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1 四龙斗彦章!马战巅峰对决(2)
满面狰狞狠劲,浑身透着股肃杀之气而直朝着王彦章那边杀去的将领,如果按他们正史中的身份,却是后唐明宗李嗣源、后唐末帝李从珂、后晋高祖石敬瑭、后汉高祖刘知远...这四个皇帝。
而按着后世《残唐五代史演义》当中所述五龙二虎斗彦章那场经典大战,其中刨除了李嗣源的义子李从珂,而还要加上的则是如今正与李天衢、符存审对垒后唐庄宗李存勖;矢志要投军争个出人头地,可尚还只是个半大少年的后周太祖郭威;父子两代家世都已效忠于魏帝李天衢,而对河东李家反而视如仇寇的高思继之子高行周;乃至民间小说中的火山王,原型为杨家将杨老令公之父杨信的杨衮......
无论是演义中的五龙二虎,还是如今包括李嗣源在内的几员猛将齐出,处心积虑的都是要除掉王彦章这个劲敌...也足以说明这个王铁枪在与之交锋的敌手眼中,实力又是何等的恐怖!
眼见层层叠叠的敌军就朝着自己这边包围过来,王彦章竟是红光满面,眉宇间尽是兴奋之色。
遥想当年,王彦章还记得自己终究被后来的主公李天衢说动,而前去投至陈州刺史赵犨军中,出城时常在敌阵中杀个几进几出,也都是常规操作...而后屡屡摧锋破阵,接连同倍具威名的敌手杀阵对决,可随着自己在军中的地位越高,再亲自赶赴杀阵酣战的机会也相对少了许多......
到底我也已年近五旬,岁数渐长,却仍不想做个享清福的闲官...趁着现在还能提枪上阵杀敌,男儿一生,胸中抱负,也还要轰轰烈烈的大战几次,非但要成就生时不世的功名事业,留在史载中的事迹,还要再添上几笔...今日李嗣源伙同他麾下骁将一并前来,倒也正合我意!
王彦章振奋念罢,兜鍪之下,他两眼更是精光四射,忽的豪声高吼,便主动催马迎了上去!
“王彦章!受死吧!”
忽然一彪后唐骑军从斜侧杀至,却是石敬瑭率先一步杀至,他双眼如铜铃般圆瞪,迸射出野兽一般的凶悍厉芒,容貌自是极为骇人。而紧握马槊的双手凸起了根根青筋,旋即闪电般疾探了出去!
“就凭你!?”
王彦章眼见石敬瑭突进过来,他信手一枪挥出。两般兵器重重的撞在一处,饶是石敬瑭身躯雄壮,仍是如遭雷殛,他本来眉目狰狞的脸庞上霎时显露出酡红色,巨大的反震之力传来,也使得他险些从马背上一头栽落下去!
“自不量力,该受死的是你!”
王彦章厉声暴喝,眸子中杀机凛然,他整个人就像一头立刻反击得手的猛虎,目光牢牢的锁定住在马背上身形打晃的石敬瑭。
然而王彦章正要挺枪刺去,却又听见马蹄声自斜侧方奔袭而至,也常好扎到最为凶险惨烈的战团中搏杀,而曾让后唐帝君李存勖激赞称“壮哉!阿三!”的李嗣源义子李从珂,雄踞于匹高头大马突然杀至,槊锋撕裂开空去搠来,非但是要救援石敬瑭,也更要尝试一举重伤王彦章身上要害!
王彦章却是头也不回,手中大枪再如闪电般摆荡出去,剧烈的金铁交鸣声登时响彻云霄。强劲的反震力如狂潮倒卷而回,直震得李从珂双臂发麻,身子在马背上也猛的一个趔趄。他瞳孔倏然收缩,神情凝重,眸中也流露忌惮之色。
好个王铁枪!好强横的臂力!而且反应竟然也如此迅猛!
好歹李从珂、石敬瑭两相策应,他们迅速稳住身形之后,便一左一右的夹攻过来。大枪摆起格挡,铛铛劲响声连绵不绝,三骑错身而过。待王彦章拨马转身,再要冲杀过去之时,一道身影却如鬼魅般出现在他的身后。锋刃森寒的长刀横斩出一道利芒,刀锋直要剁入王彦章的腰肋中!
感到冰寒的杀机自后侧奔涌而至,王彦章扭身抡枪,他蓄满怒意的一击登时荡开那员敌骑横斩过来的长刀,还迫使他骑乘的战马悲嘶一声,甚至踉跄着连退了几步。当王彦章再瞪目望去,就见面呈紫色、目睛多白的刘知远阴测测的也凝视过来,虽然他承受大枪威猛的力道,也感到紧握刀柄的虎口发麻...但立刻稳住胯下坐骑,又抡刀抢攻了上来!
相继与李嗣源、石敬瑭、李从珂、刘知远这四员当世猛将激战一番,王彦章也大致摸清了这些敌将的武艺水准。若是与其中任何一个单挑放对,他也有信心能早晚能将对方挑落下马;如果是两人一并前来,则以一敌二,大概也能斗得个旗鼓相当;可倘若与其中三人交锋...恐怕战况也将变得十分棘手。
眼见李嗣源催马疾进,而朝着自己这边冲杀过来。王彦章抡动大枪,以狂暴霸道的攻势逼迫刘知远只得纵马避让,在石敬瑭、李从珂二将夹攻过来之前,便驱骑犹如一团狂风般直窜了出去。
只要能催马在杀阵中游走厮杀,而不被这四员敌将困住夹攻,那么也便有接连搠杀他们的机会!
然而还有几队骑军嘶声怒吼着,也从几个方向朝着这边冲杀过来...这些后唐军士各个奋不顾身,也都要拼死将王彦章拖住!
面对疯狂涌杀过来的敌军骑众,王彦章深吸了一口气,竟直接催马从正面撞去,他手中大枪好似一条狂舞盘旋的黑龙。碗大的枪花,直扑向首当其冲的后唐骑士。枪锋每一次戳刺过去,那些前赴后继扑杀过来的骑兵咽喉、面门、心窝...等身上要害便是团团稍血光迸溅!
沉重的枪杆四下里一通抡砸,挨着的骑军身上铠甲顿时凹陷下去。转眼间便有十几人被砸翻坠马,瘫在地上的兵卒承受着骨骼碎裂痛楚,从口出又冒出殷红的血沫,再站不起身来,也只是煎熬的等死而已!
王彦章使得这杆大枪,搅起一团腥风血雨之后,却是沾着便走。其余后唐军骑打算四面合围、趁虚而入,却根本拦将不住他...有几员骑军军校声嘶力竭的指挥麾下部众维持密集的队列,却见王彦章轻易的破阵撞入,他手中的大枪,也直直朝着自己这边搠来...当真是锐不可挡,哪怕只片刻功夫,也根本没有人能阻拦住这王铁枪!
按说李嗣源治军有方,他麾下牙军也是后唐的精锐之师。可是眼见王彦章催马横冲直撞,杀得三军辟易的威猛模样...已有些骑兵驻足不前,眼中也流露出惧色。
后唐将兵深深忌惮王彦章这等虎将,毕竟按正史梁晋争霸时节,素来也敢与亲赴杀阵,而寻劲敌厮杀的李存勖便曾有言“彦章骁勇,吾尝避其锋,非守殷敌也”...晋人听闻王铁枪杀至,遂不战而走,也能佐证其威名之大,足以震慑敌胆。
而王彦章当年投从的却是魏帝李天衢,身为雄踞中原的鼎盛王朝中的首席虎将,他威名之盛,而对后唐军旅所能造成的威慑力,较之原本的轨迹,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所以李嗣源试图尽快袭杀王彦章这个魏朝军中地位尊崇,乃至统领这一路敌军的主帅...可是他眺望对方策马来往冲杀时的剽勇战姿,也不由得的咬牙念道:
即便我与麾下骁将齐出...可是要袭杀这王铁枪,又谈何容易!?
962 四龙斗彦章!马战巅峰对决(3)
当大批后唐骑军因王彦章那般斩将搴旗、摧锋突阵的威猛模样受到深深的震撼。一并追击而来的那两千多名魏军锐骑,也都奋声喊杀着,也朝着那些意图截杀王彦章的敌军骑队狠狠扑击了上去。
即便在这个时候魏军的兵力处于绝对的劣势,可是王彦章麾下的亲随甲骑,也都将他们的将主视为仿效仰慕的对象。
而身为一军之胆的王彦章,以他迅猛霸道的身姿再敌阵中来回撞杀,任何后唐所谓的勇士却都不是他的对手,即便以众击寡,却仍被冲击得人马俱惊、震恐辟易...魏军将士看在眼里,自然也被激出了加倍的战意与斗志!
被突破队列的后唐甲士,开始吃力的应付那些魏军锐骑近乎疯狂的扑击。战团漩涡越来越大,也卷起股血浪潮流,不少骑兵拥堵在一处,已看不出什么阵列章法,而只是在拼死厮杀着,尽可能再抢先一步杀死近在眼前的敌人。
无数马战兵刃狂乱的挥舞,激荡兵刃撞击声,与汉话、沙陀语的喊杀咒骂声混成一团。而王彦章仍是纵骑如飞,他胯下雄俊的战马在纷乱的战团中划出了一条弧线,遂又朝着从左侧撞杀过来的李从珂直奔而去!
呼啸的破风声扑面而来,大枪枪刃所卷带起森冷的利芒迷乱双眼...又被王彦章盯住的李从珂,暂时只能独自承受这个强大敌人的攻势。
王彦章使得大枪既猛又快,忽然招式一边,双臂摆动枪杆便横扫过来。李从珂来不及闪避,只得横起马槊试图硬生生的格挡。然而两般兵器相击,他虽然卸下了一定的力道,可大枪枪杆压着马槊,仍然撞在了胸口上...但听“铛!”的一声巨响,李村可披覆的镶铁铠甲当胸便陷下去一块,一口鲜血,也顿时从他口中喷出!
险些倒翻坠马,剧烈的呼吸时也能感受到钻心的痛楚,似乎自己的肋骨已折断了两三根...可是李从珂眸子里流露出狼一样的目光,抡起马槊癫狂的轮扫过去。困兽之斗的这一击,倒也迫得王彦章非但架枪回防,他脸上也露出一抹惊异之色!
李从珂可还记得,自己本是汉人王姓寻常农家百姓出身。然而自幼丧父,与母亲相依为命,生计本来也十分困苦...而当初河东军东征西讨,李从珂的家园曾被攻破,他的母亲也在那个时候被军中主将李嗣源纳为妾室。
然而彼时李从珂他也已是十岁出头的年纪,可自己的娘亲却一个的沙陀族大将所纳...他早已记事,出身卑微,而投入完全陌生的环境寄人篱下,以一个妇女改嫁而带去姓家去的拖油瓶身份,却能成为李嗣源所喜爱的义子,乃至后唐帝君李存勖所称赞的军中后起之秀,他期间所付出的努力当然也是可想而知。
义父虽待我甚为重视,可却也说不上视如己出,我与他亲生骨肉相较实则到底还有一层隔阂...虽为河东元勋显贵义儿,但我今日所拥有的功名荣禄,都是凭自己拼上性命争取来的!要与义父那些亲生子嗣平起平坐,乃至有朝一日凌驾于他们众人之上...我仍唯有拿命去拼!就算大敌当前,也决计不能在义父与军中将士面前露怯!
李从珂嘴角仍挂着血迹,双目中也满是血丝。当他咬着牙还要抢攻上去,王彦章眼见两侧另有后唐骑军夹攻过来,他胯下战马如箭蹿出,轻易冲垮了一层骑军队列,便将李从珂远远的甩在了身后......
急催战马拦截过去,然而再度对上王彦章大枪的刘知远,即便因其剽悍善战、雄武过人,而在李嗣源身边心腹石敬瑭的麾下开始得提拔重用。可是他面临王彦章这等对手,左支右绌也甚是吃力。
耳畔陡然响起剧烈的锐啸声,刘知远睁大了双目,就见王彦章眼中杀意凛然。他奋疾一枪探出,枪刃划出那抹耀眼的寒芒,便直朝着自己的胸腔要害刺来!
仓促侧身闪避,大枪枪锋从当胸铠甲狠狠划过。金铁激烈摩擦的响动让人听着直感头皮发麻,刘知远看着一片迸碎的甲叶飞溅,他瞳孔霎时暴缩,也当即惊出了一身的冷汗!若不是自己下意识的侥幸闪避,差点便落得个被大枪贯体的下场!
然而王彦章一枪不中,近距离瞪目望去,就见刘知远那对本来相较于常人便更是白多黑少的眼眸森然凝视,阴测测的也显得格外渗人...锋刃森寒的长刀立刻举起,便要趁着两马错身而过的当口,恶狠狠的直劈向王彦章的头颅!
我本出身微寒,早年备受歧视。为了换般活法,也是把脑袋掖在裤腰带上,争来出人头地的机会...这条性命也早已卖与将主和石敬指挥使,以后要么封侯拜将,要么索性战死沙场,也别无第三条路可以走!
“倒是一员悍将,可凭你这等手段,还杀不了我!”
王彦章厉喝一声,虽然一枪刺空,可是他擎起枪杆,便生生荡开了刘知远这一记兜头劈斩。两骑错身而过,而王彦章驱使着神骏坐骑疾速冲刺,所形成那股猛烈的势威,包括刘知远在内的后唐将官军卒也仍是拦将不住!
再目睹那王铁枪犹如神将下凡一般,不但策马又朝自己这边撞来,他那股撼山攘岳的霸道力气于双臂之上。抡起手中大枪,便朝着自己狂暴的砸来...石敬瑭满面杀意,立刻拍马抡槊,也奋不顾身的迎了上去。
虽然石敬瑭在后世耳熟能详,固然因为他是留下千古骂名的儿皇帝...可是按李天衢想来,他却对自己的老丈人李嗣源,也绝对称得上忠心赤胆。
只是后唐最后两任皇帝...李从厚意图削藩,还指责石敬瑭护驾不力而欲杀之;李从珂更是将其视为最大的隐患,屡屡试探加刺激,直至派出大军征讨。而割据河东拥兵自重,也绝对不肯放权的石敬瑭,索性便向契丹许诺割让幽云十六州,年年贡奉,并以儿国自称......
