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1 在这个时代,那里还是不可分割的领土
自称静海军节度使的杨廷艺,是否会乖乖的奉诏亲自赶赴汴京觐见,而就此交权纳土,彻底归入魏朝?按李天衢想来,那厮应该不会接受,就算与中原王朝开战纯属为势所迫,可哪怕是不得已而为之,他也还是要铤而走险的。
毕竟总掌交州等十二处州府的静海军远在西南边陲,受中南半岛其他族裔耳濡目染,与中原地区相较,更容易形成出文化上的差异性...久而久之,随着当地土豪世家的壮大,交趾分裂独立的倾向已是愈发的明显。
吴越王钱镠向来谨事中原,也预料到他钱家社稷早晚还是要回归中原王朝,可当初由于功臣派系的强烈反对,尚还要与魏朝打上几场仗...更何况以杨廷艺为代表,如今已经开始盘算着分裂独立的交趾世家,又岂会放弃世袭统治那片土地的权力?
所以如果赐封其有名无实,有供其世代富贵的俸禄,却无自据一方权势的王爵,杨廷艺应该也不会接受。而且在他之后,也必然还会有意图建国独立的狼子野心之徒蠢蠢欲动...要根除静海军隐患,也势必要采取更为强硬乃至酷厉的手段。
李天衢心想如果我穿越的是明朝,安南则立国久矣,虽然会对中原王朝称臣,转而形成长达一千多年的藩属关系,也还是会受中华文明的影响。可经过这几百年的时间沉淀,交趾地区的军民从身份归属上而言,早已不会认同自己是中原王朝治下的子民,就如同他们的后世子孙绝不会觉得自己是中国人,甚至因为领土争端、文化争议而相互看不顺眼。
那种形势下,如果强行征讨,势必要兴师动众、劳民伤财,却会因缺少当地广泛的群众基础,而陷入不利于便投降,形势有利于便造反那等周而复始的泥坑当中...只会枉然拖垮国力,那么交趾安南,也并非必须要征服而纳入版图的领土。
可是如今的静海军治下十二州,从大汉武帝设立交趾、九真、日南三郡伊始,到如今唐亡魏兴,逐步统一这长达一千多年的时间里,那里就是华夏正朔王朝治下的疆土,根本不存在任何争议。
当初唐庭派出落雕侍御高骈那员名将为安南都护,杀得南诏国亡魂丧胆,收复安南全境,设静海军并为首任节度使,修筑大罗城,而奠定后世越南首都河内的基础,这也都属于中原王朝驱逐外敌,管理自家地盘。
起码在这个时间节点,安南都护府下辖的交趾诸地当年遭受南诏侵攻,还是要由唐廷派兵夺回失地,并由高骈那个根正苗红的唐末名将保境安民...否则中国正朔王朝的节度使,又凭什么跑到越南去收复故土,还在当地担任最高级别的统治者,整治筑城、管理军民,而且还干了将近十年?因为中原王朝保交趾而逐南诏,这是保卫自家的领土,设立静海军再由唐朝的官管理交趾诸地,实属名正言顺。
虽说十几二十年前,当地出身的豪族世家虽然司掌军政大权,而不再由中原朝廷委派的节度使统管藩镇,可是无论是当年的曲承裕,还是如今的杨廷艺,比起吴、楚、闽、赵、吴越、北平...等受中原王朝册封的割据军阀规格都差了一档,再借他们几个胆子,也断然不敢建国称王,对外仍要宣称自己是以延承唐朝册封的节度使名义统治当地。
故而交趾土豪世家独立的倾向虽然逐渐明显起来,可当地百姓至少眼下而言,尚还没有普遍形成自立一国,而与中原王朝彻底隔绝开来的意识。毕竟按史载轨迹,将近二十年后,静海军吴权才敢称王,也只是越南脱离中国之始。再过个三十多年,方才有丁部领定国号为大瞿越,对宋朝奉表称臣,采取“外王内帝”的体制。
眼下则正处于交趾诸地从沿用唐朝官制的藩镇,逐渐与中原王朝彻底分离开来的过渡时期,所以李天衢自然是打算将这种分裂独立的意识扼杀在摇篮当中。要将杨廷艺等静海军土豪世家连根铲除,从性质上而言,针对的不是后世越南所宣称“争取民族独立事业的先驱”,在这个时代背景下,他们妥妥的就是一群妄图脱离中原正朔王朝的分裂分子。
虽说这般乱世,根本不可能做到“中国人不打中国人”,可是李天衢对待汉儿、契丹、党项、沙陀、回鹘...等各支后来或是属于、或是融入中华各个民族的族裔,该打的仗固然必须要打,一直以来却也很注意杜绝非必要的屠戮,毕竟之前的所有对手,绝大部分也都会是后世中国人的祖上先人...可是静海军那边的土豪世家,现在固然名义上仍是唐朝所设的藩镇治下臣民,一旦分裂得逞,他们可就都是白眼狼的祖宗了......
待张居翰领命退下,李天衢在御书房内静坐片刻,忽的又喃喃念叨:
“治顽疾需下猛药,人固然应怀恻隐之心,可是征讨静海军,我也没有必要如以往那般仁慈...何况要对付分裂势力,手段更狠些、更毒些,这不也是理所当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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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天衢的一纸诏书,便犹如一道惊雷,在静海军藩镇治所大罗城炸开了锅,致使杨廷艺以及麾下属臣一时间惊慌失措。
越国覆亡之后,刘?所派出请求救兵的使者方才抵达静海军...杨廷艺先前也曾反复斟酌,想到当初魏朝回复交趾名为奉表称臣,实则要求许以世袭统治权时强硬的态度,考虑是否应当发兵救援越国,彼此结成攻守同盟,而与中原王朝彻底撕破脸皮?
可是不出数日,兴王府便已被魏朝大军攻破。越国覆亡,杨廷艺便也不必再为是否应该与刘?联手而前思后想了...魏朝直接把话挑明了,加官进爵,但实则就是勒令静海军全境疆土彻底并入中原王朝,杨廷艺明面上仍不敢立刻回绝魏朝,遂也只得对使臣推诿搪塞,编造借口,总之就是不肯奉诏赶赴汴京。
可是另一方面,杨廷艺又立刻安排下去,派遣诸部牙军,乃至当地世家的协从军分别驻守险恶要地,建立要塞,城栅相连,挖掘壕沟...还准备利用丛林密布的地势进行游击战。
由于当年落雕侍御高骈收复交趾诸地,受唐廷册封为静海军首任节度使长达近十年光景,考量交州至岭南广州之间的水路多有巨石阻挡,动用航运往来不便,遂招募工人役夫,整治江道,连接交、广间的物资运输,而按史载“舟楫无滞,安南储备不乏,至今赖之”。
然而魏朝攻破越国国都兴王府,复改回旧名广州,占据得天独厚的口岸,派出的舟师,走水路也将轻易的杀至静海军下辖水域...所以杨廷艺赶忙派出部众于近海沿岸打下众多木桩,用意阻止魏朝水军顺利登岸,同时又命令他的女婿吴权指挥水军戒备,意图阻击从水路杀来的魏军。
无论水路、陆路都已是剑拔弩张,大战一触即发...李天衢当然也不会留给杨廷艺一边拖延推诿,一边战备的时间,过了限定期间,几路经过整顿的南征军旅,又立刻行动起来,水陆并进,浩浩荡荡杀向静海军,而打响这场中原王朝要一统天下的战事......
1202 深山丛林战?我这也有可用的精兵
后世云南省红河哈尼族彝族自治州,当年正处于当年南诏国通海都督府,与唐朝安南都护府交界处。如今属于静海军下辖领土北疆,而魏朝入滇设立云南宣慰使司,所以双方一旦开战,这里也必然会成为前沿阵地。
按后世“越共探头”的梗...这般时节的静海军当地牙兵,也善于利用丛林密布的优势,凭借自己对环境的熟悉而隐藏在各处阴暗的角落,等候最佳时机,进行伏击奇袭。
行军南下,前往静海军治所必经的大片原始森林当中,高耸入云的古树枝梢交错,藤条缠绕,展开繁盛的枝叶层层叠叠,使得一丝阳光也透射不进来...在其中行进,感官上似是置身于深海,氛围也是格外的静谧、阴森、诡异......
植被覆盖面积广阔的密林内,也很有可能迷失方向,临近那些高耸的树木时,说不上从阴暗处便会突然蹿出红龙大蜈蚣等毒虫...熟知地势的交趾兵,便在所部将官的指挥下携毒矢窝弓,挖掘壕沟,还在其中插上竹刺,旋即便藏身于丛林深处,静候魏朝大军前来。
即便魏朝兵多将广,可是静海军节度使杨廷艺自知交趾军兵凶蛮彪悍,尤其善于在山地丛林中作战。都说强龙难压地头蛇,有得天独厚的地利条件可以倚仗,想必对魏军也能予以重创...为了世袭统治交趾诸地的权力,以及以后图谋自立建国的大业,这场仗当然是非打不可!
已经设下层层陷阱,利用崇山峻岭,茂密的丛林进行伏击。静海军部众更是早已打定主意,此间山林内,多有恶浊之气所形成的瘴气,届时还可以引诱魏军至瘴气丛生的去处,如此还能敌军战力大幅下滑,染疾病死的数量却要持续飙升......
然而当敌军抵至静海军下辖领土北疆,战事的经过,却完全出乎当地守军的意料之外。
大批步卒在密林中疾行穿梭,很快便识破了许多机关陷阱,意识到附近有敌军埋伏,并且大概辨识清对方有可能隐藏的位置,便漫山遍野地杀去。惊异于设下的陷阱几乎没有起到效果,伏兵也无法发动奇袭而将敌方杀得个措手不及,交趾将兵慌张应战,反而甚是仓促。
更出乎于静海军交趾将官意料之外的是,如今眼见要与他们进行白刃战的敌军在茂密的丛林中健步如飞,身手矫捷,看来也惯于利用地形,在山地密林中进行伏击战、运动战、奇袭战。
魏朝的兵,大多不都是中原各地出身的汉人么?那些惯于骑马射箭的沙陀族,若是贸然撞入密林中行军,只怕不久后也要被绕得晕头转向...那么魏朝又从哪里召集来这众多在深山密林间能逾高超远,行动迅捷的军健?
随着双方愈发逼近,静海军中一些稍有见识的老兵,也赫然发现这股敌军身上衣甲制式也有别于魏朝军旅,他们身披的铠甲,有不少前后掩心以大片象皮形如龟壳,其披膊以中片皮相次为之,而护项则以全片皮卷圈成之...也明显是云南地区少数民族所装备的蛮甲。而且不少人手中持着的,却是当年的南诏国所常见的兵器。
立刻意识到情况有异,大股步军已如像潮水般掩杀而至,混乱的战团当中,也接连有人惊呼呐喊道:
“可恶!来的不是魏朝的汉兵,他们是滇东白蛮!”
激荡的喊杀声中,由诸部白族军健配合极为默契。如今官居滇东三十七部白蛮宣抚使的段思平手持着把锋利的铎鞘刀,舞动得寒光森森、矫如龙蛇,他忽的一变招,刀锋旋转而至,直从面前一个静海军牙将的颈项间划过,鲜血汩汩而出,那员牙将瞪圆了双眼,身子却不由直挺挺的向后栽倒了下去!
段思平所使的那把铎鞘刀,按史载后来又别名“大理刀”,按记述其状如残刃,有孔旁达。出丽水,饰以金,所击无不洞,夷人尤宝,月以血祭之...自是极其锋利的宝刀,再以段思平矫健的身手,只片刻功夫,便又有六名交趾兵哀嚎着扑倒,身后亦有大队的白蛮勇健如影随形,左冲右突,将周围的敌军杀得个当者披糜!
按说段思平本为大理国开国皇帝,只是按史载轨迹,南诏亡国后,他又蛰伏了三十多年,历经大长和、大天兴、大义宁三代短命王朝,又遭国主猜忌迫害,方才下定决心发动起义,而后建立大理国称霸一方。在段思平筹划起义初期,本来就是感念于滇地诸部民生疾苦,遂放出减尔税粮半,宽尔徭役三载的口号,赢得各族百姓的热烈支持。
然而如今时局走向大有不同,大长和国早已因挥军入滇的名将杨师厚讨伐而分崩离析,也不会再有大天兴、大义宁先后发动政变更迭...而杨师厚,滇地诸僰又与魏帝李天衢三方达成协议,魏朝设立云南宣慰使司,这也意味着云岭之南的诸族民众,将在相对稳定的政体下各安生计,而不至因政权更迭、时局动荡而饱受兵灾战祸。
眼下的段思平,虽然深受滇东诸部白蛮推崇,可他还不至于为势所迫,也压根就没有建国称帝的心思...而且段思平对如今时局看得十分透彻,接受中原王朝的土司制度,更有利于各部白蛮,乃至西南其它族裔。非要对抗魏朝,只会弄得民不聊生、怨声载道,那他又何必去冒险造反?
只不过同样是云南宣慰使司下辖的土司首领...因为按各自世袭统治的地区族裔有别,也都要为自己的族民谋取更多的利益。那么集结诸部白蛮勇健协同魏朝讨伐静海军,再与中原王朝进行互市的贸易中争取更多实惠,加强经济文化交流,汲取更多的生产技术,对于段思平而言自然是何乐而不为。
更何况...段思平当年在大长和国官居通海都督,他统管的诸部白蛮土司封地,也正好处于昔日南诏国通海都督府故地...所以这片区域静海军北隅接壤,虽然多为一望无垠,看似深不见底的苍茫林海,附近也多有因山林间湿热瘴毒所致的瘴疠之地,段思平以及他麾下白蛮诸部,却对周围的地形那可说是相当的熟悉。
削铁如泥的铎鞘刀,又直直地刺入了面前一名敌将的咽喉。段思平拔刀一甩,再定睛朝着前方望去时,又有董伽罗、高方这两个白蛮部族的头领疾步上前。按说他们二人,本来也会是大理国高、董两大姓世家显贵的先祖,于正史大理建国的过程中居功至伟,眼下则还是作为辅佐段思平的左膀右臂,一直追随左右尽心竭力。
其中按正史线的身份,本该成为大理开国国师的董伽罗,眼下也仍做为段思平身边的智囊,他眺目观望片刻,便笑言道:
“再往林中深处行去,东南面十余里处便是大片瘴疠之地。看来交趾牙军在此先行伏击,再诱敌至瘴气丛生之所...可是附近思陀、伴溪、铁容甸诸地,亦有我白民部族栖息繁衍,又岂会不知周遭险恶的去处?由我等率领勇壮先行侦伺探径,静海军的奸计,也注定无法得逞了。”
1203 此一时、彼一时,立场的对调
“尽快杀溃这拨敌军,确认沿路是否还有伏兵之后,还须立刻告知王师,再集结部众,直取渭龙州!”
