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6 你打幽州,我便打你!
赵德钧、赵延寿听罢,便立刻意识到这才刚投奔契丹不久,耶律倍便已经要让他们接受第一个考验了...现阶段契丹固然重视汉臣,却也是不养闲人。耶律倍这个大皇子再是客气和善,可他们爷俩也必须竭尽所能的证明自己对契丹有用。
而且藩镇汉人牙将,打城池攻坚战的经验与契丹军将相较,也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上...何况赵德钧本来就是幽州人,又曾在卢龙军中担任稗将,对于幽州蓟县的城防部署当然了然于胸。耶律倍立刻待他来参与这场攻城战,看来对后唐一众将领的出身背景、屡立事迹也较为了解。
可是赵德钧即便分毫不在乎蓟县城内汉人军民的死活...他并非山人自有妙计、隐者暗得玄机的谋臣智将,忽然接受这个担子,也不可能立刻想出迅速攻破蓟县的法子。赵德钧遂讪笑了一声,又对耶律倍说道:
“殿下有令,臣自当竭智尽力,以助我契丹攻克幽州。只不过...幽州蓟县,毕竟是卢龙军藩镇治所,城防坚固,臣也须详加考量,故而还请殿下宽限些时候......”
耶律倍闻言点了点头,又笑道:
“是我太过心急了,赵将军来的仓促,也理当谋而后定才是。而你毕竟较之我契丹军将更善于攻城,又是重返家乡故地...这蓟县当如何去打,我麾下诸部兵马,也尽由你调度,从现在开始,你说的话,便代表是我下的谕令。
又如何能使得城内守军顾此失彼,而抓住破绽,一举攻破城关...这些事,也全权由赵将军来指挥,尽管放开手脚去打!这机会,我已经给你们了,赵将军与令郎务必要记得,我契丹赐予汉人臣子的高官厚禄,也要看你们能不能把握得住了.....”
赵德钧听罢,心里顿时踏实了许多。赵德钧、赵延寿再复对视一眼,又咬了咬牙,相互颔首示意...他们这对义父子,也已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势必要为契丹打下幽州蓟县不可。
就算幽州治所城内,尽是赵德钧的父老乡亲,其中甚至也不乏有沾亲带故的亲戚,乃至彼此相识的友人...可赵德钧再朝着蓟县城郭望去,那对招子中便已迸射出狰狞厉色。
无论是谁,倘若碍着我为契丹贵人建功,便是要坏了我的大事!你们不肯乖乖的臣服于契丹,而执意仍要做为争取功名富贵的阻碍...也就只能尽早屠尽杀绝了!
各部契丹军骑,在蓟县城郭周围来回纵横驰奔,施展着各式各样的马术,而扬起道道烟尘...还有大批被强征奴役的民夫,在契丹士兵的驱赶下,拖着疲惫的身躯运送云梯、冲车等攻城器械,也已相继赶至城前。
耶律倍自地处于后世北京延庆城区的儒州挥军开拨过来,而幽州治所蓟县古城,又在后来北京城南郊的大兴区,两地本来便相距不远。还有附近几处州府陆续部众集结,就等着军令下达,再一举将此处抵死不降的城池攻破!
惊天动地的马蹄声,赵德钧奉耶律倍谕令,暂时接手军队指挥权...他面色阴沉,带着义子赵延寿驾马前驱,双眼不断的再城头上来回扫视,看来也已要调遣部众,而准备指挥攻城......
然而位于蓟县城南面的契丹部众忽然骚动了起来...在外围哨探的远拦子轻骑,慌张的催马前来惊呼示警。未过多时,契丹兵马再惊骇的举目朝着南边望去,就见苍茫天地间,依稀无数旌旗出现在地平线的另一头,紧接着也有洪亮的号角声悠悠传来,一望无际的骑军最先出现在视野范围之内,犹如黑色的海浪般朝着这边漫卷过来。奔腾的骑阵行伍间,也已透出一股蒸腾的杀气!
契丹耸动的阵列中,又爆发出一阵阵惊呼声。这又怎么可能?后唐绝大多数军队已被歼灭,李嗣源带领残余部众,也已退至塞外地界...那这支军旅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怎还会有这等声势!?
然而随着从那面迅速涌杀过来的军旅愈发临近,契丹后阵兵马,依稀也能瞧见对方的衣甲制式,乃至行伍中打出的旗号...有个眼力过人,好歹还识得一些汉字的契丹军祥稳便立刻高声叫道:
“不对...来的是魏军!”
魏朝大军,到底也已经抵至幽州了...可是这阵仗不对啊?我契丹与你魏朝遣使来往,也并没有交恶决裂。更何况这次可是共同出兵攻打后唐,不管怎么说,算是互惠互利,也帮了你魏朝的大忙。按说现在的关系彼此也算是友军,可是你们怎么一来便要发动冲锋,这也完全是要把挡在面前的军阵给彻底冲垮荡平!
而规模庞大的魏军骑阵,仍挟裹着要踏碎一切生灵的威势,如狂涛巨浪,朝着前方的契丹军阵漫卷过去。成千上万匹战马扬蹄激烈的叩击着地表所发出的轰鸣声,似乎也使得耸立在正当中的蓟县城池也颤抖了起来。
而一员大嗓门的魏军指挥使奉令催马前驱,距离奔腾的骑阵最前列还超出几十步的距离,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突然便中气十足的大声吼道:
“奉王经略相公钧旨,特来告知尔等,也都给我听清楚了!我朝覆灭晋人社稷,正要接管卢龙军治所,又哪里有你契丹兵马出手的份?幽州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从哪里来,便回哪里去!
识相的话,便速速撤军!如若再不退,便视为侵略我朝疆土,犯者必诛!就说你们呢!还不快给老子让开!魏朝强军锐骑,既已冲驰起来,前方无论是谁拦路,便一律碾压踏平!再不避让,我军便直接凿穿尔等阵列,直接碾杀过去,勿谓言之不预也!”
“勿谓言之不预也!”、“勿谓言之不预也!”、“勿谓言之不预也!”...那指挥使话音未落,在他身后大股军骑便轰然回应起来,声如炸雷,无数只铁蹄搅起漫天烟尘,位于前列的一排排坚甲锐骑,已经将手中本来指向天空的长矛马槊平举下来,顷刻间形成一片钢铁森林,更犹如一支狂奔的巨兽忽然张开血盆大口,而露出数不清的利齿獠牙。
后排骑兵,也纷纷擎起诸般马战兵刃,而化作滚滚铁流,只顾一往无前的继续催马朝着前方冲刺...再也过不了许久功夫,这支骑军便将狠狠的撞入契丹军阵,那也势必将会搅起一场腥风血雨!
惊呼耸动的契丹军阵当中,一员骑将惊骇的望着魏军骑众漫卷过来的浩大声势,旋即又立刻转头望向统领蓟县城南侧这支军旅的主将,而疾声问道:
“萧祥稳!我军奉令务必要速取卢龙军治下州府,尤其是要按大皇子调度,攻取这幽州治所蓟县...可是魏人已至,按国主旨意,我军却又暂不可与魏军交锋,但对方竟如此霸道...这却如何是好!?”
1037 城下僵持,你敢开战么?
“...速速去向大皇子禀报,当然还是要由他定夺,又当如何应对魏军...毕竟若与魏朝开战,此事非同小可,如若莽撞行事,又如何担待得起?
快!传令诸部兵马速速避让,就算魏人实在太过蛮横无礼...以后即便要战,眼下也不能给对方寻衅与我军厮杀的机会!”
眼见大股魏军骑众迅速朝着这边奔袭过来,对于督管蓟县城南契丹兵马的详稳来说,留给他思考的时间也着实不多...到底打还是不打,这契丹详稳绝对不愿做这个主,也必须要由大皇子耶律倍来决定。眼下而言,他可不想因意气用事,而最先遭受魏军的攻击!
随着统军详稳一声令下,由他统领的契丹兵马连忙如退潮的海水一半,立刻朝着左右两侧涌动过去...魏军前列甲骑,已奔袭至不过二三十步远的距离时,乱哄哄的军阵便已一分为二,而任由滚滚洪流就从他们中间催马疾驰过去......
如此一来,突然杀至的魏朝大军,从一开始势头便已死死的压制住了正准备攻城的契丹军旅。
而直接从蓟县城南奔涌而来的大股骑军,在所部将官的号令下也分成了左右两翼,而环绕着城郭继续策马疾驰...城池四周扬起漫天烟尘,迅速将眼见要对蓟县形成合围之势的契丹军旅给隔断开来。但听南边“铿铿铿...”衣甲铿锵声整齐的穿来,魏朝步军,也排成密密麻麻的阵形,而向城池这边不断迫近过来。
其余契丹部众队列相继耸动,而惊异的望着挡在面前那些骑乘高大雄健战马的魏军甲士...对方身上大多都透着一股久经战阵的煞气,而且衣甲鞍鞯配备精良,手中持着马战诸般长短兵刃,也仍维持着准备策马冲杀的动作。
诸队弓马手,也是各个眼含杀气,锐利的目光朝着前面瞪视过去,看来也已锁定好了目标...遂一手擎住骑弓,另只手随时都准备往马鞍斜挎的撒袋内探去。
只要所部将官下令,他们便要从塞得满满当当的箭囊撒袋中,抽出一支簇尖尽是由精铁打制的利箭,再迅速搭在弦上施射,就等着要与契丹军骑比拼一下骑射的手段......
横行直撞过来的魏朝骑军,摆出这般做派,也明显是在向契丹兵马示意:
现在你们若是仍要攻打蓟县,便意味着要冲击我魏军的队列...还敢动手?那咱们就直接开打!
尤其是当统领魏朝骑军的勋帅王彦章,在一彪亲随军骑的拥簇下,竟然环绕着蓟县城郭催马小跑起来...惊骇不定的契丹部众反而是在接受他的审视。那些北地胡骑目睹王彦章浑身被坚固的铠甲所包裹,雄壮得犹如尊铁塔,他提着的那杆大枪,浑身透着股霸道的力量。
眼见那个魏军开国名将一副龙蹯虎踞的雄姿,极是威武不凡...但凡有人与他的目光对在一处,便顿觉股凛然势威扑面而来,而不忍不住得紧策马后退数步。
反观身处于蓟县北侧的契丹主帅耶律倍,他的脸色可就难看得很了......
至于赵德钧、赵延寿这对义父子,本来正要为耶律倍竭力卖命,准备调度兵马开始对蓟县发动攻势。然而却是半路杀出个程咬金...面对突然拦截过来的魏军骑众,又得知是王彦章亲自杀至,赵德钧与赵延寿眉宇间尽露忌惮之色,现在可不敢站出来拍着胸脯向耶律倍表态,而再请命与魏朝大军厮杀一场......
毕竟后唐晋阳朝廷覆亡,各地零散余部,便犹如丧家之犬,对于赵德钧、赵延寿爷俩来说,为了向契丹表态效忠,就算要与燕地汉儿为敌,落水狗当然也是可以痛打的...可是王彦章所统领的魏朝精锐之师,现在可还是招惹不得的猛虎!
耶律倍也全然不似平常那般刻意做出副温文尔雅的做派,眼见突然杀至的魏军这明显是要半路截胡,实在忒过霸道...他因恚怒面庞愈发狰狞扭曲,双眼也透着一股阴毒的寒意,忽然又厉声喝道:
“兀都古!你去与那王彦章交涉...他竟然这般无礼,难道真就没把我契丹放在眼里!?”
那个名为兀都古的亲随赶忙恭身领命,又听耶律倍耳语一番,便催马直朝着仍在策马环城游走,对着契丹军阵几近耀武扬威之态的王彦章一众军骑那边驶去。
直到王彦章高大的身形出现在视线之内,待彼此相距约莫二三十步远时,兀都古便勒马止步,旋即高声喊道:
“我契丹素来敬服勇士,在北地亦久闻魏朝王铁枪王经略的威名,今日有缘与王经略相会,本来也当亲近一番...可是我朝大皇子奉旨招抚燕地诸州,只剩下幽州晋军余部据蓟县死守,我军数度攻打,也折损了不少兵马......
贵朝与我邦素来亲善,而能覆灭河东李家社稷,我契丹也是助力良多,要攻取幽州,好歹也要分个先来后到。可王经略这又是何意?您统领骑众,阻碍我军攻打蓟县,这...也未免太说不过去了吧?”
王彦章闻言,却是虎目圆睁、厉声呵斥,他那格外洪亮的声音,也使得周围军骑脑袋忽然嗡的一下:
“笑话!什么先来后到!我魏朝可曾遣使要求契丹一并出兵讨伐晋主?两邦又可曾达成任何盟约?尔等擅自南侵,这不就是不请自来?我再问你,契丹国主,不是也承认我朝乃是中原正朔?那魏朝覆灭敌国,如今由我挥军前来接管幽州,继承前朝唐室疆土,当然名正言顺!这卢龙军幽州...当初又是不是唐朝治下领土!?
而你契丹立国于塞外,却不与我朝商议,便贸然前来占据卢龙、振武两镇几处州府,我朝陛下,日后倒要找你们契丹国主好好说道说道!你们攻打蓟县已折损了不少人马,又可是我指使你们前来攻城的?损兵折将,不也是自作自受?
还没怪罪你们碍着我军占取幽州,倒敢先来责问?契丹大皇子来了又能如何?我乃魏朝统理大名府乃至周边诸州军务的经略使,不是你契丹那些软骨头的汉人臣僚,他也使唤不动我!
