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1 距离绝境,已经越来越近
凝视前方纷乱的人潮,犹如没头苍蝇一般奔走呼号,不少吴军士卒连滚带爬的意图夺路而逃...一队队催马疾驰的魏军甲骑训练有素,在追击的过程中自然而然的结成了队列,犹如狩猎一般扑向那些已被徐知诰远远甩在身后的吴国臣僚。
“杀!”大批骑军追击赶至,立刻扬起手中马刀,反射出一片片森然寒芒。不远处一名吴军小校登时骇得惊嚎起来,
连带着周围兵卒作鸟兽散,也根本不打算与凶神恶煞的魏军追兵血战死磕。
毕竟仓惶出城,犹如丧家之犬,又没有上官军将督战指挥,便轻易的被敌军追上...面对突如其来的袭击,立刻方寸大乱。一辆马车倾覆在旁,惊呼奔走的吴军将兵也根本无暇顾及当中的达官贵人...落地的凤凰不如鸡,
如今求生逃命要紧,一个个自身难保,哪里还会分什么身份地位?眼下管不了你们这些官老爷的死活,死于乱军之中,也只能怪你时乖命舛罢了!
那辆倾倒的马车当中,有个文臣灰头土脸的爬了出来,额角已被磕破,渗出一抹鲜血...他赶忙又从车厢内搀出个妇人后,便见到近百魏军骑兵蜂涌杀至,当即骇得他们二人犹如受了惊的鹌鹑一般,惊呼着彼此抱成一团。
官居吴国宣歙军都押牙的周宗,因善于辞令、处事机警,而受徐知诰提拔,时常参予商议机密要事。可周宗到底是个文臣,平常出谋划策、处事政务是他行家里手的本事,但是面对那些厮杀惯了的魏军剽悍甲骑,
自然也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匆匆携了些财物,乘车随着徐知诰招聚的兵马出城之时,
府邸内所有的仆役也都四散去了,眼下本来戎卫在周围的吴军士兵都已奔走溃逃。眼见大批魏军甲骑目露灼热的杀机,并发出振奋的喊杀声,策马飞速向这边疾进过来的同时,也已高高擎起手中锋刃森寒的军械...周宗骇得浑身抖若筛糠,却是逃无可逃,只得与他的正妻依偎在一处,也与待宰的家禽没有什么分别!
所幸统领这拨魏军骑兵的指挥使眼尖,他眼尖周宗那副模样,很明显就是个几乎没有抵抗能力的文弱官员,再瞧其身着锦衣华服,看来也是个在吴国朝堂中有些地位的人物...那指挥使目光一瞥,又见与这吴国大官蜷缩成团的妇人生得国色天香,然而魏朝军纪严明,如今又是追击敌众的要紧时节,他自然也不可能动什么歪心思...遂厉声喝令道:
“调拨十名甲士,将这对男女带至军寨关押起来,问清楚他们的身份,再向招讨使上报禀奏...其余人等,
随着我继续追击,突围的吴国文武官员,能擒住的便生擒,
还意图反抗的便尽快诛杀,也绝不能让他们逃了!”
周宗与他妻室这等途中掉队,而被魏军生擒活拿住,似他们这种情况还算是幸运的...诸部魏军锐骑这一路追杀下来,迅速摧垮奔逃人群的后阵,卷起一股股浪潮,将那些来不及躲避的公卿大臣彻底淹没。
由徐知诰提拔重用的嫡系臣僚当中,崔太初慌乱奔走,却为流矢射中,便直挺挺的栽倒了下去,身子伏在地上,再不见半点动静;还有姚景也从车毂崩落的车厢中仓惶的爬了出来,却正迎上一拨疾驰杀来的魏军甲骑,身子直接被高速疾驰的战马撞飞了出去,再落到地上的时候,便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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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往西不过不过五六里处,一架车辕、舆轸、帷幄、辐辏装饰都十分华丽的马车,也已被魏军追兵彻底拦截住。一名魏军骑将策骑上前,用锋刃上兀自有鲜血滴落的长刀挑开车帘,顿时又听见女子的尖叫声自车厢内响起。
正史中的南唐元敬皇后,如今也已为徐知诰所娶的正妻宋金福,本来自幼因战乱而颠沛流离,后为升州刺史王戎收养,再做为陪嫁丫鬟与王戎之女一并被送入徐府...然而宋金福的人生际遇,倒也与其夫君徐知诰十分相似,由于王氏早亡,她却为徐知诰接连生下徐景通、徐景迁,所以很快便被扶正做了正妻。若是按史载的轨迹走,宋金福从落难流民、陪嫁丫环做起,也是一路逆袭,而成了南唐帝国的第一任皇后。
然而如今的宋金福缩在车厢中惴惴不安,怀中紧紧抱着嚎啕大哭的幼子徐景迁,但滴血的长刀挑开车帘,她赶忙又把身边的长子徐景通一并揽在怀中...自己的夫君徐知诰由一众亲兵护卫着,也已逃出十几里开外了,而周围的吴军士兵尽皆四散逃离,宋金福这个柔弱的妇道人家,又拿什么来对抗那些杀气腾腾的魏军将士?
至于挑开车帘的那名魏军骑将,就瞧见车厢中坐着个貌美妇人,缩在一角。身躯簌簌发抖着,正惊恐的打量过来。而她怀中抱着个婴儿大哭不止,身侧还揽着个五六岁大的孩童满目敌意,瞪目怒视,但也明显是被吓怕了,浑身颤抖个不停。
这魏军骑将眉头拧成老大一个疙瘩,也没打算为难妇孺孩童,遂放下车帘,大手一挥,吩咐身边军校调拨些士兵来驾驭车仗,将徐知诰的正妻与两个子嗣一股脑都拉到魏军营寨去,待战事过后,再听候征吴招讨使如何发落......
此刻的徐知诰仍然抱紧马脖子,只顾策骑疾驰,两三千骑军紧紧追随,只想着如何能尽快逃出生天。麾下心腹军将尽皆聚集在身旁,自然也不会有人如同在曹操大军中杀得个七进七出的常山赵子龙那般,前去搭救主母与少主...徐知诰也很清楚,自己的妻儿被远远甩在了后方,恐怕不是死于乱军当中,便已经被魏军兵马生擒俘获了。
徐知诰心在滴血,却也只得狠下心肠继续策马疾驰。不到万不得已之时,他当然不会轻易抛下于吴国苦心经营,日渐尊崇的地位与权势,但是徐知诰仍有东山再起的野心,但凡还有一口气,又岂能任人宰割?那么就算自己的爱妻与亲生骨肉,心中纵然万般不舍,眼下也必须狠心舍下!
这个时候徐知诰也只得全神贯注,使尽全身气力,确保自己不会从剧烈颠簸的马背上掉下来。此时命运,其实也仍是难以把握...到底能不能突围出去,还能逃出多远,是否又能抵达越国寻求庇护,徐知诰明知自己殊无把握,只不过不到最后绝望关头,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弃。
而魏军追兵,迅速冲垮后阵,一直紧紧的咬着不放,四下里更有不断距离的骑军甲士呼啸而来。不断的逼近,也有军骑追击到戎卫徐知诰的亲军队列后方,立刻便要驱马上前狠狠咬下一口。又不出许久的功夫,也有五六批魏军骑众夹攻追击过来,行伍间的甲士双眼通红,就死死盯着徐知诰周围的这两三千兵马!
徐知诰满头大汗,不断的回头张望,忽然他心中咯噔一下,也已经听得阵阵隆隆声传入耳中...听声辩位,徐知诰也意识到又一拨魏军骑众也将从斜侧杀出,并且也必然会迅速的截击过来!
1142 野心勃勃,我又岂能容你?
从北面疾驰而来的魏朝骑军如狼似虎,迅速席卷而至,卷起的狂潮终于狠狠的撞向徐知诰所处的骑众,惨烈的嚎叫声顷刻间冲霄而起,顿时又是一片人仰马翻。
官居吴国金吾卫大将军,也倾向于支持徐知诰的王舆首当其冲,眼见魏朝骑兵猛扑过来,
距离自己这边也不过十余步之遥...他气急败坏咒骂了声,也只能硬着头皮迎了上去!
虽然先行挺槊直刺,一名魏军骑士胸膛被贯穿,当即从马背上颓然摔落。可王舆手中的马槊槊锋卡在那名骑士的胸腔当中,也被带落了下去。王舆连忙要拔出腰挎的佩刀,然而大股骑军旋即杀至,几柄马刀顺势砍来,
血光顿时冲天而起,王舆当场毙命,
连同周围大批亲兵一并坠马,成了伏在乡野间的一具具尸首。
戎卫自己的亲兵也已被几路魏军追兵给截杀住,徐知诰仍然急催战马,忽然又听见一阵凄厉的箭啸声袭来,跟随在他身边的亲信申渐高见状了惊呼了声“主上!小心!”,旋即催马挡了上去,几支锋利的箭簇也登时洞穿了他的躯体,申渐高口喷血沫,也一头从颠簸的马背上栽倒了下去。
申渐高本是乐匠出身,而他做为徐知诰的心腹,按正史的轨迹是在他的主子篡吴称帝之后,因忌惮周本忠于杨氏,在军中又威望极高,便意图用毒酒谋害其性命。然而周本察觉当时已更名为李昪的徐知诰意图,索性用御杯分出一半酒,
示意对方于自己共饮。徐知诰当即色变,
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申渐高便代替徐知诰将毒酒一饮而尽,随即将杯揣在怀中离去。直到徐知诰遣人带着解药去救,他却已然毒发身亡了。
所以申渐高对徐知诰忠心耿耿,眼下换了种死法,也仍是要以自己的性命,以保全他主子挡灾避祸...然而徐知诰现在也顾不上去瞧为他丧命的近臣,仍旧伏在马背上,尽可能将马速提到最高,但听得风声呼呼的从耳边掠过,转眼间申渐高等一众人的尸首,也都被他远远的甩在身后了......
各路魏军其中不断的追击过来,迎头相撞,霎时间又迸射出灿烂的血花,惨烈的哀嚎声、战马的悲嘶响彻云霄,混战中一片血肉狼籍。戎卫徐知诰突围的亲兵相继被拦截住,也只有一小撮兵马在敌军合拢过来之前撞出一条血路。其余大多骑兵则被死死纠缠住,互相拥挤成一团,再不出许久功夫,
也终将落得个被悉数歼灭的下场。
本来汇聚在徐知诰周围的骑士纷纷坠马,
其中虽然也有些人仍然试图鼓起最后一份血勇,却仍然不是魏军剽悍锐骑的对手...毕竟徐知诰搜家底聚集这两三千的战马,可亲兵训练的时日有限,真要比试长途奔袭、控马来去、骑战厮杀...也实在难以与当初与后唐时常进行大规模骑兵作战的魏朝骑军匹敌。
再加上军心震恐、士气不振,所以一旦与魏军追兵骑众短兵相接,徐知诰的亲兵转眼间便死伤大半...而现在仍追随着徐知诰亡命奔逃的兵马,也已不过六七百人了......
就算胯下战马的喘息声变得愈发激烈,早已汗出如雨、口吐白沫,也随时都有可能因支持不住,而颓然栽倒下去...可是催魂夺命的魏朝骑军阴魂不散,就死死的咬在后面紧追不舍,徐知诰也只有急催坐骑透支气力继续狂奔。
已经逃得头昏脑涨,徐知诰估计自己已经狼狈奔逃了大半天的光景...当他与残部兵马行至一片丘陵与旷野交错的地带,忽然又听见震天动地的擂鼓声从远处响起,徐知诰惊觉抬头望去,就见无数兵马如遮天蔽日一般,从南面的地平线那一端四下涌出。
披甲军士列成阵列如墙而进,而在地平线那边大批步军的前排,更有锐骑甲士催马突进,立刻便要朝着这边发起排山倒海般的冲锋。
自打奔出宣城之后,这一路下来,便一直拼命驱使战马疾速奔驰的徐知诰倒抽了一口凉气,在这个时候,他面色唰的变得一片惨白,竟然猛的勒住了缰绳,眉宇间那股子无论如何要突围出去的狠劲也已消逝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满脸的绝望之色.....
因为徐知诰隐约瞧见,远方忽然杀来的军旅行伍间旌旗林立,而当中一杆牙旗之上,赫然打出的是安仁义的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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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乱的亲兵相继勒马止步,所有士卒气喘吁吁,也都感到那种无处可逃的无力与绝望...毕竟魏朝大军的喊杀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无数铁蹄重重的地面的轰隆声,也好像狠狠的砸在一众人的心头上......
就算他们主子徐知诰不到最后一刻,也绝对不会轻易放弃,但现在那最后一刻看来已经到了...随着又一路魏朝大军忽然杀出,眼下已完全陷入进绝境当中,也断然不会再有分毫突围出去的指望!
失魂落魄、神情惨淡的徐知诰愣怔了片刻,忽的却狠狠的咬了咬牙,暗想如果有的选,我当然绝不能做魏朝的阶下囚,但是如今既然再无选择的余地...纵然让我对那魏帝李天衢奴颜婢膝,只要能做个降臣,忍辱负重,也仍能盼来东山再起的机会!
毕竟徐知诰出身微贱,六岁时父母便相继过世,自幼便到处流浪,也是受尽了苦楚熬到了今日。一直打拼至今,如今也早忘却了自己的本名李彭奴...得以飞上枝头变凤凰,他更无法舍弃曾经拥有的地位与权势。
后来徐知诰虽然有幸被吴主杨行密收养,还得夸赞称“知诰俊杰,诸将子皆不及也”...然而却因不能为杨行密的亲生儿子所容,这才转手又拜徐温为义父,也仍是受尽徐知训、徐知询等二世祖的白眼于与奚落,所以徐知诰自幼磨砺过来,深知该忍的时候必须要忍,可是自己也绝对不会一直忍下去......
虽然为人秉性与自己的义父十分相似,可是年近六旬的徐温,活了大半辈子的他身处于绝境,会选择自焚了断性命...可徐知诰怨恨的心想自己才不过三十出头,正是去争宏图霸业的大好年纪,又怎甘心自绝性命?
