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6 传统精锐之师!鸦儿军最后的辉煌
河东霸主李克用彼时少年骁勇,而在军中被赞称为“李鸦儿”,由他所组建的鸦儿军,向来也是后唐的主力精锐军旅。
而且这支部队从成军伊始,大多军健便是随着李国昌、李克用父子自塞外转迁至关内,时至今日,已经是他们的子侄辈继承衣钵。这些行伍世家出身的将校军卒,有很多也会认为自己的命运早已与河东李家牢牢的捆绑在一处。
而乌压压的骑阵前列,后唐帝君李存勖,被一众后唐军健犹如众星捧月那般拥簇着,他面色深沉,乌黑的眸子里流露出的浓烈的杀机...他忽然一提缰绳,胯下那匹通体乌黑油亮,冷不丁望去甚至呈现出一种金属质感的雄俊战马晃了晃脑袋,打了个格外沉重的响鼻,便开始迈起碎步开始行进。
大批后唐军骑也纷纷策马追随,隆隆马蹄声、衣甲铿锵声霎时间响成一片,大规模骑军所漫起的杀气,也显得分外浓烈起来......
李存勖作战向来敢于冒险,而且他更清楚,这一战自己也只能去冒险。毕竟现在如果不剑走偏锋,也实在难以挽回颓势...否则也只能任由魏朝一步步的蚕食己方势力,这钝刀子割肉的滋味,谁又愿意承受?
当年西楚霸王项羽,统领几万楚军兵发巨鹿,面对秦国三四十万大军,起初又可会有必胜的把握?古往今来,能够抓住时机扭转乾坤的豪勇名将也大有人在,我当然也仍要放手一搏!
李天衢...你坐镇于连营当中,刻意消耗我军士气,而回避与我对阵交锋,虽然终究让你得逞了...但是趁着我军撤兵,你终究还是要挥军来追。既然出了连营,我便有机会直接杀至你面前!
比起我河东李家的宿敌世仇朱温,你才是阻碍我成就正朔帝业最大的敌人...这一战我若败了,便有亡国之危;而你魏朝声势的确已远胜我大唐,也还有败的余地...所以这次孤注一掷,我不止是处心积虑的要击败你,而是竭尽所能的要杀了你!
李存勖心中发狠念罢,突然虎吼一声,锋刃森寒的长枪也高高扬起。霎时冷芒耀空、杀气盈野!而他胯下雄俊的战马也如有灵性一般,昂首长嘶,骤然加速!
在李存勖身旁,除了捧起将校,还有李绍荣等心腹将领如影随行,誓死相从。由后唐皇帝亲自催骑杀出,鸦儿军锐骑纷纷策马疾奔,须臾间庞大的骑阵形成一股怒涛洪流,就向着魏军中阵的方向席卷而去。眼见这般阵仗,似乎拦截在这拨骑军面前的所有障碍,也都将被践踏得粉碎!
惊觉既然又有大股敌骑骤然杀出,甚至直接朝着御驾龙辇突袭过来...聚集在帝君仪仗周围的魏军队列也不免一阵耸动。各部将官赶忙高声喝令,指挥麾下部曲立刻结阵御敌。然而其中就算久经战阵,也没少见过大场面的魏军将校朝着后唐鸦儿军漫卷冲杀过来的声势,有些人也不由的耸然动容!
毕竟后唐鸦儿军,当年东征西讨,曾杀得朱温、李茂贞、王行瑜、韩建、赫连铎、李匡威、李匡筹、罗弘信、王镕...诸多军阀治下牙军闻名色变;所谓的唐廷征讨大军,面对鸦儿军的冲击势如土鸡瓦犬;甚至当年夺下长安,撼动天下的冲天大将军黄巢麾下反军,在面临这么一支军队时震恐惊惧,而留在史书中让后人印象极为深刻的那句话便是:
“鸦儿军至矣!”
所以如此一支精锐骑军,也是具备着传承底气的强军。黑衣黑甲、黑袍黑马...庞大的骑阵非但杀气殷野,更是宛若乌云盖顶,甚至还飞速滚动着,而做势要让世间万物被黑暗所吞没!
“正如符爱卿所言,李亚子的确不甘撤军败返,而另有部署;也不出朕所料,晋人要放手一搏,目标也只会是朕呐......”
李天衢悠声念道,他勒马观望,周围层层叠叠的尽有殿前司禁军部众团团护卫。
目光透过憧憧人影、如林兵戈,眺望敌军精锐骑众涌杀过来时那般骇人的场面,情知鸦儿军由李存勖亲自统领,专攻一点,意图杀透重重阵列,就是冲着自己来的...可是李天衢神情从容淡定,似乎完全能够确定后唐精锐之师,就算以他这个魏朝帝君为目标,却终究只会以失败而告终......
既然本朝皇帝一副淡定悠哉的模样,可是司职守护中军的各部魏军将士却不能疏忽放松...一众将校扯着嗓子开始嘶声喝令,位于中阵的整个魏军行伍,便如同一台庞大的战争机器开始有条不紊地运转起来......
密密麻麻的魏军将士当中,身披重甲的步兵排成数列,面向后唐鸦儿军涌杀过来的方向疾步前行。落位之后,又迅速将手中厚重的盾橹重重的往地上一搥,成排成列的盾墙整齐架起,便立刻形成数道坚固的壁垒,而做势将后方尚还相隔较远一段距离的御驾仪仗保护起来。
诸队弓弩手也开始疾步穿插过重步兵组成的层层阵列,迅速的绰弓架弩,等候肃立在一旁的所部将校发号施令。
各部军校相继高举右臂,弓箭手遂驾轻就熟的迅速从箭囊中抽出羽箭,搭于弦上,再发力拉拽时,吱嘎嘎弓弦响动声连成一片,而尽被挽成了满月状。密匝匝森寒的簇尖,也已斜指向前方苍穹,眼见便要激射出去。
“放箭!”
随着响雷一般的喝令声响起,本来紧绷的弓弦回弹声直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霎时无数锋利的箭簇腾空而起,再空中迅速漫延成片,再像雨点般狠狠的扎落下去,挟裹起锐利的尖啸声,顷刻间便落在正驱马疾驰的鸦儿军骑阵的头上!
骑术普遍精熟的鸦儿锐骑,也立刻开始挥打、躲避漫空落下的箭雨。然而终不免有支利箭狠狠的贯入一名骑军队正的头颅,锋利的箭簇顿时从眉心贯入,那名队正顿时朝后方倒栽坠马,当即毙命,尸首也已堕入尘埃当中!
类似的场面,在汹涌突进的骑阵各处到处上演着。而不止是第二、第三轮箭簇相继从天空上倾泄下来,按鸦儿军骑众突进的速率,本来魏军这边至多也只能射出三轮箭雨...然而诸队弓手开始迅速后撤,却还有一排排弩手穿插过来,而纷纷架起手中穿透力更强的弩机!
又有洪亮的号令声响起,成排的弩手同时扣动机括,更为刺耳的锐啸声撕裂开空气,无数弩矢以直射的方式挟裹冰寒的杀机,然后肆虐的蝗虫群那般袭掠过去!
当面一排又一排的鸦儿军甲骑身上爆出点点血花,纷纷中矢落马。其中一员骑军指挥使所乘的战马也被一支弩矢贯穿,血洞一片惨红...然而那马儿正悲嘶着要向前扑倒,却被骑在背上的那沙陀汉子狠狠一拽,又被提了起来,竟然仍被强行驱使着直往前面冲去。
而那操控战马的骑军指挥使,身上甚至被三支弩矢贯穿...他也不顾伤口泊泊鲜血涌出,而瞪着赤红的双目,以沙陀语发出歇斯底里的战吼声!
就算对面以汉家儿郎为主的魏军将士,基本都听不懂那个敌骑在喊什么...但是不必言传、只需意会,列阵的魏军将校兵卒便能体会到对方嘶声叫喊的个中含义:
就算我拖着满是血窟窿的身体,也要撞入敌军人群当中,去杀!杀!杀!
977 起码这一点,你远远不如李克用
几轮弓箭弩矢打击,对后唐骑军固然造成了一定的杀伤。可是更多的鸦儿军将兵冒着箭矢,很快也将撞入魏军守护御驾仪仗的阵列当中。
而若论骑战,鸦儿军就算不是冠绝天下,也向来不怵与任何一支精锐骑兵部队掰一掰手腕...眼下以惯用的战法,自然是意图立刻在敌军阵中撕裂开一道口子,再如柄尖刀那般狠狠的捅进去,而彻底冲垮魏军的防御阵型。
汹涌突进的敌军锐骑既然很快便将杀至面前,诸部弓弩手从后排同袍部曲队列的缝隙间穿插而过,如潮水般向后退去。看这般架势,似乎也只得由魏军重甲步军所组成的阵列固守,来承受敌军骑众的猛烈冲击。
而李存勖虽然最先策马杀出,亲自率领鸦儿军意图尽快杀至魏帝李天衢的御驾仪仗...毕竟身为一国帝君首当其冲,亲冒矢石实在太过凶险,当然也有亲随护卫催马加速,策骑超越李存勖而在他的面前组成一道道血肉壁垒。
本来很快便要撞上魏军步阵,可李存勖双眼目光一凝,忽的望见层层叠叠的敌军步阵身后,也仍有大股甲骑涌动...他久经战阵,反应极快,而立刻疾声示警道:
“留神!魏军还要变阵!”
架盾列阵的魏军重甲步卒,果然犹如两道闸门那般,又迅速往左右两侧让出一条道路。
疾速冲驰的鸦儿军甲骑,便赫然发现前方有大批人马都几乎武装到了牙齿的具装重骑已然排开阵势,身躯壮硕结实的甲士驱骑加速...成群高头大马上一团团铁疙瘩,汇聚成一片好似移动的堡垒,冲驰起来时给人带来的感官冲击,竟然比起鸦儿军骑众也显得更为强烈!
原来如此!魏人先是摆布开步军队列,做势要抵御由我亲自统领的骑军冲击...实则是要以武装齐全的重甲骑军,反而要冲垮我军阵列!
李存勖立刻察觉到魏军的意图,他也很清楚鸦儿军是轻甲骑军,如果从正面硬碰硬,也实在难以与具装重骑这等摧锋破阵的大杀器抗衡...李存勖遂疾声号令,指挥骑军驱使战马,在高速疾驰的过程中划出一道道弧线,而意图避让过从正面撞杀过来的魏军重骑那等无坚不摧的碾压!
然而疾速突进的鸦儿军骑众,后列也难免仍有不少人闪避不迭,而惊骇的瞪大了双眼...就见成排的重甲怪物形成一面面生满钢铁倒刺的阵型,便一往无前的直接趟杀了过来!伴随着格外激烈的撞击巨响,魏军具装重骑呼啸着碾压而过,轻易的摧毁一部分鸦儿军骑兵的冲锋阵形,所过之处,便是一地的血肉凋零!
遭受冲击的鸦儿军甲骑嘶声怒骂,然而他们徒劳的挥舞兵刃砍在魏军重骑身披的具装铠甲上,也只会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动声,根本不足以伤及完全被重甲包裹住的魏军骑士。
反观殿前司重骑军驱使战马,轻易的将面前的敌骑人马撞飞踏倒,在马上兵刃飞舞,又卷起一层层的血浪,而马蹄践踏翻飞,所溅起的,也都是混杂着肉沫与碎骨的血泥!
虽然已经出现了一定的伤亡减员,可是李存勖统率前阵避过魏军重骑的冲击,终于杀至后侧步阵前列,无数马战兵刃盘旋飞舞,乌压压的骑军狠狠的撞向排列成密集阵型的魏军部众,而又爆发出一阵阵人喊马嘶的惊天响动!
除了由李存勖亲自统领,而凿入魏军中阵的鸦儿军之外,伴随战事愈发激烈。其余策应厮杀的后唐部众战阵也不免都有所撼动,战场的范围也在不断的扩大。马军游骑来回冲杀之时,还夹杂着漫空箭矢来往交织,各处战团奋力厮杀的双方将士,在所部上官的号令下,也都在尽可能维持着阵列的严整。
然而北面的一处战团,有员后唐军将统领麾下在右臂忽然绑缚上黑布的军卒,二话不说便挺枪抡刀,竟然是杀入前列正在与魏军交战的袍泽阵中...忽然临阵倒戈,亮出家伙对自己的同僚出手,也登时将全无防备的队伍搅了个天翻地覆!
本来在前阵厮杀的后唐军将安审通,惊觉后阵队列竟然被彻底搅乱...他连忙回头望去,而瞪圆一双牛眼,惊怒的大声喊叫道:
“怎么回事,是朱守殷统领的长直军?那厮在干什么他被猪油蒙了心窍不成,怎么对自己人动手!?”
而就在安审通身边协力厮杀的安审晖,刹那间却已明白了到底发生何事,他咬牙切齿,当即忿声恨道:
“可恨!朱守殷那狗贼是要降从南朝,而带领麾下兵马临阵倒戈!”
后阵乍起惊天动地的惊呼惨叫声,一道寒芒卷落,狠狠将面前一个猝不及防的后唐军将砍翻。鲜血也登时溅在眉宇间尽是戾色的朱守殷脸上,他颌下浓密的胡须也已是血糊的一片,那副貌相三分阴险、七分狰狞,也显得十分丑恶......
朱守殷其人,本是李存勖身边的奴仆出身,却因生得威猛,又善于巴结逢迎,而深受李存勖的宠信...按说他本是奴籍,全因后唐帝君提拔而享得官身荣禄,当然也应对李存勖感恩戴德才是。
可李天衢若是听闻这厮的名头,也会立刻意识到以朱守殷的为人秉性,他在生死攸关的要紧时刻会突然背叛李存勖,这也绝对在情理当中。
毕竟朱守殷只不过是个徒有其表的佞臣,按原本的轨迹,他非但与景进等伶官互相勾结,也没少构陷忠良...就算李存勖对他极为袒护,可是正史中的兴教门之变,朱守殷察觉到帝君惹犯众怒,各处封疆大吏也已经转而拥护李嗣源,他遂在宫廷事变时刻意按兵不动,而坐视自家主公中箭身死。
身边不过百余随从的李存勖虽诛杀数百反军,当终究被流矢射中而死于殿中。朱守殷闻讯后便立刻兴匆匆的赶到宫中,趁机大肆剽掠一番之后,便派人去迎接李嗣源,转头就将对自己有知遇提携大恩的旧主抛在了脑后。
而如今这般形势更为险急,李存勖虽然做了孤注一掷的打算,可朱守殷却已是彻底看衰后唐...如果转投它处,还要享得荣华富贵,那不也正当趁着这个时候,在曾经的主公背后狠狠捅上一刀,方才能向魏帝表态效忠,而证明自己有用?
