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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末大军阀全文阅读

作者:云霄野     唐末大军阀txt下载     唐末大军阀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991 不对等的对决,却必须拼尽全力

    巳时三刻,已不过三四千人规模的队伍,在镇州中部的旷野间迤逦前行...当夜由骑将杨檀所发动的叛乱,实情终于蕃汉马步军各部知晓后,本来便极为涣散的军心更是雪上加霜。

    总计当夜死于兵变的军卒,追随杨檀出走的叛军,以及对于现在的处境更为悲观到难以附加,故而也选择趁机离队脱逃的兵马...蕃汉军的人数进一步削减,恐怕也根本无法抵挡大规模魏军的全力猛攻。

    倒也是疾风识劲草、板荡见忠臣,现在仍追随在周德威身边的,几乎也尽是甘愿与他一并死战到底的河东将士。然而即便如此,疲惫、惶恐、不安...等诸多情绪混杂在一处,都清楚的挂在每个人的脸上,已落到这般境地,任谁也无法再维持高昂的斗志去面对下一场战争。

    周德威骑乘着高头大马,虽然尽可能支撑起高大的身躯,也仍保持着一副威压难犯的模样...可他也只是在强忍着伤痛,自知不能在麾下将士面前暴露自己虚弱的状态。

    自问御军威严,可是竟然也有大批士兵受叛将杨檀的煽动,而意图行刺他这个军中主帅...比起身上的伤势,周德威内心受到的打击更为惨痛。这两日几乎彻夜未眠,可他自知也只能再硬撑下去,向死而生,矢志不渝...如若畏难怕死,又怎能算得上赤忠为主的男儿?

    只不过周德威也很清楚...后唐帝国之所以一步步落到这般境地,而逐渐为魏朝压制,其中最为根本的原因,还是因自家主公李存勖愈发宠信奸佞谗臣所致。

    但是他这个做臣子的,就算很多事情无法左右,国家有难、主公遇险时还是要挺身而出,哪怕是将自己置身于绝境当中。

    还是要尽可能的牵制魏朝追兵,但是周德威统领余部兵马向西迁移。就算希望渺茫,也仍要争取多一分撤返回河东的机会。但周德威当然也预料到杨檀叛逃,而向魏朝投诚之后,便会立刻带领大股敌军前来围剿......

    直至一声惊呼,引得蕃汉军余部行伍间一阵耸动。周德威转过头,朝着南面望去,就见远方有烟尘升起。虽然与这边距离尚远,但是那股烟尘,也很有可能就像是沙漠中突然刮起的沙尘暴,刚发觉时,还不能感受到远方的风沙尘土会有多大的威力,可直到被那场风暴深深的淹没在沙石之下,那一切便都已经晚了......

    “敌军大概有两万五千人,前阵行伍整齐,应该也是南朝的精锐之师...再根据敌军杀来的方向来看,是葛从周的扬武军到了?”

    战阵阅历极为丰富,而有能力“望尘以知敌数”的周德威眺望远方烟尘,他知道如果来的真是葛从周这员魏朝名将所统领的精锐牙军,那么不止是毫无胜算,基本上也已宣判自己与蕃汉军余部将兵的死刑。

    兵力相差悬殊,气势上亦是处于绝对的下风。绝不可以卵击石,还仍要尝试着杀出一条生路...周德威面色凛然,当即高声喝令道:

    “继续向西急行!趁着敌军尚未形成合围之势,也还有机会摆脱出去!”

    随着周德威一声令下,仍甘愿追随他的蕃汉军将士也立刻动弹起来。就算眼见敌方大军杀至,也决计硬拼不得,可是他们仍不甘在魏军铺天盖地的攻势下屈服,要从敌军的围剿中脱险,而能走多快就是多快,能走多远便是多远!

    反观远方军阵前列,无数的铁蹄叩击着土地,发出洪雷般的隆隆声。蒸腾的杀气在天地之间汹涌激荡,诸般兵刃闪烁出层层叠叠森冷的寒芒...这一路魏朝骑军,也明显有别于周德威所部蕃汉军余众,从一开始便展现出了极为高昂的斗志,而势必要剿杀尽追击范围内的所有敌军!

    扬武军节度葛从周的义儿谢彦章,催马于肃杀的骑阵中。虽然他知书达礼,平素言行自带儒将之气,可一旦临阵统军也极为果决。严谨整齐的骑军阵列由他指挥,迅速张开两翼,甲骑将士也已准备好催马加速,而迅速朝着向西面疾行的敌军余部合围过去!

    而谢彦章指挥的骑军后方,扬武镇牙军排成黑压压的阵型,行伍间也透出股剽悍精锐的强军气象。位于军阵中心处,则正是扬武军节度正使葛从周勒马向前眺望...而在他身边,却是行刺周德威失败,便从营盘中叛逃出走的蕃汉军骑将杨檀,这厮做低眉顺眼状,终于投从了魏朝,而引扬武镇牙军杀来,便要剿灭昔日上官所统领的旧部袍泽,还不忘感慨道:

    “末将幸不辱命,为葛公引路,终于赶上周德威...周总管所统领的蕃汉军。唉...末将虽然本为周总管帐前听命的骑将,然而晋主无道,执意要对抗天朝,岂非是违抗天命?

    末将即便是河东代北出身,却也深知魏帝雄踞中原,为正朔而慑服四方,实乃大义所在、大势所驱...偏偏周总管执迷,愚忠于晋主而对抗天朝王师,末将虽负背主骂名,衷心内愧,但是为顺天命,也只得与周总管为敌了......”

    杨檀自有心机,深知终于得偿所愿投从了魏朝,却又不能表露自己就是贪生怕死,又仍贪恋功名才做了叛徒...毕竟那等背主叛将,只怕在魏朝也不会被人瞧得起。

    所以杨檀还是要做足了经过内心挣扎、思想斗争,也完完全全是为了顺应天命,这才背负骂名反叛的戏码...按他想来,也更有机会受到魏朝的重用。

    然而杨檀一番言语下来,就见葛从周微微侧首,只乜了他一眼,便又转过了头去,场面话都懒得多说一句...杨檀热脸贴上冷屁股,顿感自讨没趣,可就算恚怒,以现在的处境来说纵有不满他也只得憋着,而悻悻的闭了嘴,被晾在那只得尴尬的恭候着。

    周德威...以你用兵统军的才能而言,也绝对称得上我生平所遇的劲敌。可是晋主宠信奸邪佞臣,致使军忿民怨,你虽为军中宿将,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麾下将士再不愿为晋主死战,你却又能如何?

    而你仍要为晋主李亚子尽忠效死,反而加深了麾下将兵的怨意。又因这叛将背反之故,致使你陷入这等绝境...今日就算是除了你这个劲敌,却也并不意味着我必定能胜过你......

    葛从周心中不免感慨念着,他深知一支军队所能爆发出来的战力,不但是要考究主将治军御下的本事,更是与所效忠的势力国情,乃至军中将士对于他们君主的忠诚度息息相关...周德威绝对有能力带出一支精锐之师,可他为后唐尽忠尽节,以现在的形势而言,的确也称得上是逆势而为...有太多的因素致使他指挥的军旅士气萎靡,再不复以往那般的战力。

    而按葛从周想来,自己如果与周德威是在彼此处境完全对等的情况下交锋对决,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可即便心中感叹一番,葛从周手中绰着的錾金虎头龙牙枪缓缓举起,也已准备发出全面进攻的命令...毕竟兵不厌诈,在战场上就是要在敌人最虚弱的时候将其消灭。惺惺相惜的感慨,也只能放在心里,所以葛从周自知也须尽全力,去击杀敌军大将周德威!

992 捡漏取上将性命,正史的重演?

    隆隆的蹄声响彻云霄,魏军甲骑已经张开两翼,而朝着前方的周德威所部蕃汉军余部包抄了上来。奔腾的骑阵犹如两只巨大的钳子,一旦夹住急于脱离的敌军部众,便要一举其阵列彻底撕裂!

    而周德威在一片纷乱中策马疾驰,蕃汉军余部紧紧追随在他左右,起码卷起的狂潮内所剩余的将校军卒...也都是拼命的护持着他们的主帅,仍希望能够一并杀出生天!

    然而大股的骑军已经摆开了阵仗,迅速催马加速,已经掩杀了过来。周德威虽然临阵反应极快,指挥余部将士在敌军包围过来之前,便要从尚未形成合围的阵势中脱离出去,可倘若前方还有一路敌军拦截道路...却又将如何?

    疾驰猛赶出了几里地的路程,周德威猛然间瞧见前方也有敌军排成密密麻麻的步阵,而形成了枪戟如林的浩大场面时...他身边亦有将校惊呼示警,脸上已不由得显露出绝望之色!

    现在在转换方向,也已来不及了...周德威估计以扬武镇骑军奔驰的速度,再要变向奔走,那么不出一会的功夫,到底还是要被敌军骑众撵杀上来死死咬住。

    若是易地而处,假设自己占据优势,而追击葛从周那个劲敌...周德威自问当然也会发动全力,预先估计对方有可能撤离的方向,而竭尽所能铲除掉那个敌军中的成名宿将。

    可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又怎能任人宰割?此时凶险万分,虽然能否冲得出去已是殊无把握...可是不到最后关头,当然也绝对不能放弃!

    “南朝势必要赶尽杀绝,我军已是避无可避,索性便朝着前方拦截的敌军撞杀过去,去杀出一条血路!”

    周德威眼中迸射出慑人的利芒,他忿声虎吼,旋即将手中大槌往前一引,便朝着前面严阵以待的魏军步阵策马迎了上去!而他身后蕃汉军将士虽然大多人脸上似被层阴霾所笼罩,却也都发出歇斯底里的怒吼声,挥舞着兵器,犹如一群被逼入了绝境的困兽,也只能抱着殊死一博的打算无往而前!

    扎下阵势的步军前列,登时箭矢腾空,如飞蝗一般遮天蔽日。后唐蕃汉军前阵铁骑策动,好似滚滚洪水,即便阵列中虽有同僚相继中箭扑倒,也依然拼尽全力朝着前方涌杀了过去。

    终于周德威带领着骑兵狠狠撞去,直直凿入前面诸部弓手立刻退去,而由步军甲士赶上所组成的阵列当中。顷刻间人马狠狠相撞,双方甲士立刻发了疯一般的对搠对砍,喊杀声震彻云霄,不时有人重重落马,飞溅的鲜血,也登时溅得敌我双方的士兵浑身都是!

    周德威仰天长嚎,策马突阵,即便身负重伤,却仍是势如一头下山的猛虎。沉重的大槌呼啸盘旋,发出浑重的破风声,似乎挟裹得周围空气亦也变得凝重起来...乌沉沉的残影频频落到魏军队列当中,当即暴起蓬蓬血雾,当真是碰着便死、挨着便亡!

    “周德威!你注定不能走脱了!死到临头,仍要顽抗!”

    眼见周德威亲自统领蕃汉军余众摧锋破阵,转眼间冲透几层队列,甚至还冲击得后排阵型有些耸动...扬武镇牙军当中一员于前阵督战的骑将,当即厉声喝骂,便拍马绰枪迎了上去。

    然而疾探出去的长枪,迎上卷起劲风劈砸过来的大槌...霎时火星四溅,激烈的金铁交鸣声响彻长空,而那骑将顿感双臂剧震、手中一空...本来紧紧攥在手心中的长枪,竟然遭受周德威一击便直接荡飞了出去!

    长枪被生生荡开的那一刹那,周德威把手中的大槌使得便如灯草般举重若轻,迅速收势,旋即再度砸出!遭受重击的骑将整个身子从马背上飞离出去,直接落到半空中...同时清脆的骨骼碎裂声响起,周德威一槌下去,将那员魏军将官的整片胸骨生生砸得粉碎!鲜血的血液从口中似喷泉那般涌出,旋即漫天挥洒下来!

    目睹周德威刚猛绝伦,大有要杀得三军辟易的声势,这支由善以统领步军而闻名的宿将贺瑰所指挥,也堪称魏朝精锐的步军将士,竟然切身感受到一股胆战心惊的震撼...周德威也仍是咬着牙只顾往敌阵深处凿去,大槌盘旋劈砸下去,已至少砸死轰杀三四十名魏军将校兵卒!

    然而此刻的周德威,发现自己视线内所能看到的一切景象开始渐渐模糊,双臂愈感酸麻,也已感受到了背后的枪伤创口又迸裂开来。伴随着他愈发剧烈的动作,血液浸湿了仓促包扎的麻布,也开始顺着后腰向下流淌...即便他生得身长面黑,凛凛一躯好似铜打铁铸的一般,但毕竟还是肉体凡胎。

    遭受需要静养救治的重伤,却仍要拼死奋力突围,周德威不但感到自己的气力正在飞速流逝着,他也是在透支着自己的生命。可这等形势之下,周德威不能停下来,只能带领着麾下余部将士继续朝着前方撞杀过去,现在的他,也随时都有可能昏死过去,而一头倒栽坠马......

    至于紧紧追随着周德威冲杀的蕃汉马步军将士,面对从周围截杀过来的敌军部众,也不时的有人扑倒毙命...又折损了两三成的人手,即便从敌阵中撕裂开一道口子,而不断朝着深处凿去,可是周德威挥军冲杀出这条血路上,也遍布着他麾下儿郎的尸身。

    而此间魏军步阵中央处,眺望远处队列人头涌动,周德威突阵所造成的冲击,也使得后排阵列有所撼动...坐镇中军的扬武军节度副使贺瑰,目测蕃汉军余众与自己这边的距离,他忽的冷哼一声,便阴声念道:

    “周德威那厮...回避与谢彦章小儿统领的骑军厮杀,倒敢主动往我统领的步阵撞来,他还以为我便是好捏的软柿子?”