赶紧回去告知你们那皇子,姑念我朝与契丹邦交来往,且由得你们就此退去,须宜谨慎自守,也休得再来冒犯!否则王师讨伐,决不轻恕!他也不要不识好歹!”
饶是这名为兀都古的耶律倍身边亲随有些口辩之才,可是听王彦章这番劈头盖脸的斥责,脑袋嗡嗡作响,一时哑口无言...对方的态度已经强硬到这个份上,也是摆明不给任何谈判交涉的余地,兀都古也只得拨马回身,灰溜溜的催骑前去向耶律倍复命......
...但耶律倍听过兀都古转述王彦章的言语,面子更挂不住,而脸上又被一层戾气所笼罩...双方在蓟县城下僵持,而那魏朝宿将勋帅,明显也不打算对他这个契丹大皇子留任何颜面。
用谈的根本谈不拢,王彦章的态度也十分明了,他对正要合围攻打此间幽州治所的契丹兵马总结起来就一句话:
你们要么退,要么打,如果不想挨打,就给老子麻溜的滚蛋!也莫要给脸不要脸!
1038 宁投魏朝,不降契丹
这场仗,我到底该不该打?
王彦章态度强硬,根本没有把契丹大皇子放在眼里,当然也激得耶律倍心中登时漫起一股杀意...然而他进退维谷,也无法横下心来索性便与魏军拼个你死我活。
而耶律倍可不止是聪颖好学,先前讨伐主要栖息于后世内蒙古东部地界,盛产良马,以主游牧副渔猎为生计的乌古部时,耶律倍便作为先锋都统挥军开路,大破敌军,而俘获牲口一万四千余头,车乘、庐帐、器物二十余万...而迫使乌古人举部归降于契丹。
而按正史轨迹,耶律倍也仍会奉旨经略燕地,还一度打到了义武军定州地界,而为契丹领土扩张立下不少功劳。所以他在长期受汉家文化熏陶的同时,也仍保留着北地游牧民族剽勇好战的一面。
然而魏军主帅王彦章,却完全不将他放在眼里...耶律倍心中忿恨,他心想如果在麾下诸部兵马,乃至赵德钧、赵延寿等汉人臣子的面前服软认怂...这岂不是威严扫地?
可是如果选择与魏军交战,也将很难收场...耶律倍也还清楚的记得他父皇曾提醒自己,现在还不宜与魏帝李天衢公然决裂,毕竟魏朝可不像后唐那般国力已颓,要与这个正值鼎盛的帝国开战,也务必要做好万全的准备才是。
更何况父皇眼下统领十万之众,眼下仍在当年唐朝隶属于单于都督府治的振武军治下镇抚地方;卢龙军方面萧阿古只、王郁、韩知古等将领也已押运大批财帛粮秣,汉人百姓相继赶赴辽东,而另有要务...耶律倍心想王彦章绝非易与之辈,还不知又将会有多少魏军相继杀至幽燕地界...如果战端一开,也不止是幽州打不下来,最终要吃大亏的不还是自己?
正当耶律倍犹豫踌躇之际,环绕着蓟县城郭的魏朝、契丹双方兵马仍在剑拔弩张的相互对持着...其中不少契丹士兵面对气势汹汹的魏军将士显得有些畏惧,然而王彦章带领军旅狼口夺食,也有些契丹将官军卒犹如被激怒的野狼,他们一个个咬牙切齿,骨子里带着的剽悍凶气按捺不住,而随时准备着扑杀上去。
反观魏军的阵列更为严整,军将士卒人人横眉冷目,面色如铁。任何一方的挑衅如果再强烈些...只怕双方这场激战,便已是在所难免!
而蓟县城头上方,后唐卢龙镇余部牙军,就眼睁睁瞧着外面魏朝、契丹两军对持,大概也能看出来他们双方这是因争抢攻打蓟县而互不相让...就在眼皮底下,瞧着两伙敌军把自己当成你争我夺的猎物,据守蓟县的后唐余部将士心情自然也是相当的复杂......
先前虽然打退了契丹军旅的几拨攻势,可是攻城部众走了一批,又来一批...滚木礌石、灰瓶金汁已经消耗大半,就连城内大片的房屋已已拆光,搬运圆木砖石至城头,而充当守城用具。
如今不但守具、粮秣已消耗大半,守军死伤惨重,也不得已也只得征用大批百姓一并死守城关。蓟县城内到处都有垒起的土堆,满是修补的痕迹。民夫壮丁一次接着一次搬运沙袋填补城墙崩陷的豁口,或是于战事胶着时,也要直接奔至城头举起砖石往下砸去,几场防御战打下来,也付出了大量的性命......
如今城内守卒百姓,大多也都如行尸走肉一般...还有些不愿意自己乃至妻儿家小在契丹人的刀口下忍辱屈从的百姓,脸上绝望悲戚之色也显得愈发的浓郁...就算还能抵挡住敌军的几番攻势,但是死守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固守城郭,也看不到半点希望,无论是卢龙镇余部牙军将士,还是蓟县城内的寻常百姓,心态也就难免愈发的消息悲观。
然而如今不但是契丹人,就连魏朝大军也已杀至城前......
只是王彦章统领麾下精锐骑众,迫使蓟县城南的契丹军队让出一条道路,迅速又与耶律倍针锋相对,这倒也有些出乎于意料之外。城头上那些面带疲色,眉宇间也满是忧虑的士卒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而一员卢龙军指挥使怒目瞪视着城外敌军,他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又不住忿声恨道:
“实在太过可恨!无论是契丹夷类,还是南朝敌军...这都把我军当成是砧板上的鱼肉,这般你抢我夺着,而只能任凭他们处置不成!?”
毕竟无论是王彦章统领的魏朝大军,还是耶律倍司掌的契丹兵马...无论是哪一方,可都是后唐的死敌,眼见这两路军旅对持的激烈,彼此互不相让,但是争的就是为了要来灭了他们这些牙军余部...也难怪这卢龙军指挥使恨得怒从心起......
然而这员指挥使的身旁,还有一名年纪约莫四十出头,过往久在亡故的李存贤帐下听命,而做幕僚打扮的藩镇文臣,也正凝视着下方剑拔弩张的双方兵马...他却若有所思,忽然又感慨念道:
“我唐国晋阳朝廷覆亡,江山社稷终究是保不住了...就算我等尚还能死守得一时,可到底也再无无法阻挡塞北外族侵害幽燕诸州...只是我卢龙镇牙军无无能为力的事,魏军却能做得到......”
那文臣喃喃念着,看来也笃定了心思,又沉声说道:
“...我打算打开城门,放魏军入城!”
“什么!?”
卢龙军指挥使闻言,立刻怒目朝着那文臣瞪视过去,又厉喝道:
“刘审交!你这燕人本是降臣,而受陛下重用,先提拔你为诸府从事,还做了北面供军转运使,又因你本是幽州人士,遂又调拨你至卢龙军辅佐李节帅,朝廷虽覆亡,但往日可待你不薄!你这是打算投降,可又对得起亡故的李节帅!?
我本来以为,你也抱着死战之心,已决议与我卢龙军将士抵抗到最后一刻,大不了与我等拼个城破人亡...好歹也由你全权调度,而打退了契丹寇众几轮攻势,可没想到南朝魏人一来,你便动了投降的心思!你要打开城门,放魏军入城,可又曾问过我的刀答应不答应!?”
那卢龙军指挥使厉声叱喝着,旋即便探手向腰挎的佩刀摸去。然而那个名为刘审交的文臣面色如常,只是淡淡朝着那气汹汹的指挥使望去,又从容的说道:
“方今我军余部抵挡住契丹人的几轮攻势,已是实属侥幸,而眼下民心低落,余众幸存,若闭门拒守,只得枯守死战下去...想必一月之内,无复遗类。你又认为我军能死守多久?我等已无援军来救,早晚也必然要被敌军攻破城郭。
而眼下魏朝、契丹两军皆欲攻取幽州,只是眼下尚还僵持不下,如果只能从两方之中选择一个,你认为幽州蓟县军民,是被契丹外族屠戮、奴役,还是应归从于占据中原的魏朝...两者相较,哪个才更为妥当?”
1039 不宜开战,也就只能撤了
“呃......”
本来那义愤填膺的牙军指挥使虽然刀还未出鞘,可他真打算砍了提议迎魏军入城的刘审交。然而再听对方一番言语,那指挥使一时语塞,也根本不知又当如何回复。
刘审交再转过身,继而又道:
“你说的不错,我乃幽州文安出身,初事刘守光,是归从唐国的燕人降臣。也正因为幽燕之地,是我家园故土,更清楚卢龙军较之中原其它藩镇,遭受塞北外族侵害更为频繁...历任藩镇节度,无论德行优劣,要抵御契丹这等北地兴起的异族势力,也向来轻视不得。
李存贤李节帅,受命为卢龙军节度使,为打理藩镇政务废寝忘食,以至忧劳成疾。又因契丹入侵,烽尘交警,一日数战,最终病逝于城中...他也是为据外族于塞外,而一直殚精竭虑到最后。
可是唐国社稷,无论是身故的李节帅还是我等,终究无法保全,那好歹也要确保幽州不能沦入契丹外族之手。可如若我等在执意据城死守下去,那结果又会如何?”
一边说着,刘审交一边又往踱步上前。而手按刀柄,方才还喊打喊杀的牙军指挥使,却不禁向后退了几步,他气势顿时弱了几分,又见刘审交凝视过来,继而又道:
“那么我等还将拼死抵抗魏人攻城,直至拼到山穷水尽,就算侥幸还能打退南朝兵马一两轮攻势...倘若再有任何变故,而契丹复至,再猛攻已是奄奄一息的我军余部,这幽州蓟县...岂不是朝夕可破?
我只知道,这卢龙军治所,若是唐国保不住了,可是魏朝国富兵强,仍能震慑得契丹心生忌惮。幽云几处州府,已经为塞北外族攻占,如若再失幽州,契丹掌控北面门户之地,再往南要侵害中原,便是一马平川......
做为后唐臣子,我等做为死守幽州的孤军,已经抵抗至今,而做为卢龙军的牙将谋臣,镇守幽燕之地,抵御外族,也一直是我们的职责所在。更何况...你执意还要死守下去,却还没注意到城内其他军民的心思么?”
经过刘审交的提示,那牙军指挥使这才朝着周围张望过去。他瞧见城头上那些牙兵,连同民夫壮丁眼巴巴朝着这边望来,各个神情苦楚,眼带乞请之色...从他们的眼神看来,便已能看出蓟县城内军民也当真不打算再死拼下去了。
对于卢龙镇牙军余部而言,他们固然因节度使李存贤因操劳过度,导致久积沉疴,最终病逝于军中而心生愤慨....可是后唐其它部众或是已经覆灭,或是归降于魏朝,就连李嗣源也已经带领着其余残部远遁塞北了...只剩下他们这一拨孤军还在据城死守,可是再坚持下去,也仍看不到半点希望。至此对后唐已经仁至义尽了,余部牙军将士到底也还是要为以后生计打算;
至于城内踊跃协助牙军守城的老百姓,由于关外异族一旦要南侵寇钞,卢龙军地界首当其冲,久而久之也有大批民众将契丹这等崛起的外族势力视为洪水猛兽。即便耶律阿保机安置汉民开荒垦田,但是契丹兵马入侵幽燕诸州,大肆剽掠的事件同样屡见不鲜...谁又愿意自己的妻儿家小在外族的奴役下做牛做马,而担惊受怕的过活?
如今既然来的是魏朝大军...毕竟是咱们汉家的中原王朝,我们盼得就是要有个强大的靠山倚仗,那又何必再打下去?
本来强烈反对归降于魏朝的牙军指挥使,大概也看出个眉眼高低...他本来怀着无论抵抗魏朝、契丹,也都要死战到底的心思,可是再听刘审交这一番言语下来,这牙军指挥使却感到如果再固执己见,自己反而倒要成为累害蓟县全城军民殉难,甚至致使幽州治所沦入外族之手的罪人了...渐渐的,他如霜打的茄子一般,过了半响,忽然又懊恼的忿声道:
“罢了!我本是个粗人,只以为既然身为唐国军将,也自当以死报国才是!可是这是非对错,我说不清楚,如今蓟县军民,与我也已不是一条心...这个主,我却做不得,就由你抉择便是!”
刘审交闻言,缓缓的点了点头,随即召唤过来旁边几名军校,再嘱咐一番,而让卢龙镇牙军余众按着他的安排行事......
...蓟县南面城门,各自摆开了阵势,对持的形势万般紧张,冲突也是一触即发的魏朝、契丹双方人马,忽然却听见一阵绞盘吱嘎嘎的响动声,一处城门的吊桥缓缓放落,而城头上方,亦有牙军小校高声喊道:
“蓟县自此便交托于南朝,好歹幽州治所,仍能为中原北面屏障,还请魏军入城!”
那小校话音未落,他周围一众牙军士兵也相继高声应合起来,也登时引得外围契丹部众一片哗然。我军几番强攻,急着要抢占城关,却折损了不少人马,数度无功而返...而你们据城死守,就是不降,如今一直紧闭的城门,却要主动打开了?
按说魏朝也是覆灭你晋人社稷的死敌,可我们要取幽州做所,你们百般不从,结果魏军一来,你卢龙镇牙军余部就上杆子要开门归降了...这又是几个意思!?