只要能卧薪尝胆,哪怕当牛当马、做奴做婢...当初我受尽杨家、徐家那些子凭父贵的纨绔白眼,不也仍是一直忍了下来,而且尽心尽力,争得义父的愈发重视,只要能争取魏帝的信任...徐知诰心中念罢,忽的又一兜缰绳,策马冲出数步,便嘶声大喊道:
“我不会再逃了,乞望勿伤性命!如今当真已拜伏于上国天威之下...鄙人徐知诰,毕竟执宰吴国朝堂,助天朝王师安抚吴国臣民,也还有大用处......”
徐知诰一边高声叫嚷着,一边正要滚鞍下马,伏在地上任凭处置...而汹涌杀来魏军骑众前列,亲自统兵掩杀过来的安仁义,听军校传报徐知诰在远处扯着嗓子高喊的言语,他却冷哼一声,沉声念道:
“打不过便要守,守不住便要逃,逃不了这才要投降乞活...天下哪里又有这等美事?”
安仁义嘴上说着,脑中则回忆于奉旨南征之际,由自家主公李天衢转呈来的手谕当中,而传达给他的另一条指令:
徐温、徐知诰那对义父子,在他们身陷绝境之时,无论是投降也好,抵抗也罢,当然如果自尽那是再好不过...可若是擒而后杀,也难免让世人以为我军杀降,枉受天下非议,是以尽可能在战场上除掉他们的性命便是。
总之这两个人,不必生擒,置于死地,也不必押解他们前来见朕......
1143 吴国覆亡,也不会再有南唐了
李天衢当然知道徐知诰这个正史中的南唐皇帝,于逐步控制吴国军政大权时期宽仁为政,因而得到民众赞誉。改制称帝后,当他意识到当时的时局不利于外拓疆土,便固守吴国旧地,就算被朝臣讥讽为故步自封的田舍翁,也不再轻易对外用兵。
而且徐知诰治国兴利除弊,
重视文教、轻徭薄赋,就算身为一国之君,也不以富贵自处,唯务节俭。可以说除了他晚年崇尚道术,因服用丹药中毒,性情逐渐暴躁易怒而变得好杀人这个污点,
徐知诰也是五代十国这段时期的一个明君英主。
可是就算徐知诰会是个好皇帝,
天无二日、国无二主,
这个天下到最后,注定只能有一个皇帝。
徐温挟制吴国国主权倾朝野,然而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徐知诰又有能力斗倒他义父膝下所有的亲生子嗣,那么现在的他,也必定会有谋朝篡位的想法...似他这样的人,若是争取到一个机会,就会削尖了脑袋往上攀,可一旦得权得势,也不能一直甘心做个屈居人下的臣子。
虽说苍蝇不叮无缝蛋,徐知诰能从一个落拓流浪儿干到南唐开国皇帝,也是因为他有缘拜徐温为义父,偏偏杨行密、徐温的子嗣又多不堪为君王,所以徐知诰因缘际会,才得以篡位成为九五之尊...可是他已经触及吴国权力的顶端,
便如同已经吃过人、见过血的野兽,
也很难养得熟的......
李天衢心说如今朝中还有孟知祥那个正史中的后蜀开国皇帝,还正考虑想出个名正言顺的理由,而一举铲除掉那个隐患,当然也不想再多操徐知诰这份心...取其性命,也并非因为徐知诰是什么大奸大恶之辈,可是他既然有极大的概率会危及朝堂,那便势必要尽早除了。
安仁义收到了李天衢的手谕,从一开始便没有打算生擒徐知诰...确认徐温已死之后,他又立刻挥军前来清剿宣城方面的吴军余部,为的就是铲除吴国最后的首脑人物,当然也绝不可能接受徐知诰的投降。
愿意眼见徐知诰在那边大呼小叫的表态要降,安仁义的嘴角绽起一抹残忍的笑意,他那对如鹰隼般犀利的招子已牢牢的锁定住目标,探手从斜挎的撒袋中取出狼牙箭绰在弦上,手中紧绰的硬弓便发出吱嘎嘎的响动声,被拉拽成满月状。
雄壮的身躯在颠簸的马背上依然坐得四平八稳,对于安仁义这等弓箭手段冠绝天下的神射手而言,远距离射杀已经盯准的目标,也是他行家里手的本事...安仁义郃微眯的左眼霍然睁开,利箭刺裂了空气发出刺耳的尖啸声,瞬息间便离弦而出!
待凄厉的破风声传入耳中时,徐知诰浑身猛的一震,
然而他再想闪避也已经晚了...拇指粗细的狼牙箭簇,
当即狠狠的贯入他的咽喉,簇尖又从后颈透出。徐知诰的视野变得一片惨红,当场倒头栽落,他喉头嗬嗬作响,口中也不断的喷出血沫,弥留之际,才忽然意识道:
那安仁义以神射而闻名于天下,想必便是他不由分说,立刻便要取我的性命?他出手又急,难道魏帝李天衢...早就认定我必然不会一直俯首帖耳的臣服于他,便直接下达了格杀令...恐怕当初我就算开门献城、表态愿降,只怕还没被押解至汴京,便将不清不楚的死在途中...可恨我的宏图霸业,终究到此为止了么......
徐知诰的身子无力的又挣扎了几下,便再不见半点动静。在他身后那些有样学样,也纷纷下马正要伏在地上高呼乞降的亲兵见状,哭嚎声大作,也登时乱做一团...毕竟他们的主子徐知诰当场便被一箭射杀,难不成魏朝追兵这是要赶尽杀绝,但凡出城突围的兵马,一个活口都不打算留下!?
然而安仁义眼见徐知诰已然被他一箭贯穿咽喉,也断然不会有生还的可能...他遂打了个手势,身旁牙将会意,便快马加鞭,往前又疾窜出一段距离,便扯着嗓子大声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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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尔等听好了!首恶既诛,就此弃械伏地,听候我军发落者可保性命,可哪个人若敢妄动,一律诛杀!”
...正史中的南唐开国皇帝,也没有机会更名为李昪篡取吴国国主之位,便已死在逃亡途中,再不可能有所作为了...诸路魏军兵马,此刻也早已入主吴国国都宣城,期间并没有遭受到任何抵抗。
毕竟不愿追随徐知诰出城突围的将官士卒,大多趁乱四散离去,也不可能再激起与魏军死战到底的战意。其余留在宣城的吴国文臣武将,也都相当于被徐知诰给抛弃了...即便他们尚还不知吴王杨隆演的死讯,但是国主孬弱、终究难保,那么谁还愿意赴国难、尽死节?眼下也只有尽快打开各处官署府邸,摆出一副诚挚盼望归从于天朝上国的架势,就差没有箪食壶浆、夹道欢迎了......
既然宣城内的臣僚、百姓,乃至余部兵马都已经放弃抵抗,尽皆俯首帖耳的听候发落,魏朝军旅当然也不会枉造杀业。还是按照一如既往的军纪,分拨兵马沿着街坊奔走,到处告知城中百姓不必惊慌,但也会严查是否会有宵小无赖趁机做些不法勾当。
总之今日你们老老实实的呆在家里,或许会有士兵登门盘查,但是有督检军校随行,若是拿了你一针一线,当场便能彻查得分明。可若是有人趁机做不法的勾当,便是罪加三等,而且战争时节,也别指望走府衙的司法流程,而是按汉高祖刘邦引兵入咸阳的规矩约法三章。
只是军法裁决简单粗暴,哪个胆敢在非常时期闹事,也只会往重了严判,那也是咎由自取了......
如此魏军迅速稳定住宣城的秩序,至于吴国那些达官显贵,则连带着他们的家眷暂时被押解到一处控制起来。大队魏军兵马尊奉军令,又迅速截断宣城王宫周围的各处要道,很快也将控制住吴国杨氏所有的宗室子弟。
掌控宣城的过程十分顺利,无论朝堂官员,平民百姓,亦或残存的溃将败兵,也都情愿听候魏军处置发落。然而位于王宫东南方的徐府,却如惊雷一般响起激荡的喊杀声、惊叫声与哭嚎声......
虽然徐温至升州上元设霸府,可他原本的官邸仍在宣城。此时此刻富丽堂皇的府宅中刀光展动,引得惨叫苦寒声连成一片,而那些惨遭屠戮的男女,也没有丝毫招架之力...一股股鲜血激溅,沾在墙壁之上,将周围染得一片惨红。
直至杀红了眼的魏军士卒一直冲到庭院当中,地上也横着五六具鲜血淋漓的尸首...先前徐府当中的仆役、丫鬟还都已经被遣散,如今惨遭屠戮的,包括徐温留在宣城的偏房侧室,府邸内的管事亲信,乃至他亲生子嗣连带的一众家小。
而身处于庭院当中,这次战事接受任命为南面征吴副招讨使的米志诚,冷眼打量着周围的尸首,又转过头来,朝着厅堂的方向望去,又咬牙切齿的念道:
“徐温狗贼与我本是同袍,可他只因要排除异己,便无端害我满门性命...今日终于能报大仇,我屠他全家,杀人偿命,这不正是天经地义的?”
1144 杨氏三子,以死殉国
徐温的三子徐知诲、四子徐知谏,就倒在血泊当中,看来已经气绝毙命,但是按米志诚将令进行屠戮的士兵提着刀围了上去,又朝着倒地的尸首补了几刀...利刃入肉的闷响声不绝于耳,看来除了不久前被遣散的仆役下人,府邸内但凡与徐温沾亲带故的,
也都注定活不过今日。
而先前被徐知诰骇得气焰全无,也被抛弃在宣城的徐温次子徐知询瘫在地上。他惊恐的瞪大了双眼,就见成队的魏军士兵如狼群一般,提着锋刃滴血的兵器涌入厅堂,一步步朝着这边迫近过来,米志诚披甲绰弓,
裹着一领漆黑的披风,也只是神情冷漠地看着眼前一切的发生。
徐知询深知自己再不出片刻,也将如同自己的三弟、四弟,
乃至其他几个徐氏宗亲子弟那般血溅当场...他惊恐得哭嚎出声来,满脸眼泪鼻涕,当即又嘶声讨饶道:
“不...不要杀我!府邸中所有财帛珠宝,也都愿意献于诸位,只求能够饶过鄙人性命,以后甘愿只做一介平民百姓,也必将感念诸位不杀饶命的大恩大德!”
米志诚踱步上前,眼见哭嚎乞饶的徐知询,他阴沉的双眼中仍然时杀气凛然:
“徐府财产本来就由我朝尽数抄没,你也配拿来意图贿赂我等?你老子徐温那狗贼...当初只因要掌控军权,疑心我要与他作对,便害得我家破人亡,今日终于能报了这等深仇大恨...我又为何要饶过你的性命不杀?”
但徐知询的目光与米志诚对在一处,登时犹如一盆冰水兜头淋下,
将他浇了个透心凉...徐知询方才意识到,
站在面前的,
可是对他徐家心怀血海深仇的对头,
如今风水轮流转,也绝对不可能会有一丝怜悯之情......
徐知询忽然尖着嗓子惊嚎了声,下意识的扑身起来,转头拔腿便逃。毕竟蝼蚁尚且偷生,就算徐知询很清楚自己现在犹如待宰的家畜,也根本不会有幸免于难的可能,但本能的驱使下,他还是要拼命奔逃,而且逃得越远越好!
然而徐知询转身刚迈出两步,米志诚抽箭、拉弓、放弦的动作快到一气呵成。彼此相距也不过几十步,箭簇呼啸射至,轻易的便从徐知询的后脑凿入,簇尖又从张开的口中贯出,去势未竭,便将他的脑袋直接钉在了后面的屏风上!
发出一连串吵杂的响动声乍起,竖立的屏风轰然倒塌,鲜血沿着上面雕刻的山川到处流淌。徐知询有口难言,他双目瞳孔中生命的神采飞速消逝着,
绝望扭曲的神情也渐渐凝固住...米志诚一箭将徐知询射杀,
便也不再去瞧尸首,
仍旧大踏步朝着官邸深处走去,
他口中还厉声喝道:
“将府邸内内外外都彻查得清楚,但凡是徐温那狗贼的种,绝不可让他逃了!”
...又过了大概一刻钟的功夫,徐温第五子徐知证、第六子徐知谔相继也为米志诚麾下军士所杀。至于宣城当中,其他诸部军旅的主将,对于米志诚血洗徐府的行径也都属于默许的态度。毕竟他甘愿为魏朝卖命的前提,乃至拼了老命也要覆灭吴国的动力...要报仇雪恨,才是其最大的动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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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底战争非常时期,不能按治世条条框框的律法加以约束。虽说冤有头、债有主,然而米志诚按本来的人生轨迹会被徐温设鸿门宴诱杀,就稀里糊涂的连同膝下诸子一并被害死...可命途出现了变数,当初遭受无妄之灾,祸及妻儿,自己却得以逃脱,那么他要的就是你杀我全家,我灭你满门这等酣畅淋漓的复仇。
李天衢尽可能避免滥杀无辜,但也从来不会标榜自己会是道德高尚的圣人,虽然徐知诲、徐知谏、徐知证...等徐温其他子嗣惨受米志诚的复仇祸及,死得也未免有些冤枉...可是他们对于魏朝没有什么价值可言,米志诚杀尽徐温膝下诸子,得以解恨泄愤、得偿所愿,也会更为死心塌地为魏朝效命,那么李天衢对其报仇的手段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过李天衢发往南面征吴招讨使司的诏书当中,话里话外也已暗示如若攻破宣城,占据徐氏府邸,其中妇孺不杀,府中仆役不杀,至于其他的人,我也就不明说了,你们就自己看着办吧......
