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1 今日以后,你便是废主了
几路兵马浩浩荡荡,基本上没有遇到任何抵抗,便朝着楚国国都的方向合围而去。直到有人仓惶的奔逃至长沙城内报信,守城的士卒却已惊觉发现,已有大批魏军出现在视野之内。
行进时衣甲铿锵声连成一片,绵长嘹亮的号角声接连响起,大队大队的马步军士在所部上官的号令下向前涌去,形成一大片钢铁怒涛朝着城郭的方向迫近,天地间一片萧杀...楚军将官士卒尽皆色变,规模甚大的魏军兵马,竟然畅行无阻的已经抵至城前!
长沙城登时乱成了一锅粥,把守城关的士兵惊呼奔走,魏军已兵临城下的消息蔓延开来,城内各处官署府邸也是一片鸡飞狗跳...而位于长沙内城左近右丞相官邸,楚国元勋许德勋端坐在正首,神情十分淡定,似乎也早就料到魏朝大军或早或晚,也必然会再度杀回来。
许德勋之子许可琼站在一旁,上次魏楚交战时他便已被自己的父亲点醒,所以面色也甚是从容。隐隐听见外面纷乱吵杂声传入耳中,许可琼把身子微微前探,便说道:
“父亲,看来我们也该准备去迎魏军入城了......”
许德勋这个于正史中便预言楚国恐怕将因诸子争位夺嫡而覆亡的丞相点了点头,又喟声叹道:
“该来的终究来了...马希范违背故主的遗命,已经开了这个坏头,楚国就算继续苟全下去,相处之地也全然不似先前那般民心和顺、时局稳定。以后兄弟反目,自相残杀,恐怕马家其余宗室子大多也都会不得善终。
社稷不过传了父子两代,便要被魏朝覆灭...即便我辜负了故主,可以后国主之位再也没得争了,他的子嗣起码也不会身陷同室操戈的内乱当中。如此看来,无权既无灾,故主其他的子嗣骨血,以后应该也能谋个安稳的生计吧......”
...长沙城东门的吊桥发出吱嘎嘎的响动声,被缓缓的发落在护城河上,千斤闸门已被拉拽起来,城门也慢慢打开。聚集成阵的魏军铁骑,便即刻驱使坐骑驶过吊桥,隆隆马蹄踏在青砖铺就的路面上,如雷蹄声也显得格外激荡。
本来把守城关的楚国将兵,却已按军中顶梁柱许德勋的指示纷纷放下兵器,眼瞧着魏军畅通无阻的开拨入城...也有不少好看热闹的百姓聚集于长街两侧,打量着那一队队甲仗整齐、刀枪林立的魏军兵马,虽然其中也难免有些人,被那些久经杀阵的军士身上所散发出来的势威所慑,可是魏军虽然来势汹汹,却也并没有遭遇任何抵抗,便轻易的进入长沙城内...这也让一些百姓意识到这次他们免受兵灾战祸波及,可是头顶上的这片天,应该很快就要变了。
非但众多军民目视魏军入城,没有任何人打算抵抗,长沙府内的文官武将,基本上也都敞开自家府宅大门,都好像等候接受检阅一般恭候在门口,若是望见魏军兵马经过,按后世的语境,就等着喊欢迎欢迎,热烈欢迎了......
毕竟马希范违背他父亲遗训,最早引发马氏宗室内斗。在他篡位之后,除了与其同母所处的马希广,对于其他亲兄弟也都如同防贼一般监视提防...已然不得人心,即便还有少数楚国旧臣忧心于社稷已有将亡之危,仍然苦口婆心的上书马希范切不可继续败坏他老子马殷的家底,却也只有被排挤打压的份。
先前便有天策府十八学士之一,官居楚国仆射的拓跋恒,劝谏马希范长于深宫之中,不知民间疾苦,终日强征敛财、贪图享乐,以致使本来殷富的楚国财政艰难,府库空虚。百姓生计困穷,却还要不断加重赋敛。
而我邦虽奉魏帝为主,也难保不会被魏朝伺机讨伐。足寒伤心、民怨伤国,殿下理当减劳免役,去除一切不必要的开支,否则招致祸败,也必会为四方所耻笑(大意与正史《资治通鉴·卷二百八十三》相近)。
穷奢极欲的马希范当然不会听进去正言直谏,拓跋恒遂痛心疾首的有言“王逞欲而愎谏,吾见其千口飘零无日矣”...结果马希范勃然大怒,下诏终身不会面见这个楚国勋臣;
另有湘阴隐士作诗讥讽楚国早不复当年治政,便被拘捕囚禁;天策副都军使上书恳切劝谏,也被马希范罢黜官职、削除爵位...时日一久,除了一些如许德勋那般冷眼旁观,实则早已对马希范心灰意冷的勋臣宿将,围绕在楚国国主身边的,也尽是善于迎合上意,可是一有危难时便会立刻投降的谄媚之徒。
更何况,马希范先前是因仰仗魏朝,方才能够顺利篡权夺位,楚国众臣只得奉其为主,也多是敢怒不敢言...如今却是魏朝翻脸要将马希范推翻下台,长沙府内文臣武将,还有谁会为对他尽忠竭力?
所以接管长沙府进程的顺利,甚至还要出乎魏朝先头部队的意料之外...几拨兵马沿着长街一路畅行,而朝着内城的方向进行过去,也发现大门早已敞开,看来把守宫禁的宿卫将官,听闻魏军已经临近内城的消息,也立刻选择改换阵营,以迎候王师了......
至于马希范本人,则痴痴的怔然矗立,他惊闻魏军抵至长沙城下的消息,便已骇得六神无主...然而过后不久,当马希范听闻把守城关的守兵,也已打开城门,接迎魏朝兵马入城的消息之后,更如晴天忽然降下一道霹雳打在身上,当即劈得他三魂悠悠、七魄荡荡,虽然身上裹着明黄色的龙袍,可马希范面色一片惨白,看起来已与孤魂野鬼没有什么分别。
而就在马希范面前,一条由沉香木雕刻,用金宝为饰物,长十多丈的龙形雕塑缠绕盘旋在高耸的梁柱上...由他大兴土木,强征役工建造的九龙殿,如今方才有一根完工,还要再打造七根,再加上他这个自谓的“真龙”,方才能彰显出其极度奢华的气派...然而如今大殿内空荡荡的,马希范忽然感到太过阴冷,不由的把龙袍裹得更紧,身子却仍止不住的颤抖着......
在马希范的身后,也有几名侍妾、舞伎、宫女...一个个也俱是脸色苍白,瑟瑟发抖。有的人禁不住畏惧嘤嘤哭泣,毕竟她们这些被大肆征召入宫的女子,终究是要以马希范这个楚国国主为靠山...可是如果这座靠山轰然崩塌,她们又将何去何从?
马希范仍是发呆望着眼前的龙柱,默然半晌,忽然厉声咆哮,也骇得他身后的侍妾宫娥更是花容失色:
“不可能!我还是楚国的王!李天衢,你实在太过贪心,我都已甘愿对你俯首称臣,你却仍要来侵夺我的江山社稷!”
1172 楚国覆亡,吴越国的回复
马希范疯疯癫癫,面目扭曲,怨毒的咒骂李天衢翻脸不认人,实在是太过贪得无厌...为了稳住中原王朝,不止楚国定期供奉魏朝的贡品,马希范搜刮民脂民膏,除了自己享用,也没少额外进献珍玩宝物,还上书求受魏朝赐封,以表明对外上国臣属的身份。
结果我助你推翻转而与中原王朝敌对的马希声,楚国也已再度臣服,你吃我的、拿我的,却这还要夺走我的一切!
然而李天衢从一开始便打算逐步兼并所有割据势力,本来都是中土疆域,要势必要重新合并为一体。马希范对魏朝表现得再是卑谦,现在的他,只不过是个为害一方的昏君罢了......
就算在当世有些人看来,魏朝帝君以僭越逾制的名义兴师问罪,这是属于鸡蛋里挑骨头,趁机吞并臣属藩国,也未免有些忒过霸权了...可是李天衢深知自己该做的事,又哪里还会在意旁人说长道短?
马希范再是怨恨李天衢,只不过是无能狂怒罢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当他成为一国之主,也只会是个贪婪无道、不纳忠言的昏君。男人有权有钱就会变坏,无论这句话是否有失偏颇,却在马希范身上能够体现得淋漓尽致。
本来的正室妻子彭氏,虽然相貌并不算出众,可是治家得法,也让马希范多少忌惮几分。可是近年来彭氏因染疾长期卧病于榻,野心勃勃的马希范却是大权在握,又没有贤妻管着,便愈发的纵情声色、奢靡喜淫,然而当马希范惊觉意识到自己误国殃民,更是众叛亲离之时,也早已经晚了......
“殿下!殿下!魏军已经进入内城,把守宫禁的宿卫军旅...也都已经降了!”
忽然有个内侍连跑带爬的抢进殿来,便哭丧着脸尖声大呼道。马希范浑身登时打了个激灵,旋即双腿一软,便直接瘫坐在了地上。
完了,当真是彻底完了...魏军进入长沙府,没过多久的功夫,又顺利的涌入内城,这也就意味着自己已经被楚国众臣彻底抛弃。本来是据地为尊的一国之君,如今却孤立无援,好似砧板上的鱼肉即将任人宰割,却又还能如何?
悬梁自尽?引火自焚?可是马希范却同样没有赴死的勇气,正当他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之际,忽的便听见衣甲铿锵、号令叱喝的响声便的愈发清晰起来...立刻意识到魏军兵马,恐怕很快便要杀至自己面前,马希范身子剧烈颤抖,一边扯下身穿的龙袍,一边对那名内侍惊呼道:
“快去告诉宫门外的魏军,就说...就说我愿降,乞望误伤性命!”
当身着一身白衣,垂首低眉,又刻意做蓬头垢面状的马希范蹒跚着向内城外走去,在他身后,也仅有几个内侍宫人相随。由于楚国已除王号,自降格为藩镇节度使,所以马希范也如先前二哥马希声一般,就连按照古制亡国之君的规格,向魏朝献礼纳降的资格都没有...马希范也只得以最低微的姿态,任凭几队魏朝军士扑上来将他拒拿起来。
连同马希萼、马希杲、马希广、马希瞻...等楚国开国君王马殷膝下诸子,有一个算一个,也都处于魏军的控制之下,也即将一并被押解至汴京。魏朝统军将官旋即下令,将罪臣马希范已被擒捕的消息在楚国全境宣扬开来,奉劝其余州府早些纳城投降。
做为一国君主,前一代爱吃鸡的马希声就不是什么好鸟...然而篡取国主之位的马希范更是不堪。各地州府守将早已心灰意冷,自然也不会死战到底。所以长沙府已经由魏朝掌控的消息传至各处,也不过十几日光景,楚国全境疆土,基本便已并入魏朝的版图当中。
当李天衢得知捷报之后,也还要安置那些亡国宗室子弟及其家眷。便心想马希声被幽禁于汴京,过得十分憋屈,他也必然对篡夺其国主之位的兄弟马希范恨之入骨...这回倒好,马希范也将被押解至汴京,若是他们这对兄弟重逢,以后还要朝夕相处的话...又将会是什么样的场面?
楚国第二代国主马希声性恶贪婪,曾做下杀人越货、残害无辜的勾当;第三代国主马希范则骄侈奢靡,好色喜淫,也不惜杀人夺妻满足一己私欲...李天衢也有些恶趣味的心思作祟,寻思着那也无须我亲自动手,你们两个可不都是楚国废主么?就把这哥俩关到一块。以前有什么仇什么怨,便由他们自行解决便是。这倒也算是恶人自有恶人磨,且由得这对亲生兄弟彼此往死里掐便是。
至于楚国开国君王马殷的其他子嗣...李天衢记得其中仅有马希杲还算有出息,按史载轨迹他再年长几岁后,先后治理桂州、朗州,而甚得当地百姓推崇...可是正因为马希杲深得人心,却也引起了马希范的猜忌,也意识到自己处境的马希杲遂称疾求归,表态愿意交割地方军政权势,但马希范对自己恶亲兄弟还真能下狠手,便遣医以探病的名义将其毒杀。
按说马殷那三十多个儿子当中,就算良萎不齐,可是按概率上来讲,应该也能选出一个从能力上、秉性上而言,适合继承国主之位的人选。
然而嫡长子马希振长而贤能,但到底没有一国英主的魄力与雄心,嗣君的位子争不过他二弟马希声,便辞官做了道士。魏朝将楚国马家宗室子一股脑押解至汴京,也没忘了他这个已经了却尘缘的道士,按朝廷的安置,再让马希振离开湘楚之地换处指定的山门道观,也由得他继续修道;马希杲懂得治政抚民之道,这反而会激起他兄长马希范的杀心,按后世的话来讲,马殷这些子嗣妥妥的劣币驱逐良币,那剩下的马氏宗室子还能有几个好鸟?
马希广、马希萼、马希崇...等按史载参与楚国“众驹争槽”事件的马殷子嗣,要么迂懦软弱,要么凶狠残忍、荒淫无道,也都是一个赛着一个的混蛋。不过当他们被剥除王国宗室子的身份,再也没有父亲留下的权势与名分可以倚仗,一个个娇生惯养长大,恐怕现在与寻常贩夫走卒相较都有所不如。李天衢心想就算他们其中有人仍然试图复辟,也是有那心却没那能力,注定无法得逞。
那么索性按唐朝时的市坊制,择地划出一坊,出入受严格管控...就将这些马家子嗣与家眷,连同马希声、马希范一并都安置在一处相当于后世的大杂院当中。
如此一来,他们终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恐怕其中也会有不少人,会被马希声、马希范那两个兄长之间的冲突所波及,就在朝廷所就选定的大院中重演一出群驹内斗的好戏。那就再熬一段时日,且看还有几人仍能留得一条命在,便由得他们以后做个平民百姓吧......
而楚国这边一路顺风顺水,马希范与马家宗室子也都在被押往汴京的途中,全境疆土便已由魏朝兼并...可是派遣往吴越国的使臣也已返程归来,李天衢听他禀奏,寻思果然要吞并吴越国,到底还是不能如覆灭楚国这般不费吹灰之力了......
1173 臣等还愿死战,大王不可投降!
