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1 富贵险中求,也就难免身陷险境
康延孝的目光犹如冷电一般,直朝着前方奔去,瞧着他的面色也极为亢奋。
与刘鄩一并被派至关中任藩镇节度使,而无论是当初征服甘州回鹘,还是拿下党项定难军,直至如今攻克延安府...康延孝自知刘鄩的风头总是略胜过自己,虽然也不至于对那个同僚袍泽会有嫉恨之心,可康延孝的功利心毕竟更重,未能抢得头功,也就仍难免会有争强好胜的心思。
而康延孝擅打奇袭战,为人秉性又是不惜身以求利。刘鄩认为这一战见好就收,首先稳定打下来的鄜延军治下诸处州府更为稳妥。可康延孝却是铆足了干劲,势必要拿下后唐勋将李存璋。
毕竟对于讲康延孝而言,就算已做得权掌一方的节度使,可是郡国公、国公、郡王...我要争的爵禄,可还远远不够!
在康延孝的统领下,骑军急催坐骑,已将马速提到了极处。而一员牙将催马疾奔上前,赶至康延孝身侧,而连忙报道:
“节帅,骑军赶得太急,与后面步军相距越来越远。再急行下去,只怕马步军难以相互策应。”
“无妨!传令步军加快脚程,四千马军只管随我继续急行追击!眼下要尽快擒杀住晋将李存璋,也是片刻耽误不得!”
听康延孝断然说罢,那牙将微微一顿,而仍有些迟疑的说道:
“只是...刘节帅与阎将军那边,已下令所部兵马入延安府,眼下也只有节帅这一路牙军继续追击晋贼...如若步军再脱离军阵,这也未免有些冒险了......”
康延孝闻言冷哼一声,又沉声喝道:
“瞻前顾后、畏首畏尾,又怎能建功扬名?眼下也正是时候趁胜追击,刘兄与阎宝到底还是太过把细,便由我军一举歼李存璋所部敌军,这岂不又是奇功一件?
就算是四千骑军,李存璋统领的鄜延军遭受我军炮具轰击,据城顽抗,不得已又弃城出逃,又折损了大批兵马。正是败军气沮,也合当趁势以破之!”
那牙将闻言,也知康延孝是铁了心的要争这次大功,他也不便再多说什么,而只得统领骑军继续追击下去。
又急追了数十里的距离,追寻踪迹,康延孝发现李存璋统领的败军先从延安府北面城门突围,又转向往东,果然还是要尽快赶入后唐治下的河中军地界。他当然仍是紧追不舍,继续奔袭,统领骑军已疾行至位于延安府治下延长县东北六十里的一处山岭。
此处山岭地势,因被人评述“山高险峻,一人独战可以当千”,故而名为独战山。虽然稍有夸大之嫌,可康延孝催骑扎入山间岭道,朝着四下打量过去,就见怪石嶙峋、野草滋生,瞧着周围山势的确险峻。
务必要尽快追上李存璋,还是要直接从这独战山下直接急奔过去...但此处岭道崎岖,陡峭险峻,倒也适于伏击......
康延孝心中念着,心中隐隐的有种蹊跷的感觉。眼见前方岭道愈显狭窄,仅能容得数骑一并通过,奔驰的骑军也不免变换成长蛇阵型。忽然康延孝却听到身后有骑兵惊呼示警,他猛一回头,后方山岭高处忽的蹿出一队队兵卒,并且迅速拈弓搭箭,射出一蓬蓬利箭!
骤然袭至的箭雨,顷刻间便如秋收的庄稼那般,连人带马射倒了一大片。人喊马嘶声当即暴起。伏兵继续施射箭簇,破空呼啸声、利箭入肉声、以及惊呼惨嚎声不绝于耳...康延孝所统领的骑军非但队伍大乱,长蛇状的阵型又犹如被人拦腰斩断一般,已是首尾不得相顾!
那李存璋并没有一味的奔逃,反而在山间设伏,而意图摆我一道!?
康延孝方自惊怒的念罢,便又望见前方山坳拐角处又撞出几拨敌骑。已然嚎叫着催马冲杀过来,一股浓烈的杀气,也顿时在山岭间蔓延开来。就见敌骑大呼酣战,剽悍扑来之势,竟然也使得康延孝身边骑军不由策马后退几步!