不少气急败坏的契丹军将,已经忍不住要统领麾下兵马,从即将打开的城门中涌杀进去。然而契丹军阵刚有所动弹,王彦章双目精芒暴涨,他擎起手中大枪,厉声暴吼,犹如旱天忽的打下一道霹雳:
“你们是聋了不成?幽州蓟县守军,愿意归从我魏朝,而不是你契丹!此处也已是我朝治下疆土,若再敢进犯,便视同侵犯国境,而要与我军开战!仍要讨死的就尽管来,我看哪个敢动!?”
王彦章凛凛神威,那一声怒吼,也震慑得面前一众契丹兵马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环绕着蓟县城郭的魏军锐骑将士,也纷纷将手中锋刃雪亮的兵器,对向了与他们迎面僵持的胡骑部众。便如同在城郭外又形成了一道钢铁壁垒,任何人胆敢冒进,也无疑将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目睹此情此景,耶律倍的面色自然也变得更为难看,可却仍然无法横下心来,而与王彦章所统领的魏朝大军彻底撕破脸皮。
卢龙军做为当初唐朝河朔三镇之一,主要的职责本来便是为防备契丹等塞外族裔...当初的刘仁恭,后来由河东李家派遣的宿将坐镇幽州藩镇治所,便与契丹经历无数大小战事...而耶律倍情知若是拿下这卢龙军中枢所在,对于契丹而言,当然更是意义非凡。
然而王彦章挥军突然杀至,半路截胡,幽州蓟县守军又直接降从了魏朝...耶律倍向身旁的赵德钧、赵延寿父子乜了一眼,而不由忿恨的念道:
即便我契丹安置汉民、重用汉臣,我也热衷于学习汉家文化...可是似赵家父子这等情愿为我国所用的燕地汉臣,终究还是少数,卢龙军治下汉人军民,大多还是将我契丹人视为须提防戒备的外族啊......
耶律倍也意识到幽州治所既已向魏军请降,而现在选择与王彦章开战又殊为不智...心中纵然万般不甘,可是过了片刻,他口中终于还是挤出了两个字来:
“......撤兵!”
1040 毕竟契丹要谋取的,还有渤海国
契丹阵中忽的有呜咽的号声响起,传出了退军的号令。而折了威风的耶律倍寒着脸,一提缰绳,便策骑朝着阵后退去。
按说以他契丹大皇子的身份,也当去与魏军主帅打个照面,寒暄几句,再告辞撤离...可是王彦章明摆着不给他面子,耶律倍自知也不该主动凑过去自取其辱。
大队大队的契丹人马,自然也只能遵从耶律倍的号令,开始相继撤离。不少详稳、军将忿恨的回头怒视魏军阵列,却是有力没处使、有气不能撒...只得不甘的统领麾下部众,远离这座先前久攻不下,已经搭上许多士兵性命的城池。
而在那些眼含煞气、神情冷漠的魏军将士注视之下,撤退的契丹部众虽然尽可能维持军容严整,摆出副昂首离开的架势。可是也全然不似方才正要攻城时那般气势汹汹,眼下这等局面,甚至大概也可以说是被魏朝大军给吓跑的......
所以撤退的契丹军阵当中,不少士兵垂头丧气,而意识到就算后唐覆亡了,可是还有魏朝这座大山耸立在面前,那也就无法顺利的向南面扩张,进而图谋中原富庶江山。
而赵德钧、赵延寿倒也不必临时接掌指挥权,负责调度兵马去攻打幽州蓟县...他们爷俩屁溜溜的驾马跟在耶律倍的身后。
要当个“合格的汉奸”,自然也要有些眼力价,赵德钧与赵延寿很清楚眼下耶律倍的心情差到了极点,这个时候最好缄口不言,决计不可再提及与魏朝相关的话题,否则也有可能招致契丹贵人的迁怒......
而耶律倍毕竟饱读汉家诗书典籍,也有些控制情绪的涵养功夫,他自知即便威风扫地,可是一直在属下面前摆着张臭脸,反倒只会显得自己更为窝囊...耶律倍遂强打笑意,忽然又对赵德钧、赵延寿父子说道:
“呵呵...魏朝果然霸道得很呐...可是当年武周时节,汉人都督傲慢侵侮,视诸部首领为奴仆,还接连三次征讨,胁迫我契丹之后只得归降于唐...但那所谓的巍巍盛唐亡了,我契丹得以建国崛起,也只会变得更为强大!
当初那李克用,不也曾威胁父皇不得南顾?可是他河东李家的治下州府,如今不也由我契丹所取?眼下魏朝固然兵多将广、富庶强盛,但日后也未尝不会由盛转衰,而给我契丹可乘之机......”
赵德钧听罢,也赶忙催马上前迎合道:
“殿下说的是!魏帝虽灭晋主,可南面已然有蜀、楚、吴、粤...等诸国并立,各方君王也唯恐魏朝有南顾之意,故而中原局势仍不安稳。而我契丹锐气方张,国主励精图治,横扫北地诸族各部,以后也必有机会趁势南拓疆土,我等蒙殿下录用,届时也自当为我契丹开疆拓土,甘为马前卒前驱建功!”
耶律倍脸上摆出副笑呵呵的模样,随即又道:
“有赵将军这句话,我也便安心了。你也知道我可是很看重你的...赵将军与令郎肯为我契丹忠心办事,以后我也自可以做主赐予你们一处封地,管理汉民。这次未能占取幽州固然可惜...可无论能否拿下卢龙军治所与否,按父皇指示,我也不会一直留在燕云地界。
再兴兵南下,虽也是早晚的事,但是你们父子二人,眼下便还有建功立业的机会。父皇唯才是举,提拔汉人臣子,所要谋的也并非只是南面富庶江山,再整顿几日过后,你们也还要随着我,去东北面走一遭了......”
赵德钧、赵延寿父子闻言,不禁又相互对视。心里也不约而同的想到幽燕之地的东北面...除了契丹国掌控的疆土之外,而最大的割据势力,不正是由粟末靺鞨人所建,当初也曾接受唐朝册封,尚还掌控龙泉、怀远、安远、东平、定理、鸭渌等诸府的渤海国?
目前契丹与渤海国双方,因辽东领地的争夺关系非但日趋紧张,也已爆发了几场小规模战事...而契丹先前攻打弓裔的摩震国,又接受篡位夺权的王建休兵罢战的请求,势力扩张到鸭绿江以南,也已对东面处于渤海国治下的鸭渌府虎视眈眈。
眼下在位的渤海国国王大諲撰一边位于两邦交界处的扶余府部署重兵,以防备契丹,一边又频繁遣使向耶律阿保机进行交涉...可是这一方割据政权历经两百多年,也已日渐衰退,也早已不复当年享有“海东盛国”的强盛气象,而契丹这个新近崛起的帝国,也正值疯狂扩张的时期,再吞并邻近疆域广袤,而国力衰微的大国,当然也是势在必为的。
更何况渤海国效仿唐制,诸级京、府、州、县划分郭城、宫城、王城,分置里坊,城内楼台亭榭,普遍还修建城墙防护...契丹要启用大批攻城经验更加丰富的汉人军将,攻打渤海国当然也能发挥出巨大的作用。
河朔幽云地界,能攻占的地盘几乎也已占尽,魏朝也绝不会容许契丹再向南继续侵攻...那么也就只有暂时搁浅向南扩张的计划。而听耶律倍说完,赵德钧、赵延寿便立刻意识到眼下契丹不宜与魏朝硬碰硬,而仍要继续扩张、壮大实力...看来下一步再要出兵,便是意图一口气吞下渤海国全境疆土了......
至于王彦章冷眼瞧着契丹诸部兵马陆续撤退,渐渐的消失在视野当中。他冷哼了一声,旋即拨马回身,而朝着渐渐敞开的蓟县城门的方向驶去。
耶律倍虽然没有如愿以偿的攻取幽州,但是武、儒、妫、新、檀、锦...等诸处州府也已为契丹所占。王彦章固然也曾想过,一口气再挥军夺下卢龙军治下军州。但是耶律倍既然没有因受挑衅而主动发起攻击,眼下魏朝也不便对契丹不宣而战。
毕竟路要一步一步走,饭要一口一口吃。自家主公御驾亲征,长期统军在外,也已该重返朝廷主持国政了。可是与契丹军队战端一开,便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很有可能又将会演变成无休无止的会战。
到底还是要顾全大局,王彦章自知胁迫契丹放弃攻占幽州,态度固然要强硬,但是魏朝下一步的战略方向,当然还是由帝君李天衢定夺,他也不便自作主张.......
而王彦章由一众军骑拥簇着,奔至已完全敞开的城门处时,就见一个文官走在前列,而与一众军士主动出来相迎。直至来到王彦章的面前时,那文官便立刻施礼拜道:
“卢龙军掌书记刘审交,参见王经略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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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1 后唐余烬,被打成了游牧民族
幽州以东,隶属于后世天津市最北部蓟州渔阳县,同样也有一批契丹兵马朝着北面退返而去。
不少士兵神情沮丧,行进的行伍中,时不时还有几声契丹语咒骂声响起。统领这支部众的契丹军详稳面色阴沉,他眼中透出如狼一般的凶芒,让人望之顿感不寒而栗...可是当这详稳再回头恶狠狠的眺望过去,忽然再与那对灼灼目光对在一处,他的气势便顿时弱了几分。
王晏球手中提着两杆乌沉沉的大锤,威风凛凛,兜鍪下那对招子也透着股慑人的寒芒...看来这拨进犯蓟州的契丹兵马若是不肯退却,他也早已做好了厮杀的准备。
而在王晏球身边,也尽有雄壮剽悍的军骑戎卫,一个个也俱是杀气腾腾,看来也都不在乎再与契丹军旅激战一场...更有些龙精虎猛、血气方刚的甲骑策马提缰,紧绰兵器,眼中也尽是跃跃欲试之色。
契丹兵发渔阳,本来也正要一举拿下蓟州全境。然而还为抵至城郭时,便听到激荡的马蹄猛烈的扣动地表,所发出隆隆声响,魏军马步军众忽然从漫卷的烟尘中奔袭出来,卷起碎草尘土迅速靠近,当即拦截住契丹兵马行进的道路,凛然的杀意也登时在原野上弥漫开来......
基本上还是相同的说辞,魏朝既然是中原正朔王朝,也已覆亡后唐晋阳朝廷,那么旧时唐廷疆土,理应由魏朝接管。契丹军队如果再妄图占取蓟州,也视为侵犯国境。话就撂在这里,就看你们敢不敢打了......
统领这拨契丹兵马详稳,也如耶律倍那般,深知眼下着实不宜与魏朝开战。王晏球同样态度强硬,摆明了就是要让契丹军旅赶紧掉头滚蛋...魏朝、契丹双方,也不免要走彼此遣使来往谈判的流程。可至少眼下而言,如果贸然开战...率部本来要控制住蓟州治下诸地的契丹军将自问也担不起这个责任。
故而先取涿州之后,王彦章、王晏球又挥军北上,迫退北地胡骑,而把疆域北扩至幽、蓟一隅。只不过这期间的过程,便已与契丹闹得很不愉快......
李天衢倒并不在意与契丹之间的矛盾开始变得愈发尖锐,耶律阿保机仍有觊觎中原的野心,那么自己所能做的,就只会让他越来越不痛快。
然而李嗣源招聚后唐余部军旅,远遁塞外的消息传至河东太原...李天衢沉吟片刻,忽的叹声说道:
“到了这个时候,也仍会是李嗣源扛起大旗,而意图复兴河东李家的江山社稷......”
如果按正史线走下去,由于李存勖宠信伶官阉党,而严重损害了后唐许多宿将的利益,诸路将士更是满含怨意...李嗣源奉旨平叛,结果自己帐下亲兵哗变,甚至与叛军达成共识,非要推举他为君主;诸方军中大佬,又纷纷表态愿意拥戴李嗣源,所以他也是在相当被动的情况下,而只得走到李存勖的对立面上。
而且比起后来黄袍加身的宋太祖赵匡胤,李嗣源的处境也要险恶太多...他面对的不是柴氏孤儿寡母,而是早就对他猜忌的后唐庄宗李存勖,如果放弃兵权,休说自己的一众心腹决计不会答应,李嗣源大概率还会被李存勖处死...所以他被半推半就的推上君主之位,也着实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
可无论怎么说,李嗣源起兵举事,对抗帝君李存勖,而夺了自己义父亲生子嗣的皇位,他终究难免还是要遭到世人非议。
如今的情况却又截然不同,李嗣源现在相当于以身许国,艰难险阻再大,也要重续他义父、义兄弟所建立的后唐国祚。当然也会有不少将领,愿意死心塌地的追随他继续奋战下去。然而李嗣源只得选择遁入塞外,他所要延续的这个所谓后唐的势力...性质也难免要发生转变。
后唐的统治阶层是沙陀族,可是沙陀人接受汉话的程度也不尽相同。比如李存勖出生之时,他父亲李克用已经占据河东,所以李存勖自小受耳濡目染,喜读《春秋》,晓微言大义,不但精擅音律,还能写词作赋,更是梨园戏剧的重度痴迷患者...可以说他身上沙陀人的习气已十分不明显,与寻常汉人显贵子弟也没有什么分别。
而且李存勖非常忌讳狗,因为这般时节野狗有暗示胡人之意,所以他认为自己已经归化汉唐,甚至有些排斥本来沙陀胡人的身份。而改制称帝,建立后唐而宣称延承前朝宗室,觉得自己与中原汉家帝王别无不同;
李嗣源则不然,他比李存勖大了将近二十岁,本来名为邈佶烈,不过是沙陀族中没有姓氏,而落魄浪荡的部民,而十三岁时便投从至李克用之父李国昌军中效力,而从塞外一直打到中原...所以早年的李嗣源,就是个游牧族民。即便后来汉话说得已经十分地道,可是他目不识丁,所以与李存勖相较受汉化的程度,可说还相差甚远。
而且李嗣源就算做了后唐明宗,他每日晚上都会在宫中焚香,向上天祷告有言“某蕃人也,遇世乱,为众推戴,事不获已。愿上天早生圣人,与百姓为主”...所以李嗣源大大方方的承认自己就是沙陀胡人,而仍竭尽所能要做个好皇帝。
比起他那善于戏剧、作词、音律的义兄弟李存勖,李嗣源更像是个身上胡人习气未褪的大老粗,不过他也证实了文化修养差些,也未尝不能做个明君...可是如今他远离中原汉家文明的熏陶,而重返自己孩提、少年时节最为熟悉的塞外草原,环境的截然不同,李嗣源也无法再按照中原王朝管理朝堂的方式,而尽可能的重新壮大势力...更何况如今追随他的兵马当中,汉人的比例大大下降,而沙陀族裔则更加占据主体位置,这又会导致如今他统治的后唐势力会发生什么变化?