“臣至杭州钱塘面见吴越王,奉陛下诏谕宣其赴京朝觐,可吴越宿将顾全武、杜建徽当场怒起,称吴越向来以藩属臣子的身份忠效陛下,魏朝也合当以仁主之礼相待可陛下无端宣召,说是钦赐高官要爵,也必然是打算将吴越王强留在汴京,而要侵吞侍奉上国从无不恭之处的吴越国治下疆土。
吴越王则先是安抚住顾全武、杜建徽等反应极为强烈的宿臣,沉思许久,并未表态,只是安置微臣于驿馆暂住,他们君臣也必然还会再商议一番只是不出数日光景,吴越王再召臣去相会,便以年事已高,近日又有故疾发作,实在不堪舟车劳顿为由,不能奉诏入京,还说深感惶恐,乞望陛下谅解。”
听过从吴越返程回来的使臣报说,李天衢微微颔首,也不住长叹了一口气。吴越王钱镠回复得虽然客气,然而却也是柔中带刚,他的意思也十分明显,我名义上虽然奉魏帝为主,以藩篱臣子自居。但是你如果强行要召我离开自己的地盘,赶赴汴京,而身陷任人捏圆搓扁的处境当中那也是不可能的。
李天衢自知宣召钱镠赴京,也可说是图穷匕见,已经暴露出要吞并吴越国的意图。如今双方由最为和睦的宗主臣属关系,也已开始急剧恶化,吴越方面的神经必然会立刻紧绷起来,严防魏军侵袭。
换位思考,钱镠虽然谨事中原王朝,按史载线临终时留下家训遗命,告诫他的那一众子嗣若是以后大势难违,据地一方的君主王位也莫要强求,便趁势归附降从了正朔便是可他亲手打下来的江山社稷还没传过一代,如果不做任何抵抗便将基业拱手让人,钱镠或多或少,也必然不会甘心。
何况还有钱镠麾下首席猛将,身为吴越军中流砥柱的顾全武;以及以杜建徽为首的兄弟三人,分掌御外、治内、往来经度等要职,在吴越国地位尊崇、权力极大。钱镠也不能辜负了他的这些出生入死协力打江山的老部下,所以他还是不可一味的退让下去。
如果有的选,李天衢也不想通过武力征服的方式兼并吴越国其实自钱镠建国以后,也不能免俗,他对中原王朝称臣,对内则改府署为朝廷,设置丞相、侍郎等百官职务,一切制度,也都是按照皇帝的规格。
但是李天衢也并没有如同对付马希范的手段一般,直接以僭越逾制的名义出兵讨伐,而先是试图好说好商量,尝试能否将他直接招至汴京对付殃民昏君、残暴军阀就算霸道阴狠些也都无妨,不过对待这个有长者仁君之风的吴越开国君王,还是要尽可能的给与其尊重。
然而即便如此,李天衢自知相对而言,这也将是截止至今以来,自己所将发动的一场最为名不正、言不顺的战争。
灭楚灭蜀,李天衢还有如马希声、马希范、王衍那等昏君倒行逆施,听信重用奸佞谗臣,盘剥得百姓民不聊生的名义但是钱镠非但不会给中原正朔王朝任何兴师问罪的名义,人家治下的老百姓也都过得挺好啊。
譬如按北宋文忠公欧阳修所著的《有美堂记》中所载“钱塘自五代时,不烦干戈,其人民幸福富庶安乐。十余万家,环以湖山,左右映带,而闽海商贾,风帆浪泊,出入于烟涛杳霭之间,可谓盛矣”。
而欧阳修所处的年代,与五代十国相距也不过百来年光景,也相对更能直观的了解吴越国统治杭州乃至两浙地区时的情况。所以后世普遍对钱镠的评价比很高,认为他知人善用,懂得体恤名声。
更难能可贵的是,钱镠的子孙辈钱元瓘、钱佐、钱倧、钱弘俶这几代国主,基本上也很注重维持民众安居乐业的局面。所以五代乱世,若是能投胎到吴越钱氏统掌的领土,尤其是杭州地界,那基本上也都算是祖上积德的毕竟楚王马殷、闽王王审知等虽然也都是勤政爱民的君主,但是国主之位传给他们的子嗣之后,治下民生可就要迅速恶化咯
不过矢志要重建一统盛世的中原皇帝,与偏安一隅的割据政权君主,涉及到兼并全境疆土的问题上,也很难达成共识毕竟当年与一众心腹出生入死打下来的江山,哪有轻易交让于他人的道理?用说的不成,那也就只能打了。
要统一、须趁早,李天衢心说我终究不可能再等吴越国延续个五十多年,传承五代君主再将其并入版图。不过钱镠眼下经过深思熟虑之后,虽然做出了拒绝纳土归入中原王朝的决定,他也很清楚吴越国就算再延续一段时期,按其正史线遗训那句“要度德量力而识事务,如遇真君主,宜速归附”所言,或早或晚,也还是要被中原王朝吞并。当钱镠意识到他的江山为魏朝所并,的确是大势难违,也绝对不会拼到玉石俱焚的份上
寻思一番之后,李天衢遂又长声说道
“吴越王本为臣属,却不肯奉诏赴京朝觐,如此朕也已有了兴兵讨伐的口实传诏命屯兵于金陵府的刘词统领所部军旅,自溧阳东进,务必尽快攻下常州南隅的义兴县(北宋时节,为避宋太宗赵光义名讳而改为宜兴县,地处后世江苏省西南端),再南下攻克与杭州接邻湖州;
符彦卿则挥军自宣州出兵,攻取杭州西隅的金昌县(地处后世浙江省临安市昌化镇),一路向东,直指吴越国都钱塘;王景仁、米志诚则统领所部兵马,则从歙州攻入睦州,再往北夺下杭州新城等地,如此三路军旅会师于钱塘城下,直捣国都,以震慑得吴越国震恐降从。6
只希望吴越国的君臣能尽早认清楚现实吧,朕也不愿这场战事会打得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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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南面与吴越国都城杭州钱塘接邻的湖州治所乌程。大批的军士民夫,都按差事调遣,进行着检查城防、清点库藏、巡检城关、加固墙垒等诸般事宜,众人听从使唤,忙活得热火朝天。而吴越国军中武名最盛的虎将顾全武,也正矗立在城门楼上来回环视着。
顾全武那副貌相、体魄,本来便生得十分雄壮威武,而他还俗后蓄留的头发胡乱扎成髻搭在脑后,颌下根根虬髯密布,满脸勃勃怒气,更显得刚猛难犯而顾全武观望一阵,忽的又怒声念道
“魏帝实在欺人忒甚!主公智者仁心,向来勉力勤政,谨事中原,保境安民,使得治下百姓能够安居乐业自从杨氏吴国势微之后,我吴越国养兵唯图自保,几乎不曾对外用兵,也从来没有问鼎天下的野心。
偏偏魏帝贪得无厌,妄动刀兵,还要吞并我等追随主公舍生忘死打下来的疆土!我邦以臣礼相待,永无反意,也是主公顾念天下苍生,为息刀兵,养万民,可是魏朝咄咄逼人,还是妄图夺我吴越江山社稷!那便尽快来吧!就算他魏军人多势众,可是若要得逞,除非从我顾全武的尸首上踏过去!”
。但美公子没有上前,让它原本蓄势待发的能力不得不中断。
战刀再次斩出,强盛的刀意比先前还要更强几分,曹彧玮也是身随刀走,人刀合一,直奔美公子而去。
美公子手中天機翎再次天之玄圆,并且一个瞬间转移,就切换了自己的位置。化解对方攻击的同时,也化解了对方的锁定。而下一瞬,她就已经在另外一边。曹彧玮身上的金红色光芒一闪而逝,如果不是她闪避的快,无疑就会有另一种能力降临了。
拼消耗!她似乎是要和曹彧玮拼消耗了。
不过没有谁怀疑这种能力的由来,毕竟,孔雀妖族最擅长的天赋本来就是斗转星移。她这技巧和斗转星移有异曲同工之妙。
美公子这次化解曹彧玮的攻击之后却并没有急于攻击,只是站在原地不动。
曹彧玮眉头微蹙,这小姑娘的感知竟是如此敏锐吗?在他以火焰化铠之后,本身是有其他手段的,如果美公子跟上攻击,那么,他就有把握用这种手段来制住她。但美公子没有上前,让它原本蓄势待发的能力不得不中断。
战刀再次斩出,强盛的刀意比先前还要更强几分,曹彧玮也是身随刀走,人刀合一,直奔美公子而去。
美公子手中天機翎再次天之玄圆,并且一个瞬间转移,就切换了自己的位置。化解对方攻击的同时,也化解了对方的锁定。而下一瞬,她就已经在另外一边。曹彧玮身上的金红色光芒一闪而逝,如果不是她闪避的快,无疑就会有另一种能力降临了。
拼消耗!她似乎是要和曹彧玮拼消耗了。
1174 不得已而为之,开战在所难免
迅速赶赴湖州的吴越军大将顾全武率部严防备战,另一名开国元勋杜建徽,同样指挥一路军旅,赶赴杭州西边的门户之地金昌县城,便立刻整顿城防,绝对不能让外来的强敌威胁到都城钱塘。
毕竟魏朝已经全盘吞并吴国,早已越过长江天险,
而且所控制的宣州、歙州等地与杭州相距不远...本来吴国自从先主杨行密过世之后,历经杨渥乱政,徐温、张颢发动兵变弑主,刘威、陶雅等地方军阀,又与徐温掌控的朝堂对抗等时期,忙着窝里斗,
自然也无暇再与东面接邻的吴越国再度大动干戈。
但是如今的形势却大有不同,魏朝灭吴,成为吴越国的强邻。那么双方一旦开战,
便将对杭州构成直接威胁。
按吴越国先前的国策对中原王朝称臣,在魏朝向南扩张的那段时期,也一直按兵不动,致使如今的处境过于被动...魏朝舟师所配备的新式火器又太过厉害,吴越国也只能集中军力死守陆路要隘。可形势再是险恶,也就唯有血肉铸成壁垒,抵死也要挡住魏军的侵攻!
直至金昌城上巡视的兵卒闻得异响,便立刻举目向远处望去,就见苍茫天地间,隐隐约约的有众多旌旗出现在地平线的那一头,紧接着又有悠长的号角声传入耳中,烈风似乎受一股冲霄杀气卷动,更是加倍的狂舞起来!
一时间城墙垛口之上,示警的梆子声大作。守军奔走惊呼,到处都是人影乱晃。各部军校将官,也纷纷奔上城头,
喝令士兵立刻排成队列。一捆捆箭簇弩矢如山一般,也都已堆积在城墙下方,墙垛后架起大锅当中开始烧起滚汤沸油,准备用来堵住崩坏缺口的草袋木料,也由大批民夫正在忙前忙后的备置当中。
“中剑斫耳缺,被箭射胛过;为将须有胆,有胆即无贾......”
杜建徽也已登上城头,眺目四顾,就见远处魏军诸部兵马渐渐的汇聚成大阵,朝着这边挺进过来。一排排望不到头的人浪汹涌翻卷,肃杀之气,似乎也扑面而来...默然片刻,杜建徽忽的吟颂起由他所做,而收录于《全唐诗》中,也描述着当年为主公钱镠厮杀征战时所亲身经历的诗篇。再缓缓转过身去,就见无数双目光也朝着自己这边投射过来。
终究难免要与魏朝那等强横的大国开战,而且眼见攻城敌军的阵中,也配备着大量的攻具器械,城墙上方,大多士卒脸色苍白,不少人眉宇间也难免流露出深深的惧意...杜建徽环视一圈,
便缓缓的拔出了腰挎的佩剑,
“魏人欲以武力胁迫主公归从,我邦虽疆域不及魏朝广阔,也不及其兵多将广,但大王恩泽治下,深得民心,我军城坚可守,众儿郎心齐可恃!我们手中的刀,照样能砍下来犯敌人的头颅,我们手中的长枪,也照样能捅穿他们的胸膛!
纵然战死于此,脑袋掉了不过碗大个疤,又何足惧哉?吴越自君至民,上下一心,众志成城,断无不战而降之理!杜某于此,便与众弟兄同心协力,死守金昌,誓要与魏军拼个你死我活!”
杜建徽身为吴越国左丞相,又是军中威望仅次于顾全武的功勋宿将。他亲自赶赴杭州西面门户之地身体力行,竭尽所能鼓舞军心,起码也能激起一部分士兵拼死抵抗的战意。
“血战到底!”
所以一些吴越军士,也纷纷响应杜建徽,跟着高声喊杀,带动周围的同僚举起兵器咆哮。情绪被调动起来,至少场面也不像方才那般死气沉沉了。
而金昌城西面的那片旷野上,嘹亮的号角声响彻行伍间,训练有素的精锐魏军按部就班的排开阵列,军械林立、杀机盈野...正在调度军旅、排兵布阵的魏军后起之秀符彦卿忽然耳根一动,隐隐听见从城郭传来的呐喊声,他转头再朝着金昌城头的方向眺望过去,便喃声念道:
“看来吴越军还是要抵抗下去,要一统江南诸地,到底还是免不了要激战几场了......”
符彦卿沉声念罢,旋即缓缓的擎起手中长枪,便准备下令对金昌城第一轮的猛攻......