段思平又豪声下令,然而他心中却不免感到有些感慨按说他不但是南诏国官宦世家出身,与董伽罗、高方这些白蛮头领,本来也都是南诏国人。上一次他们的父辈杀入静海军地界,还是作为南诏国的将官侵攻唐朝下辖的疆土。
可是当年唐末名将高骈正值鼎盛期,还并没有因晚年笃信玄虚道术,而变得神神颠颠,任由身边装神弄鬼的道人愚弄摆布当年他收复安南都护府辖地,夺回交州之时斩首三万余级,震慑得土蛮帅众归附者达一万七千余人,随后仍是屡战屡胜,震慑得南诏骠信向唐朝遣子为质,誓约再不敢寇边。
段思平心说他以前所代表的南诏,在那场战争中,还是与中原王朝敌对的侵略一方,却最终落得个败北退返的下场如今南诏早已亡国,他统领诸部白蛮再一次杀入静海军,却是在为中原王朝而战;
反观静海军当初是唐朝安南都护府下辖疆土,后来由高骈坐镇十年,可是由于冲天大将军黄巢搅得中原天翻地覆,唐廷焦头烂额,只得调遣高骈前去救火,却也致使静海军本地土豪世家由于镇在他们头顶上的那尊大神离去,脱离中原而自立的意识便开始逐渐抬头针对同中原王朝的关系,诸部白蛮首领段思平,与静海军杨廷艺的立场正好发生了对调。
心中感叹果然是世事无常,可段思平很清楚到底要将自己摆在什么位置,身处于怎样的立场,所做的抉择,也将与各部白民以后的处境息息相关魏朝与静海军孰强孰弱,各自对于滇地各部又会产生什么影响,他也是心知肚明。现在站队可不能糊涂,也绝对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有善于进行深山丛林作战,又熟悉周围的一草一木的诸部白蛮,乃至滇东黑爨部、滇西施蛮部、西原蛮等同样接受魏朝土司制分封的诸族勇壮为前驱探路,静海军所布下的无数陷阱几乎都失去了效用,在丛林战进行激战,所能发挥出的优势也被压制到了最低程度。
然而气势汹汹、装备精良的魏朝军旅,在完全能够确定前方不会有敌军埋伏,还有各部协从军引路的情况下,再发现节节后退的敌军踪迹时,就只管结阵上去厮杀便是所以只付出少量伤亡的代价,这一路下来势如破竹,所向披靡,杀至位于静海军西北隅会战一场,斩首交趾兵首级六千于颗,俘虏近万。
差不多在同一时刻,地处静海军东北隅,辖境囊括后世广西壮族自治区钦州、合浦、防城港以及越南芒街等地的陆州,下辖治所宁海县(后世越南芒街市东部),已然残破不全的城门,又被一颗石弹砸撞开来,半敞着还散发着徐徐硝烟,城下也登时响起一阵山崩海啸般的欢呼声,黑压压的人群刀枪齐举,眼见便要蜂涌杀入城中。
然而一众交趾将兵,却仍犹如一群野兽般嗷嗷怪叫着,也要冲杀出城来拦截魏军看来即便城门崩塌,这些士兵发了狠心,仍要尝试着抵挡攻城部众,尽快修葺城关,仍打算负隅顽抗下去。
“锁仔作死!神弩军,列队!”
城外阵列中,忽的又有一员将领厉声喝令。本来是隶属于越国的精锐部队神弩军,如今却奉令迅速站定队列,纷纷干净利落的擎起手中弩机,已然扣上机括的弩矢,便齐刷刷的对准前面那些不管不顾,冲杀出来的交趾军兵。
下一刻,便是成片弩机牙发扣动的声响乍起,奋力短矢飞射如雨。那些还冲出城门的交趾兵队伍当中,便溅起了一团团血花,不住的有人倒下。穿透力极强,且甚是密集的弩矢将那些士兵活生生射成了筛子,还透体而过,又狠狠的凿入他后方同僚的躯体当中。
遭受神弩军的弩矢打压,也致使那些本来发了狠心,冲杀出来的交趾将兵一阵溃乱。然而神弩军将士已然按部就班的叩矢上弦,迅速有施发出第二轮矢雨,锋利的弩矢铺天盖地的泼洒过去,还在不断的收割着性命!
“冚家祥,买棺材唔知埞!当年都无须我出手,静海军当年便被岭南征服,只是后来趁着我军对抗魏朝王师,无暇他顾,遂降而复叛,这才又得以自据一方,可是如今魏帝陛下势必还要一举平定静海军,我岭南行伍军旅,也与魏朝大军一并杀来,那杨廷艺还真以为他能抵抗下去?”
语调韵律与后世的粤语十分相似,而满嘴的岭南口音说话那人,却是先前还做为越国宿将,而拼死抵抗魏朝大军攻势的苏章。
虽说当时多少有几分不情不愿,可是膝下五子意见统一,都不愿为刘?死战下去。苏章自知也不必再无谓坚持下去,遂也只得归降于魏朝。只不过苏章本来以为,似他这种归顺时日不久的降将,按说好歹也要考察一段时日。
更何况魏朝带兵打仗的可用将领大有人在,苏章情知自己先前所效力的越国社稷既然已经覆灭,在魏朝他也没有什么人情干系可言。那么自己以后也很有可能领受个闲职,不会再有得受重用的机会,以后不能奉旨出征,一直坐冷板凳,到年老时致仕卸甲,了此残生倒也罢了。
然而魏帝李天衢很快又着手准备对静海军用兵,还下诏任命苏章统领一路兵马,参与进讨伐静海军这场战事当中。并指定由苏章亲自做主,对神弩军等越国归降的部队进行重编整顿在他最为熟悉的军队中择选精锐善战之士,还会调拨兵马,补齐编制。
人家给脸,就得接着。更何况苏章心想与自己素未谋面的魏帝,对他这个当初还极力阻挠魏军灭越的降将如此重视,实则心中多少还是有些感激的。而苏章之所以曾甘愿供刘?驱策,主要也还是看在他兄长刘隐的情分上如今刘?与越国覆亡,他自己作死的确是主要因素,苏章心想我也算是对越国刘氏仁至义尽了,既然已归顺于魏朝,蒙陛下刻意提拔,我辈武人,到底还是要争着在沙场上建功立业的。
苏章双目微眯,眼见那些冒死冲杀出来的交趾将兵,已被神弩军施发的几轮矢雨射得七零八落。他的长子苏仁在这时也疾步赶来,随即朗声说道
“父亲,看来是时候杀入城中了,攻取陆州宁海的战功,已是由您斩获了!”
“陛下当初兵发岭南,我等曾抵死顽抗,却得以归顺保全性命,如今想来,也当真是幸事只是魏朝如今攻讨静海军,按陛下旨意,却不似招讨越国军民时那般更注意怀柔安抚如果我们父子几个为静海军效命,如今面对魏朝大军征讨,只怕也都已是死无葬身之地之地了”
苏章沉声念着,旋即双目中杀机迸射,又当即喝令道
“奉陛下圣谕,大军所过之处,不止是静海军牙军将兵,就算是平民百姓,若能确认曾执兵器抵抗我军,而协助静海军守城的,无论身份高低、不管伤势轻重,连同家眷也都尽数杀了。砍下首级,悬在城头示众!”
1204 当初的敌人,现在都是得力干将
陆州宁海城关左近,仍能闻道弥漫血腥的气味。这次魏朝大军不同于以往攻取城郭的行径,又支起一排排竹竿,上面挑着血糊糊的人头,就高高的悬挂在几面城门的必经之路上。其中除了那些被俘虏的士兵,也夹杂着不少老的、女的、少的......
过往李天衢强调军纪,一直注意避免过度的杀戮,可是这一次占取州府、攻破城郭成批的处斩交趾军民,在这场战争中,却也仅仅是个开始而已。
因为按李天衢想来,重建一统盛世的大业,靠的绝非是一味的怜悯与仁慈,便如同阐述君主专制权术的著作《君主论》当中的一段话:
暴行可以有,但是以邪恶的手段,获得君王权位者所做的恶行应该一次干完,以便使得百姓少受一些损害,老百姓的积怨就会少些。相反的,恩惠应该一点一点地赐予,以便人民能够更好地品尝恩惠的滋味。
利用恐怖威慑进行统治,是一种只有在必要时采取,而且最好只进行一次的手段。也绝对不可成为一种常态,或是君王病态的嗜好。但是要达成统治的目的,李天衢不介意自己会留下恶名,就应该大刀阔斧,使用暴力的雷霆手段根除所有隐患。
而魏军攻克陆州,再往西进,只要再拿下下辖后世越南海防、鸿基一带的武安州...兵锋所向,便将直指静海军的中枢所在交州。
由于云南宣慰使司治下各支部族军的鼎力协助,大多交趾并无所遁形,无法按原本的计划那般,利用深山丛林野地的地利环境进行伏击战、游击战。魏军顺利行进,途径一处山岭时,便已发现上方有大批静海军将兵驻扎。
此间山岭山高坡陡、岩悬壁峭,林深密布,野草丛生...地形也是的十分险恶。然而上方扎下的营寨周围,地势到相对空旷,随处都可以采摘果实,甚至另做开辟栽种菜蔬,也囤积了不少粮草。若要杀上山岭,必须经过当中崎岖陡峭的山谷,贸然冲杀,静海军守兵则会自两边高处箭弩齐发,再投掷岩石,则攻打山岭上营寨的部众无处可避,必然伤亡惨重。
按杨廷艺的指示,在此间山岭扎下营寨,率部阻击魏朝大军的静海军牙将黎洪,就站在高处俯视下方。较之中原寻常膀大腰圆的军将,他生得更为黝黑瘦小,可是整个人也透着股野兽一般的亡命狠劲。
既然已被魏军发现行踪,索性也就不藏着掖着的,利用山岭险峻的地势摆开阵仗...黎洪阴沉的目光朝着下方打量,虽然层林叠翠,难以瞧得真切,可是依稀也能望见有大批敌军在下面树林间穿梭着,看来也正想法设法的要摧毁山岭上的营寨。
黎洪心想如果魏朝军旅知难而退,选择绕过这里的营寨,继续朝着交州的方向进军,那么由他统领的交趾将兵,也大可以不断袭扰魏军后方的辎重补给...毕竟静海军北隅多为山地,丛林更是茂密,本来便不利于输送大量物资。随时准备奇袭夺取敌方的粮秣、药物,也断然不能任由魏军的大型攻城器械成批运至交州大罗城下。
所以就算能杀入静海军腹地的魏朝军旅,也将堕入泥足深陷的窘境,深入敌境,后勤补给却无法得到保障,久而久之,只会被拖得力竭气乏,到了那个时候,便与砧板上的鱼肉没有分别...黎洪心中发狠念着,嘴角微微翘起,也露出一抹狰狞的笑意。
就算中土幅员辽阔,魏朝又兼并诸国,若非万不得已,也绝不可与之为敌...可是唐朝设立静海军,交趾诸地为中原王朝治下疆土,也早已是老黄历了,趁着乱世动荡,也该由我们交趾本地出身的豪族当家做主了。即便远不及魏朝的军力,可就算生磨硬耗,也要拖垮入侵犯境的魏军,让他们各个有来无回,让魏朝知晓征讨交趾得不偿失,而就此绝了吞并静海军的念想!
然而黎洪打着如意算盘,俯视向下望去,山岭下方,由一众亲随将佐军士拥簇着,同样也有一员魏军将领仰头向上眺望,他面色冷冽,狭长的双目当真也似有精芒流转,凝视片刻,便忽的沉声念道:
“此处山岭险峻,若是派兵分守要道,便足以以一当百。看来敌军据险死守,就是打算袭扰我军后勤补给,断绝后路、扰乱军心,所以也绝对不能坐视不理。可是如果围而不攻,看来敌军粮草充足,我军于深山险岭间长久屯扎下去,也甚是不便......
何况即便将士都携有预防暑湿毒瘴疠的药物,但密林间瘴气丛生,赶上下雨时瘴雾弥漫,长久下去仍是水土不服,只怕军中仍会引发大规模疫病...所以也务必要想法设法,尽快歼灭据守于此的敌军。”
本为吴国黑云都指挥使吕珂之子,还是汉末三分时孙吴名将吕蒙的后世子孙,同样于杨渥继位迫害打压旧臣之时叛离出逃,遂投靠楚国的吕师周,如今也是做为被魏朝启用的降将,统领这一路兵马抵至山岭下方。
当初楚国国主马希声联合吴、越抗魏,他三弟马希范却煽动叛乱,倒从魏朝,导致楚军全盘溃败,逼迫马希声退位随后被押解至汴京...魏帝李天衢反手又以逾制僭越的罪名,废黜马希范,直接吞并湘楚全境。经过马家兄弟阋墙、同室操戈的闹剧,折腾得吕师周心灰意冷,遂与许德勋等宿将一并降从了魏朝。
只不过吕师周直感到当时有力没处使,也未曾与魏朝那些久战成名的将领斗个有来有回,便只得顺应时势,直接投降了...转而成了为中原王朝效命的武将,却难免感到自己这个降将会矮人一头,所以一直也都憋着股劲,盼着能有机会展现自己带兵打仗的能力。
李天衢又点名吕师周参与到平定静海军的战事当中,也是因为深知如今能够为自己所用的这些将领各有所长。而吕师周在楚国期间,无论功绩与威望,虽然不及许德勋那等开国元勋,但是术业有专攻,在楚国平定境内淑州蛮潘金盛叛乱的战争当中,吕师周居功至伟,而按史载所述,那场战事的过程则是:
吕师周引兵攀藤缘崖,昼夜兼行,抵飞山下,得平地数处,趋兵分布立栅,一日而毕,金盛大惊曰此兵从天降也。命承磊率兵千人出战,师周为撤星炮破其军,缚降者为乡导,直雏炯前,斩承磊,遂袭飞山,擒全盛,送武冈斩之,并拭三千人,尽毁其巢......