鄜延军余部军骑,直直的撞入了魏军骑众,当即人喊马嘶,乱作一团。后面的骑兵也再不断的往前面冲去,意图尽快将这支敌军被拦腰截断的先头部队彻底吃掉。
双方混战之处,兵刃碰撞、金铁相击。不少骤然遭受伏击奇袭的魏朝军骑也不免跌翻坠马,而后方箭簇破风尖啸声依然不绝于耳,还有拥挤在一处而无处躲避的骑兵被射翻坠马。
康延孝面色如铁,他瞧着麾下军骑虽然被敌军打得个措手不及,但是已经与伏兵敌骑近身厮杀的将士好歹并没有冲击得溃散。回过神来之后,双方甲骑舍死忘生的恶战在一处,无论魏朝、后唐哪一方,他们都疯狂的挥动着兵器,相互怒目瞪视,而咬牙切齿的咒骂着,也是拼了命的要先前取了眼前敌人的性命!
忽然间,康延孝目光神采又是一凝,他也立刻催马舞刀,扑入混战的人群当国。刀锋先是扫开一个圈子,寒芒闪烁飞舞,当真是挡者披靡。而康延孝生生的杀出一条血路,很快他人马浑身也都溅得血迹斑斑,而他大吼着往前面扑去,身边亲兵乱动兵器,也都大呼小叫着随着康延孝冲杀了上去!
因为康延孝的目光,透过前方的战团,也已发现鄜延军的牙旗也已出现在山坳拐角处。这也意味着李存璋那个势必要擒杀的目标就在前方,康延孝遂催马疾驰,也不顾前面混战中的人群拥堵,抡刀猛砍过去,就是要尽力将马速提到最高,而意图尽快杀至李存璋面前!
“敢来碍事!挡我者死!”
康延孝眼见一员鄜延军嘶声怪吼的扑杀过来,他厉声暴喝,手中锋利的长刀撕裂了空气,顿时划出一道耀眼的寒芒,“噗!”的声便狠狠剁入那员敌骑的颈项,将其生生劈翻坠马。而康延孝瞪目再朝着前方望去,又高声大喊道:
“李存璋!就算是我贪功冒进,可是追击冲杀至此,为的不就是你这个敌军主将?你不继续奔逃,还敢再此处设伏,既然露了头,我也依然有机会杀了你!”
“小心!那厮杀过来了,好生护卫将主!”
李存璋那边,也有亲随牙校眼见康延孝遭受伏击,却仍有本事杀出一条血路,并且驱马朝着这边杀来,也立刻高声喝令起来。而李存璋也眺望见那边敌军牙旗打出的旗号,他也是满面杀机,并厉声喝道:
“康延孝...待你打出了名号,我才方知你原来本为太原兵卒,因罪而南逃投靠梁贼,而后又倒从于南朝,如今倒也做得个一方节度使...原来一路阴魂不散的追击过来,而非要取我人头的是你,那也倒好,我也正要除了你这个河东的叛徒!”
眼见又是一队敌骑朝着自己这边撞杀过来,康延孝催马直接迎了上去,抡动长刀,冷电也似的一闪,刀锋过处。两名敌骑顿时翻身落马,康延孝继续策马冲驰,距离李存璋也是越来越近,他双目圆睁,又暴声回道:
“要除了我,你手下的兵将有这等本事么?我要杀你,你也要杀我,这倒的确正好,今日撞见,便杀得个你死我活!”
932 困兽之斗,极限一换一
阵型被伏兵拦腰截成两段,前阵一两千马军,大多也正与鄜延军敌骑厮杀的激烈。
眼见又一队鄜延军骑兵眉目狰狞,而声嘶力竭的催骑冲杀过来。康延孝纯用双腿控马,贴得近了,迅速便是几记劈斩过去,顿时又让四名敌骑性命了账。
本来刀身光滑锃亮的长刀,每一次旋起疾落,挥洒得血珠漫天飞溅。康延孝作战善于奔袭,马战厮杀起来也走得迅猛的路数,凭着出手的技法与马力的加持,他策马奔杀,一时间不知又将多少敌骑斩落下马。
眼见康延孝势不可挡的冲杀过来,李存璋身边牙将牙校,也都纷纷跃马而出,擎起锋刃森寒的军械,在准备迎战的同时,又将他们的将主掩护在身后。
毕竟李存璋虽然善于治军治政,可是单论马战武勇,他比起李存孝、李存勖、李嗣源、李嗣恩...等义兄弟而言,他冲锋陷阵、斩将夺旗的本事到底还是逊色一些。
所以眼见敌军主将骁勇过人,李存璋的嫡系亲兵抢先上前。就算鄜延军余部将兵对后唐朝廷的怨懑日渐加深,而且戎卫的藩镇也已沦陷,只得败逃疾奔,而士气倍受打击...可是他们追随着李存璋征战至今,如今大敌当前,也还是要做困兽之斗,而也爆发出一股疯狂的战意!