差不多在同一时刻,自金陵府进军的刘词统领所部兵马,打下位于常州南部的义兴县之后,便立刻挥师南下。抵至通往杭州的必经之路,却由吴越军宿将顾全武亲自坐镇的湖州治所乌程之时,一场攻坚战也已然打响。
大量的攻城器械,都集中在一个方向,着重针对一面城墙,足足有两百多具云梯朝着城郭的方向挺进过去,那般声势,似乎也足以覆盖住整面城墙...届时无数的士兵再蚁附攀附着冲杀上去,也能最大程度的抵消守军居高守险的地利优势,从而争取尽快夺取城关。
躲在牛皮遮幔后面的士兵,推动着折叠桥、填壕车发出吱嘎嘎的响动声,在同僚部曲弓弩的掩护下缓缓行进。待抵至乌程四面环绕的护城河时,军士便立刻转动起绞索,折叠桥缓缓张开,半截桥面朝着前方伸展过去,一架、一架的搭在对面的河岸上,当若干具壕桥连成一片,便足以使得眼前大片护城河有了可供攻城器械、扑城士兵的落脚处。
虽说顾全武引兵来得迅速,要尽快亲自死守住通往杭州钱塘的要扼之地,可是他也来不及将护城河拓宽掘深。所以面对不断迫近过来的大批攻城器械,顾全武也只能奋声喝令,指挥守军朝着城外的敌军倾斜出一轮又一轮箭雨。
还有一排排安置在墙垛出的床子弩,尽可能校准方位,便由一众打着赤膊的吴越军汉抡起膀子用木槌砸动机括,约莫快有小臂一般粗的大号弩矢,便挟裹起呼啸的破风声射向下方的折叠桥、填壕车等攻城用具。
由床子弩施发,而穿透力极强的大号弩矢,虽然有几支贯穿牛皮遮幔,并将后面的魏军士兵生生钉在了地上...也有几支凿在填壕车的车身上,顿时碎木迸射四溅,受损严重的攻城器具也就无法再用作下去...可是床子弩的准头,毕竟远逊于由使弓箭的好手射出的箭簇,而且配备在城头上的用具数目有限,架不住魏军大批攻城器械仍旧前赴后继的涌来。
终于先是有十几辆云梯车经过壕桥,在魏军军健的操控下,一端的挂钩缓缓竖起,砸向城墙,便死死的嵌钩在墙垛上...即便城墙另一边的吴越军守兵发现之后,便纷纷吆喝着抱起撞杆,狠狠的砸去,意图立刻将云梯顶翻。
可是经过加厚加重的长梯顶端挂钩,凿进了夯实的墙面,便如跗骨之蛆,就算刀砍斧凿,拿撞杆狠狠的去撞,一时间也难以使挂钩脱落...也更是难以让厚重的云梯向后倾翻下去。
所以已经扑倒城墙不远处的魏军先登步卒,在所部将官的号令下迅速扑向云梯,全力攀爬,即便利箭凌空袭至,被射中的士兵相继从云梯上跌落了下去...可是后续朝着城头上冲去的军健源源不断,再不出一时片刻的功夫,攻守双方,便将在城头上展开的白刃战!
战事愈发焦灼起来,而亲自在城头上督战的吴越国宿将元勋顾全武,也一把抄起了长刀,他虎目圆睁,便厉声暴吼道:
“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就算魏人杀上城头,我也势必要将你们杀得个有来无回!”
1175 为了一统,仅此而已
当攻城的魏军如潮水般退去之时,顾全武气喘吁吁,也不由得微躬身躯,感到臂膀有些酸麻无力...虽然他是一员剽悍骁勇的猛将,但也已是五旬过半的年纪,自然比不上壮年时那般的气力。
不过饶是如此,顾全武非但指挥守军奋力抗击,
更是亲自镇守城关,接连斩杀十几名扑上来的魏军先登士卒。在这员主将的鼓舞之下,身边的吴越军士豁出性命,就算敌军攀上城头,可是他们便形成一道道由血肉铸就的墙壁,不断的朝前涌去,意图尽快将攀登上来的魏军赶尽杀绝!
经历过一番激烈的白刃战,
顾全武带领一众兵卒冲到墙垛左近,又以滚木擂石、沸汤滚油招呼过去,下方登时响起一片片凄厉的惨叫声,重新占据城关的弓箭手迅速施发箭簇,又开始飞快地收割向上攀爬的战士性命。
不断的有士兵扑向城墙,却又被奋力抵抗的守军压制回来...后面的人迈过同僚战友的尸体,毫不犹豫地向上冲去,但也随时都有可能毙命于城下......
李天衢下诏兵分三路征讨吴越国,便很清楚这场战争的残酷与无奈...自顾全武、杜建徽,乃至拼死抵抗的吴越军将兵的立场上身处地的着想,他们对主公钱镠一片赤胆忠心,对势大强横的魏朝仍旧不肯低头,扛着猛烈攻势,仍不惜抛头颅、洒热血的保卫疆土,从他们的角度出发,这当然没有错。
只是这场战争的本质,便是要尽快结束中土诸国割据局面的内战,长痛不如短痛,如果能用一时的杀戳,
换来长治久安的治世,那么这一切就都是值得的...魏朝、吴越攻守双方的士兵,处于不同的立场浴血奋战,生命快速流逝着。即便是为了一统江山的大业,李天衢也并不认为自己便是所谓正义的一方。天下分久必合,实乃大势所趋,故而仗必须要打,仅此而已。
“将主!魏人退了,我们这次守住了!”
正当顾全武喘着粗气,把握有限的时间回复体力之际,一名浑身血污的军校奔至他的身旁,并振奋的高声喊道。可是顾全武的神情依然十分凝重,他的目光从周围麾下战死的将士尸身一一掠过,随即又向城外魏军所组成的大阵眺望过去,却忽然高声喝令道:
“这一场仗还没打完呢!点齐八都兵儿郎,携火折,再都背负上浸油的柴薪,随我杀出城去,
尽可能焚毁魏军在阵前排布的投石炮具!”
那名军校闻言一怔,随即急声劝道:
“可是将主...打退魏人这一次扑城,便已折损了不少将士。趁着敌军攻势间隔,
我们也须抓紧歇息才是...贸然杀出去,再无城险倚仗,只怕还会被魏军拦截围堵,也未免太过凶险!”
“你懂什么!一味死守,也不过是坐以待毙罢了!”
顾全武沉声呵斥,伸出大手朝着城外一指,又道:
“魏军扎下营寨,这次攻城也不过是试探罢了...敌军阵前开始安置投石炮具,看来我军守城用具的射程难以企及。如果任由对方装置排开阵势,届时大批石弹、火弹轰击城墙,形势只会更为险恶!
八都兵的儿郎,就随着我出城趁势掩杀,竭尽所能焚毁魏军的攻城炮具!眼下便是该搏命的时候,又岂能做缩头乌龟!?”
吴越八都兵,乃是两浙地区因唐末乱世盗贼四起,便有八县乡勇联合起来捍卫故里,而成为钱镠帐下亲军的精锐之师。吴越立国之后,也仍然保持着八都兵的编制。至于当年钱镠招募孙儒降军,而组建的另一支精兵武勇都士卒虽勇悍,可军纪败坏、杀掠成性,甚至还曾发动叛乱而被废除番号...所以顾全武眼下统领的八都兵,基本上也能体现出吴越军最高战力的水平。
顾全武振臂高呼,周围大多八都兵将士,也都声嘶力竭的吼叫,将手中兵器高举向天...既然将主已经下令,脑袋掉了不过碗大个疤,我等也不怕将性命撂在此处,那就索性拼他娘的!
...先前扑城遭遇猛烈抵抗,也须重整旗鼓,正在徐徐后撤的魏军将兵,忽然便听见身后喊杀声大作。当他们惊愕的回头望去,就见本来紧闭的城门竟然缓缓打开,顾全武身先士卒,追随在他身后的八都兵反倒如同乘胜追击,形成一股洪流,便从城中嘶声呐喊着冲杀了出来!
顾全武便轮动着手中大刀,直接撞入前方的魏军人群当中。但见刀风霍霍、凌厉无匹,卷动其一路血光,直直朝着人堆深处凿去,当者无不披靡...突然血光迸溅,一名魏军步将还没来得及发出惨叫,半截身子便被顾全武劈落,又有几个自恃勇力的军健扑了上去,转眼间便被剁翻,也根本没能阻挡上顾全武片刻!
魏军本阵这边,也常以忠勇自负,前番与楚国交战时也已打响了名号的悍将刘词,眼见据守金昌城的吴越守军反倒主动出击,他面色沉凝,可眸子中却也流露出一股赞许之色:
“吴越军大将顾全武,果然是盛名之下无虚士...非但打退了我军第一轮攻势,还能鼓舞起守军的战意主动出击。可即便你试图力挽狂澜,又能硬抗得了多久?”
刘词沉声说着,他身后黑压压一片铁骑也已排列成齐整的阵形,就等着一声令下,便将催马驰杀出去;而位于刘词前方,则是重装长枪兵结成方阵...这一支由他受昔日的上官杨师厚耳濡目染,所打造的精锐步军也开始有节奏的喊着号子,按部就班的缓缓前进,成行成列的军士踩着整齐的步伐,探出的长枪仿佛钢铁森林,锋刃森寒,而让人望之生畏。
顾全武所统领的吴越八都兵追击撵杀的攻城部众,一时间被杀得溃乱,只得以更快的速度向后退却,诸般攻城器具也不免散落于各地。然而与此同时,由刘词所统掌,同样以银枪效节军这个称谓来命名的长枪方阵步步为营,任由着从前方退下来的士卒从他们身旁穿插过去。
八都兵剽悍兵卒试图尽快冲杀至魏军营寨前,尽可能焚烧敌方仍在装置过程中的投石炮具。然而很快的,他们也瞧见那一支全身被坚固的铠甲包裹,各个魁梧的身材,而迈着沉重脚步的魏朝步军朝着他们迎面杀来。
大地似乎也在微微震颤着,银枪效节军诸队将士的步伐稳定而又整齐,他们肩并肩一行、两行、三行、从行列缝隙间探出的长枪,也纷纷指向对面的敌军。包括顾全武在内,冲在最前面的八都兵将士感受到敌方步军的军容所散发出来的凛然煞气,也立刻意识到迎面拦截过来的这支部队,也必定会是难惹的硬茬!
近了,越来越近了...正当拔足狂奔的八都军步卒脸上显露出背水一战的决然,纷纷扬起手中军械,做出劈杀的动作之时。对面奉刘词军令,指挥银枪效节军压上前去的将官也已高声号令,攥紧了枪杆的精锐军士立刻挺枪直刺,一整排、一整排的森寒枪锋,霎时间撕裂开空气,便如瀑雨一般朝着冲至眼前的敌军劈头盖脸的招呼过去!
1176 突破防线,直指浙江钱塘
伴随着所部上官的号令声,银枪效节都的精锐军健一步步的向前迈进,挺枪、直刺、踏步、再挺枪...攻击间歇时,立刻便有横排补进的同僚齐刷刷的从行列缝隙中继续保持挺枪直刺的动作,动作整齐如一,宛如台高效运作的战争机器。
八都兵将士再是骁勇,到底生得还是血肉之躯...即便奋力挥舞兵器格挡,
可扑面直刺过来的长枪如许多,又怎能尽数拨荡开来?一支支长枪,便寻隙刺入,狠狠搠进面前那些敌军将官兵卒的躯体,鲜血顿时从甲叶缝隙当中喷涌而出!
即便也有些剽悍军士拖着被搠出几个血窟窿的身子,抱着必死之心扑上去撞翻距离自己最近的敌兵...可是银枪效节都基本上仍能维持队列整齐,双方阵亡的比率,也渐渐的拉大开来。
更何况由刘词亲自统领的精锐骑军驱使战马,
也已经开始加速,
几千只铁蹄翻飞起来,激烈的叩击地面,发出连绵不绝的隆隆声。挟裹起要踏平眼前一切生灵的声势,朝着八都兵侧翼席卷了过去。
吴越国也如吴、楚等势力一般,战马资源匮乏,缺少成建制的骑兵部队。所以在地势平坦的区域,不比当年的后唐有豪横的河东牙军、沙陀锐骑可以倚仗,组建鸦儿军、横冲都、三讨军、藩汉马步军、铁林军...等众多精锐骑军,能够轻易的发动大规模骑战。先是硬抗银枪效节都这等步军精锐之师,忽然又有大批机动性极强的敌军锐骑骤然杀出,着实难以回避,只能任由对方来回冲击阵列,打野战也往往要吃大亏。
当如潮水般涌来而来的魏军前列铁骑将一杆杆长矛马槊放平,带着猛烈的惯性,狠狠的凿入正在与银枪效节都浴血厮杀的八都兵阵中。霎时间鲜艳的血花四下喷溅,
人体抛飞、战马嘶鸣,兵刃卷动起道道寒芒卷落,很快便也染红了脚下大片土地。
混乱的战团当中,顾全武怒目瞪视迸射出浓烈的杀机,犹如尊杀神,眼见一彪敌军铁骑撞倒踏翻麾下不少儿郎,又朝着他这边驰杀过来...奋力抡刀撞在马槊锋尖,荡开对方的搠刺,刀锋旋即翻转上挑,狠狠的从那名骑军的腰肋间掠过。鲜血喷溅糊在顾全武的眼中,也使得他视野内突然变得一片血红!
周围暴起的人马撞击声,直震得顾全武脑袋嗡嗡作响,当他赶忙擦拭掉糊在脸上的鲜血,瞪视通红的双眼来回张望,发现自己也如同置身于惨烈的修罗场中。
骠悍的魏军铁骑展现出惊人的冲击力与杀伤力,大量的吴越军士卒被锐利的长枪戳穿,被锋寒的马刀劈倒,旋即又被奔腾过去的铁蹄踏得不成人形...魏朝马步军协同厮杀,也使得八都兵将士伤亡不断。再这样下去,恐怕还没扑到魏军装置的那一排排投石炮具附近,杀出城的吴越军将兵便已是凶多吉少!
顾全武喘着粗气,
旋即发觉肩头一阵火辣辣的灼痛,
他这才回过神来,
发觉右肩肩甲被从旁顺手斩过的马刀挑飞,连带着划出老大一道伤口...下意识的,顾全武又感到森寒的杀机从前方如潮袭来,又见一员魏军将领统领着精锐骑军距离这边越来越近,四目相对时,登时便是火花四溅。
马步军都虞候刘词?统领这一路魏军的敌军主将,便是这个后生?魏朝能征善战的将才,果然大有人在。但就算来的是天兵天将,也唯有死战而已!
顾全武忿恨的念着,可他虽然作战骁勇,也绝非是不知进退的莽夫...眼见那个名为刘词的敌军主将所统领的马军、步军皆是精锐之师,战力还要出乎自己的意料之外。而且出城厮杀,并无城险倚仗,看来已不可能将魏军的投石炮具付之一炬...那也就只能赶紧往城郭的方向退去,尽可能保全麾下儿郎,才能长久与敌军对抗下去!
“可恨难以焚尽魏人攻城用具,我军儿郎的性命,也不可这般平白折耗!聚拢队列,并肩子退下去!”
随着顾全武又是一声令下,由他统领的八都兵将士,便开始相递呼喝起来,由剽悍的死士殿后,意图尽快返回城内。而顾全武做为一个用兵有方的主帅,自然也很清楚这个时候纵然要撤下来,也绝不能是在魏军趁势掩杀之际撤退。否则的话,整个队伍一旦被咬住追杀的敌军冲垮了阵型,往往也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所以顾全武虽然先是下令撤退,可是他旋即又亲自带领身边的亲兵,主动迎了上去,做为殿后势必要以更为凶猛的反击抵住魏军,尽可能再去锉敌方的锐气,然后再与麾下将士交替掩护而退!