吴国的实际掌控者徐温全家为米志诚所杀,只除并非其亲生血脉的义儿徐知诰膝下徐景通、徐景迁与他们的生母宋福金一并被魏军看束起来...不过吴国国主,名义上毕竟还是杨行密的子嗣,大批魏军甲士蜂涌撞入宣城王宫当中,也要立刻控制住杨氏宗室子弟,再按处置亡国之君的条例,将他们尽数都押解至汴京。
把守宫禁的宿卫军旅,也都是徐知诰安排用来挟制、监视吴王与杨氏宗室子弟的嫡系兵马。然而徐知诰集结亲兵亡命突围,到底还是死于途中...王宫这边也只剩下些逃兵溃卒,眼见大股魏军气势汹汹的杀来,求饶、投降、带路...倒是麻利得很,殷勤的带着魏军将兵赶往杨氏宗室所处的后宫。
按说魏军全面控制宣城王宫,再一举拿下吴国杨氏宗室那一大家子人,也应该不会再有任何阻碍...然而当大队魏军赶至通往后宫的大门前,就见有一人仗剑拦在门口,也有种就算只身一人,也要与敌军血战到底的气概。
但见那人看来也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生得还算俊朗,然而眉宇间却满是悲愤之色...他头戴束发紫金冠,身穿大红箭袖,手中紧绰的佩剑忽然又指向迎面冲来的魏军兵马,便忿声喝道:
“你们魏人侵我吴国疆土,进犯宫阙,孝武王三子杨濛在此,但凡我还有一口气在,也绝不容得尔等再踏前一步!”
杨行密膝下第三子杨濛,如今也已年及弱冠之龄,只是当年徐温、张颢合谋发动兵变弑杀他的长兄杨渥,又将二哥杨隆演扶植为傀儡国主之时,他也尚还不过是个半大的孩童。
只是虽然连同吴王在内,他们杨家剩下的兄弟几个唯唯诺诺、胆小怕事,也唯有对杨濛对徐温挟君专权深感不满,而且心中愤懑与日俱增...然而徐温那只老狐狸很快也察觉出杨濛对他的敌意,所以按史载轨迹,本来吴国第二代国君杨隆演郁郁而终之后,本来杨濛按排序理当继位,结果徐温却直接将他的兄弟杨溥推上国主之位。
杨濛毕竟是少壮年纪,还曾直接忿言感慨“我国家竟为他人所有乎!”,甚至再到后来,还将杀死监视他的徐温亲信,只带着两骑星夜疾驰,意图去投奔吴国宿将周本寻求庇护。怎奈何周本的次子周弘祚早已倒向徐温一方,他也最终落得个死于非命的下场...然而如今徐温、徐知诰虽然已经倒台,可是吴国也将亡了...他却又能如何?
也唯有以死殉国罢了!
1145 正史中的南唐名将,又将何去何从?
大股魏军盔明甲亮,锋刃如林,当然也绝对不会因为杨濛如同自杀的举动便停下脚步。带队的都将冷眼凝视过去,当即厉声下令道:
“仍要负隅顽抗者,立刻格杀,就只这一个人,还刻意前来寻死,
便成全了他!”
大批魏军甲士轰然回应,又发出震耳欲聋的喊杀声,滚滚人浪,便直朝着杨濛那边漫卷而去...而杨濛虽然面色悲苦,那对眸子中也透出决绝之色,忽然高声疾呼道:
“可恨徐温、徐知诰乱臣贼子欺主弄权,擅作威福,
满朝公卿,
大多却都甘愿做他徐家的鹰犬爪牙!可叹魏人大军也已攻破宣城,社稷朝夕难保,也再无人能救国难!
父王英雄气概,怎奈何我等子辈无能...唯今也只有以死报国,到了九泉之下,再向父王请罪!”
杨濛悲愤的高声喊罢,也断然拔足狂奔,朝着面前涌杀过来的魏军兵马迎了上去...按说他不甘一直受制于徐知诰,走正史线后来会连杀两将,又从两百军士的监管下逃脱奔走。行事有一定的魄力,也算是有胆色有身手,然而眼下杨濛孤身一人,面对蜂涌杀来的敌军,最多也不过再拉着两三个士兵来垫背,自己到底还是要死在此处,也根本无法扭转吴国覆亡的命运......
...直至插在杨濛身上的那几杆长枪再被拔出,
登时鲜血激溅...扑通一声,他跪在在地,
身子旋即重重的摔落了下去...但杨濛的头颅落地,
他那对眼睛犹自瞪得大大的,其中也满是悲愤之色。
虽然杨濛本来会意图对抗徐知诰,却最终落得个自己与妻儿尽被诛杀,并且遭追废为悖逆庶人,从杨氏宗籍中除名的下场...如今的他,则是在自己父亲打下的江山覆亡自己而赴国难壮烈身死,杨濛仍在抗争,可是他依然无法扭转大势所趋。
大批衣甲铿锵,刀剑森然的魏军甲士遂继续往宣城王宫深处涌去,开始分批逐次的查封宫禁,控制内门...除了倒在血泊中的杨濛,杨行密的第四子,也就是正史中南吴的末代皇帝杨溥,以及五子杨浔、六子杨澈...相继被魏军兵马发现,只不过与他们死战到生命最后一刻的三哥杨濛相较,杨溥,杨浔、杨澈各个都如受了惊的鹌鹑一般,也根本不敢有任何反抗的举动,便如以往被徐氏父子把控在掌股之间那般,
连同妻儿家小都乖乖的任凭大队军士将他们带出王宫。
还有一队魏军甲士,
径直冲入吴王杨隆演的寝殿当中,登时就闻到一股腐臭味扑鼻而来,也使得众人不由的皱眉掩鼻...吴国国主已经亡故了一段时日,当时徐知诰却为了稳定军心秘不发丧,一直就把杨隆演的尸首放置在寝殿当中。直到魏军甲士冲入深宫内苑,闯入寝殿,便闻到那股子弥漫的尸臭味...消息宣扬开来,宣城当中绝大多数吴国臣子,这才知晓他们名义上的君主其实早就已经死了......
国都宣城,也已由魏朝军旅全面掌控。而吴国治下绝大多数州府也都被攻破,少数据城死守、负隅顽抗的军将得知徐温、徐知诰身死,而吴国杨氏宗族子弟也尽皆落入魏军之手,也都绝望的意识到再血战死守下去毫无意义...无论吴国实际上的统治者,还是名义上的君主都已覆亡,那么还能为谁而战?
而宣州治下,位于后世安徽省郎溪县南,以盛产茶叶而闻名的鸦山地界...仅有三百来名溃兵败卒躲在林间歇息,各个满脸疲惫、神色颓丧,很明显士气也早已低到了极处。各处州府相继沦陷,而魏朝集中军旅攻打宣州宣城、升州上元,他们这拨残部兵马也算是漏网之鱼,历经几场败军后收拢兵马,狼狈奔逃至鸦山暂作整顿,好歹没有被敌军彻底歼灭。
然而魏朝大军几乎已经掌控吴国全境,他们这三百多名败兵走出山林,也不会有立足之地。如若仍是拒不肯降,还是不免要落得个被魏军清绝荡灭的下场......谷塳
“少将军,宣城确实也已被魏人攻破,徐国相意欲突围,可还是不免被敌军截杀住,也已经丧命,而杨氏宗室子弟也尽为魏人所擒,卑下打探得的确属实,我吴国...也已经亡了......”
眼见打探声息的小校回来哭丧着脸,并一五一十的禀说眼下外面的形势...吴军小将刘仁瞻脸色难看,笼罩在他面庞上的阴霾也变得愈发浓郁起来。
当初奉令编入由徐温督战的吴国水军,与魏军进行大规模水战,却被动用了新式火器的魏朝舟师杀得大败亏输...退守登陆,刘仁赡又被调遣至宣城东南面的宁国县一带组织防线,然而魏朝马步军众的攻势仍是势如破竹,即便他是军中的后起之秀,毕竟从戎未久、军阶低微,也根本无力扭转吴国的全面溃败之势。
毕竟强如南宋中兴名将岳飞,最早从军赶赴河北应募敢战士,可是联合金国的宋军北伐燕京,却被处于绝境中的辽军杀得大败,只得铩羽而归;而后岳飞又前往河东路平定投戎,但是也仍旧难以阻止金军攻陷太原、吞并平定军,也只得奋死突围,又去应募投从康王赵构组织的勤王军旅,而后才逐步异军突起...纵然有当世名将的潜质,可受限于当时的阅历、地位,也实在难以力挽乾坤。
眼下的刘仁赡便是有心奋死保国,却难以力挽天倾...他衣甲残破,浑身也尽是血渍与泥点子,也只能尽己所能招聚些溃败的兵卒,在城郭失守后拼死突围,潜入山中与魏军兵马打起了游击战...所处的军旅被彻底打散了,也再没有上官发号施令,刘仁赡倒也有带领残部赶赴宣城勤王的打算,可是眼下他只统领的这三百多名被魏军杀得亡魂丧胆的败卒,如若稍一露头,只怕便会被大股魏军轻易歼灭。
刘仁赡不得已,也唯有在试图招拢些战败脱队的败将溃卒,还在寻思着哪里还会有吴国军将仍在奋力抵抗魏军的攻势...然而如今却已确定宣城被魏朝大军攻破,吴王杨隆演、丞相徐知诰尽皆身死,而杨氏宗室子弟也尽数被魏军控制的消息,他顿感万念俱灰,一时间也着实难以振作起来。
“...少将军,我等已经撑到了今日,弟兄们也当真难以再扛下去了...吴国到底已经亡了,可咱们在乡里还有家人惦记...要依我说,您对吴国尽忠到了这个时候,也不必再撑下去了......”
正当刘仁瞻怅然出神之际,忽听那名小校又出言劝道,他再转过了头,朝着周围望去,就见周围七倒八歪的伤兵溃卒,也都眼巴巴的朝着这边望来......
刘仁瞻很清楚麾下这些残兵心中都是腹诽怨言,也绝不可能会盼来援军了...连番败阵,只能在山林间露宿苦熬,也早已是山穷水尽了...吴国既然都已覆亡了,谁又没有亲朋家人,恐怕所有人心中都是一般打算...也早就该投降了事了。
沉默了片刻之后,刘仁瞻便长叹了一口气,随即喟声说道:
“罢了...你们脱了这身衣甲,直接返乡去与家人团聚也好,还是归降于魏人也罢,都全凭己愿,我也不会干涉...这场仗,你们确实不必再打下去了......”
1146 该杀的必杀,但我不会滥杀无辜
听刘仁赡松口说众人可以自行离去,压在周围伤兵败卒心头上的大石头这才算落了地...有人朝着刘仁赡躬身施礼,便开始三三两两,相互搀扶着起身离去,这拨吴军残部遂也就地解散,所有士兵不愿再与魏朝精锐之师厮杀,只想着接下来还要如何各安生计。
什么魏朝吴国,
我们只是想养家糊口,让自己的家小尽可能生活得安乐,既然杨氏宗室、徐家父子守不住这江山社稷,父老乡亲几乎也都成了魏朝治下的百姓...那咱们如若还要拼命,也未免忒不值当了!
“我等散去,可是少将军又作何打算?您虽然年纪尚轻,可是有勇有谋,
明断能理,我们弟兄也都看在眼里...如若少将军去归从,魏朝量才器使,想必也会得受委以重用......”
残兵已经散去大半,那个禀报声息的小校望向怔然出神的刘仁赡,又不由的劝说道。然而刘仁赡却摇了摇头,并无力的挥了挥手,仍是示意众人只顾自行离去,也不必再理会他...那小校见状长长的叹了口气,也恭恭敬敬的朝着刘仁赡施了一礼,便拖着疲惫的身子缓缓地向山林外行去。
直到刘仁赡孤身一人独处时,天地间一片寂静,只有山风掠过树林发出沙沙的响动声...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纵然砥砺前行,却也根本无力改变任何事。
自己的父亲刘金,既然是追随先主杨行密打下吴国江山社稷的“三十六英雄”之一,
刘仁赡心想自己子承父业,也是受了吴国的福荫,理当效死报国,如果就此向魏朝投降,于情于理,也未免有些说不过去了。
可是刘仁赡转念一想,自己的兄长刘仁规迎娶了先主杨行密之女,眼下恐怕也已被魏军控制...杨氏宗族子弟被押解赶赴汴京,吴国绝大多数臣子恐怕也都已认命,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而甘愿接受魏朝的重新任命。刘仁赡势单力薄,也感到如果继续顽抗下去,也不过是逆大势而为罢了......
所以归降于魏朝,则有负忠义;但吴国覆亡,也是势不可违...刘仁赡举棋不定、进退维谷,一时间心中茫然,也不知自己又当何去何从。
其实刘仁赡也很清楚,即便魏朝不曾大举南征,吴国由徐温、徐知诰那对义父子把持朝政,杨氏国主也都不过是被他们掌控的傀儡罢了...内忧外患,吴国到底还是难免改变覆亡的命运,自己也不过是因职责所在,
奉令抗拒外辱...可现在想来,刘仁赡心中浮现出来的只有一个感觉,
便是那种不知何去何从的迷茫。
怅然坐了良久,
刘仁赡缓缓的站起身来,便形单影只的朝着树林深处行去。没有人知道他将会去哪里,就连刘仁赡自己不清楚又该投往何处......
※※※※※※※※※※※※※※※
“启禀陛下,吴国宗室子当中,杨濛拒不肯降,而为我军所杀;还有杨浔于押解途中染了急症暴毙,王景仁王都招讨奏请将他们的尸骸送至杨氏兴陵安葬;至于杨溥、杨澈,连同吴国孝武王杨行密,景王杨渥,以及尚未追谥的杨隆演家眷也都已押解至汴京。
徐知诰于突围途中伏诛,其嫡系党羽王舆、崔太初、姚景死于乱军当中,还有王令谋、周宗、马仁裕等人为我军生擒,以听候陛下发落。”
汴京内朝,李天衢听内侍禀说军情,想到徐知诰这个南唐开国皇帝到底无法按其原本的轨迹那般,建立十国当中疆域最大,传三世历一帝二主,延续国祚三十八年的那一方割据政权,心中或多或少也难免有些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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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李天衢又听到周宗这个名头时,眉毛也不住的一挑,心想这不是南唐大周后、小周后的老爹么...不过现在距离他大女儿周娥皇诞生尚还有些年头。虽说周本那两个女儿,尤其是小周后应该算是五代时期名气最大的绝代佳人,可是现在甚至都还没到娘胎里...当然也不可能会有什么非分之想。
而周宗其人本是牙吏出身,于南唐建国擢升内枢使同平章事,进迁侍中,也极受徐知诰重用。直到南唐中主继位,周宗以开国元老的身份也极受尊崇,然而他倒也没有什么仗权恃宠便横行妄为的劣迹...李天衢心说那么由我的子孙辈娶大周后、小周后入宫,让周本转做魏朝的国丈,倒也未尝不可。
总之还是儿孙自有儿孙福,这也算不上什么利在千秋的大事,就算周本夫妻会按照原本的轨迹,生下大、小周后,那至少也要等到十几二十年后,估计她们才会到婚配之龄,那么现在我操那份心干嘛?