狄夷入华夏者,华夏之;华夏入狄夷者,狄夷之...而狄夷先入中原,再重返塞外,那么狄夷化的现象,恐怕也将会变得愈发明显。
于中原争霸失利,便重返塞外草原,重新招聚兵马,以图东山再起。当初李克用就与他老子李国昌便曾那么做过;而后与朱温的对抗中落入下风时,李克用又曾那么想过...结果事到如今只得实施这个计划的,却是李克用一众亲子义儿中硕果仅存的李嗣源......
可以预见的是,比起身处于中原,李嗣源带领后唐余部兵马,在塞外的生活想必会十分艰苦,与其它游牧部族要争夺生活空间,也要面临契丹方面的围剿...而由游牧民族所形成的势力逐水草而居,以畜牧为业,而时不时的南侵寇钞,进犯北疆以掠夺物资,这也都是常态。
何况魏朝覆亡后唐晋阳朝廷,与李嗣源是势不两立的死敌。他当然也会伺机南侵寇钞,哪怕现在没有大举进军、夺回故土的实力,可是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李嗣源如若时不时派兵小打小闹,发现苗头不对,便立刻奔走远遁,这倒也颇为头疼...而李天衢又思量了一番,忽的长声念道:
“李嗣源的岁数,应该也已年过五十了吧...他在塞外还要苦心孤诣的重振旗鼓...却还能奔波劳苦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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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2 若要别人卖命,你也要有足够的本钱
“晓谕镇抚代北、云中各地的军旅,警惕敌骑侵犯边塞。李嗣源流亡塞外,也势必要筹集衣食粮米,而很有可能犯边掳掠......”
李天衢吩咐下去,心中还寻思着李嗣源统掌的亲军余部,再加上前去投奔的康义诚、药彦稠等沙陀裔军将所部兵马,满打满算,撑死也就两万多人...仅凭现在的军力,当然也无法与魏朝抗衡。
那么李嗣源要尽快壮大势力,他也就只有竭尽所能的拉拢塞外诸族各部。
对于现在已经成了游牧势力的后唐而言,李嗣源也不能说一点机会都没有...契丹做为征服者,对于扩张的势力范围内其他族裔也不乏横征暴敛、镇压胁迫,其中一些部族排斥激忿,虽然只得屈从,但如果有的选,也不愿为契丹效力。
李天衢还想到,按正史线耶律阿保机的次子耶律德光继位之后,由于契丹的高压统治,而致使吐谷浑、突厥当中一些部落首领带着族人,去投奔中原王朝。还有黄党项、逸利、越利诸族部落首领也纷纷遣使送上契丹所授的诏书、旗帜,也意图劝请后晋能联合诸族各部,一并抵抗契丹。
儿皇帝石敬瑭,固然没胆子收容那些部落,而明目张胆的与他“父皇”耶律德光作对...然而当时官居成德军节度使,曾上表直斥与契丹约为父子,割让幽云十六州等举动乃此晋之万世耻的安重荣则主动招诱一些部落入境...石敬瑭遂连下十道诏书劝谕,反而激得安重荣起兵反叛,结果兵败被斩,首级也装在匣里,献于契丹而向耶律德光做了个交代。
李天衢查阅后唐降臣名薄,也看到了先前担任振武军巡边指挥使,却因耶律阿保机亲自统领大军攻取藩镇,兵败逃离,又发现后唐晋阳朝廷已经覆亡,而只得降从于魏朝的安重荣名头...目前北地很多部族被契丹征服的时日不久,而以李嗣源在塞北的号召力,也很有可能拉拢来一些部落联手对抗契丹。
还有一件事让李天衢有些担心...后唐降从的文臣武将,也是因为晋阳朝廷覆灭,李克用、李存勖一脉的子嗣又尽被魏朝控制,还要保住自己的身家性命,而只得归降于魏。可是李嗣源宣称继承后唐皇位,以他的身份而言,也有可能促使一些降臣反覆不定,那么又当如何安置眼下归降的那些臣僚军将,还需要多费些心思才是。
直至号召幽州蓟县军民降从于魏朝,而促使王彦章兵不血刃拿下卢龙军治所的藩镇掌书记刘审交赶赴太原晋阳,而入朝前来觐见...李天衢就瞧他施礼参拜,又恭声说道:
“臣本为唐国臣子,如今社稷虽覆亡,可国破山河在,也实不愿见契丹占取幽州,进而侵害中原...故而愿献城于魏,而为陛下效命。毕竟对于中原汉家百姓而言,魏朝国富兵强、锐气益壮,方能震慑得塞北外族不敢妄生觊觎中原的野心......”
李天衢倒也记得这刘审交表字求益,以此人的能力来说,他尤精吏道、抚绥有术,而会深受治下百姓的拥护爱戴。在正史线中,刘审交倒有另一层身份,他还做过五代政坛不倒翁冯道的上级。
所以当刘审交病逝之后,按史载冯道便曾叹言“予尝为刘汝州僚佐,其刺辽、磁,治陈、襄、汉,皆称平允,不显殊尤,其理汝也,又安有异哉...然身死之日,致黎民怀感如此者,诚以不行鞭朴,不行刻剥,不害物以利己,确然行良吏之事,薄罚宥过,谨身节用,安俸守礼分而已......”,并亲笔致哀辞六章,以悼念刘审交。也足见他施政有方,而是个能将民生政务打理得井井有条的贤臣。
然而刘审交虽表态臣服,可李天衢也从他的语气中觉察出些许无奈...毕竟本来效忠于河东李家,而所效忠的君主身死,又改换门庭投效曾经的敌国...只要不是那种分毫不会顾忌卖主求荣的奸佞小人,心里或多或少也总会有些愧疚。
心中盘算着,李天衢面露温煦的笑意,便安抚刘审交言道:
“求益公的贤名,朕也早有耳闻。而我朝求才若渴,对晋人降臣,也自当举贤任能。而求益公体恤幽州军民生计,还心系中原黎民以图抵御塞外异族,也足见深明大义...朕图个知人善任,所以对于求益公这等贤才,也当厚封重赏、委以重任。”
听李天衢承诺会许以官禄要职,刘审交却并没有表现的如何欣喜,他反而苦笑一声,旋即自谦回道:
“败军之将,不可言勇。亡国之臣,又怎敢自夸自大?陛下过誉了,臣鲁钝之资,蒙这般赞言,实感羞煞愧煞......”
李天衢又笑着客套几句,再示意刘审交入座。彼此又寒暄了一阵之后,李天衢忽的话锋一转,又别有深意的说道:
“沙陀朱邪李氏,当年不过是得唐朝赐以国姓,便妄自尊立,僭越宣称延承前朝...所以晋王改制所立的唐国,朕是绝对不认可的,如今按说这伪唐的确覆亡了,可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偏偏还有李嗣源自称继承那所谓的唐国帝位,带领晋军余部遁入塞北,日后也仍要与我朝为敌。
残渣余孽、漏网之鱼,虽然已不足以与我朝抗衡。可是朕也很清楚李嗣源身为晋人先主义子,战功彪炳、声名远播,而在晋国朝堂中资深望重。大批晋人臣僚眼下虽然情愿降从于我朝,怕就怕其中也难免仍会有人与李嗣源藕断丝连,而有反覆叛逆的打算。
朕也着实不愿宁枉勿纵,而错杀任何一员臣子。可是晋人降臣,大多的确与河东李家关系匪浅...毕竟人心难测,既然李嗣源仍要延续伪唐国祚,朕也不知眼下归顺朕的晋人臣民,以后又有多少会响应他而再复对抗我朝......”
本来做低眉顺眼状的刘审交面色一变,心想我也是后唐降臣,但魏帝在这个时候,却刻意提及李嗣源对归顺魏朝的臣僚还能有多大的影响...这可不止是找我了解情况,看来也是在试探我的心思啊......
既然李天衢已经发话了,刘审交当然也要好生斟酌,再妥善回复...沉吟了片刻之后,他便躬身道:
“陛下垂询,臣也自当如实禀奏...臣不敢断言归降于魏的所有臣僚,都会与李嗣源划清界限,其中或许有个别人仍有重振唐...晋国,如若李嗣源暗中策反,而会有再叛魏朝的打算...但是臣以为那类臣僚百无一二,也着实不足以颠覆河东已经为陛下所取的局面。
李嗣源乃晋国先主义子,而并非王族宗室嫡派子嗣,他自称继承皇位,固然也有晋人旧臣愿去投效,可其他大多臣僚既已降从于魏,想必也不会再反覆去投李嗣源与陛下为敌...以为趋利避害,乃人之常情,如今舍陛下而投李嗣源,也无异于舍弃富足安乐,而去逐灾厄祸患。
毕竟方今大势昭然若揭,魏朝繁荣昌盛、国富兵强;而李嗣源流落于塞外飘荡,眼下这等处境仍是朝不保夕。既已归降魏朝,便已认从自己不再是为河东李家效命的臣僚,也并不认同李嗣源理当继位延续国祚...那谁还愿搭上身家性命,携着家眷亲族去自投火坑?”
1043 命里犯冲,他们绝没有联手的可能
刘审交说的很现实,不过倒也在理。毕竟每个朝代大一统的时期,想要做官那几乎也只能投效中原王朝,立志把一身本事卖于帝王家,着实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所以文人士大夫便会把忠君尽节的臣纲看得极重。
可是乱世纷争之际,但凡有些本事要争个出人头地的,讲究的是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尤其唐末五代这般时节,跳槽叛变、架空弄权...甚至弑主篡位都屡见不鲜,如果没有足够的本钱许给臣子远大的前程,那也别指望会有多少人肯死心塌地的效忠卖命。
何况李存勖宠信伶宦、疏忌功臣,打压排挤勋臣宿将,横征暴敛以致朝廷与民间怨声四起...也是后唐覆灭的重要因由之一,所以有不少降臣,甚至还乐得由魏朝覆灭河东李家打下的社稷。
而李天衢知道,李嗣源如果按原本的轨迹继位登基,他也将会是个好皇帝...可是后唐众臣,现在却无法确定身上沙陀人遗风尤重的李嗣源适合做中原汉家文明的帝君。
如果李嗣源强撑起来的这一方势力,与魏朝僵持能维持五五开的局面,那才有可能策反大批后唐旧臣。但以他现在的处境,即便能煽动得些许有些交情的旧识背反魏朝,但是规模必定相当有限。
至于后唐降军将兵,治下黎民百姓...身为一国之君好歹也要保障他们能够吃得饱、穿得暖,而有能力照顾妻儿家小好好活下去。然而李存勖在位末期,将士恤金粮饷被克扣盘剥,甚至典卖妻儿的份上,而各地因冻饿而死者无数,早已是民怨四起......
魏朝覆灭后唐,则是给了那些军旅将兵、布衣百姓安乐过活的盼头,那么还有谁甘愿做亡国遗老遗少,而非要主取李嗣源收复后唐旧时疆土?
李天衢清楚李嗣源做为后唐第二位皇帝,他按史载线一继位后便废除诸般苛敛害民的法令,并铲除伶宦、减免赋税,而任用贤能,执政一年便使得府库充实、军民皆足...对于中原汉人百姓而言,也的确是个忧国如家、爱民如子的明君。
可是眼下李嗣源在中原没有立足之地,还要在弱肉强食的塞外草原再打出一番天地...受迫于物资匮乏,他想必也不得不袭扰边塞,而且李嗣源如果执意要重振后唐、复夺故地,他对于盼着世道平稳的百姓而言,甚至将会成为一种威胁。
看来刘审交大概也已预料到以后的时局演变,既已归降,也就莫要再有甚么三心二意的念头。又宽抚勉励一番,待他告退之后,李天衢又下达一道诏令,晓谕坐镇府、麟二州,如今也已奉表向魏朝称臣的折从远,掌控灵武要隘的朔方军节度使韩洙,乃至已经控制住代北云中之地的魏朝军旅密切注意北面边塞动向。一旦发现李嗣源所部人马动向,也务必要尽快传报军情。
如果有机会,李天衢当然还是想尽早歼灭李嗣源与其麾下军旅,以免日后为患。
然而不过几日光景,云州方面便有快马赶赴晋阳急报...位于州府西隅的白狼关外十余里,果然发现有李嗣源麾下军旅出没的踪迹。只不过那一路后唐兵马,却并没有进犯处于魏朝治下的边塞疆土,而是又奇袭了向东转运军资的契丹部众......