人的心态,很多时候也难免随着时局的改变。石敬瑭不惜割地丧权,也要借契丹之力造反篡位...他对于弑杀义弟,并篡夺李嗣源家世帝业的螟蛉之子李从珂下手固然不会手软,可是如今李嗣源尚还在世,至少现在的他确实还没生出异心。
硬生生抗下几招,双手便已震颤得无比酸麻。终于王彦章大枪荡起,石敬瑭善使的马槊直接脱手飞出...然而他颔下的虬须根根竖起,眸子中又暴出慑人的寒芒!石敬瑭迅速从腰后抄出两柄战戟,在空中划出两道利芒,便又朝着王彦章抢攻上去!
将主待我恩重如山...我河东沙陀儿郎,也不能再任由这王铁枪如此猖狂下去!
石敬瑭又念及不久前恩官李嗣源,已经承诺要将他女儿许配给自己...又多了这层岳婿关系,也自当以死报效。虽然石敬瑭无论气力与武艺还是逊于王彦章,可他大开大阖的攻去,却也极是难缠!
瞧见自己的心腹兼准女婿石敬瑭,正拼死拖住纵马来回驰骋的王彦章...李嗣源眼中森寒的杀气显露,策马疾驰而来,距离此处战团也不过数十步之遥。
饶是这王彦章再是威猛难挡,但先由我与敬瑭夹攻缠住他,再待李从珂、刘知远杀至...也势必要诛灭这个劲敌!
然而李嗣源心中正念时,忽的听见有号角呜咽声自南面悠悠传来。他面色一沉,眉宇间多了几分急虑之色...因为李嗣源也已意识到:
要设伏袭杀王彦章,这耽误的时候也有些久了...而前来策应这王铁枪的魏军,到底还是到了!
963 本来要做猎人,如今却成了猎物
南面天地之间交界处,果然已有一队队甲骑跳荡而出,成队的骑军出现在地平线的那一侧,掀起漫天烟尘,开始直朝着这边李嗣源带领几员心腹猛围攻王彦章的战团冲杀过来。
王彦章的身份毕竟在魏朝军中举足轻重,当他遭遇伏击,会有大批兵马前来支援...这也都在预料之中。李嗣源亲自上阵,与麾下剽骑尽出,本来就是意图趁着王彦章追击之际,在有限的时间以内尽快将其击杀。
只是王彦章大枪如龙矫躩旋舞,接连与后唐猛将激战交锋,人马过处。当者披靡...他所展现出万人敌的雄武风采,要取其姓名,又谈何容易!?
魏军骑阵那边,王晏球手中提着两柄大锤亦是威风凛凛,他雄健的身躯端坐在战马上,也立刻奋声高呼道:
“两翼骑军先扑上去,务必尽快冲垮前方敌军阵列,而保王经略周全!”
人马如潮,蹄声如雷,听王晏球一声令下,左右两翼的骑军立刻以骇人的声势滚滚突进。大队的人马就像两柄锋利无匹的弯刀,而划出两道劲疾的弧线,钭指直插向前方布列在外围,本来防备王彦章突围走脱的后唐骑众。
“可恨!叔父统领骑军与石敬瑭、李从珂、刘知远合力联手,却还未除了王彦章那个大敌?”
眼见魏朝援军奔袭而至,李从璋甚是急躁,而当即疾声厮骂起来。就距离他不远处,李嗣源的另一个侄子李从敏眉宇间焦急之色,也是浓郁到了极处。
眼下战事紧急,李从璋、李从敏心想按自家叔父先前军令,也势必要尽可能的切断王彦章与魏军兵马之间的联系。敌军杀来得突然,现在李嗣源那边又专注于同王彦章鏖战...那么他们这边,也就唯有迎战而已!
骑军交锋,各部甲骑涌动如同一股股汹涌的怒潮,本来也仍尽可能维持着阵列,打的各有章法。
然而王晏球所处的骑军前阵,忽然黑压压一排排人马具装,浑身上下皆是重甲披挂的骑军开拨上前,前排队列骑兵擎着长矛高高耸起,直指苍穹。随着所部军将一声令下,大批重甲铁骑开始分批逐次的加速。轰隆隆的马蹄声,渐渐的在这片地势相对空旷的原野蔓延开来。
本来指挥麾下骑众与魏朝敌军作战的李从璋、李从敏二将惊觉望去,他们这才意识到魏军从两翼率先进攻的两翼部队朝着中间收缩,原来这是要策应敌军重骑从正面直接碾杀过来!
眼见一排排重甲骑军汹涌的碾压过来,大批后唐骑兵的瞳孔迅速放大。他们意图回避魏朝殿前司重骑的冲击,可是两翼也尽是敌军锐骑拦截厮杀。人喊马嘶中,又听无数铁蹄沉重的叩击大地,交织成让人胆战心惊的轰隆声,大地颤抖个不停...而重甲洪流,也终于撞入了混战的战团当中!
激烈的撞击声、凄厉的惨嚎声霎时交织成一片。血肉翻腾的场面一直从阵前蔓延下去...后唐骑军饶是身披铠甲,却也无法抵挡具装重骑的冲锋,便如遭遇雪崩山洪那般,大片大片的人马当即被淹没!
饶是有些凶性勃发的骑兵偏不信邪,他们嘶声咒骂着挥起兵刃向迎面撞来的重骑攻取。可是诸般兵刃就算劈斩、搠刺在了重甲上,最多也不过迸起些火花,旋即便是刀崩枪断...而重甲骑兵仍似一座座移动的战车,只顾轰隆隆向前碾压,相撞时骨肉摧折之声频频响起,撞得前方的敌军阵阵人仰马翻!
这一轮猛冲下来,大批后唐骑军无法抵抗这一支重甲雄师霸道的冲击力,地上一地的血肉狼藉,其余残兵当中有不少人也开始四散奔走。
至于李从敏这个李嗣源的后辈...他虽然也是河东李家下一代的后起之秀,可如今尚是少壮年纪,战场上的阅历相对浅薄,面对这等声势骇人的场面,也根本无力抵抗。
冲上去与魏朝重甲骑军正面硬碰,到头来也不过是枉送性命罢了。李从敏遂调转马头,喝令余部兵马立刻向后方撤退。然而李嗣源的另外一个之子李从璋...他忿恨的瞪圆了双眼,就见迎面杀来的重骑那一张张面目已是清晰可见,已是来不及逃了,便厉声嘶吼道:
“去你娘的!魏狗,老子索性与你们拼了!”
终究也只能厮杀到底,既然难走,好歹也要多拉几个敌将敌兵垫背,也算是赚了!
眼见魏军重甲骑士骤然突至,并且挺起雪亮矛锋,便直直搠刺过来。李从璋嘶声咒骂着,抡起铁挝,荡开一排搠来的长矛,竟然逆流而上,怒吼着凿入魏军骑阵当中!
霎时间呼喊怒骂之声,又轰然响成一团。李从璋热血上头,也只能使尽全身的力气,疯狂把把手中铁挝挥舞得呼呼生风,再催马拼命的往前涌去。然而他背上被一刀剁中,甲叶崩碎,留下一道深深的伤口。善使的铁挝也被几把骑矛绞住之时,李从璋瞪目抬头,就见迎面杀来的那员敌将手中双锤,其中一柄也已高高举起,就朝着自己兜头劈砸了下来......
王晏球抡动手中铁锤,狠狠地砸向李从璋的头颅。下一刻便是清脆的碎裂声起,李从璋的脑袋顿时就像被砸碎的西瓜般绽裂开来,蓬的漫天血雾挥洒,旋即凌空洒落!
后唐青壮骑将李从璋,现在也才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本来按他正史的轨迹,非但北击入寇的鞑靼杂胡斩获大功,而后受封洋王,也正是他使得一柄铁挝将总揽权势后愈发专横跋扈、恣意妄行的权臣安重诲与其妻室尽皆打死......
而且李嗣源膝下第三子李从厚继位,对深得军心的李从珂、石敬瑭十分猜忌,也正是派出这李从璋前去意图取代李从珂凤翔节度使之职。也足以看出他如果再活个十几二十年,他也将会在李嗣源为首的军事集团中的地位尤显尊崇。
李从璋虽性情暴烈,可按史载待其五十一岁时终于任上,治下子民为之罢市以做追思。他在后世的名气固然及不上石敬瑭、李从珂、安重诲这些李嗣源的心腹嫡系,可偏偏后唐后期不少关乎局势陡变的大事上,也都少不了他的身影...可是如今李从璋也无法再施展拳脚,天下时局走向较之原本的轨迹大有不同,而他的故事,便已就此落幕了......
至于一锤打死李从璋的王晏球,则趁势继续率领着骑军做为锋尖,直直朝着前方继续涌杀。而石敬瑭、李从珂、刘知远...乃至安重诲、李从璟等李嗣源的嫡系心腹瞪眼张望,又听见惨叫连天之声入耳...就见滚滚重甲铁骑重骑撕开了重重阵列,一路杀入深处,而后唐兵马,就在他们马前被一排排的被冲垮撞到!
眼睁睁瞧着敌军骑众正碾压自己麾下的牙兵纵横蹂躏,而且正在朝着这边迅速冲击过来...李嗣源瞪目切齿,脸上不甘之色更是溢于言表,然而眼下这等形势,他更清楚的是:
先前本来意图竭尽所能,诱敌设伏,再由我与麾下猛将携手协力袭杀王彦章,却终究无法成事...反而是王彦章震慑得我军忌惮,魏朝大军又已然杀至...现在不是我等要合攻敌军大将,而是敌军骑众要围杀我等了!
964 积怨难平,战意难免崩塌
再是不甘,可是麾下将士士气低落,已根本无法抵挡魏朝骑军如排山倒海般的猛攻...方才杀不成王彦章,如若再不撤,恐怕也终究要葬命于那王铁枪的大枪之下......
李嗣源心中恼忿的念罢,也只得擎起长锤,转向突围奔走的同时,还大声号令周围麾下兵马向北面撤退。然而他很快便望见,一彪骑军朝着他这边飞速迫近过来...那些魏朝骑将军健眼中灼热的杀意已是清晰可见,他们觑见李嗣源的踪迹,当然纷纷奋力喊杀,并且拼命催马前来,也势必要一举袭杀这员敌国宿将以斩获奇功!
都说风水轮流转...可这也未免也转得太快了些!不过一时半刻之前,是我势必要动用麾下骁将骑军并出,而合力袭杀王彦章,转眼间便是是这大股南朝兵马向我夹攻而来!
李嗣源目光肃杀,催马直接迎了上去。双方骑队撞到一处,战团中烟尘飞扬,兵刃碰撞声音更是不绝于耳。而李嗣源虎吼连连,抡挥浑铁锤过处,挨到的魏军骑众纷纷吐血坠马。即便是寻常兵刃难以砍透的铁甲,经受沉重的钝兵器狠狠敲砸,仍是筋断骨折!
当然也仍有一些亲随亲兵奔杀过来,誓死追随李嗣源身后,而与他们的将主拼死冲杀。然而更多的后唐士兵,却已再没有甘愿为河东李家赴死的战意...随着战事愈发严峻,越来越多的兵卒眼见战局难以挽回,甚至开始寻路奔逃,也根本不打算重新集结队列...作鸟兽散,总之离那大群来往冲杀的魏朝骑众越远越好。
“我等的命便那般不值钱么?主上不知体恤为国家卖命的将士,贪滥官职敛财克扣,也直把咱们当做脚底的泥!就算将主以往还算厚待麾下将士,可死战至今...待他也算尽职了。那王彦章实在太过厉害,南朝大军又已杀至,无论投降还是奔逃,还是各保条性命罢!”
战团当中,已有后唐将校高声呐喊起来。本来便不愿再以与魏朝军旅交锋而枉送性命,如今厌战的情绪又迅速在混乱的人群中蔓延开来......
虽然亦有不少将士仍愿追随李嗣源,但也不乏有大批的兵马开始四散奔走,如若与迎面杀来的魏军骑众撞个正着,便索性高呼愿降...与魏朝胜算已愈发渺茫的这场会战,他们也不愿再打下去。
...李嗣源的确勇猛善战,并且善于治军。然而李存勖宠信权奸,终究会致使各地相继发生兵变。如果是按正史线再走下去,即便后唐雄踞中原,并且灭亡前蜀,打下了五代王朝当中最为广阔疆域的情况下,魏博镇牙兵挟持指挥使赵在礼反叛,李嗣源奉旨前去征讨,却是他麾下的亲兵与叛军达成一致,并且与他们的将主挑明了表态:
“...某等初无叛志,直畏死耳。已共诸军商量,与城中合势,击退诸道之师,欲主上帝河南,请令公帝河北...令公欲何之?不帝河北,则为他人所有。苟不见几,事当不测!”
李嗣源的亲军所表达的意思,很明显便是我们早已被逼到了份上,也抵死不愿再将李存勖奉为皇帝。除非你肯与李存勖分家,而自立为帝,如若不然,也请将主不要逼我们把事做绝。
而如今的后唐内忧外患更为严峻,军心不振、怨意沸腾,李嗣源无论如何试图激励麾下兵马,到了生死存亡时节,战意一旦崩塌,那军心溃散,也很难再收拾得回来了......
“噗!”的血光崩溅,激血如箭一般从李嗣源身边的一名骑将咽喉飚出。魏军又一彪精锐敢战的骑兵,已经扑上去死死的咬住李嗣源所处的骑阵。不远处还有几名骑将在催马疾驰时仍不住的大声喝令,眼看就要以合围之势包围过来。
势逾千钧的一锤,又直接将一名迎面杀来的敌骑胸膛砸得整个凹陷了下去。杀红了眼的李嗣源招式势大力沉、大开大阖,抡起大锤来也都满含着浓烈的杀伐之气。
然而李嗣源再放眼望去,目所能及处鲜有尚还能聚拢的麾下兵马...再战场上散落奔走的,也都不过是溃兵。这一场大战已是兵败如山倒...还有大批魏军骑众打出的旗号猎猎飘动,诸队锐骑,也都从不同的方向,朝着这边疾驰而来!
与方才的处境完全对调,然而比起大发神威在阵中来回冲杀的王铁枪,李嗣源已是拼尽全力,却终究还是有所逊色。再厮杀下去,他也有些撑持不住了......
身边的亲随骑士不住落马,李嗣源也开始感到肩头开始沉甸甸的,每一次抡动浑铁锤,都要竭尽全力。战至头昏脑涨,他一时不慎,冷不防身旁便有名兵刃被荡飞的魏军骑将嘶吼一声,便直接跃扑了过来!