    贺瑰也抄起架在马鞍得胜钩上的长枪,又转念一想:

    不过这倒也好!周德威主动杀来,无异于来送人头...你再是武勇过人,可我军严阵以待,兵力上又占据绝对优势,即便让你再杀透几层队列,也已是强弩之末。待你力竭之时,又如何会是我的对手?

    如此看来,取敌军上将首级这等大功,便也理应是我来夺下...也注定不能再让谢彦章那小儿抢去!

    贺瑰心中念罢,当即擎起长枪,旋即声嘶力竭的喝令道:

    “前阵将士,都给老子打起精神来!扎稳了队列,就算周德威那厮还有余力催马突阵,耗也要耗得他筋疲力竭,蕃汉军残余部众,也都要困死在阵中悉数歼灭!而周德威的项上人头,我贺瑰也是拿定了!”

993 杀与被杀的互换,将星也难免陨落

    再复撞开一层队列冲杀了过去,周德威愈感疲惫。身负重创,还要不断的抡动大槌厮杀...体力精力的消耗之大,自然也是常人难以想象的。

    就在周德威身后,那些随着他撞阵突围的蕃汉军将兵,还要面对周围无数兵刃朝着他们戳刺捅砍过来,泥泞血腥的土地上,也就难免还要再填上一层尸首。

    贺瑰则勒马稳守中阵,眯着双眼朝着前方眺望,也发现周德威冲阵之时固然生猛,可动作已开始变得有些迟钝...他嘴角翘起,笑得愈发狰狞,也做好了拍马迎上,伺机搠杀周德威的准备。

    被冲破的层层阵列之间,所爆发出惊呼惨嚎声也变得愈发清晰。周德威拼死竭力,抡槌催马撞至军阵中心附近时,他头颅下垂,身子在颠簸的马背上果然摇摇欲坠,看似已是强弩之末,气衰力竭,随时都可能栽下马来!

    是时候了!

    贺瑰瞧得真切,他嘶声喝令周围蓄势待发的牙军将士一并上前,去截杀后唐蕃汉马步军余众,又亲自抄起长枪,盯准了似乎已抡不动大槌的周德威催马冲杀了过去。

    势必亲手取周德威的性命,贺瑰也仍是要为自己造势...毕竟他现在名义上虽然是扬武军节度副使,可藩镇牙军上下,皆知葛从周大力栽培其义子谢彦章,早已把他当做接班人看待。

    贺瑰感觉自己的处境不上不下才最为尴尬,也将谢彦章看成眼中钉、肉中刺,若不是藩镇内当家做主的还是葛从周...他投鼠忌器,只得隐忍不发,否则早便打算暗下毒手,而除掉谢彦章这个绊脚石了。

    请奏移至别处藩镇?那也就意味着放弃自己多年苦心经营的亲信牙军,这般时节,移镇往往也是君主要剪除外藩节度羽翼,进而再下诏铲除的常用手段...就因为谢彦章这个后生晚辈的异军突击,贺瑰又怎甘心自废基业?

    即便后事还说不准,可起码现在明面上,还要与谢彦章比拼积累的战功,以及在牙军中的威望...所以贺瑰极为迫切的要亲手取周德威的首级,就算对方是后唐开国元勋之一,更是军中屈指可数的猛将,可正因为他地位高,除掉他的功劳也就越大。既然气力消耗已尽,便如没了爪牙的老虎,还有何惧哉?

    眼见周德威似是下意识擎住的大槌垂了下来,低下头颅、身子摇晃,似乎过不了多久,他自己便要从马上坠落下来...贺瑰要在军中立威,铁蹄翻腾、马嘶人吼,锋利的枪锋便已撕裂开空气,而朝着周德威的心窝搠去时,口中还大声喊道:

    “周德威!你特意前来送死,倒成全了我要立下的大功!”

    “你说谁是来送死的!?”

    电光火石间,周德威却猛的抬起头来。他眼中精芒爆射,也让贺瑰瞧得心里咯噔一下!摇摇欲坠的大槌再被抡起,狠狠荡开直搠过来的长枪,再朝着贺瑰当头砸下,动作也是快到了令人目不暇接!

    贺瑰陡感一股劲风混杂着凛然杀气扑面而来,一时间手脚僵直,已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按说以他马战的武艺,好歹也能与周德威鏖战一阵,可沙场上两将厮杀,胜负生死往往也在一线间...而周德威抡砸下来的大槌,眼见便要落到头顶的那一刹那,贺瑰惊恐的瞪大了双眼,这才意识到:

    是我忒过冒进,反而着了周德威的道?

    轰然一声巨响,贺瑰头戴的兜鍪登时瘪了下去,他的脑袋便如西瓜般碎裂开来...甚至他胯下骑乘的战马,突然感到巨力压声,而悲嘶着两只前蹄猛的一弯,连带着尸首便向前扑倒翻滚出好远一段距离!

    本来按正史轨迹,周德威应该是向李存勖谏策却不被采纳,而只得统领辎重部队时却遭遇大股梁军...便是被贺瑰捡漏而死在了对方的手中,也使得李存勖闻讯后恸哭道“丧我良将,吾之咎也!”......

    名将阵亡,因为兵无常势,可单论个人武艺而言,贺瑰本来绝不是周德威的对手。

    然而与敌将厮拼,先示之以弱,再突下杀手...这也向来是周德威惯用的手段。方才催马突阵之时,遥望镇守中阵的敌军大将已是蠢蠢欲动,他也正打算一举袭杀主将,而引发这路敌军混乱,方才更有把握趁乱突围出去!

    贺瑰又太过迫切的要亲手取周德威性命,反而被杀得个措手不及。不同形势下,他们二人之间杀与被杀的关系,竟然也正好做了个对调。

    眼见节度副使贺瑰,反而被周德威一槌下去砸烂了脑袋,当即引得周围扬武镇牙军将士发出阵阵惊呼,然而周德威突袭得手,他却感到自己气力不支,也再硬撑不了多久...突围苦战,又冲杀出了一段距离,虽然贺瑰倒毙坠马,的确引得魏军中阵队列耸动,可滚滚蹄声涌动,由谢彦章所统领的扬武镇骑军,也已然从两翼奔袭过来,对尚还未杀透步阵的周德威形成合围之势!

    当一股股不可遏制的洪流,撞向已战至精疲力竭的蕃汉军余部,顷刻间便将对方的队列彻底撕裂...战马的哀鸣声与战士的惨嚎声混杂在一处,两翼截击过来的甲骑,奋力朝着中间合拢,寒芒霍霍、血光崩溅,面对那些几乎无力再战的蕃汉军余众,也只有无情的杀戮、杀戳、再杀戮!

    而犹如一尊凶神的周德威浑身被血染得通红,即便他连声虎吼,大锤到处,只要挨着的敌骑仍是筋断骨折、吐血坠马,可是架不住涌杀过来的魏军甲骑越来越多...他运起所剩无几的力道,虽抡槌又砸得一员骑将倒飞而起,然而又有数骑再复杀至,几杆骑枪一并探出,却是狠狠搠向了他胯下也已力竭至口吐白沫的战马!

    已经临近油尽灯枯的周德威,也再无力抡槌荡开那几杆齐刺过来的骑枪,他的腿股同时被狠狠搠中,战马长嘶着轰然坠倒。周德威虽然直接从马背上被掀翻了下去,可他立刻扑起了身子,拖着条伤腿,仍是势如疯虎般抡起大槌,朝着从各个方向扑来的魏军甲骑横扫了过去......

    本来杀声喧嚣的战场,又过了约莫两刻钟,却只剩下纷沓的马蹄声与呜咽风声。葛从周在一众亲随牙将军校的拥簇下,直朝着前方催马驶去,就见地上一具又一具后方蕃汉军士兵的尸体映入眼帘。

    继续赶去,谢彦章上前接应,葛从周与其一并到了方才周德威奋力突阵,却半途坠马的位置时,就见地上同样尸骸遍布,只打眼一瞧,便能看出这里大多士兵,几乎都是遭受钝重兵器的砸击气绝毙命...当葛从周的目光再度直视过去,他脸上神情也不由变得凝重起来。

    因为葛从周看见,周德威那如铁塔一般的身躯,仍直直的挺立在当场,他怒目圆睁、直视前方,头戴的兜鍪早已掉落,可须发却犹如钢针般根根竖起...而他身上除了残破的铠甲之外,身上便是纵横交错的伤疮遍布,那般模样,仍甚是狰狞威武......

    然而周德威虽是宛然如生,他这员后唐名将战至最后一刻,最终还是拼得沙场阵亡。

994 投从的降臣,有的早晚弄死,有的可以重用

    当周德威战死,而蕃汉马步军也已歼灭殆尽的消息传至魏朝帝君所处的行营大帐。李天衢闻讯后,心中也难免有些感慨。

    毕竟又一员代表着五代时节顶级水准的名将离世,李天衢心想周德威若是在中土大一统的环境下从戎,做为军中主将,也会是中原王朝征讨外族的中流砥柱。可是生在军阀混战、群雄并立的乱世时节,他只是为一方割据政权效死竭忠,直至殒命,也着实可惜。

    不过若不是受太多客观因素的制约,周德威死忠于后唐,也只会是一个要与之交锋更为棘手的劲敌。他的死,也意味着支撑后唐的又一根台柱彻底崩塌...这些事李天衢当然清楚,不过有些出乎他意料的是,周德威战死之前,倒还有余力袭杀了按原本轨迹本来会取他性命的贺瑰。

    本来曾预测贺瑰早晚会生出谋害谢彦章的心思...李天衢寻思当初暗中部署,一旦发觉贺瑰有了构害同僚的迹象,也只会让他害不了人而终要害己。

    但是周德威一槌将其砸死,这对于贺瑰的遗孀家小而言,或许反倒会是好事,毕竟现在他是以为国征战阵亡的勋将身份,家人得受抚恤福荫。也不至因为贺瑰以后极有可能生出的歹念,反而会祸及亲属家人。

    而葛从周禀奏报功,又打发后唐蕃汉马步军中的叛徒,却也是为扬武军剿杀周德威出力不小的杨檀,特来赶赴行营大帐觐见李天衢。

    凭心而论,李天衢无论是对于自表为了顺从大义,而不得不忍辱负痛背负旧主的杨檀;先前与李存勖的大战中临阵倒戈,随后前来觐见时虽谄媚示好,却也是副邀功讨赏嘴脸的朱守殷...本来的态度都是深感厌恶。

    李天衢自问固然会提拔重用一些大有可为的降臣降将,但有些人无论效忠于哪一方势力,实则有奶便是娘,对于君主全然没有半分忠义之心...何况杨檀其为人按史载得势后暴敛重赋、挠法犯禁,更有异志反心;朱守殷阴险狡诈,尤喜探人私密,也不是什么好鸟。这两个货投从了魏朝,以后也必然会惹出什么祸端。

    不过眼下而言,李天衢对他们二人先后好言抚慰、大加褒奖...毕竟这类人越多,覆灭后唐的过程就会变得更为顺利。

    目前还是要尽可能的拉拢招抚有可能投降的后唐文臣武将,李天衢心说帝王心术,要弄死你之前还要对你笑呵呵,既然大致能看破你们的为人秉性,以后挑选个恰当的时机,再以合乎法理的名义惩治奸佞...这还不是分分钟的事?

    又不过两日,当另一则军情传至行营大帐...李天衢得知后,也不住喃喃念叨:

    “周德威舍身护主,为了护应李亚子脱离险境,而甘愿引军主动杀入死地...他倒也没有白白送死,后唐即便已算是苟延残喘,却还能强撑一段时日......”

    根据西面斥候探报,后唐帝君李存勖,过柏岭等地,途径滹沱河以南,而后世属于山西省东部,与河北省几县接壤的孟县白马山地界,已有河东方面派出的兵马接应,朝着太原的方向撤返而去。

    后唐都城太原,固然早晚要打...可李存勖既然得以撤回河东,成德军藩镇早已被切割成了数块,各地守军也只得苦守各自为战的州府,当然也要趁势一股吞并。诸路魏朝军旅的矛头,便一下子又对向成德军藩镇治所真定城。

    镇州真定,做为当年赵国的国都,又经过后唐好生经营,固然城高壕深,城防也极为坚固...可如今魏军已占据绝对优势,而集结重兵发动全力猛攻,孤军苦守的后唐大将符习,自然也倍感焦头烂额......

    当各部军旅先后杀至真定城下,迅速安排部署,发动猛攻。无论是高高耸立起来的投石炮具,还是掩护攻战部众的如雨箭簇,便可使一刻不停的朝着城头倾泻了过去...城墙上各处响起厮骂号令,乃至惊惶惨嚎声,也如被烧开的沸水那般翻滚不休。

    真定城前,被源源不断输送过来,而迅速被排布开来的诸般攻城器械齐备。以魏朝军械储备的底气,也正是要把好钢用在刀刃上。然而在这个时候,对于守城一方而言,人命似乎却成了最不值钱的东西......

    进行蚁附攻城的部众,主要也是以袭扰疲敌为主...魏军方面,还是尽可能控制需要动用大批士兵填命的战法,而主要运用新型的抛石机向城头进行压制。

    眼见漫天石雨,耳畔便响起的也尽是让人胆战心惊的呼啸声...守城士兵虽然惊嚎躲避,可猝不及防,而重至被砸得不成人形,轻则骨断筋折,而卧在墙头惨叫的军卒比比皆是,更多的兵卒只能藏身于箭垛碟墙后方,也根本不敢抬头去瞧如雨石弹,仍是势不可挡的朝着城头倾泻。

    甚至直接便有石弹重重的砸落到城墙墙垛上,轰得碎石迸溅,连带着几名士兵被荡到空中,疯狂的摆动着手脚,又纷纷摔落了下去......

    城头上许多地方已然面目全非,然而守城部众,乃至从城中征调的民夫,也根本来不及及时修补大片损坏的墙关...泥土碎石,哗啦啦的直朝下方滚落,有些位置接连遭受重击,已是摇摇欲坠,也说不上什么便会垮塌!