李天衢收了心思,踌躇片刻,又念道:
“徐知诰的遗孀宋金福,因徐景通、徐景迁须要照养,故而不便出家为尼。但也乞请我朝许她长伴青灯古佛,带发修行,并养育徐知诰那两个幼子长大...罢了,徐知诰既已伏诛,朕又是何等样人,又岂会为难他孤儿寡母?传诏内府拨发些财帛,择选处安身之所,也须派遣胥吏定期查访,在徐景通、徐景迁长大成人之前,保她母子衣食无忧便是。”
若是再年轻个二十岁,李天衢心说自己也会动占有徐知诰遗孀宋金福的歪心思...可现在早就过了龙精虎猛的岁数,那方面的事虽然还绝对还没到有心无力的时候,但也不像小年轻那般某些欲望总会十分旺盛...何况当年自己尚还是一方割据军阀,有些事就算做了倒也无妨,可是如今身为中原正朔皇朝的帝君,也就更要注意影响了......
再者说,徐知诰的长子徐景通虽然尚还年幼,但也到了记事的岁数。如果把宋金福纳入宫中,徐景通子凭母贵,长大后也会有更多的机会掌握权力,如果他仍铭记杀父之仇,那么也将会是一个隐患...若是霸占其母,再对个四五岁大的孩童下毒手?李天衢心说那种畜生事我还干不出来。
可是如果徐景通只会是一介平民百姓,李天衢也不认为他以后会对魏朝构成任何威胁。虽然徐景通这个正史中的南唐中主在位期间连灭楚、闽,也是三代国主当中对外侵略性最强的一个...但是他的成就也完全源于其父拿下的江山社稷。
甚至徐知诰(李昪)在世之时,都认为他这个长子没有能力做皇帝,嗣君的人选都是一换再换...徐景通身为长子,却被自己的老子接连忽略。只是徐知诰晚年因痴迷炼丹而胡乱服药暴毙,继位国君的人选却没有敲定,才由徐景通这个长子按排序做了南唐皇帝。
所以如今成长的环境完全不同,徐景通不会再含着金汤匙长大成人,那么他与寻常平头百姓无异,即便长大后有闹事的打算,也没有能力掀起什么风浪。
至于那尚还只一岁大的徐知诰次子徐景迁,虽说自小聪颖,读书过目不忘,且长大后姿仪俊美、风度和雅,本来还是他父亲钦定的嗣君人选...不过按徐景迁原本的命途阳寿只活到了十九岁,偶尔进行查访便是,就由着她们娘仨过安生日子罢了。
毕竟按李天衢想来,如果有必要心狠手辣,那么也务必要杀伐果断...可是当杀必杀,也不必枉造杀业,权衡宋福金、徐景通、徐景迁孤儿寡母并不会成为魏朝的隐患,也根本没有斩草除根的必要。寻思一番之后,李天衢又下意识的压低了声音喃喃念叨,而在旁俯首恭身的内侍也根本听不清他的言语:
“徐知诰,我必须杀你,是因为我认为似你这等人,挟君篡位,也堪称一代雄主,必然不肯屈居人下...但是你的妻儿本来就罪不至死,保他们生计无忧,也算是我对你这个本来的南唐开国皇帝聊表寸心了......”
1147 楚国易主,已准备反手将其灭了
查阅俘获的吴国文臣武将名薄,李天衢心想徐知诰本来野心渐长,招纳四方士大夫,所以也招聚了不少能人。除了正史线在他篡位前夕病故的王令谋,诸如周宗、马仁裕,还有宣城官署中也被拿下的徐玠,以及先前暗中出使契丹,
却被魏朝擒执住,如今尚被关在牢里的宋齐丘...也正是取代吴国的南唐初期的领导班底。
然而徐知诰的这些心腹臣子,虽然也有治国辅政之能,可是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些缺陷,其中有的得势后会培植党羽,拉帮结派;有的按史载评述直接被定性为“素柔猾、鲜志操”,
有的则晚年迷信神仙之说,
会变得愈发昏聩。
不过他们不会再是推举徐知诰篡吴称帝,具有从龙之功的开国元勋,李天衢心说其中大多人可以任用,但这些降臣也只不过谋份俸禄,各司其责便是,也不会有机会进入魏朝权力高层。
其中诸如同样身为杨行密女婿的马仁裕,为人倒没什么黑点,做为一方节度使能做到政宽廉平,甚得民心,也可以外派他做个地方官,其余人则大多按各自所长,编入京城朝堂各处府署机构,以尽可能做到人尽其用。
至于当年的老对头杨行密的亲生子嗣...其中杨渥、杨隆演、杨濛、杨浔相继身亡,还剩下杨溥、杨澈二子,李天衢便下诏按对待亡国之君的规矩安置他们的家眷宗亲。
其中那正史中的南唐末代皇帝杨溥,就算有机会继位国主之位,
也只如他的二哥杨隆演一般,不过是个受徐温、徐知诰掌控的傀儡君王...被迫禅位之后,
为了避祸一心求道,表示自己绝对没有意图复辟的打算,
可不过一年光景,终究还是落得个被徐知诰毒杀的下场。
其余杨氏宗室子也都被更名为李昪的徐知诰禁锢起来,派兵看管,杨家与外界接触,时日一久,杨家男女只得相互匹配,近亲繁衍...结果到了后周时节世宗柴荣征伐南唐,也指出徐氏妄称前朝唐室子孙,复改姓李篡夺吴国杨氏基业得位不正,南唐中主遂直接派兵将南吴杨氏宗族尽数屠杀...按说徐知诰的命运出现转机,也是从杨行密收养他开始,结果他父子两代却直接致使旧主绝嗣,这就未免太不地道了。
李天衢心说好歹我会安置杨溥、杨澈与其余杨氏宗族,起码能过上安稳的生活,杨行密的子孙也不至惨遭屠戮而绝后,那我这也算对得起你这个十国第一人了......
随后李天衢又查阅在宣城受魏军控制的吴国臣僚名薄,又瞧见了刘仁规这个名头,
却忽然又意识到:
这刘仁规的兄弟刘仁赡,可是南唐屈指可数的名将之一...但他如今又在何处?
现在的刘仁赡应该已经入仕从戎,
在军中基层应该已有些威望,
但是比起其他资历较深的文臣武将,他还尚属于名不见经传的小辈,所以魏朝统计吴国身死、归降的臣僚当中,并没有关于刘仁赡的记录。他或许已经战死,或许已经隐匿起来。总之李天衢无法确定刘仁赡是生是死,也无从得知他的行踪。
李天衢心想刘仁赡做为正史中的南唐名将,数度抵御后周大军的攻势,做为中流砥柱据守孤城,一直硬抗到了病重昏迷的时候,才由麾下部将以他的名义向后周开城投降...也说明其人很看重忠义,恐怕今番魏朝灭吴,以刘仁赡的秉性而言,他也绝对不会轻易投降。
可是李天衢转念一想,刘仁赡的父亲刘金追随杨行密打天下,可是他后来却是做为篡夺吴国杨氏社稷的南唐军将效死尽忠...也就是说刘仁赡会默认权臣谋国篡位的事实,那么他也并非不知变通,未必就会认死理只会效忠于一方势力而不事二主。谷連
如果刘仁赡还活着,现在他很有可能认为国家刚亡,便向外敌投降也难免于心有愧...说到底刘仁赡自己心里还是要过了那道坎,便由得他独处想个清楚,以后也不是没有可能做出另谋功名的决定。
总之刘仁赡这个正史中的南唐名将,如果有机会将他招致麾下固然再好不过...可现在并不知道他的行踪,该来的也自然会来的,眼下也不必多费什么心思。
除了重新梳理吴国治下各处州府的官署机构,酌情任命一众降臣,针对方自易主不久的楚国,这段时日李天衢也正进行下一步的部署...最近也有内侍前来呈报称:
“赶往澧州、辰州,以及静江军治下各处赴任的地方官员名录,已由吏部整理完备,还请陛下过目。”
魏朝速败楚国,而趁势扶植临阵倒戈的马希范做了国主,但是李天衢当然也没打算留下那一方割据政权...实则征讨楚国,而驻守于澧、辰两处州府的魏军兵马并未撤离,实则魏朝的势力也已从江陵推进至长江以南。如若下去展开军事行动,再往南打,便将轻易杀入楚国国都长沙府境内。
至于静江军藩镇,旧时地方上最高官员名为桂管经略观察使,治所设于桂州,下辖梧、贺、连、柳、富...等后世位于广西壮族自治区的诸处州府。楚国下辖疆土,也不仅仅限于湘楚之地,当年楚王马殷与占据岭南的刘氏兄弟便为了争夺静江军地界而屡番交战,最终胜出兼并其地,又趁势夺取岭南数州。
而魏朝吞蜀入滇,设立云南宣慰使司,势力也已触及楚国下辖的静江军疆土...李天衢遂以“吴国虽灭,楚地也已臣服,但岭南刘妄自尊大,执意仍要以天朝对抗”为由,勒令这才方自篡夺楚国国主之位时日不久的马希范响应中原王朝,任由魏朝军旅开拨进入静江军地界,以作为日后魏朝征讨越国的西线桥头堡。
明目张胆的命令藩属国承认魏朝于广西地界驻军,实则也与兼并其地,明目张胆的驱逐楚国官吏与兵马,并改由魏朝重新任命也没有什么分别...这种行径实则就是赤1裸裸大国胁迫小国的霸权行径,按说就算是向中原王朝称臣的割据势力,几乎也不太可能接受这种无理的命令。
可是楚国属于反抗中原,却又不得已归降乞和的属国,已经全面溃败,余部军旅士气低迷,朝堂中更是人心思变...马希范还是倚仗魏朝的势力,那么他哪里还有拒绝抗争的底气?所以哪怕再不甘心,楚国忍气吞声,也只得认了......
然而马希范造他二哥马希声的反,勾结外敌篡位夺权事成,也公然破坏了他老子马殷兄终弟及的遗命,就算楚国文臣武将眼下只得认他为君主,想必也多是敢怒不敢言,心中的怨懑也会与日俱增...李天衢心说正好还要继续火上浇油,就堂而皇之的兼并楚国部分疆土,马希范再是不满也只能憋着,却也势必导致他更会背心离德。
所以听内侍禀说罢了,李天衢点了点头,旋即长声念道:
“马希范处心积虑,终于得以篡权夺位,可是楚国国主的位子,他也坐不了多久了...我朝提出任何无理的要求,马希范眼下不便回绝,可是他越是屈从,要一举兼并楚国,也将更为容易啊......”
1148 渤海国,根本不必去救
至于楚国本来的国主马希声,如今也已乖乖的赶赴汴京接受处置。这厮性情贪婪残暴,为了强夺财宝不惜滥杀无辜,李天衢对其自然很不待见。
只是考虑到处理亡国之君的常例...诸如正史中李存勖受阉党蛊惑而反悔食言,遣人将前蜀末帝王衍与其宗族尽数屠戮的行径实际上也是个例中的个例,只会招致言而无信的骂名。既然接受了马希声投降提出的条件,也不该明目张胆的直接要了他的命。
不过马希声先前便已自降国格,
不再以楚王自居,而是作为几处藩镇共主的身份到汴京请罪。所以他的规模待遇,甚至比蜀国王衍还要低了好几档...也不过一处小院、几间房舍,限制出入自由,也如监牢里的囚徒一般。
而且你马希声不是吃鸡成瘾么?一日两餐,尽为素食,
顿顿都没有鸡肉,李天衢心说我也不必吩咐下去,
过些时日想出个让马希声染急症“暴毙”的法子,现在活着对于他来说,恐怕便已经成为一种煎熬。
除了进行吴国治下各处州府官署的人员任命,以及筹备兼并楚国等事宜之外,却还有相隔天南海北的两方外邦使臣赶赴汴京,并且迫切地奏请觐见魏朝帝君。然而李天衢根本就没打算接见那两方使臣,而是委派礼部侍郎崔沂负责与他们的交涉事宜。
来自北方的使臣,却是由渤海国王大諲撰派遣来的...那个渤海国第十五代国主先前虽然也曾多次遣使朝贡梁国、魏朝,但是与中原王朝的关系也说不上十分亲密。
毕竟以前魏朝与渤海国所统辖的疆域相距甚远,之间有后唐、契丹相隔,魏朝也很难对渤海国施以军事援助。可如今的形势却大不相同,后唐覆灭,魏朝、契丹分别往北、向南扩张,如今北面有大片领土接壤,也随时都有擦枪走火,
爆发冲突的可能......
契丹又已经大举进军,势必要将渤海国的整个领土纳入版图之内。当年也曾被誉为“海东盛国”的渤海则已是日薄西山,自然也抵挡不住契丹那个新兴崛起的帝国所发动的全面攻势。
即便渤海国与日本的关系也相对紧密,
彼此时常进行经济、文化交流...可是日本如今正值醍醐天皇在位时期,
彼此来往走海路往返不易。虽说按史载轨迹日本方面后知后觉,得知渤海早已覆灭之后,便禁止契丹以东丹国的名义派出的使者进入京都,彼此遂再无邦交来往...然而醍醐天皇对于契丹也并非一无所知,他曾有言“朕闻渤海之于契丹,世仇之国也”,日本也不可能为了渤海国冒天大的风险,派兵渡海无端去招惹契丹那个强大的敌手。
可是魏朝就不一样了,与契丹与幽燕之地屯兵对持,也是愈发的剑拔弩张...眼下契丹集中兵力攻打渤海国,如果魏朝出兵奇袭后方,正可以解了渤海国的燃眉之急。
何况之间有汪洋大海相隔的日本截然不同...日本一直要求渤海以称臣纳贡的名义维持邦交,渤海国则将对日关系视为对等外交,名义上臣服于中原王朝并不掉价,可是我国凭什么要矮当初被大唐打得服服帖帖的日本一头?