李存勖矢志要超越自己的父亲李克用,而成就河东李家的霸业。可是却从来没有意识到身为人君,起码单论识人之明,他还是远远不及自己的父亲...李克用所收的义子一个赛着一个的能征善战,而且基本上都对河东李家忠心耿耿,就连当年狂妄自大的李存孝,见到自己的义父也如见了猫的老鼠那般本能的会感到畏惧......
然而李存勖所提拔的亲信却是龙蛇混杂、各怀鬼胎,在关键时刻往往便会暴露自己的嘴脸,也不可能追随李存勖继续效忠下去......
想到前些时日李存勖对自己声色俱厉的斥责,朱守殷反而已是心中怀恨,他指挥着受煽动而愿倒戈的兵卒,恶狠狠的砍向前方的同僚部曲时,口中还狞声大叫道:
“去他娘的!李亚子偏要冒险,咱们可不必再追随他送死,到底还是南朝更为富庶,要争先谋个前程,当然下手要狠要绝,也不必讲什么袍泽情分了!”
978 代价惨重,又能否达偿所愿?
魏朝敌军如狼似虎,偏偏战事胶着之时,朱守殷这个叛徒又忽然再背后捅刀子...两拨策应李存勖挥军直捣魏军中阵的后唐部众,突然遭受前后夹攻,混乱的阵列中又爆发出一阵阵惊呼哀嚎,而眼见便要被彻底冲溃!
魏军方面的诸部将领,在发觉到敌军阵中骤发惊变之后,也立刻意识到对方有叛将就是要在这个节骨眼倒戈搅事。两军厮杀,不是你死,便是我亡,自然也要利用所有机会落井下石、扩大战果...各部魏军遂加急攻势,大股兵卒直接涌杀上前,而势必要将面前被夹在当中的后唐敌军队列给搅个粉碎!
后唐将兵拼命试图突破围堵,再尽可能的重整阵型,然而魏军将士拼命阻截住对方,双方完全拥挤在一处。双方喝骂着攥紧了手中军械相互乱捅,然而与其说时硬生生交换性命血战,魏军却能稳住队列保持速度步步紧逼,排头兵刃齐刺,杀伤效果也往往能好出许多!
兵刃金属摩擦甲片,乃至搠刺切割血肉的声响变得愈发激烈...大批兵卒扑倒在地,污血四下横流。在如此猛烈的攻势之下,非但后唐士兵正飞速消耗着,有一些在军中已打出了名号,按说在正史中应有番做为的后唐军将,只怕较之他们原本的命途轨迹,也要提前饮恨沙场.......
一缕殷红的血液,从一个名为范延光的嘴角溢出。他从战马上掀翻下来,步履踉跄的血战一阵,虽然亲手杀了七八名敌兵,但是后来才发现自己的腰肋被一柄长枪狠狠攮穿。
能切身的感受到体内生命的活力正在飞速流逝着,范延光瞪视向再复朝着他杀来的魏军将士,可视野内的所有景象却渐渐模糊,直至要被黑暗所彻底吞没......
“终究...还是不免要命丧于此么......”
范延光口中含糊不清的叹说着,忽然他双膝一软,便直接摔在了地上...任由周围杀声震天,而全然再无半点反应。
也颇有讽刺意味的是,按正史轨迹范延光奉李嗣源御旨,率军平定再复背反的朱守殷所部叛军,如今却是因朱守殷的突然倒戈,而战死于杀阵当中...他也不会再以藩镇节度使,受郡王爵禄的身份举兵对抗后晋石敬瑭,而成了这场战事中后唐阵亡诸将当中的一员。
而距离范延光战死的位置不远处,还有一员后唐军将势如疯虎,驱马竟然直接撞进迎面杀来的魏军阵中,他胯下坐骑两只前蹄蹬踩,直接将一员魏军士卒踏翻。清脆的骨骼碎裂声中,那士兵张口便喷出一团血雾!
“大唐捧圣军指挥使张敬达在此!魏人休要猖狂,代北男儿尚还有死战之士,嫌命长的,就尽管过来!”
张敬达忿声狂吼,他双臂上的筋肉盘根错节的鼓起,卷起一股猛烈的力道,生生将迎面杀来的一名敌骑砸翻下马。然而忽的又有两名魏军骑将奔涌杀至,两道寒芒交织卷落,正中张敬达的肩膀与腰肋,顷刻间便是血流如注!
受剧痛的刺激,张敬达的神情变得越发狰狞,然而他赫然瞧见一排排队列整齐的魏军士卒列阵而来,长矛长刀、钩镰大斧等诸般兵器锋刃耀眼生寒...无论他再是负隅顽抗,可身陷于敌阵当中,面对从四面八方齐头攻来的兵刃,又怎能抵敌得住!?
终于胯下战马悲嘶,瘫软的倒在了地上,张敬达歇斯底里的怒吼声,最终也随着成排卷落的寒芒戛然而止...他连人带马身形彻底被涌动过来的魏军阵列给彻底淹没,乱刃加身,倒在血泊中的残尸也已不成人形......
父辈便曾在河东先主李克用麾下担任军使,早年自己便被李存勖收录在身边任职的张敬达,作战固然悍不畏死,而且绝对死忠于河东李家...只是他如今沙场殒命,也不可能再按自己原本的轨迹那般,成为于后唐末世统领大军征讨石敬瑭的最高级别主帅。
虽然多次率军阻击南下犯塞的契丹游骑,可等到张敬达熬成三军主帅,他终究会暴露出不善于指挥大规模军团作战的弊病...按正史线他在统领高思继、符彦卿、安审通等一票名将的情况下,却陆续犯下延误战机、轻敌中伏、弃攻死守等错误而契丹军逼到了绝境......
不过张敬达引咎自责,在当时后唐各处军阀相继降从于契丹的情况下,他仍旧抵死不降,最终为麾下部将所杀。起码单论气节,甚至耶律阿保机之子耶律德光都对麾下汉臣有言“汝曹为人臣,当效敬达也”...至于同期绝大多数后唐文臣武将,他们就算对石敬瑭认契丹为父割地的举动极为不满,却也都接受了后晋的册封,还是甘愿做了儿皇帝的属臣。
范延光、张敬达等人相继阵亡,其余军将亦是险象环生。持续的打击致使后唐军旅军心士气早已跌至谷底,勉强支撑到了现在,又有大批被冲散的后唐军卒狼奔豕突,哀嚎惨叫...饶是仍有些军将声嘶力竭的嘶声喝令,意图挽回颓势,可其中有些人面色也已是一片灰败...因为他们很清楚:
己方军旅本来便已是士气不振,如今身陷夹攻而被冲垮阵列,指挥失灵,最终致使各部兵马彻底丧失死战的意志...那么就算是当初自夸武勇的河东强军,等待他们的也只会是被屠杀的命运!
至于眼下的李存勖,却根本无暇顾及外围各处战团的形势,他统领骑军也已撞透了几层阵列。而成排的长枪雪亮锋刃在前,催骑撞阵的鸦儿军甲骑,即便尽可能的要驱使战马将奔速提到极致,可是每撞透一层队列,往往也有不少骑兵仍会被直刺过来的长枪捅穿,而当即坠马毙命。
李存勖索性又催骑冲到前列,他手中长枪上下翻舞,锋刃溅满了血迹。即便后阵魏军甲士一并挺枪搠来,摆荡的枪杆轮扫过去,荡开一排兵刃,李存勖再搅动双臂,使得长枪既快又准,狠狠的从那些魏军将士的兜鍪、铠甲缝隙间捅进去。枪锋冷芒骤然拔出,便是猩红的鲜血涌溅!
李天衢!再不过多久,我便将杀至你所乘的御驾龙辇那边去,你还能从容淡定的袖手旁观么!?
我也知道你当年投至陈州,力抗黄巢反军时也时常出入杀阵...可是我十一岁时便随着父皇随军征战,而后你做了魏朝皇帝,久在深宫养尊处优,我却仍时常亲自统领锐骑摧锋捣阵。若是有机会杀至你面前,我也没有理由会输给你!
李存勖发狠念着,他手中长枪又狠狠刺入面前一个魏军步将的面门当中,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中,那员步将仰面倒落,疾驰的神骏战马直接便从身上践踏而过。
目光先于疾驰的战马,落在层层魏军阵列后侧,通过目测李存勖便能感觉到与魏朝帝君的御驾距离迅速拉近...普遍呈亮黄色的幡幢旌旗,在诺大的军阵中本来就显得十分乍眼,映射在李存勖瞳孔内的那片景象也愈发的清晰,他眸子中灼热的战意燃烧的愈发激烈,转瞬间荡开一片又一片的矛刃,便再度冲透了一层阵列!
979 入虎穴、得虎子?只是飞蛾扑火而已
李存勖驱使战马保持着高速冲驰的状态,长枪之下,又接连挑翻十余名拦截上来的魏军将兵。然而他冲破的队列越多,也就意味着他麾下鸦儿军骑兵所将付出的伤亡代价也会越来越大。
马军步阵每一次狠狠对撞在一处时,无论魏军、后唐士卒都拼尽最后一分气力厮杀。那些从马上重重摔落下去,倒在尘土中翻滚的后唐甲骑,无论伤势如何,在深入敌阵,附近都是魏军敌兵的情况下,生还的可能性已几乎没有。
可李存勖耳畔边厮杀惨嚎声虽然从来没有断绝过,他现在顾不上坠马被抛在身后的麾下将士。枪锋仍疯狂的挥舞开来,就是要以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声势,认准了魏朝帝君的御驾仪仗冲杀过去!
...帝君龙辇,由六马拉乘,雕绣五彩金光明亮,自是金舆华盖,而尽现皇家的威仪尊贵气派...而皇帝仪仗,号称备车千乘万骑相随,实则按导驾、引驾、玉辂车驾、鼓吹、后卫...等各部仪仗,林林总总的诸般车驾,乃至禁卫诸部将士,自是极其讲究排场。
虽是御驾亲征,不是天子巡狩地方,所以李天衢也已简化仪驾规格。可是如此一支仪仗被拱卫在中阵,目标也相当的明显。李存勖既然能确定自己的确与魏帝龙辇的距离越来越近,这条血路当然一定还要再趟下去...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只要能袭杀李天衢得手,那么魏朝也应该立刻陷入动荡内乱,那么后唐眼下所面临的一切艰难险阻,都将迎刃而解!
不对...似乎有蹊跷!
然而李存勖咬着牙策骑疾冲之时,时刻注意着前方魏军阵列的变动。电光火石间,他忽然意识道就算汇聚于中阵的各部魏军严阵以待,也都是全力要组织后唐鸦儿军骑众直到军阵中心...可是离远眺望,大致也能看出几分端倪......
魏帝御驾仪仗那边,就瞥见似乎有些随军服侍帝君的侍从仓惶散去,可守护在外围重重魏军队列,一致将锋刃朝向突杀过来的后唐骑众,按说由李天衢亲自乘坐的玉辂龙辇,乃至周围其它仪仗车驾,就孤零零的停放在当中......
我眼见也快杀至龙辇御驾那边,李天衢好歹周围还有大批宿卫部众,他若也要一呈血勇,眼下也该露面亲自指挥禁卫军旅与我厮杀...就算李天衢胆怯,他也早该急令龙辇转移,以避我麾下锐骑锋芒......
可是李天衢也不迎战,也不退避,这却又是何故?
只片刻的功夫过后,李存勖心中得出个答案,他却当即倒抽了一口凉气,顷刻间心也似凉了半截!
难道说...从我挥军绕过封龙山,并向魏军中阵发动袭攻伊始...李天衢就根本不曾身处于御驾龙辇当中!?
...李天衢眼下周围的确还有重重叠叠的魏军将士严阵以待,只不过他身处的位置,却处于魏军大阵的中后方...自从除了连营以来,他一直如其他统军将领那般,骑马挎刀,随阵行进。而标示着皇帝御驾的仪仗,距离李天衢这边尚还有几百步远的距离,如果只从表面上辨识,他所处的位置,就好像是一个在后阵调度兵马的魏军高阶将领。
所以方才李存勖只顾盯准了魏朝中阵皇帝仪仗的方位,迂回避过魏军具装重骑的迎面冲击之后,便统领鸦儿军直接凿入层层排列的步阵当中;李天衢却是从斜侧方一直气定神闲的,眺望着李存勖一头撞入中阵,直至杀到御驾仪仗附近。
先前由符存审谏言提醒,李天衢想到以李存勖的为人秉性,他的确极有可能不会甘心就此退返...后唐若要彻底扭转颓势,基本能确定会以他这个魏朝帝君为目标。那也正可以将计就计,在军阵中显得分外乍眼的御驾仪仗,就是最好的诱饵。
而李存勖的计划须出其不意,他要立刻行动,而根本无暇进行详细确认,也只能专攻一点,认定敌军大阵当中最为显眼的御驾仪仗方向杀去...退一步讲,就算鸦儿军突杀破阵期间,李天衢便先行慌张从原处逃离,他既为敌方大军军心所系,贸然退却,也极有可能引发全军指挥失灵...规模越大的军队,一旦被引发混乱,也就越容易全盘崩散,而难以挽回溃势。
然而李天衢从李存勖挥军进行突袭伊始,便没挪过地方...冲击敌军中阵,既不能对目标造成威胁,魏军各部将领,也仍能确定自家主公所处的位置,那所能造成的奇袭效果便另当别论了。
眼下大致已能确认李存勖已经亲自率部突袭至御驾仪仗附近,李天衢一身做工精良的锦袍坚甲披挂,更似是久经杀阵的三军主帅那般气度,他眺望片刻,便忽的长声说道:
“君已入瓮,你奔袭杀入中阵,便已是损失惨重...可又还能再突围奔杀出去?”