“李嗣源派遣义儿李从珂,与王建立、安从进二将统领六千兵马,于白狼关以西三十里处大破契丹军,斩首三千,并将人头尽数插在木桩上,任由来往的北地部族观望...契丹沙里萧屈列大怒,而迅速请调数万军马,意图围剿晋军骑众,可是李从珂得李嗣源接应,而早已远遁离去......”
晋阳内朝,偏殿当中。符存审也已得知从云州白狼关那边传来的军情,他口中喃喃念着,忽然又长舒了一口气,继而说道:
“李嗣源遁入塞外,却不甘忍气吞声,反而频频奇袭契丹兵马...想必这也是有意要让塞北诸族各部知晓,即便从中原逃离,可他也还有余力对抗契丹,以此来拉拢各部不甘臣服于耶律阿保机的蕃人部族。而契丹占取振武、卢龙诸州,便开始往东转运钱粮兵甲等一应军资,想必耶律阿保机自知难以再尽取幽云、河东疆土,遂要东顾去打渤海国了......
然而晋军兵马死灰复燃,便屡番袭扰契丹后方,想必耶律阿保机也已恨极了李嗣源...臣本来还有些忧虑,如果李嗣源、契丹双方眼见我朝最为强盛,便暂时放下往日仇怨,而意图联手合谋的话...对我魏朝终究不利。
但如今看来倒是臣多虑了,李嗣源虽然与我朝势不两立,可他对于耶律阿保机的恨意,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晋军余部,以及契丹之间,以后想必也不会有联手对抗我朝的可能......”
李天衢听罢微微一笑,心说比起李存勖对契丹的态度,李嗣源也确实更为强硬...当初李亚子的心思都在如何入主中原上,而极力要稳住北方的契丹,所以明面上他待阿保机与述律以叔父、叔母之礼,契丹人大举南侵时固然要往死里打,可是彼此邦交来往时也向来客客气气的。
然而李嗣源却截然不同,他明显对契丹当初背盟,而后陆续趁火打劫的行迹极为鄙夷与仇视...面对胡骑南侵,李嗣源不但厮杀征讨最为卖力,在一次战事中他刻意要摘下兜鍪,而要让契丹人认得那张脸,还生怕对方听不明白,而用契丹语厉声喝骂有言:
“汝无故犯我疆场,我奉晋王之命,率百万之众前来必将直抵西楼,灭汝种族!”
...在后唐把精力都用在中原争霸上,而没有余力一鼓作气覆亡契丹,李存勖都要一手胡萝卜,一手大棒的跟耶律阿保机打交道的情况下,李嗣源便已直接放话称有朝一日,我不但要踏平契丹民族的世居之地,还要你们所有族人统统杀光...他对于契丹的仇恨,自然也是可想而知的了......
退一万步讲,就算李嗣源忍辱负重,而选择暂时臣服于契丹而联手对付魏朝...可耶律阿保机更不省油的灯,就算是在李嗣源继承皇位,乃至后唐全境疆土的情况下,他面对来使也仍会发话称“吾侄与我虽世旧,然屡与我战争;于今天子则无怨,足以修好。若与我大河之北,吾不复南侵矣......”
换而言之,你李嗣源得国不正,那我契丹也有了兴兵南下的名义。不过咱们也不是没有处好关系的可能,只要你后唐把黄河以北的所有土地割让于我,那契丹就不会打你了......
后唐派出的使臣当然不会答应,而耶律阿保机便又索要镇、定、幽三州,眼见无果便将后唐使臣关押下狱。若不是他身边心腹汉臣韩延徽从中翰旋,极力劝解...当时阿保机、李嗣源双方再坚持下去,恐怕也只有立刻开战。
眼下的李嗣源再是落魄,也绝对不可能忍受耶律阿保机只会更为得寸进尺的胁迫。他们二人好似彼此命中犯冲,只能做冤家对头。若是正史线的李嗣源暮年继位,还要收拾李存勖留下的烂摊子以处理政事为重,恐怕也早已集结大军北征契丹,而要去履行他义父李克用所留下的遗命了...李天衢心中念罢,遂长声说道:
“李嗣源与契丹之间的仇恨,只会越来越深,朕当然乐见其成。只不过我等也仍不可大意,毕竟李嗣源如若稍微起势,也终究还是要来向我朝复仇的......”
1044 此人出走,契丹将更具侵略性
契丹看来又要往东北面拓张,而意欲吞并渤海国全境疆土;无论李嗣源下一步又作何打算,李天衢情知自己也不能一直留在晋阳,对于河东太原方面的官员任命进行梳理过后,差不多也该班师启程,而重返汴京朝堂。
然而卢龙军方面,又有几人意图前来投奔魏朝的消息传至太原晋阳。李天衢得知了那些人的名头,心说他们前来投从也一点都不稀奇,因为按史载轨迹,这些人便因迫不得已而留在北地,之后则又逃返回中原,而并不打算为外族效力卖命:
“韩延徽、刘守奇、刘去非...就召他们前来,与朕面谈便是......”
...最先觐见魏朝帝君的,是当初还做为卢龙节度使刘仁恭派出的使者,而与李天衢进行交涉的韩延徽。他先前的经历,也与原本的命途轨迹十分相似,到了契丹,便被耶律阿保机强留了下来。而后又经契丹国母述律平举荐,韩延徽遂开始参与军事、政令的谋划,而成了阿保机身边的心腹谋臣。
不过韩延徽在契丹居住的时间再久,就算深受耶律阿保机的重用,他到底还是会因思念故乡亲人,而出走又逃回中原...只不过韩延徽按史载线要投的后唐晋阳朝廷已经覆亡,家乡故地幽州,又处在魏朝的掌控之下,他当然也只能投效魏帝李天衢,方才能在中原求个安身之所。
晋阳皇城,内朝御书房内。李天衢打量着恭谨施礼的韩延徽,眼见他已是三十中旬上下的年纪,较之当年初见时,眉宇间也多了几分沧桑...李天衢和蔼一笑,说道:
“多年不见,又能与韩仆射会面。朕也曾听闻你倍受契丹国主重用,而立法度、决国策,无愧为契丹佐命功臣,也足见韩仆射高才。”
然而李天衢这一番客套话,倒让韩延徽有些坐立不安...他也十分清楚,当年为卢龙军刘家父子效力,好歹也是当初唐朝治下藩镇的幕僚属臣。可随后做了耶律阿保机的心腹谋臣,而为塞外异族效力,这也就难免要遭受世人非议了......
毕竟韩延徽殚精竭虑,而辅佐契丹变得更为强大,那么那一方势力对于中原的威胁...也会越来越大。
可是韩延徽扪心自问,每一次耶律阿保机有了南侵的意向,他也是竭尽所能的劝阻契丹侵犯中原...与王郁、卢文进、赵德钧等传授契丹布阵、攻城、打造器械等手段,迫切的愿意做为外族的爪牙,争取由契丹扶植而统治汉土的汉人臣子截然不同,韩延徽一直以来强烈反对与中原王朝为敌。
然而只要发觉有机可乘,耶律阿保机现在可没有断绝中原富庶江山的念想...再加上还有大批契丹权贵、汉人臣子煽风点火,韩延徽当然也就很难阻止契丹会采取的军事行动。
所以韩延徽叹了一口气,而有些忧虑的说道:
“陛下过誉甚矣,臣实感惶恐不已...按说当年刘守光篡取燕王皇位,而发动兵变囚禁昭王,又与其兄刘守文相互攻伐,而争先向契丹示好,乞请援兵,最终致使得天朝与晋军一并兴兵讨伐,燕国覆灭之时,臣便理当归投中原......
可辗转至北地,蒙受契丹国主重用...身为臣子,固然须竭力辅佐君主。可是契丹日渐强盛,遂屡番南侵,臣虽极力劝阻,也未必每次都能打消契丹国主南顾的心思...本为燕地出身,却为了安身立命,而为契丹所用,又不能阻止塞外族裔侵袭幽云之地,臣也着实愧对故土黎民啊......”
李天衢闻言,却摇了摇头,说道:
“韩仆射,你辅佐契丹国主建牙开府、确定法度,而助塞外异族愈发强盛不假。可是唐末乱世,诸藩连年攻伐,各处民不聊生,而早在你为契丹国柱所用之前,便已有众多汉民迁徙至北地,这也是事实。就算你不为外族所用,契丹一有机会,还是要侵袭犯境,掳掠寇钞,乃至虏走大批汉人百姓......
你做为契丹国主的心腹谋臣,提倡胡汉分治,而筑城郭、立市里,尽量促使汉人各有配偶,垦艺荒田,得以各安生业,如此自然也是造福汉民...听闻如今单是契丹国主捺钵,所属的汉人数目便已达二十万之众,而大多契丹治下的汉民本为奴籍俘户,韩仆射倡导以以国制治契丹、以汉制待汉人,的确也是在为处于契丹国内的汉人谋福祉。
而那些汉家百姓,当初是主动迁徙也好,被契丹掳掠至北地也罢...无论他们是哪一方势力治下的子民,也如韩仆射一般,都是为势所迫。你要取信于契丹,当然也要殚思极虑,成为佐命功臣,而促使北地蕃人异族能更加善待汉民,这就是你的功德。
如今韩仆射终究还是思乡心切,故而出走南归,抛却契丹所许以的高官厚禄,也不必再为外族筹谋划策...朕又得一贤臣,也甚感欣喜,那你又何必再为往事介怀?”
韩延徽怔怔的听李天衢说罢,他悬着的心不但已经放下,似也感受到一股暖流,使得心中暖洋洋的...有些话,韩延徽本人不便出口,可是当初为形势所迫,他自问也仍在尽己所能的维系契丹与中原之间的关系,还费尽心思要让北地汉民百姓生计更为安稳...可是先前毕竟是耶律阿保机的心腹近臣,契丹一旦发兵南侵,那么在大多中原军民看来,他就只会是为外族卖命的奸邪小人,与王郁、赵德钧等甘做带路党,而甘愿助契丹侵害故土同胞的宵小不过是一丘之貉罢了。
而李天衢这一席话说下来,也相当于给韩延徽吃下一颗定心丸。他甚为感动,不由得又叩拜道:
“幸蒙陛下宽容体谅,臣铭感五内,为保圣恩,此后但凭驱使,只愿为魏朝尽智竭力,绝无二心!”
李天衢含笑示意韩延徽起身,心中则寻思着按说为契丹所用的汉人臣子当中,韩延徽最受耶律阿保机的信任与器重。所以王郁、赵德钧...乃至正史中后来的石敬瑭之流会有利用契丹征服中原、统治汉民的野心,按说本来也是韩延徽力压住那一众人的可能性最高...可是他宁可抛却在契丹的名禄与地位,还是要逃回中原,足见韩延徽确实不愿一直为外族卖命下去。
不过按正史轨迹,韩延徽投从后唐,也倍受李存勖的重视,然而却引起王缄等文臣的嫉恨...为了避祸免受迫害,韩延徽遂给李存勖留话称“非不恋英主,非不思故乡,所以不留,正惧王缄之谗耳”...再复归契丹,耶律阿保机非但不怪罪,还极为欣喜,按契丹语复来之意赐名匣列,对其更为重用。如此韩延徽才会留在契丹,辅佐三代帝君,子孙后代,也俱为辽朝官宦世家。
李天衢又寻思不过现在由我照应,韩延徽这个倍受耶律阿保机信赖的佐命功臣,也就不必再因受到迫害,而只得再复返回契丹去...可是少了他在北地尽可能劝阻阿保机南侵,那么以后契丹觊觎中原富庶江山的意向,恐怕也会变得更为强烈了吧......
1045 以前你助契丹管汉人,以后便助汉人治契丹
“李亚子虽然与朕为敌,可晋人当初雄踞于河东,掌控云中代北要扼,而后占据卢龙军,连接幽云诸地,也是阻挡塞外族裔侵入中原的屏障...如今也已由我魏朝取代晋人,占据塞北外族进入中原的必经之路......
卿先前与契丹国主商议大事,想必也曾言及,若是与我魏朝做了近邻,契丹以后又会作何打算吧?”
觐见魏朝帝君,本来相谈的甚是融洽。可是韩延徽又听李天衢忽然问道,他面色一滞,心说该来的,也总会来的......
做为契丹施行胡汉分治国策的奠基人,而当初征服室韦等部族的战事中,韩延徽情知自己出谋筹划,也是居功至伟...既然在契丹具有参与决断内外大事的权柄,如今却转投魏朝,当然会被问及一些内部机密。
一抹迟疑之色,在韩延徽的眼中稍显既逝。他感念以往耶律阿保机的提携之恩,可是既然也决议回归中原,最忌讳仍是左右摇摆不定...踌躇片刻之后,韩延徽便恭声回道:
“契丹这次出兵悍然南下,趁机占取幽燕、振武诸州。也是因国主观望陛下与晋主尽起大军,意欲决一死战,便认为机不可失,遂调度主力军旅,尽可能侵吞晋人治下疆土。实则先前大败于李亚子,契丹国主痛定思痛,也曾感叹苍天还没让他兴军南下...若不是魏、晋打响会战,契丹纵然犯边,仍会是以寇钞掠民为主,也不会集结大军,而贸然攻城略地。
而魏朝泱泱大国,军力尤胜晋人。契丹也当然不敢虎口夺食,而意图侵夺已被魏朝所占的疆土。但是契丹国主也曾下令,务必密切关注于河朔治军管民的高官要员......