刘词统领的骑军趁势涌杀,另一边还有银枪效节都的步卒紧握长枪如林递出,互相交错戳刺...无法脱身的吴越军士卒,相继扑倒战死,随即便被无数人马践踏而过。
激烈的战团当中,双方刀枪槊斧,乃至锤锏骨朵等长短兵器此起彼落,狠狠敲砸在面前敌人的兜鍪、铠甲上,不但让人听着头皮发麻的金属碰撞摩擦声频频响起,筋断骨折的闷响,与利刃切割血肉的响动声混杂在一处,又激起一声声极为凄厉的惨嚎声!
八都兵将士,毕竟是吴国最为善战的精锐之师。再加上顾全武这个军中梁柱拼死奋战,面对刘词所统领的马步军双重夹攻,堪堪仍能维持得阵列没有被敌方彻底冲垮,待退至城郭附近时,城头上守军立刻开始施发弓弩进行掩护策应。
只是顾全武虽然带领麾下这支军旅退入城中,他身上又多出两道伤口,衣衫早已被汗水与血液浸透,杀到乏力,待冲进城内后,便双腿一软,直接累瘫倒在了地上...至于随着顾全武试图破坏焚毁魏军攻城器械的八都军将士,则由两千多人横尸于城外,还须由魏军为他们收尸......
虽然顾全武打退了魏军的第一轮攻势,可是他到底还是无法毁坏城外正在组装安置的大批攻城器械。那一座座犹如高耸望楼的投石炮具,虽然安装起来要费些周章,可是一旦能得以应用,防守一方的压力便将陡然激增。
所以白昼明着不成,顾全武包扎好了伤口,养回气力之后,立刻又调集死士,准备择选最何时的时机趁夜进行奇袭。
可问题是,西晋时节有刘琨枕戈待旦,而城外攻方的主将刘词,则是做为“披甲枕戈”这个说法的出处,就算是闲暇时,便时常以戈为枕,披甲而坐着入睡...以他史载中的战绩经历而言,通常也不会让意图夜袭的敌人得逞。
便如同正史中后汉时节,后来的后周太祖郭威奉旨讨伐据秦地起兵造反的李守贞,刘词于郭威帐下听命屯兵河中,遭遇李守贞派遣敢死士,夜袭其营,致使一时间将士恐惧,不知如何应对。刘词却神气自若,传令军中有言“此小盗耳,不足惊也“...遂免胄横戈叱短兵以击之,反军大败而退,而后李守贞丧胆气沮,不敢再有趁夜劫营的打算...刘词既然擅于防备奇袭,顾全武意图趁敌不备,趁夜奇袭的计划,到底也不过是妄添伤亡罢了。
而正当刘词、顾全武攻守双方,一来一回正进行拉锯战的这段时期。奉魏帝李天衢旨意,由歙州进军的安仁义、柴再用、王景仁、米志诚则统领麾下军旅,已经顺利攻克睦州,进而向北又拿下杭州南隅的新城县...换而言之,即便顾全武、杜建徽这两员吴越国宿将拼命死守,可是魏军三路并进,兵锋所向,也已对准了吴越国都所在的杭州钱塘......
1177 终不可守,即将杀至国都城下
安仁义、柴再用这两个按原本轨迹会为吴国效力的将领,如今则是魏朝各掌一处藩镇的节度使;而王景仁、米志诚二人在不得已叛逃投魏之前都是吴国宿将,所以当初便没少与彼此一直以来都有领土争端的吴越国交锋厮杀。
刘词与顾全武、符彦卿与杜建徽于乌程、金昌二地僵持对抗,吴越国又远不及魏朝兵多将广,要把守各处要隘,也着实难以面面俱到。
如顾全武、杜建徽这两员吴越开国元勋,已是守方屈指可数的帅才将才,然而魏朝方面,安仁义、柴再用、王景仁、米志诚这几员将领有一个算一个,也俱是久经杀阵,在五代史书中留下名号的人物...便占了这个现成的便宜,一路势如破竹,竟已推进至距离吴越国都杭州钱塘,也不过百来里地的富春县地界。
而魏朝放着润州、常州、苏州...等姑苏地区的州府不打,李天衢下诏三路大军兵锋直指杭州,就是为了尽可能避免战祸波及到其它地区,直接威胁吴越国都城,以就快迫使对方降从。
从各处失地败逃的吴越军将兵,不但立刻要奔至钱塘,报说魏朝军旅不久后便将杀至国都城下...敌军已经入侵至杭州境内的消息,也相继传至由顾全武镇守的湖州乌程,以及杜建徽坐镇的杭州金昌也使得死守那两处城郭的情况雪上加霜。
刘词、符彦卿各地统领一路兵马,并不打算将城郭围得水泄不通,也是有意要让守军得知外界的消息,使得军心士气遭受进一步的打击。
杜建徽也与顾全武的情况十分相似,这几日他焦头烂额,主持征召民壮、调遣部署守军、救治伤兵、调集粮秣、筹备药材、乃至拆除民居房舍用于滚木擂石、检视守城用具等诸般事宜。
攻城时的场面同样惨烈,但一架架云梯搭上了城墙,人如蚁聚,流矢交织,城头上方处处刀光剑影。而守城器具用作起来,滚木擂石将砸得扑城部众血肉模糊,也有些士兵浑身着火,或是被箭簇、刀枪贯穿便惨叫着从高处直坠下去......
只是守军也付出伤亡代价,杜建徽即便面前打退魏军的两轮猛攻,但他也同样无法阻止对方在城防架起大批攻城器械。眼见那一座座犹如高耸望楼的重型投石炮具,逐渐被搭建起来,炮梢一端以绳索栓住装置石弹、火弹的皮套,另一端也都朝着城郭这边对准过来,下方还有大队的魏军士卒来回穿梭...城头上观望的吴越军守兵压力越来越重,好似沉甸甸的巨石,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上。
直至成排的投石机安装赶制完工,次日一早,便开始朝着城墙抛射出无数石弹...犹如工蚁一般的军士走动个不停,将沉重的石弹抗到兜内。几来个军汉旋即便喊着号子用力拉拽粗索,猛然松开,那些石弹便被抛射了出去,在空中发出格外浑重的破风声,便恶狠狠朝着目标砸去。
石弹砸在墙垛上,当即尘土飞扬,碎石迸溅,不时有些士兵被砸得面目全非、身折骨碎,还有的人哀嚎着身体抛飞了出去...突然又有一口盛满了沸油的大锅被凌空砸落的石弹带得飞起,滚烫的油洒落开来,见到附近闪避不迭的士兵肌肤上发出嗤嗤的轻响...当即皮开肉绽,便又是一阵阵杀猪般的惨叫声炸起!
历经几轮石弹攻势的城墙被轰出一个个缺口,随后便是猛火油弹引燃熊熊烈焰...本来坚固厚重的的城墙道道裂纹愈发的明显,滚滚浓烟腾起,城中那些本来随时待命,要尽快修补崩塌城关墙壁的军士、民夫也都难以靠近,就见又有无数的砖石半空撒落下来,也只得惊呼着四散逃避开来......
几十具重型投石机不紧不慢的抛射出石弹、火弹,按部就班的轰击摧毁城防。就算尚还没有致使整片城墙彻底崩塌,但是对守军时期的打击,自然也是不言而喻的。
又扛过了一轮攻势,虽然金昌城尚还没有被魏军攻破,但是那些搬运焦尸残骸的军士各个神情马殷,那些瘫坐在墙角边的兵卒眼中却也不时的流露出惶恐之色...包括城中被征召的民夫在内,许多人意识到再这样下去,恐怕魏军发动下一轮猛攻之时,此处杭州西隅的门户之地便将易主由敌军所占。
金昌县衙厅堂当中,几员吴越军将佐已聚在一处,其中一人已如热锅上的蚂蚁也似,他眼巴巴的朝着坐在正首的杜建徽望去,便道:
“丞相!我等竭尽所能鼓舞弟兄们据城奋死抵抗,诸部儿郎也当真豁出性命了...可是魏人的炮具与火器确实厉害,我军射程难以企及,派遣死士夜袭劫营,可是统领敌军的主将符彦卿那小儿也早有防备。
派去奇袭的儿郎有去无回,还是无法阻止魏人炮石齐发轰击城关...金昌城也并非是城高壕深、工事齐备的大城。我等也已是尽可能的加固城防,可再这样下去,只怕城墙崩塌也是在所难免。就算与敌军进行巷战,但魏军的确人多势众、兵强马壮,就算我军把性命都撂在这金昌城,也还是难以阻挡敌军进犯钱塘。
这...这到底又如何是好啊!?”
这员吴越军将官话音未落,周围那几名袍泽便随声附和起来。毕竟这等火烧眉毛的险恶关头,也只能倚仗他们的主心骨全权定夺。可是杜建徽眉头紧锁,只是坐在正首一言不发......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魏朝、吴越双方的军事实力本来便不可同日而语,又是在处境十分被动的情况下,不得已统军赶赴要隘门户之地,饶是杜建徽少年时便有强勇而扬名,以骁悍著称,临敌每逢战阵则单衣突袭,在军中号为虎子...但是无论国力,还是战略环境上而言,吴越国都处于绝对的劣势。杜建徽纵然是出将入相、允文允武的吴越国元勋,也不可能相处任何锦囊妙计,而立刻扭转吴越国形势险恶的局面。
而且顾全武那边,对上了由五代顶级名将杨师厚一手带出来的后起之秀刘词,杜建徽这边同样也不好过...他的对手,则是同样身为代表五代时期最高水准的名将符存审膝下第四子,还是那一众子嗣中治军用兵的本事最接近其父的符彦卿。
更何况,杜建徽自知他与顾全武还能再硬撑一段时日,但是魏朝兵分三路,即便暂时挡住了其中两路敌军,可是安仁义、柴再用、王景仁、米志诚。那些魏朝将领已经杀入杭州腹地,很快便将杀至国都钱塘城下...既如此,那么是继续死守,而继续被动挨打,承受将会被敌军各个击破的风险?还是应尽可能保存实力,统领麾下兵马收缩防线,而去拼死保住杭州钱塘?
寻思一番过后,杜建徽忽然开口,只是语调中仍充斥着一股不甘心的忿意:
“魏人既然集中兵力与攻城器械攻打西面城门...传令下去,诸部儿郎迅速集结,准备从东门杀出,尽快返至国都钱塘。顾都指挥使想必也十分清楚,我与他火速挥军赶赴乌程、金昌二地,守住门户、抵御外敌,到底是为了拱卫都城。然而魏军已然杀至富春县左近,也只得尽快退防回守...国都也绝对不容有失!”
1178 纳土归顺,差不多也是时候了
当拱卫杭州西隅、北隅的乌程、金昌两处城郭大门缓缓打开。本来势必要死守要隘之地的吴越军将士,眼下却也只得弃城向东,力图尽快撤回杭州钱塘。
由于敌方已经威胁到国都,乌程、金昌两地在魏军的攻势下也已是摇摇欲坠,那么也只得以放弃一些战略要地为代价,换取兵力的集中,避免被敌方分割击破。毕竟都城杭州钱塘,
也绝对不容有失。
当攻打乌程与金昌的两路魏军兵马发现吴越军开始突围,自然也要趁势掩杀一阵。自湖城乌程向钱塘撤离的顾全武,仍是凭着自身的武勇,亲自率领八都军余部将士殿后。
刘词则统领锐骑部众,从城西的方向疾驰杀去,当真势如猛虎下山一般。大批骑士驱马如飞,且弛且射,凭借战马高机动性的优势,与敌军不过几十步内的距离之时,便立即了收骑弓,死死踏住马镫,抽出马战长短兵刃便呐喊着冲了上去。
人喊马嘶沸腾、兵刃耀日生辉,这场追击战倒也只持续了两刻钟的功夫。顾全武也是拼了老命,使尽浑身解数抵住追兵的攻势。所幸由他统领的八都兵将士作战意识较之寻常军旅更为顽强,奋死护卫主将,且战且退,堪堪维持着队列不至被敌军冲散,而落得个任人宰割的下场。
只是刘词帐下的银枪效节都,虽然以重装长枪兵为主,在追击战中难以发挥出最大战力...可他统领的精锐骑军也都不是省油的灯,八都兵与吴越别部军旅,又丢下了两千来具尸体,这才摆脱敌军的追击。顾全武战至脱力,若不是他一直紧绷着神经,如果有歇息的闲暇时候,只怕即刻便要睡死过去......
刘词也很清楚顾全武不得已弃城突围,
是因为处境太过被动,
难免会吃了大亏,他在无法阻挡几路外敌威胁到吴越都城的情况下,只能退守杭州钱塘...既然跑了和尚跑不了庙,刘词统领骑军追击一阵,便下令收兵,先行去占领治所乌程,拿下湖州全境,经过休整之后,再去与围攻杭州钱塘的袍泽军旅会师。
至于杭州金昌方面,吴越国左丞相杜建徽弃守城郭,向都城的方向转移,也难免遭受敌军主将符彦卿的趁势追击。
虽为朝堂执宰,可杜建徽早年在钱镠帐下历任都将、两府行军司马等职事,因作战剽悍骁勇而被赞为虎子,亲自杀入敌阵遭剑斫耳缺,被箭射穿过肩胛,晚年击鞠发力,竟有枚残留在体内箭镞从旧疮迸射飞出,
可见他当然也是个打起仗来不惜命的主......
所以面对魏军大股追兵,
杜建徽临危不惧,亲自指挥殿后兵马交叉掩护。虽然也难免付出一定的伤亡代价,但好歹他率领部下终究得以摆脱敌军追击,继续向东进行,意图尽快撤返回钱塘。
统领麾下精锐兵马追击撵杀一番的符彦卿,眺望远处杜建徽所统领的吴越兵马渐渐从视野当中消失。当他再回过头来俯视过去,就见一些腿股受伤、身遭箭疮,掉队而伏在地上的吴越伤兵戒备地朝着这边望来。
这些吴越士兵已经丧失战力,眼见周围层层叠叠的,尽是在他们看来凶神恶煞的魏朝悍兵锐卒...虽然仍是满面的敌意,可是也着实难以隐藏眼中流露出的惊恐与绝望......