    几路魏朝大军集结,就盯准了真定城往死里打...然而苦守城关的部众人数却已是捉襟见肘,毕竟先前李存勖不得已自高邑撤兵,而后意图直取魏帝李天衢的御驾仪仗,到底仍是难免全军溃败的消息传至真定这边...戎卫成德军治所的军旅深知魏军早晚将兵临城下,从那时起,便已经出现了大量的逃兵......

    真定城内,牙署节堂。本来在城关上督战的主将符习,也险些被一颗石弹砸个正着,城关上迸裂飞溅的碎石,却有一块砸中了他的额角,登时便鲜血溢出...符习遂被麾下亲随赶忙护卫着下了城头,匆匆包扎伤口,而暂做歇养。

    而节堂当中,还有符习的长子符令谦满面焦急之色,又连声道:

    “父亲!就算能熬过南朝这一轮猛攻,可我军被动挨打,恐怕再不出几日,终究难免要被敌军占据城关!届时...却又当如何?”

    符习头上缠着白布,一侧仍有殷红的血渍渗出...听自己的儿子疾声询问,可是这个时候,又怎会有应对良法?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念及自己少时本为成德军节度使麾下军校,而后王镕受封赵王,却有叛将张文礼背反弑主...而赵国覆灭,他也无暇因当初于魏朝、后唐之间,而选择了投从后者的抉择而感到后悔...心说自己既然早已是后唐臣子,符习眉宇间也流露出悲戚之色,便沉声说道:

    “事已至此,却还能如何?待南朝敌军攻破城郭之时,我也仍须迎敌血战,以死殉国,以尽臣节......”

    “父亲...又何必如此?”

    除了符习长子符令谦之外,他的次子符蒙如今虽然尚未出仕,可是因战事险急,也只得在自己父亲身边忙前帮后。而符蒙听符习已有死战尽节的打算,他沉吟片刻,到底还是出言劝道:

    “唐皇溃败,方今我朝的确大势已去,而父亲为河东李家尽忠勤勉,已是仁至义尽...可如今既然镇州真定,终究已是保不住了,我等为何不投从魏朝?”

995 降军当中,有个皇帝的老子

    听自己的次子符蒙提议向魏朝投降,符习的第一反应是眉头紧蹙,旋即沉声道:

    “我又怎会是贪生怕死之徒?自先主满门皆为张文礼贼子所杀,赵国覆亡,别无储君,而唐皇兴兵讨逆,还挫败契丹大军,而接管成德军藩镇,我遂顺势做了河东臣子,自问谨守君臣之道,方今国家板荡时,若叛离弃主,这岂不是要遭世人非议?”

    符蒙年齿虽轻,却也称得上才思机敏,他大概又能摸得清自己父亲的脾气,遂又劝道:

    “父亲也说,当初我符家本为赵王效命,也非是河东旧臣。只是因赵国王氏宗族尽为张文礼所图,也只得投从唐皇。但父亲也莫要忘了...赵王为叛将贼子所杀之前,可还是向魏帝称臣的。

    至于父亲说恐遭世人非议...孩儿却以为,自前朝末年藩镇割据,直至如今诸国并立,以下克上、弑主戮君的乱臣贼子大有人在,而父亲先后为赵王、唐皇效力,向来秉承忠义,如今即便投从魏帝,也是因大势难违。人死万事皆休,为了保全有用之身,也只是识时务而从之,旁人纵有闲言碎语,父亲您又何须顾虑那许多?

    方今真定城四面虽然皆是魏朝大军,父亲不降,孩儿又怎敢逆上?只是我符氏家门不保,孩儿却以为...这也是徒死无益,而父亲...您当真以为便值得么?”

    又听自己这次子一番言语下来,方才好不容易拿定主意,要死战到底的符习便如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又直接坐在交椅上默然不语。

    人的心思往往十分复杂,符习现在的情况便是如此。他也知道再打下去,自己与他符家子嗣无外乎就只有两条路:要么降,要么死。

    如果有生的指望,谁又甘愿白白送死?然而符习是个很注重名声的人,他知道投降毕竟不光彩...如果周围亲信的意向,还是更倾向于死战到底、为君尽节,符习就算知道前面明明是一条死路,他却也只得继续走下去。

    可是当周围出现强烈反对继续为后唐卖命,也理应向魏朝投降的声音...往往也会动摇符习先前做出的抉择,到底还是要考虑到自己的身家性命。

    当年赵王虽为张文礼贼子所杀,可他确实太过溺于享乐,治国无为,又仍由亲信凭权专事、树立党羽,而给了叛臣可乘之机...唐皇先前虽励精图治,而后却也宠信奸佞、冤杀重臣,由他河东李家建立的这个唐国形势急转直下,而终究无力与雄踞中原的魏帝抗衡。我虽为唐将,可这些事,当然也清楚得很......

    符习心中寻思着,旋即把眼又朝着符令谦望去,瞧见自己那长子不置可否,也仍是做沉思状,他长叹了一口气,又道:

    “你们且先退下,为父还须独处思量一番......”

    次日,真定城头上方,便已竖起了降旗。城门大开,符习派出的使者赶赴魏军营寨,上表陈情乞降。

    魏军这边,由符存审出面接待,全权负责受降细节。而对于镇州真定城内的百姓而言,符习愿降,也着实让他们都松了一口气。毕竟魏朝大军攻破成德军治所,也是早晚的事,如若黎民百姓再被挟裹着继续顽抗下去,非但战争的附加伤亡也会不断的提高,也难免会严整的影响他们的生计。

    而符习麾下的诸部军旅,自然也要接受魏军的重整收编。绝大多数士兵的确也不愿再抵抗下去,毕竟以后唐如今的颓势,已经不可能为镇州真定提供任何支援...谁又会愿意做必输的一方而枉然送命?

    只是作为投降的一方,戎卫真定城的守军还要分批逐次的接受魏军安置,再受降的一方面前也难免抬不起头来。刀枪、弓弩、箭簇、战马...等诸般军械都被上缴,所有守城部众,还要陆续接受魏朝派出的将官检视,但凡是接受检验安置的部曲,行列间许多士兵低垂着脑袋,按魏军将官的传唤清点人数名薄,自然也没有任何人胆敢造次。

    这段期间,符存审的长子符彦超,便检视着等待接受安置的成德军马军部众。他统领一拨军健,勒马立于校场中,就见对面一批批卸了铠甲,只着劲衣的受降兵卒排成队列,也有一员将官徒步行来,走到他面前,便立刻躬身施礼着禀说道:

    “末将成德镇马军指挥使赵弘殷,点齐所部兵马,恭候将军检视!”

    符彦超就见这个自表名为赵弘殷的成德军牙将应该也不过二十上下的年纪,生得容貌雄伟、身躯壮硕,看来也是个时常打熬武艺,也惯于厮杀征战的武人。

    要陆续收编降军、管理部曲,自然也要从归降的将官当中择选合适的帮手...眼见赵弘殷年轻干练,符彦超遂和颜悦色的回道:

    “于成德镇牙军安置收编之前,管束部曲,理清名册等事宜,也还须赵指挥使多加帮衬才是。如今贵镇既归从我朝,我见赵指挥使仪表堂堂,也是勇壮武人,想必日后为我朝建功,也能有一番作为。”

    我赵家累代官宦,而先是转迁至保州,而后投至成德镇,却不料赵国覆亡,便顺势投了河东李家。而我投军从戎,无论是为赵王、唐皇...还是魏帝效力,固然矢志要出人头地,图个光耀门楣。可且先不说以后我做了魏朝将官,又能有何建树。就只眼下而言,我等到底是降从的一方,却哪里还会有自夸豪勇的底气?

    赵弘殷听符彦超有意抬举说罢,他反而苦笑一声,旋即又恭谨回道:

    “将军谬赞了,末将实感惶恐,但有任何吩咐,也自当奉命行事......”

    又寒暄几句套了些近乎,符彦超面上虽然对这个名为赵弘殷的成德军牙将甚是礼遇...当然也不会知晓按其原本的命途轨迹,的确是先迁徙至当初赵王王镕的牙军当中效力,而后转仕后唐庄宗李存勖。如果继续按正史线的轨迹走,这赵弘殷也会从成德军镇州,转迁到了洛阳夹马营掌管禁军。

    符彦超更不可能知道,赵弘殷现在固然还是籍籍无名之辈...可是天下大势若不是早已偏离原本的轨迹,他的儿子宋太祖赵匡胤,在后世起码在中华圈里,应该也绝对称得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一代帝君。

    而符习携符令谦、符蒙二子出降,成德军其余牙军相继接受收编...虽然镇州真定也由魏朝掌控,可是几路军旅奉旨调转方向,引兵东进,而杀完成德军镇、赵二州以东,如今尚还由后唐大臣任圜苦守的冀州。

    冀州东面的成德军,西面的横海军,南面则是原本隶属于魏博军的恩州...眼下尽由魏朝掌控,而身陷敌围,较之本来由符习镇守的真定城形势更为险恶。

    李天衢寻思任圜如果打算死守到底,还是要尽快扫荡尽残存于河朔地界,而本来由后唐统治的零散州府之后,再集结军力,而对眼下已经退缩到河东境内的后唐发动全面猛攻。

    然而魏军先锋兵马,在抵至冀州治所尧都之时,便发现城门大开,城头上已经竖起一面白旗...任圜闻知有魏军抵至城前,便立刻派出幕僚,陈情上表,表态愿意归降。

996 进军河东之前,我知道你的退路

    “任圜也肯归降我朝?这倒是意外之喜......”

    当李天衢得知任圜遣使求降,魏朝兵不血刃再取冀州的军情,心说这个结果,也的确要比先前料想的更为顺利。

    因为李天衢自知任圜本来是河东名将李嗣昭一手提拔的心腹幕僚,而在李嗣昭战死之后,他也迅速崭露头角。可即便任圜于后唐明宗时节,做到了当朝宰相,结果却因与权臣安重诲交恶,先受打压排挤,后来又被诬陷与朱守殷同谋欲反,遂由安重诲遣人矫诏赐死。

    而先前决议归降的符习,在后唐同样会招安重诲的记恨,遂遭受打压,无罪贬职,晚年也只是以打猎饮酒自娱,最终因中风而卒。

    任圜、符习都算是后唐臣僚内部斗争的受害者,尤其是任圜被冤杀后还有知交为其叫屈“任圜天下义士,岂肯谋反!而公杀之,何以示天下”...但是现在他们的死对头安重诲,也还不过是李嗣源身边一名心腹,而不会再成为正史后唐明宗身边一时间大权独揽、只手遮天的权臣...所以李天衢本来也说不准,任圜与符习在如今这等形势下,最终做出的抉择又会是什么。

    而李天衢转念又想到,任圜本来与郭崇韬私交甚好...结果袍泽被朝廷冤杀,他非但难免感到兔死狐悲,也会担心李存勖身边那些伶人阉宦又会不会算计到自己头上。走史载线李嗣源被胁迫发动兵变,而不得不与失尽人心的李存勖走到对立面上...任圜与符习,也都属于拥戴李嗣源的一方,所以估计他们现在虽然不便明言,实则对于李存勖的怨意已经积累到一定程度了......

    现在的李嗣源却是退守至卢龙军南隅,遭受契丹、魏朝两方夹击而自身难保。面对魏朝大军打又打不过、逃又逃不了。又对现在的主公李存勖心里已有诸多不满,寻思着为他效死尽节吧...却感到太不值当,那又还能如何?我们都已尽力,但实在没辙,也就只能降从于魏朝了。

    至于任圜、符习二人的能力,也觉得值得重用。毕竟任圜于兴教门之变之后被提拔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判三司,立刻便着手选辟才俊、重整政务。李嗣源得以在李存勖之后开创明宗之治,迅速稳定后唐局势,而当时提拔的宰相,一个是五代政坛不倒翁冯道,另一个便是他任圜了......

    只不过任圜也有其持才傲物的一面,易与同僚争执,不但敢与安重诲那等权臣叫板,还当着皇帝的面吹胡子瞪眼...李天衢心说我固然不会惯着你那臭脾气,可若是有辅弼治世之才的能臣,起码也会确保你能人尽其才,而不至落得个按原本轨迹那般被诬害冤杀的下场;

    至于符习秉性沉稳内敛,先后历任安国、平卢、天平、宣武四镇节度使。他膝下长子符令谦治军管民也都十分值得称道,非但得军中将士爱戴,于赵州担任刺史时卒于任上,而为其泣哭送葬的民众便达数千人;次子符蒙则应科考,登进士第时曾排名第一,而在后晋时节做到了礼部侍郎,于文采吏道上,自然也称得上才识过人。

    这些可以招降的后唐文臣武将,李天衢当然也会给他们一展所长的机会。可是目前于河朔地界零星残存的州府当中,也仍有死忠于河东李家的军将拒不肯降,面对大举压境的魏朝军旅,也终究难免要落得个覆灭败亡的下场。

    冀州以北的深州治所陆泽县,先前本来有与魏朝扬武镇牙军交锋厮杀,却被葛从周一枪震伤了心脉的后唐宿将李嗣恩被护送至此,而在城中歇养。

    然而后唐诸部军旅全面败退,随着周遭州府接连失守,深州也已陷于魏军的包围当中...李嗣恩闻讯之后,当然是立刻要起身迎敌,亲自督战,可他却因急怒攻心,呕血身亡。

    而李嗣恩之子李武八、李从郎悲愤誓师,仍旧竭尽全力的激励余部将士死守城郭,势必要与魏朝大军对抗到底...然而王彦章已杀退李嗣源,夺回横海军失地,如今成德军藩镇又以全面沦陷,再加上南面任圜也已举州降从,深州区区一隅被夹在了当中,便如置身于狂涛怒浪中的一叶小舟,又如何死守得住?