当年湘楚境内的淑州蛮,同样是生活在深山野岭当中,善于进行山地丛林作战,而意图占据山岭险地抵抗外敌的部族。而在山岭中作战,袭破敌寨,也正是吕师周行家里手的本事。所以他考察过一番周围的地势,便断然下令道:
“传令下去,调遣军卒砍伐树植,与连通山岭上方的山谷之间先行伐出一片隔绝火势的空间,以避免纵火之际火势蔓延。待我亲自带领一厢步卒绕至岭后,在此等候的部众再按走报军机的小校传令,便做势从正面佯攻!”
1205 扫清障碍,打通陆路
当山岭下方的魏军将士开始发动攻势,交趾兵果然据险利用地利施发弩箭,并准备将提前备置的滚木擂石从高处推下去。山谷极为有限的空间内,遭受如雨箭矢如雨、擂石砸落的猛烈打击,恐怕倒毙的尸首,都足以将这条山间小道堵得严严实实...即便有人冒着弩矢落石,侥幸能够冲杀上去,
可上方仍有交趾军卒严阵以待,也着实难以突破防线。
然而一些接近岭道的军卒虽然难免被流矢射中,相继扑倒阵亡...可是更多的士兵扛着先前砍伐的树干枝杈,乃至易燃的干草木柴,相继堆积到山岭下方,便相继点火引燃。
静海军牙将黎洪把守岭顶军寨,
当然已早做部署,提防魏军可能会采取火攻。岭坡上覆盖的树木也被砍伐一片,可以隔绝火势,
而湿漉漉的草丛也着实难以引燃。不过呛人而又浓密的黑烟升起,渐渐熏得占据高处的交趾兵双目红肿,剧烈咳嗦起来,也就难以锁定山岭下方的目标。
可是烈火与浓烟,同样阻断了魏军杀上山岭的道路,由下方施射的弓箭弩矢去势衰竭,也很难对上方的交趾兵造成杀伤。所以双方实际伤亡不算很高,阵仗却闹得很大,交趾将领黎洪也分毫不敢大意,命令麾下士兵都绷紧神情,就算下方浓烟障目,可是稍有动静,便仍是箭弩招呼下去,心里则仍在嘀咕魏人如此大张旗鼓,这又是要耍什么花样?
...绵延亘长的山岭另一侧,由吕师周亲自带领的诸队军士,则隐藏在茂密的林荫中,
透过枝杈仰头注视着一个汉子在陡峭的石壁上揽藤踏岩,
身手倒也是格外的矫健。
本来楚国治下的湘西地界,同样山多林密,且有诸多族裔在其中繁衍生息...而吕师周考察过周围的地势之后,派出的亲随小校,本是出山要博个出人头地的湘西苗家出身,翻山越岭、爬树攀藤都是他的看家本领,在旁人看来难以攀爬的岭坡,对这个小校而言,却是如履平地。
再是险峻陡峭的山岭,也并非如人工修筑的城墙那般光滑平整,上面怪石嶙峋、枝杈丛生...然而只要有可供手抓脚踏的落点,就可以尝试攀爬上去。
诚然如若上方的守军有所防备,突然发起攻击...那么这个向上攀爬的小校上不接天、下不挨地,也必然会落得个如同《水浒传》里解珍、解宝兄弟那般葬命乌龙岭的凄惨死法。
但是山岭地形重峦叠嶂,灌木野草丛生而遮挡视线,在上方扎营的交趾将兵就算严阵以待,也着实难以面面俱到...打仗自然也要冒险出奇制胜,针对这种形势,当初曾平定淑州蛮叛乱,还曾对战刘隐在位时期的清海军,
连取昭、贺、梧、蒙、龚、富诸州,也没少进行山地战的吕师周对于应当如何攀崖奇袭,拔了敌军驻扎在山岭上营寨的战法当然拿捏的十分清楚。所以当确认过周围的地形之后,他大概已想清楚了这场仗到底又该怎么打......
先是在岭道入口处纵火,吸引山岭上方静海军的注意力,再由吕师周亲自带队,选定最合适的位置,派出帐下亲随攀崖登高,然而则接应大批军健相继登高攀爬,去将在高处扎寨的敌军杀得个措手不及。
那个小校便如同后世攀岩极限运动的高手,只是身上并没有安全绳牵引,反而还挂着好几捆看来有些份量的绳索...却仍如一只灵巧的猿猴一般,飞登攀援而上,约莫一刻钟的功夫过后,他一记纵身腾翻,还真就登上了山岭高处。
确定周围暂时没有交趾兵出没,那小校解下身上挎着的绳索,将一端的挠钩固定紧了,放手一抛,几捆绳索便从山岭上垂落下来。随着一声犹如鸟叫般的唿哨声,本来悄然隐匿在密林间的魏军行伍中,便又有几员身手矫健的军健口中衔枚、腰缠绳索,猫着腰朝着绳索那边潜行过去......
如此这般,一个、几个、几十个、上百个...成批的魏军锐卒相继攀援上去,反而以周围丛生的密林为掩护,已然登上了山岭高处。其中吕师周也早换上一身更为灵便的轻甲,腰挎利刃,将高处垂落的绳索在腰上缠了两圈,双足死死的蹬在崖壁上,便亲自一步一步的蹬踏上去,直至攀到上方落脚。
这个时候,山岭上方的交趾将兵,注意力还都集中在另一侧纵火造势的魏军部众那边...吕师周便统领麾下善于翻山越岭的诸部军健,缓缓逼近过去。旋即突然发喊,势如利刃背刺,便朝着军寨的方向涌杀了过去!
乍闻喊杀声暴起,交趾将官兵卒惊觉回身望去,不知这大股敌军又是如何攀上山岭,就如神兵天降一般!猝不及防之下,而成队的魏军将士已撞入寨中,挥舞着刀枪掩杀过去,顷刻间交趾兵便被砍翻一片!
“怎么回事?魏人难道会飞不成,你们这群酒囊饭袋!这么多敌军杀上山岭,怎么却没人发觉!?”
静海军牙将黎洪又惊又怒,连忙带领一彪军士疾奔过去,意图除尽杀入营寨的敌军。然而攀上山岭的魏军数目之多,也着实出乎他的意料之外。黎洪恨声咒骂着,却也只得率部上前与敌方进行激烈的白刃战!
那黎洪个头不高,倒也好似只灵猿一般,身手甚是矫健,一口砍刀在他手中使得犹如匹练,所过之处也使得血雨激溅。亲自带领麾下锐卒进行奇袭的吕师周,很快也发现统领这一拨静海军牙兵据险死守的主将,他也不开口喝骂,只是闷着声与一彪军健直接冲了上去。
“可恶!去死!”
黎洪双目圆睁,凄厉地嚎叫着,拔足狂奔,抡刀便砍。吕师周眼见对方杀来,手中钢刀也横斩出去。锋利的刀刃,割裂了空气发出锐利的呼啸声,一声清越的金铁交鸣声响过后,黎洪顿感指骨震痛、虎口发麻,也意识到他面前的这员魏军将领绝非易与之辈。
而更让黎洪心急如焚的是,两军交战,并非只是他们二人之间的对决...然而先前所做的部署几乎没有发挥出用处,相反的,魏军不经邻道,竟然也能登上山岭,从后方突然发动奇袭,也使得交趾将兵立刻陷入混乱当中,敌军眼下完全压制住己方的气势,恐怕是败局已定!
毕竟黎洪没有料到,与自己当面厮杀的吕师周当年为楚国效命时,非但袭取在山岭上结寨抵抗的叛军,也早已打出经验了...而且他麾下不少军健,都是湘西地界出身,也都惯于攀岭登高。眼下不过是垂死顽抗,而黎洪厉声咒骂着,正要在挥刀朝着吕师周的脖颈劈斩过去时,却登时感觉腰眼一谅,旋即彻骨寒意伴随着强烈的痛楚,很快便在体内蔓延开来!
是一名魏军小校从斜侧杀至,挺起手中轻便的长枪,便趁着黎洪与吕师周厮杀而无暇它顾的当口,直刺进他的腰肋中...黎洪浑身猛地一震,劈斩的动作也登时停止下来,而吕师周神情依然冷漠,出手却毫不含糊,他绰刀急探,雪亮的刀尖,便狠狠地搠进黎洪的咽喉当中!
1206 水陆夹攻,白藤江之战
吕师周斩杀敌将黎洪,冷眼瞧着对方扑倒在地上,两只眼睛瞪得犹如被放到砧板上的鱼,双手死死的捂住咽喉,大口大口的往外直喷血沫...眼见对方现在已不是在痛苦地等死,已根本不可能再做抵抗,他便转过头来,确认再不出许久功夫,便将彻底杀溃于此处山岭间扎寨死守的静海军,遂又沉声喝令道:
“传令下去,此间顽抗敌军只留下十个用于审讯便可,不必多留俘虏,尽数就地斩首!迅速收殓尸骸,稍作歇息,便继续进发。战事经过记录在册,向招讨使报捷,为有功将士请赏!”
又经一场大捷,魏军将士士气大振。吕师周所统领的军旅,与云南宣慰使司下辖几支部族军配合得也是相得益彰,继续推进,又连拔两寨,总计斩首一万四千余级,一路从陆州打到了武安州。本来再往西面进军,便将杀入静海军治所交州下辖领土。可是大军却忽然调转方向,又朝着东南面地处后世越南海防市的沿海区域杀去。
后世越南海防市东南入海口,在这般时节唤作白藤江口。而按正史线走下去,五代时期的南汉,乃至宋朝、元朝与如今的静海军,后来的安南国交战时,先后便曾于白藤江水域进行过三场大战,也足见这里是处于水陆要隘的兵家必争之地。
而静海军节度使杨廷艺之婿吴权,便临危受命,统领静海军水师就在这白藤江口严阵以待,准备抵御自海路杀来的魏朝舟师。
此刻吴权正站在海边,一双眸子精光闪烁,生得孔武有力。按后来安南方面史书的说法,记述这吴权“及长魁悟,目光若电,缓步如虎,有智勇,力能扛鼎”...虽说多少有些夸大的成分,可是倒也有些威严气度,对立同期交趾出身的将官兵卒,矬子里面拔大个,他那身板也算是高大魁梧了......
毕竟吴权做为静海军节度使杨廷艺的女婿,在后世越南史料中又被称为吴前主,按正史线的轨迹,由于岳父为发动兵变的叛将所杀,他忿然起兵讨伐,而后便是在这白藤江大败再复杀来的南汉水军,遂设百官,改制静海军节度使自号为王。
而吴权本来便是交趾爱州出身,世为贵族,所以他也如静海军大多豪族世家一般,属于铁杆的分裂派,眼见自唐末乱世以来中原板荡,群雄纷纷割据一方,彼此打得头破血流...交趾静海军则位于西南边陲,远离中土诸豪纷争,独立的倾向也就难免变得愈发强烈。
做为杨廷艺麾下的得力干将,吴权本来认为静海军西北面乃是故时南诏国疆土,诸族各部混杂繁多,形势十分复杂;东北面则是清海军刘隐、刘?兄弟的地盘,虽说当年也曾被对方征服过,可是一旦有机会便发动叛乱,还是要夺回交趾世家对当地的统治权。
毕竟要对付占据岭南的越国,也远远要比对抗前朝大一统的盛唐更为轻松容易...不得已只得开战,发动所有军力与之决战,一定打得够狠、战得够凶,将曾经意图吞并静海军的越国意识到如果强行征服,也难免要付出巨大的代价。再派遣使者主动请和,当初的越国皇帝刘?意识到长期占领交趾诸地,既然明面上静海军仍会对他称臣,有了台阶下,他也就不得不承认由本地豪族世家自治藩镇的事实。
如此一来,代表静海军当地世家大族利益的杨廷艺、吴权之目的,也就已经达到了。
总之谁敢来占领交趾诸地,宣称是静海军的统治者...总会有不备的时候,我就狂在你背后捅刀子,再拼命把你打得疼了,随后再假装服软称臣,再继续观望时局,壮大势力,等待最佳时机...最终的目的,还是要建国称帝,而此后再也不受中原王朝的支配。
然而雄踞中原的魏朝吞蜀入滇,置云南宣慰使司,设土司制,很快便招抚滇地诸族各部甘愿受其统治;南征的魏军又如风卷残云一般,连灭楚、越...等到静海军杨廷艺等人回过神来时,就发现已经与中原王朝直接做了邻居。
按说只要不称王称帝、不建制立国,魏朝北与契丹接邻,也尚还有北平与闽两国,乃至昭义军、归义军、朔方军三镇,以及占据府麟二州的折家等对外称臣、对内自治的势力...那么为何又要专盯着静海军不放?
可是魏帝李天衢的态度就是如此强硬,没有半点斡旋的余地...交趾地区相继受汉朝、孙吴、晋朝、南朝四代、隋朝、唐朝的统治,而前朝武德年间置安南都护府,又在五十多年前另设静海军藩镇,一直延承至今,本来就该接受朝廷的调任指派。你们既然宣称愿意承认是中原王朝治下臣属,要么就纳土交权,另受爵禄,不答应就直接开打,还想搁我这搞两面三刀这一套?门都没有!