所以就算与日本走动得频繁,可彼此也因名分上的争议也曾闹得很不愉快...但对于渤海国而言,向中原王朝称臣又能有什么心理障碍?本来便与唐朝一直维持宗藩关系,如今由魏朝成为中原正朔,
而且完全具备北伐契丹的条件,
那么大諲撰这个正史中渤海国的末代君王,
当然会尽快遣使赶来要抱大腿,迫切地盼望中原王朝能够成为他强大的靠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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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李天衢拒不接见,只是让礼部侍郎崔沂去应付那成天哭爷爷、告奶奶的登门求见,心急火燎的乞望魏朝能发兵北击契丹,以救援本国的渤海使臣...当崔沂赶赴内朝,向李天衢转述对方的言语,便又奏道:
“陛下,渤海使臣称契丹实乃虎狼之国,欲壑难填,若是我朝任由其吞并渤海,则如噬人的恶虎生出双翼,早晚还要觊觎中原,必将为我朝心腹大患...还说当年唐廷太宗皇帝有言:高句丽不除,后世必留大患,遂兴兵救援新罗,一举肃清东北边患。便奏请我朝能够征契丹以救渤海,渤海国尊奉中原,子孙世世代代愿为臣属,做我朝北境藩篱以节制契丹那等大患......”
“还是那些陈词滥调么...无论契丹也好,渤海国也罢,朕要的不是让他们名义上臣服,早晚也要将东北面大片疆土并入我朝。那么契丹先灭渤海,再由我朝吞并契丹,还是我朝相继覆灭契丹、渤海两国...这又有什么分别?”
批了半日奏折的李天衢伸了个懒腰,揉了揉有些酸麻的肩膀,便又长声说道:
“趁着契丹攻打渤海,我朝大举挥军南下,已灭吴国、筹谋吞楚,趁势进取越国,吴越、闽国,也是指日可待,更需要安抚民心、稳定时局...如此先南后北,当然也不应提前与契丹决战。”
魏朝、契丹先前倒也显得有些默契,一个往南打,一个往东北面扩张,而避免双方爆发战争...也不单是因为还有李嗣源统领游牧兵马在中间搅局,双方兼并领土都讲究个先易后难,现在还并没到彼此公然撕破脸皮的时候。
然而李天衢心说与我朝兼并吴、楚等国的形势大有不同...毕竟南面那些割据政权,都是接受前朝唐廷册封,都以唐人汉儿为主体,本来便是血脉同源,同文同种。而且诸国也都承认魏朝是中原正朔王朝,那么向南拓张,这也绝对谈不上是征服外族的侵略战争,而算是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由乱世逐步再完成一统的过程。诸地百姓先前是唐朝子民,现在身为吴人、楚人,以后再成为魏朝治下百姓,他们相对也更容易接受。
可是契丹要吞下渤海国,情况可就截然不同了...做为国祚已经传承两百多年的国度,如今却要被契丹这个兴起壮大的民族征服。即便国家覆亡,渤海族人的排斥心思必定更为强烈。
按史载所述便是如此,耶律阿保机灭了渤海之后,又设东丹国,委命其长子耶律倍为国主,以此做为将渤海国治下疆土到契丹直辖统治的过渡阶段。然而渤海遗民不愿接受契丹人的统治,国家没了,照样纷纷举兵造反,先后又建立定安国、兴辽国、大元国等反抗政权,也着实让契丹深感焦头烂额。
之后经历旷日持久的镇压与招抚,虽然也有一部分渤海族人接受了被契丹统治的事实...但是就算到了辽朝末期,照样还会有渤海人高永昌举兵誓师反辽,一时间还同在白山黑水中兴起的另一支民族女真联手,而自称大渤海国皇帝。虽说那高永昌也被完颜阿骨打顺手给灭了...但是渤海人对契丹人的反抗情绪,甚至还会延续两百年左右,现在也更能切身的感受到亡国之恨。所以耶律阿保机要吞并渤海国容易,但如果要打理得那片被征服的疆土时局稳定,那便是难上加难了......
所以李天衢又嘱咐崔沂多用外交辞令打马虎眼,总之对待那苦求救援的渤海国使臣,就是表示魏朝“对贵国的处境表示深切的同情与慰问”,但是并不会采取任何实际行动...届时魏朝吞并楚、吴等国,而契丹兼并渤海,后院失火的可能性却很高,双方再回过头来相互对持时,按李天衢想来,我朝也将更为占据优势......
1149 敌人的敌人,未必会是战友
“至于静海军杨廷艺派来的使者......”
除了北方渤海国派来向魏朝求援的使臣,当李天衢又提及从南面遣使而来的那一方藩镇,眼中则分明又多了几分杀意。
静海军下辖十二处州府,地处后世的越南北部,但是先前一直都是中原王朝治下的疆土。李天衢心说当初自己授意岭南刘隐攻打静海军,扼制当地脱离中原王朝愈发强烈的势头,但是交州等地就算一时臣服,可早晚还是会有兴兵作乱的打算。
而当年岭南刘家兄弟出兵擒获静海军节度使曲承美,兼并交趾地区,这杨廷艺做为降从的军将,遂成了听命于越国的臣子。可按史载也正是他再复兴兵发动叛乱,驱逐刘?派遣至静海军的官员自据一方。
随后杨廷艺虽造反事成,但是也甚是忌惮南汉再次派遣军旅攻讨,便又宣称愿意接受正史中的南汉国诏谕。被动乱频繁的静海军搞得不胜其烦的刘?也认为“交趾民好乱,但可羁縻而已”,遂也承认了杨廷艺的地位,静海军虽然名义上臣服于中原割据政权,但实际上完全自治。
直至杨廷艺为部将矫公羡所杀,又有牙将吴权发动叛乱弑杀矫公羡,并于白藤江之战大败前去征讨的南汉舟师,并废除唐朝所设的静海军藩镇节度使自称为王...也意味着交趾之地从汉家疆土分离了出去。
眼下的形势则是,已有反心的杨廷艺眼见越国与北面更为强大的魏朝开战,便以为进行叛乱图谋自立的时机也已经成熟...而已经发动兵变诛杀越国驻守于静海军的军将程宝,自称节度使,又立刻派遣使者至魏朝治下疆土表示愿意向中原奉表称臣。
毕竟魏朝设置云南宣慰使司,又强占楚国静江军藩镇,势力也已能触及交趾诸地...杨廷艺自认为魏朝与越国开战,也必然会扶植敌方国内的反叛势力。
然而李天衢面色冷冽,又对崔沂吩咐道:
“去告知静海军派来的使者,那杨廷艺意图脱离越国,转而向我朝奉表称臣,朕赐予他高官厚禄也未尝不可。但是静海军藩镇既是前朝唐廷所设,交趾再奉中原为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杨廷艺也当亲自前来受职,并举家搬迁至汴京,朕才能看到他的诚意......
毕竟我朝不似唐末乱世那般,会任由藩镇拥兵自重,或是世袭、或是兵变自行废立节度使,致使悍将骄卒桀骜跋扈,逐帅杀使,甚至常与朝廷对抗...所以除非杨廷艺肯交权,接受我朝对静海军一应官员重新进行任免,朕便会保他荣华富贵、福荫子孙。可如若杨廷艺不肯,我朝又为何要保他?”
崔沂闻言一怔,旋即有些迟疑的说道:
“可是陛下...杨廷艺乃是当地世家出身,听闻与交趾诸地土豪结好,意图自据一方。臣以为他只是因越国的威胁,才奉表称臣寻求我朝庇护,但也不会离开故地,而放权内迁中原听凭我朝调遣。”
李天衢冷笑一声,沉声道:
“朕当然知道那杨廷艺绝对不肯转调中原,他恋权栈位,意图割地称王,所要仰仗的就是交趾当地的世家...杨廷艺向朕称臣,也不过是阳奉阴违,打算利用我朝对抗越国罢了。可是朕要收复汉土,静海军早晚也要由我朝直辖统治,又岂能容得杨廷艺裂土分疆?待我朝南征灭越,也要一举扫荡尽静海军的土豪世家,那么眼下有何必对那杨廷艺虚与委蛇?”
静海军与中原其它割据势力的情况大不相同,说到底其它地域终究会完成一统,但交趾安南那块地一旦分裂出去,按正史的轨迹便会逐步与中国彻底划清界线...毕竟那片领土,自从唐朝委派鲜卑人独孤损出任安南都护兼静海军节度使之后,曲承美、杨廷艺,乃至后来的矫公羡、吴权...那片土地上的统治者家乡籍贯所在,也都集中在了后世越南的北部地域。
所以处于唐末乱世,朝廷对当地管控力度十分有限的背景下...地处西南边陲,随着杨廷艺等当地世家土豪的兴起,彼此的势力盘根错节,也总会有人滋生出称王称霸的野心,不再甘心受中原王朝的统治,从而不断的煽动造反。这也致使交趾的割据倾向越来越明显,最终便与华夏中土彻底分家。
中原朝廷必须直接委派适合的人选,交趾安南的军政大权,也绝对不能由当地世家把持。可是杨廷艺为主的交趾世家不会逆来顺受,更何况就算出兵占取静海军下辖领土,也并未是将魏朝的大旗往城头一插,便理所当然地能将其并入版图了...当地豪族不甘受朝廷指派的外人节制,时日一久,也势必还会图谋发动叛乱。
所以用猛药治顽疾,对待静海军藩镇除了武力征服,李天衢心想便如当初肃清魏博军治下的一众牙将世家那般,针对交趾安南当地的土豪也免不了要进行血腥清洗......
既然是势必要清除的目标,李天衢从一开始便没打算给杨廷艺好脸看。而且比起假意亲善,不宣而战,还是光明正大的挥军讨伐,才更能彰显魏朝拿回前朝唐廷故土的法理性,那么我又何必接受静海军名义上奉表称臣的请求?
礼部侍郎崔沂听过李天衢的指示,又连连恭声领命。他于前朝唐廷任谏议大夫,于朱温篡唐后遂又转做了梁国御史司宪,并累功擢升授任礼部尚书,西京副留守等要职。若是按史载轨迹,后唐灭梁后他归从河东李家,曾官居左丞,于七十多岁的高龄时以正二品太子少保的身份致仕,也属于那种办事能力十分出众的文臣。
如今崔沂则是在魏朝做到了礼部侍郎,接待诸邦使臣本来就属于份内的职事。他倒也识得分寸,皇帝既然交代下来,崔沂便按部就班的前去应对渤海国大諲撰、静海军杨廷艺派来的使者。至于魏朝下一步的军事计划,他心说自己也身为一个文官也就不必越俎代庖,陛下与枢密院、兵部的臣僚自有定论。
而崔沂领命退下,过后不久,李天衢又听内侍前来报说巡院侍卫司总管张骁请求觐见时,也立刻意识到恐怕先前自己下旨,命令密谍机构须暗中关注的目标当中,想必已有人露出狐狸尾巴了......
“陛下英明,晋人先主李克用第三子,先前乞请出家为僧,而得我朝应允的李存霸,虽于五台山清凉寺剃度,隐忍了一段时日...可是他果然贼心不死,也亏得陛下早先下旨命巡院侍卫司派遣密谍关注李存霸的行迹,眼下也已探查得清楚,他以寺中提点的名义下山至县坊与晋人降将密谋,显然图谋不轨!”
李天衢听张骁沉声报道,先是点了点头,旋即又叹声道:
“李存霸果然不甘心只做一介遁入空门的僧侣...不过他既已有意要反,按说也必然会处心积虑的与流落于塞外的李嗣源互通声息吧......”
1150 策应入关?请君入瓮
巡院侍卫司的密谍已查探得清楚,与剃度出家的后唐永王李存霸暗中密切来往的,包括安重霸、安重进、张从宾等先前所迫,而只得归从的降将。李天衢情知虽然大部分本来效力于后唐的文臣武将虽然已经接受了现实,但是也总不免会有一小撮人仍有以复兴故国的名义反叛作乱的打算。
本来李克用膝下那些子嗣当中,除了早亡而死在朱温手中的李落落,也唯有李亚子李存勖曾名动天下,
其他人则养尊处优惯了,能力平庸、心无大志,如今留得命在的也断然不敢再出头作乱,而甘于做个魏朝的顺民。
也唯有李存霸不甘心这一辈子做个吃斋念佛的和尚...乞请魏朝许他出家为僧,也不过是自保的手段。
按正史线后唐兴教门之变,而李嗣源挥军进入洛阳城时,李存霸便逃亡至河东故地,刻意换上僧袍,
哭求只盼能遁入空门,进山做个僧侣,乞望饶命。然而他暗地里却密谋杀害太原留守,意图占据河东自立...虽说以李存霸的能力而言,也注定掀不起什么大风大浪,可是人菜瘾大,他铤而走险的胆子还是有的。
既然知道李存霸有极大的概率要造反生乱,李天衢自然也就揣着明白装糊涂,答应了他不必赶赴汴京接受安置,就留在河东地界出家为僧的请求...如今也终于是时候顺藤摸瓜,利用李存霸揪出那些不甘心认命的后唐降将,再一并歼灭根除。
而与李存霸秘密来往密谋的降将当中,诸如安重霸极有心机,善于取悦他人,然而为人狡诈奸滑,贪猥无厌;他那兄弟安重进性情性恶,
杀活人试剑,甚至不止一次论罪出逃,仍按捺不住无端杀人的冲动;张从宾按史载亦于后晋时节,响应叛乱连杀皇子石重信、石重乂,纵兵掳掠内库金帛......