    不出五日,四面合围的魏军攻破深州治所陆泽,李武八、李从郎带领余部将兵,又与杀入城内的大股兵马展开激烈的巷战,终究因寡不敌众而相继战死,那一小撮负隅顽抗的余部守军也被歼灭殆尽......

    自此以成德、横海两镇为主的河朔大片疆土,也尽为魏朝占据。李天衢下旨传诏,命王彦章、王晏球在沧州重整军旅,又有倒戈投从的北平国做为偏师以壮声势,继续向与涿州一带招聚后唐余部的李嗣源施压。

    然而李天衢下的第二道诏令,却是命葛从周统领扬武镇主力牙军,以他惯用的闪击战打法,经镇州北部奔袭杀入位于后世山西省东北部的代州地界...这相当于直插河东太原的后方,现在便要着手准备断绝李存勖有可能会选择的退路。

    “毕竟当年梁晋争霸,而朱温慑服魏博、成德、义武诸镇,又有李罕之背弃河东李家,意图据昭义军而甘为朱温鹰犬爪牙...梁军对太原险些形成合围之势,李克用也曾气馁,甚至有过北至云州大同,再复奔往塞外大漠的念头......”

    行营大帐之内,李天衢凝视着桌案上标示着河东山川地势的舆图,又喃喃念叨:

    “所幸当时有李嗣源急谏攻守之谋,据城百倍,但儿等在,必能固守;李亚子也曾劝阻称当遵养时晦,待梁贼势衰,也必能扭转时局...可是如今轮到了他退守河东太原,想必李亚子也很清楚,这一次他不会再有时来运转的机会,那也有可能会按他父亲当年的想法那般,会有北迁的打算吧......”

    代北云州,而以后世山西省最北部大同市为主的那片区域,距离河东太原七百多里远的路程,也是晋地北面的屏障门户,亦为连接塞外的咽喉要道。当初李克用父子与唐廷交恶之时,便是最先要袭杀大同军防御使段文楚,而占据云州,以确保塞外沙陀兵马可以通过这北面门户之地进入中原。

    所以河东太原,固然是现在后唐政权的中枢所在。可是在后世又有代北集团之称,以沙陀为核心,又吸纳了诸族部众所形成的这一方势力,在中土扎下根基的发迹之所,也正是代北云州一带。

    考虑到云州等地对于后唐的重要性...李天衢做进军河东的准备,最先要做的,便是切断太原与代北之间的联系。他思虑了良久,又暗念道:

    既然我与李存勖终究是势不两立,那么这一次趁着后唐势危,也务必要把你困死在太原,而不能再给你卷土重来的机会......

997 距离太原,已经越来越近

    河东太原东南方,位于魏朝邢州,以及昭义军潞州之间的辽州榆社地界...开始反攻北伐的魏朝军旅,截杀住正要往东面转移的后唐部众,也免不了又要厮杀一阵。

    气势如虹的前列甲骑,方自把长枪平举,从敌阵中撕裂开一道缺口,后列便齐刷刷的举起手中马刀。但见雪亮的刀光耀日生寒,魏军士兵们踩紧了踏直马镫,顺势接连挥斩,便已势如疾风惊雷的向敌军发起了猛烈的攻势。

    以后唐诸部军旅如今的军心士气...大多失魂落魄的士兵,被轻易的撞散杀溃。魏军锐骑以所向披靡的气势奔袭杀至,铁蹄践踏处,利刃左劈右砍,寒芒卷落,又是赤光崩溅,一时血雨纷飞...这场战争,根本不似是狭路相逢的两军对决,而从一开始更像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毕竟后唐方面,已折损了大量曾经的精锐部曲,又因人心忿怨、军心动荡,士气低迷已极...补充凑数的新军兵马,较之以往河东牙军的战力都已可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杀阵当中,高行周双腿连磕马镫,催骑急进,他手中亮银枪频频搠出寒芒,所过处后唐将兵身上相继飙血,当即扑倒...先是奉旨率部协助归从魏朝的昭义军李继韬,抵御最先南下侵攻的敌军。当初自己的父亲高思继、叔父高思祥、堂兄高行珪...可都是遭受几路后唐将帅的联手伏击而战死,高行周心里当然一直憋着股狠劲,到了大举反攻北伐的时候,便是锋芒毕露,势必要做直捣后唐国都的急先锋!

    高行周突袭舞枪,所过之处自是波分浪裂,人仰马翻。他很快的又瞧见,前方仍有个后唐军将在竭尽所能的喝令指挥,尝试稳定住周围兵马溃乱的势头...只是他麾下部众,大多皆是打不了硬仗的孬兵弱将。人心已经散了,这队伍又怎么能带得起来?

    再纵骑冲杀得近些时,高行周瞥见对方后列打出的是唐将安元信的旗号,手头仍不含糊,口中则忽的厉喝道:

    “晋贼大势已去,你却仍要顽抗!不早早下马乞降,也不过是自寻死路罢了!”

    早年也曾追随李克用兵发长安,征剿黄巢的后唐宿将安元信,就算已经喊哑了嗓子,也仍然不能遏制麾下兵马的溃势,他满面恚怒悲愤之色,就见魏军中那名青壮骁将已奔杀了过来...安元信惨然一笑,高声忿道:

    “我当年追随先主,与吐谷浑赫连铎争代北云州时,便曾因兵败而惧罪出走过一次...未曾想会蒙先皇宽胥,虽已背离过河东李家一次,我已是一把年纪,也不想再临老蒙羞!

    后生小子,你是白马银枪高思继的种?当初我河东军与卢龙军金头王相互攻伐之时,你老子也的确名不虚传。如今与你这后辈厮杀,若有本事取我性命,就尽管来吧!”

    安元信高声嚷着,便主动催马迎上,抡起手中大刀,便朝着高行周劈斩了过去!

    而高行周眼见对方拒不肯降,言语中又提及自己的父亲...他冷哼一声,摆动亮银枪,顿时抖出个银光皪皪的枪花,旋即便朝着安元信眉心、咽喉、心窝...一连三枪疾搠,招式变化之快,也是令人目不暇接!

    眼见对方枪招迅猛,安元信心里一震,暗忖自己使得大刀可不能似对方那般施展出此等精妙的招数...按说当年与梁军厮杀时,安元信也是一员能阵前斩杀敌方劲敌,而得李克用将自己的战马、铠甲、兵器用以赏赐的骁将,只是如今早已过了壮年,安元信久不曾阵前斗将,自问恐怕已不是高行周这个敌军中后辈的对手......

    饶是如此,安元信还不打算格挡闪避,他仍嘶吼着抡刀朝着高行周斩去...似是不在乎两败俱伤,甚至要与对方杀得个同归于尽!

    两匹战马错镫而过的当口,电光火石间,高行周手中亮银枪枪尖,先是磕在安元信抡斩过来的大刀刀锋上,去势仍是疾如闪电,狠辣无匹,枪锋所划出的寒芒,便正从这员敌军宿将的脖颈间掠过......

    一抹鲜血飚射而出,当即染红了飞扬的胡须...安元信双眼圆睁,手臂高举,仍然保持着劈砍的姿势。他的身子猛然间向后折倒,再狠狠的摔在地上时,也无法站起身来继续厮杀下去。

    高行周袭杀安元信,继续策马冲驰,就见周围麾下锐骑杀得血浪翻卷,其余后唐败军惊呼哭嚎四散走避...确定几乎已再无人敢顽抗下去,他便又寻思着:

    杀溃安元信这一路晋军,按说辽州治下诸处县坊,也已是唾手可得。再拿下辽州,距离太原也就不远了...按说这个时候,葛节帅统领扬武军应该也已杀入代州,以断后晋人后路了吧......

    太原以北二百六十余里,眼下还隶属于代州的五台县城...无论是城关还是城内,到处人喊马嘶,也早已陷入进一片混乱当中。已经冲入城中的扬武镇骑军甲士,就沿着城内市井街道间横冲直撞,但凡撞见已经如没头芥蝇那般到处乱蹿的后唐守军,便立刻冲杀上去,将对方溃兵一口口吞噬掉。

    听闻帝君李存勖铩羽而归,又折损了大批将领,已经使得后唐代州方面的守军惶惶而不可终日...葛从周奉李天衢旨意,统领所部牙军又如神兵天降一般,经成德军镇州北部奔袭杀入代州,奇袭的效果也十分显著,先行杀得戎卫五台县的守军措手不及,而迅速抢占城关。

    戎卫五台县城的守军,与两三百溃兵刚从南门奔逃了出去。当他惊惶的回头望去时,就见城头上已经竖起了魏军的旗号...忽然城头上反而挥洒过来一轮箭雨,已经抢占了城关的魏军部众,眼见有敌方败军从脚下的城门奔逃了出去,手底下仍不留情,而张弓便射!

    又在一轮箭簇打击之下,那些早已势如散沙的后唐败军更是崩溃散乱,人马纷纷翻倒,哭喊声响成一团...带队的军将哪里还敢久留?甚至一支羽箭从空中疾落,正好插入他身边小校的口中!

    眼见簇尖森寒的利箭溅起鲜血,一下子又从自己的亲随小校后脑凸出...当即骇得那员后唐军将拍马奔走,也不顾身后哀嚎嘶喊的麾下兵卒,只图立刻从五台县城下逃脱,而距离即将袭掠代州全境的魏朝大军越远越好!

    而五台县东门,又有霍彦威、淳于晏带领着一彪兵马进入城中,眼见城内后唐守军已是扑杀殆尽,残存的士兵也都抛下兵刃,伏地乞降...战事也已经进入到收尾阶段,霍彦威环视一圈,便奋声喊道:

    “好!按葛节帅指挥部署,已先拿下这五台县,再立刻挥军北上,攻取五台山以北雁门等要地之后,非但对太原形成夹击之势,也断绝了晋主北往云中,遁入塞外的道路!”

998 生死关头,要背后捅刀的,却不止一个

    诸部魏军开拨杀入河东地界的过程,也已无须详叙。

    陆续几场战事,其中先前遭负箭疮的后唐老将安金全,又与安审通等子侄,又于太原府晋阳城以南的太谷与魏军激战一番,仍是难免落败,而退入县城死守。

    直至李天衢的御驾进入太原府下辖的地界,几路魏军对晋阳所形成的包围圈,也已经开始步步为营、逐渐缩紧......

    太原晋阳,在五代时节除了后梁、后周掐头去尾的两个王朝,按说也是后唐、后晋、后汉三朝的龙兴发迹之所。

    直到后来宋太宗赵光义,因恼恨数度猛攻太原晋阳未果,而在北汉降服后,才下旨拆毁旧城...至少眼下的后唐国都,还是周长四十二里,共设二十四面城门的浩大规模。城防守备,也远远要比正史两宋时期,由宋将王禀抵御金军而打响的太原保卫战那时的城郭更为坚固。

    李天衢情知自己御驾亲征也有一段时日了,按说身为一国帝君,也着实不应久离京师朝堂。可非常时节也不能拘泥于常规。李天衢在这场会战打响前夕,也不能确定自己便必定能将李存勖逼到这步境地...可既然战争过程如所料想的那般顺利,势如破竹,已经确定能对后唐国都形成合围之势,当然也没有中途收手的道理。

    毕竟历经这场惨败,说不定也会打醒了李存勖,而让他看清身边的奸邪佞臣...后唐剩余的军旅,眼下也仍处于军心士气最为低迷的时期。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这句话,李天衢可是记得清清楚楚...趁着现在后勤补给尚还足够用度,也务必乘势追击,还是要趁你病,要你命。

    如今后唐国都外围,却有无数面魏军的旗帜飘扬。先行扎下的营栅一侧,已到处都是大军营帐,差不多到了埋锅造饭的时候,行军时堆砌的灶台中,已经有一道道炊烟升腾而起。

    而逐渐要形成规模的营盘,与耸立在当中的后唐国都之间,四周也都有锐骑甲士来往奔走,早已张开警戒网,注意晋阳城那边的动向,甚至还期盼着城中会有敌军突然杀出,才有机会再抢先争些战功。

    正对着晋阳南城的方向,按部就班的也须扎下一层层军帐拱卫御营。期间还在连营内设下壕沟、寨墙,乃至拒马、鹿砦、箭楼等工事齐备。监工的诸级军将们也都盯得死死的,一丝不苟,毕竟是要在帝君安寝用的行营大帐设下层层守护措施,也绝对不容有半点差错。

    于御营设施还没有完工之前,李天衢由一众宿卫精骑护卫着,驱马赶至一处高岗上。他朝着远处眺望过去,环视晋阳城强绵长的轮廓,但见夕阳西下,落日余晖洒落在城郭上时,也使得那座被赞称“控带山河,踞天下之肩背”的名城,平添一股苍凉壮阔的景象。

    李天衢深知就算自己已杀至后唐国都城前,本来也不能确保就必然能将其攻破。正史中的朱温梁朝,也曾打到太原晋阳城下,然而最终却无功而返,后来还被河东李家反杀覆灭。

    更何况,后周世宗柴荣、宋太祖赵匡胤、宋太宗赵匡义三代帝君...先后御驾亲征,都是势必要打下此处正史中后来的北汉国都城。然而北汉政权一直时挨暴捶的一方,就算是苟延残喘,可晋阳城能招惹来三朝皇帝亲自挥军往死里打,也可说是排面极大了。

    而按原本的史载轨迹,再过个两三百年,宋将王禀,死守晋阳古城的废墟上所建立起来,而城郭规模远不如前的新城,尚还能逼迫得金军主帅完颜宗翰只得动用锁城法,构筑重重工事将太原团团包围。就算最终死守,可是也力抗金军猛攻长达二百五十余日之久......

    所以按照常理来说,这座名城,很难攻克。

    然而李天衢眺望凝视,从他脸上神情看来,仍显得十分从容。敌人的城堡再是坚固,但是很多时候,也不必非要采取强攻的方式......