泥人尚有三分土性,更何况是走史载线也曾建立安南吴朝王国的吴权?魏朝虽强,也未尝不能放手一搏,只要能在这白藤江力挫魏朝舟师,再拖住大举侵境的敌军,让魏帝知道犯我静海军得不偿失...交趾诸地,也还有以后自立建国的指望!
吴权野心满怀,目光仍朝着前方的大海眺望过去...正值退潮的时候,一望无际的大海,便以漫天掩地的漫卷,只不过眨眼间的工夫,海岸边就好似凭空出现大片的沙滩。
格外潮湿的沙滩上,就见贝壳、螃蟹、海葵、鱼虾...乃至还有些根本叫不出名字的海洋生物散落得到处都是。而更为显眼的是,涨潮时尚还处于海水中的这片空间当中,也已经树立起一排排木桩,那些木桩深深的插在泥泞的沙土当中,顶端还都用铁尖包裹住,就好比成片尖锐的礁石,一旦有船只贸然行驶过来,底板也必然会被林立的铁尖捅穿。
这些却是由人工设置的航海障碍物,看来也是在上次退朝时,便由吴权调度的静海军牙兵扎下的。此刻听各部军官相继发出号令,成队打着赤膊、赤着双脚的交趾兵又赶忙行动起来,扛起木桩又往退潮后所展露出的大片沙地赶了过去。
就如同一群工蚁般干得热火朝天,一段段木桩又被树立起来,用铁尖包裹的顶端直指朝上,待这次完工之后,再度涨潮,这大片的木桩便犹如海底森林一般,只是顶端锋利的铁皮,也必然会损毁途径的大船底部。
吴权面色阴沉,就注视着麾下部众紧锣密鼓地,将木桩插在白藤江入海口处退潮时显露出的空间...他默然良久,忽的又沉声念道:
“听闻魏朝舟师强盛,配备的火器精良,正面对决着实难以取胜...可我军深知地利水势,更兼知晓此处潮水涨退的时间,如此就在此扎下木桩阵,上包铁尖,暗藏在白藤江心口处...待敌军舟师杀至,便乘潮涨之时,派出轻舟搦战引诱敌军,到潮退时,则木桩铁橛戳破敌军战舰,足以使得魏人不战自溃...如此占得天时地利,我便不信魏军破了此计!”
1207 我都看烦了的战例,你还想骗得过谁?
直到沿着白藤江口的交趾军队,忽然发现东面有大量舰船开拨过来,但见舳舻相衔、旌旗蔽空,前排楼船大舰,便犹如在海面上一座座移动的堡垒,在近海巡哨的快船立刻赶来通风报信,大批兵卒纷纷涌出营寨,在岸口集结成阵。
吴权身披战甲,疾步赶到岸边,也望见海平线的那一头有无数的战舰驶来,横亘于大片海面上,然后同时转向北岸,看来规模也规模甚是浩大。
不过魏朝如此兴师动众,急于尽快攻占静海军全境...想必也是因为他们自知不适应当地气候湿热,毒虫瘴气横生的环境,当然是打算速战速决,否则长期拖耗下去,军队染疾、战力下降的情况就会变得愈发严重。
所以魏朝舟师,必然会急于突破白藤江口,然而水陆并进,浩浩荡荡的杀至静海军治所交州...既然江口处有水军阻拦,对方意图尽快扫清阻碍,为后方水路运输扫清道路,那么也就更容易冒进而驶入木桩铁橛遍布的区域...吴权以为能预判到魏军的计划,自然也就很有把握能够重挫对方。
由吴权安排的五千水军,也已至地处白藤江口,大自然鬼斧神工的岩石岛屿遍布,因为风景格外秀丽而在后来还有“海上桂林”之称的下龙湾石岛后埋伏。奉命诱敌的交趾兵,也都纷纷登上战船,以轻舟为主舰队很快便驶离口岸,船夫卖力的摇桨,轻盈地滑过海面,便摆出一副搦战的架势,朝着魏朝舟师行进过去。
估算涨潮退潮的时间,吴权相信能够按他所料想的那般,在白藤江口入海处趁着退潮时插下大片木桩,再于下龙湾设下伏兵...引诱魏朝舟师冒进,至埋伏地点之后,佯退、埋伏的交趾水军再进行阻击,撑到再度退潮时,水面下的木桩便将刺穿魏军大船底部,敌溃则如河决,再趁势掩杀,又焉有不胜之理?
所以驶离口岸的交趾轻舟战船上号令声不绝于耳,在海面上行驶得飞快。对面魏军舟师前列的大舰上,瞧见主动出战的交趾水军也不过两百来艘中小型战船,又岂能任由对方耀武扬威?
“放猛火弹!”
目测敌方船队大概进入射程,随着前列战舰的将官发出激昂的号令声,一排排抛石机已经对准敌方船队,上面的火引已被点燃,船舷一侧骤然发出浑重的破风声,一片猛火油弹便已呼啸着被发射了出去。
虽未曾眼见,先前却也有所耳闻,静海军水师知晓魏朝舟师所配备的新式抛石机射程更远,而且盛满了猛火油的火器会迅速焚烧船舰...所以交趾水军连忙掌舵注意闪避,先是几颗猛火弹凌空而落,狠狠地砸入海面中,顿时溅起丈高的水柱,四溅的水花,很快便将旁边船只上的交趾将兵给淋成了落汤鸡。
船只不停颠簸着,旋即又是几十颗猛火弹袭来。密集的攻势下,也就难免有战船被炮弹砸中,冲宵的烈焰乍起,那些船只顷刻间便犹如一支支火把,将周围的海面照耀得一阵火红!
被烈火包裹的交趾水兵,相继嘶声怪叫的跳入海中...静海军派出的船队尚还没有冲至魏朝舰队附近,无法通过跳帮作战、撞击敌船,以及近距离放火等方式对敌军战船造成杀伤,远距离只能以弓弩迎击,也只会吃大亏。
第二轮密集的猛火弹自魏军前列战船上掠空而起,挟带着尖锐的呼啸声,再度朝着前来迎战的交趾船队狠狠砸落下去。虽说是奉吴权的军令诱敌,做戏也当然要做全套...可是再贸然往前冲,也必然会损失惨重,所以只指挥交趾船队的牙将,也只得惊慌地厉吼道:
“掉转船头,后队改前队,撤,快撤!”
好歹静海军的水师面对岭南越国的威胁,时刻保持战备状态,所以也算是训练有素。先是经过一阵慌乱之后,便很快地镇定下来,船夫与舵手赶忙操控中型、轻型小型纷纷掉转船头,赶忙开始后撤。
只是这段期间,猛火油弹凌空砸落,又有些战船在调转船头,向白藤江口下龙湾撤退的过程中中弹起火。不少被火焰焚烧,只得跃入海中的交趾士兵没有同僚接应,只能使尽吃奶的力气,朝着西面岸边的方向游去...而静海军水师尚还没有对魏朝舟师造成任何杀伤,便已损失了三十来艘船只。
“交趾军也按说也应该听闻过我朝舟师的火器厉害,贸然出战,却又轻易退去。陛下远在汴京,却刻意遣使传口谕叮嘱我等,果然见识深远,绝不可轻敌冒进,哼...看来敌军果然有诈!”
魏朝舟师前阵的一艘楼船之上,如今也已官居水军都指挥使,而奉命统领舰队打头阵杀入静海军水域的柴克宏冷眼眺望,瞧着交趾船队败返而去,却并没有贸然趁势追击,只是对身边的军校沉声说道。
吴权以为魏朝将士不知静海军江口要地的水势,应该也不可能看破于白藤江口设下大片木桩,趁着涨潮退潮时对大量战船造成破坏的计划...可是李天衢却记得很清楚,正史中南汉水军大举来犯之时,吴权那厮便有言道:
“若使人先于海门,潜植大杙,锐其首,冒之以鉄,彼船随潮涨入杙内,然后我易制,无有出此者。”
也不只如此,按正史线走下去,再过个五十多年。静海军经历吴权病逝、杨三哥篡政、又有丁部领平定十二使君,重新统一交趾,建大瞿越国对内自称皇帝,对宋朝则奉表称臣等事件。直至交趾黎桓篡位,废丁朝建立前黎朝政权,宋太宗赵光义则以扶立丁朝国主复位为名义,派兵南征讨伐,黎桓便仍是命令水军在白藤江里打下许多木桩,用以阻拦宋军的战船;
再过个三百多年光景,轮到元朝南下征讨安南,由于粮草难以为继,乃至天气酷热、水土不服等因素只得退兵。然而水军行进至白藤江口,仍是有大批战船被水面下的大片木桩铁橛凿沉,致使元朝水师全军覆没。
所以三次白藤江大战,中原王朝但凡打倒这里,如今的静海军,后来的安南国使得都是同样的套路...吴权自以为魏朝不太可能识破他的计划,可李天衢却心说从五代十国,直到宋朝元代...我但凡了解到那几场战事的经过,便总会出现“白藤江”、“涨潮退潮”、“水面下打木桩凿破战船”等关键字眼......
只是如果要走水路征讨静海军,这白藤江口便是必须要拿下的兵家要地。如若莽撞冒进,在不明水势地形的情况下,的确会容易中了敌军的算计...便如史载线中南汉刘?再度发兵征讨静海军,其实便有近臣向他进言“今霖雨积旬,海道险远,吴权桀黠,未可轻也,大军当持重,多用乡导,然后可进”...然而刘?为了趁着杨廷艺为部将所杀的这段期间,走水路尽快打到静海军治所交州,所以并没有采纳建议,所以也就难免落得个大败而归的下场。
可是从决议发兵吞并静海军伊始,虽然李天衢深处于汴京皇宫当中,便早已料定己方舟师打到白藤江口之时,以吴权为代表的交趾将领,有极大概率会做如此计划,又怎么可能还会着了对方的道?
1208 识破计谋,正面对决,你就输定了
既然远在千里之外,李天衢也并没有试图对南征的水陆军将领处处指手划脚,去规定那些行家又该如何打仗...只不过出征前夕,还是经过传诏提醒一番,务必要注意静海军熟知占据地利,想必会在白藤江口那等水路要隘另作部署。稳扎稳打,也不必急攻冒进,须考察清楚那边潮汐涨退、地形水势等情况。
正史线中的刘?急于经由白藤江口杀至静海军中枢所在交州,所以他对麾下臣子多用向导,持重缓进的提议充耳不闻,所以落得个大败亏输的下场;然而如今魏朝皇帝可以要嘱咐的言语,征讨静海军的水军将领自然不能当做耳旁风。
何况眼下统领魏朝舟师打头阵的柴克宏虽然为人很佛系,不争不抢,按原本的轨迹虽为将门子,却因口不言兵,从来不主动展现自己的军事才能,对打理家业也不,故而多年未得升迁。就算领受闲职,每天该吃吃、该喝喝,与宾客饮酒,过得那叫一个潇洒...可是他一旦身担重任,便会是见危用命、临难忘生,用兵时头脑极为清醒的名将之才。
现在他老子柴再用也尚还在世,年事已高,自然盼着自己的儿子尽可能建功扬名。不能在家躺平的柴克宏奉旨出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也是分毫不敢怠慢。
抓几个附近的乡民向导,诱以重利,核实信息当然也不是什么难事,便能大概掌握潮起潮落的时间,以及白藤江入海口水势深浅高低等情报。所以眼见交趾水军来得快,退得也快,柴克宏立刻便觉察有诈,也大概猜出对方的意图,便当即下令舰队停止行进,又派出二十艘走舸轻舟前去探察前方水域。
轻舟上多是魏朝舟师中最精通水性的军健,他们纵然没有水浒传里浪里白条张顺那等没得四五十里水面、水底下伏得七日七夜的本事,可是跃入水中,能潜善泳,较之常人也更容易开眼辨识请海面下是否有大片礁石,亦或由人工设置用于破坏船底的障碍物。
本来岭南滨海区域盛产珍珠蚌,其中孕有体积硕大的珍珠,只是那些珍珠蚌大都藏于海底,难以捕捞。所以南汉末主刘鋹便抽调水师中水性精熟的军士,又征召沿海渔民精壮组建媚川都那么一支按八千人编制,不必打仗,而专门潜入海底采珠的牙军...所以这般时节最善潜水的军健,也有能力直扎入近海底部,搜索那些掩埋在沙土下的珍珠蚌,又怎会看漏成片高耸的人造工事?
二十艘走舸向前行驶出一段距离,经过那些弃船跳海,尚还在拼命往口岸游去的那些交趾水兵时,稍远则弓弩齐发,挨近便枪刺刀砍,又收割了一通人命,那些水性精熟的军健便纷纷跃入海中。不一会的功夫,便有军士探出头来,立刻发出信号,示意这片海域下方,果然发现犹如海底森林一般的木桩铁橛。
如此一来,静海军的全盘计划已经了然于胸...柴克宏冷笑一声,矗立在船头,旋即豪声下令道:
“传令下去!前阵楼船缓行,不可进入前方水域,后阵船队左右包抄,由探路的走舸指引,从两侧迂回,绕过水底的木桩,歼灭聚集于江口处的敌军!”
樯橹相接、张帆如云的魏朝舟师一分为三,左右两侧的舰队分别划出一道弧形,而且行驶的速度越来越快,也再无任何顾忌!
连日费劲巴力,趁着涨潮退潮的间隔,好不容易扎下的大片木桩铁橛竟然没有派上半点用场...眼见魏朝的舰队便如未卜先知一般,刚好就是从水下木桩铁橛遍布的区域绕了过去,白藤江口这边汇聚的战船上,交趾将官兵卒登时骚动起来,他们面面相觑,就见彼此眉宇间流露出难以掩饰的惶恐,也都是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
至于已经登上了主舰的吴权,则震怒地瞪圆了双眼,他眸中也满是惊骇之色...不可能!魏军怎么会如此轻易的看穿了我的计划?如若不能智取,不得已只能正面对决,又能有多少胜算!?