李嗣源惊觉有异,虽然连忙闪避,却仍被那直扑过来的敌骑顺势一带,便从疾奔的战马上直接掀翻了下去。他的身躯重重的摔落在地上,顿觉头晕眼花,直颠得快散了架。而周围魏军将兵见状,都发出振奋的喊杀声,便又呼喇喇的直涌了上来!
当李嗣源立刻挣起身来,仍要拼死抵抗之时,猛然间却瞧见远处那道高大的身影犹如铁塔,雄踞于直朝这边狂奔而来的战马之上。再瞧着那个向自己杀来的敌将手中紧绰的大枪,李嗣源也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
策马来往踏阵,接连与李嗣源、李从珂、石敬瑭、刘知远这些后唐悍将酣战的王彦章,按说连番激战下来,也消耗了大量的气力,可是现在的他却正处于极度亢奋的状态。那对锐利如电的目光,直朝着已经落马,并且身陷重围的李嗣源逼视过来...王彦章忽的狂声厉吼,也犹如一道霹雳直落在这片杀声喧嚣的战场上:
“李嗣源!方才你与麾下心腹倾尽全力,却仍旧未能取我性命。如今也换由我军大举来攻,今日你也终将战死于此,也该认命了!!”
此情此景,此时此刻,李嗣源满面悲愤之色,他也已是万念俱灰。自己从战马上坠落,周围尽是掩杀过来的敌军人马,而王彦章这个始终杀不了、胜不过的当世虎将,也再不过一时片刻的功夫,便将杀至此处...
我当年尚还流落于塞外,自从受义父知遇提携大恩而从军征战,也早将生死置之度外。那时心想哪天若是殒命于沙场,也无非就是一死而已...可是如今我河东李家形势险急,今日却终究要折在此处,我又能甘心!?
李嗣源心中怅然念着,却又忽听得斜侧一阵激荡的冲撞声骤然响起,数十军骑硬生生从合围过来的魏军中杀出一条通路。统领这些残兵的,却正是连人带马都已杀是浑身浴血的石敬瑭!
而径直朝着李嗣源这边杀来的王彦章,忽的也发现有一员后唐骑将率领小撮骑军从来杀透阵列,催马拦截过来。那员骑将焦急的朝着李嗣源那边望去,口中还大喝道:
“阿爹快走!今日虽败,可我河东李家还要与南朝对抗下去,折损了我无妨,您却绝对不容有失!”
那骑将又转过了头,催马向王彦章这边撞杀过来,却也好似直往火焰中扑去的飞蛾那般...旋即又怒喝道:
“王铁枪!你要伤我父亲性命,除非先从我李从璟的尸体上踏过去!”
965 亲儿阵亡,义子的心思
懂行的人甫一对招,便大概摸清了对方的虚实。迎面直刺过来的一枪,被王彦章轻描淡写的格挡开来,他见朝着自己截杀过来的李从璟也不过二十来岁的年纪,虽然马战武艺也算了得,可是比起石敬瑭、李从珂、刘知远等李嗣源的心腹还逊色不少。
可是这李从璟依然敢于冲杀过来拦截,而且直接撞入敌军人群当中,他自然也是抱着必死之心要掩护自己的父亲撤离...王彦章点了点头,便沉声喝道:
“舍身为父,孝心可嘉。不过两军交锋,当然也做不得人情,你便死在此地罢!”
“呸!王彦章,谁说我就必定会输于你!?”
李从璟双眸子中似有两团烈火熊熊燃烧,口中逞强叫骂着。然而他其实心里也十分清楚,石敬瑭、刘知远、李从珂...再加上自己的父亲李嗣源,他们这一路牙军悍将齐出,结果王彦章纵马来回驰骋,日不移影连战众将...如今魏朝大军又已杀至,如此形势下自己却要来挑战这个恐怖的对手,其实这场厮杀的结局从一开始便已注定了。
但也唯有死战而已,为了掩护阿爹能够撤离...纵然注定要死在王彦章的大枪之下,也要尽可能的再拖住他一时片刻!
而在另一边,石敬瑭纯以双腿操控战马,疯狂挥舞着双戟,将附近的魏军甲骑纷纷被砍倒。然而方才他与王彦章对战,即便趁着骑军冲撞开始侥幸拨马奔走,可是后背仍旧被大枪锋尖划出一道深深的伤口。
身上铠甲残破不全,皮肉向外翻卷,鲜血已经染红了半边身子...可是石敬瑭似是感受不到痛觉,森寒戟刃劈空斩过,又从一名魏军骑将的脖颈划过,顷刻间,热血便如泉喷溅!
当那骑将的身子直挺挺向后栽倒之时,石敬瑭单手拿住双戟,另只手抄手扯过无主坐骑的缰绳。待他牵引着胯下战马,疾奔至李嗣源身侧时,便一把递过了过去,口中还疾声喊道:
“将主上马!快走!”
做为李嗣源的亲随心腹,石敬瑭按史载梁晋争霸时节,于杀阵中数度舍命护主。其中至少两次,也正是因为他拼死相救,李嗣源才免于一死...如今自己的恩主兼准岳父面临王彦章的追击而性命垂危,石敬瑭自然也仍是要豁出性命,誓死也要保得李嗣源性命周全!
而眼见石敬瑭单手握住双戟,另只手赶忙向李嗣源交递缰绳的当口,一拨魏军骑兵眼见有机可趁,便纷纷扬起兵刃夹攻了上去,势必要在李嗣源接过缰绳上马,而石敬瑭一时难以御敌之前将他们乱刃斩杀。可忽有一骑暴蹿过来,下一刻便是长刀轮转、寒芒闪动,顿时血花激溅、残肢抛飞!
石敬瑭舍命要救护李嗣源,然而刘知远身上挂着数处创口,也奋不顾身的突杀过来,就在石敬瑭周身左右催马冲杀着。
这后唐、后晋、后汉三代皇帝相互间的联系却也十分微妙,原本的轨迹里石敬瑭数度救主,只身保护李嗣源突围;刘知远亦曾不顾自己安危,两次救援石敬瑭脱险...如今他们三人会合到一处,便立刻相互策应,拼死也要甩开后面追击杀至的王彦章,而杀出条血路突围出去!
李嗣源仗着精湛的骑术,一手接过石敬瑭递来的缰绳,已侧身踩在马镫上。旋即纵跃翻身,便直接坐在扬蹄疾奔的战马上。然而李嗣源念子心切,再焦急的回身望去。所看见的景象,却似是被一杆铁枪狠狠攮入了他的心窝当中......
因为李嗣源回头望去,就见自己亲生骨肉李从璟的身躯,已经被王彦章手中大枪捅了个对穿!
不过几合的功夫,李从璟手中兵刃便被荡飞,王彦章再探出的一枪势如惊雷,便狠狠的攮入了他的胸腔当中。李从璟浑身一震,怔怔的垂头望向那乌沉沉的枪杆,他颤巍巍的伸出双手,虚弱的搭在握住枪杆,似乎是仍想死死抓紧贯穿自己的大枪,以阻止王彦章继续催马去追击自己的父亲。
王彦章见状面色凝重,一言不发,却直接撒手放开枪杆。然而他策马从李从璟身边疾驰而过,又探手从马鞍得胜钩上绰起另一杆铁枪...被沉重大枪贯穿身躯的李从璟,便直接从马背上正面摔落了下去,直至枪柄杵在了地上,他仍双手仍抓着枪杆,却也已是再无半点声息......
李从璟身为李嗣源的亲生长子,自从军后亦是骁勇善战,且为人性情谦和谨慎,按说有朝一日,也是继承其父地位的最合适人选。
然而按史载的轨迹,魏博牙军挟持赵在礼叛乱,李嗣源奉旨平叛,却因李存勖昏聩乱政而致使麾下亲军也发生兵变...李嗣源受要挟,反而被叛军推举为主。当时在国都的李从璟为父极力辩白,遂受李存勖赐名为继璟,视做己子,而命他前去招抚自己的亲生父子李嗣源。
可是拥戴李嗣源的军队已有南渡黄河之势,李从璟便为始终不肯相信李嗣源并无反意的李绍荣所杀,所以他也并没有活到自己的父亲在李存勖灵枢前称帝的时候。
而如若李从璟不死,或许他那接任嫡长子的二弟李从荣也就不会因残暴擅杀,自己作死,与诸臣不和,遂非要称帝闹兵变致使李嗣源因极度悲骇身死;他那三弟李从厚或许也不会继承帝位,反而被身为李嗣源义子的李从珂夺权篡位。
然而现在的李从璟,却因被王彦章的大枪贯穿身躯而阵亡。李嗣源远远望见,登时目眦欲裂,顿感心头滴血...然而即便他心中悲忿已极,却更清楚眼下终究不能为自己的亲生骨肉报仇,否则其他心腹族亲,也都将命丧于此!
再耽搁个一时片刻,不但王彦章转眼便将杀至,周围不知道又有多少魏朝骑军将呼啸而来,直到将他们彻底淹没...李嗣源遂立刻转过身来,歇斯底里的怒声狂吼,便催马直往前面撞去!
满心悲恸的驱使下,李嗣源手中浑铁锤每次挥舞过去,当即便有个魏军甲骑的脑袋砸得破碎。他仍是勇悍至极,不管前方还有多少人截杀过来,就是拼命的催马抢前突进...大锤挥舞成一团团乌光,突围的过程中,也不知又砸翻了多少魏军骑军!
石敬瑭、刘知远二将也如发了疯一般的挥舞着兵器疾突冲杀,与李嗣源配合着直朝外撞,不一会的功夫,他们与周围一小撮余部兵马身上大半片都满是血红的颜色。而李嗣源、石敬瑭、刘知远三人使得兵器相互策应,也总能荡开敌骑一排排疾搠猛砍过来的兵刃,终于又得以撕裂开几层队列,再驱使战马把奔速提到极处!
至于李嗣源的义子李从珂...在同一时刻也在突围苦战,方才他远远眺望见自己的义父坠马,当即大惊失色,本待的催马前来救援。然而很快的,李从珂又瞧见石敬瑭已抢先杀至李嗣源身边救援,而自己的那个义弟李从璟...则奋死朝着正向李嗣源杀去的王彦章那边扑了过去。
李从珂为李嗣源的安危焦虑,可是眼见李从璟前去挑战王彦章这个恐怖的劲敌之时...他脸上神情却变得十分微妙。战事险急,也容不得分毫耽搁,李从珂旋即催马也向李嗣源那边冲杀了过去,而把李从璟抛在了身后,他抡动马槊奋力突围,口中却忽的喃喃念叨:
“义父当然不容有失,至于你李从璟...如此死得其所,这倒也好......”
966 沧州清池,夺回失地
即便李嗣源身边尚还有心腹悍将紧紧相随,而拼死突围只顾朝着北面奔去。可王彦章似是仍不知疲倦,仍旧亲自绰着大枪紧追猛赶;王晏球恶狠狠的下令掩杀追击,旷野上做鸟兽散的后唐部曲,眼见大批奔袭过来的魏朝骑众,再是不情不愿,为了保命也只能弃械伏地,高声示意自己已经放弃抵抗,而愿意接受魏军处置......
按理说王彦章、王晏球所部魏军虽是精锐善战之师,可是李嗣源所统领的牙军同样也是身经百战。
然而北有契丹、南有魏朝,处于两面夹攻的处境而惶恐不安;军力处于劣势、军中怨意沸腾;极为忌惮的王彦章一时身陷重围,却爆发出令人心悸胆寒的战力;以及王晏球挥军杀至,先以重甲锐骑摧锋踏阵;由于积怨已深,而打起恶仗时战意崩溃的情绪又迅速蔓延开来...这些因素累加到了一起,也足以致使本来以骁勇善战而著称的军旅崩散之势犹如山倾......
这般时节两军厮杀,当战损达到两至三成,便极有可能引发全军溃败。对于一支对于己方势力积怨极深的军队而言,也更难以维持拼死到底的战意。
战略处境极为被动,李嗣源就只能试图尽快袭杀这一路的敌军主帅王彦章。然而他再是骁勇,也并非西楚霸王再世,反而让王铁枪进展所长,打出他生平履历中的高光一战...而激战中麾下兵马积怨爆发,李嗣源始料未及,也难免吞下败果。
李嗣源与石敬瑭、刘知远等麾下悍将竭力突围,以遍地尸骸与横流的鲜血铺出一条道路。所幸又有狼狈奔走的安重诲一边奔逃,一边大声喝令招聚散兵溃军,虽然乱哄哄的已经分不清编制统属,但好歹又会合了五六千人紧紧相随在李嗣源身后。
这一路风声鹤唳的又奔逃出十几里地,可就算勉强摆脱魏朝锐骑的追击,但是再往前行,便是横海军藩镇治所沧州清池城...跑了和尚跑不了庙,即便后唐败军暂时摆脱魏朝大军的追击撵杀,可恒久以来耸立在当地的城郭不会挪动,想必很快也将要承受敌军的大举猛攻。
李嗣源刚刚承受丧子之痛,急火攻心,直感屈辱悲忿已极...可他心中却也很明白,此番大战失败,再不出许久功夫,王彦章、王晏球这等敌军大将必然会趁胜挟势杀来。就凭麾下这数千士气已低迷至极的残兵退入城中,与其说是据险死守,倒莫不如说是钻入瓮中,等着敌军将清池城团团包围而坐以待毙罢了......
“...清池城已不必再回去了,毕竟王建立奉我军令,分拨一部分牙军至范阳县抵御契丹军马,如今也务必要尽快会师...继续往北,至涿州再召集余部牙军!”
忍受着内心的屈辱,李嗣源好不容易又开口号令道。这个时候,他深知自己只得忍辱负重,竭尽所能的将麾下仍会效死与自己奋战的牙军召集再一处,以图尽力挽回这势如天倾的危局。
只是继续往北撤离,这也就以为着将横海军藩镇再拱手让于魏朝...这等败军丧师、失地陷城的罪责,而且东面战线的溃败,也致使对垒于赵州高邑的后唐大军形势更为被动...那么自家主公李存勖又将会如何发落?
李嗣源可还记得,比自己小了十八岁,在这般时节几乎已差出一辈的义弟李存勖...起初他们相处的也甚是亲密,与亲生的兄弟手足别无分别。
然而李存勖继承义父王位,继而改国号为唐宣称延承李室正统,直至近年来完全听信身边的伶人阉宦...李嗣源也感到他们君臣之间的隔阂非但越来越深,自己甚至也成了李存勖猜忌的臣子......