    根本军情探报,当年一并出兵灭梁之时,也曾按河东李家旨意而出兵,占据太原西北面的府、麟二州,属于当地世家豪族的折嗣伦...如今也已病逝,已由其子折从远接手州府事宜。而他折家对于后唐本来属于听调不听宣,如今魏朝大军都已杀至后唐国都城下,他那边也只是谨守边界,没有任何出兵来援的意向。

    李天衢心说身为宋朝折家将先人的那一方割据军阀,虽然自李克用伊始便归从河东李家,主要只是保障当地百姓不受塞外诸族袭扰,先前也几乎不会参与中原群雄争霸的战事中。

    也就是到了折从远这一代,本来他所统掌的府州,本来也是石敬瑭割让给契丹的领地之一,可折家那时便敢号召府州上下守土保民,绝不放契丹兵马入境,所以也能看出那一方军阀对后唐、后晋未必是有命必从,也是到了后晋少帝、后汉高祖时节,折从远避刘知远的名讳,而改名为从阮,之后折家才又与中原王朝越走越近。

    而太原西北面的折家选择自保观望,不会再这个时候出手救援岌岌可危的后唐,而招致魏朝大军的征讨...其余各处后唐军旅,也有符存审调兵遣将,将陆续歼灭赶来救援太原的地方部队。还有葛从周统领扬武军,已经杀入代州,截断李存勖北上奔往云中的后路...现在的太原晋阳,也不会从半路杀出个强援而扭转战局。

    更何况...李天衢身后清脆的马蹄声纷沓而至,近臣解青,也驱骑赶至他的身边,并略微压低了声音,说道:

    “即便晋阳城高壕深,晋主据险死守,却如何能料到陛下英明神武,早有先见之名,而预先埋下的暗棋,眼下又能当得大用?虽然会战时期,更难传递声息,可巡院侍卫司暗遣人手,最后一次所下的指令,已经授意李君惜与其他安插于晋阳城内的密谍可审时度势,自行决当。

    方今陛下气吞山河,杀溃晋主,诸路雄军气势如虹,兵锋直抵晋阳城下。已经到了这般要紧的时候,李君惜等密谍又当如何自主抉择,他们想必也清楚得很......”

    李天衢闻言微微一笑,旋即接下来说的话,倒让本来为数不多知晓巡院侍卫司底细的近臣解青,也有些听不明白了:

    “李亚子已到了关乎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恐怕意欲对他不利的,也不止是朕早年便筹谋部署,而安插于晋阳的密谍...当年曾为我朝俘虏,而放还归去的晋臣郭从谦,眼下应该也仍在晋阳宫禁军中任职吧?”

999 你现在清醒,也已经晚了

    后唐都城,晋阳大殿当中,群臣肃立,都对着龙椅的方向躬身俯首。然而现场的氛围压抑到足以令人窒息,龙椅之上,李存勖环视一圈,他再言语时,疲惫地道:

    “魏帝李天衢御驾亲征,果然趁着我军溃败后,便立刻挥军直抵太原,如今几路敌军也已对晋阳形成合围之势...魏帝又势必覆亡我朝,又派出葛从周奇袭代州,这自然是要把朕困死在太原啊......”

    似乎也发觉到自己的声音显得有些颓丧,李存勖猛的一拍龙椅扶手,旋即站起身来,而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变得高昂些,以调动大殿内其余臣子的情绪:

    “只是魏军要覆亡我朝,也没那么容易!朕同满朝臣卿,皆须与城同存亡之志,而一并抵住魏朝大军的猛攻!朕当然也很清楚,如今我朝与魏军相较,实力相差悬殊......

    对方大军云集,挟威而来,全无顾忌,分兵袭扰、前往阻截的部曲相继落败,致使魏军相继占据太谷、孟县等地,将晋阳围得水泄不通。可是朕与满城臣民存必死之心,死守抵抗,也未尝不能耗到魏军粮秣绝尽,而只得撤返而去!

    当年先皇流落于塞北,可而后引军入塞,扶唐室、逐黄巢,立下不世之功;朱温贼子,当年得势时亦曾险些包围晋阳,可我朝不也仍能化险为夷?方今魏人复至,国难当头,存亡只在一线之间,众卿随朕一并奋死抗地,皆须听我号令行事!”

    事到如今,李存勖也只能勒令满朝文武追随他死守国都。虽然他目光所过之处,大殿内众臣也只得高声附和...可是李存勖却忽然感觉到自己现在十分孤独,而孤独得更是让他感到心冷。

    李存勖遥想当年,有父亲李克用栽培教诲...就算继位做了河东之主后,内事不决,有贤宦张承业在旁指点迷津;外事不决,还有心腹郭崇韬出谋划策...不但有李存璋、李嗣源、李嗣昭、李存进...等众义兄弟众志成城,还有周德威、史建瑭等重用将才鼎力辅佐......

    然而却只剩下李嗣源,如今被困在卢龙军南隅,也可说是命悬一线...李存勖暗叹这些年来,他还对自己那个义兄愈发的猜忌。然而事到如今,李存勖发觉就算放眼望去,殿内仍有许多做恭顺状的臣子...但是也根本没有那种能让自己完全信赖的股肱心腹......

    李存勖还终于意识到,要争取多一分死守住都城的把握,自己也务必要竭尽所能的激励晋阳城中,不觉却是倍受冷落久矣的后唐军旅。

    可李存勖先前要开内库,下诏会重赏捍卫城郭的有功将士,他的正妻刘皇后,即便善于玩弄把控自己丈夫的心思,终究也只是个贪婪短视的妇人...一听要动她视为私财的内库,刘皇后立刻拿出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架势,而放话道:

    “陛下又何必纡尊降贵去向那些行伍军汉示好?为主分忧,是他们份内的职责!而吾夫妇为帝后,虽因武功,盖亦有天命。命既在天,人如我何!”

    然而这次刘皇后却惊然发现,以往向来对自己最为迁就的李存勖一改常态,他目光凛然,满面戾气,还厉声呵斥道:

    “天命?魏军已大举围城,你却还是如此悭吝!如果晋阳城破,我便是亡国之君的命,什么帝后受命于天,你也不过是致使国家丧乱、社稷覆亡的祸水!”

    除了被骇得不敢再胡闹造次的刘皇后,李存勖又发觉自己身边那些绝大多数都是伶人出身,而最受他宠信的近臣,乃至宫闱中的宦官阉党...在这等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他们难掩内心的惶恐,却又只能挤出谄媚的笑意,净说些什么陛下洪福齐天,也必然能时来运转,迫退魏人的奉承话,也根本没有半点实际用处......

    ...直到这个时候,李存勖似乎才意识到了什么。只是眼下而言,他也根本没有精力反思自己的过失...如果太原晋阳,终究难免要被魏朝大军攻破,还谈什么幡然醒悟?自己也只得随着河东李家的基业社稷一并覆亡罢了!

    然而如今后唐的情形险恶,人人心中都很清楚...李存勖忿然下诏,喝令殿内群臣各司其责,其中固然也有如李绍荣等武臣抱着必死之念,笃定心思要追随李存勖死守到底。可其余文臣武将心思各异,到了这步境地,谁不知道要守住晋阳,迫退魏军的可能性也实在高不到哪去?

    而在大殿东侧恭立的一众文臣前列,却是如今官居后唐太原尹,而迎娶先皇李克用侄女的重臣孟知祥...他仍是躬身不语,只是注意到李存勖的声音在大殿内回荡,周围群臣仍是噤若寒蝉...孟知祥脸上阴霾又浓重了几分,却不住把头压得更低,似乎也是唯恐李存勖察觉到他心中已经生出的异样想法。

    当年河东李家,要夺我孟家昭义军基业...我本以为河东势大,日后必然能成就霸业,遂对那李克用好生服侍,终于得他赏识,而做了河东之主的侄女婿。这多少年下来,我也是处处小心,打理人情,本以为能安稳做得个唐国重臣贵戚,怎料陛下...李亚子先明后暗,倒要断送了河东李家的社稷啊......

    孟知祥心中怅恨的念着,当初李克用统掌河东军,势必要吞并本来由孟家掌控的昭义军。孟知祥可还记得自己的伯父孟知祥抵死不肯屈从,终究因兵败而被麾下部将所杀...孟知祥本来还以为自己能看得清时局,很会站队,早早的便投奔河东李家做为靠山,本来他一直以为,当初做出的抉择也是十分明智的。

    然而河东历经李克用封晋王、李存勖称唐皇,再到近些年来后唐帝君语愈发宠信伶官阉党,国势转衰,而逐步被魏朝压制...孟知祥的官身地位固然是水涨船高,他在朝堂中也很懂得做人,本来与郭崇韬私交甚好,却又回避与李存勖身边景进等伶官公然冲突。

    可是孟知祥却早已意识到,后唐的前景愈发险恶,若是江山社稷终有一日保不住了,那么自己这个依附于河东李家的权臣...所争取到的功名利禄、荣华富贵,不是也终将成为过眼云烟?

    李亚子啊李亚子...归我当年还真曾以为你有机会成就大业,原来从头到尾,你仍只不过是个只知带兵打仗,却不足以为明君的武夫!如今据城死守,可是一直熬到魏朝大军不得已退兵的可能...却还能有几成?

    你还说当年朱温贼子,也曾险些对太原晋阳形成合围之势,可河东李家终究化险为夷...但当初不正是因为魏帝与朱温于宣武军会战,而一股杀溃梁军主力,迫使朱温只得退守至关内,才使得河东李家摆脱困境?如今杀至晋阳的却是魏帝,可谁还能杀得他弃守中原,以解河东倾覆之危?

    虽然已经生出别样的心思,可孟知祥深知眼下也决计不能让李存勖有所察觉。可他深知自己身为太原尹,总掌晋阳民政、司法、捕盗、赋役、户口等政务,如今更是要调度一应军资,用以死守城郭...遂又暗念道:

    且先也只得遵从李亚子的旨意行事,只是眼下虽然尚还不能说死,毕竟南朝大军更有可能攻破晋阳...而一旦魏军抢占任何一处城关时,我也务必要做另一手部署了......

1000 为了自保,为了报仇,注定的叛变

    即便惶惶不安,也已是各怀心思。可晋阳皇宫内一众文臣武将知道李存勖现在的心思极为敏感,但凡被点倒名头的臣僚,奉旨前去督检部曲、检查城防、清点库藏、征调民夫、调转军资...也分毫不敢怠慢。

    然而位于宫禁皇城左近,隶属于后唐皇帝亲军从马直的营房当中...有十几人聚在一处,房前房后,也有三三两两的军士来回走动,十分警惕的注意着周围的动静,观察是否有其它部曲的将校兵卒会朝这边靠近,以严防隔墙有耳。

    而聚集在房内密议的众人里面,先是有一员军校冷笑着说道:

    “就算李亚子下旨称将大开内库,犒赏守城军旅...哼!他却早干什么去了?且先不说我等应得的军饷,尚还没有补齐,便又有多少兵马白白送死?

    我观察晋阳城内其余各支部曲的反应,几乎也都是寒透了心!南朝大军,已经杀至太原,李亚子乃至他麾下那些贪官奸佞,才念起咱们行伍将士的好来...可若不是被逼到了份上,那些权贵不还是要任意盘剥克扣?在他们眼里,我等弟兄也不过都是被踩在脚下的泥!”

    这军校忿声念着,话音方落,在他身边,也立刻有个戎尉接茬道:

    “不错!正因为咱们从马直是李亚子的亲军,巡戎宫禁,也是职责所在,就时常眼睁睁瞧着他与刘皇后...那贱妇终日打猎巡游、奢侈享乐,可我们的妻儿家小...却只得忍饥挨冻的受苦!

    李亚子纵容那贱妇权掌后宫,聚敛充实内库,朝廷也不是没有钱财,拿来抚恤我们这些为国家出生入死的将士。结果李亚子那干伶官,还有后宫中那些没卵子的阉贼...仍然派爪牙到处索讹盘剥!

    这时才知道散财犒军,也不嫌太晚了些?咱们这些在行伍中厮混的固然命贱,却也不是糊涂蠢汉。李亚子迫不得已开了内库,也只不过是要驱使我等送命罢了!”

    ...李存勖纵然有心力挽危局,可他的确早已惹犯众怨。便如按史载轨迹那般,他不得已出兵征讨叛军,取财物犒劳,可军中却忿怨称“吾妻子已饥死,得此何为”,再到李存勖亲自带兵时,他好言慰劳,承诺至蜀地取金银五十万,全都用以赏赐亲军将士,可便有人已敢当面对他明言“陛下赐与大晚,人亦不感圣恩”,乃至沿途逃散的军卒便达半数以上......

    眼下魏朝大军,更是已经杀至晋阳城前。李存勖要挽回军心,也已是难乎其难,而根本无从达到目的。

    会聚于营房内的这些从马直军官,已然称呼他们的帝君为李亚子,甚至直斥张皇后为贱妇,很明显已不把如今的后唐皇帝仍当做自己的主公看待。

    而眼见众人群情激愤,坐在正首的从马直指挥使郭从谦双眼微眯,眸中已流露出森寒杀意,他用力咬了咬牙,心中便发狠念道:

    李存勖听信那干奸邪佞臣,纵容张氏干政,非但致使府库空竭,国内军民生计困苦,更是冤杀忠良...如今魏军杀至晋阳城前,终究也是因为你作法自毙!时机也已然成熟,叔父、义父...晚辈如今已能为你们报仇了......