符彦卿凝视片刻,忽的沉声说道:
“尔等只要不再抵抗,我自会遣人救治。只是既然兵败被俘,奉劝你们悉宜遵从我军安置,也休要冥顽不灵,还要妄图抗拒...杭州门户之地已失,就算退守钱塘,到底还是难以挽回颓势。也只盼吴越君臣能尽早认清现状,这场战事也就不必再打下去了......”
当顾全武、杜建徽相继带领所部军旅相继赶回钱塘,三路魏军跟随其后,会师于吴越国都城前不远处。一面面旌旗飘扬,一股接着一股的兵马蹄声雷动、衣甲铿锵,也已出现在把守钱塘外围位于秦望山一带的罗城守军视野当中...历经几番战事,即便顾全武与杜建徽这等吴越的元勋宿将已然拼尽全力,可终究还是难以阻止中原王朝的大军兵临国都城下。
眼见要被战火波及,于这般时节又有“腰鼓城”别称,西起秦望山,沿钱塘江至江干,濒西湖至宝石山,东北面到艮山门,而方圆七十余里的钱塘城内百姓惶惶而不能自安。
毕竟自从钱镠于前朝唐廷光启年间入主杭州以来,当初武勇都左右指挥使徐绾、许再思趁国主出巡衣锦城于杭州起兵叛乱,也已过去近二十年光景,太久不曾受兵灾战祸殃及...可是如今稳定安乐的现状即将被打破,当地黎民又怎能不惊?怎能不怕?
而位于杭州凤凰山的吴越王城内殿,此刻也已被一片愁云惨雾所笼罩...众多臣僚默然垂首,就见杜建徽、顾全武伏在地上,对着坐在王位上的钱镠叩首称罪。他们二人风尘仆仆,难掩历经苦战的疲惫,眉宇间也满是力战不敌的忿恨与愧疚...其中杜建徽当先高声道:
“臣实感惭愧!忝为我吴越左相,不能临危受命、保境御敌,却只得退守钱塘,这等守土不力、败军丧师之罪,也是难辞其咎!大王理当降罪责罚,只是乞请准许臣能够戴罪立功,便是搭上这条性命,也决计不能再让魏人攻入我吴越国都!”
杜建徽话音方落,一旁的顾全武咬牙切齿,也立刻接茬道:
“不错!臣自从追随大王以来,迄今已三十余载,有幸辅佐明主,开创吴越国祚,可是不能为大王抵御外敌,有负职责,这条性命留之何用?请大王许臣这颗脑袋,就权且寄在脖颈上,暂留得有用之身死命抗击外敌。如若再战败失职,臣也自当自裁谢罪!”
与杜建徽、顾全武这两个心腹忠臣又恨又愧,而十分激烈的反应相较,钱镠的面色却甚是平静,看来难挡魏朝大军几路并进,而威逼至钱塘城下的攻势,也并不出乎于意料之外...过了良久,他长叹了一声,忽的缓缓站起身来,而亲自朝着杜建徽与顾全武那边走去。
钱镠毕竟与后梁太祖皇帝朱温同龄,比后唐武皇李克用还要大上几岁...眼下已是年过七旬,自打蜀帝王建、楚王马殷相继离世之后,他便是诸国君王中最为年长的长者,所以如今老态龙钟,走动起来腿脚也难免有些不利索...可是钱镠挥了挥手,示意在旁连忙要上前搀扶的内侍退下,仍要亲自上前扶起杜建徽、顾全武二人。
杜建徽与顾全武眼见钱镠亲自来扶,自然也不便让年长的主公费力,遂都顺势站起了身来...可他们瞧着钱镠神色平静的凝视过来,却说道:
“两位爱卿一片赤胆忠心,孤又怎会不知?大势如此,非战之罪。只不过爱卿如今也已尝试过了,方今魏帝雄踞中原,人皆归心,统掌雄兵百万,麾下猛将如云、谋臣如雨,即便两位爱卿统领吴、越之众意图抗衡,也着实难以与之匹敌...时势如此,也就不必再妄动兵戈,孤若就此归顺于魏朝,按说也已是大势所趋了......”
1179 如遇真君主,宜速归附
先前魏朝遣使宣召钱镠赶赴汴京朝觐之时,顾全武、杜建徽便察觉到他们的主公实则就已经动了就此归顺的心思...吴越不少臣僚也倾向于去做提议归从中原王朝的投降派,毕竟双方的国力差距就摆在眼前。
何况魏朝灭吴吞楚,势力早已蔓延至江南诸地,吴越国当时却按兵不动,也并没有针对魏朝的扩张采取任何军事行动。这时日一久,又岂能独全?
可是吴越江山社稷,也都是我等当初追随着主公拿命打下来的,又怎能轻易拱手让人?
由于顾全武、杜建徽这些吴越军中的实权派元勋功臣反应格外的激烈,强烈反对不做任何抵抗便归顺于魏朝,还严辞痛斥那些言语中已透露出建议降魏意味的臣子无异于卖主求荣,这才压制住了吴越朝堂中投降派的声音。
而钱镠虽然识时务、知大势,他毕竟也是马上打天下的开国雄主,不能表现得太过窝囊,对于直接降魏的决定也有些犹疑...再加上顾全武、杜建徽这些老部下极力抗拒交让社稷、归顺中原,若是让自己最为忠心的股肱之臣喊出后世“臣等正欲死战,陛下何故先降”那类的梗,那钱镠这张老脸可就真的没地搁了...所以吴越国不能立刻投降投顺,与魏朝难免还是要打上几场仗。
可是钱镠眼下老话重提,顾全武自知我已经尝试过了,但魏朝的确是势大难敌...如果自家主公不愿投降,顾全武心说我就算是粉身碎骨,也不惜赴死以全忠义之名。但是如今大王已经表露出自己的意愿,那么我是否又该违逆他的主张,而一直顽抗下去?
然而顾全武虽一时沉默不语,一旁的杜建徽却仍是满脸的不甘不忿。毕竟按其史载轨迹,杜建徽自始至终,历仕钱镠、钱元瓘、钱弘佐、钱弘倧、钱弘俶吴越五代君王,于八十八岁高龄病逝。为钱氏效命七十余载,可以说整个人生就是与吴越国牢牢的绑定在一处。
而杜建徽的子侄辈也多与钱氏宗室通婚连姻,满门高官显贵,在吴越“有国以来,莫比其盛”...吴越末代君王钱弘俶纳土归宋之时,杜建徽已经亡故了二十多年,他在世的时候,未曾看见自己追随钱家打下的社稷被中原王朝吞并,这倒也罢了...但身为吴越左丞相,却要眼睁睁看着己方势力被魏朝所灭,杜建徽又怎会心甘情愿!?
所以杜建徽满面悲忿,朝着钱镠望去,又疾呼道:
“大王何出此言?魏朝大军虽然兵临城下,可杭州钱塘,经大王仁政深得民心,粮秣储备充足,三军将士亦愿为社稷死战!七十里罗城城防坚固,也未尝不能与魏人长期抗衡下去。还有苏、常、润、越、衢、婺、温...等诸州仍处于我国掌控之下,可发兵勤王,袭扰敌军。只要拖耗得魏人疲惫懈怠,不得不班师退兵。我军力据强敌,便将振奋起治下军民抗击魏朝的决心!
何况我吴越虽然先前坐视魏朝灭吴,强邻在彼,眼下却也未必势孤。闽国当初也如我邦一般,谨事中原,从不曾违逆魏朝,但眼见近邻遭受魏朝无端侵攻,闽王又岂能坐视不理?南面还有越国国主刘?,与魏朝战端已开,故时盟友楚、吴已亡,也必然迫切得愿与吴越、闽国共为唇齿,以结成三国抗魏之势。
所以还望大王三思呐...如若就此归顺于魏帝,那些为了戎卫我吴越国而战死牺牲的儿郎...他们的血岂不是白流了!?”
“可是继续抵抗下去,要白流的鲜血,也只会更多......”
钱镠却摇了摇头,面色平静的又说道:
“闽王虽贤明,可听闻他染疾抱恙,身子也已是一日不如一日。而其长子王延翰身兼威武军节度副使、管内都指挥使、特进检校太傅...等要职,看来也将继承国主之位。可王延翰据传为人却骄淫残暴,又与其兄弟矛盾日渐加深。恐怕闽国内乱将至,还怎有余力对抗魏朝?
至于越国刘?那小儿,妄自尊大。当初也全是因为中原王朝尚还有强敌在侧,而无暇南顾,天南海北相隔,刘?才得以占百粤之地,僭号枉称九五之尊...但如今魏朝的大敌河东李家已灭,北面虽还有契丹觊觎,可魏帝审时度势,就是要趁着契丹国主耶律阿保机东征渤海国之时,挥军南下兼并诸国。
魏朝遂吞蜀灭吴,趁势又兼并楚国,兵锋已能抵至粤地。而越国先前联合吴、楚兵败,又遭逢交趾静海军叛乱,已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仅据岭南之地,还如何能与魏朝抗衡?孤若与越国联手,非但彼此疆土相隔,难以相互救应...与那刘?同谋,非是同为唇齿,而是要与那儿辈一并被拉入炉炭中罢了......”
然而钱镠话音方落,大殿内一众臣僚当中,却又有身兼检校太师、中书令、镇东军节度使等要职,身为吴越国主膝下第七子的钱传瓘(按正史轨线继承父位之后,便下诏将自己与一众兄弟们名字中的传字辈都改为元字)站出身来,他笃定了心思,便当即劝道:
“父王...吴越国社稷,可是您亲手开创的心血啊...死守钱塘,联合闽、越两国,意图力抗魏朝而自保,到底事成与否,犹未可知,也合当尝试一番。却又怎能就此放弃,而轻易纳土让权于魏朝?”
做为正史中吴越国第二代国主的钱传瓘,虽然按史载评述虽然也有些弊病,可是为人志量恢廓、识度宏远,也是长于抚驭,能够延续吴越国祚,钱氏基业的守成明主,按父亲遗训保土安民,而善事后唐、后晋等中原王朝政权,可是他或多或少,也还是会有些私心的。
毕竟钱传瓘先前谨小慎微,为了辅佐他父亲钱镠向来兢兢业业,也十分注意与吴越宿臣,乃至血亲兄弟之间的关系。所以他深得钱传璹、钱传璟等兄长的推崇,一致认同这个只排行第七的兄弟适合成为储君...正史线钱镠弥留之际,曾有言“余病不起,儿皆愚懦,恐不能为尔帅。与尔辈决矣,帅当自择”,但一众近臣仍推举钱传瓘品行贤德,有仁义孝道,皆愿奉其为主。
所以经营人设也好,本性使然也罢,钱传瓘为了争取吴越国众臣的认可,也着实下了不少功夫...结果本来七八不离十,以后也将会由我来统治的吴越国这就要没了?钱传瓘心想自己这个未来的一方国主,以后如果成了亡了国的宗室子弟,这种强烈的落差感,一时间也让他难以接受。
再加上钱传瓘按史载“决事神速,为军民所附,然奢僣营造,甚于其父”...换而言之便是奢侈逾礼,不合法度等方面,也比不上他老子更懂得节制。到手的王位权势,就要化为一场烟云,钱传瓘并非看破功名利禄的化外隐士,而是一直协助他父亲治理国事的世子,心念功名权力,当然也已有些按捺不住,遂站出身来奉劝他父亲何为这边要归顺魏朝,咱钱家的社稷基业,就不能再试着坚持捍卫下去么?
然而钱镠对顾全武、杜建徽这两个心腹近臣言语虽甚是客气,但一见自己这儿子却也已站出身来质疑,他的脸顿时沉了下来,便厉声对着钱传瓘道:
“蠢儿!为父往日教诲诸子须度德量力而识事务,圣人云顺天者存。又云民为贵、社稷次之...孤的言语,你却忘在脑后了不成?”
1180 亡国之君,仍给予最大的尊重
钱传瓘尝试着劝说钱镠不应轻易归降,却被他老子又劈头盖脸的一通呵斥。眼见自己这年逾七旬的父亲发起怒来疾言厉色,胸膛剧烈起伏着又喘个不停...钱传瓘自然也不敢再回嘴争执,只得诺诺称事,旋即闭紧了嘴巴。
而钱镠喘息稍定,目光在殿内一众臣僚,与其他几名子嗣身上环视了一圈,
最终又落在顾全武、杜建徽那边,而感慨说道:
“顾爱卿当年被孤召入军中为裨将,而杜爱卿之父,本来也是与孤同为都将的同袍...当初我等奉董昌之令,于杭州各县召集乡勇组建八都兵,初衷也正是为了捍卫乡里,保得我辈的父老乡亲能够安乐过活。而后有幸蒙众卿辅佐自据一方,亚圣有云民为贵,
社稷次之,君为轻...孤也一直不敢或忘。
这天下岂有不亡之国?虽然我吴越未传一世便要被魏朝兼并,孤也难免有些不甘心...但若真是大势难违,孤理当顺天护民,也从未指望钱氏社稷能够延续个千秋万代......
死守钱塘,这次即便能熬到魏军兵疲意沮,只得撤军,可是魏帝已经展露出鲸吞天下的野心,早晚还会挥军杀来...只得挟裹治下黎民负隅顽抗,致使吴越百姓身陷旷日持久的战乱当中,这便是孤的罪过...当初孤因缘际会,而窃据一方成了吴越之主,可若是时运不济,也已到了抽身隐退的时候,天意如此,也只得认命......”
钱镠叹声说罢,缓缓的转头望向默然恭立的钱传瓘,又语重心长的说道:
“当年若非唐末乱世,
为父也不过是个做贩私盐行当的不法之徒。虽然有幸能得众卿辅佐,
受封为王而统掌一方,也不过是顺应时势而已。王权霸业虽好,但如果天下大势,已经容不得还有人裂土分疆自据一方,仍然不肯放手,那么这所谓的王位,便将会是钱氏子孙万劫不复的灾祸罢了......