总之那些决议再复背叛魏朝的后唐降将,一个个的或是贪婪、或是残暴,也都是但凡有些机会,便要想着如何造反作乱的习性。
虽说魏朝雄踞中原、国富兵器,可李天衢他们恐怕以往仗势横行惯了,骨子里也满是乱世军阀狠毒残暴的凶性,不愿受律法更为严整的魏朝约束,那么索性便要以复兴后唐的名义举事,或早或晚,总要横下心来引发叛乱。
可是安重霸、安重进、张从宾等叛将能煽动的兵马有限,李存霸更不过是个被安排到五台山清凉寺出家的和尚...他们也必然要利用坐镇北方边塞的军将身份,试图与在塞外漂泊的李嗣源所部兵马搭上线。而根据巡院侍卫司密谍查探,李存霸与那些后唐降将来往得十分频繁。想必也已与李嗣源互通声息,并且图谋于近期要大闹一场。
后唐降臣当中,贼心不死的内鬼几乎也都已揪了出来,不但要一网打尽,也更要趁机重挫李嗣源,
尽可能铲除这个一直意图收复河东,
而袭扰我朝北境的威胁...李天衢心中念罢,便招呼张骁附耳过来,又是一番言语交代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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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中代北,大同军节度北境关隘再往二十余里处的草原上...入夜时分,天空繁星点点,浩瀚银河在夜幕中铺开。星光之下,野草随着微风吹过起伏不定,隐隐约约的,也能望见不少人马就隐藏在长得老高的草丛当中。
李嗣源就如同尊石雕一般盘膝安坐,他脸上皱纹沟壑遍布,与一个终年在塞外受风吹日晒的长者也没有什么分别...李嗣源深沉的目光朝着远处眺望过去,怔然出神,比起当年毅然决然的招聚后唐余部兵马出走塞北,如今的他神情麻木,眼眸深处也多了几分迷茫之色。
未过多时,李嗣源隐隐的听见有一阵蹄声传入耳中,便立刻站起身来,又眯着双眼向南面眺目远望。他的心腹安重诲也疾步赶至,沉声报道:
“主上,安重霸到了......”
谷玒
陆续又有无数黑点从草丛中蹿出身来,李嗣源与接受魏朝收编的后唐降将搭上了线,暗中已经过几次接触,也终于到了联手举事的要紧时刻...李嗣源尽可能直起身板,瞧着十余骑疾驰而来,其中本来归降于魏朝,如今的身份则是大同军牙将的安重进策马于前,他突然一勒缰绳,滚鞍落马,又疾步赶至李嗣源面前,便施礼拜道:
“末将安重进...拜见主上。”
李嗣源驱步上前,伸手托住安重进的双臂将他扶起,又连忙问道:
“安将军已是第二次暗中出关与我商议,也当万般小心,只怕也容易使得魏军疑心...这次前来,可曾确定没有走漏声息?”
安重霸闻言嘿嘿一笑,便回复道:
“主上勿虑,魏朝于云中代北之地设大同军藩镇,那节度使谢彦章也须重用我等熟知地势的降将。末将隐忍至今,好歹也已取信于谢彦章等魏人将领,如今司掌大同北境关隘军务,关卡轮班值守的将官士卒,多是末将的心腹,也都愿追随主上复兴大唐,自也不必疑虑有人会走漏风声。
当然也有一些部曲并非我河东旧部,待末将接应主上挥军入关时,就突下死手,将他们尽数杀光便是。而主上入关南下,直取大同军治所云中县城,犬子安怀浦也会里应外合,开城门策应主上入城...如此先行收复代北诸地,已是势在必得!”
“如若能顺利攻取云中城,突袭蔚、朔二州,再往南便是代州治下的雁门关了。而雁门关周围地势峰峦环绕,路狭谷深,地势险要,也着实难以攻破...只怕也很难再深入河东腹地,而一举夺回太原晋阳......”
李嗣源闻言先是点了点头,旋即却长叹了一口气,又沉声言道:
“即便我军先取云州,再复夺蔚、朔两处州府,但是魏朝闻知北境失守,必然会集结大军来攻。以我军的处境而言,也必然会将面临旷日持久的苦战......”
安重进眼见李嗣源有些犹疑,他又往前迈了两步,继而劝道:
“主上,趁着大同军节度使谢彦章至大同西隅亲自检视边关守备,眼下可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何况当年武皇任云中捉守使,而后招聚代北诸军,先行率三万五千骑入关,助唐室讨伐黄巢,收复长安京师功居翘楚,这才得以受册封称霸河东。
故而云中代北,也正是我沙陀迁入河东的发迹之所。即便暂时多不回故都太原晋阳,可是主上一旦夺下云中,收复失地,想必也能使得众多为势所迫,不得已而归从于魏人的沙陀儿郎生出复兴故国的心思...竭尽所能,促使我唐国降从于魏朝的旧将重振社稷,这不正是主上一直以来所期盼的?
而且眼下魏朝大举南征,已吞并吴国,又与越国开战,且招致吴越、闽国的警惕...还要稳定时局,一时间无暇北顾,要集结军旅来攻也总要些时日。我等便抓紧时机整顿城防,再不济也可以扫荡尽云州、蔚州、朔州等诸地钱粮财帛,于魏朝军旅合围之前遁入塞外...如此岂不是也能解了主上的燃眉之急?”
1151 奇袭云中,深入虎穴
听安重霸疾声相劝,李嗣源一时陷入进沉思当中...奇袭云中代北诸地,据城抵御魏朝大军,这个计划的确也仍有些冒险,但是比起继续在塞外漂泊游荡,恐怕以目前的形势而言,这个险也必须要来冒。
占据漠北的黠戛斯汗国,如今附属于契丹的倾向已愈发的明显,李嗣源这一拨势力生存空间不断的被压缩,甚至难以维持生计,那还谈何复兴大业?
更可恨石敬瑭煽动一部分兵马叛离出走,反而去投奔世敌契丹,这不但让李嗣源倍感痛心疾首,对于追随他的军队士气打击,也是可想而知的...又有些部族心生去意,即便李嗣源依然殚精竭虑的拉拢草原上的零散游牧部落,然而去留来往,他麾下兵马也只维持在两万上下。
再加上安重霸、安重进、张从宾等复叛魏朝,愿做内应的军将煽动的部队,满打满算,也不过近三万的人马。如此军力意图夺回河东失地,再与魏朝那等大国形成分庭抗礼之势,也无异于痴人说梦......
可是李嗣源深知现在自己必须要搏一把,否则在塞外游荡生计困苦的情况不能加以改善,还会有部族军人心溃散,也会相继脱离...长此以往,论麾下军旅的数量,只怕比起草原上四处流窜的大规模马贼也好不到哪里。
如果为了筹集粮秣物资,便频繁袭扰魏朝北境...先前意图寇钞折从远坐镇的府、麟二州却吃了大亏,而且李嗣源很清楚这也只会不断的加深原本后唐治下百姓对他的敌意,直至视如仇寇。所以要么不做,要做就要做一票大的...起码要让世人晓得,他还有能力杀回故地。
李嗣源缓缓又转过头去,就见自己的心腹安重诲虽一言不发,但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他遂深吸了一口气,旋即沉声说道:
“想要复国,纵然千难万难,但是我等砥砺苦熬至今,无论如何也不可放弃。今番先取云中代北,也要让世人知道,我大唐仍有热血男儿志在中兴大业,不甘臣服于魏人。是成是败,就在此一举了!”
草原上夜空下的寂静,很快便被阵阵隆隆马蹄声打破。李从珂、安重诲、王建立、药彦稠、康义诚...等心腹军将招呼诸部兵马,纷纷上马策骑,便朝着南面开拨了过去。
云州治所云中县,北面环山据险所设的关隘,本来应当严密戒备周围草原是否有游骑出没。然而此刻从关隘上俯视过去,也依稀能望见有无数黑点朝着这边逼近过来...紧闭的大门却缓缓打开,看来也早已在迎候李嗣源亲自统领的兵马经由关隘进入代北云中之地。
李嗣源在一众亲随的拥簇下,策骑进入修建在高处的关隘,但见由夯土打造的墙壁也都已包砖,壕沟,鹿砦等防御设施齐备...他遥想当年尚还只是一个少年时,便是追随着沙陀朱邪部李国昌,乃至自己的义父李克用从塞外经由此处入主河东,随后又打下一片江山...李嗣源甚觉感慨,也注意到这里的边关守备非但没有废弛,经过整治防御体系也显得颇为严整。
如若贸然前来攻打,非但短期难以攻克,把守关隘的兵马也能立刻示警报讯,告知云、蔚、朔等几处州府有外敌试图南侵,须当提前加以戒备。
谷訦
的确需要有安重霸、安重进等人里应外合,我才有机会奇袭一举夺回河东北境重镇...李嗣源心中寻思着,又见关隘内打起的火把通明,而安重霸麾下的河东旧部兵马列队恭候,纷纷施礼。而周围虽然不见尸首,可关隘内各处仍残留着一些血迹,想必也是安重霸已下令将那些不知他又要叛魏的将兵杀绝...如今所有的尸体即便都已处理了,可是空气中也依然残留着淡淡的血腥味。
直到李嗣源又瞧见几人朝着他这边走来,他忽然翻身下马,直接迎了上去,并对着其中剃了光头,却已换穿身戎甲的李存霸感叹道:
“万幸殿下未曾被魏人挟制至汴京,而遁入空门隐忍至今,终能得以相会!”
按说李存勖后来虽然对李嗣源甚是猜忌戒备,可早年随着他父亲李克用提拔的一众义子并肩厮杀,彼此的关系才更为亲近。可是诸如李存霸、李存美、李存渥...等李克用的其他亲生子嗣,未曾立下寸尺战功,平常也养尊处优惯了,李嗣源与他们本来也没有什么深厚的交情可言。
不过李存霸就算再是不堪,他好歹也是被追封为后唐武皇的李克用膝下第三子。眼下又是一并要复兴后唐社稷的同道志士,李嗣源对于这个义父的亲儿自然也会以礼相待。
只是李嗣源虽上前叙旧,一抹阴狠之色却在李存霸的眼中稍显既逝...毕竟在他看来,李嗣源根本不配宣称自己继任为后唐帝君,先帝李存勖已经身死,而他其余的亲兄弟与子嗣也都被魏朝掌控...所以李存霸心想只有我这个父皇亲生的第三子,才有资格继承后唐皇位。
毕竟按正史走,李嗣源入主洛阳,并且争取到大多地方军阀,朝廷群臣的认可,李存霸当时却处于亡命奔逃,寄人篱下的情况下,仍旧会有意图夺取太原,自据河东与之对抗的打算...只是如今的形势有所不同,毕竟还有魏朝这个大敌当前,现在他们这些后唐余部人马,也必须都拧成一股劲,以竭尽所能的复兴故时社稷。
李存霸假意乞请魏朝许他出家为僧,然而诵经念佛、素菜淡饭的日子忍到了现在,也早已憋得他快要发疯...所以但凡有个机会,他也必然要搏上一把,好歹在寺中熬到了提点的身份有机会下山,与安重霸等有意背反魏朝的军将搭上了线。李存霸也是认定就凭他后唐先主李克用第三子的身份,应该也能争取到一些有复国志向的军将支持。
你李嗣源口口声声说要延续我大唐社稷,但也不过是父皇所收的螟蛉之子,竟敢僭号称帝...不过眼下也不便与你公然为敌,魏国大敌当前,到底复夺我大唐故地更为要紧...眼下且由得你妄自尊大一段时日,可是但凡能有复国的指望,日后皇帝的位子,也只该为我这个朱邪李氏的嫡亲子嗣所有,也容不得你这个沙陀别部的野种来坐!
李存霸心中怨毒的念着,也全然没有注意到自己脸上神情细微的变化,也让在一侧冷眼旁观的安重诲看得清楚...他遂勉强挤出几分笑意,对李嗣源说道:
“幸有明公矢志不渝,辗转如塞北颠沛流离,仍不忘重振我大唐社稷...只凭我等这些微末兵马,纵然有心复国,也当真是难如登天,好歹明公招聚塞外兵马入关,我等同仇敌忾,共谋大业,要复兴故国山河也多了几分指望。
眼下事不宜迟,也还须星夜疾驰,挥军南下,趁着魏朝大同军节度使谢彦章西巡检视边防,尽快攻取云中,夺还代北失地...自是兵贵神速,不可再做耽搁!”
1152 不是你来奇袭,而是我要围剿
夜幕中大批军骑犹如黑色浪潮,卷起如雷蹄声向南面疾驰而去。由李嗣源亲自指挥,每名士兵带两三匹马,携数日的口粮,越过关隘,便直朝着云州治所云中城的方向袭去。
除了安重霸、安重进等因为在魏朝受节制约束颇多,索性还要搅乱时局谋求更大功名富贵的军将,
以及一直将称帝的野心埋藏于心底的李存霸...但凡至今仍在追随李嗣源的后唐余部兵马,心中还有复国的志向。流落漠北在荒僻之地受苦的时日太久,到底是成是败,这回也理当放手拼了!
大批骑兵急行,天色也早已亮了,李嗣源眺望过去,已经隐隐约约的能看见远处云中城的轮廓。然而他也注意到城郭高处依稀有人影涌动,
看来城中守军也已发现有大批骑军迅速接近,
便立刻紧闭城门,
而正在做据守迎战的准备。
云中城周围土地肥沃,水草丰美,也是宜农宜牧的去处,而从城墙高处鸟瞰过去,也易于发现北面是否有敌骑出没的踪迹。大同军藩镇的牙军除了被收编的河东降军,其余则是以本来由魏朝名将葛从周司掌的扬武军旧部为班底,所以也自然不可能像安重霸做内应那般能够轻易攻占。
然而李嗣源连声喝令,仍旧驱使身后的骑军快马加鞭,看来也明显不打算在云中城下安营扎寨,大有一股要直接撞破城墙的势头...毕竟按安重霸所言,自己的儿子安怀浦在云州治所任职,只要北面有大股兵马杀至城下,他便将立刻发动兵变,控制城关,以策应骑军涌杀进来。
接连有后唐旧将策应,河东北隅门户大开,
再将城中守军杀得个措手不及...不出一日光景,
便攻破大同军藩镇治所,
不但能获取大量的粮秣金帛,更能鼓舞起麾下兵马的军心士气,而继续与魏朝抗争下去!