李天衢沉声念罢,旋即断然下达军令,魏军阵中号角声连鸣,各支部曲迅速又动弹起来。方才发现李存勖亲自统领鸦儿军骑众犹如乌云忽降那般,迅速奔袭突杀过来,魏军中阵先是以弓弩手轮番射击,再调度重骑军骤然杀出,直至排列开层层步军队列硬生生的抵挡敌骑冲击...这一番部署,本来更像是见招拆招,而针对敌军的行动所展开的被动战法。
可是如今李存勖统领鸦儿军,已奔袭杀入魏军中阵左近...再听得号角声连鸣,周围密密麻麻的魏军队列,已经不再采取被动的守势,而是分批逐次的朝着困在当中的敌骑部众夹攻过去!
那些奔袭撞阵到已经伤重力竭的鸦儿军骑兵,这时才发觉从各个方向开始合围过来的魏军部众配合极为默契,他们便犹如陷进一座机关重重的堡垒...再耽搁下去,只怕顷刻间便要被绞杀个粉碎!
如果是爆发出必死之志的哀兵,或许可以在绝境中暴发出的较之平常时候一倍不止的战力...可最后却发现所做出的一切努力徒劳无功,也足以让人彻底崩溃。
尤其是前阵队列拥堵溃动,身处于后列的鸦儿军甲骑明显感觉到冲势受阻...虽然暂时不明就里,可是越来越多的后唐骑兵也意识到了一件事:
这次冒险突阵,而拼命要撞到魏朝御驾仪仗那边,而袭杀魏帝李天衢的计划...只怕到底还是以失败而告终!
如果事败,那么他们这些身陷于敌阵深处的骑军,又会身临何等处境?
已经开始惊呼溃动的鸦儿军骑兵,赫然又发现从两侧各有成排成列的魏军重甲步军夹攻过来...对方却也有别于手持长枪盾橹,被动结阵抵御骑兵冲击的步兵,竟是纷纷手持阔刀、巨斧等长大兵器,犹如装置着滚动钢刃的墙壁那般推进而至。
随着各部魏军将官的号令声,那些率先奔杀过来的甲士先一步迈出,便纷纷擎起手中大刀阔斧,再踏一步,便恶狠狠的或是劈落、或是横扫过去!
遭受如今如同两台绞肉机合力碾杀这般的夹攻,鸦儿军骑众混乱的阵列,骤然间血泉翻滚,残肢抛飞!而轻易被撕裂开队列的人群当中,顿时又爆发出格外凄厉的惨叫哭嚎之声!
980 接下来,只会是追击歼灭战
前拥后堵、左右夹攻...如果彻底丧失了机动性冲击力的骑兵,只得如步军那般厮杀扭打,战力便已是大打折扣。
而遭受身披重甲,手持阔刀大斧的这等重甲陷阵步兵夹攻...身披轻甲的鸦儿军骑兵,便如同遭受具装重骑的冲击那般,身上披覆的铠甲即便不说是如纸糊的那般,但往往伴随着厚重长大兵刃的劈斩,而当即会被撕裂开老大一道口子。
伴随着成排的大斧卷落,金属破碎声频频暴起,后唐军骑连人带马往往被劈得几乎断成几截,鲜血更如泉涌,四下喷溅横流!
还有诸队手持阔刀的重甲军士,专门就针对后唐骑兵胯下战马四蹄横扫过去...马儿悲嘶、成片扑倒,大批鸦儿军甲骑掀翻坠落,还没等挣扎着扑起身来,周围便有成行成列的魏军甲士碾压而过...他们的命运,自然也是可想而知的......
做为由李克用亲手组建,而最先在河东打响名号的精锐之师...鸦儿军固然仍有些死战之士拼死抵抗,嘶声咒骂着疯狂抡动手中军械。然而他们的兵刃撞击在那些碾压过来的魏军重甲军士身上,铁骨朵马刀等兵刃不过溅得火星四射,而点钢长矛透入厚重的铠甲寸长的距离,便已力道尽失。
反观魏朝重甲步军按部就班,仍是稳定整齐迈步扬起大斧大刀,再踏一步劈斩横扫过去,将后唐军骑身上轻甲连同血肉剖开,污血仍是到处挥洒...须臾间的功夫,在前排碾压过去的魏军重甲将士,从头到脚便几乎都染成了血色......
就算是向来以剽悍善战而闻名的鸦儿军骑兵,眼下却被彻底针对,所能造成的杀伤有限,也难免相继被层层迫近的魏军甲阵绞杀...何况周围毕竟还有不少战意已经彻底崩溃,而被杀破了胆的残存军士,只得呆呆的瞧着面前血腥的场面,一时间已然根本不知又当如何是好!
突然间魏军中阵深处,又有一阵阵惊呼与撞击声交织在一处。李存勖驱马转向、催动坐骑,也仍要继续专朝着一个方向冲杀过去。眼下心中固然挫败、急虑、暴怒、悲观...等诸多强烈的情绪混杂在一处,也刺激得他快要发疯,可好歹自己现在还活着,但凡还有一口气在,也终究不能坐以待毙!
只是魏军已经开始碾杀陷在阵中的后唐敌骑...而从一开始便锋芒毕露,更是敌国帝君的李存勖,也当然会是诸部魏军将士争先要袭杀的目标!
即便勉强冲杀出一条道路,可是面对源源不断截杀过来的魏军敌兵...李存勖咬牙切齿,忿声喊杀,然而他张开嘴奋力呼吸,也已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毕竟一直进行高强度的厮杀极其耗费体力,可是李存勖自知也唯有强撑着再厮杀下去,否则稍有迟疑...他这个后唐皇帝,便很有可能命丧于任何一名魏军小卒的兵刃之下。
古往今来,固然也有不少堪称万人敌的猛将有过在敌阵中来回突杀的事例,而且李存勖周围现在尚还有一小撮亲随甲骑誓死护卫着...但先是一头撞入敌阵当中,魏军反应又十分迅速,非但大批鸦儿军骑兵终将命丧于这片杀阵当中,李存勖仍意图撞杀突围出去,也是步步杀机,个中凶险可想而知......
李存勖又大吼一声,手中长枪如电探出,狠狠的攮进迎面一名兴冲冲杀来的魏军将官胸膛,锋刃割裂血肉声响起的同时,从旁却又有一柄长刀劈头盖脸的劈斩过来...李存勖本待架枪格挡,冷不防魏军几面夹攻,另一个方向又有员敌骑抡起铁鞭,觑准了太阳穴的位置便狠狠砸了过来!
“蓬!”的就是一声闷响,却是从斜侧方疾驰杀来一击,抡起枪杆砸中那员意图奇袭李存勖的魏军骑将,当即将对方从马背上击落下去。枪锋再疾探搠去,另一侧挥刀砍向李存勖的军骑也顿感喉头一凉,旋即便倒栽摔下马去!
在李存勖身边,毕竟还有本名为元行钦的昔日燕军首席猛将,而一直在后唐帝君左右誓死护卫的李绍荣...然而方才突杀几阵,无论前后左右左右密密麻麻的皆是涌杀过来的魏军将士,李绍荣拼命催马要感到李存勖身侧,却又避无可避,勉强侧身躲闪时,一支锋利的长矛便直搠他的腹部,同时还有一柄马刀斩得李绍荣肩头碎甲崩碎,剖开老大一道口子,亦有鲜血泊泊涌出......
在另一侧,同样有员鸦儿军骑将声嘶力竭的大吼,催马向前赶去拼死要救援遭受夹攻的李存勖,然而他却遭遇一排魏军步卒并肩子挺矛直刺...下一刻,鲜血顺着十数支森然的矛锋淅淅漓漓的流淌着,那员骑将身上被开出无数血窟窿,而颓然滚落到尘埃当中。
身负重创,李绍荣也感到剧烈的痛感霎时间如潮水般袭来,可他肩头挨刀自觉不是致命伤,即便腹部又被长矛攮中,好歹铠甲抵消了大半力道,所以矛锋入肉不深...拼着血流不止,但也应该还能再支撑一阵。
李绍荣遂强撑起身子,催马奔至李存勖身侧,便沉声说道:
“臣拼力护卫陛下突围出去,虽死无憾!”
“留得命在,一并杀出去!”
眼下形势万般险恶,李存勖也无暇再多言语,遂断然说道。他与李绍荣两杆长枪合在一处,又搅起阵阵腥风血雨,勉强又扫出了一片空间,以供战马能够驰骋起来,而从四面掩杀过来的魏军阵列中再趟出一条血路!
而李存勖尚还要从魏军中阵突围出去,后唐其余诸支策应部曲相继崩散,大批的士兵做鸟兽散,在战场上跑得到处都是...仗打到这步境地,纵然是军神兵仙再世,只怕也再难以挽回军队全面崩溃的颓势了......
一拨溃乱的后唐部众,仓惶的躲避涌杀过来的魏朝兵马,忽然散乱的人群中有一员军校扯着嗓子惊叫起来。其余溃卒震恐的望去,就见西南方向有一道烟尘腾起,并且迅速的朝着这边推进过来,很明显又有一拨军旅奔至此间地界...直至大概瞧清了那边阵列中打出的旗号,这拨败军脸上败丧绝望之色,霎时间也变得更为浓郁!
抵达这片战场的前阵甲骑将士,各个眼中杀机炽烈如火,他们跃跃欲试,也早已做好了冲锋的准备。趁着整顿阵列之时,却正是魏军大将夏鲁奇驾马踱到最前方,他环视前方旷野间各处战团的形势,自然也拿捏得清楚如今己方大军已经战局全面优势,他遂朗声一笑,又豪言说道:
“呵!紧赶慢赶,也终于挥军赶至,先前还曾寻思过陛下既在阵中,晋人如若另有打算,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也唯恐陛下有什么闪失...不过如今看来,果然还是俺多虑了,这倒正好,大可以放开手脚,只顾歼灭晋人败将溃军便是!”
夏鲁奇沉声说着,早将大枪绰在了手中。他回头扫视了麾下儿郎一眼,忽的大声招呼,又猛的一夹马腹,催动战马,便朝着眼前的战场冲杀了过去!
由夏鲁奇统领的魏军锐骑,也立刻奋声回应,声如炸雷,而争先恐后的催骑奋蹄,做势朝着战场中各处散落的后唐部众扑杀了过去!
981 败返河东,仍是鲜血铺就的道路
由夏鲁奇统领剽悍锐骑,如风驰电掣一般的奔杀过去,即将遭受冲击的后唐败军,多数却已是不战自溃。
甚至还有不少军卒惊呼哀嚎着匍匐在地上,他们还都是挑选魏军骑众奔袭过来的斜侧方伏地乞降,也生怕碍着了夏鲁奇所部骑军冲驰的道路,那对方索性直接催马从身上践踏过去,或是顺手挥刀收割人头...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嘁!虽说晋人势溃,有敌军早些降伏这倒也是好事...可这厮们一个个觅子寻爷、亡魂丧胆,也该有些硬茬子仍要死战才是,否则我又怎能杀得尽兴?
甲骑疾驰的夏鲁奇心下腹诽,忽的倒瞧见远处有数百后唐兵马来往冲杀,看来有仍要拼死顽抗的军将统领,竭尽所能的要摆脱魏军的合围攻势...夏鲁奇遂抖擞精神,将手中大枪朝着那个方向一引,统领麾下骑众犹如捕食的狼群,便朝着那拨后唐残阵疾扑了过去!
经历激战苦熬的那伙后唐兵马,其中还夹杂着不少伤者哀鸣呻吟声...而当初曾率部杀入魏军连营的后唐军中小将王思同,也感到双臂愈发的沉重,忽的又听见如雷蹄声入耳,他惊觉抬头,只见夏鲁奇统领的杀至战场的骑众如惊涛骇浪一般席卷而来......
可恨!到底还是无法魏帝得手,而又落得这场惨败!还有刘知俊那厮...他到底又跑到了何处去!?
王思同心中忿恨的念着,又听夏鲁奇挥舞着大枪,策马驰杀过来时,还仰天长啸道:
“晋人败局已定,横扫败军,已是易如杀狗宰彘!尔等却仍要负隅顽抗,倒还正是不怕死的!”
王思同瞪目切齿,竟也直接抄起军械,拍马迎了上去,口中还厉声大喝道:
“受我朝陛下厚恩,又岂会畏死贪生,而屈节于你南朝!?也不必再多废话,要战便尽管来吧!”
“带种!那你就去死吧!”
夏鲁奇陡然又是一声暴喝,手中大枪便直朝着王思同劈砸了下去。王思同神色忿然,立刻架起军械挺,然而“铛!!”的一声巨响过后,他便顿觉本来便酸麻无比的双臂骨骼似要迸裂开来,胸口也如遭巨锤砸击,顿时气血翻涌!
在那一刹那,王思同又眼睁睁看着,大批魏军甲骑呼啸突进,直接朝着他身后溃乱的后唐残兵撞去...就算王思同宁可战死也要力战到最后一刻,可其余败兵却爆出惊呼哭嚎声,松散的人群被彻底冲垮,最终也难免要被大股掩杀过去的骑众轻易歼灭!
好不容易招聚的残部兵马,已是一冲即散,而无再战之力。更何况王思同也能切身感受到,自己也终究不是夏鲁奇这员当世虎将的对手。无论自己如何拼死奋战,也难以挽回局面了...王思同虽然仍然嘶声怒骂着挥动着兵刃攻去,可他眼中也不由得闪过一抹悲怆凄然之色......
眼前忽的寒芒闪烁,夏鲁奇疾刺出来的一枪,终于贯穿了王思同的咽喉...就算身体颓然从马鞍上跌落下去,王思同仍是双目圆睁、死不瞑目。毕竟按他原本的命途归宿,李从珂起兵背反继承李嗣源帝位的闵帝李从厚,王思同奉旨征讨,却被张虔钊拖累得兵败被俘...他慷慨陈词、拒不肯降,反而引得其余倒向李从珂的后唐军将羞愧难当,便将其暗中害死......
眼下临终阵亡之际,王思同心中所念的,也仍是河东李家的江山社稷,却又能否再延续下去?