常言说位高人臣者身危,可如今是国难之际,正值危急存亡之秋。陛下纵然猜忌,只要还有挽回颓势的指望,也自当继续奋战下去...日后降罪责罚,也由得他!
李嗣源心中悲忿的念着,旋即沉声低吼,促使战马朝着北面继续扬蹄驰骋而去......
三日后,王彦章、王晏球统领大军,便已开拨进清池城中。经巡察一番,确认城内并没有残余的敌军之后,便能确定李嗣源情知孤军难守,终究不能坐以待毙,也只得进行战略性撤退。
值得一提的是,沧州清池再度易主,虽然每逢战事,最先倒霉的也总会是黎民百姓...可是除了被后唐军旅抓去当民夫运送诸般辎重,以及强征搜刮口粮影响到地方民生,清池城内百姓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但大多还能熬得住。
直到魏军将士四处晓谕安抚,乡民奔走相告又由魏朝占据这横海军中枢所在,当地百姓遂也都冒出头来,也开始纷纷恢复日常生活作息,总之两国打仗,就算受战事波及,可是该过的日子还要继续过下去。
王彦章毕竟是从唐末时节便追随李天衢打天下的,而王晏球儿时家人亲族更是被秦宗权的凶兵残杀。也都见识过当年军阀混战,秦宗权挥军所过之处人烟断绝、荆榛蔽野,百姓或是被杀绝充当军粮,或是早早的逃散殆尽;孙儒焚烧宫阙、屠杀居民,致使当时的洛阳白骨蔽地,荆棘弥望,居民剩不到百户...还有太多例子,总之对于当时对于很多军阀而言,基本上也都是一般的想法:
这块地我如果守不住,那莫不如就把此处百姓杀光屠绝,总之也绝对不能便宜了打败我的对手。
然而后唐不得不弃守清池城,包括沧州诸地百姓在内,固然不能说没有遭受战祸波及,可是比起当年乱世杀伐的惨状,起码也已大有改观。李嗣源如今虽然对魏朝极为仇视,可是屠民滥杀这种事,起码他还绝对做不出来。
毕竟从一方藩镇开始打天下,群雄逐鹿,彼此杀伐吞并,那些没有做人底限的君主也都已消亡,也终究不可能发展成魏朝、后唐这两大国这般的体量。
同李嗣源与其麾下一众悍将酣畅淋漓的激战一场,还带领麾下军旅斩获大捷...王彦章虽然后知后觉,感到浑身无比酸麻,但是他得偿所愿,直感觉十分痛快。
经过休歇整顿之后,王彦章、王晏球自然还要统领军旅趁势北上,复夺回横海军沧州治下全境疆土,只是眼下战事尚未完结,朝廷也还没有调度官员前来,接管赋税民政...以及差遣部曲缉捕趁着战乱作奸犯科的贼盗,以维持城内秩序等相关事宜,王彦章吩咐亲随按常例布置战时安抚当地民众的举措。趁着麾下军旅整顿期间,他也算是能忙里偷得半日闲了。
然而就在这几日光景,至于却还闹出一场风波...奉令巡查清池城乃至周围镇坊村落的军校急禀称发现有些军卒剽掠乡里,还已闹出了人命,而事发后竟还抗拒缉捕...王彦章闻报后勃然大怒,旋即沉声对那禀奏的军校喝问道:
“岂有此理!你说带头违抗军令拘捕的军士皇甫晖,本是先前被打散分调往各处军司魏博镇牙兵出身?连同那杀才在内,违抗军令的厮鸟可都已经拿下了!?”
967 魏博遗毒,五代骄兵,你也无法发迹了
王彦章已经动了真火,按说他本来不是那种治军十分严厉苛刻的将领,行伍中都是热血汉子,平素与麾下将士也从来不会摆什么高官的架子。可是谁若犯下扰乱军心、临阵畏缩、侵害百姓、违抗军令...等罪责,王彦章也必然会严惩不贷。
尤其之前殿前司有军汉苌从简杀害同僚,亡命出逃,结果到了后唐投军竟然打出名号,还得李存勖赐名为李绍琼,掉过头来便与魏朝为敌,还杀至邢州境内大肆剽掠造孽......
王彦章当然不可能知晓京畿殿前军司下辖所有士兵的为人秉性,可是当初有叛兵从他下辖的行伍出逃,到了敌国反而成了专与魏朝作对的成名将官,也让他倍感颜面无光。
魏朝军队,将士该得的军饷、抚恤、犒赏绝对不会亏欠,素来严查军中是否有贪墨克扣的蠹虫。然而即便按军律无论身处本国敌境,都严令禁止侵害百姓,可也终究难免会有个别军卒身上仍有旧时骄兵习气,而抱着侥幸心思掠民作歹。
李天衢先前拟定军法,也清楚如刘邦的约法三章,岳飞的“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乃至徐达的“掠民财者死,毁民居者死”...等战时军律,而之所以要三令五申,也是因为战时剽掠民众的现象确实十分严重。发现有明知故犯者,经查处严惩便是。
然而听闻麾下有掠民的军士非但拒捕抵抗,还试图纠聚人手闹事...这也立刻挑起了王彦章的敏感心思,当然也要当做典型严办!
眼见王彦章盛怒的模样,向他禀奏的军校也不敢有分毫怠慢,又立刻禀说道:
“那皇甫晖虽顽劣难制,公然动刀,但受他煽动抗拒的兵卒也不过数人。动用一都人手,虽伤了十几名士兵,也已在清池城东乡坊将其捕获,如今暂收押起来,经略若要亲自审问,卑职便遣人把那厮给押过来!”
...人还没进牙署节堂,王彦章便已听见堂外叫骂声不休,待十几员军卒费劲巴力的推搡着皇甫晖进入节堂,他虽被反剪绑住了双臂,可仍是拿肩膀冲撞,还要张口咬人,满嘴的污言秽语,仍是骂不绝口。
王彦章瞧那皇甫晖年纪甚轻,似乎也还没过二十岁。而他脸上乌青,额侧老大一块血痂,身上血迹斑斑,很明显去拘捕他的部曲也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其绑缚拿住。
眼见这厮果然顽劣已极,被擒捕住正要接受审问,却仍顽抗不休。王彦章更是怒从中来,正要厉声叱喝时,皇甫晖却先瞪视过来,把脖子一梗,便高声叫嚷道:
“老子不慎事发,也只得认栽了!也不必再多说废话,让我慑服认罪,那是白日做梦。横竖就只有这烂命一条,大不了早些投胎,下辈子再图个快活!”
王彦章见状怒极反笑,本来按自己在军中的威望,诸部将士不说是尽皆服服帖帖,可是对于他这个开国勋将也都极为敬畏。
当初尚还只是个新兵蛋子的夏鲁奇初生牛犊不怕虎,虽说公然要与他王铁枪比拼武艺,但他也自知有些军律的底线不可触犯...可是这皇甫晖却截然不同,王彦章心说自己转任至升魏州为大名府的经略府又接掌别部军旅,不曾想下辖部曲倒还有这等生性骄悍不法、好乱乐祸,甚至没把军中主帅放在眼里的兵1痞。
“你好大的胆子!我军饷钱关支、日常用度,又可曾短缺军中将士?明知扰民掠财者必要严惩,你非但仍坏了军中法度,竟还胆敢纠聚兵卒意图哗变抗捕!国有国法、军有军规,你犯下死罪,还敢如此放肆?”
听着王彦章声色俱厉的质问,皇甫晖却浑不吝的嗤笑了一声,他满脸的痞气,旋即又叫骂道:
“王铁枪,你也不必再与我啰唣什么大道理!不错,军饷用度不曾少于我的,可虽然都是在行伍军中,可你是高高在上的达官贵人,当然锦衣玉食、身家富贵。老子不过是个寻常军士,拿到饷钱也逛不得几次窑子,关扑博钱,更是填堵不上窟窿!
好歹老子杀阵中敢打敢上,既然做着把脑袋掖在裤腰带上过的勾当,都说马无夜草不肥,到攻破的乡坊捞些钱财,又算什么大事?
老子只是懊恼,这次掠财不慎,到底还是被撞破了。与其被拿住受军法处置,莫不如索性便拼他娘的!可恨到底还是被擒拿住,横竖都是个死,还指望我会向你乞活讨饶不成!?”
王彦章听皇甫晖这一通浑话说下来,也能确定这厮凶戾难驯、骄纵跋扈,属于那种彻头彻尾的牙军骄兵。魏朝开疆拓土,陆续覆灭、降服诸方势力,而收编了大量的降军与归附军旅,其中也难免仍有些士卒旧习难改,国法军规就算约束他们一时,可是其中冥顽不灵者,早晚却还是要闹出事端。
尤其这皇甫晖出身于魏州,本来便是魏博镇的牙兵出身...虽然魏博军的牙将世家早已被李天衢血洗屠尽,各部牙兵也早已化整为零,打乱拆分到各处军司,然而皇甫晖此人,看来却是牙军骄兵里面典型中的典型。他这种兵卒如果聚众抱团,也就不难理解当初的魏博军为何会将擅杀上官、废立藩帅视为家常便饭了。
王彦章虽动了怒,可确定对方是个什么货色之后,也不至立刻发作...他面色铁青,又沉声喝道:
“一派胡言!你嫌军饷不够用度,若能奋勇争先,累积功勋,日后得转迁升职,犒赏还能少了你的?可是你掳掠民财,还意欲纠聚军卒抗拒拿捕,两大罪并罚,便已是自作孽,不可活!”
皇甫晖闻言,却仍是一副混不吝的嘴脸:
“说来说去,不还是驱使我去搏命?谁知道哪天走了背运,还没享得富贵,性命便已撂在沙场上?做个苦哈哈的军卒还要继续熬受下去,老子却嫌来钱太慢!
当年罗绍威那厮太过窝囊,把藩镇拱手让于魏朝...按当初魏博军旧制,咱们这些当兵的既然出生入死,攻下城池,放手劫掠,财帛子女便任可取舍。你们这些做官纳福的,就不该多管!就指望着军饷,几时才能发迹?”
瞧着这个唤作皇甫晖的士卒死到临头仍要硬犟死撑,王彦章也听明白了,他非但牙军骄兵习气已深到骨子里,又是滚刀肉的性情...对于这种人,无论晓之以理,还是威吓震慑,他都是半点道理也听不进去。
也没有必要与其多废唇舌了...王彦章遂一挥手,又高声喝令道:
“我麾下雄健勇壮儿郎无数,也不须你这等骄横顽劣之徒!来人!把这皇甫晖拉出去砍了,连同受他煽动而意图生乱的兵卒尽数枭首悬在城头,警醒各部将士,以儆效尤!”
立刻有十几名军士冲入节堂,奉王彦章军令来把皇甫晖拖拽出去。而皇甫晖下意识的挣扎之时,口中还大声喝骂道:
“王彦章,老子日你十八辈祖宗!就算今日免不了当头一刀,十六年后,我还是一条好汉!”
王彦章冷眼看着皇甫晖被拉出节堂,对他而言,今日固然心里添堵,却也不过是定了个目无法纪的骄横**死罪罢了。而王彦章当然不可能知晓,他下令处斩,却是要砍下一个五代时节南唐名将的脑袋......
968 还没打你,就上杆子要来求见
陛下当年趁罗绍威请求我朝助其平叛之时,将魏博牙将世家屠戮一空,还勒令藩镇牙军大多转迁,由各部军司收编。当时我还曾想,是否有必要做到那个份上。
可如今看来,如皇甫晖这等魏博兵卒受家世耳濡目染,牙军骄悍习气尤重,如若聚众抱团,动辄便要哗变生乱,实为国家隐患,确实悉宜尽早根除......
军中闹出这桩子事,王彦章也不禁感慨寻思一番。而皇甫晖已被砍下脑袋,连同受他煽动的军卒一并都被挑起挂在城头上,不过处死了几个顽劣难驯,自己作死的士兵,对于王彦章而言也不是什么大事,精力自当还是要用在思量下一步又当如何进军。
至于皇甫晖这个小兵,按后世评述为人骁勇无赖,原本的轨迹魏博为后唐所占,他却于牙军至贝州屯田之时因赌输红了眼,便索性要干叛乱的勾当。故而又按魏博牙军的做派,聚众哗变,连杀两个不肯带头的上官,又将正要翻墙头奔逃的指挥使赵在礼给拽下来,并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直接放话道:
“公能为帅否?否则头随刃落!”
而皇甫晖煽动兵变事成后干的第一件事,便是到城中大肆抢掠,甚至还杀到一户姓国的民家有言“吾当破国!”,便屠尽此处百姓全家,旋即又找到姓万的百姓还放话称“吾杀万家足矣”,再将人满门杀了个精光...也足见其无法无天到了什么地步。
所以皇甫晖此人,就算只是一介牙兵,他却是正史中引发李嗣源奉旨平叛反受胁迫自立、兴教门之变李存勖身死、明宗代庄宗继位...这一系列大事的那场叛乱的牵头人。可以说李嗣源半推半就的只得谋求自立,乃至李存勖一代帝君死于宫廷兵变的导火索,便是皇甫晖这厮当天赌输红眼,遂一拍大腿决定,要不咱造个反吧......
而后李嗣源继位称帝,皇甫晖以牙军骄兵的身份直接被擢升为一州刺史。直至后唐、后晋相继灭亡,他遂投奔南唐,直至做到藩镇节度使。
后周、南唐国战,已经熬成一员老将的皇甫晖指名道姓的要和当时的敌军大将赵匡胤单挑,结果却直接遭受暴击被生擒活拿...他被俘后神色自若,也使得后周世宗柴荣见其胆气可嘉,遂下诏赐予金带鞍马。只是死倔的皇甫晖身负重创而不肯接受医治,数日后便伤重而死。
甚至皇甫晖的儿子皇甫继勋...还是南唐末期主掌军政大权的一把手。只不过他却认定宋人不可敌,一味掩饰败迹。也是因皇甫继勋之故,南唐后主李煜在后宫诵经念咒,祈求神佛保佑之时,竟然都不知道宋朝大军已经兵临国都金陵城下......