然而继续催马向前冲驰,李嗣源发现云中城头上方鸣锣击鼓、旌旗翻飞,一个个戴盔披甲的军官小校似乎早已好整以暇,飞也似的登上了城墙...他们带领着大队大队的士兵排成队列,但见人头攒动,很快在寨墙之上,便布满了层层强弓硬弩。
不对啊...我军突然入关,直取云中,本来出其不意,可是城内守军进行战备工作却仍是井井有条,不见丝毫慌乱...李嗣源眉头紧锁,越想越觉得蹊跷,眼见很快便要进入城头上守军弓弩射程的范围之内,他猛的举臂高呼,喝令麾下军旅立刻勒马止步。
本来处于高速冲驰的状态,结果却忽然听闻前方有停止冲锋的军令传递过来,一时间也难以收势...饶是李嗣源麾下马军骑术精湛,
前呼后拥的撞在一处,
也引得军阵一阵溃动。
李嗣源立刻转头向策马跟在身边的安重霸望去,并沉声说道:
“安将军,你不是已经嘱咐令郎注意城外动向,当我军杀至,他便会率兵哗变,立刻抢夺城关...但眼下魏军已在城头布防,令郎却为何不见半点动静?”
“这......”
安重霸诧异的朝城头上望去,显然自己那儿子眼下没有半点动静,也着实出乎于他的意料之外...正当安重霸心中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时,忽的又见一员军将出现在云中城墙上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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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是本为后唐降臣,却已是死心塌地的归从于魏朝的牙将吴峦,脸上轮廓如刀削一般,貌相也甚是英武...眼下他矗立在城头上,与李嗣源、安重霸、安重进等众人敌我分明的各据一方。吴峦随即冷眼朝着城外阵列耸动的军阵望去,突然又厉声喝道:
“安重霸、安重进、张从宾...尔等辜负我朝招抚,仍图谋反叛作乱,殊不知谢节帅收到朝廷的密令,也早已识破你们的阴谋诡计!我奉从军令,你们早就知近日会有所动弹,还以为有安重霸之子安怀浦留在云中城中内应,便能轻易夺下这大同军治所?
城内安怀浦一众叛党,也早已由我军尽数拿下。奉谢节帅钧旨,安重霸、安重进如若暗通晋人余孽,策应外敌进犯至藩镇境内,里通外国,密谋叛乱的逆行属实,首恶与一应从犯,尽当授首诛杀!”
吴峦高声喊罢,他身旁小校疾步上前,抡起膀子,便将一颗鲜血淋漓的人头抛了出去。就算距离尚远,可安重霸也立刻意识到被城内守军丢出来的人头,恐怕正是自己的亲生骨肉安怀浦...他顿感锥心之痛,身子在马背上晃了几晃,险些一头直栽下来...安重霸双目中满是怨毒,又不住呼天抢地的嚎道:
“魏狗害我儿性命!杀子之仇,不共戴天!”
李嗣源的面色霎时间也变得十分难看,心想安重霸、安重进、张从宾、李存霸...等人既然横下心来再复要背反魏朝,他们当然很清楚这次孤注一掷也会冒着天大的风险,也都会格外的小心谨慎,而生怕走漏了半点风声...然而李嗣源却想不通,魏朝又是如何得知他已与表面上归从于魏朝的一些后唐降将暗通声息!?
把守云中城的牙将吴峦,又朝李嗣源大致所处的位置望去...按说他虽按自己本来的命途轨迹那般,也是于庄宗李存勖在位期间出仕为后唐效命。
只是若按正史线继续走下去,吴峦于后晋时节,也会做到大同军藩镇节度判官,只是石敬瑭对耶律德光以儿辈自居,也已将云州割让给了契丹...偏偏吴峦拒不遵旨,仍率将卒拒守,还有言道“我等皆属礼仪之人,怎能向夷狄称臣!”...直到对契丹态度强硬的后晋末帝石重贵上台,便命吴峦至贝州抵御北国入寇。而吴峦到任后虽善抚士卒、不聚财富,遂颇得军心,却终究不敌契丹国主耶律德光亲自统领的大军猛攻,便投井自尽,以死殉国。
所以吴峦其人,也是那种对于塞北外族侵袭极为愤慨的汉家儿郎。过去后唐能抵御契丹南侵中原,他自然也甘愿为归化汉唐的河东李家效力。可是魏朝覆灭后唐,终究势不可违...如今由已经这个雄踞中原的帝国,来保障中土汉家百姓不受外辱。吴峦也仍是肩负守卫北疆的职责,他便真心实意,并且心安理得的降了......
既然已成了魏朝臣子,也最忌讳三心二意。何况当年建立后唐社稷的河东李家由塞北转迁至河东,接受汉化的程度极深,抵御塞外族裔的侵袭也毫不含糊;如今李嗣源却是从中原遁入塞外,再复狄夷之态,而频频袭扰北疆百姓,那么吴峦待他也只会保持敌对的态度。
踌躇片刻之后,吴峦遂又朝着李嗣源的方向高声喝道:
“李中书,往日下官虽敬您勇猛善战,无愧为当世名将...可是你我如今已不再是为同一个主公效命的袍泽!自古至今成王败寇,河东李家所立的唐国到底已经亡了...你却仍然冥顽不灵,带领残部流亡于塞外,如今也不过是危害河东百姓的亡国余孽罢了!
保境安民,乃是吾辈份内的职事,也无论魏唐做哪一国的臣子。而下官与李中书注定要在此处兵戎相见。实则我朝陛下晓谕谢节帅早已做好了部署,你以为有再复背反我朝的贼臣策应,便能轻取代北之地,殊不知你既到了云中城下,实则已是一头撞进了绝路!”
1153 大批心腹阵亡,这才刚开始
被吴峦这一席话戳中心中痛处,使得李嗣源陡感一股怒气直冲心头。但他很快的冷静了下来,深知魏朝既然早已识破计划,恐怕自己的确已进入敌方早就设好的埋伏圈中。
军阵也开始骚动起来,诸部士兵开始惶然环顾四周...很快的,在他们的视线当中,就见四周天地交界处竖起一面面旗帜,
其中几面大旗上依稀能瞧见上面绣着的旗号正是大大的“魏”字。
哪怕相隔遥远,可是李嗣源也能看见在那些面大旗下方,又有无数顶兜鍪跃出地平线,扬起漫天烟尘,一丛丛的人马汇聚,仿佛无穷无尽一般,就朝着云中城这边奔涌而来!
四周地平线上那一道道黑线也变得越来越粗,往前行进的速越来越快。隐隐的雷声从远方传来,
疾奔至云中城前的兵马也能感到大地轻轻地颤抖。在那一刻,
李嗣源神情变得无比凝重,他周围一众军将也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乃至所有士兵也尽皆色变。
自西北面朝着城郭这边涌来的那拨军阵当中,一彪锐骑甲士都意气昂然的簇拥在他们的主将身边。而大同军节度使谢彦章身披漆黑的斗篷,束发金冠、戎甲锦袍的扮相,兼之他眉目英挺,胯下骑乘着匹雄俊健壮的宝马,自是锐气方张,透着股能让三军敬服的威武气概。
事先收到魏帝李天衢下达的手谕,谢彦章巡视西隅边关守备,当然只是个幌子罢了。他眺目望去,眸中带着冷冽杀意,暗忖李嗣源与我朝、契丹为敌,处境万般艰苦,却仍要试图东山再起。而他一日不除,便将一直是威胁我朝北境的边患...趁着这个机会,
自当尽可能将李嗣源与其部众荡灭除尽。朱邪李氏的社稷,你们也注定无法复辟了......
谢彦章心中念罢,
旋即拔出腰挎的佩剑,凌空斩落,忽然大吼一声:
“杀!”
由大同军节度使亲自统领的骑军轰然领命,声如炸雷,无数铁蹄搅起漫天烟尘,前几排的劲骑立刻将手中长矛大槊平举,后阵骑兵也纷纷扬起手中兵器,遂形成一片翻滚的怒涛,便朝着李嗣源所处的军阵冲杀了过去!
四面八方几乎在同一时刻响起高昂的喊杀声,并且迅速朝着云中城这边合围过来...李嗣源瞪目四顾,却断然喝令道:
“快,全军掉头转向,向北撤离,尽快突围出去!”
李嗣源反应的很快,他心想既然计划已经被魏朝看破,那么眼下所要面对的,也绝不仅仅是谢彦章所统领的大同镇牙军。想必河东太原,
乃至邻近的藩镇也将挥军杀来...更何况反而被敌军算计,苦心招聚的这些兵马,也绝不能白白折在此处!
本来气势汹汹要杀入云中城的诸部兵马,随着李嗣源一声令下,行伍间惊呼叱喝声不绝,骑兵们开始大呼小叫着催动坐骑,相继拨转马头,急于在几拨魏军骑阵从各个方向围攻夹击过来之前迅速撤退...可是谢彦章以擅长统领骑军而闻名于世,李嗣源则是一头撞进了包围圈中,又怎能轻易脱身?
由东侧截击过去的一彪锐骑,便率先如尖刀般直扎入向北奔走的骑众当中,霎时间人喊马嘶、惨叫悲号、重物撞击、喀嚓喀嚓的利刃撕裂血肉声...顷刻间爆发出来,当先数百名魏军甲骑,直撕开了几层队列,还在不断的往深处杀去...那些闪避不迭的后唐军兵,便在他们的同僚身边一排排的被放倒!谷薱
追随他兄长安重霸一并背反魏朝,转而策应李嗣源要搅乱时局的安重进,便惊骇的瞧着大批杀机满溢的魏军锐骑杀至他的面前...方才还以为能够轻易杀入云中城,嗜杀成性的安重进本来十分亢奋,眸子中流露出恶狼一般的狠戾之色,也早把手提的长刀,乃至腰挎的佩剑锋刃磨得锃亮,就盼着能够肆意的残杀一场。
然而本来以为自己会是猎人,眼下却更像是掉进陷阱中的猎物...饶是李嗣源迅速命令麾下军旅撤退,可是谢彦章指挥牙军犹如一张大网,立刻又笼罩下来,安重进首当其冲,最先被包抄而来的魏军骑众给拦截住,旋即便朝着几把钢刀高高擎起,炫起一片森寒,便朝着他劈头盖脸的斩了过来!
毕竟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魏朝骑军接踵而至,顺手一道道劈斩过去...安重进身上多处十几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如喷泉一般激溅挥洒。
身躯僵直,五官也因恐惧与痛苦而彻底扭曲成一团...本来安重进以活人试剑,也痴迷于凝视那些被他所杀的生命在临死前的表情...然而如今轮到他被杀之时,那渐渐凝固住的嘴脸,更显得无比的丑陋。
另一处同样遭受魏军骑众截击破阵的战团当中,招聚后唐余部支持李嗣源复兴社稷的沙陀军将药彦稠身躯僵直,他低下头来,怔怔的凝视着洞穿自己胸膛的马槊槊杆,突然哇的一声,又呕出大口的鲜血。
按药彦稠原本的命途轨迹,他本来应该是在十几年后奉后唐闵帝的旨意讨伐举兵反叛的李从珂,却因兵败被囚而杀之...但是如今后唐已亡,药彦稠追随李嗣源试图放手一搏,先行夺回云中代北之地,然而如今他也陷入阵中,勉强抵挡一番,终究还是被迎面搠来的一槊给捅穿了身子。
我军本来便于魏朝、契丹的夹缝中朝不保夕,仍试图收复故土,先打下一片立足之地。可是这次反而是着了魏人的道...主上纵然能杀出一条血路,再复遁入塞外,恐怕苦心招募的兵马还要折损大半。复国大业...终究也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
药彦稠心中喟叹,也敢到生命的气息正如潮水一般从自己体内流逝,无尽的黑暗也正将他逐渐吞噬...最终药彦稠发出一声气若游丝的叹息,身躯猛的摔落,便直坠入进尘埃当中。
不断截击过来的魏军骑众,就如正在扑食大型猎物的狼群,就算不能一下将对方咬死,可是也要通过不断的追击。东咬一口、西咬一口,致使狂奔中的猎物身上伤口遍布,不断的流血...待对方气力耗尽,一头栽倒在地时,便将被扑来的狼群吞噬尽身上的血肉。
命令麾下军旅迅速撤离的李嗣源当然也很清楚,做为奔逃的一方,也注定要被好整以暇,早已设下埋伏的敌军追撵着打,不断的扩大战果...虽然他心在滴血,却也深知绝对不能停下来,而索性便与谢彦章所统领的大同镇牙军拼得个你死我活。
因为如若死战不退,不断合围过来的魏朝军旅,想必也只会越来越多...如若彻底被敌军截断去留,后果将更不堪设想。
所以李嗣源也顾不得身后已经被魏军拦截住的兵马,只能忍痛继续策马冲驰。而云中城前,已是惨叫连天,有一拨魏军甲骑转向南侧,冲垮一拨掉队的溃乱骑兵,正在人群中纵横蹂躏...忽然一声格外凄厉的惊嚎声响起,仓惶奔逃的李存霸头戴的兜帽掉落,露出他那格外显眼的光头,又从马背上被颠翻了下去,旋即便被大批驰骋过来的军骑淹没!
1154 不止谢彦章,还有高行周
当李存霸颤巍巍的从地上站起身来,也已然骇得肝胆俱裂...他毕竟不似自己的兄长李存勖那般骁勇善战,坠马摔落,身陷于惨烈的杀阵当中,李存霸手脚癫麻,一时间呆立在当场,就好似一只待宰的羔羊。
假意出家、暗中图谋、复兴社稷、重回故土,
还要伺机从李嗣源手中夺回后唐皇位...李存霸的野心很大,却眼高手低,他也没料到自己横下心来放手一搏,所将付出的代价竟也来得如此之快。
除了李克用膝下第三子这层身份,李存霸之于后唐复国大计,也根本没什么用处...眼下被截杀住,
不会有人前来救应。已然心生悔意,正要伏地哀嚎乞活的李存霸突然却被驰骋过来的战马撞到,铁蹄将他的胸膛踏得凹陷下去...李存霸张嘴喷出一口血雾,旋即马蹄再复凌空落下,他的光头也犹如被砸烂的西瓜一般碎裂开来,其状惨不忍睹......