夏鲁奇一枪锁喉,直接搠杀了王思同。处于彼此敌对的立场,他自然也没有功夫来来体谅死在自己枪下的这员敌将...所以夏鲁奇仍旧驱使战马冲驰游走,在战场上来回寻觅,一旦发现哪里尚还有聚众扎堆的敌军,便要率部再奔袭过去,将对方彻底冲垮杀散!
这片战场上已是尸横遍野、血流飘楮,被各部魏军截杀住的后唐残部相继支离破碎,而爆发出漫天的哀号......
目睹周围惨烈的景象,先前曾兵败被俘,却被李天衢与李存勖当面对持时放还回去,而用以打击对方军心士气的后唐军将张虔钊持刀呆立在当场,惊惧的茫然四顾,身子也仍不由微微颤抖着。
麾下兵马被杀得不成编制,又在两军众目睽睽之下狼狈的被放还了回去...张虔钊出尽洋相,李存勖待他当然也不会好脸相待。然而手下没多少可用之兵,张虔钊随着其它部曲冲杀一阵,回过神来,才发现周围兵马崩溃四散,倒只剩下他一个被孤零零的晾在了原地。
手足无措时,张虔钊忽的发现一彪魏军将兵已发现他这个落单的敌将,而立刻包抄过来...当初既然曾在魏军连营中被关押了一段时日,又是在大庭广众下被赶回后唐军中的...率部杀来的那员魏军军校识得张虔钊,再瞧见这败军之将,当即便高声讥讽道:
“又是这厮!也忒过不争气,这倒还要费番手脚,再捉他回去复命?”
张虔钊听对方轻蔑嘲笑,顿时屈辱羞愤到难以附加!他带兵糊涂,却也褊急的性子,而最受不得旁人嘲弄刺激...按他原本的轨迹转投后蜀政权,而助蜀后主孟昶征讨归从复叛的凤翔军藩镇时,便因孤军深入导致兵败,便落得个惭愧愤怒致死的下场...眼下的他又怎能忍受魏朝区区一个军校如此羞辱!?
罢了!力战至死,总好过活着受辱!
张虔钊忿恨念罢,便如发了疯一般,向那拨魏军部曲直接冲了过去。不过片刻的功夫,刀枪齐下、乱刃交加,他这个本来在李嗣源称帝期间,会被提拔为一路军旅统帅,随后还在后蜀朝堂中得受重用的糊涂将军...到底也成了后唐方面战死于此的又一员军将。
类似的情形,还在周遭各处上演着...到处都是横冲直撞,来回歼灭后唐余部的魏军兵马,而杀得天地失色、日月无光。
李存勖浴血突围,尚还有遭受团团合围截击的魏军部众重重围堵...而魏军中阵外围,也有一拨游骑驰杀过去,尝试策应自家主公从敌军大阵中脱身。
可是现在魏军占据绝对优势,军令到处,近万兵马由左右两翼同时截击过去,好似一支庞大的螃蟹伸出两只大钳,非但朝着贸然撞来的后唐骑众形成夹击之势,两阵弓箭手已奉令拈弓搭箭、漫空攒射,一蓬蓬箭雨当即掠空而起,挟带着刺耳的尖啸声,就向着那拨后唐骑军急坠下去!
在空中交织成一片的密集箭雨,倏忽间便致使汹涌而进的骑军一片人仰马翻,骑士哀嚎与战马悲嘶声交织响起。而松动的骑阵当中,因善擒生踏伏而被唤作“安五道”的后唐老将安金全...左臂也当即被一支箭簇射中。他的亲子安审晖、安审琦,以及侄儿安审通大惊失色,连忙上前询问。
安金全性情老而弥坚,仍是瞪目朝着魏军中阵那边眺望过去,口中还疾声厉喝道:
“不必如此慌张!我还死不了!陛下是否已杀出重围?还须尽快接应陛下杀出敌阵,便立刻带领余部将士撤离,否则再耽搁下去,即便我等拼死血战...到头来也不过是枉折性命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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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计后天恢复两更......
982 这世道,这种人,见一个,杀一个!
马蹄翻腾,搅起尘土与血肉横飞,魏军阵列当中,忽然人体遭受撞击的响动声显得格外激烈。李存勖与一小撮亲随锐骑勉强撕裂开重重阵列,终于突围破阵杀出,然而他们所付出的代价,便是其余鸦儿军甲骑仍旧陷在阵中,而成片成排的被放倒歼灭!
李存勖早已杀红了眼,他浑身浴血,虽然在险境中爆发出强悍的战力,而显得格外的狰狞凶狠...但他头戴的兜鍪不知何时掉落,发髻凌乱,也已透出几分狼狈。
至于一直在李存勖左右拼死护卫的李绍荣,也已经成了一个血人...他身上又多出了数道伤口,鲜血还在汩汩涌出。倘若换做其他人,恐怕身负这般重创还要竭力厮杀,不是气绝身亡,便已然晕死过去...可他却坚持到了现在,而且仍然紧紧追随在李存勖身边。
可就算从魏军中阵杀出,眼下后唐方面兵败如山倒...李存勖也只得继续咬牙奔逃下去。魏朝各部兵马也仍要奋起余勇退穷寇,而尽可能的扩大战果。后唐军抛下无数尸首之后,也根本无暇收拢各部败军,不少将领各自带领一拨残兵,四散奔走,不及会合,现在他们也只能先行摆脱魏军的截杀,立刻从这片修罗杀场中奔逃出去。
而北面封龙山山麓地带,最先开始与追兵交锋,以吸引诸部魏军注意的后唐军将李建及...追随他死战的麾下军校兵卒,几乎也都成了沙场上枕籍的尸首,只尚还有少数人瘫倒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呕出鲜血,他们身负重创,再也站不起身来,若不加以救治,终究也是难逃一死。
李建及本人肩头则直接被一支羽箭钉穿,身上刀创枪伤,深可见骨。就算强撑到了现在,可是他似乎也再提不起一丝力气,身子在喘着粗气的坐骑上摇摇欲坠,随时都有可能从马背上跌落,已经拼杀到了油尽灯枯,身上伤口也到了足以致命的程度...李建及如果摔下去,只怕他也再站不起来了。
抱着死战之心,李建及方才爆发出一股剽悍的战力,而杀得魏朝军中青壮将官符彦超一时险象环生。然而两军交战,终究不是两将独斗...后唐大批兵卒溃逃,反观魏军将士却是士气高昂,李建及凭一己之力,又如何能够力挽狂澜?
而且自符彦超之后,符彦饶、符彦图相继也率部杀至。直至符存审膝下第四子符彦卿以率领麾下突骑赶来,当即一箭射出,直接钉穿李建及的臂膀,也致使这个河东先主李克用尚存的义子难以再抵抗下去......
李建及眼睁睁的凿入自己肩头的羽箭箭杆,他虽难以再抬起臂膀。可骤然间听见前方隆隆蹄声轰鸣,颤巍巍抬头望去,就见又有一拨敌军兵马奔至,而且行伍间旌旗招展,由一众锐骑拥簇的那员将帅,从摆出的阵仗看来,显然也是魏朝军中地位尊崇的人物...虽然视线也已有些模糊,而瞧不真切,可李建及只以左手仍要擎起骑矛时,却听见对面军阵前面那人叹声说道:
“王建及...现在也应改称你为李建及了,当年你司掌部曲纪纲,我也尚还不过是军中小校。李罕之招聚兵马,先附黄巢,后投朝廷,辗转于光州、怀州,直至投从河阳诸葛爽...彼时你我的确曾做过同袍。”
李建及闻言,便知来的那员魏军将领便是当年与他曾同在李罕之帐下效力,如今却已成长为当世名将的符存审...他脸上恚怒之色渐退,反而苦笑一声,也感慨道:
“果然是旧识到了,不过当初你我私交也说不上如何深厚...所以那时你弃李罕之去投魏帝,我却是后来北上依附河东之时,才有幸得蒙我朝武皇收为义子。
而以你南朝枢密使的身份,取我性命,当然也算不得什么大功。不过我这颗人头,便由你的子嗣拿去献功...这又算不算我这旧时袍泽给你做得一桩人情?”
符存审听罢沉吟片刻,也仍不禁叹道:
“前朝末世,你我本来也皆是要在那般世道争个出身,所以背井离乡,投军征战。只是那时年少识浅,当真值得我等男儿竭忠效死的英主,也还须去亲身见证。
我与你做出的抉择不同,如今便是晋主执意与我朝争锋,自是一山不容二虎,你我本来同袍为伍,可再相逢时,却也只得兵戎相见。”
自知命不久矣,李建及本来一直紧绷心弦,只想着死战到底...然而遇见符存审这个旧识言语一番,他眉宇间似乎也多了一抹释然之色,虽声音愈发的微弱,可李建及仍是尽力言道:
“李罕之不是明主,所以你、我...还有后来也打出名号的杨师厚各投它处...而杨师厚投的是梁贼朱温;你效忠于魏帝;我尽节于唐皇,各为其主,在沙场上相会时,当然也不能再念及旧识袍泽交情...罢了,战至此时,我乏了,而且对河东李家,也已尽忠到最后一刻了......”
话音方落,李建及猛的身子一软,便直接从马背上栽落下来,也再不见半点动静。
“收殓李建及将军的尸首,好生加以安葬了吧...眼下还须调度诸部兵马发往栾城、获鹿、石邑...诸地,一俟发现敌军余部,也要尽快歼灭。”
眼见曾经的同袍,做为敌军将领就死在自己的面前,符存审感怀归感怀,当然清楚还是正事要紧,很快他便又长声说道:
“据守成德军治所真定的晋将符习,在知晓李存勖于镇州南隅惨败之后,也极有可能挥军来救,也正可再调派兵马趁势击之。就算不能一举攻破镇州真定,可我军截断河东、成德二镇道路要隘,使得符习孤立无援,北面又有归附我朝的北平军做为偏师策应,早晚也能拿下那旧时赵国的都城...不过眼下而言,晋人败将残兵,也休想轻易逃入河东治下疆土......”
以如今这般形势,正是痛打落水狗的时候,魏朝已有条件集中绝对优势的兵力,陆续歼灭各部败军。符存审又立刻调兵遣将,分派快速机动的骑军继续追击后唐余部兵马。
陆续几场追击战撵上败军掩杀一番,战事也打得格外轻松。毕竟战意已经彻底崩溃的溃败部众,也很难再组织起有效的反击,残存的兵卒只求能保得命在,不会再为后唐拼命效死,那么一旦发现自己终究难以摆脱敌军的追击,他们往往也会立刻讨饶请降。
然而追击期间,有个在败逃途中因掉队而被俘的士卒,供出了他本来隶属于哪个后唐军将的部曲,并交代他掉队之前这拨败军败逃的方向...经斥候迅速传递声息,竟使得不少魏军将领闻讯后便如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统领所部兵马杀气腾腾,势必要尽快将那拨败军残部赶尽杀绝。
甚至就连李天衢经禀奏而大致能掌握那个后唐败将的行踪时,他也当即目露杀机,立刻下旨几路锐骑协同追击,哪怕能容得其他后唐将领暂且逃回河东太原,可偏偏要尽早擒杀住那厮!
因为探察出行踪的那员后唐军将...李天衢当然记得他本名为苌从简,却是当初从魏朝京畿军司杀人出逃,而投奔河东得李存勖赐名,性情格外暴戾凶残,嗜杀成性,甚至喜食小儿肉的李绍琼!
983 除恶务尽,这个时代的产物
春秋时期本为中山国左右,而作为连接晋、燕、赵、齐等国的要隘之地,在后世位于河北省石家庄西部的石邑郊野地界,也正有规模已不到千人的后唐残部在山林间辗转奔波,逃避着魏军的追击。
差不多过了一日光景,本来便已是精疲力竭的败将溃兵,也不得不就地歇息回复些气力。其中不少伤兵瘫在地上辗转哀嚎,然而有些人瞧着就坐在左近的所部军将李绍琼望去,都竭力硬撑着,不敢发出太大的痛呼声。
而李绍琼面色惨白,他卸下铠甲,撕扯开破烂的内衫,肩头还赫然插着两支入肉极深的羽箭...趁着短暂的歇息期间,他的伤口也须立刻处理。
然而还未等身边军士上前,李绍琼直接探手直接抓出两支箭杆,也不顾深深钉入血肉内的箭头簇尖,便运力猛的一拔!鲜红的血液呲呲喷出,直溅的一名刚凑上前去的兵卒满脸都是,也骇得他当即惊呼出声来。
好似被箭簇又扯下一片血肉的臂膀就不是自己的一般...李绍琼看起来丝毫不觉痛楚,他阴测测的朝着望向那员惊呼的兵卒,沉声道:
“乱叫什么?已经做了多少次杀人的勾当,却没见过血么?”
毕竟李绍琼每逢战阵最好搏命,拼得浑身伤痕遍布,而处理伤情之时,亦是个即便以刃凿骨,仍旧颜色自若的狠人。可就算打起仗来就是个不要命的疯子...李绍琼作战全凭一股气势,后唐大军全面溃败,他到底也只能败走奔逃。
可是魏军派兵追击掩杀,也随时都有可能被敌军截击赶上...就算能退入河东治下疆土,方今成德军岌岌可危,魏军也可以通过昭义军地界大举北上...河东东、南两面门户之地尽失,又还能支撑得了多久?
心中倍感压抑的李绍琼心中正念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依稀传入耳中,其中还隐隐夹杂着行伍将士的呼喝号令...这也立刻让他意识到现在也顾不得以后后唐的处境,眼下还没脱离险境,也已有魏军兵马似乎察觉他这一拨败兵的踪迹,很快便将追击杀至!
早便犹如惊弓之鸟的后唐伤兵败卒顿时惊呼悲嚎,然而周围的山林稀疏,也很难隐藏行迹...而且李绍琼窜起身来,侧耳倾听,也察觉到逐渐迫近的蹄声不只是从一面传来,似乎已形成合围之势,而从各个方向朝着这边迅速合围过来!
一队队行动矫捷的轻骑,已经出现在惊呼混乱的败军视线范围内,但见领头那员军将一勒缰绳,胯下骏马长嘶着人立而起,却并没有急于朝着李绍琼所部兵马这边冲来,骑军来往奔走,摆开阵势,看来是要先行截断所有奔逃的去路,而势必要将这一伙早就盯上的敌军残部一网打尽!