杀声震天价响,康延孝统领着数百劲骑,与迎面冲来的鄜延镇牙军又撞在一起。兵刃军械翻飞之间,又是不断有人倒下。面对着迎面劈砍刺来的诸般兵刃,康延孝厉声叱喝,刀光一直都在卷动,几起几落,便使得掩杀过来的敌骑飚射出污血,相继栽倒坠地,而他杀透战团,眼见便要冲杀至李存璋的面前!
“李存璋!你势必要死在我的手中!”
康延孝发出炸雷般的暴喝,然而他刚要挥刀剁向李存璋,然而十几鄜延军亲卫一并截杀过来,其中一员牙将厉声咆哮,也犹如野兽嘶吼:
“敢冒犯将主,除非先踏着我们的尸首过去!”
康延孝恶狠狠的咒骂了声,旋即又与这些李存璋的亲随战成一团。然而甫一交手,他便发现这些牙将牙校武艺不凡,若是与其中三五人厮杀,康延孝也有信心将敌骑先后斩翻下马,可是对上十几二十人,这要厮杀起来也倍感棘手。
刘鄩、阎宝等同僚袍泽所部军旅,乃至几拨偏师还在延安府;麾下诸部步军,也被远远的甩在了身后;四千轻骑行至独战山,又遭受伏击阵列被截成了两截;而迎上去激战厮杀,麾下骑兵又被鄜延军余部死死缠住...康延孝战得有些头昏脑热,一时间他也没有留意到,自己周围也尽是敌军骑众......
已感到愈发的疲惫,康延孝咬牙抡臂,锋利的长刀迅猛的剁入一名骑将的胸腔。然而从斜侧有一员敌骑杀至,他再拔刀抡动格挡,动作已显得有些慌张...敌骑一并攻来,也让康延孝左支右绌,招式渐渐的失了章法。
直到康延孝耳畔陡然响起急促的马蹄声,他眼见李存璋亲自挺枪杀来,还厉声吼道:
“从河东叛逃的贼子,去死吧!”
电光火石间的功夫,康延孝先是抡刀狠狠的将从左侧劈开的一杆大斧荡开,正感到双臂酸麻得有些抬不起力道...又见李存璋拍马杀至,他这才意识到自己中门大开,动作尚有些僵直,而着实难以避开这迎面一枪!
“噗!”
康延孝当胸铠甲碎片迸射,李存璋狠狠搠来的这一枪,便已直刺入他的胸腔当中。若是寻常骑将挨上这致命一击,只怕已经栽落坠马,而瘫在地上等死了...然而康延孝浑身一震,胸腔遭受重创,他心中却又陡然生出一股狂暴的杀意!趁着李存璋催马到了近身处,他手中长刀也终于又抡动起来,劈空斩落,竟顺势狠狠的切入了李存璋的左肩!
李存璋也遭受重创,他当即闷哼一声,杀气满溢的眸子中霎时已是一片血红。而周围他亲随将校见状,也纷纷痛声悲呼起来,一对对充满仇恨的招子,也落在了康延孝的身上,鄜延军亲卫嘶声怒吼,抄起手中马刀、铁骨朵、骑矛...等诸般各色兵刃,便急催战马尽朝着康延孝招呼过去!