不过只眼下而言,契丹见渤海国国势衰微,遂调遣军旅意图东征,欲吞并昔年海东盛国治下全境疆土,而无暇南顾中原,近期也断然不会贸然与魏朝开战。”
李天衢闻言点了点头,又笑说道:
“朕听明白了,只要我朝时局稳定,那么契丹国主固然不敢再兴兵南下。可是现在他也仍没完全死心,就等着中原发生变乱,而盼着还能有可乘之机。但是契丹如果得偿所愿,能够顺利吞并渤海国...再征服那个三百多万人口的国度,阿保机也未尝不会因野心膨胀,而敢向我朝宣战......
而义武、朔方、昭义乃至府、麟等州府,虽然尽奉表向我朝称臣,但各自仍保留着自主权。契丹关注我朝北疆诸州局势,一旦有机会,明里暗里的仍要浑水摸鱼。既然已经被惦记上了,朕又岂会无动于衷?耶律阿保机已经染指幽云诸州,还要觊觎燕赵之地...我朝又何尝不想夺回卢龙、振武为契丹所占的军州,进而再收复当年唐时单于、安东两大都护府的全境疆土?”
韩延徽听李天衢豪声言罢,面色不由又是一变,随即他脸上神情也显得愈发为难...眼下魏朝、契丹两国瓜分后唐领土,便因为争夺幽云地界的州府归属,彼此也闹得很不愉快。魏帝李天衢要把契丹赶到关外,可是耶律阿保机吃到嘴里的肉非但绝不会吐出来,时机成熟的话还要继续往南扩张...双方虽然尚还未完全决裂,但是根本无法达成共识,那以后矛盾只会愈发的尖锐。
结果韩延徽又听李天衢放话宣称,魏朝还要夺回前朝唐廷所设的单于、安东两大都督府下辖的全境疆土...那又是什么概念?也就相当于契丹目前所统治的、正打算去征服的领地,全部都处于魏朝以后所要占领的范围以内。
换而言之,魏朝非但不会容忍契丹觊觎中原,就连塞外大片疆土,早晚也都要给打下来!
虽然因思乡心切,而从契丹国出走逃离,但韩延徽仍感念耶律阿保机的恩惠,对于他而言,最理想的状态是契丹与中原王朝最能各据一方、相安无事。虽然韩延徽固然不会知晓,按自己原本的命途轨迹而在他过世四十五年之后,宋辽两国所达成的澶渊之盟...可是那种南北两国百年无战事,边境戴白之人,不识干戈,而彼此相安无事的状态,按韩延徽的立场来说,才最为圆满。
可是确定了李天衢的意向之后,韩延徽意识到魏朝、契丹两国日后终将会爆发关乎社稷存亡的大战,也已是在所难免...他在契丹国时苦口规劝耶律阿保机不可南侵,而如今投从了魏朝,倒又有了劝说李天衢不要进犯契丹的打算...苦着脸思付片刻,韩延徽便又说道:
“陛下,契丹不等同于晋人...毕竟河东李家意图入主中原,宣称延续前朝宗庙,正是天无二日、国无二主,也势必须挥师北伐,覆灭僭号伪朝。
而契丹游离于中原之外,认同陛下才是正朔帝君,故而对魏朝而言,不会构成直接威胁...权衡攘外安内之道,方今天下尚未一统,陛下固然有雄心壮志,而意图收复前朝单于、安东两大都护府治下疆土。
但契丹崛起于塞外,兼吞北地诸族各部,方今锐气正盛。如若执意与之为敌,日后只怕连年杀伐不断,只怕徒然消耗兵马、劳民伤财,却是事倍功半。
毕竟李嗣源招聚晋军残部,仍自称唐皇,而与魏朝、契丹为死敌。臣以为...也仍须尽量安抚契丹,确保边塞安宁,以防备李嗣源犯边袭扰。而与契丹国主之间,但凡还有商量的余地,也着实不应妄动兵戈......”
韩延徽话音方落,李天衢便冷笑了声,说道:
“朕要出兵塞北,当然不可操之过急,眼下也不会贸然向契丹宣战。可是我魏朝之所以与契丹有商量交涉的余地,也全凭的是兵强马壮、遂让塞外族裔忌惮而已!眼下耶律阿保机挥军东进,图谋侵吞渤海国全境疆土,也只是暂且对我朝妥协罢了。
可是如果中原时局更为动荡,我朝国力衰微的话...你以为契丹又肯不肯收手撤兵?而你说朕与契丹还有交涉的余地?当初晋主李亚子也极力意图安抚住耶律阿保机,而专注与我朝对抗,可后来却又如何?
你的苦衷,朕也能够体谅,毕竟曾倍受契丹国主的礼遇厚待。对于你而言,不愿坐视契丹侵害中原汉家百姓,而中原王朝如若要征讨契丹,势必要断绝耶律氏所立的那一方国祚,你又难免于心不忍......
可是你尚在契丹时,屡次劝阻耶律阿保机发兵南下,尚且于事无补。契丹眼下明面上虽不愿与我朝为敌,但既然也仍会暗中算计...那朕自然也不能一味提防,自当想出一劳永逸的对策,而清除掉塞外那一方威胁中原的隐患!”
1046 善用兵略,也可委以重任
当韩延徽意识到李天衢的态度坚决,也由不得他继续和稀泥,又听如今投效的魏朝帝君斩钉截铁的说道:
“匈奴、鲜卑、柔然、突厥...古往今来,北地但凡有哪支族裔一家独大,哪个不曾觊觎中原江山?国有兴衰盛哀,朕也不能确保魏朝世世代代都会政通人和,而如笃定泰山...算上耶律阿保机在内,以后契丹国主若是发现中原动荡,也必会意图乘人之危,而出兵大举南侵。
所以塞外崛起的异族政权,就算眼下不敢与我朝公然为敌,以后也必然会危及中原汉家百姓。若要防患未然,契丹也必须处于我朝统治治下。耶律阿保机必然不甘臣服,那么朕与他之间,也注定要一决雌雄。
如此事关华夏社稷世代安危,契丹国主固然待你有恩,可是比起个人恩仇,与民族大义相较孰轻孰重,想必你也能掂量得清。他契丹觊觎幽云之地,软硬兼施,使得大批汉民百姓成了治下子民;我魏朝又何尝不能拓边塞外,让契丹彻底臣服,再潜移默化促使其族民归化汉唐?
而你在契丹参赴决断军机国策大事,又设立胡汉分治,精于制定国策,促使汉家百姓与契丹等北地族裔共处...所以朕需要你能够因时制宜,届时如若能慑服契丹归顺,再由你设身处地的治理安抚,不也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但韩延徽告退出了御书房,虽然脸上仍带着几分踌躇,可他也意识到无论是劝阻耶律阿保机侵犯中原,还是劝说李天衢避免与契丹为敌...就算自己得受重用,可是所能起到的作用终究十分有限。
如果只能做出个取舍...韩延徽心说只要自己能够在魏朝朝堂安身立足,先前毕竟已经抛弃了在契丹的官禄地位,而选择出走南归...那以后便只能处于中原王朝的立场尽忠尽责。
韩延徽自问好歹是个文臣,暗叹以后魏朝、契丹之间的大规模国战终究难以避免,也用不着他去征战厮杀,而见证战争血腥残忍的一面...而自己所能做的,也就只有以魏朝征服契丹为前提,竭尽所能促使塞外诸族各部,能够在中原王朝的统治下相对和睦的共处下去,进而再如魏帝李天衢所言,加快不同族裔间潜移默化的融合。
而李天衢对于接下来召见的那个人,也没有多花什么心思...安抚一阵,便打发他退了出去。
当初割据幽云一带的桀燕政权,卢龙军节度使刘仁恭的长子刘守文懦弱无能,被自己的兄弟杀得溃败,而只得向契丹求援,然而仍是烂泥扶不上墙;次子刘守光为人更是凶淫暴戾、妄自尊大,与自己父亲的妾室通奸,又发动兵变囚父篡位,意图残杀兄长,还急于改制称帝...实则刘仁恭还有第三个儿子刘守奇,只不过他无论是在史载记述,还是在这般时节的存在感都不算高。
当年桀燕政权覆亡,刘守奇在亲随刘去非的护卫下逃亡去投了契丹。耶律阿保机见他是自己当初老对头刘仁恭的亲生子嗣,便有意扶植他做一镇节度使,意图日后侵吞幽云、河朔州府,而委任刘守奇助契丹管理汉民。
然而刘守奇在塞外过得水土不服,也不愿一直为契丹卖命...所以还是按他亲随刘去非的提议,再度出走奔逃,而脱离契丹的掌控。韩延徽当初又在刘仁恭帐下效力,与刘守奇都是卢龙军出身,所以一并抱团奔走离了契丹,也只能前来投奔魏朝求个安身之所。
不过李天衢接见刘守奇之时,就见他一副唯唯诺诺、坐立不安的模样...心说此人在重投中原后,史籍上便再也没有关于他的任何记录。比起他那两个兄长,刘守奇倒也不曾作死造孽,只不过以他的秉性与能力而言,在这般世道也不太可能有什么大作为。
冲着刘守奇从契丹出走,而没有为外族卖命对付中原...李天衢心说就按着当年他那献横海军归降的长兄刘守文一般的待遇,赐一处府邸,让他做个富家翁,起码这辈子衣食无忧...就算不会许以高官要职,好歹比起他老子刘仁恭,以及兄长刘守光当初被李存勖拉到太原晋阳开剥处死的下场,这刘守奇也该知足了。
更让李天衢注意的,却是劝说刘守奇从契丹出走,而一并前来投奔魏朝的亲随刘去非。因为按此人原本的命途轨迹,却会是南平国智囊团中的一员。
御书房内,李天衢端详着正朝着他恭谨施礼的刘去非,眼见他生得五官较为端正,面相英朗...而比起局促不安的刘守奇,这刘去非态度虽然恭顺,可更显得不卑不亢,也不知是不是在塞外盘住的时间久了,他身上也仍透着一股野性与血勇。
李天衢回忆着这刘去非的史载事迹,他少时曾为县吏,习骑射、敢斗击,然而好勇斗狠,也自有股泼皮习气...刘守奇在桀燕覆亡之后,先是投奔契丹,随后辗转又逃回中原,也都是听从了他的建议。
而刘去非投从当时的后梁,被封为河阳军行军司马,而后又经谢彦章举荐调度,让他转做郢州刺史。直至后唐李嗣源大举反攻,平定河、洛,刘去非遂投奔南平国,改易姓名做王保义。此后便成了南平两代君王的腹心谋臣,而后累功升迁,历任武奉军留后、平江军节度使等要职,而君主与其商议军机,凡守藩规画,出兵方略,则言必从之......
如此看来,这刘去非完全有能力胜任军师等职务,而且他在契丹治下领土居住也有些年头,对于塞外的局势更为了解。
如今魏朝如今的疆域,已经北拓到了代北、幽蓟等地,北疆以后也要提防李嗣源、契丹的军事行动,也还要在边塞要地另作部署...以刘去非的能力而言,也很适合将他安排到北疆兵家要地,司掌参与谋议、制定兵略、协统戎务等事务。
李天衢心中寻思罢了,便对刘去非笑说道:
“从塞外逃离,重归中原,这一路奔波,也难免要耽着些凶险...可是你仍说动刘守奇一并出走,不为外族所用,这倒也难能可贵。朕也自然会许以你个能一展所长的职事,可待日后再建立功勋,再量加封赏。”
刘去非听罢咧嘴一笑,躬身颔首,旋即又朗声说道:
“吾辈汉儿,在塞外虽也有个安身之所,喝奶酪、穿裘皮,看着契丹蕃人的眼色行事,又怎会过得痛快?何况微臣本是幽燕出身,眼见契丹野心愈大,而挥军南侵,祸害得故时乡亲父老不得安宁......
臣虽不才,可是也自知比起让汉家黎民戳着脊梁骨,而恨骂臣乃是契丹的走狗鹰犬,但有机会,当然还是要重归中原。如今有幸觐见天颜,蒙陛下录用,也自当建功立业,与国家出力,而不负浩荡皇恩!”
1047 移镇大同,名将归隐
眼见刘去非拍着胸脯、豪声表态,话里话外也透着股自荐本事的意味...不过他态度得体,的确也很善于表现自己。李天衢心说此人先前跟随的刘守奇,本来也不是什么位高权重的人物...而且他投到塞外多年,在中原也没有什么根基与人情关系......