李绍琼也来不及再披挂铠甲,打着赤膊,紧绰大槊,也顾不上肩头鲜血横流...他神色木然,就见正前方又有一彪锐骑忽的从山坳间撞出,为首的那员军将横眉瞪目,貌相威武狰狞,虬髯戟张,而宛如三国演义里面豹头环眼、燕颔虎须的燕人张翼德。
本是陈州出身,而曾在魏朝京畿军司投军入伍的李绍琼,倒也识得迎面杀来的那员敌将,毕竟对方当年投到汴京殿前司时便曾闹出过不小的风波,而后在军中名声鹊起,如今也早成为魏朝独当一面的大将...虽然彼此早年各不统属,但是李绍琼尚还只是一介小校时,倒也曾瞥见过那时便逐步得受重用的夏鲁奇。
李绍琼到底是魏帝李天衢点名必要尽早诛杀的目标,得知他的行迹之后,魏朝各部骑军立刻行动起来,寻踪探迹,确认方位,张开的包围网便迅速收紧,自然不能容得李绍琼还能有逃脱的机会,而要让其伏诛于此处!
既然已瞧见势必要扑杀的正主,夏鲁奇纵马疾驰,那对招子中立刻迸射出令人心悸的杀气,而当即厉声喝道:
“李绍琼!你莫要以为投到河东,又认了李亚子做主子,我军将士便不识你实则是残害同僚,而从我朝出逃的叛贼苌从简!当初在扬武军邢州你作歹造孽,非但戕害黎民,甚至专挑有幼童的民家下手,杀人满门,掳走童男童女...如此行若禽兽,也早已惹得天怒人怨!如今晋人势溃,你这狗贼没了倚仗,如今也已是插翅难逃!”
我作歹造孽,惹得天怒人怨?这般时节,杀得个出人头地,谁不曾犯下无数杀孽?都是满手血腥,谁也莫要装好人...这年头杀得人越多,方为人上人,既是豁出性命为主公打天下的功臣宿将,即便多杀些蝼蚁贱民、多吃几个小儿又怎么了?
所以这个世道,还是越乱越好...比起在魏朝军中效力,还是叛逃至河东去拼本事争个出身,我才更为快活啊......
面对浑如一尊杀神那般,径直朝着自己杀来的夏鲁奇,李绍琼非但没有半点惧意,听对方言辞具厉的声讨,他脸上反而露出一抹鄙夷的冷笑......
即便拿眼角余光也已乜见,自己麾下的残兵败卒已是不战自溃,在魏朝追兵的夹击下,也根本不打算再拼死顽抗下去...可是李绍琼喉头嗬嗬作响,发出犹如野兽一般的低吼声,眼眸更凶芒迸射,仍抄起大槊,竟然只身一人,便直朝着催马杀来的夏鲁奇迎面冲了过去!
李天衢自很清楚,对于当年的苌从简、如今的李绍琼这等人,也根本没有什么道理可讲,有机会除掉就须尽早诛杀便是。
至于后唐帝君李存勖对他的态度,按史载所述“从简所为多不法,庄宗以其战斗多捷,常屈法赦之”...换而言之,李绍琼犯下吃人肉、食小儿等残忍到令人发指的兽行,李存勖即便所知不详,但也很清楚这厮向来残忍好杀,只是念他作战剽悍而不畏死,故而时常纵容宽赦。
似李绍琼这种人,在天下清平的治世,也只会是个犯下无数残忍血案的凶徒死囚...也只有在这等血腥乱世,非但拼得个出身,又成了被后唐闵帝、后唐末帝、后晋高祖相继争取的地方大军阀,他才会在后唐得册封竭诚匡国功臣、于后晋朝时又得册封推忠佐运保国功臣...即便李绍琼治理地方也是动辄杀人,烦苛暴虐,为武臣之最,按其原本的轨迹,却得享开国公爵禄,一直活到了六十五岁还得个善终。
世道越为血腥动荡,他这类人便会越多,而李天衢麾下悍不畏死,而且远比李绍琼能征善战的名将也大有人在,也根本没有必要纵容这厮。对待这个群体的处理方式向来就只有一个:除恶务尽,能杀便杀,也从来不会有半点翰旋留情的余地!
而李绍琼深知眼下已经是穷途末路,似乎也很清楚自己终究不能被魏朝所容,所以索性直接冲杀了上去...他眸子里也满是发了狂野兽那般的凶戾残暴,又是的主动挺槊抢攻过来...大枪立刻抡动起来,当即荡开狠狠搠来的大槊,而瞧对方那副癫狂凶暴的模样,素来以骁勇而闻名的魏朝名将夏鲁奇都不由得一怔!
只不过打仗不怕死,与不会死也完完全全是两码事。
984 要清算旧账的,不止这一个
绝大多数后唐败卒,已经抛下手中兵刃,跪伏在地上,也不愿再去反抗而枉送性命。大批魏军甲骑涌上前去,押下这些败丧气沮的战俘,而在他们眼中,那个唯一还要垂死反抗的凶残敌将李绍琼...现在其实也已与死人无异了。
毕竟这厮扑过去挑上的对手,也是魏朝屈指可数的猛将夏鲁奇。就算扮出副发狂野兽的模样,又能唬得了谁!?
夏鲁奇雄踞于战马上,就见李绍琼抡槊频频抢攻上来,他面目极为扭曲,血盘大口中发出厉喝兽吼声,更是呲着两排牙齿,仿佛做势随时还要扑咬过来...可李绍琼再是穷凶极恶,自然也吓不住专要挑硬茬厮杀的夏鲁奇,反倒激得这员魏军虎将厉声喝骂道:
“疯狗!你这厮还真就是不愿做人了!”
李绍琼徒步作战,夏鲁奇却是驱使战马,如闲庭信步一般,绕着那个负隅顽抗的敌将化解李绍琼的攻势。不过十余合的功夫,夏鲁奇基本上也试出了对方武艺深浅...李绍琼固然剽悍凶狠,但若是评述当世武勇能排个名次的虎将,他还远远不够格。
李天衢也很清楚,这李绍琼为何投到了河东之后,便很快得受后唐帝君李存勖的赏识...每次攻城战,他总是主动请命去做阵亡几率最高的扑城梯头,亦或只身独力便敢直撞入敌军扎堆的杀阵,而是个作战打法犹如黑旋风李逵一般的人物。
李绍琼十分适合打乱战,所以当初两军厮杀气势占据上风的情况下,他还曾迫退了马战武勇出众的骁将王景仁...只不过如今他只身一个,而与夏鲁奇这等虎将生死相搏,就相当于李逵对上了豹子头林冲......
已经完全拿捏得清李绍琼的路数,夏鲁奇遂大喝一声,宛如旱天骤然打下一道霹雳,他运足了力道,抡起大枪,挟裹起浑重的破风声狠狠的扫荡了出去。一直主动抢攻的李绍琼也是拼尽全力一槊挥去,可那般触感...竟似是生生的撞在了一堵山上!
善使的大槊,被生生荡了回来。如狂潮般的反震力道顷刻倒卷而回,李绍琼顿感犹如一柄大锤重重砸击在胸膛上,当即立足不稳,踉踉跄跄的连退了数步,直险些仰面摔倒在地上。
眼见对方中门大开,夏鲁奇趁势赶上,他双腿一夹,他胯下战马长嘶的疾窜了过去。坐骑快成一道旋风,夏鲁奇手中大枪探出,更如一道疾电!李绍琼睁大了双眼,身子却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眼睁睁的看着那搠来的枪锋在自己的瞳孔中迅速放大!
“噗!!!”
打着赤膊的李绍琼,胸膛轻易的被大枪枪锋搠了个对穿,他浑身一震,陡感刺骨冰寒自体内蔓延开来。然而颤巍巍的头颅抬起,李绍琼直勾勾的朝着一枪搠中自己要害的夏鲁奇凝视过去,竟呲牙一乐,鲜红的血液与白森森的牙齿颜色混杂在一处...他笑得便犹如一只疯狂的厉鬼。
瞧着李绍琼垂死之际,也仍是这副病态的模样,夏鲁奇心中更是油然而出一股厌恶之情...实则按这两人史载的轨迹履历,本来也颇有相似之处,他们按说本来都该效力于梁国,而后相继投从后唐,并且都得到李存勖的赏识重用,可真要是比较为人秉性,夏鲁奇与李绍琼自然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李绍琼残忍好杀,喜食小儿肉,偏偏还享尽尊荣,还得了个善终;夏鲁奇则生性豪直,就算奉从听信伶官奸佞的李存勖旨意捕杀朝臣满门,他会深感惭愧,治理地方时亦是爱民如子,甚得赞誉。偏偏按夏鲁奇原本的命途轨迹于征讨据蜀独立的孟知祥之时因部将投降背反,致使城郭失守而自刎殉国。
可如今却是夏鲁奇一枪贯穿李绍琼的胸膛,又瞪目瞧着对方行将就木之时,仍是副面目可憎的凶残模样。大枪再度摆荡起来,直接将李绍琼甩飞了出去,夏鲁奇冷眼瞧着他的身子重重的砸了下去,抽搐了几下,做势还要挣扎起身,到底却还是瘫倒在地上,便轻蔑的大声喝令道:
“砍了这厮的首级带回去复命,留下他的尸首于荒野间,任由野兽啃食了便是!陛下的确说得在理...即便咱们行伍出身的将士,厮杀征战,也不知都伤了多少人命,固然算不上吃斋念佛的善男信女,可好歹于私为了建功立业,于公也是早晚要打出个清平治世!
但这类贼子只会荼毒生灵、糟践人命,也仍是怙恶不悛,与禽兽又有何异?撞见了就当立刻铲除,但凡能多杀一个,便算是为民除害,积了阴德,而救下许多无辜良善的性命!”
...本名苌从简的李绍琼终究为夏鲁奇所诛杀,他犯下包含无数孩童生灵在内的累累血债,也不可能再一生享得荣华富贵,还活到了六十五岁才安闲病逝。而最该杀的人已经除了,其余后唐败将为人秉性不尽相同,但终究是敌对的一方,到底还是要继续追击下去。
很快的,挥军已经过封龙山地界的李天衢,便又经传报得知一个老相识大致的奔逃方向。只是有些蹊跷的是,李存勖与他麾下军将是要往西面逃,力图尽快撤入河东地界;可是那个人...却是往东北面奔逃,与李存勖可说是南辕北辙,彼此败走的方向完全背道而驰。
本来魏军诸部兵马,将注意力主要集中在追击西北面的李存勖等各支残部,乃至分兵准备截击很有可能从镇州真定城派出的援兵。所以那厮朝着反方向奔逃,本来也很有可能摆脱魏军的追击而脱离险境。
只不过与成德军镇州东北面接邻的,却正是处于北平国治下的义武军定州地界。
北平王王都为了自保而突然翻脸,选择背叛后唐李存勖而倒向魏朝,他便立刻调遣部曲,于定州南隅严防布守、加强巡逻。若是魏朝军旅前来,固然恭谨相待,可如果有后唐败兵流窜至定州治下疆土,当然要尽快擒捉拿下,再交由魏朝发落,以向魏帝李天衢表明自己的立场。
然而有十余游骑奔逃至成德、义武两镇交界处时,被巡边的部曲发现,北平军本打算或擒或杀,尽快将这拨人数微末的败兵一网打尽...偏偏对方杀出一骑,手仗大剑,催骑驰骋,而亲手斩杀三十余人,竟然迫使得一二百北平军轻骑惊骇退避。
直到北平国其它部曲闻讯前来时,那十余后唐骑军也早已朝着北面奔逃出老远的距离。北平国定州境内,却多出一股奔走流亡的后唐败军...各处军司也立刻调遣兵马大肆搜捕,可对方人数虽少,其中那员领头的敌将骁勇出众,想必来头不小...北平国方面也分毫不敢大意,遂立刻派出快马,一路披星戴月,而进入镇州地界寻见魏军部曲,而转报这一军情。
直至李天衢得知这个消息,他冷冷一笑,心说后唐败将,马上作战,还能仗着一口大剑策骑开道,而迫退北平军巡边骑众杀出一条血路...那么逃入北平国定州地界的那人,不是当年背叛魏朝投奔河东的刘开道刘知俊...却又还能是哪个?
985 要擒杀猛兽,当然要动用虎将
定州中部,当年汉昭烈帝刘备也曾在此担任过县尉的安喜县地界。缭乱的蹄声不止,十余骑正在乡野僻境间狼狈的奔走着。
而带队冲驰在最前面的,自然便是又从后唐军中出走的刘知俊...颠簸的马背上,他面沉如水,咬牙切齿,也仍不住的恨道:
“区区北平国,却也派兵来搜捕...王都那厮,也盼着取我人头,而向魏帝邀功请赏......”
本来身为魏朝开国功臣之一,也是统掌一路牙军的藩镇节度使...如今的刘知俊已全然再无当年马上管军、马下管民时的威仪,他势如丧家之犬,却又只得一路奔逃下去,以盼着能尽快投从别处,再图个安身之所。
背反魏朝,又从后唐叛逃...方今北平这等小国,暂且又为魏帝李天衢马首是瞻,刘知俊思前想后,心想着能去投效的去处...恐怕就只有称雄于塞外,如今势力也已延伸至燕云地界的契丹了。
本来刘知俊心气极高,而不屑于去投从塞外异族势力,可问题是他现在却还有的选么?
而且既然契丹国主耶律阿保机也有雄心壮志,又极力注重吸纳汉人为其效力,刘知俊心说就凭我这一身本事,当然也很有可能倍受阿保机器重,他契丹既然胡汉分治,那么有朝一日,我不是也有机会统掌契丹治下的汉军,而利用契丹称雄于一方?