这边康延孝一刀剁入李存璋的肩胛,而李存璋一枪洞穿了康延孝的胸膛...而眼见周围敌骑悉数杀来,自己麾下的骑军却被隔断开来,一时间难以前来救援...康延孝发觉自己紧握的长刀刀锋,也卡在了李存璋的肩胛骨中,意识到自己已是身陷绝境,他也难免黯然念道:
我总是以为富贵险中求,要立奇功,也难免要兵行险着,不过看来的确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这次贪功冒进,我到底还是太过托大了。可惜了...这般世道,男儿大丈夫生当封侯、死当庙食...杀阵中要博个前程,享得荣华、福荫子孙,可是荣禄功名,我还没有争够啊......
各色兵刃,终究还是落在了康延孝的身上,他的身子无力的摆动着,旋即又被一柄钝兵器狠狠砸落下马。铠甲数处破碎,又伤及致命处,这也已是神仙难救。
而康延孝的长刀脱手,卡在李存璋肩胛的刀锋滑落,鲜血霎时间如喷泉一般,从被切开的伤口中激射而出。李存璋视线已是一片血红,大量的鲜血不断从体内涌出,连同生命的活力就,也在迅速流逝着......
身子摇摇欲坠之时,李存璋情知自己也是大限将至,他也难免怅然念道:
本来还以为在此设伏阻击敌军,再立刻率部东行,也能尽快去支援陛下。可没想到这康延孝垂死一击,也仍能取我性命...南朝果然多有骁勇善战之士,而由我河东李家建制立国,继承前唐正朔的社稷...到底还能不能保住?这般局势,已经极为险峻,如果我也命丧于此,那么能辅佐陛下重振声威的,却又还剩下几人......
临终之际,李存璋仍是满目忧色。而他与康延孝这对敌手,相继倒翻坠马。后侧魏朝又有一众锐骑拼死冲杀过来,却见自家将主倒在血泊当中,而后唐鄜延军余部也尽朝着李存璋那边扑去。双方统军主将相继阵亡,双方将兵万般悲忿,也着实无意再厮杀下去,遂各自抢回康延孝、李存璋的尸首,而分别朝着东、西两个方向撤返而去。
而已经挥军进入延安府的刘鄩、阎宝二将,本来尚还忙于发榜安民、整顿秩序,乃至搜捕城中是否有后唐余众等事宜。不久后得知康延孝统领所部牙军继续追击李存璋,刘鄩也立刻派出快马前去探听声息,然而未过多时,占领延安府的魏朝将领便也已得知:
康延孝率部追击独战山,却遭遇李存璋的伏击,终究也是因马步军没有协同厮杀,而骑军于邻道间又被敌军结成两截而首尾难以相顾...最终占据的结果却是康延孝、李存璋这两员大将双双阵亡,而鄜延军残存余部则继续向东,往河中军的方向溃逃而去。
933 两军名将,攻与守的转换
虽然魏朝损失了康延孝这员将才,李存璋终究战死于独战山,自此鄜延军也被攻取,而除了由韩逊掌控,只顾抵御外族,在魏朝、后唐之间一直保持中立的朔方军藩镇之外,由魏朝几乎掌控甘陇地界全境也已成定局。
西京留守严可求,也开始着手安置党项七部事宜。其中颇超氏、细封氏两个部族由于一直都倾向于支持拓跋氏,最后因大势已去而只得投降...也就难免被区别对待,虽然仍能维持族民生计,但也只能接受魏朝的安排迁徙离开定难五州。
而党项往利氏最先与魏朝暗中声息,撺掇其他部族相继背反拓跋氏,所以首领乌罗弋被赐封为定难军节度使留后,并且免收钱粮贡赋三年,而让党项族民能得以休养生息。只不过按魏朝法例,以后藩镇军、政、财等职权,也仍要受朝廷督管节制。
对于其它部族许以的利处也不尽相同,以严可求的心机城府,自然也是要明里暗里的动用打压、扶持、拉拢...等手段,让党项诸部所形成的联盟关系更为分散,消弭以后还有可能拧成一股劲而自据一方,乃至与中原王朝对抗的隐患。
至于被推翻下台的拓跋氏,族民被分成几拨,分别迁徙往魏朝治下各处州府。这个本属鲜卑民族,而归化入党项的族群,也将在汉家文明的环境下生息繁衍下去,便如北魏鲜卑,迁徙入中原的高句丽等民族那般,历经几代,也将全盘汉化。