    按说郭从谦的背景较为复杂,他虽是伶人出身,可是虽然绝大多数伶官都是为景进马首是瞻,但也并非都是一路人...郭从谦当初便是攀上了同乡郭崇韬的门路,他也不单纯只是以曲艺娱人的戏子,为人倒也机警干练,而能被郭崇韬赏识认他做了叔父,还有机缘拜了后唐宗室睦王李存乂为义父。

    然而郭崇韬遭受伶官阉宦算计,被李存勖剥除兵权外调,又有刘皇后下教令将其冤杀;李存乂为郭崇韬含冤叫屈,却被自己的亲兄弟李存勖下诏处死...本来倚仗的两大靠山轰然崩塌,郭从谦也意识到自己或早或晚,恐怕也要落得个如他叔父、义父那般的下场。

    毕竟当初站到了郭崇韬一方阵营,郭从谦深知自己在景进等伶官心中也早已挂上了号...就算自己现在小心翼翼,也只得卑躬屈膝的向对方示弱服软,景进那般多半也是抱着玩弄老鼠的野猫那般心思,只要时机成熟,也必然要将自己置于死地。

    更何况,郭从谦自知先前由于也受李存勖的宠信,所以他还能统掌后唐从马直这一支亲军,图个安身保命...然而郭从谦可还清楚记得有一日,李存勖以戏谑的口吻,可似乎又别有深意的对他言道:

    “汝党存乂、崇韬负我,复欲何为乎?”

    有多少真话,都是以开玩笑的方式说的?

    当时的郭从谦,固然是大惊失色,而连忙表态自己绝无异心,而愿为陛下竭忠效死...可他也十分清楚,距离自己失去圣宠,再由景进等伶官阉宦趁机构陷加害的日子,也已为时不远了。

    不单单是为了保住自己的身家性命,郭从谦投拜郭崇韬、李存乂为尊长,不单单只是为了谋求仕途上的利益。他与郭、李二人的私交极为深厚,两人却被冤杀,李存勖便已经相当于害死了郭从谦的亲人挚友...所以现在他对后唐帝君的态度,除了生命、前程完全由他把控在掌股之中的恐惧,其余就只有满满的仇恨!

    本来要弑君犯上,又谈何容易?可是你李存勖咎由自取,魏帝御驾亲征,既然已经杀至太原晋阳,我正可以利用魏军,而争取到杀你报仇的机会!

    眼下从马直诸级将官,已尽是郭从谦的心腹。而且基于后唐将士对于李存勖的积怨,他也只需要稍加煽动引导,就如一个火折子丢进堆满了经火油浸泡的柴薪当中,登时便能引起熊熊大火...如今的郭从谦也已能够确信,只须一声令下,他麾下将兵便会立刻临阵倒戈,协助魏朝大军杀入城中,再趁乱撞进宫里,而一并去取李存勖的性命!

    “...只要能策应魏军从任何一处城门冲杀进来,其余部曲再不能利用城险据守,想必大半也将不战自乱...我等眼下虽然不便遣人至魏军营寨,表明心迹,而愿意接应大军入城去擒杀李存勖那厮......”

    郭从谦寻思一番,忽的开口,旋即又阴声说道:

    “可是眼下分兵把守各处城关,晋阳守军人数已是捉襟见肘,毕竟二十四处城门都须兼顾...我从马直虽为李存勖的亲军,也正如我所料的那般,而须司职把守一处城关。

    而魏军开始攻城时,你们也切不可鲁莽行事,且先观察朝着咱们这边扑城来攻的兵马又有多少,切不可让其它部曲瞧出端倪。待我断定魏军攻来的人数,也足以抢占城关,不至再被打退回去...便会立刻发出信号,你们便带领弟兄们立刻动手,打开城门,迎南朝大军杀入城中!”

    郭从谦沉声说罢,也立刻引得周围一众将官低声附和,其中有员军校又忿然道:

    “郭指挥使,您也尽且心安,我等弟兄当然已笃定了心思,都愿随你临阵背反!非是咱们贪生怕死、不肯死战,可是那李亚子愈发的骄奢淫逸,任凭那干奸邪佞臣作威作福...既已不把咱们这些行伍将士当人看,那么我们当然也就不必再奉他为主公!”

1001 外面猛攻,内鬼也要动手了

    “郭从谦行迹可疑,接连召集从马直将校密议,也极有可能伺机要背反晋人?”

    晋阳城另一处官署内,也有几人相聚谋议。郭从谦必然要背叛李存勖,而以为自己行事隐秘,然而却不知他招聚麾下密谋的举动,也早已引起另外一个团体的注意。

    随着李君惜一并安插入太原晋阳的密谍,在后唐皇帝身边红人的帮衬下,也都有另一层身份掩护,再按着时不时传递来的指令各尽其责。当初在巡院侍卫司磨砺的本事也都没有撂下,对于晋阳城内某些引起他们注意的后唐臣子,但凡有个风吹草动,往往也会让这几个密谍有所察觉......

    其中一人,便旋即回复道:

    “正是,毕竟按我等先前合计,郭从谦既然认了郭崇韬做叔父,又拜了晋人睦王李存乂为义父...嘿嘿,说起来当初要促使李亚子猜忌,再由张氏联合那干伶人阉宦合谋害死郭崇韬,我等按密令行事,也曾通过君惜在晋人后宫煽风点火。

    张氏下教令杀郭崇韬,李亚子又下诏处死李存乂,郭从谦必是危而不能安,也极有可能会有背反的打算。多留个心思暗中查探,他果然召集从马直将校,暗地里合谋密议...只是郭从谦那一众人十分小心谨慎,我也顾忌会被察觉,也不便详探他们密谋的内容。但郭从谦非在这个节骨眼暗做勾当...十有七八也能揣度得出来,他应该是要趁着我朝大军攻城之时发动兵变!”

    又经一番商议,另有个密谍也沉声说道:

    “郭从谦极有可能煽动从马直发动兵变,我等当然乐见其成。毕竟要动用密谍的手段,在城内草料场、囤粮仓廒放上几把火,尽可能的引发混乱,也不能确保便一定能够策应我朝大军抢占城关。

    咱们不过区区几个密谍,可郭从谦却是统领一拨兵马的军将,他若举事,打开城门,便可直接接应我军杀入城中。我等便与郭从谦双管齐下,就算这晋阳城城防再是坚固...也必然会被我朝大军一举攻破!”

    再说下去,有人也不禁感慨言道:

    “我们这些奉旨潜入晋阳的密谍,更名改姓换了个身份,多少年来人前一副面孔,暗中探听消息、传递情报,如今也终于快回家了。

    届时再回巡院侍卫司赴职,可是这般安插到外邦,潜伏多年做细作密谍的勾当,我也着实不愿再做。当年受任远行时,我家那媳妇刚生了个大胖小子,这一晃多少年过去,也终于可以让那小子识得我这当爹的了......”

    当年以李君惜所处的戏班子伶人、乐师、帮闲的身份,先是辗转于河朔地界,而后再被带至河东太原,主要便在晋阳城一直暗中活动到了今日。就算是本来隶属于魏朝巡院侍卫司的密谍,如今终于能够回归原本的身份,这些人心中当然甚是感慨。

    然而这些密谍当中本来在后唐国内的身份最为尊崇,本来以伶人名角的身份,立刻引得李存勖青睐宠信的李君惜...则眉头微蹙,只是坐在一旁怔然出神。

    从事这等隐秘任务的密谍,他们的使命即将结束,而终于能够回去与家人团聚,心中欢喜之情,李君惜当然能够理解...可是到了要揭晓自己真正身份的时候,却感到自己的心头上压着一块巨石,沉甸甸的而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毕竟后唐帝君李存勖无论贤明昏庸,也已惹犯众怨...李君惜知道他可是一直都把自己当做知交挚友看待。

    然而李君惜自知身为巡院侍卫司发掘培养的密谍,从一开始接近李存勖自己所担负的使命,就是为了害他而来...履行应尽的职责,却也让李君惜心中的负罪感越来越重,如今终于到了摊牌的时候,也意味着魏朝大军即将攻破晋阳,而要向待自己恩深义重的李存勖发动致命一击......

    “奉陛下旨意,潜入太原晋阳,暗中传递声息,乃至蛊惑晋主乃至他身边佞臣,以加剧河东乱势...也全因你得受晋主宠信,否则单凭我们几个绝对无法成事。

    时至今日大功在即,我等不负使命,你李君惜当然是居功至伟,待荣归故里,朝廷论功行赏,灭国之功,也当算上你一分。以后再回巡院侍卫司赴职,你的前程自是不可限量......”

    李君惜心中仍甚感纠结挣扎时,管领晋阳方面细作的密谍头领,忽然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他的身边,旋即又别有深意的说道:

    “伶人上台要演戏,而这些年来,你与晋主周旋,也都不过是在演戏罢了...不该多想的,就不必去深想。可还要记得,你老母兄弟受我朝恩典,非但生计富足安乐,你也又添了侄儿侄女,而以功臣身份荣归故里,你倒也早该娶妻成家,届时爵禄加身,还能与家人团聚,岂不美满?

    你也务必须分得清楚,我说的我朝,乃是大魏朝正朔,而并非河东李家冒用僭号的唐国!而你一直以来,都是我魏朝巡院侍卫司提拔的密谍,也不是受伪唐晋主恩宠的伶官弄臣。虽然这场戏的确也是演得太久了...可是你入戏再深,眼下也该清楚自己到底是谁,这等要紧关头,也不要再有什么自误前程的念头......”

    至河东太原潜伏的密谍不止一个,可是要安插到李存勖身边,最有可能受他宠信,而对其施加影响的伶人...就只有李君惜一人。多少年下来他时常要与李存勖如知交密友那般亲密往来,其他密谍自然也十分注意他的心理变化...所以密谍头领察言观色,又适时的站出身来,告诫敲打一番。

    李君惜惊然回过神来,疾声回道:

    “几位尽且宽心,即便晋主待我亦有恩义之情...可我虽肝脑涂地,虽亦不能报陛下大恩,但也向来自知身为我大魏巡院侍卫司密谍,自当竭力尽责,而不负国家重用!”

    ※※※※※※※※※※※※※※※※

    无论是李君惜这边的密谍,还是受郭从谦煽动已经准备发动兵变的从马直部众,也都已议定了细节,准备在太原晋阳即将打响的攻坚战中突然行动。而李天衢即便能够确定,如今就在眼前的后唐国都当中,至少有两拨人手准备策应己方大军抢夺城关...可眼下也仍要摆开大举攻城的排场。

    绵延不绝,一眼望不到边际的魏军营盘,已然大致部署完备。与此同时,后方还有几支部曲,护送着军匠们运送来的辎重,要开始在晋阳城四周搭建起一座座重型攻城器械。

    大批熟练工匠,事先将分解运输送的攻城器械部件再重新组装,而在晋阳城前排布开阵列,也总需要一段时日...而这个过程,也相当于是在向城头上观望的守军不断的施压,就是要让对方眼睁睁的看清楚,等到环绕晋阳城的攻城用具安置齐备时,他们又将遭受何等猛烈的攻势......

    守城的一方,终究不能一味的死守,而任由攻方掌握绝对的主动权...这个道理,李存勖当然也十分清楚。所以他派遣骑军出城奇袭,意图趁着魏军攻城器械彻底部署完备之前,以尽可能的摧毁敌军的军械用具。

    然而这一场被动的出城迎击,未过许久功夫,很快便又演变成一场单方面的屠戮......

1002 一处崩塌,即将全盘陷落

    晋阳城前,忽然杀声卷起。疾奔冲杀出城的后唐骑军,却立刻遭遇魏军骑众的阻击...从城头上方俯视过去,就见反而是攻方的阵列中杀出的骑军狂冲疾驰,杀得个血肉横飞,更是当者披靡。

    寒芒一闪,一个错身而过的后唐骑将咽喉登时被搠穿。鲜血喷溅的尸首,当即倒栽跌下马去的那一刹那,又是“铛!”的一声巨响,又有名后唐甲骑虽然仓惶架枪格挡,却仍是横扫过来的大枪重击,直接从马背上被拍落了下去。

    使得大枪大开大阖,而兴奋的撞杀破阵的魏军虎将夏鲁奇虬须戟张,呼啸如雷,每一次搠刺,总要有名敌骑毙命于马下,枪杆直接再抡砸过去,时不时还会撞得三四名骑兵滚翻,直坠入尘埃当中!

    而在另一端同样迅速杀得敌阵溃散的战团当中,高行周亦是神勇异常,手中那杆亮银枪,有别于夏鲁奇连抡带搠的生猛路数,他摆动双臂,每次挺枪击刺,去得疾收得快...便犹如常山赵子龙再世,驱使着通体雪白的银鬃战马所过之处,也仍是是挨着便死,碰着便亡。

    在夏鲁奇、高行周这两员魏军后起成名的虎将统领下,所部锐骑也是各个人如虎、马如龙,滚滚铁蹄翻飞,行动迅速的甲骑交错而过时,兵刃相击声、利器入体声...等响动声暴起一阵,便已冲杀得被勒令出城迎战的敌骑队列崩散,也根本无法再对魏军排布的攻城器械构成任何威胁。

    “哈哈!终于撞到个带头的!晋人已是日薄西山,而据守晋阳城苟延残喘,你倒敢主动出城来战,倒是个不怕死的!你若不肯降从,便先吃我一枪!”

    混乱的杀阵中,夏鲁奇催骑突进,正瞧见情愿为李存勖竭忠而尽死节,所以请命率先统领这一波骑军奔袭出城的后唐骁将李绍荣...他脸上登时显露出见猎心喜的亢奋之色,一边高声叫嚷着,一边又催马疾奔了上去!

    “后生小辈,也未免太猖狂了!也莫要以为你南朝便是稳操胜券,我唐军还有死战之士,也绝不容你夺取晋阳!”

    李绍荣那对招子中满是决然之色,他嘶声怒骂,也挺枪直迎了上去!毕竟李绍荣也已发现,夏鲁奇这员敌军虎将忒过生猛,由他统军截杀,也根本无法损毁魏军在阵前排列开的投石炮具...哪怕胜算不大,可但凡有些可能,也要尝试先行搠杀了这个劲敌,才有机会杀溃魏军这一彪骑军!