至于助契丹杀入中原,是否又会遭世人非议...刘知俊寻思自己先顾自保,以后的事,也只得走一步,看一步了。
然而从成德军镇州北上投奔契丹,也势必要经过北平国治下疆土。刘知俊深知北平王王都既然暂时又转而向魏帝称臣,那么也绝对不会任由他这个魏朝叛将顺利通过。
但是后唐溃败,如今也已是岌岌可危...刘知俊寻思如果随着败军撤返回河东太原,再出走也更容易事发败露。所以叛逃须趁早,就在随军出战期间伺机脱离...至于途径北平国北上,这个险,他便必须来冒。
果不其然,北平巡边部众,立刻便要出手擒杀住他们这伙出逃的人马。刘知俊仗着手中大剑,固然能暂时突围逃脱...可北平到底也是个藩国,必然还会派出大股兵马前来围追堵截。刘知俊深知他再是武艺高强,可如今麾下不过区区十余骑,也断然无法抵挡住千军万马,也只能一直奔逃下去。
只是接连三四日下来,刘知俊与其子刘嗣彬,带领十余随从避过城郭县镇,专挑人迹罕至的荒郊僻野奔走...被不久前却仍被一彪哨骑撞破了行踪。遭遇小股兵马截杀,刘知俊固然不惧,可一旦行迹暴露,也必然还要招致来数以十倍、百倍的军力围剿...所以还是要马不停蹄的继续逃下去。
然而远处成群的马蹄声疾响,再传入刘知俊等一众人耳中之时,也让他们各个神经都紧绷了起来...毕竟这里是北平国的地盘,一旦被搜捕的兵马发现,立刻会召唤来周围其它同僚部曲,这自然也都在意料之中。刘知俊恶狠狠的啐骂了一口,继续驱使着胯下已大口喘起粗气的战马,又厉声喝道:
“无论又有多少追兵,暂也不必管他!只顾快马加鞭,继续往北面疾奔!”
刘嗣彬以及那十余满面疲态惧意的随从,只得继续追随着刘知俊催马加速疾驰,也顾不得有些战马已经开始口吐白沫...周围阵阵蹄声,也是自东西两个方向交织响起,很明显北平追兵部曲遥相呼应着,逐渐朝着中间靠拢,而意图慢慢收网,尝试缚住刘知俊这一头在郊野间奔行的猛兽。
周围的景致飞速朝着后面流逝,刘知俊一边驱使战马疾驰,一边瞪目来回眺望,寻思着无论北平军又派出了多少兵马前来,如若追击的部众赶上来时,说不得也就只有再奋力斩杀一番,最好能斩翻带头的将官,稍泄心中忿气,以图能够吓退其余兵卒。
只是后继追兵来的太快,也让刘知俊心中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无论北平王王都,是否已经将我逃入他治下领土的消息呈报于魏帝知晓,来的不管是魏朝军旅还是北平兵马...如果他们已经意识到我意图北投契丹,那夹击而来的,也绝不仅仅是后面那两拨追兵......
最不想看见的一幕,终究还是发生了。刘知俊视线之内,忽然就见前方一片旗帜招展,紧接着,他就看见又有大队的甲骑出现在地平线的那一头,当先有千余人的规模,骑阵涌动过来时,行列间杀气腾腾的骑军甲士身披的铠甲、手持的诸般兵器也耀出成排寒芒。
眺望过去,更让刘知俊心头一紧的是,北面已经摆开阵势的那一众兵马,身着的衣甲制式在他看来也十分的熟悉...而大致瞧清了那面骑阵行伍间打出的旗号时,紧紧追随在刘知俊身后的刘嗣彬面色剧变,而当即带着哭腔喊道:
“阿...阿爹,前面拦截的不是北平国的兵马,而是魏朝军旅!”
“慌什么!?管他魏朝还是北平的兵马,不也照样都要拼死杀出一条血路?只管紧紧追随着我冲杀上去,就凭我手中大剑,我倒要看看哪个又能拦得住我!”
“刘知俊,你也未免忒过狂妄了!死到临头,兀自不下马受缚,却还仍要抵抗!”
摆开阵势的骑阵当中,忽的又有声若洪雷的厉吼炸起。成队军骑让出一条道路,但见一员身形犹如尊铁塔一般,驱使着坐下神骏战马踱步上前,这员大将手绰大枪,浑身坚甲披挂,甫一现身于队列之前,便透出一股在沙场上能够生杀予夺的豪猛气概!
先前本来还发了狠心,势必要从敢来拦截的兵马身上践踏而过,而要抡动大剑开道,搅起阵阵血雨腥风再杀出条血路突围出去的刘知俊...再瞧清了现身于阵前的那员魏军大将形貌时,他的面色,竟然刷的一片惨白!
魏朝果然势必要置我于死地...甚至就连王彦章,也已挥军进入北平国境内,而亲自要来截击取我性命!
王彦章催马赶到阵前,怒目瞪视向朝着这边撞来的那十余骑,他抄起手中大枪,把枪锋朝着刘知俊那边指去,牙缝中又似打出一道惊雷,又厉声喝道:
“陛下待你恩重,你却偏要做背反朝廷,而投从晋人的叛贼!不过单论你的本事...要让背叛陛下的贼臣伏诛,我倒也值当亲自走这一遭!
按说过去与袍泽切磋较量,终究不是以性命相拼,所以出手难免有所保留。可如今既然是要擒杀住你这叛贼,可以放开手脚厮杀,这倒也正合了我的心意!”
反观刘知俊脸上筋肉不住的抽搐了几下,他自问当年尚还追随魏帝李天衢打天下时,无论是白马银枪高思继;马战骁勇过人,而更善于用兵治军的葛从周;早年最喜冲阵斗将,以少击众,往无不捷的张归厚;亦或当时彼此交情最深,被赞称剑槊之妙,冠绝于一时的王重师,乃至高行周、夏鲁奇等军中后起之秀...无论与谁相较,刘知俊自诩也都能与对方掰一掰手腕,也都有争胜的可能。
可是唯独这个王彦章...刘知俊直至今日,也从来没有过能胜过对方的把握!
986 猛将的资质,心理上,谁更强大?
从看见王彦章亲自下场的那一刻,刘知俊就好像被一盆冰水兜头淋下,顿感万念俱灰。更何况他这时也已经知晓,自己还将面对的,也多是以龙骧、虎翼等强军旧部为班底的精锐之师,那么来的人数不管更多,还是就只这千余人...能够突围脱险的机会,也已是微乎其微。
可是刘知俊瞪目切齿,忽的又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咆哮!他双腿死死的蹬住马镫,紧绰大剑,抡动两支臂膀,便做势要朝着王彦章恶狠狠的劈斩过去!
下马受缚求降?刘知俊深知魏帝李天衢没有任何理由宽胥他背叛谋逆的大罪,被生擒活拿还要受辱,也终究躲不过那当头一刀...横竖都是个死,那即便对阵王彦章胜算渺茫,也只能拼死顽抗到最后一刻!
毕竟蝼蚁尚且偷生,更何况刘知俊这个总是欲求不满,而频频背反的当世猛将!?
“叛贼!来得好!”
王彦章眼见刘知俊也不答话,就如发了狂一般,催马径直就朝着自己这边冲杀了过来。他喝骂了声,手中沉重的大枪呼啸而起,也朝着挥剑杀来的刘知俊扫荡了过去!
王彦章身后的魏军精锐甲骑,也纷纷嘶喊着催骑涌杀上前。滚滚骑众越过已经战成一团的王彦章、刘知远,而扑向身后那逃无可逃的十余骑,好似猛虎张开了血盆大口,却只吞下了一只苍蝇...这十几骑面对合围杀来的锐骑甲士,也根本不足以掀起任何风浪,便迅速的被彻底淹没!
刘嗣彬虽然也会些马战武艺,却远不及他老子刘知俊那般骁勇善战。他仓惶的挥刃招架,手中军械顷刻间却被荡飞,沉重的马槊去势力道未绝,仍重重的撞向刘嗣彬的胸膛,锋利的槊尖便轻易的洞穿他护胸的铠甲,也当即在他胸前留下个透明的血窟窿!
霎时间刘嗣彬的目光一片呆滞,再瞧着几杆长矛齐排朝着自己这边搠来,情知死期将至,他面色也极是惨淡,忽的又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嚎...而刘知俊方自抡剑勉强荡开王彦章直搠过来的大枪,便听见自己儿子的惨嚎声传入耳中,就好像又有一柄长枪恶狠狠的刺来,并狠狠的攮在他的心房上!
承受丧子之痛,刘知俊固然心如刀绞,怨毒的双目中也快喷出火来...可他抡动大剑,拼了命向王彦章劈斩过去,那对招子仍在来回顾盼寻觅着,观察周围形势,仍然伺机寻找突破口,试图从魏军骑阵中突围出去。
若是自己的性命也撂在这里,非但终究无法为自己儿子报仇,生平的野心与抱负,也终将彻底烟消云散...刘知俊不肯罢休,还要争取那万一的机会,争取尽快从这般绝境中脱身!
然而刘嗣彬与十几个随从被迅速荡灭,他们本来便不够魏军精锐骑军塞牙缝的。大批剽悍甲骑抡刀擎枪,驾驭战马,便准备朝着王彦章、刘知俊二人激斗的战团靠拢过来...可王彦章忽然高声暴喝,立刻震慑得周围本来要来协同夹攻刘知俊的麾下骑兵停下了动作:
“不必过来做帮手!尔等只管列阵包围,绝不能让这厮给逃了,这叛贼的性命,就由我亲手来取!”
刘知俊闻言,固然是恨不得立刻将王彦章斩于马下,偏偏他到底没有那个能力。就算刘知俊意图甩开王彦章伺机突围,可每每虚晃一招,拨马转向时,却总能见到那道高大的身影犹如天降的壁垒,再度驱马前来拦截住他奔逃的去路......
毕竟王彦章骑术精熟,所骑乘的也是万里挑一的神骏宝马,再加上周围魏军甲骑听从号令,里三层、外三层的排出密集的阵列,将王彦章与刘知俊两人厮杀的这片空地团团包围...又怎能容得刘知俊会有突围杀出的机会?
心中怨恨已极,刘知俊的表情也变得愈发扭曲,他厉声咒骂着,催动胯下战马又如旋风般向王彦章迫来...电光石火之间两马相交,颇有分量,而每次劈斩出去时势若断金裂石的大枪,与王彦章手中那杆让无数武人闻名色变的大枪重重撞在一处,再度发出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声!
刘知俊顿觉耳畔如同一道炸雷暴起,他胸口也如遭受大槌重重砸击,甚至双手虎口都已渗出了鲜血,一股狂暴的力量倒卷而回,也使得指骨、掌骨、臂骨在同一时间传出几乎要断裂的痛楚!
心中大骇时,刘知俊就见浑如天神下凡的王彦章摆动大枪,枪锋又如毒蛇出洞那般朝着自己的咽喉恶狠狠的搠来,只得打起精神挥剑硬抗招架,可是伴随着“铛!”、“铛!”、“铛!”、“铛”...劲响声,狂暴的反震力如潮似浪,让刘知俊只得咬牙硬撑下王彦章势如疾风暴雨的反攻...然而大枪招式变化迅猛巧妙,竟然也使得他疲于应对,而几次险些被直刺过来的枪锋搠中!
战到此时,刘知俊也已是极为惊骇,按他想来,就算马战对决,自己几乎不可能赢过王彦章,但两人之间胜负要有个结果,也起码应鏖战个五六十合以上......
而现在的刘知俊,固然没有那闲情雅致,再与王彦章一直厮杀拼斗下去,然而如此快自己已经被生生压制住,这也让他不由得念道我本来从来未曾低估过王彦章...可是这王铁枪的实力恐怖如斯,竟然仍是远远超出我的意料之外!?
如果刨除用兵治军、临阵指挥等能力,而单论武将的个人武勇,本来主要便是由武艺、气力与内心因素这三方面所决定。
其中诸如王彦章这等膂力过人、气力出众的虎将,本来也可说得上时天赋异禀。而其中的佼佼者,无疑是当年论斩将夺旗、冲锋陷阵的确可以傲视群雄,而在后世被赞称做“将不过李”的李存孝。
可是虽然年岁渐长,气力也已不及当初壮年时节,可是王彦章先前以一己之力独斗李嗣源、石敬瑭、李从珂、刘知远这四个后唐军中论武勇出类拔萃的猛将,亦是按正史轨迹曾先后成就帝业的皇帝...他的心理境界似乎也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即便是强如王铁枪,实力上按理说也早已达到了一个瓶颈,并且随着岁月的流逝气力上也已不及当年,可是当王彦章在某一次战事当中得偿所愿,自信心又得以极大的提升,在厮杀时候所表现出来的状态,竟然也仍能让人感到他仍能突飞猛进!
反观刘知俊狼狈奔逃,只能被动的选择下一个投身之所...当他发现终究难免将与王彦章厮杀对决的那一刻,再是意图垂死顽抗,可气势上便已弱了几分...亲生骨肉就在自己的身边阵亡,还已经被逼到了绝境中,也并没有迫使刘知俊爆发出更为强大的力量,而是在他面对时便已经感到胆怯的敌将面前,反而更快的心急意乱,没了章法。
仓惶中下意识的又格挡开王彦章连搠带轮,施展出大枪连环猛烈的攻势,可是刘知俊走脱不得,心中诸般复杂的情绪也逼迫得他快要发疯...不觉一剑重重的抡出,却直接劈了个空,刘知俊在马背上的身形也猛的一个趔趄...王彦章看在眼里,他也当即意识到:
要击杀你这个背反陛下的叛贼...就在此时!
987 舍身护主,周德威的抉择
锋刃上已经迸出数道缺口的大剑,再度遭受重击猛的向一旁荡去,险些脱手飞出。乌沉沉的枪杆以横扫千军的架势摆荡砸来,中门大开的刘知俊再要闪避,便也已来不及了。
金属重重的撞击声,几欲震碎人的耳膜。刘知俊当胸大片铠甲直接凹陷了下去,他整个身子也从马背上倒飞而出,哇的喷出一大口鲜红的血液...尚还没有坠落到地上,刘知俊便切身的感受到胸腔内大片的骨骼碎裂,又是何等痛苦的滋味......
直到王彦章驱马向前,又睥睨瞪视过去,就见刘知俊已如一滩烂泥般仰面倒在地上,浑身抽搐着,口中仍不停的有血沫涌出...想必迸裂的骨骼也都深深的插入进他胸腔内的脏器当中,就算不再上前补上致命一枪,刘知俊也已是神仙难医,终究救不活了。
王彦章俯视一阵,仍不由叹了口气,并沉声道:
“我还是想不明白,你本来也是我朝开国功臣,蒙陛下论功行赏,也做了一镇节度,按说也已是功成名就,我朝雄踞中原,较之晋、吴也更为富庶强盛...陛下待你又并没有理亏处,你却为何偏要明珠暗投,反助晋人,而咎由自取,到底落得今日这般下场?”