量力而为、识得时务,虽是知易行难...但是为父已告诫过你,若是时逢乱世,豪杰蜂起,方才多有黥髡盗贩崛起而称王侯。这天下如果再乱下去,你才有机会继续做个偏安一隅的君王,也仍须对内保得一方百姓安乐,对外恪尽臣节,谨事中原,方才能保全我钱家儿孙,后嗣香火。
然而如今前朝唐室江山,
大半已为魏朝所有。能够再造一统治世的雄主,
看来也非魏帝莫属...自古顺势者昌,
逆势者亡,
懂得取舍,不是你的也就莫要强求。时事如此,若是我钱氏子孙能够世代安乐,那么这个王...非但不做也罢,也实乃消灾避祸之举。”
钱镠都已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顾全武、杜建徽、钱传瓘这些本来反对吴越国轻易归降于魏朝的公卿、宗室也能听出国主心意已决,一时间心绪复杂,矗立在当场踌躇不语...而大殿当中,本来便打算建议钱镠投降的臣僚见状,也正要出言附和之时,殿外却有传奏官赶来禀说,魏军派出使臣已至钱塘城前,请求面见吴越王。
魏朝在这个节骨眼派来使者,并且要求直接与钱镠交涉,一想便知对方就是要奉劝吴越国君臣尽早投降的...顾全武、杜建徽这两个本来的强硬主战派,若是不久前得知这一消息,只怕恨不得要把满肚子的邪火都发泄到魏军的使臣身上,寻思着是否应该斩了这厮祭旗,以示要与魏朝对抗到底的决心。
然而非但两国交战、不斩来使,眼下发觉自家主公基本上已经决定向魏朝投降了...顾全武与杜建徽便如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心中倍感沮丧,关乎主上钱镠以后所将面临的处境,他们也怎敢自作主张?
而钱镠则沉吟片刻,便吩咐传奏官传令下去,恭请魏朝使臣至王城内殿,前来面议相谈。既然已经决定纳土归降,处于弱势的一方,钱镠也不想再多绕弯子,再多费功夫指使属臣与对方代为交涉...索性便亲自与来使说个明白:我吴越国已情愿归顺,这场仗也不必再打下去了。
钱镠遂又坐回王座,略整仪表,便与殿内一众臣子等候魏朝来使被引请至王城内殿。
直至对方来时,进入殿中,吴越国君臣就见这名使臣约莫二十上下的年纪,交脚幞头、锦绿官袍、腰佩银銙的扮相,他生得俊朗,颇有股风流才子的气质,迎着众人的目光,非但举止从容,这个使者始终笑吟吟的,倒也另有种不拘小节的狂生意味。
不过这魏朝来使瞧见钱镠端坐在王位上,也仍按礼数上前恭身说道:
“下官秘书郎韩熙载,参见吴越国主。”
钱镠微微颔首,便喟声叹道:
“上国天使远道而来,虽然一路劳苦,但也是不虚此行了...孤自知先前违诏不曾赴京朝觐魏帝,招致兴兵讨罪,竟然还招聚兵马抵抗王师,自知冒犯天威,罪责深重。
孤悔不当初,更不愿见吴越黎民枉遭战祸殃及,按罪咎情愿自去王号,不敢再做抵抗,迎王师进入钱塘。我吴越国献土纳地,至此归顺中原,孤也会与家眷亲族一并赶赴汴京伏拜请罪,伏候圣裁...如此也无须天使多废唇舌,便可回去复命了......”
哪知那个名为韩熙载的魏朝使臣闻言却摇了摇头,竟然回复道:
“国主误会了,下官此行奉诏前来,并非为了游说国主尽早归降...实则我朝诸路军旅按陛下旨意,也不会接受贵国投降的请求。”
韩熙载此言一出,也登时引得朝堂内吴越众臣一阵喧哗,顾全武、杜建徽等人更是面露愠色。都已经到了如此境地,魏朝到底还要耍什么花样!魏帝寻衅出兵讨伐,不就是要处心积虑的全盘吞并我吴越国?
可恨与魏朝相较而言,我吴越确实国小兵微,饶是我等已经竭尽全力,还是无法阻止你们的军队杀至国都城下...但是继续死战下去,背城一战,哪怕胜算较低,吴越国也不能说必然会覆亡。可叹大王体恤黎民,却也不愿再抵抗下去,那我们也只得追随他就此归降。
结果魏朝来使韩熙载这小儿,竟说不会接受投降,这却又是何意!?
不过顾全武、杜建徽等吴越国宿臣虽然恚怒,但也都见惯了风风雨雨,绝非头脑简单的莽夫。魏帝李天衢在他们看来,虽然得陇望蜀、野心极大,但是推敲其为人秉性,也绝不可能是因为吴越军进行过抵抗,便要杀鸡儆猴拒绝接受投降,而非要屠掠吴越国百姓的残忍暴君......
要吞并的目标既然已经认输,不必再动用武力强行攻打,从魏朝的立场上而言当然是乐见其成的。那么对方拒绝接受大王直接投降的请求,应该另有目的...顾全武、杜建徽等人也都沉下气来,且看韩熙载这个魏朝使臣还能有什么说法。
而钱镠眉头一皱,以他的阅历而言,当然也能意识到魏帝李天衢如此安排,必定别有深意,他虽凝视向韩熙载,又沉声说道:
“孤向陛下奉表称臣,虽然自问过往向来谨事中原,可先前毕竟违诏抵抗,便是上国的罪臣。如今知罪情愿纳土献地,伏候任凭裁决,也不敢有任何绝无怨言...但陛下不肯接受孤投降,这却又是何意?还望天使能够指点迷津。”
1181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韩熙载听钱镠问罢,在大殿内一众吴越属臣的注目之下,仍是面带笑意,神情自若的回道:
“我朝与吴越军的确交锋过几阵,彼此各有伤损。只是虽然要向陛下做个交代,但大王也并非是以罪臣亡君的身份赶赴汴京。下官奉陛下口谕,宣请大王乃至宗室家眷朝觐,
并非是为谴责吴越抗旨,勒令尽快投降而来。
大王这次尊奉陛下旨意,尽肯尽快携族亲家眷启程。屯驻于钱塘城外的我朝兵马,也将按藩王礼制相待,护送大王赶赴汴京。至于吴越纳土归顺,以及大王有甚过失要向陛下交代等事宜...呵呵,眼下暂不必细议,
待朝觐时陛下与大王从长计议,也为时不晚。”
钱镠听韩熙载侃侃说罢,便立刻意识到,魏帝李天衢暂时不会接受吴越国归降的用意所在。
是做为亡国之君,在自家国都城下宣告社稷覆灭,再被押解着启程上路;还是以臣属藩王的身份,到宗主国国都后再敲定“要不咱就合并吧”如此大事,这其中的讲究其实也有很多......
毕竟按亡国之君投降的制度,前有曹魏灭蜀,晋朝灭吴之时,刘禅、孙皓这两个末代帝王都是素车白马,肉袒面缚,衔璧牵羊,大夫衰服,舆负棺椁的落拓模样;后有金国灭北宋,宋徽宗赵佶、宋钦宗赵桓这对昏君父子脱去上衣,外裹层刚宰杀的羊皮,四肢着地,
而任凭金人羞辱。
而先前魏朝灭蜀,末帝王衍也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身穿白衣,
衔壁牵羊,以草绳系颈,迎降道左”...还要备口棺材跟随,寓意自己违抗上国,当真是罪该万死。
所以钱镠现在便要宣告归降于魏朝,若是细究起来,他也要在众多吴越军民的注视之下,穿素衣牵白羊,拿草绳拴住自己的脖子,后面还要跟着一口棺材...对于他这么个年事已高的长者而言,也无疑是一种天大的羞辱。
李天衢遂安排下去,三路魏军一旦在吴越国都钱塘城前会师,这次派出的使者韩熙载便立刻动身,告知钱镠咱们之间确实开战了,不过这件事暂且不提,有什么要紧事你先到我这来谈个清楚...毕竟你如果是在先前战败,大军又已兵临城下的情况下投降,
便将以罪臣亡君的身份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请罪受辱;
可是你如果亲自赶赴汴京,
咱们好说好商量着敲定吴越并入魏朝这等大事,你就是献地而理当厚封重赏的有功之臣。
大概想清楚魏朝的用意所在,
钱镠闭目沉思片刻,脸上倒流露出一抹释然的笑意。他忽的缓缓起身,竟向韩熙载微微躬身作揖,又说道:
“陛下宽大为怀,体恤藩篱属臣,孤感蒙天恩、诚惶诚恐,不敢违负圣天子垂恩宣召,自当尽快赶赴汴京,必不迟滞。只是家眷众多,望天使转达,宽限几日,许孤准备停当之后,便即刻启程,朝觐面圣,上表我吴越愿纳土归顺于天朝......”
包括顾全武、杜建徽、钱传瓘这些本来强烈排斥吴越归降的重臣在内,大殿内众多官宦,当然也都很清楚亡国之君按说在奉表投降时所要走的流程...再通晓些人情世故,相继察觉到魏朝暂不接受投降,仍是以宣召藩王的名义让吴越国主赴京的用意所在。
看破不说破,在场一众臣子,也不会再有人站出来反对钱镠纳土归魏的决定...毕竟吴越国主心意已决,而且魏帝李天衢做为胜利的一方,也已是尽可能的给予他们主公最大的尊重...不出些许时日,看来吴越为魏朝所并也已成定局,即便是先前的主战派,到了这步境地,又还能有什么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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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钱镠与他妻儿家眷奉宣召赶赴汴京的时日,于钱塘西面城门外扎营的魏朝军旅,也早早的让出了一条道路。诸部兵马整齐肃列,看上去也完全不像准备攻打吴越国都城的外来敌军,现在倒更像是接迎、护送钱镠启程的仪仗。
而钱镠膝下仅仅是史册中有载的便有三十五子,儿女众多,再加上他这个吴越国主都已经是爷爷辈了,这一大家子人还要算上随行的仆役、使女,装束行囊、乘坐车舆的阵仗很大,自然也难免吸引得钱塘百姓聚众前来,目送他们的王奉中原天子的宣召,踏上奔赴汴京的路程。
长街两侧、城内城外聚众围观的民众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固然有不少人庆幸吴越国放弃抵抗,这也就意味着他们便不会受到战火殃及;然而还有更多的百姓摇头叹息,感叹由吴越钱氏统治的时期很快便要过去,将会成为中原王朝治下的子民,但也仍有人念着钱镠的好,脸上也流露出依依不舍的神情。
毕竟寻常百姓所盼望的,就是能与一家人太太平平的生活在一起,不必担惊受怕、颠沛流离的挣扎求生...钱镠做为割据政权的统治者,奉行与民休养之道,基本上能做到体恤黎民百姓,那么当地民众便会感念他的恩德。
所以眼见钱镠所乘的车仗从面前驶过,一些百姓不由得开始跟随着缓缓行进的车仗移动,周围的人很快受到感染,纷纷相随......
李天衢安排召请钱镠以臣属藩王的名义觐见,避免他按亡国之君向征服者投降的惯例公然受辱,也不仅仅是要给足这个五代贤王的面子,另有出自于安抚吴越国治下百姓民心的考量。
毕竟自唐末乱世至今,天下四方战乱、干戈扰攘,钱镠自据一方之后,便奉行保境安民的国策,总体上而言,他也的确称得上是个能够造福于民的明主。治下百姓对这个吴越国主风评甚好。李天衢心想如果眼见钱镠被迫降从、公开受辱...那么吴越乃至两浙诸地的黎民百姓,又会如何作想?
分批逐次,开始转向护送车仗的魏军兵马也都识趣。排开的队列,虽将钱镠与其家眷所处的车舆,与后面跟随的民众间隔开来,但是也并没有呵斥勒令自发随行的大批百姓速速散去。
当钱镠挑开遮窗的帷裳,便望见那一侧有不少民众徒步相随,高呼感恩念德,还有人随之下跪...钱镠频频颔首、招手示意,想到自己当年应募投军,成就王业,有一众文臣武将竭力辅佐,好歹也能受治下百姓拥戴,却终究不免要纳土归顺中原,就此放弃掌握的王权基业...又要远离故土,当然也甚是感慨。
钱镠又放下帷裳,不住长叹了一口气。而他的原配正妻,本为浙西观察判官吴仲忻之女的吴氏也同乘坐在车舆当中。眼见自家夫君的神情有些寂寥,吴氏面露忧色,也不由说道:
“大王纳土归魏,是以吴越百姓为念,而不愿再妄动兵戈。只是大王素来受两浙军民拥戴,就此任由魏朝安置,也唯恐魏帝有所忌惮...他当真能善待钱氏宗亲么?”
虽然钱镠儿女众多,也纳了不少嫔妃,可是他最为呵护宠爱的,还是她这个吴越国正德夫人...那句流传千古的“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便是为正妻吴氏所做。眼下他们这对老夫老妻同坐在车舆当中,又见吴氏有些忧虑的问罢,钱镠则淡然一笑,缓缓握住他妻子的手,都已是七十多岁的人了,却仍有些动情的说道:
“夫人勿虑,魏帝当世雄主,虽不能说知根知底,可是推敲其以往的事迹...只要我钱氏子孙诚心归顺,按说也能安乐过活,得个善终。罢了...就此献地交权,也是无事一身轻,以后不必再受国事烦扰。这倒也好,昔年太白学士作诗有云:光景不待人,须臾发成丝,我与夫人都已是白发苍苍,暮年时节,彼此也该多些时间相处了......”
1182 岭南刘䶮,该轮到你了
钱镠与其家眷族亲,由魏朝兵马护送着,沿途又有各处州府官驿招待,一路顺风顺水。抵至汴京之时,李天衢闻报之后,由一众近臣内侍拥簇着,便亲自赶往皇宫内朝正门接应。
闻知魏朝帝君亲自来迎,钱镠便立刻走下车舆。临近皇宫时,远远的瞧见卤簿龙辇,他便吩咐一众妻儿家小在后面跟随,自己则领头徒步朝前走去。
虽然年事已高,可钱镠自知如今都已经到了汴京,既然决定纳土归魏,对中原天子须表现出最为顺服恭敬的态度。所以眼见御驾仪仗距离自己约莫几十步远时,钱镠高呼“罪臣叩见陛下”,便颤巍巍的伏地参拜,他身后一大群妻妾儿女,也赶忙都呼啦啦的跪了一地。
然而钱镠俯首刚才跪下,就感到一阵清风扑至。一双手伸来搀住臂膀,便将他轻轻托扶起来。钱镠微微抬头望去,就见扶起他的那个人朝天冠、衮龙袍、长靿靴的扮相,隆准颀身、目光炯炯...随即面带笑意的说道:
“吴越王乃是德高望重的长者,贤名远播,昔日被诸王尊为尚父,朕闻名久矣,甚是敬重,今日终于有缘相会。朕也当礼敬长者,也切勿如此多礼。”
魏朝帝君李天衢,与吴越王钱镠的目光对在一处,也满是副君礼臣忠的和谐场面。
而李天衢过往与朱温、李克用、杨行密这些雄主都曾当面打过交道;当年讨伐孙儒乱军,在杀阵中也曾与楚国开国君王马殷算是擦身而过;李存勖在社稷将亡、道尽途穷之时,还要上演一出李天下只身突阵斗魏帝的大戏,李天衢也曾与他马战交锋过...可是与钱镠彼此却是久闻其名,却从来不曾会面。
如今到了吴越纳土归顺时,李天衢才得以亲自与已经年过七旬的钱镠会晤,却见他生得张鞋拔子脸,怪目兜齿、鼻孔朝天...与其表字巨美截然相反,这个吴越国主长得确实很丑......