所以皇甫晖是那种魏博军出身的典型五代牙兵,他在李存勖昏聩失政,导致治下人心散乱的情况下,再煽动魏博军出身的部众叛乱,才能达到“一夫夜呼,乱者四应”的效果。
可如今皇甫晖是魏朝治下的兵,魏博军被拆分四散,会受他煽惑的士兵极为有限,却因秉性使然,仍要头铁闹事...那么他也就只能是个骄横无赖、自寻死路的小卒子,根本不足以掀起风浪,也已不会在史书中也不会留下任何事迹。
王彦章回过头来再与王晏球商议军情,便已将惹得他怒发的乱兵小卒忘在脑后。瞧着帅案上标示着横海军以北山川地势的舆图,王晏球伸出手来,朝着北面与沧州接邻的蓟、涿二州,便道:
“全仗仁兄勇猛无双,杀得晋人亡魂丧胆,迫使李嗣源弃守清池,只得北上至涿州范县招聚余部牙军。而契丹人趁势南侵,如今卢龙军节度使李存贤身故,李嗣源南北受敌,处境已是十分被动。只不过...如若挥军再杀入卢龙军境内,也极有可能遭遇契丹兵马。
即便我朝与契丹相互遣使来往,至少眼下而言,还算是邦交敦睦。可陛下曾晓谕我等,契丹终究是塞外族类,自古匈奴、鲜卑、柔然、突厥...如若得势,也必然会有南顾觊觎的歹意。北讨晋人,固然是头等大事,只是我军如若急于讨灭李嗣源所部晋军,也难免要让契丹人坐收渔翁之利。”
“夺回清池城,进而再收复横海军全境,如此好歹也能告慰高思继贤兄在天之灵了...至于契丹...哼!陛下雄图伟业,非但已收复河西汉家疆土,我朝既为中原正朔,当年唐室安东都护府下辖九府四十二州,当然早晚也要拿回来!
契丹趁着中原乱世,非但兼吞塞北诸部,也已入关侵占燕云州府...毕竟晋人乃我朝首敌,陛下只是一时权宜,且先稳住契丹。可卢龙军北面军州,乃至关外昔年安东都护府治下疆土,也不会再任由契丹霸占下去。”
王彦章沉声说着,他的目光移到标注沧州左侧,又道:
“横海军以西的瀛州,尚还处于后唐治下,那处州府北拱燕云,南临青、济,治下河渠密布、官道纵横,也是水路要冲之地。
镇守瀛州的任圜虽是文臣,可早年身为昭义军节度判官,于李嗣昭战死后一时代领牙军,号令严明,倒也不可小觑...而任圜眼下固守治所城郭,严防我军向西剑指镇、定二州,对李亚子所统领的晋军形成夹击之势。他若是出城迎击,便可伺机一股破之,进而攻取瀛州。
可是那任圜倒也甚是谨慎沉稳,他采取固守之势。如果强攻瀛州治所河间,也暂无速夺城关的良法......”
王晏球闻言点了点头,旋即又道:
“而横海军西北面...便是依附于河东李家的北平国,那王都发动兵变囚禁其义父王处直,篡权称王,也仍上表向晋主称臣。北平国延承旧时义武军藩镇易、定两处军州,地狭民寡,兵不过数万。终究也只是蕞尔小邦,我朝与晋人会战,北平国襄助转运粮秣军资,而为晋军摇旗呐喊。
不过易州与李嗣源退守的涿州邻近,如若我军北进,也已能触及北平治下疆土。那王都不能再倚仗我朝与晋人疆土间隔意以图自保,他无法再置身事外,也有可能调派军旅,做为偏师与李嗣源协力同我军对抗......”
王彦章与王晏球在舆图上指指点点,详议与横海军藩镇邻近的州府形势。然而未过多久,却有军校前来报说道:
“启禀王经略、王节帅,有一行数人行至清池城门,为首那人自表名为和昭训,乃是北平王麾下谋臣,有机密事宜特来请求拜见王经略、王节帅......”
和昭训?北平王王都的谋士?
王彦章闻言眉毛一挑,旋即与王晏球对视一眼,心说我军已经夺回了横海军藩镇,正商议如何趁势北进。眼下卢龙军蓟、涿二州,义武军易、定二州,已都在出兵攻打所考量的范围以内...而这才刚提到北平那一方奉后唐为主的藩属国,那北平王王都却已暗中派遣麾下谋臣启程,这都已经上杆子到了沧州清池前来求见......
而北平国非在这个时候暗中遣使前来...那基本上也能确认,那王都是打算临阵反水了吧?
969 大树将倒,猢狲也要散了
当北平来使和昭训被带入横海军牙署节堂,王彦章、王晏球就见他生得清瘦,脸上挂着巴结的笑意,而颌下蓄髯,嘴唇上更显眼的留着两撇胡子犹如鼠须...从面相上看,就属于那种十分典型的幕僚策士模样。
和昭训入了节堂,甫一见王彦章与王晏球,便立刻恭恭敬敬的施礼拜道:
“下官久闻王经略、王节帅威名,仰慕久矣,今日有幸拜识尊颜,实感三生有幸!”
王彦章闻言却冷哼了声,说道:
“场面话少说也罢!和昭训,你主公王都既然向晋主称臣,不遵天命,便是要与我朝敌对。按说王师行至义武军藩镇,合当一并讨灭北平!只是即便是两国交战,遣使来往交涉也合常理,我遂准你来见。北平王为何遣你前来,只管明言便是!”
和昭训躬着腰,又连声说道:
“鄙邦兵微将寡,如何敢对抗天朝王师?只是当初存处公与河东先主以姻好为名,便与河东军关系密切,义武军遵循先例,与晋人交好...却不曾想晋主野心勃勃,竟然执意要与天朝为敌。鄙邦受挟裹而从之,只是蕞尔小国,萤虫之光,又岂敢与日月争辉?
主上几经思量,已笃定心意,愿背晋而向天朝称臣。祈望宽胥,不废王氏先人遗业,此后自当年年贡钱粮、岁岁献珠珍,愿永为上国之臣属藩篱...而经略使与节帅亦姓王,与主上同姓,当真是机缘巧合,而合当前来拜见王经略、王节帅直表行迹...天朝但有所令,鄙邦誓不敢违!”
不废王氏先人遗业?说得好听!当年义武军王处存,的确与李克用来往亲密。而后王处直驱逐王处存之子王郜,先是叛晋投梁,而后绝梁附晋...那时起码也都是他王家内部叔侄争权夺势。
可如今的北平王王都虽然也姓王,他却是王处直所收的螟蛉之子。他本名为刘云郎,当初不过是被个装神弄鬼的道人收养,才有机缘投拜到王处直门下,又与我套什么近乎!那王都发动兵变篡取王位,不已是鹊巢鸠占,夺了王家的基业?
王彦章心中念着,脸上也不由得流露出鄙夷之色。
当初先是王处直听从他亲子王郁的提议,打算利用契丹国主耶律阿保机,图谋背反李存勖,在当时还在兴兵讨伐赵国叛将张文礼的后唐军旅身后狠狠捅了一刀。然而李存勖却以少胜多,大败契丹兵马,王处直震恐惊惧,却又被他那抓住机会的义子王都发动兵变给囚禁了起来...不过北平国内若不是遭逢这场变故,恐怕当时便要被刚打跑了契丹,而盛怒之下正要兴师问罪的李存勖给直接灭了.....
可是王处直被囚禁起来之后,便没有人再听过他的消息...而王都甫一上位便要清除异己,不但大肆杀戮王氏宗族,以及王处直的嫡系将领,按北平国内流传的传闻,他也暗中派遣人手,早已将自己的义父给弄死了。
如果不是王处直收养,本名刘云郎,而出生微寒的王都先是追随一个自称善使鬼神之术的道士,以后也很有可能成为使些旁门左道招摇撞骗的神棍。
对于自己有养育提携大恩的义父,王都如果真能忍心杀害,还大肆残杀王氏宗亲族人...即便这般时节为了称孤道寡,父子兄弟相残也都不是稀罕事,可是似王都这种人,王彦章当然是打心眼里看不起。
和昭训做为王都的心腹谋臣,也敏感的察觉到王彦章并不待见他这个北平来使...和昭训仍做低眉顺眼状,继而又道:
“如今李嗣源为王经略、王节帅杀败,引兵退守涿州。然而北面有契丹虎视眈眈,南面有天朝王师整戈待发,主上也已承诺,易、定两州截断晋军补给,境内晋人官吏也都已一并拿下,而愿意交由天朝发落。而鄙邦为表投从的诚意,倘若再举旗响应...李嗣源三面受敌,又能负隅顽抗多久?”
王彦章听罢,把眼朝旁边望去,眼见王晏球沉思片刻后,也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北平国意图临阵变节,对后唐而言当然极为不地道...可王彦章心说就算自己鄙夷北平王王都的为人秉性,但对于魏朝来说,敌方阵营的叛徒,转而投效己方势力,这也当然是乐见其成的。
和昭训仍毕恭毕敬的恭立等候,瞧他脸上那谄媚的笑意,王彦章虽然仍看着很不顺眼...又过片刻,他便沉声说道:
“北平国愿背弃晋主而投效我朝,又愿协同征讨晋军,倒也算得上迷途知返。只是我辈武将,奉旨征战才是职责所在,既北平王遣你前来,我暂且也不会发兵攻讨易、定两处州府。然而接受奉表称臣这等大事,还要由陛下定夺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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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州高邑郊野,魏军连营左近硝烟弥漫,又经历了几场厮杀战阵。两军尸首相继被收殓清理,可流淌的鲜血一层又一层的染红了土地,也使得地表到处呈现出一种诡异的乌色。
李存勖愈发的焦虑,然而他如果派遣兵马至连营前叫骂搦战,李天衢、符存审这边却是看心情决定是否派出请战的骁将厮杀一场...两军交锋斗法,后方彼此都有大批袍泽部众压阵。每次激战下来,也并不足以给对方造成伤筋动骨的打击。
如若后唐方面投入大量的军力仍要捣毁魏军扎下的营盘,而意图尽快杀至行营大帐,对魏朝帝君李天衢构成直接威胁...魏军每一支队伍就在符存审的调度部署之下,都如巨大战争机器当中的齿轮,彼此配合密集,紧密结合,都能得以迅速的运转起来抵御敌军的猛攻。
连营内外望楼、箭台、拒马、陷坑、鹿砦...乃至弓弩、刀盾、长枪、锐骑、跳荡诸多兵种彼此契合,由符存审全权指挥,也都能在战事中发挥出巨大的功效。即便后唐锐骑一鼓作气,撞入连营当中,可往往千百来人深入敌阵,一旦深陷进去,非但会遭受重创,甚至须臾间整支队伍都会被绞杀歼灭。
符存审就是要利用营盘工事,乃至连营内各部军旅的紧密配合,最大限度的要抵消后唐骑兵所能造成的冲击力。李存勖常好身先士卒,他麾下众多悍将也多善统御骑军,然而即便砍倒寨栅,再突袭杀入军寨,面对层层拒马鹿砦,乃至往往会出现在最要紧位置的弓弩手倾射过来如瀑雨一般的箭雨,后唐军骑仍不免损失惨重,骑兵队伍的战力也都会打上几分折扣...所以一次次的狂攻过后,却又是一次次的无功而返......
而背叛魏朝投从后唐的猛将刘知俊,虽然他似是脑生反骨,而又动了转投它处的心思...就眼下而言身处于后唐军阵当中,也仍要与河东派系出身的骑将一并配合着继续攻打魏军连营。
仍是亲自催马抡剑开道的打法,刘知俊一马当先,再度撕裂开一个口子,犹如一柄尖刀带领骑军捅进营盘。可就算他不顾一切的进行猛烈进攻,各个方向的魏军也早已排开应对的阵势,队列迅速紧密收缩,再是一通箭簇弩矢招呼过去。
刘知俊拼命挥剑格挡,可肩头仍旧中了一箭,而只得再拨马回身,抛下身后被射倒的大片后唐兵卒,而狼狈的又从魏军连营内退返出去。
包括李存勖在内,后唐大军焦虑的情绪与日俱增。而屋漏偏逢连夜雨,东面杀退李嗣源,已经攻占横海军治所的王彦章派出快马,传递声息。北平王王都意图投魏的军情,不但很快也将传到位于赵州高邑的魏军连营,再过不了许久,李存勖也将得知,身处于他后方的臣属藩国又打算反水的消息......
970 勾结外族,还能留着你?