    然而战团当中,又暴起剧烈到似能震破人耳膜的金铁交鸣声。李绍荣就觉耳畔嗡嗡乱响,一股无比霸道的反震力通过枪杆,如狂潮般倒卷而回,直震得他双臂酸软、浑身麻木。

    就算曾是燕军首席猛将的李绍荣...再对上夏鲁奇这个后起之秀,便顿时感觉到压力犹如千钧大山压在身上,而让他力不能支。

    甫一交手,李绍荣便已知论武艺,自己还是不及面前的夏鲁奇。他使得长枪苦苦招架,却在对方那举重若轻的大枪下左支右绌,险象环生,相较身手明显差了一筹。

    再瞧见从斜侧又有一员骑乘白马、手绰银枪的敌将杀来...更是瞧得李绍荣心里咯噔一下。当初自己尚还名为元行钦,而在卢龙军节度使刘仁恭帐下效命时,若不是白马银枪高思继南投李天衢...又哪里还会轮得到他被夸赞为燕军中的猛将翘楚?

    虽然高思继如今已经过世,可是其子高行周骁勇善战,听闻论马战武勇也已不逊色于自己的父亲。

    李绍荣已过壮年,对上夏鲁奇他便已敌不过,更何况还要再加上个高行周?他不惧战死,可是却怕自己是白白送死...也只得抡枪横扫,虚晃一招,旋即一兜缰绳,拨马转向,便朝着晋阳城的方向败返逃去。而驱马奔走时,李绍荣也不住忿恨的念着:

    我唐军本来猛将如云,可叹时至今日,竟然将才凋零殆尽...我临危受命,本欲竭尽所能为陛下分忧,可恨终究还是力战不敌...眼下也只得忍辱败退,保得有用之身,退回城中死守御敌...再若出城迎击,我军兵马也难以与南朝抗衡,而放眼整个晋阳城中,除了不宜轻动的陛下,只怕也无人能敌得过夏鲁奇与高行周这等敌手!

    李绍荣不得已只能再向晋阳城的方向奔去,而他这一败走,其余后唐军骑,更是势如散沙。再由夏鲁奇、高行周趁势追击,转眼间就将残存的骑阵阵列摧垮,已杀得敌军再无还手的余地!

    毕竟接受李存勖强制命令,只得出城应战的骑军将兵,基本上也都很清楚自己凶多吉少...不少士兵也只是因妻儿都在城中,抗命拒战则不免要牵连家人,受强迫不得不出战的部队,又能发挥出多少战力?

    还有不少士兵甫一从城门中催马奔出,便立刻脱离阵列。眼见严阵以待的魏军锐骑汹涌杀来,索性便疾奔到对面弓箭射程范围边缘处,直接翻身下马,扯着嗓子高喊愿降乞活。

    而李绍荣本来便是冒险出战,却迅速被夏鲁奇杀败...本来受他约束的骑兵,也已然溃不成军。所以被派出袭击魏朝攻城器械的骑兵部队,很快被杀溃败退,亦或在阵前投降,大多都如丢出去打狗的肉包子那般去而不返......

    数日后,直到重型投石机等攻城器械布置完备,魏军也立刻对晋阳城展开猛烈的攻势。在大批军健炮手的操控下,纤索骤然拉动起来,一颗颗巨大的石弹陡然腾起,在空中翻滚着,又挟裹着股让人闻之胆寒的破风声砸向城头。

    然而李存勖如今已是背水一战,后唐方面如果出城迎战,固然实在难以与魏军精锐抗衡,可是晋国城中的防御力量倒也不可小觑。诸般床弩与抛石机,也被部署在城头上方,操控器械的军校冒着石雨,焦急的估算着距离,但凡发现敌军有冲车、井阑、填壕车等攻城用具进入射程范围,便立刻要予以反击。

    魏军方面,夏鲁奇、高行周、符彦超、符彦饶、许存...等将领则披盔戴甲,轮番站在前沿督战,指挥各部军旅作战,不予城中守军片刻歇息。

    而按坐镇中军的李天衢下达的军令,还有近万规模的骑军也卷起漫天烟尘,犹如一条黄龙般就环绕晋阳城呼啸盘旋...可是这支部队却不参与扑城,而始终于晋阳床弩、投石机等守城器械的射程范围边缘处游走,只是围绕着绵长的城郭打转,时刻注意着各处城门是否有异动......

    太原晋阳,毕竟是后唐国都,城防经过加固,也早已形成坚固的防御体系。李天衢也没指望单凭一轮攻势,便能一举攻克这座名城。而一应攻城器械设置齐备后,诸部军旅听候李天衢指示,先排布开由投石机所组成的阵仗场面虽大,发动的第一轮攻击虽然看似声势骇人,实则却是雷声大、雨点小,已算是在收着打。

    李天衢此举,自然也是在向城内的巡院侍卫司密谍,以及郭从谦那一伙必然要背反的叛军传递出一个讯号:

    你们打算里应外合,差不多也该动手了。

1003 时机成熟,攻破名城!

    次日一早,魏军很快便又发动起下一轮攻势。冲车、填壕车等攻城用具缓缓的向城郭的方向推动过去。而城头上几张床弩也早张开,粗大的弩箭被安置好扣上了弦,箭矢映射森寒的利芒,也已向外面魏军的攻城器具瞄准过去,而各支部曲惊呼奔走,也已经做好了迎战的准备。

    粗大的弩矢立刻被射出,破空声凄厉响起。一辆冲车登时被由床弩射出,穿透力极强的弩矢射散,当即木屑四溅,周围的魏军将兵也不禁翻到下去。

    一排排弓箭,霎那间射出无数寒芒掠过天空,没入在城下乌压压的人浪当中...本来缓缓向前涌动的部众,虽然不至于顷刻间便翻倒一片,但也仍不免有些士卒被攒射过来的箭簇射杀射伤!.

    然而魏朝大军,向城头行进的压制攻击仍显得更为猛烈。压上去的诸队弓弩手迅速列阵,一蓬蓬强弓劲弩轮番攒射,浑如以铺天盖地的声势漫卷过去的飞蝗。

    更有落石如雨,狠狠的砸将下去...一个本来声嘶力竭的指挥民夫重新装充粗大的弩矢,迅速校正方向,还要准备施发床子弩的小校,猛然间便就听见浑重的破风声已是近在耳畔,惊觉抬头,就见一刻石弹呼啸着狠狠砸来,非但将床子弩轰得支离破碎,也将那小校当即拍成了一团血肉浆糊!

    对晋阳城又形成合围之势的魏朝大军,已经陆续的填平了环绕着城郭的壕沟...只是眼下而言,诸如大型井阑、云梯车、冲车,乃至抗扶着长梯的攻城部众,还没有靠近城门城关。

    战战兢兢,根本没有得到充分休息的守城军士,又立刻奔走起来,搬运箭簇,给弩机上弦...还准备等着扑城敌军靠近之时,再拼命将早已备置好的石头、灰瓶狠狠砸将下去。

    而在相较于寻常城郭更为宽阔的城墙上方,每隔几十步的距离,往往还备置着一口眼见便要烧开的大锅,锅底薪火也在炽炽的燃烧着,滚油不停的涌动,而盛放着金汁的大锅也早已散发出一股恶臭味...待魏军攻城部众扑近,并开始攀附朝城头上杀来时,这些滚油金汁便将兜头淋下,也足以烫得人当即皮开肉烂!

    还有滚木、狼牙拍、夜叉檑、滚刀车...等器具也早已备置齐全。就算魏军人多势众,可是要强攻城郭,终究还是要采取蚁附攻城的战法...那么在各式守城器械的打击下,也必然要付出极为惨重的伤亡!

    可是成批成批迫近城池的魏军攻城部众,仍是按部就班、循序渐进,看来也并不急于立刻扑上去尝试抢占城关。

    位于晋阳城西侧的一处城门,从马直指挥使郭从谦探出头观望,就见仍有一蓬箭雨激射过来,他连忙挥刃格挡,击落箭枝,又往城门楼的方向退去。

    郭从谦可是铁了心要反李存勖的...但是他自知临阵倒戈,也要拿捏好时机。毕竟就在他所统领的从马直周围,还有其余后唐军旅据守城关,不知道那一双眼睛盯过来,也会有瞧出端倪的可能。

    不过没有十足接引魏军杀入城郭的把握,而贸然行事的话...郭从谦自知如果其它部众杀来得及时,在魏军把控城关之前,便重新夺回城门的控制权,那么便立刻将对他麾下从马直兵马形成关门打狗之势。结果魏军仍被挡在城外,自己所统领的这一拨叛军,却要先被屠个精光了......

    所以还是要摆出一副死守的架势,郭从谦知会麾下将校,指挥诸队兵卒支起了遮板...应付了事,还是要朝着城外施射出几轮箭雨,不过就像是滥竽充数的南郭先生那般,较之周围各部后唐部曲,也只是装模做样射出的箭枝绵软无力,对于城外魏军所能造成的杀伤也实在有限。

    然而魏军攻城部众,已经开始向城关这边迫近过来。郭从谦心说我可是要协助你们杀入晋阳城中来的,结果却仍被魏军当做势必要杀散的目标盯着打...这岂不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看来也唯有在南朝大军扑城之时,趁着周围守城部众无暇他顾,便立刻打开城门,高声表态叛唐降魏,而愿意接应大军入城...才能从后唐军中被区分出来,免于遭受魏军的攻击,再掉过头来,一举杀入宫中!

    不过这场战事打到现在,郭从谦也发觉到些许端倪...他发现魏朝大军从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合围杀来,攻势显得“雨露均沾”,也完全没有一个侧重点。虽然基本上还没有扑倒城下,而采取需要填人命的蚁附攻城战法,但是布列开来的投石机如果集中石弹,专攻一个方向,促使一面某处城墙能尽早崩塌陷落...却不是更为适合?

    按说魏军就算是打算声东击西,佯攻一个方向,而突然转向攻打另一面...但是现在看起来却也不像,难道是意欲从所有方向一并施压,而迫使守军分散兵力,直至捉襟见肘,便有可能暴露出破绽?

    郭从谦心中正嘀咕时,忽的远方大规模骑军奔行时所卷带起隆隆蹄声,又隐隐的传入耳中。围绕着晋阳绵长的城郭奔驰游走的魏军骑众,行列间一匹匹身高体健,鬃毛飞扬的雄壮军马。骑乘在上面的甲士也俱是龙精虎猛,神采飞扬,阵列间一面面矗旗飞舞,也卷起了好大声势......

    可是魏朝派出这支骑军就绕着晋阳城打转,攻势结束后便撤回连营,就好像是出操接受将帅检阅一般...这对于攻打城郭,又能派上甚么用场?

    毕竟骑兵机动性虽高,可战马终究不会生出双翼来...郭从谦寻思如今晋阳城各处城关虽然遭受石弹轰击,也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损坏。但是还远没到城墙大面积崩塌,乃至可供城外马步军涌杀进来的时候。

    晋阳城墙,较之寻常城郭更为宽阔坚固,城中也已征调几乎所有可用的民夫,随时准备抢修葺补。魏军就算集中石弹,动用攻城投石机进行猛烈轰击,只怕也好耗费许久时日。

    除非城外那颇具规模的骑军,再奔袭到城墙下马,利用诸般攻城器具攀爬上来...可只是驾马围绕着城郭转圈圈,难道你还能一头冲上来撞塌城墙不成?

    郭从谦又思量片刻,忽的他双眼目光一凝,脑海中忽的生出一个念头:

    等等...本来我来不及暗中派遣人手,与南朝大军互通声息。可魏军攻城部众,从四个方向猛攻;还有大股骑军绕着城郭游走,注视各处城关的动向...看起来魏军似乎就等着哪一处城门忽有异变,便要立刻在第一时间冲杀进来。换而言之...魏帝乃至他麾下将领,难道也早料定晋阳城内必然生乱,会有倒戈部众接应他们杀入城中?

    然而郭从谦方自有所察觉,他忽然又听见周围喧哗声大作!即便魏军攻城部众,尚还没有完全贴近城墙...可不止是附近城关的守军队列松动,就连他所统领的从马直军士,也相继惊呼了起来。

    郭从谦正诧异时,他麾下一名小校,已疾步奔至他身边,却是将手朝着后方指去,并疾声道:

    “指挥使,您快看!晋阳城内...数处火起!”

1004 跳槽反水,要抓住最后的机会

    郭从谦连忙转头望去,就见身后晋阳城内果然有三处有火势漫起,滚滚浓烟已直冲云霄...就算距离尚远,城关上的守军,不会感受到那边大火所卷带起的热浪,但是从这个距离,便能清楚的眺望见那几处的火情,那边火势之大,也是可想而知!

    再察看有大火燃起的位置,郭从谦神色立变,因为他大致能够确定,正是后唐守军用来囤积粮秣、草料的三个地点有火势漫卷...那么这绝对不会是意外失火,而是有魏军的内应早已混入城中,也已展开了行动!

    眼见烈火蔓延速度之快,纵然有部曲立刻赶去救火,一时间恐怕也难以扑灭...对方明显还动用了猛火油等助燃的材料,而且还能神不知、鬼不觉的纵火事成,难道晋阳城内的后唐官员当中...也有魏朝的内应!?

    眼见城内骤生惊变,郭从谦能立刻想到这一层,其他后唐军将也都能联想得到...所以甫一见城中火起,各处城关上后唐部众惊呼哀叫,队列甚至也已乱做一团......

    晋阳城久战又能够死守的住?本来城内守军身处于愁云惨雾当中,想法甚是悲观。城中还有出人意料的变故突发,很多士兵见状满面惊恐,眉宇间也不禁流露出绝望之色!

    魏军原来另有部署!却又是何时安插内应到城中的?趁着各处城关守军溃乱,我的确是应尽快出手了!

    郭从谦狠狠咬牙,眼见外面由魏军骑众所卷带起的烟尘,也正朝着这边靠近过来...他也立刻对着身边小校低声喝道:

    “城内火起,眼下也正是越来越好!是时候了,动手!”