吴权自知对比静海军与魏朝的水军,无论兵力数量、战船规模、武装配备...等各方面都完全不在一个水平上。对方更是训练有素、士气如虹,若要杀退敌军,扼守住白藤江此间水路要隘之地的可能性也是微乎其微。
退入岛屿遍布的下龙湾水域,利用地形与魏朝舟师打游击战?对方既然识破了计策,如若再让出白藤江口,那么魏军也大可以分拨出一支舰队,与己方水师周旋对持下去...其余战船,还可以源源不断的经由白藤江深入静海军腹地,水路并进,对治所交州形成最直接的威胁。
届时由自己统领的水师反而会被困在下龙湾,无法支援节度使杨廷艺这个老丈人所处的交州大罗城...根据最新得知的军情战报,东北面的陆州已经失守,由陆路入侵的魏朝大军,距离交州治所也已不过一州之隔。
那么退入下龙湾中进行游击战,也只能牵制住魏朝一部分水军。即便这片水域散布着三千多座大小与形状各异的岩石岛屿,其中一些还有洞窟可供藏身,山石嶙岣、山洞幽暗,也宛如迷宫一般错综复杂。可是一直磨耗下去,直到交州大罗城失守,静海军治所为魏军攻破...老家都被人给抄了,那么在此抵抗魏军舰队还有什么意义?
更何况魏军既然识破了己方水师在潮汐涨退的期间,就在水下部署大片木桩铁橛的计划...吴权也绝对不可能联想到魏帝李天衢,是因为按另一个时空的轨迹他本来大胜的那场战事,乃至几十年、上百年后的三次白藤江之战的经过而有所防备...眼下的吴权,也只能立刻想到对方极有可能是收买了附近的渔民,亦或熟知白藤江口一带地形水势的海商。
那么就算退入下龙湾水域,魏朝舰队若是有人引路,进行游击战袭扰也很难发挥出奇效,还有可能被对方困死。今日也已经见识到了敌军新式抛石机与猛火油弹的厉害,那么到头来还是要落得个全军覆没的下场......
正当吴权绞尽脑汁,左思右想之际,静海军舰队上的大批将兵交头接耳,也已乱成一团。
魏朝舟师须要左右迂回,避过中间大片的水域,再朝着这边杀来,便犹如绕过水面上的天然屏障,这样的话舰队难以从正面排开阵列。而且以后成批的船舰若要顺利通过白藤江口,继续向静海军腹地行驶而去,也必须还要趁着涨潮退潮的期间,将水下的木桩铁橛清理干净...虽然敌军难以立刻发动大规模的全面攻势,这也留给了汇聚于白藤江口的交趾舰队一定准备迎战的时间。
然而早打晚打,还是要打...可是魏朝船体更为坚固庞大的战舰,数量更多的士兵,尤其是射程与杀伤力效果更为显著的火器,与之对决,那么这场仗又该怎么打?就算有时间多做准备,这也无疑是一种煎熬而已。
主舰上其余交趾牙将军校,都眼巴巴的朝着吴权那边望将过去,焦急的等候他们的主将尽早想出对策...经过一时片刻的功夫,吴权便缓缓抬起头来,虽然他眼中满是不甘之色,却也只得恨声下令道:
“迅速召回于下龙湾埋伏的船队,白藤江口已守不得了...务必要赶在魏人舟师抵至濒海处之前溯江退去!”
1209 以彼之道,将要加倍还之
赶在魏朝舟师合围掩杀过来之前,吴权便赶忙召回埋伏在下龙湾的船队,与麾下水师会合在一处,便立刻转舵掉头,走水路溯江而上,从入海口的位置朝内陆的方向进行转移。
毕竟魏军已经识破了在水下设木桩铁橛,趁着退潮时刺穿船底,致使船舰难以行进、导致阵列大乱的计划...吴权情知正面对决难以取胜,魏军又咄咄逼人,仗着船坚炮利力图尽快决一死战。不得已也只能从白藤江入海口处撤离。
吴权心想自己毕竟对交趾的江河山川更为熟悉,这次未能重创魏军舟师,可是只要保存实力,沿着白藤江边退边想,还是会有机会另想出个计划...总之眼下尚不可与魏人的舰队硬碰硬,而且要将对方甩开一定的距离,为自己留出另行安排部署,策划阻击敌军的时间。
至于柴克宏识破了吴权的计划,指挥舰队迂回包抄,虽然迫退敌军,迅速控制住了白藤江口一带的水域,也免不了要费番周折。还须留下一些人手,于退潮时将交趾水军布下的木桩铁橛清理干净,确保后续抵达的舟师能够畅通无阻的通过这片水域。
大批魏军船舰,旋即也沿着白藤江水路加快航行的速度,势必要撵上吴权所统领的交趾水师。柴克宏心想如今过了白藤江口这个坎,对方惊慌失措,也来不及另行设计,也只得战略撤退...所以大可以紧追不舍,死咬住不放。你不敢与我朝舟师正面对决,那我就非要逼得你只能如惊弓之鸟一般,不会有喘息之机,就这么狼狈奔逃下去,到头来也还是难免要与我军立决生死!
更何况,如今战局的走向,也完全是按照魏军所预料的方向进行着...出征前夕,魏朝水陆诸部军旅拟定作战计划,也很清楚务必要拿下地处静海军交州水路门户的白藤江口。吴权不得已走水路退守,这也属于战前料想之内的一种情况,所以从陆路进攻的魏朝军旅并没有急于杀完交州,而是于武安州另有部署,朝着白藤江水畔集结过来......
白藤江便犹如一条银鳞巨蟒,江水翻滚奔腾,泛着粼粼波光,而两岸上那一片青山中树木草丛倒映下来,使得江面上添上一层碧绿色,葱葱郁郁,身处于眼见行进的船只之上,置身于山水之中,周围的景色倒也显得十分秀丽。
只不过吴权自然没有什么心情欣赏两岸江边的景致,后方有魏朝舟师紧追不舍,交趾诸地处处告急,他与帐下将佐频频商议,还在冥思苦想着退敌之策...再这么退下去也不是办法,总不能任由魏军追击着,还是会对治所交州构成威胁......
而白藤江上接都哩江,与峡江合流入海...那么化整为零,分遣船只至其它支流埋伏,在魏朝舟师途径之时再突然合围发动袭击?可是这似乎也并不足以抵消双方水军实力的差距,还需要好生斟酌才是...没有一举重创敌军的把握,吴权忧心忡忡,心头上也犹如压着一刻巨石,沉甸甸的,让他甚感烦闷抑郁。
交趾水师继续走水路航行,直至途径白藤江两岸间距相对狭窄的去处,两侧青山耸立,滔滔江水奔腾而过,从岸的这一边到那一边,相距也不过十几丈。体积庞大的战船,便难以并排通过,船队的阵列也逐渐变得狭长起来。
然而在最前面的交趾战船方自又行驶出一段距离,船身便猛的一顿,居然当场停滞了下来。位于船头、船舷附近的交趾水兵身形趔趄,有几人险些一头栽入江中。惊骇莫名之际,那么慌张的士兵也听见清晰的木板碰撞声传入耳中,回过神来的将官稍加思索,面色立变,也登时意识到大事不妙!
“是拦江铁索!我们撞上了铁索,这里竟然已有敌军设计埋伏!”
察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之后,前列船舰上的将官兵卒惊呼奔走,赶忙要去向位于主舰的吴权报讯示警。然而与此同时,后面的战船收势不住,也都狠狠的撞在了前方被铁索拦截住的船舰上,霎时间竟然还有清晰的船壁破裂声频频响起,有些轻舟夹在大舰中间,遭受挤压,很快便撞得四分五裂!
那些相继碰撞的战船船身开始剧烈摇晃起来,很多士兵站立不稳,纷纷跌倒在了甲板上,也有不少人惊呼怪叫着,从战船上直栽入江中!
交趾水师乱成一团,两侧的青山丛林间,忽然又有大批伏兵窜出身来,他们嘶声呐喊着,纷纷擎起手中弩机,却正是曾经越国的精锐部队神弩军,迅速瞄准,一篷弩矢便从高处朝着阵列散乱拥堵的交趾战船倾斜了过去!
无数的弩矢骤然而至,犹如大肆收割野草的镰刀一般,顷刻间便射倒一片交趾士兵,惊恐慌乱的嚎叫声变得更为响亮起来。被杀得措手不及的兵卒惨遭压制,仓惶之中也不知该朝着哪个方向进行还击。
“立刻卧倒!躲到船舷以弓弩还击,速速去告知吴将军......”
一名静海军小校声嘶力竭的喝令声戛然而止,三枝弩矢贯入体内,将其生生钉在了甲板上。位于一侧山坡高处,由陆路推进的将领苏章,正冷眼俯视着,瞧着下方交趾战船上的敌军彻底陷入混乱当中,他神情依然十分淡定,似乎在此设伏能够予以静海军水师重创,在苏章看来也是理所当然的。
当初还是作为越国宿将,阻击西路魏军时以铁索沉江,带领麾下军旅在岸上隐蔽,而待敌军战船经过时,两岸军士便转动绞轮将铁锁拉得绷直,再以强弩夹江发射,而杀得倪可福狼狈败退...苏章善于打这种水陆夹攻的伏击战,然而这次他故技重施,却是作为魏朝大将,让走水路沿江的静海军牙将吴权着了道。
岭南越国毕竟曾经征服统治过静海军一段时期,所以对于交趾北隅的山川江河相对更为了解。而从陆路推进的魏朝军旅进展迅速,先占陆州,随后又夺武安州,而这般时节又不能通过无线电传递军情,得知各处的战报,也总需要一些时日耽搁。
所以先前一直统领水师据守白藤江口的吴权,应该也无从得知陆地上的魏军此时动向。就算他能守得住通往静海军交州的水路门户之地,杀入武安州的魏军也大可以继续向东南面推进,攻占临海的口岸港汊;然而吴权如果认为自己守不住白藤江口,那么他就会溯江而上,意图保存实力,收缩防线,再处心积虑的思量如何抵抗魏朝舟师...苏章也就认定,那样的话也正可以在此设伏,静候吴权主动进入埋伏圈中。
故而本来是吴权意图设计破坏魏朝船舰,再集结水师一举杀溃敌军。如今他不得不走水路转移,却中了魏军的埋伏,同统领的水师因铁索横江,被卡在这片水域,反而陷入寸步难行,惨遭魏军伏击的困境...而苏章居高临下,凝视片刻,忽的又冷声说道:
“所以说杨廷艺与他麾下爪牙,在我看来也不过是土鸡瓦犬罢了。据一镇之地,还不及越国势大,却敢如此猖狂,妄图对抗中原王朝,也无异于螳臂当车...你再是凶悍狡黠,意欲顽抗到底,这不还是自寻死路?”
1210 拦江,火攻,伏击...单方面的屠戮
苏章那五个儿子,仍在扯着嗓子卖力号令各部将士重新上弦,又是一片金属扣动的声响,无数弩矢暴射而出,直扑向下方的战船...由于埋伏成功,也让他们显得十分亢奋。
甲板上到处都是扑倒在地的尸首,其余交趾兵仓惶的蜷缩身子,
躲在船舷后方。也不少人冒着魏军的箭雨,意图冒头还射,然而神弩军施射过来的弩矢密集,稍敢露头,有些士兵的眉心、眼窝登时被贯穿,旋即直挺挺的向后栽倒。
那几条沉重结实,
忽然绷直的铁索已经死死地嵌入前列交趾战船的船板当中,
随着后方船舰的不断碰撞,
已发出吱嘎嘎的响动声,看来也随时都有可能迸裂...静海军水师相继碰撞,前拥后堵,杂七杂八地挤成一团,小船轻舟遭受挤压破裂,大型战船船身多少也已破损,更是无法调舵转向。
当吴权从船舱中疾奔出来,却见弩矢密集如蝗,他周围的亲随牙兵赶忙架盾格挡,有三人仍不禁被射穿了身体,当即倒在甲板上。慌忙又退入船舱,吴权直感郁火忿心,恨不得把牙齿都咬碎了。
本来以为能对魏朝舟师予以重创,结果不得以避敌锋芒,走水路退守,反而遭受敌军落得这般窘境...难道我交趾意欲自立,不惜孤注一掷对抗中原,可我无论如何算计,
却还是徒劳无用!?
心高气傲的吴权,
固然不能接受自己被魏军牵着鼻子走,眼下更是势如被按在地上摩擦的惨状...然而他这个在后来越南史书中被赞称智勇双全的吴先主,在正史线中虽然于白藤江口挫败南汉水军,但是如今吴权所面对的,却是早就能预料到他计划的魏帝李天衢,由中原王朝集结的南征大军,还包括楚、吴、越...乃至段思平等诸方势力的良将,他自然也不会有出奇制胜的可能。
然而再是不甘心,眼下毕竟已然中招了...却又如何是好?
吴权尽可能的稳定情绪,心想终不能在此一味的被动挨打,唯今之计,也只有尽快退却,转移到与白藤江交汇的其它河道,再从长计议才是...当他忿恨的念罢,便厉声咆哮道:
“此地绝不可久留,前方既然被魏军以铁索拦截住,火速传令后方的船舰掉头,后阵变前阵,
水师立即转向,
朝着峡江的方向撤离!”
前方冲撞拥堵的战船连成一片,上方军校士卒冒着矢雨传递吴权的军令,期间仍不免有些军卒被弩矢射中,当即倒毙在甲板上...直到位于阵列最后方的船只开始转舵掉头,惊慌之中船上的士兵向后一瞥,突然却如被施了定身法一般,登时愣在当场...那些交趾水兵便如见了鬼一般,直勾勾的向后方望去,浑身颤抖个不停...其中更是有人不由惊恐地发出绝望的尖叫声!
因为交趾水军后阵的将官兵卒分明瞧见,一支庞大的水军舰队正加速前进,也已出现在他们的视野当中...由柴克宏所统领的舟师紧追不舍,也已杀至,而当即与苏章所统领的伏兵形成水陆前后夹击之势!