“王都派遣心腹和昭训至沧州清池,上表愿归从我朝称臣,北平国也将发兵协同我军共讨晋军,这倒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魏军连营,行营大帐当中,李天衢得知北平王王都已打算背叛李存勖的消息,而喃喃念叨。
先前后唐老将安金全调遣轻骑部众,四处扑杀魏军斥候哨骑。然而他的侄子安审通,与奉旨统领骑军抄后的张虔钊却被魏将许存与挥军突至的夏鲁奇联手杀败...魏军自魏博、淄青等地转运辎重,整备兵马与李天衢所处的连营遥相呼应,后唐军旅也不足以完全切断各处敌军之间的联系。
传递由横海军沧州发来军情的快马有骑军策应,奔至魏军连营左近时虽然也免不了要遭遇后唐兵马截杀...营盘内立刻派出锐骑接应,一番厮杀下来,北平国背叛后唐的消息,也原原本本的呈报于李天衢知晓。
李天衢心说北平国地狭兵微,乃是五代十国时节最小的割据政权之一,不算王处存、王处直兄弟接掌义武军藩镇的时日,而从受封北平王开始算,在正史中国祚也不过传了二十二年,存在感比起其他帝国、王国也都要低了许多...所以也没有什么知名的文臣武将。
不过王都派出的谋士和昭训,倒也是在史书中留下名号的人物...然而他也不算智谋过人的高明军师,史载中他向王都出的第一个主意,便是怂恿自家主子直接造他义父的反,篡夺北平国王位;第二个主意却是建议王都设计离间后唐治下诸处藩镇,而后走他义父王处直、义弟王郁的老路,勾结利用契丹来、对付后唐明宗李嗣源。
只是按说后唐帝君李存勖与北平王王都的十分亲密...他们两人会面时相见甚欢,王都赴京朝觐之时被李存勖留宴十日,非但赏数万金银,二人约为姻亲,由皇子李继岌娶王都之女为妻。王都甚至还倍受恩宠,所上奏疏议李存勖也是无一不从...他们俩人之间的交情,也可说好到能同穿一条裤子的程度。
正史线王都背反后唐,也是要等到李嗣源取代李存勖登基称帝之后。一朝天子一朝臣,李存勖与王都亲近,可李嗣源却十分鄙夷他这北平王当初发动兵变,篡夺义父王处直基业的逆行。故而命权臣安重诲对北平国十分苛刻,屡屡向其索取粮秣军资,王都因供额达不到要求,也情知李嗣源待他十分不待见,所以才动了向契丹求援的心思。
只是李天衢转念一想,王都之所以处心积虑的巴结李存勖,就是为了保全他的王位。北平国又是个小国,总之邻近的势力哪个更为强盛,我便任谁做老大,这也向来是这一方割据政权的自保之道。
国家之间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后唐帝君能做我的靠山,我当然会对你三拜九叩,但如果受你挟裹与更为强大的魏帝为敌,现在人家又已经快要打到家门口来...那对不起了,我也没必要继续费劲巴力的讨好你,当初再好的交情,现在也是用来出卖的。
而且王都若要自保,也是投降须趁早。否则现在东线的王彦章,都已经快打到易州、定州地界,如若后唐军队全面溃退,随着成德军藩镇失守沦陷,北平国也将全面暴露在魏朝大军面前...李天衢寻思我也完全可以名正言顺的趁势侵攻,直接灭了敌国的臣属势力,到了那个时候,王都也根本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所以趁着李存勖所统领的后唐军旅尚还没有败退,王都还要向魏朝证明自己有用。而他挑这个节骨眼宣告要背反后唐...李存勖现在却面临魏朝、契丹双方夹击的处境,就相当于十根手指头摁着十个跳蚤,也根本没有余力再调度军队讨伐北平国。
而李天衢正寻思时,殿内监解青带着三名手捧旋炙肉脯、荔枝浆水、几碟小炒...等夜宵的侍从进了行营大帐。也听见北平国打算转投魏朝的消息,解青也不住冷笑了声,而搭腔道:
“毕竟陛下雄踞中原,非但楚、吴、吴越、粤、闽...皆向我朝称臣,就只说河朔地界,当初的魏博军邺国、成德军赵国也是年年朝贡,而对陛下俯首帖耳。那义武军北平国当年却为朱温兵威所慑,而绝晋附梁,后来陛下驱逐梁贼,北平遂再度向晋主称臣,王处直当年又曾引契丹入关,再算上这次王都复叛...北平国还真是首鼠两端,也未免忒过反复无常了。”
李天衢沉吟片刻,又长声念道:
“朕也并没有指望北平国会对我朝一直恭顺臣服下去...王都为了保住北平王的位子会背叛李亚子,以为伸手不打笑脸人,只要他不再依附于晋人,那么我朝也就没有出兵讨伐北平国的理由。
可就算是名正言顺的兼并北平,朕也有手段能致使那王都自乱阵脚,而让我朝会有出兵征讨的名义...他那一方势力,也延续不了多久了。”
李天衢清楚王都当初发动兵变推翻他义父下台,曾大肆宣称“将士不欲以城召契丹”,可是他绝不是以汉家儿郎的身份要杜绝外族有侵袭中土...毕竟王都做了北平王之后,他也曾做下引契丹为援这等事。
契丹族会融入中华民族的大家庭,但至少眼下而言还并不算。耶律阿保机虽然十分注重吸纳汉人在农业、手工业、经济、文化等方面的长处,可是也会注意控制汉文明对契丹民族的影响。
而且自从契丹崛起之后,虽然先是碰着河东霸主李克用,听那个硬茬放话称“你敢南犯,我便揍你”,而只得暂时按捺。其后面对后唐李存勖、魏朝李天衢...虽然耶律阿保机把南顾中土的态度表现得犹抱琵琶半遮面,但是他已趁机兴兵攻取后唐北境诸处州府。
既然对关内疆土已经表现出了侵略性,那么现在的契丹,就是会对中原构成威胁的异族势力。
从卢龙军刘守文向契丹借兵,引外族入关,王处直也引契丹入塞,而牵制后唐...再到后唐末世,不少军中大佬开始向契丹争相示好,最后由更没底线的石敬瑭胜出,而在外族的助力下成了后晋开国皇帝...这种性质,按李天衢看来,也与清末民初军阀混战时期,有人出卖本国的利益与主权,以换取列强的支持没什么两样。
天下早晚务必要完成一统,任何一处割据政权本来就要相继兼并...更何况北平国接连两代国主,都有可能干下引外族入侵这等腌臜事,那灭了这一方势力,当然也是越快越好。
李天衢心说既然王都即便会对魏朝、后唐等大国奉行事大主义而保存自身。可按史载轨迹,他终究承受不了来自后唐庄宗李嗣源的压力而暗做手脚,最终招致大军讨伐...那我到时也会向北平国不断施压,而王都一旦暴露依附于契丹的意图,那便完全有名义直接出兵将其讨灭。
也完全可以按着正史轨迹那般派出大将王晏球破契丹、灭北平,不过到时魏军将准备的更为充分。如今契丹也属于占了魏军与后唐会战的便宜,已侵占了卢龙军北面几处州府,势力已延伸至燕云之地...当耶律阿保机接受王都的请求,那也意味着契丹继后唐之后,也将会把魏朝看做是南顾中原最大的拦路虎。
直到与契丹也将兵戎相见时...李天衢心中思量,耶律阿保机,那时我可是反而要从你手中夺回燕云北地那几处州府啊......
971 北平国背叛,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至少眼下而言,还要让王都再蹦跶一段时日...李天衢寻思先接受那厮的归降,直至北平国倒戈背反的消息再宣传开来,对于李存勖亲自统领的大军士气打击更是雪上加霜。
毕竟这次两国帝君对垒,而魏朝一方采取固守之势,坚持要与后唐打消耗战的用意所在,就是要彻底瓦解对方日渐萎靡的战意。
当符存审也得知北平国意图背叛后唐的消息,参赴军议之时,他便意味深长的对李天衢言道:
“陛下,眼下也当晓谕诸部兵马早做准备,我军大举反攻的时机...大致也已经成熟了......”
直至北平王王都宣称背弃后唐,甚至还公然声讨李存勖僭越称帝,矫称继承前朝唐室正统,实乃大逆不道。而魏帝征乱伐暴、廓清海内,而雄踞中原,使诸邦臣服,方才为正朔帝朝之时...北平国诸部兵马奉他旨意突然翻脸,开始大肆擒捕境内的后唐官员。
后唐诸路军旅的后勤补给本来便十分吃紧,向北平国筹粮不断索取军资补给的部众,忽然却遭受本来态度极为顺服的北平军奇袭围攻...在别人家的地盘内被设计暗算,而迅速被屠戮除尽。本来是在北面为后唐提供后勤保障的附庸势力,现在却成了悬在身后的一把利刃......
纸终究包不住火,北平国倒戈背反的消息,非但李存勖与他麾下一众将领已然知晓。军情遮掩不住,到底还是在后唐军营内流传开来。
位于魏军连营以北的后唐营盘,非但被股低迷的气象所充斥,也似是被一团团愁云惨雾所笼罩...各处营地休歇的大多军士,每日只是瘫在帐内怔怔出神。即便奉令值守巡哨,亦或点兵再度向魏军搦战时,诸部兵马明显懒散了许多。
就算是诸级将官军校,有很多人甚至也显得十分颓废低迷,也根本没有心思督令麾下严整军纪。
就算有上官叱骂喝令,受差遣的军卒骂骂咧咧的起身,也只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似的应付手头的差事...更有甚者,很多本来便满腹怨言的士兵,再面对那些发号施令的将官之时,心中的怒火也是与日俱增。即便后唐帝君李存勖亲自坐镇军中,各处营盘的兵马或是萎靡至极,或是似乎已处在爆发的边缘......
征战苦熬至今,然而仗打到了现在,极为打击士气的军情却是接踵而至。契丹趁势南侵,定难党项内乱,振武军与鄜延军藩镇沦陷,李存璋、李存贤等宿将身死,李嗣源兵败北撤...如今甚至连北平国也已倒向魏朝,掉过头来便要落井下石...那这场恶战再持续下去,可还有什么盼头?
而魏朝帝君所处的连营就在前方,可是接连发动猛攻,也仍旧不足以对仍旧安然身处于行营大帐的敌国皇帝造成任何威胁。无论是谁所处的部曲奉旨再度出战,那些士兵都开始忧虑能否保得性命返归故里...消极的情绪在后唐军寨内四处蔓延,也使得各处营盘的氛围压抑到足以让人窒息......
也正如符存审所料的那般,后唐大军的士气日渐衰竭,勉强维系的战意眼下也已到了临近消耗殆尽的程度。
李存勖麾下但凡带惯了兵的将领,当然也能明显看出麾下兵马如今所展现出来的精、气、神明显有别于当初豪横强势的河东牙军...很多士兵的萎靡、忧虑、怨恨...等情绪都写在脸上,然而却也只得咬牙苦挨。
毕竟这次后唐大举出兵,还是在各处军司克扣军饷俸金,众多将兵家眷尚还处于饥寒交迫的情况下...帝君李存勖豪言放话“杀败魏帝,大举南下,打破南朝州府,钱粮财帛便任尔所取”,一时间固然能激励得麾下兵马奋力死战。然而当各部后唐将士意识到他们的主公不过是画了一张大饼,再打下去也不过是徒劳拼命...眼下这等形势,再是善于统军治兵的将官,现在也根本无法重整军心士气。
营盘内一处大棚当中,也有不少伤兵正躺在其中辗转哀嚎着。而刘知俊面沉如水,也正坐在一处榻上。他打着赤膊,肩头上裹的白布血迹斑斑。上次战事中的那一箭被拔出后,刘知俊经过清理血污、敷药包扎,眼下就只是胡乱寻个位子暂且将养身体。
而刘知俊毕竟也是久经战阵的宿将,他身处于营盘内,也能切身的感觉到后唐军队的士气日渐萎靡...忽有一人踱至身边,刘知俊侧目一瞧,见是自己的儿子刘嗣彬。眼见周围并无外人,他便又低声恨道:
“我到底还是高看了那李亚子了...哼!他当初承诺的事也未曾做到,我在魏朝时,好歹还是权掌一方的藩镇节度...更何况如今晋人势颓,又能许以我什么前程?”
刘嗣彬闻言张了张嘴,却是欲言又止。“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这一句话,终究不适合在这个时候,对自己这个心情已经差到了极点的老爹讲起......
如果当初自己的父亲,没有与后唐暗中派去的使臣郭从谦来往密谋,也不会被策反背叛魏朝...那不还会是权掌淄青军的藩镇节度?而且如今也能做为占据绝对优势的一方,立场完全对调,还能助魏朝建功的话,就算一朝封王并不现实...可论功行赏也是少不了的,又怎至于落到这般丢了地盘、丧失兵权,反而还要被魏军穷追猛打的窘迫境地?
背反后唐,再重投魏朝?刘嗣彬心里也曾萌生过这般想法。毕竟按他原本的轨迹,便会以梁国叛臣子嗣的身份被河东接纳,当时还曾动过行刺李存勖的心思。不久前刘嗣彬也曾思量过,假设自己伺机暗杀李存勖得手...那便是为魏帝除了劲敌,又能否因将功补过而重被魏朝所接受?
只不过刘嗣彬的打算,很快便被他老子刘知俊给否决了。好马不吃回头草,而且既已背叛过魏朝,刘知俊深知自己注定非但不会再受重用,寄人篱下、朝不保夕,处境也只会更为凄惨。
而刘嗣彬也是有那心、没那胆,走正史线本来有机会行刺李存勖得手,可他却中途退缩,在最关键的时刻打了退堂鼓...既然刘知俊否决,刘嗣彬自然也不会再做坚持。
所以他们这爷俩,一个反覆无常,一个犹疑不定,却也只能在后唐军中不清不楚的耗着...然而刘知俊的目光又在氛围低迷压抑的营盘内环视一圈,他看来也笃定了心思:
“固然不能再回魏朝,晋军中也不必再久留下去了...你早做准备,估计就在这几日内,咱们便准备动身!”
刘嗣彬听罢面色立变,也连忙低声道:
“可是阿爹...近日几处营盘已有兵卒潜逃,甚至晋主都已调遣麾下将官追捕捉拿,我等出走,恐怕也极易走漏风声。更何况赵州周围州府,也尽被魏、晋分占,这又还能往何处去?”
刘知俊冷哼了一声,又沉声说道:
“如今晋人几无胜算,而且士气日渐衰竭,再加上北平国亦背反晋主,更是动摇军心...按我所料,那李亚子也再抗不下去了,他无论是要撤兵,亦或放手一搏时,诸部兵马动弹起来,也正可趁机出走。至于往何处去...你只管跟着为父便是!”
972 智囊已死,后悔又有何用?
后唐营盘大帐当中,氛围也显得十分压抑。面色阴沉的李存勖,目光在帐内众人脸上扫过,他也很感受到麾下这些将领愈发消沉,有的人眉宇间已难免流露出气馁双眸闪闪,如同在燃烧着一种黑色的火焰一般:之色。
李存勖忽的沉声开口,也宛若利刃出鞘那般透出股戾气:
“这几日已有三百名兵卒离营出逃,也只拿回二百三十余人...朱守殷!就只你统掌的长直军,便有近百名逃兵,你是怎么治军御下的?
就算你是朕的心腹近臣,平时罪过,虽能饶恕...可如今形势险急,你却仍是治兵不力,难道以为朕便不会杀你么!?
你若果真是误事的驽才,仍不能整束麾下兵马,而再有长直军下辖兵卒离营脱逃...也不必向朕讨饶,直接提头来见!”
那个名为朱守殷,而被李存勖直接点名叱骂的军将生得貌相倒十分威武,颌下蓄着浓密的胡须,身板孔武有力。然而遭受自家主公劈头盖脸一通满含杀意的责骂,朱守殷骇得魂飞魄散,立刻跪倒在地上连声称罪。
只是朱守殷从面相上看来,他似乎是个性情豪直的威猛汉子...然而不止担心心情已恶劣到了极点的帝君当真会拿自己开刀...朱守殷那对眼珠子骨溜溜焦急的转动着,挨了这通声色俱厉的训斥也感到下不来台,趁着脸都快贴在地面上,他眉宇间竟流露出几分怨毒的恨意......