由李嗣源统领的军旅,虽然绝非一触击溃的孬兵弱将,可是之前星夜疾驰,意图速取云中城,精力体力,也已消耗大半...眼下又是急于尽快摆脱魏军的攻势,每奔走出一段距离,都要付出一定的伤亡。
这一路风声鹤唳,不但又丢下了大批尸首,单是顺着原路疾奔下来,便又消耗得精疲力竭...然而李嗣源直感内衫已被汗水浸透,就见云州北境的关隘已出现在视野之内,却又听见阵阵惊呼声,与激昂的喊杀声竟然又从北面传来,
也让他登时暗道了声大事不好......
黑压压的一片片骑兵汇聚成铁甲洪流,
促使坐骑马蹄翻飞,搅得泥草四溅,森然的杀机充斥于天地间,犹如乌云盖顶,在塞外的草原上朝着云州北隅的关隘迅速逼近。而这一路兵马却是自东面浩荡杀来,涌动的军阵当中,则打出了卢龙军节度使高行周的旗号。
要趁着这个机会彻底根除李嗣源这个隐患,除了执掌大同军藩镇的谢彦章,高行周事先自然也已收到了李天衢下达的指令,统领所部牙军从东面合围而来,尽最大的可能歼灭意图还要逃入塞外的兵马。
高行周紧握银枪,驱使着胯下通体雪白的战马,他身披的亮银甲映日散发出耀眼的寒芒...伴随着他一声轻喝,他身后成批的骑军将士眼中也早已燃起灼热的杀意,隆隆蹄声犹如激荡的战鼓不绝于耳,成行成排的战马先是小跑,,逐渐加速,
直至全力冲刺...也化成一波波惊涛骇浪,便朝着李嗣源所指挥正要遁入塞外的余部兵马席卷了过去!
直到李嗣源催骑率先冲出关隘,便眼睁睁看着高行周所统领的牙军以铺天盖地的势头掩杀过来...他神情悲愤,
眼角不由得抽搐了几下,而身边亲随将官当中,也已有不少人脸上流露出畏惧之色。魏朝又一路强军突然杀出,并且立刻发起了冲击...这也完全是一副要赶尽杀绝的势头!
李嗣源招聚的余部兵马,即便先前就算与魏军精锐交战也并非没有还手之力...但是先是进入敌方的包围圈急于突围,又疲于奔命,遭受魏朝大同、卢龙等藩镇牙军的穷追猛打、围追堵截,士气遭受重挫,气力消耗殆尽,也尚还不知还有几拨敌军会围剿杀来...这一场敌军展开的围剿战事过后,只怕大部分人也很难侥幸再逃遁入草原深处。
眼下却也只能继续奔逃,尝试甩脱从东面杀来的卢龙镇牙军部众...然而高行周策骑冲驰,指挥诸部骑军行伍又划出几道烟尘转向,不出一时片刻的功夫,也如一把把锋利的尖刀直插入敌军骑众...霎时间草原上凄惨哀嚎,四下里又开始血肉飞溅!
李嗣源麾下兵马一直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经过急行军、仓促撤兵、拼死突围、奋力厮杀...很多人已是强弩之末,他们长时间没有充分的休息,自然是又饿又乏、体力严重透支,也完全是在硬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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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这等颓势持续下去,也早晚会有彻底崩溃的时候...此时此刻,谢彦章、高行周统领所部牙军不断的截击追杀,指挥将士们亢奋的卷起漫天血雨,大批后唐余部兵马,也不免开始哀嚎惨叫,旋即又是一排排的被砍倒搠倒,地上平铺下无数尸首,鲜血不断喷溅,也将云州北隅关隘外的这片草原染得处处血红!
与善于统领骑军,每逢结阵整旅肃然有上将之威,作战风驰雨骤,冲锋迅捷如雷的谢彦章相较。高行周不但统领骑军的手段也属上乘,更兼还有一身能够亲自摧锋破阵的武勇身手...他遂一马当先,带领麾下卢龙军牙军锐骑,冲驰在剿杀敌军的最前列。
很快的,高行周目光一凝,他也已锁定住了目标,手中锋刃映出森寒光芒的亮银枪被擎起,宛如盘旋翻滚的白龙忽然咆哮,呲出了利齿獠牙,而直向面前那拨已然闪避不迭的敌军部众!
同样复叛魏朝的安重霸、张从宾二将,正值焦头烂额,一时无法摆脱从各个方向截杀过来的魏军锐骑之时,便又惊觉望见卢龙军节帅高行周亲自催骑这边这边杀来,他们两个心里也都不禁咯噔一下。
高行周之父“白马银枪”高思继,当年本来便是名震幽燕之地的当世虎将...而高行周继承衣钵亦是武名远播,他使得长枪招法如风行电击,又好似于扑食的鹞鹰那般迅猛狠辣,故而其现在也已得了个“高鹞子”的诨名...所以无论是安重霸,还是张从宾,他们也最不想在战场上来亲自面对高行周这等敌手!
然而张从宾距离更近,首当其冲,要逃也已是来不及了...他也只得硬着头皮轻骑长刀,歇斯底里的抡臂劈斩过去。可是下一刻,张从宾陡觉眼前一道耀眼的寒芒乍起,又有格外凄厉的的锐啸声与耳畔乍起...张从宾还没弄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便感到自己的胸口忽的一凉......
饶是张从宾最初入仕,本来担任后唐庄宗李存勖身边的小校,而后从战有功,擢升为军将,按说也有些马战厮杀的本事...可是高行周这一枪过去,便轻易的在他身上搠出个血窟窿,正眼便不再多瞧他一眼,直接策马从张从宾的身旁掠过。
直到鲜红的血液从疮口激溅喷出,已经毙命的张从宾也从战马上颓然坠落之时...高行周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扑向满面惊骇的安重霸,他当即双目一瞪,眸中杀意凛然,而又厉声骂道:
“狗贼!我高家与河东李家虽有深仇大恨,但当年晋阳朝廷覆亡时,那些肯效死节、赴国难的晋国军将,我倒还要敬他们是忠烈之士。可是尔等明明已归降,我朝加以录用,又有何亏待你们这些降臣的?
可是你们几人暗中李嗣源,又欲背反我朝,降而复叛、反复无常,尤为可恨,更是该杀!”
高行周口中骂声未绝,便狠狠的一挟马腹,胯下白马昂首长嘶,仰蹄奋进,便化作一道白色的闪电疾蹿过去。而锋刃上仍有张从宾鲜血洒落的亮银枪又挟裹起凄厉的破风声,便朝着安重霸的心窝直刺了过去!
1155 命悬一线,有人赴死,有人散伙
先是望见张从宾被一枪搠杀,高行周旋即指名道姓,厉声喝骂着,挺枪便又直刺过来...安重霸浑身打了个寒颤,可横竖都是一死,也知道自己眼下就算伏地乞降,魏军也不会再度饶过他的性命不杀。
本来亦是代北沙陀军将出身的安重霸初事李存勖,按其原本的轨迹本来会因犯罪而投奔梁国,随后又弃梁奔蜀,最后仍复归降于后唐...只是如今时局演变梁国覆亡的时日要提前了许久,安重霸也没来得及投到前蜀政权,便也做为降将而归从了覆灭后唐的魏朝。
然而安重霸屡番背叛,卖主求荣,仍能以奸邪谄媚、揣摩上意的手段受本是一代明君的李嗣源的赏识宠信,而受其评价称“安重霸乃朕之故人”...按正史线走下去,得赐封西京留守、京兆尹等要职司掌秦、雍之地,被世人唤作“捣蒜佬”,之后又以云州节度使的身份致仕得了个善终。
只是安重霸再是善于取悦他人、迎合上意,他黩货无厌的秉性使然,效力于魏朝颇受节制约束,捞钱敛财的机会太少,索性便撺掇有心作乱的安重进、张从宾复叛中原,再干票大的...可万万没有想到暴露的太快,眼下要真刀真枪的诛杀叛逆,又哪里容得安重霸花言巧语的自辩乞活?
安重霸遂恶狠狠的咒骂了声,举枪试图硬生生挡住高行周的攻势,然而那杆飘忽不定,犹如惊鸿闪电般的亮银枪,他很快便被迫得手忙脚乱...再加上高行周身后还有大批卢龙军锐骑,也正犹如惊涛骇浪一般席卷过来,安重霸就听周围惊呼惨叫声不断响起,还要兼顾左右,愈发心慌意乱,手上招式更没有章法可言...只不过三招过后,高行周双眼陡然精芒暴涨,锐利的尖啸划破长空,便是致命的一枪疾刺而出!
亮银枪犹如鹞鹰扑食。安重霸竭力扭身,却仍是闪避不迭...长枪锁喉,直接从他的脖颈贯入,犹如洞穿朽木,雪亮的枪锋溅起鲜红的血液,又从后颈直透了出来!
好快的枪......
安重霸心中绝望的念着,双目犹如死鱼般凸出...随着枪锋骤然从脖颈中拔出,鲜血呲呲的喷溅挥洒,也将他的视野内所有事物染得一片血红...而安重霸的身子倒栽摔落下去的同时,高行周策马前驱,已经奔出好远一段距离,所过之处顺手又挑翻了五六名敌骑,他冷眼来回张望,突然又大声厉喝道:
“李嗣源何在?河东李家的社稷早已覆亡,你冥顽不灵,妄图借尸还魂亦是枉然,也不过是流亡塞外、为祸中原的孤魂野鬼罢了,与其这般过活,还是速速纳命来吧!”
高行周接连枪刺搠杀张从宾、安重霸二将,继续纵兵掩杀,即便尚还没有发现李嗣源的踪迹...可是卢龙军精锐骑军如狂涛怒潮一般席卷掩杀,本来意欲重振后唐社稷的军将,则仍相继倒卧在沙场之上......
李嗣源帐下都虞候王建立,勉强从倒毙的战马下方将腿抽出,又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本来他也以骁勇善战、精于骑射而闻名于军中。起初便追随李嗣源东征西讨,先后同梁国、契丹交锋屡建奇功。
而按史载轨迹,王建立也当于后唐担任右仆射、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充集贤殿大学士等要职,封开国公爵,甚至石敬瑭称帝先后策封他为临淄王、东平王、韩王,格外的礼遇有加...由此也能见得王建立也是在五代后唐、后晋时节出类拔萃的将才之一。
王建立其为人一方面秉公执法、不畏强权,曾严惩李存勖所指派,而仗权抢掠百姓财物的贪官恶吏;但另一方面,按史载所述其“及位居方伯,为政严烈,闾里有恶迹者,必族而诛之”...对于治下稍有劣迹恶行的罪囚,势必要处以极刑,甚至满门抄斩,而杀戮忒过,所以又得了个“王垛毳”的诨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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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这员效忠于李嗣源的军将秉性刚极易折、好走极端,越是形势险急,他却越不可能向魏朝大军投降乞活...眼见几拨魏军截击杀至,王建立奋死抵抗,箭射枪挑,亲自杀得十余名敌骑坠落马下,冷不防自己的坐骑却被从斜侧刺来的一枪搠刺,他坠落倒地,连忙又扑起身子时,却发现自己已经被大批魏军甲骑团团包围住......
罢了...我已是注定无法突围,与其被生擒受辱,莫不如自己了断...可叹不能再追随主上奋战下去,我大唐也终究是复国无望了......
王建立喟然念罢,在周围众多魏军骑兵合围过来之前,他便断然拔出腰挎的佩刀,旋即将刀锋架在脖颈上便用力一割!滚烫的热血喷溅,王建立兀自双目圆睁,可身子却直挺挺的向后面倒了下去。
按说王建立本来会反思自己过往杀业忒重,晚年遂斋僧念佛、舍施财物,也得了个善终...可眼下他无法以后唐宿将勋臣的身份安享晚年,而是作为效忠于李嗣源流亡势力的一员军将,力战不敌,按他的秉性也唯有以自刎的方式了断自己的性命......
然而关隘以西五六里处,另一拨兵马侥幸摆脱魏军骑众的截击,溃乱的人群又奔逃出一段距离...散乱的队形散中,马儿惊嘶疾奔,那些游牧族民脸上神情也显得甚是惶恐...而统领这支吐谷浑部族的首领白承福回顾望去,脸色也已是一片煞白,眼中也带着几分忌惮。
契丹的势力向塞北扩张,征服诸多部族为役属,然而因苦其苛暴,诸如这一支吐谷浑部族便如史载的轨迹一般,投从代北沙陀以图对抗契丹。
可是首领白承福今番奉李嗣源钧旨,统领所部兵马于云州北隅巡哨,却没有料到谢彦章、高行周这两员魏朝节度使,统领的所部牙军夹击而来,势必要赶尽杀绝...李嗣源统领残部也只得突围奔逃,那么他们这支部族兵马,又如何能与魏朝精锐之师抗衡?
当白承福稍得喘息之机,便发觉周围族民的目光都仓皇着朝着他这边望来...这些吐谷浑族民的想法也很明显,咱们先前固然投从李嗣源,意图抱团取暖,起码能让契丹有所忌惮,而在塞外草原壮大声势...可是这次李嗣源又与魏朝那等中原大国为敌,他打算夺回云中代北故地的计划,到底还是偷鸡不着蚀把米,损失惨重,注定无法再复兴后唐社稷,也不能给予我吐谷浑部任何利益了......
那么现在便是李嗣源与魏朝之间的战争,咱们现在既然有机会脱身,也当赶紧逃离才是,难道还要为这场战事陪葬不成?若是稍有迟疑,那些魏朝骑军在包抄过来,便是冲着咱们...到时再想逃,也已经晚了!
虽然白承福终后唐一朝,也时常遣使朝贡,并曾接受李存勖赐封为宁朔、奉化两府都督。可是他这个吐谷浑首领更倾向草原上弱肉强食的法则...先前我之所以肯为李嗣源所用,也是指望他当真有机会复国之后,会许给我的部族更多的权势...但是眼下李嗣源与其残部兵马都已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我又岂能再让我的族人白白送死?
白承福遂咬了咬牙,又大声喝令道:
“魏朝势大,到底还是招惹不得,倘若追随李嗣源,我部族人无异于自取灭亡...速速往西北面撤退!赶在魏人兵马夹击过来之前,尽快从此处逃离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