也难怪钱镠出生之时,他父亲打眼一瞧,还以为自己这儿子是个怪胎,甚至还打算把他直接扔到屋后的井中...不过钱镠长得虽丑,却也绝对说不上是面目可憎,相反的他举手投足间,也有一种睿智稳重的气质。
就好像有一些所谓的俊男美女,长得再是英俊貌美,可是一旦说起话、办起事来,却也甚是招人烦、惹人嫌;但有的人虽然长得并不好看,谈吐处事往往会让他人感觉很舒服,也愿意与其多加来往...钱镠无疑正属于后一种人,难怪会有不少有识之士愿意死心塌地的为他效忠。那种身为一方明主的魅力,也与他多少年来的见识、经历脱不开关系。
李天衢很快又吩咐下去,于每年举行春秋大宴的集英殿设下宫廷席宴,命良酝署、珍羞署备置美酒佳肴,招待钱镠与其一众族亲家眷。钱镠则连声谢恩,恭谨赴宴。
席宴上的氛围也是极为融洽,李天衢称道钱镠深明大义、顾全大局,着实能做到以黎民苍生为念;钱镠则称赞李天衢征乱伐暴,廓清海内,非但登建皇极,早晚也必然能完成一统天下、再造盛世的大业。
虽说还有那个正史中的吴越第二代国主钱传瓘,不得已举家迁至汴京的途中一步三回头,要远离以后应该由他继承王位的故地,也甚是依依不舍...但钱家的主心骨依然是钱镠,钱传瓘自幼深受他父亲的教诲,情知吴越这一方势力或早或晚还是要回归中原王朝,只是这一天来得太快,而让钱传瓘有些始料未及...但他大概能认清眼下的形势,所以如今也只得接受现实了。
如果吴越国顽抗到底,魏朝或早或晚,就凭着硬实力还是能将其彻底覆灭。但李天衢很清楚那也势必会消耗大量的人力、物力。损兵折将、劳民伤财,致使两浙百姓深陷于战火当中,对当地的民生与经济造成毁灭性的破坏...所幸如今钱镠也不必于临终时留遗命家训给他的子孙辈,而是身体力行的带头归附中原,使得两浙地区不必再饱受血光之灾,便已顺利完成过渡,复入中原王朝版图。
一日之后,钱镠便正式上书请求去王位,吴越国文武百官、三军将兵、百姓钱粮...乃至治下全境疆土,便将转由朝廷直辖接管。李天衢当庭准奏,下诏改封钱镠为淮海王,加太师衔,食邑五千户...虽然再也不能以王的身份世代专掌一方军政大权,可是所受的待遇,便相当于高薪养老的国家最高级老干部......
钱氏子孙家眷,也得赐封几座上等府第,规格也远远高于其它亡国降君家眷。不过李天衢心想待天下大致形成治世的局面,钱镠与其子孙若想返回杭州故地,就由得他们衣锦归乡,仍按原本的轨迹做两浙地区的名门望族便是。
毕竟唐廷晚期朝廷糜烂,逐渐丧失对各路节度使的控制权,致使天下藩镇割据,诸方军阀纷纷称孤道寡,故而形成“天子本无种,兵强马壮者为之”的局面...可是一统治世的朝廷,比起前朝末代的统治力当然不可同日而语。打铁还须自身硬,只要中央朝廷治政清明,地方上的封疆大吏也不会有裂土分疆的机会。
而钱氏后世子孙遵从钱镠的家训,也一直作为繁衍于江南一带的望族人才辈出,在宋朝时节得称赞“忠孝盛大,唯钱氏一族”,而在北宋初年成书的百家姓中仅排在国姓赵之后位列第二。所以李天衢相信四海承平之时,就算钱镠这一大家子,再返回深受当地百姓推崇的家乡故地,应该也不会再有人还会有复辟称王的野心,而会安分守己的做魏朝治下的子民。
只不过让李天衢略感遗憾的是,随后几日,吴越国那边,又有检校太保兼八都兵都指挥使顾全武,以及丞相兼中书令杜建徽上书请奏,表态打算纳还官诰,就此卸职归隐。
顾全武、杜建徽做为竭力辅佐钱镠打下吴越国江山的左膀右臂,现在都是五十多岁的年纪,可都还没有到致仕退休、告老还乡的岁数...他们显然是认为忠臣不事二主,主公钱镠满门,已都献地交权,彻底归顺于魏朝,不再是割据一方的君王,吴越国全盘疆土并入魏朝治下。如今天下时局又逐步趋于稳定,顾全武、杜建徽也不打算再为中原王朝效力,就此解甲归田,以后大势走向也与他们再没什么关系了。
钱镠与其子孙既已归顺,顾全武与杜建徽想必也不会再试图对抗魏朝。李天衢心说这两个吴越宿臣,当初虽然是军中顶梁柱一般的存在,魏朝智谋勇烈之士众多,也不差他们两个,遂下诏允许顾全武、杜建徽分别以检校太保、左丞相的身份致仕,领受退休俸金,在五十多岁的年纪便归隐颐享天年。
梳理吴越国其他文臣武将的名簿,考量谁按原职录用,谁又可以委以重任,乃至任命接管吴越两浙一带各处州府官员等事宜时,李天衢沉吟片刻,忽然又沉声念道:
“吴越国也已为我朝所并,南面下一步要出兵攻打的,便是刘䶮的越国,以及由杨廷艺领头,再度煽动当地土豪世家叛乱的静海军了......”
1183 占绝对优势,也未必每场仗都稳了
这几日任命归附州府治理政务的官员时,李天衢又召见了先前奉他旨意出使杭州钱塘的韩熙载,出言勉励一番,让这个如今也不过二十出头的后生尽管好好干,以后也还会许以他建功立事的机会。
李天衢当然很清楚韩熙载的史载事迹,知道他还是中华古代十大传世名画当中《韩熙载夜宴图》的主角...韩熙载为昌黎韩氏望族,也是官宦世家出身,曾祖韩钧,曾任前朝唐廷太常卿;祖父韩殷,则任侍御史,他父亲韩光嗣历任秘书少监、淄青观察支使、平卢节度副使等职务。
如今平卢淄青地界,藩镇也已废除,该由中央朝廷直辖统治。韩光嗣遂转调至朝堂,韩熙载便举家搬迁至汴京,还参赴科考金榜题名,入仕得录用也有一段的时日了。
只不过按正史轨迹,入主中原的后唐朝廷讨伐拒不接受调令的淄青军节度使,韩熙载的父亲韩光嗣官居藩镇副使而受到牵连,被迫携家带口逃离中原。韩熙载与家人便乔装成商贾,逃入当时的吴国境内,转而为掌握实权的徐知诰所用。
只是韩熙载年少放荡,孤傲而不拘小节,所以一直未能得受重用。直至南唐取代杨吴,他转调回金陵,虽然受南唐第二代国主李璟的赏识,却又与宋齐丘等权臣闹得很不愉快,而倍受打压;韩熙载虽有政治抱负的人,见识、学问也皆有独到之处,可他也有蓄养伎乐,广招宾客,宴饮歌舞的习惯,花起钱来大手大脚。后主李煜曾曾打算拜他为相,遂派遣画院待诏顾闳中也将到韩熙载的府邸,窃窥之,目识心记,图绘以上,从而有了《韩熙载夜宴图》那副流传至后世的名画。
只不过后主李煜虽然性情宽厚,绝非残忍好杀的暴君,但是他纵情声色、笃信佛法,国库空虚之际仍大肆建寺尊佛;宋朝大军围攻金陵,已经杀至城下时,只顾念诵经文,说这个亡国末主是个昏君,倒也不算冤枉了他。
韩熙载遂预料到南唐社稷摇摇欲坠,早晚会被宋朝吞并,便刻意的更是要摆出纵情声色的模样,并有言“中原常虎视于此,一旦真主出,江南弃甲不暇,吾不能为千古笑端。”...所以他不想做亡国之相,便更不加节制的蓄养艺伎,开设夜宴,于六十九岁病逝,再不过四五年光景,南唐果然被宋朝所灭。
不过如今南唐的前身吴国已经覆亡,淄青军藩镇也并没有发生节度使抗拒朝廷调令的事件...所以韩熙载与他父亲韩光嗣一直安安稳稳的做魏朝的官,也不必为了免受谋逆大罪殃及,而逃亡到江南地界去。
李天衢心想按韩熙载史载轨迹,他先后相继为南唐三代国主所用,可是先主时期却不受待见;中主李璟继位,韩熙载因东宫旧僚的身份,也能做到尽心为国,或驳正国事,指摘批评弊端,接连上奏章疏,却又引起朝中权臣派系的仇视与忌恨;后主李煜倒是打算再重用他,结果韩熙载却因预料南唐社稷难以久存,便索性进入了躺平模式...可以说终其一生,他也并没有充分的展现出自己的能力与抱负。
韩熙载的确可以称得上高才博学,精通音律、善于书画,在江南地界评述为当世风流之冠的神仙人物,而且性格诙谐、头脑活泛,做起事来鬼点子也多...正史线中他受权臣打压,仕途坎坷,到了暮年,又不愿意做亡国的背锅宰相,所以索性声色犬马,但是如今韩熙载所处的环境截然不同,在魏朝可由他施展拳脚的机会必然会更多。
不过李天衢要观察韩熙载,也并非认准了他以后就必然能成为一代贤相...毕竟这种在官场上所谓的神仙人物,行为举止放荡不羁,喜好风花雪月的调调,往往也容易犯有才却不务实的毛病。他觉得南唐气数已尽,不想做亡国宰相,所以便继续领着南唐俸禄“酒照喝舞照跳,假装啥也不知道”...其实也并没有尽到一个臣子的本分。
所以李天衢认同韩熙载才华横溢,但他转而为魏朝竭忠效力,环境的不同又能否促使其心态发生转变,而成为一个有安邦治国之能的贤臣,这到底还是要打上一个问号的...这次派遣韩熙载出使吴越国,给他个露脸的机会,可便如当初对待冯道那般,以后在魏朝官场中攀升到多高的位置,还是且用且观察,适当的时候或许还要再敲打一番。
而如今吴越国也已并入治下疆土,可目前与越国之间,可尚还没有议和停战,想必如今的刘?,便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一方面他已没有强援可以倚仗,只得势单力薄的面对魏朝的全面攻势;另一方面刘?又绝对不可能如吴越王钱镠那般识事务活得通透,他不会放弃占据一方而只手遮天的权力,尚还有一搏之力,也必定会负隅顽抗下去。
再往南打,李天衢采取的是逐步蚕食的策略,几路魏军轮番休整进攻,一口一口的吃掉越国治下疆土。不过面南战事最新的军情传至汴京,所得知的战报也着实出乎李天衢的意料之外:
“由于我军先前便已接管由楚国掌控的静江军藩镇,高行嗣、倪可福自梧州进军,直取岭南封州(后世位于广东省西北部的肇庆市封开县),起初本来战事顺利,大破越国水军于贺江,烧杀溺死三千余人。
可越国统掌禁卫诸军的苏章统领神弩军三千,与五千水军、战舰二百艘救援封州。趁着倪可福引兵迎击之前,先以铁索沉于江中,又系巨轮于岸上,筑堤隐蔽,轻舟逆战,佯败而遁。倪可福中计追击,堤上敌兵却挽轮举索锁楚舟,致使先锋战船被撞翻沉没,大批战船前后拥堵,阵型大乱。
我朝舟师虽然配备新式火器,但是遭遇奇袭,舰列混乱,贸然发射,唯恐误伤同僚...苏章便趁机先命神弩军以强弩夹江发射,又亲自统领水军驾轻舟跳帮厮杀。倪可福大败溃退,幸有岭南西路讨伐使张武接应,施发火器,致使苏章所部水军焚毁六十余艘...只是攻打封州的战事受阻,我朝舟师也只得暂退整顿,另谋南进之策......”
李天衢听闻攻入越国境内已经打响的军情战报,他最先想到的是己方势力舟师自从配备了新式投石炮与火器之后,无论征吴讨楚,与那些同样擅打水战的敌军,也都是无往而不利...可兵无常势、难言必胜,只是没有想到,会是在与越国水军的交锋中第一次吞下败果。
毕竟新式的抛石机与火器虽然在打击范围、杀伤效果等方面领先于这个时代,但是还没有达到火枪大炮对上大刀长矛那种碾压性的优势。
有吴国、楚国水军先前惨败的战例为鉴,敌方因地制宜,采用针对性的战术,利用相对狭窄的空间,限制敌船的机动性,再尽可能削除魏军舟师火器的长处...也并非没有出奇制胜的机会。
看来正史中的南汉岭表虎臣苏章,果然是个能征善战的将才...李天衢心中暗念,可是如今刘?麾下最能打的宿将也不得不出手了,他焦头烂额的要死撑下去,却还能有什么底牌可用?