这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起初投戎入伍,要在沙场上搏命拼个出身,可就有了功名富贵,也总会想要的更多,人心便是如此...魏帝制衡藩镇约束颇多,既然有本事做到一镇节度,可是本来应是世代延承的基业、苦心经营的藩镇,可随时撤换的权力仍旧由朝廷把控,时日一久,我又怎能心安?
刘知俊瘫在地上,虽然呼吸愈发困难,也不能再出口言语...可是他隐隐听见王彦章沉声质问,心中也仍不禁忿恨的念着。
相较于魏帝,晋主李亚子更为迫切的需要我这等当初权掌一方的宿将前去投奔...不满足于当时所掌握的权势,那么我势必还要冒险去博。只不过...我到底还是博输了,的确当初如果未曾与晋人窜通合谋,现在便是做为魏将出兵北伐,我也不至如同丧家之犬一般,却也终究免不了一死......
弥留之际,刘知俊再想下去,即便已有了悔不当初的念头,可到底也已经晚了...感到自己的意识渐渐的被黑暗所吞没,刘知俊那对直勾勾的凝视着苍穹的双目,也变得愈发浑沌起来,直到他的身子动作渐渐的停止下来,也再不见半点动静。
虽骁勇善战,却反复无常,屡屡背主的刘知俊死在王彦章的枪下,直至生命终结时仍是满心的不甘...只是按其原本的命途轨迹,刘知俊也无从得知自己频换门户,终究还是会为蜀帝王建所忌,仍要落得个君王下诏处斩的下场,以他的为人秉性,在这个时代似乎也很难得个善终......
王彦章诛杀刘知俊,又吩咐麾下军校斩下他的首级,也有北平国当地官员接待奉承。而王彦章虚礼应酬一番,便挥军再度往东面行进,仍要与王晏球会师于一处,而针对退守至涿州一带的李嗣源所部敌军拟定军事行动。
至于成德军镇州境内的魏朝大军这边,李天衢下旨捕杀刘知俊,可精力主要还是集中于继续追击截杀后唐败军。毕竟现在的李存勖身边守卫力量最为薄弱,而且军心崩溃、士气萎靡,如若能尽早发现其踪迹,也会有极大的概率,让这个后唐帝君命丧于败逃回河东太原的路上。
假设能够尽快除掉李存勖,想必也能极大的加快覆亡后唐的进程。毕竟李存勖的亲长子李继岌,眼下年纪尚浅,而且秉性孬弱担当不了大任,其余诸子,更只是少不经事的孩童罢了。
至于李存勖的亲兄弟,虽然尚还有李存霸、李存美、李存纪、李存礼、李存渥...等人,然而李存勖对于他们的态度则是“皆居京师,食其俸禄而已”,总而言之一个个都是享清福吃闲饭的,无论能力还是威望,也都只能被河东先主李克用所收的其他养儿义子吊着打。
然而本是宜将剩勇追穷寇的要紧时节,不断朝着镇州西北面集中过去,而做势要截断通往河东各处道路要隘,而本来气势正旺的魏军诸部兵马...竟然被另一路进入镇州的后唐军旅接连被杀败两次。
直至又有快马奔赴已经行军至镇州中部,曾因韩信射鹿得泉而称鹿泉,唐朝天宝年间寓意要抓获叛臣安禄山,而改称的获鹿县地界的行营大帐...呈报军情的军校甫一见李天衢,便立刻施礼禀道:
“禀奏陛下!先前坐镇娘子关的晋人蕃汉马步军总管周德威,弃守关隘后接连奇袭我军,于井陉县一带又击败许存将军所统领的部众...我军先后损兵四千有余,而周德威引兵东进,距离我军行营也已不过百里路程!”
“李亚子于高邑溃败,我军杀入镇州境内,周德威将遭受两面夹击,的确也不宜再据守关隘...可是他不率部撤返回河东去,反而仍要一头扎入成德军镇州地界?”
当李天衢听闻周德威不退反进,甚至还要出兵攻击魏军各部追兵时,也不住诧异的念道。
毕竟周德威先前镇守的娘子关地界,正好卡在了后世山西省与河北省之间。由李存勖所统领的后唐大军全面溃败,眼下正试图尽快退返进入河东,周德威位于西线作战,按说也应该向西撤返,可是他统领麾下军旅,却是往东北方向进军,这也就相当于又要向李天衢麾下大军主动发起挑战。
就算眼下魏军化整为零,分别调遣的部众遭遇周德威这个后唐名将的攻势,而接连落败三阵...可这也都不过是左右不了全局的小规模战事。魏朝大军一旦再集结主力兵马,仅仅单凭周德威所统领的蕃汉马步军,也将承受极大的压力。
何况周德威撤出娘子关,在他身后,可还有葛从周会统领所部牙军来追...如今陷入两面夹击的险境,直到军力占据绝对优势的魏军形成合围之势,那周德威就等同于偏偏要往火海刀山里面硬闯......
而周德威是勇而多智,善于洞识兵势的将才,也绝非鲁莽冒进之辈。现在这等形势下,要保存自身实力,唯有尽快退入河东...可是他统领麾下尚还维持编制的军旅东进,而与魏朝主力大军迅速接近,所将面临的凶险,周德威也必然十分清楚...那么他为什么还是要选择逆流而上?
然而其中的答案,李天衢大概已想出个眉目...他转过了头,又向坐在侧首的符存审望去,就见那员心腹名将沉吟片刻,忽的微叹了口气,便说道:
“我朝诸部追兵到处搜查截杀,李亚子兵败奔逃,眼下仍是危如累卵,其余晋人败军残部也无力再与我军抗衡...周德威本来镇守娘子关,与葛节帅对持相抗,他本来能最先退入河东,可如今却还引兵东进......
想必要竭尽所能的袭攻我朝诸部追兵,全然不顾自身的安危,也要策应李亚子能得以安然退入河东。可如此一来,就算周德威能够护应晋主与其余各部败军走脱,可他统领的蕃汉马步军,也将成为众矢之的,而要遭受我军的合围夹攻。”
988 忠烈身边,仍有贪生怕死之徒
镇州井陉县,古有太行八陉之第五陉,天下九塞之第六塞之称,因地形“四方高,中央下,如井之深,如灶之陉,故谓之井陉”而得名。
此处作为成德军镇州治下县坊,于赵王王镕为叛将张文礼所杀,又由李存勖以讨逆的名义征服之后,便一直由后唐占据。然而李存勖兵败溃走,魏军大举北上,井陉县城非但已被攻克,治下各处陉塞军寨,也多有魏军将士转运粮秣辎重。
然而一拨兵马自西南面杀来,并趁着天色渐黑、敌我难辨之时,突然又向基本控制这片区域的魏军发动了奇袭。
这个时候胆敢在井陉地界袭击魏军的,自然是周德威所统领的后唐蕃汉马步军。所派出最为精锐的部曲,在夜色的掩护下也发挥出了奇袭的作用。
迅速杀出,旋即短兵交接,回过神来的魏军部曲也难以施发弓弩,唯恐误伤了战友袍泽。而后唐藩汉军趁势加剧混乱,纷纷嘶吼着涌杀上前,但凡上前久经看清敌我,便立刻挺起军械招呼过去......
直至天色微明,已是死尸盈野。周德威挥军掩杀,倒也足以夺下一处为魏军占据的堡寨...这场仗固然对魏朝也造成不了伤筋动骨的打击,可是如周德威这般频频袭扰进攻,也是严重的大乱了朝着西北面追击李存勖等败军残部的军事部署。然而凭着他用兵的本事,固然能打下这几场小规模的胜仗,可现在也相当在狂拉仇恨,而要促使各路魏军的注意力都向着这边集中过来。
寨堡内部,到处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以及哀嚎呻吟的伤兵...虽然又胜了一阵,可是收拾整顿的后唐军士大多神情凝重,不少士兵闷着头来回走动着,看来基本上也都意识到了他们以后的处境只会愈发的凶险。
麾下兵马慌惧不安,周德威当然心知肚明...可他仍是面如寒铁、心若铁石,凭借着自己以往在军中积累的威信尽可能的约束部曲。
周德威也很清楚,挥军进入镇州地界,在如此形势下主动攻打魏军...是万般冒险的举动。可是他也唯有如此做,才能把自家主公李存勖眼下担负的风险转移到自己身上...这对死忠于河东李家的周德威而言,也当然是义不容辞的。
当然周德威也并没有把这个抉择看作是自杀式的行动,只要能策应李存勖顺利撤回河东,他还是要竭尽所能尝试突围...但届时自己注定将成为各路魏军合围猛攻的活靶子,麾下军旅很有可能会被歼灭,从敌军的包围中杀出个突破口,而退回河东的可能性自然也高不到哪里去......
只是这个险,周德威必须要冒。
起码眼下暂时得以喘息,周德威把身子斜倚在一座石磨上,仍是副不苟言笑、威严持重的模样,而在凝视着周围军士来来往往的各司其责、各行其事。片刻功夫过后,一员蕃汉军中的骑将满面忧色,径直赶至周德威身边,而恭声禀道:
“周总管...这几番战事下来,除了伤亡折损的儿郎,诸支部曲当中经过清点,却又有不少兵卒出走潜逃。自从我蕃汉军引兵至娘子关与扬武军葛从周对垒伊始,各部军健出逃便难以约束,连同折损阵亡的兵马,如今我军可用之兵,也已不足九千了......”
向周德威禀说军情的这名骑将唤作杨檀,沙陀人出身,其父阿噔啜,早年便投从至李克用麾下也曾担任队正。而按正史所载,他在被李存勖提拔为骑将之后,的确就是直隶于周德威帐下。
实则这个杨檀,在正史中还有另外一层身份...由于正史中李嗣源继任后唐帝君之后,便改御名为李亶。杨檀的旧名,正以偏傍字犯之,他遂改名为光远...所以这个人,也正是按史载线唐末帝李从珂征讨石敬瑭之时,兵败后因为正帅张敬达拒不肯降,便带头怂恿麾下刺杀主将,又立刻鼓动后唐大军向契丹投降的杨光远。
如今的杨檀,正史中的杨光远当然也就顺理成章的,成了后晋儿皇帝石敬瑭所仰仗的重臣。他倒也很清楚自己刺杀主帅张敬达,而巴结契丹以图自保的行径很是卑劣,所以还曾对石敬瑭假惺惺的表态“臣贵为将相,非有不足,但以张生铁死得其所,臣弗如也,衷心内愧,是以不乐”...只不过这厮言行,在旧五代史中便已被直接定性:
其实光远故为其言,以邀高祖之重信也。
换而言之,就算杨檀是沙陀人,又是世代效力于河东李家的将门出身...可是他在生死存亡的要紧时刻,临阵倒戈投降,行刺弑杀主帅,转投敌方后还能惺惺作态的自表苦衷...这些事他可都干得出来。
只不过按正史轨迹,而后改名的杨光远,还要等到周德威早已阵亡多年,他也熬资历做了招讨副使,而于后唐末年行刺招讨正使张敬达得手,再率领诸将上表向契丹投降之时,才会暴露他的为人秉性。可是现在的杨檀,却还是直隶于周德威麾下的一名骑将。
而听杨檀陈说罢了,周德威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便冷声说道:
“还剩下九千多人,脱逃的人数的确比我料想的还多了些...可叹诸部兵马士气萎靡,无论是用军法震慑,还是以我在军中的威望重整军心...士既早无死战之心,也终究难以长久维系下去......
传令下去,今日尚还只攻破井陉南隅这一处军寨,北面还有几处寨堡,乃至北面柏岭等地...还要去击破各处魏军。诸部儿郎再歇息一个时辰,迅速装束粮秣,便准备启程。”
杨檀闻言大急,立刻疾声劝道:
“周总管,您既然也说如今我蕃汉军军心难以为继,也当趁着诸部兵马尚未被南朝大军杀溃之前,尽快退返回河东去才是!方今包括陛下在内,各部袍泽哪个不是争先恐后的要往西退?为何就只我蕃汉军偏要杀入镇州,而独力承受南朝敌军的攻势?
即便镇州真定城,尚还有符习将军镇守,可是来往道路已被南朝大军截断,如今成德军治所也已是孤城一座,也实难给予我军支援...可周总管仍要主动去攻袭诸部敌军部众,纵然小胜几场,可等到南朝大军形成合围之势,那我军又何止是身处险境?再要突围杀出,已是千难万阻,生机渺茫!”
周德威转过头去,把眼一瞪,又厉声说道:
“正因为眼下尚还无法确定陛下安危,我军须护应御驾退至河东,便绝不能退!南朝如今虽得势,可我藩汉军也未必便不会有机会突围杀出,而主危却畏战先退,又岂是我忠于李唐的河东男儿所为?”
杨檀心中更急,可是他还没来得及再做言语时,就见周德威双目森寒,平素便不怒自威的他,脸上非但多了几分愠怒,再沉声说着,语调中也明显夹杂了些凛然杀意:
“我意已决,不必多言!须知蕃汉马步军,还是由周某所统领的。如若再有人妄言非议,便视为扰乱军心...若是按军法从事,你可知又该当何罪!?”
989 反目成仇,行军中的兵变!
杨檀眼见周德威动了真怒,他又哪里还敢还口?也只得立刻低下头来,连称末将领命。只不过杨檀把脑袋垂得低低的,自然也不会让周德威发现他眼中闪过的那一抹狰狞戾色。
还要尽可能的督管诸部兵马整顿行伍...已倍感心力憔悴的周德威,遂又前去亲自视察其余将士。而杨檀目送着周德威离去,周围却有他的一拨亲信渐渐凑上前去,目光已犹如毒蛇那般的阴冷,杨檀冷哼了一声,旋即狠声念道:
“就算咱们行伍将士,干的是把脑袋掖在裤腰带上博功名的勾当...但是也没有理由明知是死路,却还要随着你往上撞去!你周德威固然是河东宿将,当初我固然也不敢对你有什么加害的心思。
可是河东李家,的确大势去矣...你却偏偏挟裹着我等一起去送死,那也就怪不得我另做打算了......”