除了朱守殷以外,其余后唐将领满面忧虑。各支部曲已开始出现成批的逃兵,而且随着时日的推移,只怕出逃的军卒也只会越来越多...这自然也意味着军队士气已经低迷到了哪种程度。
就算把那些逃离营寨的士兵都抓回来按军法处决,就算能警示震慑其他萎靡动摇的军卒...而带兵的将官也是处心积虑监察麾下是否有无鼓噪生变的迹象,尽可能要将一切可能引发的变故扼杀住。但是如今士无死战之意,也难以再振奋军心...这等形势下,还能发挥出多少战力?
李存勖厉声叱骂,又想到北平王王都背叛自己,竟然也转头魏朝...他双目中如同也有两团烈焰在燃烧着。当初王都发动兵变囚禁王处直之后,便立刻将背反后唐,并因契丹入塞的罪责都推到他义父身上。李存勖固然深恨自己当初就不应该被那厮恭敬顺服的态度所蒙蔽,莫不如直接趁势讨灭北平国。
然而李存勖更清楚,无论是王都还是陆续出逃的士卒,他们都已认定这场会战获胜的将是魏帝李天衢,所以才会相继叛离自己。
都说用兵以正合,以奇胜...可李存勖面对李天衢麾下符存审那员名将,即便明知道对方摆开的阵势有什么目的,却根本无从化解。
毕竟两军会战,又与各自的国情息息相关...魏军因势利导,完全有资本打消耗战,即便硬着头皮也只得不断的去攻,可是对方在符存审的指挥部署下又无任何破绽可寻.....李存勖忿恨的念着,自己无计可施,而再执着下去,难道真就是正中敌军下怀?
如果朕当初的心腹智囊郭崇韬尚还在世,他又可会有破解此等危局的良策?
李存勖脑中刚生出这个念头,旋即却面色立变,暗自警醒自己不可再想下去。
毕竟郭崇韬连同他的几个子嗣如今坟头草都已长得老高...李存勖其实到了现在也不能确定,如果真的放任郭崇韬独揽大权,那么他是否真的会架空帝君,而意欲图谋不轨。
可李存勖情知即便诛杀郭崇韬的圣旨不是由自己所下,但他也的确曾下诏将郭崇韬外调地方,并撤除其兵权,而给了刘皇后下达教令,并派遣宫内宦官奉诏前去处死郭崇韬的机会...既然不忍加罪自己的枕边人,那么郭崇韬是否会谋反,就只能是一笔糊涂账。
然而事到如今,李存勖才意识到麾下纵然有周德威那等将才固然能在临阵对决时提供良策,自己又早已猜忌疏远李嗣源等义兄弟...如果有郭崇韬这个曾经的心腹智囊从战略层面上预先警醒,那么自己也很有可能不至于落到这般被动的处境时方才后知后觉......
可郭崇韬既然已经死了,就算追悔,也全然没有半点用处。
“既然已经把朕迫到这步境地...李天衢,事到如今,你也该出手了吧?气可鼓而不可泄,你以为拖耗到我麾下军旅士气衰竭,再骤然杀出,我军便只会溃败奔逃,已不可能正面与你一决雌雄?那你也未免太过小瞧朕了......”
李存勖沉声念着,旋即沉声了声“众将听令!”,大帐内一众后唐军将当即屏气凝神,准备听候李存勖的旨意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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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禀奏陛下,晋军兵分几拨,陆续北上。看来已是拔营起行,而意图撤兵了!”
魏军行营大帐当中,直到有军校连忙前来报说后唐撤军的消息,在场已有性急的将领按捺不住,争相站出身来踊跃请命,力谏如今也已是时候趁势大举掩杀敌军。
与后唐营盘内的氛围截然相反,魏朝诸部军旅士气高昂。毕竟先前符存审全权得李天衢委以军事指挥权,按他部署主要采取守势...后唐方面是越打士气越是衰竭;反观魏军这边却是再打下去,心中憋着的那团火却是越烧越旺......
先前信誓旦旦要与本朝帝君当面对阵的晋主李存勖,既然都已经灰溜溜的率军拔营撤返...这不就足以说明晋人士气低迷至极,已是时候主动出击彻底杀溃敌军?
更何况这场大战也很有可能彻底奠定魏朝、后唐这两国的命运。但凡是有意建功立业的武将,又怎甘落于人后?故而好几个将领自然也都站起来,摩拳擦掌的喊打喊杀。
眼见一众请战自荐的将领直往前凑,李天衢的目光却落在坐在侧首的符存审身上...眼见他神情淡定,正做沉思状,李天衢伸手往下一按,示意帐内大嗓门的性急将领暂且噤声,旋即又向符存审问道:
“符爱卿,眼下也已能确定晋军士气衰微、军心涣散,的确已是时候出击一鼓而破之。可看你沉思不语,却还又有何顾虑?”
“李亚子虽为国主,可每逢战事为士卒先、亲当矢石,时常亲自率领骑军捣入敌阵,一鼓拔之...由此可见其素来以武勇为傲,而他一直无法得偿所愿,亲自统领兵马直捣我军腹心处...只是坐视他麾下军旅士气日渐萎靡,却只得就此撤兵,那李亚子也必然不会甘心吧......”
符存审长声念着,他转头望向李天衢,继而又道:
“陛下,我军固然应当立刻出兵,趁着晋人士气衰竭,以尽可能的杀散敌军...只是李亚子与其麾下若尚还能纠聚骑众死士,趁着我军离了连营,也未尝不会意图袭取陛下所处的军阵。
毕竟陛下万乘之尊,如若晋人撤军时另做盘算,而当真意欲冒犯龙体...也须当早做部署才是。”
李天衢闻言一笑,旋即悠声念道:
“此番国战,到底是竭尽所能杀散晋人可用之兵,也当立刻点兵去追。而朕当初也曾历经杀阵,马战的功夫也还没有撂下,即便那李亚子仍要寻我对阵,而统领晋军侥幸杀入阵中...要取朕的性命,也没那么容易。
不过诚如爱卿所言,李亚子不敢就此退兵,如果真有奇袭的打算...那他这次的计划,也终究是要落空了......”
973 十三太保开外,李克用另一个义子
如闷雷一般滚动的马蹄轰响声,自魏军连营内响起。寨门大开,大群大群的披甲之士列成紧密的阵型,从当中涌将出来。行伍间长矛如林,刀剑寒光闪耀,人人都是副剽悍生猛的模样,尽显出一股养精蓄锐了好久,正要奋勇破敌的威风杀气。
非但有李天衢、符存审所统领的大军,包括夏鲁奇在内,赵州高邑以南几路军旅逶迤出发。规模庞大的马步军众充斥在天地间,衣甲铿锵、滚滚蹄声沿途不绝于耳...汇聚十万规模以上的兵马并进朝着北面追击,这般阵仗也足以使得风云变色,而山河亦为之颤动!
李存勖引兵撤离,离开位于成德军镇州、赵州交界处的高邑地界,按说他退返的方向也只有两个:
其一是昔年赵国国都,如今仍为成德军治所的镇州真定城;其二则是向西北面继续撤返,进入河东军治下疆土,而重返后唐都城所在太原城。
然而位于镇州真定以北,掌控义武军的北平国已经反水投从魏朝,在背后捅刀...李存勖如果退入城内据险死守,那么由魏朝帝君李天衢亲自统领的大军也很容易困死城池,并切断李存勖与河东军之间的联系。毕竟河东是他沙陀朱邪李家的根基之所在,李天衢与符存审等麾下军将细议推敲,估计李存勖无论是否另有计划,起码他明面表现出来做势撤军,还是直接往河东太原退返的可能性更大。
可如此一来,成德军镇州虽仍有后唐军将符习据守真定城,魏朝大军已在此处藩镇占据绝对主动。治所真定城,也虽是都有可能遭受大举猛攻,而且如今已是孤立无援,被攻破失守,应该也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按符存审排兵部署,先头部众一路穷追猛赶,已经抵至位于镇州南部的封龙山。正做急行军的将士眺望山间奇峰怪石、幽谷绿荫,景致浑然天成,也的确称得上雄伟壮观。而相传大禹治水时,降服兴风作浪,祸害黄河流域黎民百姓的蛟龙而封在此间山中,故而得名。
只是魏军先锋部队无暇进入山谷,去观览山间风光秀丽的景色。因为就在这封龙山山角下,骑军将士已然发现,他们追击赶上了后唐大军的后阵部众。
位于队列最前面的军校兴奋的打起了唿哨,他周围骑军甲士也都做好了冲锋的准备。而统领先锋马军的魏军将官,则正是符存审膝下长子符彦超,他眺望远处敌军看来也发现追兵已至,还没交战厮杀,阵列似乎便已耸动起来......
我军士气如虹,而终于赶上晋人气竭之师,也合当一鼓破敌,先杀溃晋军后阵兵马!
符彦超心中念罢,立刻催马疾奔,并擎起手中长枪,再朝着前方一指。大批锐骑甲士,顿时就跟着他直冲出去,拼命催骑加速,直扑向前方阵列混乱的后唐军阵!
敌军奔袭杀至,而士气萎靡,仍对后唐军司满腹怨恨的士兵的确基本上也无意再竭力死战下去。眼见敌军迎面杀来,几排队列便登时乱做一团...也总不能傻愣在当场呆呆的等死,当即便有不少军卒一哄而散,瞧着那些来势汹汹的魏军甲骑,甚至已有人打算闪到一旁,再拜倒在地上大声乞活饶命。
而符彦超催马疾突,轻轻松松的便撞入崩散的敌军后阵。锋刃森寒的长枪骤然探出,便刺入面前尚还来不及反应,也不知打算是逃是打的敌骑咽喉当中...旋即枪锋被抽出,污血顿时四下飞溅,而撒得满空都是!
晋人士气衰微到这般境地,看来当真已是不堪一战...符彦超心中正念着,却忽然发现前方却仍有后唐将兵猬集成一团,即便周围多有惊嚎奔走的军卒做鸟兽散,可是他们面对敌军骑众袭攻,压住阵脚,甚至也开始向这边截击过来,也颇有些逆流而上的意味。
一员骑将穿着整齐铠甲,手绰骑矛,统领这一众明显有别于周围后唐乱兵的部众。他看上去也已是五旬上下的年纪,满面怒色,非但浑身透着股足以慑服麾下将士的威严,汇聚在他周围的军校士卒眉宇间也多有一股视死如归的悲壮之色。
毕竟这员后唐军将统军治兵,按其史载所述便是“善于抚御,所得赏赐,皆分给部下,绝甘分少,颇洽军情”...将有必死之心,士无贪生之念。即便后唐军旅如今士气低落萎靡至极,可是只要还有愿意为了自己所效力的势力死战到最后一刻的将军站出身来,尚还能够感染得麾下亲随将士情愿一并赴死,而厮杀到最后一时。
然而魏军追兵杀至,现在已经处于军心士气都已经崩溃的情况,其余大多后唐部众一触即溃...在这等形势下,却要做溃军中的出头鸟,而面对源源不断杀至的敌军,纵然能抵抗一时,恐怕终究也难以扭转要被悉数歼灭的命运......
“当年河东强藩雄军东征西讨,连克群雄,而让天下诸处藩镇闻名色变...我起初虽然并非河东军出身,却也有幸拜得我朝先皇为义父,自打那时起终得转投明主,效死竭力,也素来以河东强军为傲。
可如今面对敌军追兵,那干厮鸟到底不听号令,一触即溃,这般贪生畏死,当真是把河东军的脸都给丢尽了!”
这员后唐军将神情悲愤,眼见周围其余别部兵马溃乱逃散,也不由痛心疾首的恨声骂道。他旋即转头望向汇集在自己身边的麾下兵卒,又叹言道:
“有贪生之念,固然是人之常情,我也知道你们对方今朝中弄权的奸佞实则多有怨意...可是大好男儿,宁可站着死,也不跪着生!既然矢志为河东李家肝脑涂地,朝中腌臜权奸、鼠辈爪牙那些糟心事眼下我也懒得再去计较...无论怎的,身为河东行伍将兵,大敌当前,就应奋力死战!
只是这一场恶战更为凶险,也不知还能剩下多少人归还乡里...弟兄们若不是因为我,也大可四散逃离、各顾性命...是我亏欠麾下将士,无论是哪个若是活不过今日,这命债自当算到我头上,只盼下辈子咱们再能重逢时,我也自当好生偿还!”
听这军将说罢,在他身旁也立刻有员军校抬起头来,慨然回道:
“李将军,您可切莫说什么亏欠、偿还这等见外话!我等有幸投拜到将军麾下效力,便是上辈子的造化!卑下已不指望活到明日,所以将军面前,如今也不怕说句悖逆的言语...陛下宠信奸佞,河东军非比旧识那般气象,我等军中将士已早已倍感寒心齿冷,如若要我们为朝廷卖命效死,也未免太不值当!
可是将军您散尽家赀周济麾下将士,与我等当真是同甘苦、共患难...什么达官贵人,谁把我们这些行伍军健当做任凭驱使的走卒,还是当真看做过命的弟兄,咱也都心知肚明!
古人不是曾说士为知己者死么...虽然也有不少袍泽因顾念家小,这般形势下,也不肯再死战下去...可仍旧愿意追随将军您的,哪怕不愿再为河东李家搭上性命,可是将军要战,我等便战!”
974 不止是撤军,而另有所图
先是那员亲随军校掏心窝子说罢,旋即周围也有一众军士奋声响应。这员后唐军将见状,也顿感胸中一股热流涌动...也当即豪言道:
“好!好!众儿郎随我一并杀敌,来世还做同生共死的兄弟!”
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数百魏军骑兵当先朝着那一小撮仍要抵抗的后唐部众汹涌而去。其余溃兵逃散奔走,早已抛弃一切能丢下的东西,可那员后唐军将似乎先前已有所准备,一队队步卒在他的指挥下,架起散落在周围的辎重车仗,看来是要立刻构建起一道简易的屏障,以抵御敌军骑兵的冲击。
可是仓促间摆列开的车仗,又能起到多大的用处?策骑疾驰的魏军甲士根本没有将横在面前的那些散乱车仗放在眼里,就打算纵骑腾跃过去,再将那些仍敢顽抗的敌军尽数歼灭!
冲在最前面的一名骑军指挥使眸子中掠过森寒杀机,他已扬起了手中兵刃,然而他眼见便要越过那些简易的障碍时,却忽然发现那些车仗上堆满了柴薪,隐隐的还能闻到一股刺鼻的味道...这员骑军指挥使惊觉有异,另一面便已有后唐军卒点燃火引,并立刻朝着车仗上堆积的柴薪抛去!