1184 攻破门户,杀入岭南东道
岭南苏章,广东封川出身,骁勇善战,行军多合古法,遂为一时名将。他少事清海军刘隐为牙将,性忠耿有勇力,征战有功,而被提升为衙内马步军部指挥使,掌管麾下节度使帐下的亲信牙军部队。
而当年刘?的兄长刘隐出兵攻打割据虔州的卢光稠,意欲夺取其长子卢延昌占据的韶州,结果无论水路、陆路却都杀得屡战屡败...也唯有苏章那一路杀得敌军败退。
待虔州卢光稠亲自引兵增援,刘隐在败逃途中遭受袭击,舟毁马毙,又是苏章亲自驰援,将所乘之马让与主公,步行殿后,震慑得敌军不敢追赶。否则刘隐这个岭南割据政权的奠基者,当时便很有可能死在乱军当中。
若是按史载轨迹,直到刘?称帝之后,楚国派出水军大举南下,起初也是势如破竹,却也正是苏章设计诱敌,派遣军士挽轮举索锁楚舟,以强弩夹江发射,而杀溃楚兵,使得江水为之尽赤,楚人大为震恐,此后遂不敢再南下进犯。
按说岭南刘隐、刘?兄弟偏安一隅,统计与五代时节其它割据军阀的交战记录,所交出的战绩其实也有些说不过去...同楚国去争桂、邕、柳、容等岭南五管之地吃了大亏,还是趁着南唐灭楚时趁机拓张疆土,捡便宜才得以北进至郴州一带;卢光稠起初也不过占据镇南军一州之地,结果清海军刘家兄弟,以掌控岭南东道诸州的藩镇体量,同对方也杀得个有来有回,互有胜败;虽然也曾西征吞并交趾静海军,结果当地土豪世家出身的牙将闹造反,便又丢了地盘,再复征讨也被杀得溃败,也只得承认对方实际上自治的权力。
刘?也就是因为占据的岭南地界已处于天涯海角,不会受到中原王朝的直接威胁,所建立的帝国才得以历经五代国主,传承六十七年...若是换做后梁、后唐那等更为强横的势力做邻居,他如果还敢妄然称帝,也很有可能便如桀燕刘守光那般,在史诗剧里都活不过三集,要被灭也是分分钟的事。
不过岭南名将苏章...他虽然没有机会与五代葛从周、符存审、杨师厚那些参赴中原争霸大战的顶级名将掰掰手腕,所以在后世的知名度并不算高。但是苏章至少在南面局部战争的表现极为亮眼,对越国的敌人而言,也可说是闻风丧胆一般的存在......
李天衢心中寻思着,旋即转念又想到不过苏章膝下有五子,俱为中郎将,而性情豪侠任气,所为不轨,号为五郎将。而有人告发谋逆,致使苏章五子均被处斩,他本人则应劳苦功高而免于问罪,只是五个亲生骨肉,都被自己所效命的主公下旨砍了,苏章遂落得个积愤成疾、郁郁而终的下场。
而苏章逝世后仅一年,正史中的南汉帝国征讨静海军,便打响了让后世的越南大吹特吹的第一次白藤江之战...主将刘?膝下第九子刘弘操中伏战死,先前有平定交趾之功的大将梁克贞败逃而归,自此奠定了静海军藩镇从中土分离独立出去的基础。
如果岭南第一名将苏章尚还在世,而由他挂帅收复交趾失地,后世中华西南面的地缘格局被彻底改写,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苏章那五个儿子按正史线走下去,会被人告发意图谋逆而被杀,李天衢心想或许是因为他们因纵任意气、不加约束,得罪人太多而被诬告;或许的确不甘现状,就真曾打算背反刘?也说不定...眼下尚还无法确定有没有招降苏章的可能,不过该打的仗,自然也还是要打下去的。
虽然由于越国动用了苏章这员宿将亲自救急驰援,夺取封州那处岭南地区通往中原地区的交通要隘攻势受阻。可是要挥军直捣越国国都兴王府,也未必非要取道后世广东肇庆的方向继续推进...苏章四处救火,又怎能做到面面俱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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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有“据五岭之口,当百粤之冲”的韶州韶关,遭受魏军几轮的猛攻,已被摧毁的守城用具,以及横七竖八的尸体关隘上处处可见。更有猛火冲天,由几轮猛火油弹引燃的烈焰烘烤着整面城墙,浓烟与热浪滚滚,逼迫得那些守城的士卒惊呼着朝后方退避。
韶关北侧,无数的魏军军士如蚂蚁般往来不息,大批攻城部众仍在不断的施射箭矢、石弹、毒烟球。但见城关也已是千疮百孔、破烂不堪。,大门遭受撞击隆隆作响,直震得上方沙石簌簌而下,在猛烈的轰击下恐怕也再支撑不了许久,而外面蓄势待发的魏军兵马人头涌动,守城的士卒先是遭受骤急如雨的箭矢,旋即又有猛火弹与石弹劈头盖脸的砸将下来...还如何对攻城的敌军予以反击压制?
忽然一声轰隆巨响,碎裂的砖石哗啦啦的滚落下去,大门一侧,却先有大片城墙崩塌下来,登时暴露出老大一个缺口,只须踩着残垣瓦烁稍作攀爬,便足以直冲进去。
大批大批的魏军将士,早用浸湿的麻布掩住口鼻,便立刻犹如决堤的洪水一般蜂拥杀去,韶关城头杀声鼎沸,人喊马嘶,乱哄哄的便好像已天塌地陷一般。
面对已经突破城关的魏军将士,越国仍有一些守军试图负隅顽抗,进行巷战,然而更多的士兵却已将兵器丢在了地上,蜷缩着高举双手,连声高呼愿降乞活。
而把守韶关的越军主将与乱战中头戴的兜鍪被打落,发髻被削掉一半,身上也已是鲜血淋漓...在十几名亲信拼命的搏杀掩护下,他披头散发、失魂落魄的只得狼狈奔逃,待这员越军将官好不容易从南门奔逃出去,又催马跑出近百步远后,再扭头回身望去,就见韶关城头上方,也已然换成了魏朝大旗迎风招展飘扬......
丢了韶关的守将也根本没有驻足叹息的时间,因为他又瞧见城郭那边杀得昏天黑地,魏军锐骑马踏长街,肆意驰骋,直杀得那些来不及奔逃出来的越军士卒凄惨的哀嚎声四起,而又有一彪杀气腾腾的魏骑甲士,已经高高地擎起手中锋刃雪亮的钢刀,从韶关北门一直杀出南门,旋即朝着这边猛扑了进来。
那员侥幸冲出城郭的越军将领惊嚎一声,赶忙转过身来,急催战马,与麾下一小撮残部都如屁股上挨了一箭也似,拼了命的继续朝着南面溃逃而去;
然而与此同时,韶关北侧,魏军将领许存也在一彪士兵的拥簇下冲入城中。尚未散去浓烟呛目,也使得许存也不由尽量眯着眼睛,而他又策马驱驰了一段距离后,揉了揉熏得有些红肿的双眼,便立刻高声喝令道:
“奉陛下谕旨,每攻克越国一处城郭县坊,于安抚民众的同时,再晓谕王师讨伐僭号谋逆,胆敢与天朝对抗的逆臣刘?,也深知岭南百姓饱受暴政之苦!
陛下体恤黎民苍生,遂下诏王师每至一处,便会发粮赈济因惨受盘剥,而生计困苦、流离失所的难民。
待僭越伪朝覆亡时,岭南各处百姓为我朝治下子民,非但免除徭役和赋税三年...陛下金口玉言,待三年后征税征役,悉如今制,也绝不会如刘?那般残暴害民!”
1185 奇葩国都,几代暴君,那就该亡了
韶关城墙大片崩塌,已呈紫黑色的血迹,与焦黑破损的痕迹尤在。但是周遭里里外外的尸体,也都全部已清理得干干净净。在曾经堆积尸首的地方也已洒上石灰,再盖上厚厚的黄土,以预防疫病的滋生。
择选好了城内相对干净的位置,支起了一片棚子,每隔一段距离,一些伙夫架起锅灶开始熬汤煮米,就近处堆叠着一包包粮秣,便开始准备赈济民众。
不一会的功夫,棚子前便聚集了大量衣衫褴褛的百姓,这些人个个都是面有菜色、衣着破旧,看那副模样与乞丐根本没有什么分别...他们包括生计艰难的韶关居民,乃至为了逃避赋税,流落到附近的凄苦流民。
成群结队、携家带口的民众,由魏军将校安排,就在城池左近搭起窝棚暂时安顿下来,形成大大小小的聚集点...专候着魏军开始棚赈济,便前来排队讨粮吃。
外来聚集的流民虽然非但生计困苦,更是居无定所,但是魏将许存也已吩咐属下晓谕民众,后续还会有官吏前来,整理流民的户籍、数目,但凡接受魏军安置的岭南百姓,目前最基本的生活条件会得到保障。
待先前统治他们的暴君刘?覆灭,而越国也并入魏朝版图之后,苦于重赋重税,不得已背井离乡的流民也尽可以重返乡里,魏朝仍会酌情予以赈济,直至返乡民众开垦荒废的田亩,亦或各复其业,与妻儿老小的生计能够维持下去。
瞧着那些挎刀绰枪,来回巡视的军士,前来领受粮食的百姓虽然难免有些畏惧,但是为了填饱肚皮。他们眼巴巴瞧着伙夫在那里掌勺,大锅里腾腾冒着热气,也尽是不由吞着口水,在魏军士卒的督管下安安分分的排起了长龙......
李天衢自知正史中的南汉帝国,也就是眼下的越国国情,自从刘?建制称帝伊始,便可称得上是一个奇葩国度...这一方割据政权极其重视商业,而且意识到唐朝时期武人专政一方的弊病,毕竟唐末五代,尽是武将篡权夺位,以下犯上...遂开始大量启用士人治理州县,重文轻武,建国初期地方上吏治相对清明。
可是随后这个国度也开始渐渐跑偏了...刘?起初重用士人文官,可是到了晚年却又开始猜忌士人,认为“以士人多为子孙计”,可宦官无妻儿老小,无牵无挂,才会忠心辅佐皇帝...遂又开始大肆重用宦官。直至刘?的孙子刘鋹继位时,朝中宦者二万人,甚至远超唐朝宦祸最严重时期的四千余人...司掌内外朝大权大抵尽为阉党,形成欲要做官、必先自宫的风气,甚至还任由巫女干政,而成了五代十国中的“巫宦之国”。
而正史线中的南汉几代暴君,除了一个赛着一个的荒唐,他们也都有一个共同之处,便是横征暴敛,对治下百姓盘剥的苛捐杂税都极其繁重。
就只眼下而言,李天衢便已听闻刘?直恨不得要把珍宝全都搜刮来据为己有...他大兴土木,所修建的皇宫谓之玉堂珠殿,其规格按记述“以金为仰阳,银为地面,榱桷皆饰以银;下设水渠,浸以真珠;琢水晶、琥珀为日月,分列东西楼上。造玉堂珠殿,饰以金碧翠羽”...而且兴建的大量离宫别苑,尽是珍禽奇兽,也佛若仙境一般。连同对应对应上天二十八宿的二十八处庙宇,劳民伤财的压榨,当然也是可想而知的。
可是另一方面,本是富商世家出身的刘?又极为重视经商贸易,由他掌政的越国,也可称得上是个商业帝国。仗着位于两广、背靠南海的地理条件,靠着海贸发展经济,国都兴王府内万商云集、宝货充盈,总之只要你能交得起税,有本事捞钱敛财,也照样能活得豪横安乐。
这也使得越国成为贫富差距最为严重的割据政权,一层层的盘剥压榨下来,当然如一座座大山压在了底层的百姓身上。
所以按越国税制,各出州府皆设专门收税机构制置务,由史载所述“江湖及池潭破塘聚鱼之处,皆纳官钱,猪、羊、鹅、鹿、鱼、果并外场镇课利,岁收铜钱一千七十贯”...税种名目极其繁多,总之老百姓只要一有动弹,官府就能变着法的向你伸手要钱。
活不下去了,不如横下心来起义反抗?刘?更乐不得抓取大量的死囚,观赏由他炮制的刳剔、虿盆、兽咬等诸多酷刑...所以眼下的越国,虽然还没有到刘?的儿子刘晟篡位之后,甚至干出派水军劫掠海商这等杀鸡取卵的荒唐程度。但是各处山海间盗贼蜂起,除州治城郭,蛮族、匪盗遍地横行,也已有大批的百姓为了逃避繁重的赋税,便抛弃了他们赖以生存的土地,而躲进深山野岭中苟活......
李天衢当然很清楚,由于刘?的暴政,岭南地区的百姓现在便已经被压榨得透不过气来。魏军大举南下,所以除了军需的后勤补给,还运送大量的粮食用于赈济流民,还放话免除原越国治下州府三年税赋,周济难民,并承诺轻徭薄赋、体恤民生...那么各处百姓又会如何作想?
...由中路南下的魏军先头部队攻破韶州韶关之后继续南下,沿途周济黎民,兵锋所向,已是南面的英州(后世位于广东省中北部的英德市)治所浈阳县。
但魏军部众出现在视野之内,城头上慌张不安的守军就见一队队披甲骑士展开队列,马槊长矛如林般的举起,排排锋刃曜日生寒...还有大批的步军,也开始选择合适的地点扎下营寨,而准备向浈阳城发起猛烈的攻势。
把守浈阳城的越军主将,也已遣人立刻赶往都城报急求援。毕竟英州如若失守,魏军再往南打,可就是越国国都兴王府下辖的领土了...城内又有大量的民夫被强征用于修补城防,而越国守军惶惶不可终日,只能硬着头皮等候城外气势汹汹的魏朝大军准备发动第一轮攻势。
然而入夜时分,身处于城门楼随时注意外面魏军动向的越军主将辗转反侧,好不容易正要入眠之时,却忽的听见外面喧哗声大作。当他慌张起身奔将出去,就见一众本来往城头上搬运守城防具的民夫,纷纷却突然抄出家伙,朝着就近反应不及的兵卒招呼过去!
“你们这些刁民,竟敢造反不成!?”
越军主将又惊又怒,下意识的厉声呵斥,然而旋即他就见二十几个民壮满面怒意朝着这边冲来,为首的那人满面忿意,口中还恨声骂道:
“丢雷楼某!刘?那捞佬唔把我们当人睇,我们凭甚么还要为他卖命?以往只得忍气吞声的过活,可魏朝既已杀入岭南地界,又承诺免除三年税赋,我们又为何不能迎魏军入城,以盼着尽早让刘?乜碌柒冚家铲!?”
惊慌失措之下,把守浈阳城的越军主将正要拔出腰挎的佩刀。然而钢刀尚未出鞘时,脑后便忽然硬生生挨了一记闷棍...当他顿感天旋地转,眼见便要晕死过去时,迎面一柄粪叉狠狠的搠来,当即便攮进了胸脯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