可刘去非按正史线转投南平国,并改名为王保义之后,便似是转了运一般,非但名声鹊起,地位水涨船高,还深受两代国主的信任,也足见他也很善于把握机会。
南平国三大智囊谋臣,如今也都做了为魏朝效命的臣子...其中首席智囊,而又料事如神那等赞誉的梁震,仍能发挥出他极善推测天下各地形势演变的长处,而屡次与李天衢剖析时局,基本上也能做到每料必中;还有个司空薰则显得较为低调,可是做为文臣匡正时弊、辅国佐政也称得上尽职尽责;刘去非则更善于兵家要略,故而委派他至边塞藩镇,也可说是要把好钢用在刀刃上。
至于刘去非按原本轨迹会去投效,而身为正史线的南平国主高季昌...李天衢心说他毕竟是五代时期十国政权的开朝君主之一,遂也曾派遣密探暗中查探一番,观察高季昌是否有生乱自立的意向。
不过人生的际遇不同,心态的确很有可能会发生转变...据探报高季昌也乐得清闲,身上那股油滑劲,也都用在了如何偷懒享乐上。当年他及时止损投降,因献地有功,所有领受个闲职,也完全足以富足享乐过活。
而高季昌本来便是家奴无赖出身,每日勾栏瓦舍出入得频繁,又纳了几房妾室,于仕途上也根本看不出有任何野心。
至于高季昌膝下高从诲、高从诩、高从诜等一众子嗣,有些人满是一副衙内做派,看来也都是安于现状...毕竟高季昌也不知道,自己本来应该是在后唐覆灭梁朝时据荆南叛离自立,而建立国祚近四十年的南平割据政权。现在的他眼见魏朝江山稳固,而且自己也不具备任何谋反自立的条件,也只打算老老实实的纳福享乐,当然也不会冒着天大的风险,而去图谋造反称王。
看来高季昌父子两代,也已做不成要被诸国君王痛斥唾骂为“高赖子”、“高无赖”的南平国主...刘去非直接投奔魏朝,而急于展现自己的能力。李天衢既知此人可以重用,遂点了点头,又长声说道:
“方今我朝兼并河东,疆域北扩,而为抵御李嗣源晋军余部,塞外游牧胡骑...乃至契丹兵马,朕正欲下诏,将治下一处藩镇北移,而改设大同军节度使,下辖代北几州疆土。
朕便任命为你藩镇行军司马,辅佐节度使司掌兵略军务,以后捍边有功,加官进爵,当然会许以你功成名就的机会。而在我朝又能有多大的建树,也全看你的本事了......”
“...臣蒙陛下隆恩,自当为我大魏竭诚效力。征讨逆虏,以保边庭宁息!”
刘去非高呼谢恩,实则他心里却也有几分失望。虽说新近前来投奔,刘去非当然也没指望魏朝帝君会直接赐封他做一镇节度使...不过听李天衢的意思,魏朝占领河东,看来也不会保留藩镇,而另行任命节度使。只是划出了代北边陲要地,再将魏朝治下的藩镇治所北迁。
被封为这另设的大同军行军司马,刘去非心想藩镇下辖的州府当然是越多越好...不过转念再一想,河东地界做为后唐的政权中枢,魏朝收录了大批本来效命于河东李家的降臣,而治下各处沙陀族的比例也相对更高...须防备日后有人反覆生乱的可能,自然不能让地方军权过于集中。
刘去非也不会在李天衢面前表露出任何不满,他高声表态,略作思付,便又问道:
“我朝诸镇节度使统掌虎狼之师,皆为当时武名远播的功勋宿将。陛下既然要下诏调任节度移镇大同,而镇守北疆要地...却不知臣将会为哪位节帅帐下行军司马,而辅佐藩镇牙军事务?”
李天衢见说莞尔一笑,旋即悠声回道:
“将司掌大同军藩镇之人,眼下却还并非受旌节、树六纛的一镇节度使。你也无须心急,这一两日内,也自会让你们结识来往,好生亲近,再共同细议移镇大同建节开府事宜......”
※※※※※※※※※※※※※※※※※※
当日傍晚,晋阳皇城,内朝偏殿...李天衢设下席宴,以专门要管待他麾下功勋宿将中的一对义父子...御酒膳食,还并未上得齐全,李天衢便长叹一声,旋即把盏举向坐在侧首那人,而感慨说道:
“自从当年初会伊始,朕得葛爱卿这等虎臣将才鼎力辅佐,就南征北讨,打下这大片江山,迄今已逾三十载...如今爱卿奏请致仕,朕也自当应允,只是追念过往,想到葛爱卿骁武剽勇的英姿,也难免感叹岁月催人老啊......”
听自家主公感慨喟叹,葛从周倒显得十分从容,他躬身颔首,旋即面露笑意,便回道:
“臣当初因一时意气而投从黄巢,而后方觉陷于贼党,幸蒙陛下招抚,方才得以去邪归正,能得遇明主而尽己所能,如今拜将封侯、功成名就,遂了心中夙愿,已是大称平生,何憾之有?
而归霸、归厚、归弁、霍存等一并投从陛下的袍泽知交,也已相继离世...臣算是多享得几年阳寿,自知年事渐高,这身子已是大不如前,也到了卸甲归田、马放南山的时候。
如今天下虽尚未一统,可我朝将才辈出,也无须臣坐镇一方,再去顶门立户。如果恋栈不去,唯恐年老病弱,倘若卒于任上,而误了军机大事,则臣之罪也...故而臣请愿告老致仕,壮志已酬,也只盼能够安享晚年。”
李天衢默然点了点头,心想似葛从周这种打了大半辈子仗的名将,自己的身体状况,当然还是他自己最为清楚...既然葛从周主动奏请告老致仕,那么他想必也是因为觉察到随着自己年事越高,有很多事也已开始力不从心。
按史载线的话,葛从周便是致仕归隐,而没有像这般时节许多武将那般不是战死沙场,便是“卒于任上”,他离世之前几年,便已致仕归隐,以右卫上将军的官阶致仕,而后又被授予太子太师荣职期间,便只是颐养天年,早已不在任上打理军务。
而较之原本的命途轨迹,葛从周从告老归隐,若再想到寿终正寝,截止到目前也已多撑了几年...直至正史线王彦章做为梁国最后的屏障,以六旬高龄力抗后唐大军之时,他便已经逝世八年之久了......
所以葛从周的确认为自己已经老了,而且甘愿归隐放弃眼下掌握的权势...李天衢心中感叹,确实也应该满足他的意愿,还应当尽可能的让这位心腹功臣多享几年清福了......
心中感然念罢,李天衢忽的转头望向居于下首,正襟危坐的谢彦章,继而又道:
“你义父功高德劭,乃我朝开国元勋,而他又对你最为器重,视若亲子...日后扬武军移镇大同,便要由你来继承义父衣钵,而不负他的苦心栽培了......”
1048 班师返京、移驾回朝
做为接掌葛从周节度使之位的最合适人选,身着儒服的谢彦章因激动、喜悦、感念...他白皙的脸上也漾起一片酡红,而立刻起身,向李天衢、葛从周拜道:
“是!微臣蒙受重任,必当鞠躬尽瘁,不负陛下所托!义父...若非您赏识栽培,授以军略兵法之道,孩儿又怎会有今日这般境遇?以后接掌要位,孩儿必然不会让义父失望...正是慈乌反哺,也盼以后能时常探望拜谒,以尽孝道!”
李天衢又勉励谢彦章一番,再与葛从周感慨相谈,也以追忆叙旧的话题为主...不过针对河东等地需要进行大幅度调整的军事部署,他这员即将致仕退隐的宿将勋帅,也还是会提出自己的见解,以供李天衢斟酌思量。
次日,李天衢便下诏宣旨,享郡王爵禄的葛从周,扬武军虽移镇大同,可是谢彦章任大同军节度使,葛从周也仍保留扬武镇节帅的职务,只是已不必上任,再加封正一品太师衔,于致仕后只管加享俸禄。朝廷也会在汴京赐予一处庄院,以供葛从周安闲养老......
除了扬武军移镇大同之外,李天衢又下旨以幽、蓟、涿等几州之地仍保留卢龙军藩镇。至于节度使之位,则由本来家世便是幽云豪族出身的高行周走马上任。而淄青军节度留后王晏球,则移镇横海军,与卢龙军高行周递相策应,以防备北方异族进犯。
毕竟高行周之父高思继“白马银枪”的名头,也曾让北地契丹闻名色变...而高家本是当地豪族,势倾一方,高行周没有按本来的命途轨迹,也并不曾投靠后唐,反而与河东李家还有旧仇...以他能力与威望,坐镇卢龙,去与李嗣源、契丹双方作对,无疑也是最为合适的人选。
只是收编后唐的降将降兵,又当如何调派...李天衢自知也要多费些心思。因为许多归降的沙陀军将,不像安仁义、米志诚那般早年便南下闯荡,与原本的部族基本上已经没什么联系...他们当中有不少人的祖辈、父辈便为李克用效力,所以与河东李家就算打断骨头还连着筋。
只是因李存勖宠信伶宦之流,打压旧臣派系而让这些武将太过寒心,晋阳朝廷又已覆亡,所以便顺势降从了魏朝。
而这一类人,往往最容易因李嗣源的策反而有所动摇。
不过李天衢还记得与刘审交先前的那番言语,受李嗣源影响的降臣会有,可是人数应该不会很多...该提拔任用的还是要用,也切不可一味的打压彻查,否则会适得其反,倒会激得后唐降臣群体心生抗拒。
大同军谢彦章、卢龙军高行周、横海军王晏球...这三处藩镇都是由魏军将领担任节度使,适当的也有启用一些后唐降从的文臣武将。而李天衢梳理名薄,从中择选些将门子弟,也将南调另做任命。毕竟南面还有诸国并立,对于后唐降军而言,让他们去与李嗣源为敌,或许仍会有些为难...但要是与南方的割据政权开战,也不会有任何心理压力......
...终于到了班师返京的时候,然而临行前夕,李天衢在一众宿卫禁军,乃至几个后唐降臣中地位较高的显要陪同下,赶赴代州雁门县地界的滹沱河畔,前往墓陵去祭拜李克用这个故人。
由后唐政权所设的前朝唐高祖李渊、唐太宗李世民、唐懿宗李漼、唐昭宗李晔的宗庙,已由李天衢下旨宣告,与朱邪李氏李国昌、李克用、李存勖爷孙三代划清了界线。而追尊李国昌文景献祖,李克用武皇太祖的庙号、谥号俱被废除...魏朝当然不会承认河东李家继承前朝唐室,以及李存勖改制称帝的法理性。
不过李天衢还是保留了李存勖三代的晋王爵位,也将他的遗骸好生安葬,距离他父亲的陵墓相距不远。亦有专门的人手,负责守墓事宜,杜绝有人会有冒犯破坏陵墓的意图...躬身施礼,祭拜过李克用之后,李天衢凝视向陵前墓碑,忽的有感而发道:
“当年初会之时,翼圣公也不过是把朕看做是撞了天大的运,而侥幸捡漏取下黄巢首级的后生小子...只是当初即便说不上一见如故,起码相谈的也甚是投机。只是您当初与朱温结成死仇,朕却知道要争霸天下,早晚也必定会与你的子嗣势不两立...所以虽然您在世之时,我魏朝与你晋国虽尚未决裂,可是朕步步算计,从一开始,往往便能比你河东李家更快一步。
不过就算没有朕前来覆亡后唐社稷,你河东李家即便能入主中原,称霸一时,到头来也仍要落得个国破家亡的下场...好歹你尚还在世的子孙当中,如若心诚归顺,朕起码可以确保他们的生计,而让你这一支血脉能延续下去。
不过也的确是朕灭了你爷孙三代打下的江山社稷,又亲手杀了你最器重的骨肉李亚子...如此杀子灭国之恨,九泉之下,翼圣公若是仍对朕挟仇带怨,那也由得了你......”
祭祀过李克用之后,李天衢返至太原晋阳,稍加整顿之后,便移驾启程,由宿卫军旅护送着踏上了返回汴京的路程。
一路无话,直至李天衢御驾仪仗抵至封丘治下,而按正史后晋时节所设立的陈桥驿左近。由王师范等权臣带头,宗室皇亲、文武百官乃至京畿军旅,也早已恭候多时。
眺望北面行来的帝君御驾仪仗,前列身着精良盔甲盔的军士们威严肃杀,诸般幡、幢、旌、氅、纛在风中猎猎作响,御驾龙辇,由排排宿卫仪仗兵马、车仗团团围在当中,有条不紊朝着这边缓驰而来...但见旌旗招展、华盖翩翩、鼓乐喧天,也端的是气势恢宏...众多迎驾的朝官早已摆开了恭候迎驾的队列,此时便立刻迎了上去,齐声呐喊,山呼万岁。
“儿臣恭迎父皇。”
李天衢从御驾龙辇当中走了出来,就见长子李继志、三子李继灵、四子李继贤...乃至先前与后唐帝君李存勖会战过后,魏朝大军杀入河东太原地界时,便已打发先行返回汴京的儿子李继弘一并上前叩首施礼。
而李天衢的目光再一扫,就见年纪较长的李继志、李继弘二人虽然神情恭谦,可是也都如霜打的茄子般提不起什么精神来...三子李继灵对于魏朝嗣君不争不抢,表现的也十分写意从容,只是前来向自己的父皇进礼时,也分毫不敢怠慢...但李天衢的目光又落到了四子李继贤的身上,他先是向李继灵颔首示意,便直接迈步经过李继志、李继弘二人,而来到自己的四子面前,拉起他的小手,便温声问道:
“这段时日父皇御驾亲征,一直领兵在外,而你在汴京内宫,又可曾怠慢了功课?”
1049 要吞并那个大国,应该是易如反掌
虽然李嗣源统领晋军余部,宣称继位延续唐国国祚。可是在魏朝群臣看来,本朝大军由帝君御驾亲征,攻占太原,覆亡晋阳朝廷,河东李家所建立的社稷便已经亡了...所以大批朝臣上前迎驾,又连声庆贺李天衢讨灭宿敌,高呼陛下文成武德、英明神武云云......