又过了一日光景,魏朝大军方面调兵遣将,针对周德威所部军旅,已经要展开合围之势。葛从周统领扬武镇牙军主力,经过娘子关,也已追击至成德军镇州境内...而到处转战的蕃汉马步军所扎下临时简易的营盘当中,杨檀却带着一众军士,便朝着周德威所处的营帐摸去......
杨檀按其为人秉性“虽不识字,然有口辩,通于吏理,在郡有政声”...所以这厮能言善辩,也很擅长在军中搞煽动。周德威往日在军中虽然素有威望,可眼下这等形势,他也的的确确是强行指挥麾下兵马参赴最为凶险,而生还几率更为渺茫的战事。
周德威势如骑虎,也不得不如此抉择。对后唐朝廷早已怨意极深的将士们,对于他们昔日拥戴的上官愈发的质疑...杨檀再趁机暗中煽惑鼓动,到底也还是让他拉拢来不少帮手,而要做下一桩他们以往连想都不敢去想的勾当:
趁着周德威熟睡之时,行刺取其性命,再去向魏朝投诚!
行刺军中主帅,此事固然非同小可...然而就算周德威在后唐诸多将才当中,可以说是出类拔萃,甚至数一数二的名将元勋...可汉末三分时节的张飞,被赞称为万人之敌、为世虎臣,到头来不也为他的部将张达、范强所杀?
杨檀不在乎做张达、范强那样的人物,只要能拿到周德威的首级,他自知就可以向魏朝换取官身荣禄。毕竟按其正史规矩,张敬达为契丹杀败,形势险急,仍是拒不肯降...当时诸将迟疑不决,虽知大势已去,却都不忍加害上官,然而这杨檀怂恿煽动,出手可是比谁都干脆。
只不过如今的后唐蕃汉马步军,诸部兵马人心惶惶,心态上大致可以分成三类:
第一类将校兵卒,不愿再为后唐枉自送命,可是却也念挂周德威对他们的情分...行刺主帅的事,他们抵死下不去手,也只得早已相继做了逃兵,自顾性命,只求能够尽快逃归故里;
第二类人,则是受杨檀的煽动,心说周德威既然执意要让我们去送死,那也就没有必要再把他看做上官主帅...既然注定要反目成仇,那就莫不如把事做绝;
然而还有第三类的将士...他们仍认为自己与家世的性命与河东李家牢牢绑定在一处,亦或还是愿意死心塌地的追随周德威,纵然搭上自己的性命仍是在所不惜。
已是夜色如漆,天上繁星点点。周德威所处的大帐前头,还有披甲持矛的士卒轮班值守。其中一名小校,就见骑将杨檀径直朝着这边走来,便连忙上前问道:
“杨将军,周总管近日劳苦,方才就寝不久,也当好生歇息,这时候您又为何事而来?”
就是要趁着周德威入睡,才方便我等动手...否则他那一身武艺的确了得,要除了这厮也是棘手的紧......
杨檀心中念着,仍是神色如常的回道:
“斥候哨骑回报井陉南隅南朝兵马动向,军情紧急,自是耽误不得,我还须亲自向周总管禀说。”
那小校倒也是机警之人,他眼见杨檀方才来时,周围布置的简易营帐内外似是影影绰绰,哪怕瞧不真切,可是警觉似乎还有人正朝着周德威所处的大帐这边摸来...这小校心中登时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又连声喝止道:
“且慢!杨将军,纵有紧急军情,还请稍候片刻,容标下先行前去唤醒周总管。否则有甚变故,标下担待不起!”
杨檀闻言心里恶狠狠的咒骂了声,暗忖周德威身边仍有死忠之士,要行刺他得手,看来也难免仍要多耽着些风险...他又立刻做勃然怒发状,而喝骂道:
“混账!你这是何意?是疑心我会意图对周总管不利,还是说......”
杨檀一边说着,一边朝着前面撞去,然而他话还没说完,突然便拔出腰挎的佩刀!乍现的寒芒朝着那小校恶狠狠的劈斩下去,杨檀眼中凶芒毕露,又低声喝道:
“我要行刺周德威,而势必要取他的首级!”
那小校与在周德威帐前值守的军士,方自有所提防,然而杨檀暴起拔刀,二话不说,便突下杀手!小校情知自己躲不过这当头一刀,他却立刻嘶声叫嚷道:
“周总管小心!杨檀狗贼,要行刺您......”
“噗!”
惊呼示警声戛然而止,鲜血直喷溅了出来,那员小校怒目圆睁,当即扑倒了下去。杨檀则绰刀赶上,又低喝了声:
“动手!”
蹑手蹑脚,朝着周德威大帐潜行过来的叛军士卒纷纷暴起,擎出兵刃,立刻便朝着其余值守的军士扑去,左砍右杀,顿时又是一股股鲜血喷涌激溅,而将大帐周围一切都染得通红!
然而先有十余名持刀绰枪的叛军撞入大帐,却都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因为他们瞧见一道高大的身影从塌上暴蹿起身,很快便打起了精神,并瞪圆了双眼朝着这边瞪视过来!
周德威这些时日劳心劳力,固然也是甚感疲惫,而好不容易睡个囫囵觉...可他戎马倥偬惯了,早年又是久居边塞,也早养成了在行军期间睡得轻,但闻得异响声也很容易醒来的习惯。
也亏得值守的小校在临死前示警嘶喊出声来,周德威猛的转醒,又听见帐外利刃入肉声噗噗响起,再瞧着这些撞入帐中,手持利刃的兵卒...虽然刚刚从睡梦中惊醒,可是周德威也立刻意识到了眼前所发生的一幕又意味着什么!
既然已经动手,即便眼见周德威已经转醒,那些叛兵咬了咬牙,还是嘶吼着直扑了上去!
周总管!过往我等虽然决计不敢有行刺你的念头!可是杨骑将说的是,你让我们没了活路,我等却还要保命!若是只得投从南朝...眼下已是一不做、二不休,也唯有取你的性命!
“贼子敢尔!”
周德威目眦欲裂,厉吼一声,当即踏步上前,竟然直接抬起手臂,抵挡迎面朝着他劈来的一刀。好歹他是合甲而眠,铠甲护臂硬生生荡开刀锋,迸得火星四溅,周德威旋即便攥紧了砂锅大的拳头,一记重击砸出,那个最先挥刀劈斩的叛军却是首当其冲,面门硬生生挨了这一拳,登时“嗵!”的一声闷响,他的五官竟也似直接凹陷了下去!
990 不是营啸,可军心已经崩散
被一拳砸得乌珠迸裂、鼻梁坍平,那兵卒闷哼一声,也登时仰面到了下去。然而其他兵卒瞧得虽然惊惧,也很清楚开弓再无回头箭,也只得狠狠咬着牙,再度朝着周德威涌杀了过去!
周德威怒目环视,他虽然没有卸下铠甲,可是自己善使的大槌,乃至平素腰挎的佩刀却被搁置在大帐内另一边...所以这一时片刻的功夫,他只身徒手,面对这些背反的叛兵。
更何况杨檀以及受他煽动的兵卒,也意识到他们要行刺的目标已经惊醒...各个也早已发了狠心,也都要冲入大帐中来!
就算几口钢刀、几杆长枪恶狠狠的朝着自己招呼过来,周德威辗转腾挪,凭着一对铁拳接连猛击过去。又是“嗵!”、“嗵!”、“嗵!”...等闷响声频起,接连几个叛兵被放倒在地。周德威又是一脚蹬出,狠狠踹翻了迎面杀来的一名兵卒,然而他眼角余光一乜,也瞥见又有叛兵挺起长枪,便朝着自己直搠过来。
周德威是行伍军将,固然不是什么精通短打击技的江湖高手...可他到底也是在五代时节论个人武勇也能排得上号的虎将,久经迟疑片刻、性命便休的战阵厮杀,反应也是极快。他身子微微后仰,便避过这一记刺击,旋即探手抓住枪杆,猛然发力,便直接抡圆臂膀甩了出去!
一击不中,双手仍紧紧攥紧枪杆的叛兵,身子竟然腾空而去。又是乒乒乓乓一通乱响,周德威轮臂甩飞出去的这个兵卒,顿时又将好几个涌杀进来的叛兵赚得四仰八叉,而登时在大帐入口处拥堵成一团!
就算徒手鏖战,周德威迅速的清出了一片空间,他立刻疾步朝着搁置在一旁的大槌那边蹿去。然而伸出的手掌,刚要触及大槌的槌杆之时...周德威陡然间感到背后一凉,旋即剧烈的痛楚,便迅速蔓延开来。
原来杨檀眼见趁着周德威入眠时行刺不成,情急之下,他厉声喝骂着,连拱带撞,亲自顶开拥堵成一团的叛兵,劈手又夺过一杆长枪,便疾步上前,恶狠狠的直刺了过去!
周德威的手握住槌杆的那一刹那,枪锋也透过铠甲缝隙,攮入后背,而在他身上直开了个血窟窿...然而杨檀直刺得逞,然而他脸上狰狞的狠戾之色,转瞬间便被惊骇恐惧所取代。
因为杨檀惊然发现,周德威虽然被一枪攮中,反而激得他发出一声浑如惊雷的怒吼!旋即又转过身来怒目瞪视,周德威持槌在手,登时便似是刚从陷阱中扑出来的猛虎那般,抡起手中乌沉沉的大槌,便要以碾碎眼前一切生灵的声势,而奋力横扫过来!
当即骇得魂飞魄散,杨檀下意识的却使出一记懒驴打滚,旋即手脚并用、连滚带爬的又朝着帐外撞去...突然卷起那格外浑重的呼啸破风声,也使得他浑身寒毛直竖!
而杨檀撞出大帐的那一刹那,便听见身后嗵嗵砸击声暴起,几个叛军口喷鲜血,直接荡飞了出来...他们的身子被大槌狠狠砸中,又是让人听着寒毛直竖的骨骼断裂声,一槌过去、几人飞出,而且那些叛兵几乎都还在半空中时,便已气绝毙命!
周德威拿到了善使的兵器,便登时浑如杀神附体。他抡动的大槌势逾千钧,乱哄哄涌杀入帐的叛军根本无从抵挡...眼下再要逃时,那些腿脚稍慢的,也都不免要被当场格杀。
惊魂未定的杨檀,却侥幸的从大帐中撞了出来,可他很快便又发觉周围惊呼喧哗声大作。帅帐这边闹出的动静实在太大,蕃汉马步军其余将校兵卒,在听闻这边传来的异响之后,自然也会立刻前来一探究竟。
行刺主帅,确实是冒险行事...杨檀在决定动手之前,当然也会做另一手准备。暴怒的周德威眼见便要冲出帐来,而仍旧忠于他的各部兵马很快也将抵至帅帐左近...杨檀却连声招呼着周围震恐惊慌的叛军东面退去。毕竟那边安置着临时搭建的马厩,他也早已算计得清楚,如若行刺周德威失败,便朝着东面奔逃,立刻上马,而从这极为简陋的营盘中撞出去!
“快上马逃出去!我等还是身着唐军制式衣甲,其余部众仍是不明就里,谁又会拦截我等?只要奔出营盘,既然早已入了夜,周德威也追不出多远,然后只顾一并朝着南面奔走,去投魏军!”
杨檀疾声招呼,直到他解了缰绳、翻身上马,但听得身后隐隐的仍有不少士卒惊呼惨嚎声传来...周德威杀出帅帐,必定是暴怒欲狂,而恨不得立刻便要将参与这场兵变的叛将叛兵赶紧杀绝...那些被甩在身后的兵卒,也即将遭受大槌轰杀,却也为见机更快,而先行转身奔逃的杨檀等人争取到了一定的时间......
可杨檀也很清楚,周德威善于用兵,在突然遭受行刺的情况下,他也很有可能立刻相处区分叛军,而调度兵马扑灭叛乱部众的法子...杨檀遂快马加鞭,瞧着前方纷纷涌将过来,却尚还不明底细的兵马...他还刻意要混淆视听,而大声喊道:
“营啸矣!诸部兵马,速速避让!”
其他行帐间赶出来一探究竟的蕃汉马步军众,一听到“营啸”二字,也登时乱做一团!毕竟这等战争时节的突发性事件,但凡有一定行伍阅历的将校兵卒,没有遇到过也都听说过。
由于战争期间,士兵长期处于神经高度紧张的状态,往往有人因梦魇而突然惊嚎出声来,内心积压的抑郁、恐惧等情绪忽然爆发,往往会感染得大批将士一下子陷入极度歇斯底里的状态中。那种疯狂的状态,甚至足以让人抄起兵刃直接劈向自己的袍泽战友,而酿成整座营盘的自相残杀!
以周德威所统领的蕃汉马步军在这般形势下的心理状态,就算当真发生营啸也不稀奇...而要应对这等突发事件的方式,就是要让其余清醒的兵马,速速远离已经陷入疯狂状态的同僚。妄图前去镇压,亦或去试图唤醒同僚,却只会感染更多部曲,而陷入神经崩溃疯狂的杀戮中。
所以杨檀诈称他行刺周德威所发出的响动为营啸,骇得那些不明就里的兵马喧哗声大作,竟然也随着他们这些叛军朝着营盘外围涌去!
人喊马嘶,本来寂静的营盘内登时杂声鼎沸!倒还真有些神经高度紧张的士兵忽然被一种疯狂的情绪感染,而险些嘶吼着挥刃劈向身边的同僚!形势太过于混乱,就算周德威怒声号令,力图尽快稳定军心,只怕也还要耽搁好久的功夫!
杨檀遂趁着这股乱势,与追随他慌忙上马奔走的叛兵,便顺利的撞出了营盘...然而杨檀回首张望了一眼,仍是满面阴毒之色,心里也仍不住恨道:
可恨到底仍是未能取下周德威的首级,若是带着他的人头前去投诚邀功...想必也能受魏朝的厚封厚赏,只得这般逃离营盘,我还真不甘心!
不过就算未能行刺周德威得手...他到底也挨了我一枪,身负重创,再经这般折腾,仍旧甘愿随着他死战下去的兵马...却还能剩下多少?待我投到魏军那边禀明,再带大军前来围剿周德威这厮,也同样是一桩大功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