一团团红光乍起,前排魏军骑兵顿感一股热浪扑面而来。临时堆积起来的障碍,固然难以阻扼住大批骑军的冲势...但是忽然腾起的烈焰烟熏火燎,当即也骇得不少战马惊嘶扬蹄,人立起来,也有甲骑猝不及防,而从背上掀翻了下去。
趁着魏军前阵军骑冲撞拥堵成一团,那员后唐军将便立刻统领麾下军健,从两翼奔涌杀出,旋即便撞入敌骑队列。并如发了狂一般嘶声喊杀,拼命将手中兵刃狠狠攮入对方的躯体当中!
防备不及的魏军甲骑被搠中要害,当即栽落马下。然而也有些落马的甲骑还有一口气在,与周围袍泽也立刻嘶声喝骂着上前进行反击。双方搏命的士卒纠缠扭打成团,直到哪一方动作稍慢,而被对方搠倒剁翻,扑地成为一具被乱足践踏的尸首时方能罢休!
“负隅顽抗,逆势而为,终究是自寻死路!”
本来率部突杀至敌军后阵甚是顺利的符彦超,眼见在那员敌将的统领下,仍有后唐部众倒还能维持奋力死战的意志...他怒骂一声,催骑旋风般冲杀出来,而拍马挺枪,直向那员敌将奔去。
先一步听见奋力的枪尖撕裂开空气的锐啸声,那员后唐骑将奋力挥矛,硬磕开符彦超当面刺来的长枪,他眸子中也有激烈的战意熊熊燃烧着...然而与符彦超瞪目对视在一处,那后唐军将再瞥见魏军骑阵中打出的旗号,他倒还咧嘴一笑,并豪声道:
“符彦超?你是符存审的种?不曾想倒要与旧时袍泽的子嗣拼杀搏命...当年符存审在军中识机知变、喜谈兵事,与我等行伍军士相处的也熟络。
我虽然早知他日后若是不至在哪次战事中折了性命,而能熬出个出身,前程必然不可限量...可是他转投魏帝,历经百战,在南朝成了屈指可数的尊崇勋将,这仍着实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本来枪来矛往厮杀的激烈,可符彦超听那敌将感慨说罢,也仍是不由得一怔...他也还记得自己的父亲符存审时常教诲膝下诸子,他本来出身贫寒,而自小离开陈州宛丘闯荡要争个出身,期间历经危难,九死一生,从军入伍却错投李罕之那凶暴军阀,也曾被俘险些被砍了脑袋...他父亲的这些经历,符彦超这个做长子的自然记得清清楚楚。
父亲得遇明主,便一直为陛下效力竭忠至今。在此之前,也只曾在那李罕之麾下做得一介小校...而听这人口气,他便是在那个时候曾与父亲同袍为伍。原来李罕之麾下旧部当中除了父亲与杨师厚,这还有一人投从河东,也成了独当一面的将领,只是为何却从未听父亲提及?
符彦超心中寻思着,虽然手上招式仍毫不含糊,口中也已然高声说道:
“既然足下曾与家父为旧时同袍,后进也自当尊称一声前辈。只是前辈须知如今晋人大势已去,您又何必执迷不悟,而仍要率部抗拒我军?念在旧时情分,前辈如愿归附,后进也自当以礼相待。”
那员后唐军将闻言,却厉声回道:
“你老子当年转投魏帝,固然也有他的道理。可我投从河东,蒙先帝赏识收为义子,便未曾有过背弃叛离的打算!就算与你老子当初曾有些交情,可如今各为其主,你我也不必手下留情!即便我军眼下情势危急,我又岂是贪生怕死之辈!?”
支锋利的长矛挟裹起冰寒的杀机,更为狂暴的向符彦超攻去。连忙架枪格挡,符彦超也打出了火气,他一抖腕子挺枪直刺,再度予以反击,同时大吼出声:
“既不肯降顺,的确不必容情相让!执意与我军为敌,唯有尽快讨灭!”
那后唐军将举矛迎去,旋即两般兵刃重重相击,他喉咙又响起一声低沉的嘶吼:
“后生小子,尽管来吧!先皇所收一众义儿,如李嗣源、李嗣昭、李存璋、李存贤...等俱是我朝成名勋将,我虽名声不显,可今日也要让你们这些南朝兵马识得我李建及的名头!”
魏朝先锋部众,却遭遇到一拨敌军的顽强阻击。经过各部军旅快马来回走报、传递声息...不久后已经与后唐兵马展开交锋的军情,便也已禀奏于李天衢知晓。
晋将李建及?原来是他!
李天衢听了这个名头,方才意识到自己后知后觉。实则很早以前,应该甚至也曾与那个以河东先主李克用义子自居的敌将打过照面......
当初尚为义成军节度使之时,与中原几路藩镇节帅联手抵御秦宗权麾下部将孙儒所部凶兵。李天衢心说自己当时为了拉拢尚还未打出名号的符存审,而趁机去与依附于河阳节度使诸葛爽的李罕之会面。
可那时彼此却闹得很不愉快,李天衢可还记得当初险些与性情残暴无赖的李罕之大打出手...后来虽得偿所愿,引得符存审前来投奔,但也错过了本来也在李罕之麾下效力,而同样身为一代名将的杨师厚。
其实除了杨师厚以外,当时李罕之麾下那些抄家伙准备动手,差点与李天衢等一众亲随兵戎相见的军卒里面...李建及很有可能就在其中。
因为李建及原名王建及,当初与符存审、杨师厚一样,也在李罕之军中效力。而李罕之依附于河东期间,李建及不同于背晋出走的杨师厚,而为李克用收为义子。即使后来李罕之叛晋附梁,他也仍如原本轨迹的符存审那般,对河东李家忠心耿耿,一直效命到身故为止。
只是李克用所收的义子不是“存”字辈,便是“嗣”字辈,唯独李建及情况特殊,只改为李姓而保留原名...他也并没有被排入河东十三太保当中,所以比起李克用的其他义子,李建及在后世的知名度要小了太多。就算放眼当下,他在后唐军中也不算那种得受重用的元勋宿将......
只是李天衢却很清楚,李建及凭他用兵治军的本事,以及对后唐的功绩,也绝对有资格跻身位列后世惯称的十三太保。
然而更让李天衢留意的是,李建及不可能不知道,由他殿后抵挡陆续杀至的魏朝追兵,形势更为险恶,几与赴死自杀没什么两样...可李建及毅然从命,死战不退,这应该也意味着李存勖无论在撤军过程中又有什么企图,现在也已快要动手了吧......
975 孤注一掷,目标皇帝仪仗!
“彦超虽骁勇,可李建及既然曾为晋人先主赏识,必然剽勇强悍,也不可小觑,传令后继兵马尽快支援先锋部众,而以策万全。”
李天衢吩咐等候领旨的戎校传递自己所下达的指令,心中仍念着李建及此人,不止在正史中参与梁晋争霸当中胡柳、柏乡等重大战事,更是于突破梁军黄河防线的一役中亲自披甲执矛,疾呼“梁、晋一水间尔,何必巧为!吾今破之矣”...而以堆积柴火,亲自冲阵焚烧梁军以竹索连结的战舰,而杀得敌军奔走溃退。
然而意气横壮、雄勇冠绝的李建及,受器重的程度本来就不及李克用所收的其他义子。好不容易熬到了统掌一方藩镇的节度使,正因为他把家财都散于麾下兵马,而极得军中将士拥戴,却也招致后唐阉宦权佞以此为由,向李存勖进言“建及以家财骤施,其趋向志意不小,不可令典衙兵”......
本来为河东任劳任怨,结果却因得军心而为李存勖所忌。对比李嗣源等勋臣虽然同样受到猜忌,也仍能做得一方封疆大吏...李建及却是连个说法都没有,而直接被便贬为一州刺史,由此可见他这个李克用义子受君主的重视程度更低。
但李建及对于李存勖仍是“性既忠诚,虽知谗构,不改其操”...只是终究因心中抑郁,在按史载轨迹中于五十多岁时怏怏而卒。
现在的李建及还没有郁郁而亡,他自然仍会死忠于后唐。而李存勖委派他担负殿后重任,是否也是刻意要让李建及吸引魏朝追兵的注意?
李天衢心中思量时,又见远处烟尘滚滚,几拨军阵已经奉他旨意加速进行。不管后唐方面还有何意图,只要有敌军陷入追击范围以内,也自当彻底歼灭!
然而未过多时,前阵魏军忽的发觉前方李建及、符彦超厮杀的战团以外,从另个方向也有呼啸声隐隐传来。行列间呼喝示警声相继响起,随着脚下大地颤抖的频率愈发的激烈,果然有一支骑兵部队已经出现在视线之内。
无数铁蹄搅起漫天烟尘,已经开始驱马加速形成一道滚滚铁流,前排骑兵将手中紧绰的矛槊平举,几百支森然的锋刃也立刻组成一片钢铁倒刺,而后几排的军骑也高高扬起手中兵刃,奋声喊杀。
眼见骤然杀出的敌骑已经开始朝着军阵这边冲刺起来,一员魏军指挥使面色微变,可他瞧着那支张牙舞爪杀来的敌骑,脸上非但没有半点忌惮之色,眉宇间登时显露出狰狞的戾气:
“这倒稀奇!晋贼明明势堕撤兵,怎的却还有胆子主动前来?但也不过是讨死罢了...列阵!杀敌!”
本来还在行进中的各部魏军甲士训练有素,在所部将官的号令下迅速布紧密的阵型。进退间整齐如一,须臾刀枪林立,拉弓扣弩,军容也甚是严整,而早已做好了御敌的准备。
当先一排利箭激射出去,狂奔杀来的骑军队伍前列不禁一阵混乱,虽然那些军骑仗着精熟的骑术或是挥打格挡,或是侧身闪避,也仍有些士兵当即中箭坠马...军阵中后唐骑射也立刻还以颜色,颠簸的马背上也有无数枝利箭腾空而起,再朝着魏军阵列呼啸落下。
冒着箭雨驰杀突至,后唐骑军去势迅速,也不过再射出一两轮利箭的时候,便要凿入阵中。然而魏军将士气势汹汹,本来追击猛赶,结果敌军出乎意料的杀了个回马枪,就这般不管不顾的杀来...这倒使得统兵的各部将官倒有种被冒犯的感觉,其中便有人立即大声喝骂道:
“晋贼是发了失心疯,还是当真嫌命长了?敢撞阵而来的,尽管屠光他们!”
步伐却整齐稳定的魏军甲士,已经肩并肩列成一排排枪阵。他们紧绰长枪,面色凝重的瞪视向迎面撞来的河东敌骑,然而其中不少人也不由的心生疑问:
晋人不是士气衰竭,按说也已能一举击溃么?怎么还有这些敌骑主动来攻,还是这副悍不畏死的架势?
当一支军队士气跌到谷底,而对自己的处境悲观已极,很多士兵固然会逃避,也根本不可能会奋力死战下去...但是却也有不少军卒的心态犹身处于绝境的野兽,而爆发出歇斯底里的疯狂。
尤其是呼喝着催马朝着魏军阵列冲杀过去的后唐马军当中,还夹杂着大批沙陀出身的军骑。他们当年响应朱邪部李国昌、李克用父子入塞征战,迄今两代...甚至三代人在河东扎根,他们骨子里面也都深深的刻着河东李家的烙印。
即便对日渐昏聩的帝君李存勖已是满腹怨意,但是以沙陀为主要统治阶层的帝国,如果会被魏朝覆灭...众多沙陀将兵不知道魏帝李天衢会如何处置他们这些接受汉化程度虽高于其它族裔,但彼此尚还存在差异化的民族。
河东如果有朝一日,终究会被魏人吞并,那么我们是否要为南朝当牛做马,甚至子孙后世,尽为奴辈?亦或者说,我们还是要被驱逐到塞北苦寒之地,去自生自灭?
反而是由于对以后处境未知的恐惧,沙陀骑兵狼嚎嘶吼,在距离魏军阵列不过几十步的时候,他们双脚死死踩住马镫,催骑如箭,看那般架势,非但运尽全力以前排骑矛撕裂开敌阵,后排马刀顺势狠狠劈斩,也要当即把面前的敌人劈成两截!
双方终于狠狠的撞击到一处,鲜红的血液激溅,身子还有些步卒撞飞到半空中。后唐骑阵已经像一柄锋利的刀凿入魏军步阵,马不停蹄,一往无前,拼了命要以战马的冲势加大对于敌军的杀伤!
魏军将士当然也绝非轻易便会被敌骑冲垮的孬兵弱将,两侧亦有军骑杀出,也纷纷犹如离弦之箭那般,要撕裂开敌军后阵队列。步军马军撞击混战,两拨军骑亦是来回冲杀,在战马错身而过时兵器交击声频频响起,血腥的厮杀,也已成愈演愈烈之势!
后唐敌军,无论是负隅顽抗也好,是奔走逃窜也罢...总之未曾放下兵器伏地乞降而任凭处置的,自然还是都要尽可能的将其歼灭。应战的魏军将士又是士气如虹,而纷纷喊杀着要将竟敢主动来攻的敌人杀尽屠绝。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又是一阵号角声自远方响起。直冲苍穹,旋即另一个方向也有一支队伍杀出,同样是歇斯底里、张牙舞爪,而朝着魏军前阵疯狂的扑杀过来......
陆续杀出的后唐部众,已吸引了魏朝前阵诸部军旅的注意。而几处展开混战之时,苍茫天地间,隐约又有大旗西面的地平线上竖起,紧接着伴随着凄厉的号角声,从西面卷来的杀气似乎化成呜咽劲风,而激烈的呼啸起来。
这一拨几乎尽着黑袍黑甲的骑军,本来做势往西北面撤退。然而就在魏朝追兵已经追击上己方后阵部众,并且由李建及、符彦超双方战事打响之际,却忽的迂回向南,绕过了封龙山地带,而再凭空杀出时,便朝着能魏朝中段的军阵眺望过去。
前列骑军各个神情冷冽,目光森寒。虽然距离尚远,可他们的目光会聚在一处,大致能瞧见魏军阵列中大驾卤簿、龙辇仪仗所在之时,那些也已经准备发动冲锋的后唐锐骑心里也都只有一个念头:
魏朝帝君李天衢...就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