然而方才帝君李天衢对待他膝下四子的态度,满朝文武、勋卿权贵也都看在眼里。大皇子、二皇子一个优柔寡断,被奸佞宵小蒙骗摆布兀不自知;另一个狂妄自大,怠慢宿将旧臣,也实在太过自以为是。
而他们二人被李天衢好一通教训,已失圣宠,至于三皇子李继灵虽才华出众,却只好风花雪月之道,对嗣君之位表现的十分佛系...看来陛下还是对四皇子最为重视,如果不是意外的话,那么将来由他做魏朝储君,这几乎也已成定局。
李天衢的确也是这么打算的,之前但有闲暇时,他便常对李继贤便时常言传身教,不但要考较他功课是否勤勉,传授这第四子身为国君之道...眼下在朝廷群臣面前这般做派,也是刻意要向众人传达出一个讯号:
国家立储大事,要安天下、安民心,如今基本也已有了定数。不过朕现在可还活得好好的,而且也会亲自盯着四皇子...身为臣子,把精力都放在政事上便是,如果有谁会动什么鬼心思,朕也很容易查得出来。
返至内朝大殿,接受百官朝贺,李天衢很快便雷厉风行的开始与代为监国的重臣交接政务。还有不少后唐晋阳朝廷的降臣,奉旨携家带口,随着御驾仪仗也都一并转迁至汴京朝堂。其中有不少人心中感叹,他们当初的主公李存勖矢志要入主中原,期望能攻破汴京,而成就正朔帝业...如今不少本来效力于后唐的文臣武将,倒也的确转迁至汴京了,可却是以降臣的身份来到这魏朝国都,而等候另行任命职事......
当年奇袭攻破长安,也招纳了大批梁国的臣子...李天衢也很清楚所效力的政权新近败亡,而只得选择归从的降臣降将起初大多都十分低调,比起本朝臣僚更为谨小慎微,然而他们也会有意识的报团取暖,久而久之也会在朝堂中形成一个团体...所以细划到每个人又当如何安置任命,也需要同心腹近臣乃至吏部官员斟酌详议,在几日内也很难得出定论。
然而第二天上朝,李天衢自行决断,确定了一个后唐降臣的官职任命...待退朝之后,还让他赴内殿觐见,并早已想好了一桩差事,而必须要派遣这人前去不可......
降臣李严,赶赴汴京内殿觐见帝君李天衢,虽然得赐座相谈,可是李严只有半个屁股坐在椅子上,仍显得有些拘谨,心中也依然十分忐忑。
李严还是有些想不明白,自己本来在后唐担任客省使,司掌接待四方奏计及外族使者等职事,也不过是从五品官阶...虽说他也有口辩之才,当年魏朝、后唐争先拉拢朔方军投向己方阵营之际,李严也曾奉李存勖旨意,前往灵州极力劝说方今节度使韩洙之父韩逊支持后唐,而与魏朝对抗......
可是比起孟知祥等那等正二品、从二品的高官显贵,李严自问在后唐降臣当中,也不算是什么闻名遐迩的人物...那么魏帝却又为何指名道姓的先行予以任命,而且还立刻便有任务要交由他去做?
而李天衢眼见李严那副拘束谨慎的模样,便笑说道:
“朕亦曾听闻卿明敏多艺能、知书而善辩,故而赐封鸿胪寺少卿一职,正是人尽其用。而卿虽归从于我朝时日不久,可是朕有心要让你走这一遭,也务必要恪尽职守才是。”
“臣乃一介降人,却蒙受陛下赐封而委以重任,也自当尽心竭力,以报国恩......”
李严赶忙恭声表说道,可心里仍很纳闷...就算我因能言善辩,往日在河东也只算是小有名气...而魏朝从事外交事务的官员,不是还大有人在?却又为何非我不可?
心里嘀咕着,李严踌躇片刻,便又问道:
“只是臣蒙受鸿胪寺少卿这等要职,又要奉旨出使,不知陛下要遣臣往何处去?”
李天衢呵呵一笑,随即慢条斯理的说道:
“当年蜀国以为有机可乘,便调遣大军顺长江而下,奇袭我朝荆襄之地,却有符爱卿秉旄仗钺,指挥诸路兵马将敌军杀得大败亏输,诸路蜀军后路被断绝,难以败返归去,而相继为我朝所俘...蜀国先帝,不得已而派遣使者乞和罢战。
朕也没追究下去,答应了蜀国议和的请求。只是过后不久,蜀国帝位更迭,我朝亦遣使悼念,此后相安无事...只是朕御驾亲征,长期领兵在外,许久未曾与蜀国遣使来往,所以朕就是要你做赶赴蜀地的使臣,前去与蜀国君臣会面晤谈......”
刻意要让我为使臣,而赶赴蜀国?
李严听罢,立刻先想到的却是,如今魏朝已经灭了在中原威胁最大的对手后唐...而契丹在塞外称霸,眼下也尚还不宜与其决裂开战...契丹现在的注意力,似乎已转移到了渤海国那边去;那么魏朝现在也完全能够腾出手来,去图谋攻取其它势力的领土。
而蜀国占两川之地,沃野千里,民物丰殷,有天府之土的美称...然而蜀国开国皇帝虽然也是一方枭雄,可是论开创基业的建树比起魏帝李天衢、梁帝朱温...乃至河东李家李克用、李存勖父子两代还稍显不足,蜀国占据要隘,可是如果再要往外扩张,先是与梁、而后与魏交锋也都吃了大亏...真要是比较精兵强将,战力也根本及不上当初起码与魏朝也曾呈对持之势的后唐。
何况过往也曾听闻,蜀国先帝暮年时愈发贪图享乐,大兴土木、又开征苛捐杂税暴敛民财...而继承他皇位的王宗衍本来排行最小,称帝后改名王衍,而蜀地朝堂那边吹捧他“才器英武,实堪社稷之托”...不过根据其它传闻,好像也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蜀国固然可以倚仗蜀道天险,可是魏朝大军,先前便曾杀得蜀军亡魂丧胆...而蜀国先帝年老昏聩,继位国主倘若也不堪大用的话,致使社稷动荡,也必然会给他国可乘之机。魏帝刻意要委派我出使蜀国,难道是......
李严心中寻思着,脸上拘谨之色渐渐褪去,而眼中也闪过一抹精明的锐芒...当他再望向李天衢时,便探问道:
“陛下点名要臣出使蜀国...恐怕不止是彼此做邦交来往那么简单吧?”
1050 隔着天南海北,你便以为可以飘了?
“卿果然是个聪明人,实则朕先前便已安排人手,至蜀国民间查探民情...而眼下两川百姓受苛政盘剥之苦,各处官署贪墨成风,便如决疣溃痈,致使怨声载道,也已是民穷财尽,人心思乱。
只是我朝派出的密谍,以行商贾贩的身份在蜀地走动,地方上的民情虽能探查得清楚,可是对于蜀国朝堂,乃至各地封疆大吏、达官显贵则只能觑其表,而无法探其实。
朕要派卿赶赴蜀国,同蜀帝与公卿大臣结交来往,也更便于探清蜀人朝堂虚实...就是以邦交来往的名义,去确定攻打蜀国的时机是否已经成熟!”
听魏帝李天衢道出了遣使赶赴蜀国的用意所在...李严连连应声,更是心思一动,而心下暗忖道:
魏帝说早已派出密谍,而一直关注着蜀国民情...也就是说当初魏、蜀罢战议和,而蜀国嗣君继位,双方邦交来往,魏帝也尚还与晋主对持之时...他便早已盘算着,日后又要如何杀入蜀地?
正史中后唐是如何灭亡前蜀政权的,李天衢当然记得清清楚楚。也正是这李严出使蜀国,趁机刺探蜀中虚实,而返程复命之时,便向李存勖进言“衍童騃荒纵,不亲政务,斥远故老,昵比小人。其用事之臣王宗弼、宋光嗣等,谄谀专恣,黩货无厌,贤愚易位,刑赏紊乱,君臣上下专以奢淫相尚。以臣观之,大兵一临,瓦解土崩,可翘足而待也”...而拉开了后唐对前蜀发动灭国之战的序幕。
诚然魏朝还有其他善于外交,并且也能探查蜀国朝堂的文臣...但是李天衢心说还是要由李严这个走正史线便谏策灭蜀的人物去做,这才更为稳妥。
首先李严生得那一张嘴,却是极为能言善道,由他出使蜀国,按史载所述音辞清亮,蜀人听之皆竦动,愈益奇之...而之后前蜀末帝王衍被杀得个措手不及,虽然江山已是摇摇欲坠,但帝业社稷总不能轻易拱手献出...所以面对威逼降从的使者,王衍给出很明显的回复则是“得李严来即降”,
由于李严被认为是伐蜀的始作俑者,而为蜀国君臣所怨恨,按说前去招降,也难保不会被杀之泄愤,可李严的反应却是“闻之喜,即驰骑入益州。衍见严,以妻母为托,即日以蜀降”...所以要从细节入手,还是要启用这李严,才更有可能尽早促使蜀帝王衍降从,而轻易兼并蜀国全境疆土。
而且李天衢心想自己大概也能摸清李严的秉性...他本来也是燕人降臣,而归从后唐之后,还曾因误犯小过,便惹得当时心情很差的李存勖便勃然大怒,直接下令要砍了他的脑袋...好歹因为孟知祥为其求情讨饶,才改为挨了二十仗责免了杀身之祸。李严其人,如果还在后唐为官,他固然也只得为河东李家勤恳效力,可既然已归顺魏朝,想必一有机会,李严还是要削尖了脑袋在官场中往上爬,争取加官进爵,而盼着能得到新主的重视。
眼下李严的确颇为心动,做为转迁至汴京朝廷的后唐降臣当中便立刻接受任命,又是最早由魏帝亲自委以职事的一个,他意识到大好的机遇就在眼前...吞并两川,灭国之功,能够发挥出举足轻重的作用,而且魏帝都已经把这个机会直接摆到自己面前了,又怎能不去争取!?
心中的忐忑、拘谨、疑惑荡然无存,李严还要按捺着激动欣喜的情绪,又向李天衢表态打了保票:
“陛下降恩提拔,予臣进身之阶,若不竭智尽力,则枉为人臣!此番出使蜀地,臣也必然会将蜀国朝廷虚实,乃至险关要隘形势打探得清清楚楚,以助我朝尽取两川之地,为陛下建立功勋,再成大业!”
李天衢又嘱咐了李严一番,心里则寻思着若是比较正史后唐灭前蜀的时间,我这也应该是要提前个七八年...不过天下时局演变,较之原本的轨迹本来便推进的更快。而且李存勖灭亡梁国后,便立刻有了乘胜挥师兼并前蜀的心思,也只是因蜀道山川地势险固,遂暂时按捺不发。直至李严出使蜀国,将其国内形势探查得明明白白,后唐遂突然发兵,一举灭了那统治两川之地的割据政权。
就算这场吞并蜀国的战事,也可能会有些变数...但是蜀帝王衍身为昏聩皇帝、亡国之君当中的奇葩,他注定是扶不上墙的烂泥。而且如今蜀国朝堂,仍尽由佞臣权奸把控着,上上下下也早已是乌烟瘴气。
仍派遣李严前去摸底,则是要确定那边朝堂乃至地方官署、军司到底又已经烂到了什么程度...只要有机会能够越过蜀道天险,那么蜀国想必便会如同被德军穿过马奇诺防线的法国那般,最多坚持几十天的功夫,到底还是会投降归顺的.....
次日上朝,李天衢便下诏命李严出使蜀国,安排随行官吏,又说了些明面上帝君嘱托外交使臣的言语...李严恭谨领旨,实则满心念着的就是详探蜀国朝廷,刺探蜀地军情地势,而要为魏朝出兵奇袭蜀国,一举拿下两川之地做好充足的准备。
李天衢也很清楚,待李严去而复返,魏朝出兵吞并另一方割据政权的时候...差不多便已经到了。
然而李严出使蜀国,离开汴京,不过一两日光景...便又有一桩干系重大的消息传至汴京,甚至激得满朝文武甚为愤慨:
粤王刘,已建元称帝、设置百官,设乾亨为年号,并立三庙尊祖父刘安仁为文皇帝,其父刘谦为圣武皇帝,其兄刘隐为襄皇帝...建都番禺,改称兴王府,而定国号为大越。
粤国本来向中原王朝奉表称臣,如今刘却公然称帝,这对魏朝而言,这无疑是一种权威上的挑衅。而且据闻刘为了拱火,包括诸国君王中年高德劭的吴越王钱镠在内,他遣使奉劝其它藩国也一并称帝......
而吴越王钱镠给出的回应则是“此儿辈自坐炉炭之上,而又踞我于上耶?”...显然对于粤王刘逾越僭号、妄自称帝的行为表示不认同。不过吴越国也并没有公然声讨,也完全是一副“总之我还是受中原册封的王,你要称帝是你的事,但也别来怂恿我搞事”的态度...看来仍在观望魏朝的反应。
李天衢自知按正史线刘称帝之后,后梁便立刻下诏削其官爵,并命吴越王钱镠为天下兵马都元帅出兵讨伐。钱镠就是两边不得罪,接受诏命,但以山川隔越,地方扰攘为由就是按兵不动...所以吴越国仍对中原王朝表示顺从,但也不做魏朝的马前卒,而因刘称帝自立便去兴兵讨伐,这也都在情理当中。
然而楚、吴、闽等国,虽然没有派遣使臣朝贺越国改建帝制,也并没有受刘的怂恿而相继称帝,但是彼此仍保持着邦交来往...其中尤其是楚王马殷已将女儿许配给刘,如今也做了那所谓大越国的皇后。而刘与吴、闽两国交好,一直强调友邦永言欢好,情若弟兄,义敦交契,理应怀同盟之心...尽可能的拉拢南面诸国,而抱团面对魏朝的威胁。
李天衢在得知这桩大事之后,倒也并未恼怒,他面带冷笑,心中暗念着即便眼下我魏朝与粤地相隔天南海北,着实不便出兵讨伐...但你刘妄自尊大,便以为我就治不了你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