眺望前方落座一团的交趾舰队,柴克宏微微扬起头来,昂然挺立,立刻下大了军令...前列魏军战船便缓缓转向,将抛石机林立的船舷一侧,朝着交趾水军那边对准了过去...猛火油弹也都已扣在了弦上,如果成排成排的发射出去,又将是怎样一副场面?
如今吴权所统领的静海军水师,比起汉末时经历火烧赤壁的曹操大军处境将更为凄惨...他们因苏章设计铁索横江,而前行不得,遭受伏击,也已是一团混乱,想要后撤,柴克宏指挥的魏朝舟师却也已追击赶上,立刻便要施发大量的猛火油弹...如此逃无可逃、避无可避,就是现成的活靶子。
终于魏军前列战船上的将官几乎在同一时刻,按柴克宏的指令怒吼起来,各部军健奋力操控机括,倏忽之间,数百颗猛火油弹便被弹射了出去,挟带着凄厉的破风声,径直朝着前面扎堆的交趾战船飞去!
厚实的瓦罐撞在船板上之后当即碎裂,飞溅的火油登时便如附骨之疽一般,在战船继续燃烧起来,形成大面积的猛火...大量士兵闪避不迭,顷刻间便被熊熊烈火所吞噬。
木制的战船前后拥堵成片,也将要遭受火势的吞噬...火海的面积也在不断的扩大着。熊熊大火犹如发了疯一般,肆无忌惮顺着水师舰队吞噬过去,诸般船舰相继被火光包裹,滚滚浓烟腾起,又发出必必剥剥的响动声,再过不了许久便将支离破碎,最终会成为一堆堆在江面上散落漂浮的废墟......
眼见后阵战船上燃起的祸害当中,无数同僚的身形正处在当中,犹如发了疯一般挣扎着,发出杀猪一般的惨嚎声。而魏朝舟师有条不紊的,仍在不断的施发猛火油弹...更要命的是,滚滚热浪扑面而来,想必一时片刻的功夫,火焰表要蔓延至自己所处的船只上,所有交趾水军将官兵卒也都已骇得面色煞白、抖如筛糠。
如果留在船上,那么毫无疑问,他们便将如置身于火海炼狱当中受刑的野鬼那般,生生承受自己的血肉皮肤被烈火灼烧,直至化作焦炭的强烈痛楚。真要是落得那般下场,那还不如被敌人一刀一枪,直接搠杀砍死来得痛快...所以很快的便有人嘶声惊呼,再也顾不上军令,便纷纷纵身从船上跃了出去。
恐惧的情绪迅速蔓延开来,交趾将兵纷纷开始弃船跳江,便犹如下饺子一般,“噗通!”、“噗通!”、“噗通!”、“噗通!”...落水声连串响起,那些基于逃生的静海军牙将牙兵,旋即便手脚并用,拼了老命朝着岸边游去。
也正是因为白藤江这片水域两岸间隔相对狭窄,好歹能更快的游到岸上...眼下这大批交趾将兵只得自顾逃生,距离不久后便将被火海彻底吞没的水师船队越远越好。然而如此一来,所有跳船的将官兵卒不受军令约束,做鸟兽散朝着两岸奔走,将彻底化作一团散沙,也只有被人各个击破、肆意屠宰的份......
最先有些浑身湿漉漉的交趾将兵拖着疲惫的身子,爬到岸上,他们惊魂未定,就见前方茂密的丛林当中,忽然又撞杀出来一队队凶神恶煞的敌军!
却是吕师周统领所部军旅,也一直埋伏在密林当中...一旦发现有静海军将兵弃船登岸,他便立刻下令,亲自率领将士骤然杀出。当吕师周手提利刃,拔足狂奔时,口中还断然喝令道:
“屠尽上岸的交织军众,不必留任何活口,尽量不可让一人走脱!”
势如狼群扑入羊群当中,一场惨烈的屠杀顷刻间上演...由吕师周安排部署的步军锐卒,自两岸的山丘密林间相继杀出,冲向那些三五成群,方自上岸,甚至还身陷于江水中的交趾士兵...旋即便是寒芒滚落,血光迸溅,静海军败将溃卒很快便杀得狼奔豕突,一片一片地倒了血泊中,而凄厉至极的哀嚎声,便在白藤江两旁耸立的山丘间回荡着,久久未曾平息!
1211 吴朝先主,你是做不成了
白藤江两岸滔滔江水,都已被染得一片殷红。无数尸首在江面上漂浮着,疮口仍有鲜血涌出,与江水混在一处,也显然是刚死不久。
泥泞的岸边,还有士兵惊恐的坐在地上,已骇得肝胆俱裂。他们眼见那些魏朝甲士如狼似虎的朝着自己这边冲来,
当即哭嚎出声来,高呼乞活饶命,也全然没有什么用处...神情冷漠的魏军将士擎起手中刀枪,便排头齐搠猛斩过去,又是一阵利刃切割肢体的闷响声,岸上便又多了许多具血肉模糊的残尸。
先是遭受由苏章所统领的神弩军伏兵劲弩打击,
柴克宏旋即杀至,指挥舟师又施射出一片片猛火油弹,
又有吕师周带领麾下步军从山林中突然杀出,
大肆收割人头...这也彻底击垮了交趾将官兵卒妄图抵抗的意识。
乱哄哄从即将被烈火吞噬的船舰上跳跃入江,散乱在两岸各处...交趾兵溃不成军,即便其中仍有人激起亡命徒那般的剽悍凶气,试图垂死一搏,但是面对队列严密整齐,配合极为默契的魏军步卒,终究也只有被屠戮宰杀的份。
眼见前拥后堵的船队被滔天烈焰所吞噬,火势甚至也已蔓延到自己所处的主舰。大批将兵惊呼溃逃,已根本无力扑灭火焰...吴权再是不甘,也只得跃入江中,手脚并用,拼了命的朝着岸边游去。当他与十几名亲随牙兵跌跌撞撞地登陆上岸,却见岸边、江中尽是残肢断臂,静海军牙将牙兵惨遭屠戮,似乎与肉坊中被宰杀的牲畜也没有什么分别......
目眦尽裂的吴权,双眼中好似快喷出火来,他声嘶力竭地高声呐喊,
仍旧试图聚拢溃兵败卒,
尽可能拧成一股劲,从绝境中突围杀将出去...然而方才跳船时便已呛了几口浓烟,如今混杂着浓重血腥味道的空气吸入肺部,也让他感到火辣辣的生痛。
吴权剧烈咳嗦了几下,再朝着周围环顾过去,只是绝望的发现周围交趾兵被冲击得凋零不堪,惨叫声与喊杀声混杂在一处,直震得耳膜发疼...势如一盘散沙的败军做鸟兽散,也很少有人会听到他徒劳无力的号令声。
相反的,统领麾下剽悍步卒掩杀的吕师周,也已然发现敌军主将爬到了岸上...他举刀号令,身后将士狼嚎响应。顷刻间,山崩海啸一般的呐喊声在青山间加倍回荡起来,响彻云霄,由吕师周亲自统领的这一彪精锐步军,便朝着吴权那边奔涌而去!
那些戎卫吴权的军校牙兵,眼见敌军杀至,也都下意识的擎起手中军械,眉目狰狞,
纷纷狠声厮骂着扑了上去。最前面的一名小校将手中长枪恶狠狠地向前疾刺,却被吕师周轻描淡写的挥刀荡开,刀锋翻转,森冷的寒芒登时急掠而下,锋利无匹地掠过那名小校的躯体,一抹鲜红的血液随着碎甲迸射,也渐渐从被切割开来的疮口渗出,那名小校狰狞的眸子很快便黯淡下来,身子也直挺挺的向后倒了下去。
其余交趾牙兵,相继也被吕师周身旁的魏军将士如切瓜切菜一般放倒,其中一名士兵口喷鲜血,然而在他身子扑倒之际,嘴里也仍疾声高呼道:
“将军...快走!”
走?还能往哪里走?
吴权紧紧咬着牙齿,不觉从嘴角处已渗出一缕鲜血...他慌张的来回转身瞪视,就见麾下犹如待宰羔羊一般的牙兵被杀得零零散散,身边的亲信几乎被杀绝,也不会有人再来戎卫他杀出重围...吴权也分明注意到,还有几拨魏军对他也已形成合围之势,如今自己的处境,便犹如一只堕入陷阱当中,而根本无力再攀跳上去的野兽。
虽然神情依然狰狞骇人,可是眼中也不由得流露出绝望之色...即便吴权有能力杀溃正史线中的南汉水军,迫使刘?打消了再复吞并静海军的念头,在交趾地界,他固然称得上有勇有谋,也是善于带兵打仗的将才。可是魏帝李天衢从一开始便洞悉吴权的计划,被拿捏得死死的,再与柴克宏、苏章、吕师周这些按原本的轨迹于吴、越、楚等国武名显赫,在五代时节起码效力于诸方割据势力之时,也当得上当世名将这般称谓的人物交手,他也就难免落得个这般下场......
不过这个越南史书中的吴朝先主心气极高,按说自曲承裕伊始,再到如今的杨廷艺,静海军藩镇开始由本地土豪世家掌控之时,也只敢以节度使自居,名义上断然不敢称王建国,还是要向接受前朝唐廷册封的割据势力奉表称臣...而吴权在他岳丈杨廷艺被叛将弑杀之后,一旦讨逆成功,彻底掌控住静海军藩镇,再击退外部威胁,便将另立国祚,更为明显的要从中土分裂出去。
如今眼见自己已是无处可逃,也根本不可能争取到反败为胜的机会...吴权抵死不愿意跪倒在魏军面前哀声求饶,也不想在徒劳抵抗的过程中因力不能敌,被生擒活拿住还要受辱...所以他把牙一咬、把心一横,很快便做出了抉择!
眼见豪声喊杀着,向这边冲杀过来的魏朝悍将锐卒,距离自己最近的也不过二十来步的距离...吴权眼中满是怨毒的恨意,可是却将手中钢刀架在了自己的脖颈上...忽然几支流矢射来,分别射中他的肩膀、后背,可是吴权的动作毫不停滞,攥紧了刀柄,便发力狠狠的一划!
被刀锋切割开的脖颈呲呲的鲜血喷溅,吴权的视野内登时一片血红,他对自己下了狠手,也感到体内生命的活力,便正如消逝的烟花那般飞速流逝着...吴权的身子也如被锯开的树木一般向后倒去,只是弥留之际,他仍怨毒忿恨的念道:
我好恨呐...无法阻止敌军经过水路、陆路杀至治所交州,如今大势已去,岳父死守大罗城,即便能称得一时,让魏人多损耗些兵马,恐怕城关早晚还是要被攻破...静海军难免要被魏朝吞并,而我交趾本地门阀,本以为自唐末乱世以来等候时机,早晚会有当家做主的机会,却终究还是无法自立建国...难道交趾军民世世代代,还是要受中原王朝的统治......
但吴权重重地倒在了地上,一时间却还没有彻底断气,他嘴里大口大口喷出血沫,深受着窒息的痛楚...然而直挺挺的躺在地上,又过了片刻功夫,吴权血红的视野内,便赫然出现一颗人头,居高临下,眼中也满是玩味戏谑之色。
吴权圆睁血红的双目,却是口不能言,骂不出声来...他最后看到的一幕,便是那人抡起刀来,化作道寒芒急卷下落。下一刻,吴权便已坠入无尽的黑暗当中......
骨溜溜的人头滚落在一旁,却死不瞑目,双眼仍瞪得溜圆,吴权脸上怨毒忿怒的神情彻底凝固住,也是宛然如生...一刀斩下吴权首级的魏军小校,又上前薅住发髻,一把给提了起来。而吕师周踱步行来,打量着那颗集血淋淋的人头,他冷漠的目光,也正好对上了那对圆睁的眼睛:
“听闻于白藤江口率部顽抗的贼将,乃是杨廷艺的女婿吴权...如今这厮也已然伏诛,静海军还有谁胆敢来与我朝王师为敌?”
1212 还要顽抗,你的部下却不肯
吴权的人头被挑在竹竿上,随着魏军行伍一路示众。本来把守白藤江水域的静海军水师被扫荡一空,诸如粮秣、药草、器械、衣袄...等后勤物资便可以与各部兵马水陆并进,源源不断的输送过去。
魏军先头部队,也已杀入静海军治所所在的交州地界...杨廷艺自然是犹如热锅上的蚂蚁,惶惶而不可终日。情急之下,又有交趾世家所组织的上千头象兵,以及四万士兵,试图孤注一掷,阻击进逼交州大罗城的魏朝大军。可问题是先前征讨越国时,关于如何与战象这等奇特的兵种作战,魏朝将领便已经打出了经验......
当上千头战象汇聚在一处,那阵仗看起来也甚是骇人...皮糙肉厚的庞然大物任由在骑乘在象背上的交趾兵驱使着,甩着长鼻,大踏步地行进。见到这般情形,魏军并没有急于上前与敌军厮杀,而是徐徐后撤,准备火器,再向交趾军倾泻出一轮轮火箭、火弩、火弹。
完全如所料想的那般,突然遭受打击,那些看似势不可挡的大象受了惊吓,发出格外粗犷有力的嚎叫声,旋即纷纷掉头转身,犹如梁柱般的象腿如发了狂一般迈动起来。
紧紧追随在后面的交趾兵猝不及防,当即被顶飞撞翻,又被狂奔过去的象群踩成一滩滩血肉烂泥...后方大批步卒也都骇得目瞪口呆,又被大象践踏过去,死伤无数,整个军阵很快便崩散开来。
魏朝军旅,便紧紧跟在受惊狂奔的象群后面,一路轻巧的趁势掩杀过去,十余里的路程内杀得个尸横遍野,被俘虏的士兵同样落得个被排头斩首的下场......