    ...晋阳到处城关上仍是阵列混乱,刚有将领焦急的连声喝令,正要调度部曲前去灭火之际。本来由从马直指挥使郭从谦率部镇守的城关,连接吊桥的铁锁发出哗啦啦的响动声,渐渐被放落下来,而紧闭的城内也已缓缓打开。

    临近此处城关的后唐其它部曲,甚至尚还没有回过神来时,就见一侧本来协力守城的从马直同僚,各个凶神恶煞的挥刀扑来。叛军左砍右杀,滚滚寒芒扑入措手不及的人群中,便是一股股鲜血激溅飚射,将城墙上处处染得通红,而惊呼、喝骂、惨嚎声...又在同一时刻暴起!

    “咦?那边还真有一面城门大开,收拢阵型,立刻冲杀进去!”

    奔腾的魏军骑阵当中,一员骑将立刻瞧见不远处城门果然打开,他在第一时间便奋声号令,滚滚涌动骑阵绕出一条弧线,便直朝着晋阳城的方向冲杀了过去。

    毕竟李天衢先前已下达诏令,倘若发现晋阳城防出现任何漏洞,不必迟疑,须当即从突破口突袭进去。所以本来环绕城郭游走的骑阵,迅速推进过去,扬起烟尘滚滚犹如条张牙舞爪的黄龙,迅速将马速提到了极处,很快便穿越放下的吊桥通路,从打开的城门鱼贯而入...而他们所将直面的,就是城中阵列混乱的后唐部众!

    “唐皇昏庸无道,沉溺声色,而宠信伶阉之流乱政,纵容后宫牝鸡司晨!如此权奸当道,邪佞横行,竭万姓脂膏,克扣将士食饷,而致使治下民不聊生,也早引得三军将士满腹愤怨!

    有功于国者,反而无罪获诛,臣僚受淫威胁迫,而只得忍辱避祸...如今既知唐皇实非明主,不及南朝魏帝威震六合、恩泽四海,我郭从谦遂愿弃暗投明,接应大魏天朝王师,征讨唐皇...晋主以定天下,方才是顺应天命的义举!”

    郭从谦眼见魏朝骑众来得极快,已经迅速从他指示麾下兵卒打开的城门涌杀进来...心中讶异之余,郭从谦又立刻与周围将校嘶声呐喊,从马直诸队军士不但相继高呼宣告,也已取黑布绑缚在手臂上。再刀劈枪搠,杀向周围曾经的同僚部曲下手狠辣,这也当然是要向冲入城中的魏军骑众表明:

    是我们打开城门,而策应你们能顺利杀入城中的...所以还请分清敌我,去杀溃其它还要抵抗的后唐部众,再直捣宫禁,去取那李存勖的性命!

    先是城内火起,随后郭从谦打开城门,魏军骑众便迅速杀入晋阳城内...这好像是李天衢、郭从谦,与潜伏在城内的密谍三方,先前便已经过暗谋密议,竟然一环接着一环,城内后唐守军,也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

    所以一队队惊呼奔走的后唐军卒,猛然间就发现大股如狼似虎的魏军锐骑已经迎面杀来...两支人马便碰撞到一处,兵刃入肉声顿时响起,马刀、长槊、骑枪、铁骨朵...等诸般兵刃挥动,就在混乱后唐部曲中疯狂的挥砍劈砸,大股的鲜血,如喷泉般从那些扑倒的守军士卒身上涌溅出来!

    本来局势便已是极为不利,晋阳方面已填充了大量的新军,非但战力大打折扣,而且军心震恐、士气低迷,对于后唐朝廷也是积怨极深...然而却被挟裹着要打这场艰苦的守城战,各支部曲本来便已是慌惧不安。

    魏朝骑军,更是如此快便杀入城内...这更出乎后唐守军的意料之外,诸部兵马相继陷入混乱之中,奔走崩散的人群当中绝大多数士兵脸上都流露出惊惶之色。恐怕还能紧握手中兵刃,仍能死守不退,而等着与魏朝敌军血战厮杀的将校兵卒,也只会越来越少!

    最先涌入晋阳城内的魏军甲骑,就只顾一直朝着晋阳城深处杀去,但凡撞见后唐部众,也仍是沿着长街犁出一条血路。哭喊声接地连天的响起,惊慌的后唐兵卒,迅速本突袭过来的骑阵所淹没...战马嘶鸣奋蹄,将面前一个个身躯撞飞踏倒,诸般马战兵刃再度展动起来,也仍是血肉横飞,将队形彻底溃乱的守军败卒杀得毫无反抗之力!

    惊闻魏军已经奔袭入城,并且迅速朝着晋阳城深处涌杀了过去...倒也仍有少数后唐军将仍在声嘶力竭的喝令麾下部曲不得慌乱,哪怕还要分兵把守城郭,也要带领一部分兵马前去进行巷战,哪怕机会渺茫,也要尽可能试图将冲进城中的魏朝敌军再驱杀出去......

    然而已是邻近后唐皇宫内城...太原府官署这边,也已能发觉远处激荡的杀声隐隐传来。府署厅堂之内,太原尹孟知祥连忙站起身来,惊异的失声道:

    “什么?魏军已经杀入晋阳城?怎么可能这么快!?”

    先前已察觉到后唐终究是大势已去,而长期依附于河东李家,以争取来如今这等官身爵禄的孟知祥便已有了异心...然而他本来以为,魏朝大军即便已杀至晋阳城下,也有可能将会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攻坚战......

    但是城关失守之快,孟知祥始料未及,他这个正史中后蜀政权的开国皇帝,也立刻意识到自己眼下必须立刻行动,以争取在后唐覆灭之前,起码还能为魏朝表态出力,以保住自己的身家地位!

1005 日暮西山,绝境中的李存勖

    “府尹相公,魏军已快杀至府署这边来...此处不可久留,也须尽快撤离才是!”

    听面见报急的军将疾声说着,孟知祥眼中却闪过一抹异色,便沉声道:

    “还要往哪里去?已不必走了...速速传令下去,既然晋阳终是守不住了,我着实不愿见城中将士再枉送性命,也不免还要祸及无辜百姓...就按太原府的名义,请劝各处兵马不必抵抗,听凭南朝处置!我就留在此地,恭候魏军前来接管府署。”

    那军将闻言先后一怔,而仍有些犹疑时,却见孟知祥凝视过来,又沉声说道:

    “晋阳城破既已成定局,纵然死战也于事无补,那不是也该为自己的身家性命着想...趁着眼下降从魏朝,并尽力劝降城内其余军旅,那还能谋个前程,若是顽抗枉死...你妻儿家小日后却当如何?至此性命便休,你又当真甘心?”

    ...晋阳城内魏军骑兵犹如潮涌,仍向后唐内城皇宫那边杀去之时,由太原尹孟知祥派出的人手,便已赶往各处城门,疾呼魏军终不可敌,奉劝诸部将士不如放弃抵抗,而降从于魏朝。

    孟知祥虽是文臣,而且在景进等伶官仗宠当权之时,也深谙低调自保之道。可他毕竟是后唐贵戚,而且官居太原尹,在太原晋阳自然也是存在感很高的达官显贵...所以他对魏军是战是降的态度,也很容易影响晋阳守军。

    本来统领麾下兵卒仍要顽抗的后唐将官,眼见太原尹孟知祥派人到处奔走,奉劝降从...也如一蓬凉水兜头淋下,直接浇熄了他们强撑起来的战意。

    本来众多对后唐朝廷积怨已深的同僚部众,但见城关失守,便不会再抵抗下去...眼下就连孟知祥这等与河东李家结成姻亲的重臣,也都已经降了...他们降从了魏朝,或许仍能按原职录用,还能保全得身家性命,那我们抵抗到死,又还有什么意义?

    魏朝马步军众,仍是源源不断的涌入城中,而当各部兵马再撞见后唐守军时,就见兵器已被抛得满地都是,无论人数多寡,各个部曲尽皆伏地表态降从。也鲜有将官抱着必死之心,而仍要顽抗下去......

    城内守军望风而降,而就在诸部魏军顺利的杀入晋阳城内各处官邸、府署之时,还有一拨兵马,也已轻车熟路的朝着内城皇宫的方向奔袭了过去。

    ...直到李存勖得知魏朝大军不但抢占城关,甚至也即将全面控制晋阳外城之时,他如遭雷殛,瘫坐在交椅上半响不语。

    即便我朝岌岌可危,可当年你李天衢起初从军投戎时,在陈州刺史赵犫帐下听命,以不过近万之众,力抗黄巢十几年大军一年之久...而太原晋阳,论城防坚固,远胜陈州宛丘...守备军力,起码也足以分拨至各处城关严防死守,就算仍有被魏军攻破的风险,至少还应力抗数月半载的光景...我本来以为,这必会是一场持续时日漫长的攻坚战,晋阳也绝不该沦陷的如此之快!

    震惊、不甘、忿怒...乃至绝望等情绪混杂在一处,李存勖面色惨白,身子也不住的微微颤抖。他固然没有听过最坚固的堡垒,往往都是从内部攻破的这句话...而迅速攻破太原晋阳,也对于李天衢而言,倒也是情理之中、意料之外。

    预料到自己安插的巡院侍卫司密谍,以及郭从谦那等叛将必定会引发内乱,李天衢当然要把握住机会。然而又有后唐重臣孟知祥带头奉劝城中守军速降,以现在晋阳军旅如今普遍对李存勖的忠心度而言,也不足以再驱使他们奋死抵抗下去...所以魏军但凡抢占下任何一处城关,并且已然杀入城中,在许多先决条件的加持下,而致使守军顽抗的战意轰然崩塌.......

    难道我大唐...终究气数已尽,难免还是要亡了么......

    李存勖痛苦的闭上了双眼,不觉已有浊泪在眼眶内打转...想当初,他虽然也为自己的父亲李克用那身霸主气概所折服,可是自从确定自己将成为当初的晋国、如今的后唐储君之后,李存勖自问也必定会超越其父李克用,非但要振兴河东李家的霸业,更要成就君临天下的帝业。

    可事到如今...李存勖后知后觉,直感到满心悔恨,想到自己反而会断送了河东李家的基业,那种负罪感更是犹如一把利剑直插心头。

    此时晋阳皇宫内早已乱做一团,内侍宦官、侍女、宿卫...乃至出入宫禁畅行无阻的伶官尽是一副鸡飞狗跳的乱象,到处都有人惊嚎奔走...除了伏在地上瑟瑟发抖,方才向李存勖哭嚎着禀说魏军大举入城的小黄门之外,堂堂后唐帝君,便被冷落在偏殿当中,就连在殿门口值守的宿卫甲士,这个时候也不知已经跑到哪里去了......

    然而李存勖已是万念俱灰之时,忽然一阵缭乱的脚步声骤然传来。这等紧要时刻,也顾不上再听候帝君召见...却是半边衣甲已被鲜血染红的李绍荣直接撞进殿来,他一瞥见瘫坐在交椅上的李存勖,立刻上前施拜,并心急如焚的说道:

    “陛下!敌军眼见就要杀入宫中,趁着魏人尚未控扼住所有城关...恳请陛下速速突围杀出城去!臣拼上这条性命,也誓要护送陛下冲出一条血路!”

    李存勖瞧着伏拜在自己眼前的李绍荣,凄然一笑,便悲戚的念道:

    “魏军从一处城关杀入,便轻易占据外城,也足见三军将士无意死战,便轻易降从...亚圣有云得人心者得天下、失人心者失天下,朕早失人心,如今方觉悔悟,看来也注定无法与魏帝争这天下...朝廷臣僚、晋阳守军,也都不愿再抵抗魏军,宫禁中人也已四散奔走。而爱卿舍身前来,已足见忠心......

    卿从朕久矣,本来富贵急,难无不同也...今兹危蹙,魏军占取晋阳既已成定局,朕堂堂帝君,再若要逃,便如丧家之犬一般...何况纵使突围逃脱,却又能往哪里逃?”

    眼见李存勖早不复当年那般意气风发的模样,言语中也是满满的败丧气馁...李绍荣满面的悲戚愤慨之色,他忽的又重重叩首,兜鍪重重的磕在地上,登时嗵的发出声沉重的闷响:

    “臣本小人,蒙陛下抚养,位至将相。危难之时,不能报国,虽死无以塞责!”

    李绍荣一边说着,一边摘下兜鍪,旋即竟然拔出腰挎的佩刀,雪亮的寒芒卷起,刀锋落在李绍荣揪住的发髻,便是用力一割!

    被割断的发髻,直接抛落在地上,半截短发散落下来...披头散发的李绍荣,又朝着李存勖重重叩首,而声音哽咽,也已是虎目垂泪:

    “如今国势危急,臣纵是以戴罪之身,也誓要以死报主!就算九死一生,可李嗣源李节帅,尚于涿州抗拒南朝敌军...纵然前程凶险,陛下若能奔至代北云中,又焉知不会如先皇那般,招聚塞北诸部,有朝一日,再杀回中原?

    是以恳请陛下抖擞振作,与臣一并冲杀出去。毕竟只要陛下仍在...我大唐便没有覆亡!”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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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末大军阀介绍:
乱世人命风烛,这是个血腥、混乱、残酷的时代,更要命的是在这个乱世当中杀业最重的时间与地点出现,开始唯有只身独力的险中求活。
在这个礼崩乐坏、山河破碎的时代,想挣扎求生,并成为一方豪杰注定踏着尸山血海前行。然而终将面对颠覆大唐江山社稷的冲天大将军黄巢之后,还有秦宗权、朱温、李克用、李茂贞、孙儒、高骈、杨行密、诸葛爽、李匡威、王建、钱鏐、马殷、刘隐...等藩镇割据,在多如牛毛的大小军阀势力中要一枝独大,逐步壮大终结这个乱世,熟知这个历史的李天衢心中大致也已有了个计划......
只不过这条路,注定不好走。唐末大军阀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唐末大军阀,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唐末大军阀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