到处惊慌奔逃的契丹军骑,很快便又直朝着城门的方向疾奔而去,只是乱成一锅粥,与盘散沙也没有什么分别。
奔逃在最前面的骑军而热浪烘得毛发倒卷、口干舌燥,好不容易催马疾奔到城门口处时,却又绝望的发现外侧已有一众魏军将士层层叠叠的站定了队列,并且在所部将官的号令声中,早已将弩矢上弦,霎时间,又是弩机牙发的扳动声连响成一片!
一排排弩机就只顾朝着城门口集中发射,短矢一蓬接着一蓬,密集如雨,极为凄厉的破风声不绝于耳,直扑了过去,登时在奔驰在最前面的骑众人马身上乍起无数血花。无数弩矢直接穿透了身体,致使后面几排骑兵又纷纷中矢落马!
而城外以湿布掩住口鼻的那一队队劲弩手,一个个神情冷漠,按部就班的施射、扣弦、上矢、再施射...期间有同僚交替而过,一直保持进行着密集弩矢的压制射击...如此起到的效果,就好像是架起了几台重机枪,而朝着要在相对狭窄空间内经过的大股敌军进行扫射,致使奔逃至城门口处的契丹骑兵连人带马,一层一层的扑倒在地上!
如今归义城四面城门,尽有大批的弩手列阵于城门左近处,但凡发现有敌骑奔逃过来,便是一轮借着一轮的弩矢招呼过去...而位于一处军阵斜侧,符存审的长子符彦超,与魏军大将阎宝策马耸立,眼见契丹骑兵相继中矢扑倒的场面,符彦超转过头去,便对阎宝说道:
“契丹贼子一旦进入城中,也别想再活着出来了...也全是由阎都知谋画部署,势必要让这一路敌军灰飞烟灭!”
“少将军过誉了,还是陛下英明,再由令尊主持全局,既然早有防备,阎某在这归义城一隅,也不过是因时制宜罢了...又怎敢居功自满?”
阎宝哈哈一笑,旋即又对身后的军校知会道:
“趁着弩手压制急于从城门口奔逃出去的胡骑,督令后阵兵马尽快压上来,再以猛火油柜封锁城门...如此契丹兵马就算不顾一切要突围出去,到头来难免还是要落得个烈焰焚身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