此役过后,静海军也再也没有能力抵御魏朝军旅杀至治所城下。
交州大罗城,当年由唐末名将高骈驱逐南诏军之后,受封静海军节度使期间修筑而成,正好地处于后世越南首都河内一带。而越南李朝开国君王李公蕴再复迁都于此后,便曾有言这大罗城“宅天地区域之中,得虎踞龙蟠之势,正南北东西之位,便江山向背之宜。其地广而坦平,厥土高而爽垲,民居蔑昏垫之困,万物极蕃阜之丰,遍览越邦,斯为胜地”。
所以大罗城虽然被修筑得城高壕深,由于周围地势比起静海军多山的地形相较却为平坦,魏朝大军更易于扎下连营军寨,而且大量的攻城器械得以便利的输送过来,准备向城墙发动猛烈的攻势。
但见城外魏军扎下的连营中旌旗如林,气壮如山,营盘内外都透着股雄武气象...城头上的静海军牙兵骇得面色发白,绝大多数人惴惴不安,很明显并不看好大罗城能够一直抵御住敌军的攻势...吴权战死,所统领的静海军水师几乎被尽数歼灭,四万有战象协同的牙军也被杀得丢盔卸甲,战报传至大罗城,这也无疑让守军的士气深受打击......
如果还有机会活命,谁最终又想落得个城破人亡的下场?
然而静海军牙署节堂当中,杨廷艺面色阴渗渗的,等着双眼环视在场的一众牙将,他厉声咆哮着,那副模样,就好像是一个眼见要输光家底,却早已红了眼,就是不肯离开赌桌的赌徒;
“魏人不耐交趾各地湿热的气候,再死守下去,拖到他们体虚力乏,军中也很有可能滋生疫病...到了那個时候,魏军不得已退兵,我等再整顿部曲,趁势一举收复失地....就算战到最后一兵一卒,我军还可以调集南面诸州牙军,总之无论如何,大罗城绝对不能被魏人攻破!
尔等按我军令各司其责,检查城防、清点库藏、把守城关、征调民夫...也决计不可有半点怠慢!否则我每日巡察时,见到哪个消极懈怠,则立斩不赦!”
杨廷艺歇斯底里的咆哮着,即便如今形势万般险急,他实则也心知肚明,魏军士气高涨、气冲霄汉,也完全有能力在大罗城下集结大量的攻城器械,妄图死守住城郭的可能性当真不大...但仍只是打定死守这个主意。
毕竟做为当年统掌静海军的曲氏帐下牙将,自从藩镇为岭南刘家攻占之后,杨廷艺便一直在暗中等候时机,图谋发动交趾其余土豪世家,再一举发动兵变,驱逐外来势力,换由他来统治这片世代盘踞的土地。好不容易得偿所愿,结果越国之后,又有魏朝前来剥夺他们这些交趾大族的权力,杨廷艺又怎能甘心?
毕竟杨廷艺也是铁杆的分裂独立派,他不会感念当初唐廷派遣名将驱逐外辱,杀退南诏国敌军,又曾留在交趾好生经营的恩德...只觉得理当由交趾世家大族,统治交趾这片土地,根本就不必让安歇中原王朝调派来的封疆大吏骑在头上。
而且本来意图在魏朝、越国之间左右横跳,通过外交来维持自己在静海军统治权的杨廷艺大概也已意识到,魏帝李天衢绝非省油的灯,魏朝这个新兴的正朔帝国,也绝对不能与当初摇摇欲坠的末期唐廷相提并论...李天衢的态度比越国国主刘?还要强硬得多,静海军要么纳土交权,要么直接开战,根本不会承认当地大族世袭统治交趾的权力。杨廷艺那套明面上我称臣,关起门来做土皇帝的路数,当然也就行不通了。
可恨刘?那厮也实在忒不争气,越国覆亡,魏朝再往南打,自然也就可以集中军力,专盯着静海军打...杨廷艺强忍女婿吴权已兵败身亡的痛楚,察觉到就算他现在假意投降,恐怕魏帝李天衢就会大刀阔斧地在静海军自上而下进行变革,自己也不会再有翻身机会......
既然如此,那也就只能横下心来,负隅顽抗到最后一刻!
牙署节堂当中,那些静海军牙将尽可能掩饰心中的惶恐,听杨廷艺指名道姓到了自己头上,赶忙高声领命,不敢有分毫怠慢...然而其中一个名为矫公羡的将官,表面上虽然也是一副毅然决然,誓要与魏军死战到底的做派,可是他脑袋微垂,意识到周围没人注意到自己这边时,眼角余光再朝着主公杨廷艺那边乜去,却流露出如豺狼一般狠戾的凶芒。
待其余牙将按杨廷艺的军令安排,纷纷出了节堂,去督令麾下部众进行战备。矫公羡却可以留了下来,与杨廷艺细议如何更有把握地长期抵御城外的魏朝大军...连战连败,又痛失女婿吴权,杨廷艺十分烦躁,又不由的在节堂内来回踱步。忽然间,他却隐约听见身后有呛啷啷利刃出鞘的声响乍起,只一愣神的功夫,杨廷艺便又感到心窝一凉!
“你...你敢杀我......”
杨廷艺怔怔的低下脑袋,就见半截雪亮的刀锋透过自己的胸脯,这一刀下来,便直接被搠了个透心凉...当他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噗的喷出一口鲜血,费力的要转过头去,瞪视向正处在他身后的矫公羡。
可是由于钢刀穿透身躯,杨廷艺着实难以从正面目视对自己突下杀手的那个亲信。他也固然不会知晓,按自己原本的史载记述,最后的下场,便是:
矫公羡“恶廷艺所为,起所部攻杀廷艺,而代为节度”......
1213 不但要治标,我更要治本
绰刀狠狠攮入了主公杨廷艺的后心,矫公羡也毫不掩饰,满脸尽是狠戾阴鸷之色:
“我要杀你,还有什么不敢的?魏人已经杀至城下,就连你那女婿吴权,都已被砍了脑袋枭首示众。到了现在你还不明白么?再徒劳抵抗下去,我们都要受你牵累,
只会枉自断送了前程与性命......
可是如果把你的人头献出去...才更有可能取信于魏帝。以目前的形势而言,也还是要隐忍下去。如今就算魏朝强盛,绝不可与之为敌,但是便如当年的大唐,交趾早晚还会有自立建国的机会。
但你只顾要保住静海军节度使的位子,也只会连累得我等要受灭顶之灾,还怎配做交趾之主?有朝一日,如若当真能得偿所愿,
交趾能够脱离中土建国,
那么国主的位子,也该由我在坐。你还心存侥幸,也不可能挡住魏人的攻势,还不如把首级给我,就早早的去死吧!”
矫公羡阴声说罢,便发力拔出手中紧握的钢刀...如注的鲜血,登时从杨廷艺前胸后背的疮口喷涌而出,他惊怒地瞪大了双眼,虽然恨不得在临死前诛杀那个突然在自己背后捅刀子的叛徒,可是气力也随着喷溅的鲜血飞速流逝着...杨廷艺就如滩烂泥一般倒了下去,身子无力的抽搐了几下,便再不见半点动静。
当矫公羡又乜了杨廷艺的尸首一眼,旋即踱步走出节堂,在外面等候的几名亲信也立刻迎了上来,听候指示。矫公羡环视一圈,
便沉声喝令道:
“割了杨廷艺的人头,立刻动手,杀尽牙署内他的其余亲信,
再去打开城门,接迎魏人入城!”
...以有备攻无备,先前杨廷艺也根本未曾想到矫公羡会突然背叛自己,所以牙署内其余亲信突然遭受屠戮,纷纷倒地毙命时,那一双双眼睛中,也凝固着不解与惊惶之色。
矫公羡认定交州大罗城就算死守住一时,可是早晚还是会被攻破...毕竟这次魏朝大举南征,作风不同于以往,而显得更为残忍酷厉。沿途若是遭遇抵抗,战后捉获的战俘,都要落得个被尽数砍头的下场...矫公羡本来便不愿一直为杨廷艺卖命下去,已有反心萌芽,当然更不肯为杨廷艺陪葬,所以赶在魏军攻城之前,他便寻思自己必须尽快表明态度,拿自己的主公开祭,
以换取魏朝的信任。
静海军牙署之内,还有些毫不知情的幕僚、将官,
就惊骇地望着听命于矫公羡的牙兵纷纷暴起,
抽出兵刃,扑向曾经的同僚左砍右杀。一股股鲜血喷涌激溅,将周围染得血红,凄厉的惨叫声也接连响起...由于魏朝大军兵临城下,而山雨欲来的大罗城,现在便已开始自内部崩塌。
差不多在同一时刻,矫公羡也已赶赴由他亲自把守的城关,吊桥被放落下来,城门也被缓缓打开...外面轮班游弋的魏朝轻骑方自有所察觉,就见一拨交趾兵打着降旗,出了城门,便连声高呼恭迎天朝王师入城。
虽说也不排除守军有诈降的可能,但是静海军如今危如累卵,自然也会有人为了自保,不想再随着杨廷艺一条路走到死,而选择临阵反水...面对此处城门扎下营盘的苏章听闻军校急报,寻思着机不可失,便立刻与膝下五子召集兵马,势如风驰电掣,径直朝着城门的方向疾奔而去。
其它把守城关的牙将尚还没有回过神来,便惊然发现一侧城门大开,大股的魏军兵马很快便将从那边涌入城中。他们仓皇地惊呼呐喊,几乎所有人脸上也尽是败馁之色,因为除了听命于矫公羡的亲信部众以外,其余静海军牙将牙兵最后那点死守抵抗的战意也已彻底粉碎...这般形势下,就算他们拼上自己的性命不要,也根本无从改变交州大罗城即将为魏朝军旅夺下的事实......
拿下静海军治所,在诸路魏军将领看来,这个过程也要比先前预想的顺利很多。不过稍作整顿之后,大军还要继续南下,沿途攻克福禄州、长州、爱州、演州、驩州...按李天衢的指示,一路打到南边与占婆国接壤的横山地界为止。
占婆古时又称林邑,也是自东汉时节便已建立的古国。按说一百多年前处于最为鼎盛的时期,非但入侵西边的真腊,甚至还入侵处于唐朝安南都护府治下驩、爱两处州府...不过这段时期,也正值占婆国积贫积弱,西面真腊新兴的吴哥王朝也已然崛起;面对北面自立倾向日渐明显的交趾豪族世家,渐渐也已处于弱势。
当年越国刘?征服静海军的那段时期,便曾得知当地盛产水兕、山羊、犀角、孔雀...等珍禽异兽、商货宝物,便派遣使臣前去,直接以武力威胁献宝纳贡,胁迫海外慑服...岭南越国,都能在占婆国面前摆出一副耀武扬威、不可一世的做派,如今来的更是已占据中土大部分疆域的魏朝,这个与静海军藩镇南面接邻的国都,还哪里敢出头叫板?
如果按正史线走下去,交趾世家大族得以脱离中原王朝,而自立建国,占婆国便会成为重点侵略的目标。陆续蚕食疆土,于后黎朝时攻陷首都占城,随后一直到了中原清朝康熙年间,方才擒获占王及所有宗亲大臣,彻底灭了占婆国,而形成后来越南的版图。
所以现在静海军交趾诸地出身的军阀,与由占族建立的占婆国非但绝对算不上是一国同胞。相反的,现在看待彼此便已经十分不顺眼...走正史线吴权于白藤江挫败南汉水军,顺势称王意图逐渐脱离中土时期,遣使赶赴占婆国,结果便被扣留...而后交趾便大举入侵,杀得占婆国王波罗密首罗跋摩一世阵亡,首都也被交趾军队彻底夷洗荡平,后来还少不了要中原王朝出面调教双方的关系......
所以魏朝南征静海军,如若当真荡平交趾当地的世家势力,占婆国也固然会忧虑于以后又该与做了邻居的中原王朝打交道...但是他们处于自身处境的考虑,应该也不会出兵支援已经对本国领土构成威胁的静海军。
李天衢心说东汉时节伏波将军马援虽然南征交趾,平定叛乱后虽然又设日南郡象林县,中原王朝的疆域也曾南拓至占婆国北隅疆土...但是对于当地统治的时间不长,而且那边自立至今,相隔的时期也实在是太过久远...那么也着实没有必要穷兵黩武地再向南打,而且从战略环境上而言,留着占婆做为缓冲国,也明显更有益处。
所以当李天衢收到矫公羡发动兵变杀死主公杨廷艺,致使交州大罗城也顺利拿下的捷报之后,一鼓作气再攻克长、爱、演、驩等州府,进而兼并静海军全境也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疆域一直拓张到与占婆国接邻,眼光便已可以收回来,专注于稳定静海军下辖疆域的局势。想必占婆国君臣那边,再过不了许久,也便还会出动遣使前来示好。
然而就算眼下差不多可以说已经平定静海军...李天衢心中思量着,我不但是要让那片土地重归中原王朝治下,也更是要将当地分裂的隐患彻底根除啊......
1215 永绝隐患,当年的高句丽,如今的交趾
早已经想好计划的李天衢,遂又发一纸诏令,传往逐渐已处在控制中的静海军地界。同一时刻,南征的魏朝军旅向长州、爱州等地进发,途中遭遇零星抵抗,也免不了又要进行一轮轮血腥清洗。
按说吴权占交趾称王建国,在他过世之后又有其妻弟杨三哥篡权夺位,静海军各处地方豪族据地称霸,在后来越南史称“十二使君”,随后才又有丁部领一统交趾诸地,立国号为大瞿越,而自称大胜明皇帝。
然而魏朝大军趁势荡平交趾各处军州的过程中,但凡是那所谓十二使君范、陈、吴、阮、李、吕等大姓土豪世家,几乎也都会落得个被满门屠绝的下场杨廷艺已然身死,静海军主力牙军大半都被歼灭,那些大姓豪族纵然也都有些私兵,又如何能与中原王师抗衡?
所以随后约莫半个月的时间里,交趾土豪连带其成群的家人被拉到荒郊野岭,一排排的被砍下脑袋痛哭哀嚎声终日不止,四下流淌的鲜血,竟然将周围的河流染得整片血红这次针对静海军土豪世家的屠戮清洗,较之当年李天衢下令肃清在魏博军势力盘根错节,素来以桀骜难制而闻名的牙将派系,手段还要残酷上许多。
然而就算要对静海军世代在当地拥兵一方,不愿受中原王朝约束的土豪世家进行清洗,但是也终究不可能将交趾地界的所有平民百姓杀尽屠绝所以按李天衢的指示,魏朝要整顿交趾诸地要做的第二件事便是,勒令七成左右的当地民众开始内迁。
当年大唐灭了高句丽之后,便勒令其亡国遗民,包括高句丽贵族、及大多富户乃至布衣百姓转迁至江淮、岭南、山南、京西各地,规模甚至达到几十万人。所以后来唐廷赐封的节度使,乃至地方官员当中,也有不少高句丽裔军将、官员的记载。
按说高句丽国祚延续七百年,治下军民对国家归属的认同感相对也会更深。然而亡国之后,民众大部分为唐朝所吸收,其他少部分则流入契丹、渤海、新罗等国。时至今日,除了招摇撞骗的弓裔、王建之流,曾试图乱认祖宗,企图以高丽为国号,却被李天衢一通收拾,以绝了三韩人意图盗用“高丽”称谓的可能之外高句丽真正的遗民也并没有再试图复辟建国。
虽说在白山河水那片土地,自高句丽以后,还会又其它民族兴起,诸如渤海、契丹,乃至后来的女真,甚至满清等势力,更会对中原构成巨大的威胁。可是交趾所处的西南边陲情况却既然不同,这里顺势而生的割据势力最多只会做为边患,就从来未曾对中原王朝构成真正的威胁。
毕竟静海军西隅,便是后世越南与老挝、柬埔寨等国形成天然边界的长山山脉,若要对外扩张,就只能沿着海岸向南,到南部湄公河三角洲平原方才能转而向西,否则的话就只能向北侵攻,那也就只有被中华历代王朝按到地上暴打的份。
反过来也是同理,有长山山脉这个致使后世越南版图呈狭长状的天然屏障,东南亚其它政权,也无法对交趾构成威胁。至于如今南面接邻的占婆国,也绝对没有胆子觊觎北面静海军的疆土毕竟西面的吴哥王朝与其有宿仇旧怨,又哪里敢再招惹强敌?
而后世柬埔寨的前身吴哥王朝,虽然在鼎盛时期也将会是中南半岛的霸主,但是与中原王朝的关系向来也十分和睦。就算对外用兵,也只会忙着与泰国、老挝、缅甸、马来等后世族群的祖宗先人掐架。李天衢心想以后应该与吴哥王朝并不会爆发冲突与争端,人家处好关系便是。
这便是李天衢要彻底根除静海军分裂隐患的总体计划强行命令交趾大多平民转迁魏朝治下其它地域,再妥善加以安置。如此以人为的方式加快民族融合的进程,便将能消弭交趾民众与中原汉家文明之间的隔阂,加以时日,从归属感上而言,他们便会以魏朝治下的子民自居。
起码当年唐朝灭了高句丽,采用了大规模内迁移民的政策,得以分化亡国遗民意图再度建国的意向,从结果上来看也的确可以说是奏效了。更何况西南边陲区域周边势力的威胁性,也要远远低于东北地区迭起辈出,并逐渐做大的游牧、渔猎民族。李天衢相信要彻底根除交趾地域从中土分离出去的可能,这也是最为合适的一种方式。
至于那发动叛乱杀了杨廷艺,又立刻鼓动麾下亲信打开大罗城城门,接迎魏朝大军入城的矫公羡李天衢当然知道这厮按史载线便弑杀了自己的主公,魏朝军旅不必强行攻城,便轻易占取了静海军治所,避免了大批将士的阵亡,这当然是乐见其成的好事。
而且矫公羡犯上杀主,走正史轨迹也曾统治过静海军一段时期,说明他在藩镇内还有一定的声望。如今起码表面上归降于魏朝,他也能充当好带路党这個角色。
只不过矫公羡杀了为交趾分离独立打下根基的矫公羡,而后又为那所谓带领越南开始脱离中原王朝统治的吴权所杀,按越南史书的定义,他就相当于是越奸、民族叛徒、卖国贼只不过李天衢很清楚,这矫公羡无论是按正史线又表述愿意归附于岭南刘?;还是如今弑主倒戈降从于魏朝,也绝对不是因为他心向中原,而是为了先谋自保,以后还是会算计着要搞分裂独立,而满足他称孤道寡的野心。
交趾诸地的土豪世家,本来便是要一股脑连根铲除的李天衢心中寻思,矫公羡眼下表现得再是恭顺,也都不足为信。等到这个人再也没有利益价值的时候,也就没有再留着他的必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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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海军最南端的驩州下辖郊野,由魏朝兵马洗荡得一处营寨附近,虽然死状各异的尸骸也都收殓清理过了,可是周围放火焚烧的痕迹犹在,被烧得焦黑的寨栅,还有些破碎的守具器械就横七竖八地散落在各处。
四千马步军众,按所部将官的号令也准备启程上路,他们配备得甲包兵刃、箭簇干粮,乃至车仗上装束物资器械都一应俱全。不过大概也已能确定的是,静海军治下土豪世家的武装力量几乎已扫荡干净眼下还要着手去做的,便是清点所征服各处州府下辖的民众状况。整理户籍、清点人数,而为大规模的北迁进行准备工作。
然而先前弑杀静海军节度使杨廷艺,转头立刻向魏军投降的矫公羡面色阴沉,正坐在一辆厢车当中。虽然这一路下来,他鞍前马后的奉劝长州、爱州、驩州等地军民不可再徒劳抵抗,如今魏朝兼并静海军已成定局,自当顺从天朝安置云云但是矫公羡当着几员魏军将领的面,求爷爷告奶奶,话里话外的请求可否将他留在静海军,为魏朝管理交趾诸地。
只不过从头到尾,矫公羡得到的回复都是如出一辙你既然表态愿意为尽忠于魏朝,那就该乖乖的按朝廷调令,一并北迁才是。
明面上虽然不敢发作,可是矫公羡一想到以后要离开故土,寄人篱下,便不住怀恨在心他满面阴霾,默然半响,却忽的恨声念道
“就算只得隐忍下去但以后我也未尝不能再复煽动交趾军民起事,争取来自立称王的机会!”
1215 裂土分疆者,斩草除根,皆杀无赦
矫公羡忿恨的念着,他本来以为先行假意臣服,毕竟魏朝疆域辽阔,难以一直兼顾静海军藩镇...那么只要争取机会留在交趾,自己还是自据一方的军阀,大可以关起门来做皇帝。就算中原朝廷会委派官员前来约束,可是在自己的地盘,
要架空那些外人还不容易?
然而现在身处于厢车当中,就相当于被半拘禁的状态被魏军看管。矫公羡也只得完全遵从安排,做为向导引路,规劝地方上的交趾军放弃抵抗...再过不了多久,还要乖乖地离乡北迁,现在事态的发展,
也已完全脱离他的掌控之外。
更让矫公羡心中滴血的是...虽然他背叛了杨廷艺,可是自问也是交趾豪族世家出身,可以挑拨交趾与中原王朝之间的对立情绪,
以后还会有机会扯旗造反闹独立...但是魏朝军旅在静海军进行血腥清洗,杀得交趾土豪世家十不存一,这岂不是极大的削弱了以后可以拉拢的本地势力?
只是现在即便被打碎了牙,也只得往肚子里咽了...矫公羡情知大批交趾平民被强行迁居,恐怕再过个两三代人,便将彻底融入当地。可是当年繁荣盛世、万国来朝的大唐都已经亡了,他就不信如今的魏朝江山会一直稳固下去。
以后只要能盼来合适的机会,我还可以鼓动北迁的交趾民众,让他们再回忆起魏人又是如何打我交趾进行血腥屠戮,并胁迫平民背井离乡的...再挑起对中原王朝的仇恨,伺机杀回交趾,成就王者霸业。只不过以目前的形势而言,我还要忍下去......
矫公羡还在寻思时,他所处的厢车却忽然剧烈颠簸起来,旋即外面杀声大作,竟然还有利刃切割血肉的闷响声乍起,
吵杂的惊呼哀号声也变得愈发响亮起来...矫公羡心里咯噔一下,赶忙起身要出去一探究竟时,
便又听厢车外有魏军将官厉声喝道:
“此地竟然还有交趾暴民作乱,听我号令,迅速列队迎敌,切不可让贼众冲撞了车仗!”
暴民作乱?静海军下辖诸州各地的藩镇牙军,乃至豪族私兵,但凡仍要抵抗的,差不多也都被你们赶尽杀绝了...这时候哪个还敢冒头前来送死?
矫公羡听罢顿觉蹊跷,心中也油然而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他正要有所动弹,厢车车门突然间便已被打开。当矫公羡再定睛望去,就见一排排手执大槊的魏军甲士,已在外面团团围了几层,彻底将他堵死在车厢里面。目光透过那些魏军步卒所组成的队列缝隙间,麾下的交趾亲兵竟然都已倒在血泊当中...统领这支部队的魏军指挥使,正策马朝着厢车内凝视过来,他神情冷漠,然而矫公羡也分明从对方眼中看出一抹嘲弄之色......
意识到大事不妙,矫公羡赶忙要逃,
却已是无处可逃...当先便有两名甲士疾速上前,
攥紧了槊杆,
朝着车厢内狠狠刺去。槊锋则分别从矫公羡的肩胛、腹部贯入,
当即便将他搠了个对穿!
剧烈的痛楚,迅速在体内蔓延开来...矫公羡疼得惨嚎一声,旋即如发了疯一般要朝着厢车外扑去。然而他的身体却被两支大槊给钉住,又有几名步军迈足上前,齐刷刷挺槊前刺,矫公羡的腿股赫然多多出几个血窟窿...但几只槊锋从他体内抽离出来,霎时间鲜血喷涌,矫公羡的身子也登时瘫了下去,如同烂泥般倒在车厢当中。
已经意识到自己就像是个押解到屠宰场的牲畜,再要挣扎也毫无用处,就等着被开剥宰杀了...矫公羡惊怒已极,身子却因钻心痛楚,以及极度恐惧而颤抖個不停。
魏帝竟然如此歹毒!枉我还盘算着要尽可能的表示恭顺,麻痹魏人以为我是诚心归降之后,再等候时机,图谋据交趾而独立建国的大业...看来魏帝早已打定主意,待攻占静海军全境疆土之后,便要卸磨杀驴,从一开始,便没有打算让我活!我交趾的豪族世家,魏朝还真就是一个不留,要尽数屠灭!
现在才知道自己早晚还是免不了一死,却也没有后悔药可以吃了...矫公羡瘫倒在车板上,开始歇斯底里地大吼大叫,以最为恶毒的言语破口大骂起来,却也不过是垂死时的徒然发泄罢了。
矫公羡到底还是低估了,李天衢要将静海军分裂独立的意识彻底扼杀在摇篮当中的决心...当年交趾面临南诏国的威胁,还须唐朝派出高骈救场时虽然还未开始闹独立,但是随着中央朝廷的统治力日渐衰弱,后一任节度使独孤损又遭罢黜流放,自从本地世家掌控藩镇伊始,就只会让交趾分裂出去的倾向越来越严重。
无论是当初的曲承裕,还是后来的杨廷艺,乃至吴权、矫公羡之流...他们都是地方分裂独立的获利者,就算迫于形势名义上会向中原王朝臣服,但做为交趾当地的大族只要掌握一定权势,也必然要暗做手脚,还是会处心积虑地搞分裂...李天衢强行命令当地民众北上迁居,深知也莫不如快刀斩乱麻,就是要将当地土豪的势力连根铲除。
所以矫公羡就算已经喊哑了嗓子,却只能绝望的看着后几排的魏军甲士接踵而至,也纷纷擎起手中大槊,便直朝他狠狠搠来...怨毒的叱骂声,又化作凄厉的惨叫声,最终渐渐平息了下来,再不见半点动静......
远在汴京皇城当中的李天衢,眼下则还要考虑进行大规模的移民之后,交趾地区的人口便将变得十分空虚,也理应考虑是否应鼓励云南宣慰使司治下部族转迁,亦或按正史中五代时节所进行的“江西填湖广”政令那般,动员两广、黔贵地区部分民众充实交趾人口等问题。
一纸诏令传达至静海军,李天衢心说授意南征军旅要了矫公羡的命,对外则宣称他是为交趾叛民所杀,这厮便也已是必死无疑。
清洗交趾当地的土豪世家,基本上已经做到了斩草除根、不留后患。而放眼南面诸方割据势力,也就只剩下一个闽国了...然而前些时日便已收到消息,之前便抱恙在身的闽王王审知过世,而追随他打下一片江山的“开闽十八将”那代元老也都已病逝,如今闽国已由王审知的长子王延翰继位,仍奉魏朝为正朔,也已遣使至汴京禀奏魏帝,以示臣服。
开闽三王皆为贤君,可是轮到他们下一代的不肖子王延翰继位,李天衢自知只管静观其变,坐视日后他们兄弟反目仇杀,将父辈打下的社稷祸害得乌烟瘴气,再顺手出兵将其灭了便是...然而不过数日光景,从北面又有军情传来,则让李天衢的神经立刻紧绷了起来:
由契丹国主耶律阿保机亲自统领的大军,已经攻陷渤海国上京龙泉府(后世黑龙江省牡丹江市下辖宁安渤海镇),国主大諲撰招聚城中军民抵抗,却终究无法阻止契丹大军攻入王城,遂也只得率臣僚归降,而被押解至后世内蒙古巴林左旗一带的临潢府另行筑城居之。
换而言之,国祚延续两百多年的渤海国覆亡,契丹已经兼并其全境疆土,如今别无旁骛。也很有可能回过头来,觊觎坐拥中原的魏朝治下疆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