而潼关以西的诸路魏军,在相继攻克定难军、鄜延军两处藩镇的同时。河朔方面魏朝、后唐之间的战事多点开花,而其中葛从周、周德威这两员各自势力中的名将再度对垒,一时间彼此僵持,就目前而言,仍是斗得个旗鼓相当。
位于成德军镇州南部,相传由唐太宗李世民的胞姐平阳公主所筑,亦有三晋门户之称,而位于后世山西、河北两省交界处的娘子关。
人马如潮、蹄声如雷,一拨骑射部众纵骑驰骋,在马背上迅速张弓放箭。下一刻千余枝利箭一并腾空,形成呼啸的嗡鸣声,也如乌云盖顶,而朝着进入弓箭范围的敌军骑阵洒落下去。
挨过一轮箭雨,双方骑阵便开始短兵交接,擦身而过。彼此各有不少甲士中招坠马,而冲驰出一段距离之后,催马狂奔势如疾风的骑兵又齐刷刷的兜缰转向,彼此都展现出了高超的骑术,而再度朝着敌阵杀去,与同袍配合得也都十分紧密。
娘子关关墙之上,打出后唐藩汉军旗号的旌旗猎猎飘动,诸部军健也排列得整整齐齐。周围有一众牙将牙校拥簇,但见周德威苍髯如戟面如铁,浑身透着股凛然肃杀之风...观望战局,他也仍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模样。
先前由周德威挥军先攻破洺州,进而入侵扬武军邢州地界。而葛从周则统领牙军至沙河县据城固守,与周德威僵持对抗,相当于彼此牵制,也未曾分出胜负...而这一次则是攻守双方转换,由周德威迅速率部至娘子关,卡住道路要隘,抵御先前打闪击战连战连捷,而将后唐治下诸地搅得天翻地覆的葛从周所部敌军。
本来葛从周如果占据主动,他兵行神速,一通连招下来,往往也能打得敌军找不到北。然而又对上周德威这个劲敌,他也一改转战闪击的打法,棋逢敌手,再与之博弈也是格外的专注。
已经过几轮交锋,周德威耸立在墙头,仍是聚精会神的观望战局。毕竟他也很清楚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就算被世人夸赞为用兵如神的名将,也未尝不会因稍有疏失而阴沟里翻船...也没有什么十全十美的战法,两军对阵,还是要看哪一方主将更能发挥自身优势,并迅速捕捉到敌军破绽,再将战法运用得宜,方才能克敌制胜。
而遇到葛从周这等对手,周德威自知也更要格外的专注。
娘子关外,位列于军寨之前,行伍中唯有战马响鼻声时不时的响起,拱卫将帅的牙军骑士一个个却都默不作声,也透着股肃然势威...葛从周横枪立马,矗立在阵前,他与周德威的想法相似,眺目观望战局,神情也十分专注。
娘子关前的这一场战事,厮杀了约莫半日光景,直至双方将士都已拼得力乏疲惫,而各自收兵。
扬武镇骑军回归本阵,不少军健身上负创,也须赶紧返回营盘清理伤口,敷上伤药,以麻布裹创。而谢彦章驱马奔至葛从周面前,便感慨言道:
“藩汉军确实骁勇善战,孩儿几番试图冲垮敌阵,可敌军仍能维持得队列紧密。而周德威料敌机先,抢先一步抵至娘子关据守,以牵制我军转战袭扰,也不得不顾忌他截断后路。这周德威治军用兵的本事...当真是个劲敌。”
听谢彦章说着,葛从周的目光仍落在娘子关墙上方,眼中也夹杂着一抹欣赏之色:
“周德威治军有方、勇而多智,又能洞识兵势,的确堪称是晋军的中流砥柱,我也未曾奢想能一举击破这个劲敌。而前番交锋是我守他攻,这次则是我攻他守,只是晋主本来意图速取昭义军,结果我朝预先出兵,契丹又趁机大举进犯...晋人被迫转攻为守,如今也极为被动。
我军与周德威再度对垒,而今时不同往日。即便他坐镇娘子关,控扼道路要隘,可纵观战事全局,我与周德威僵持的时日越久,对他而言也是愈发的不利......”
受葛从周悉心教导栽培,谢彦章自然也知道自己这义父所言何意,遂立刻附和道:
“三略有言夫主将之法,务揽英雄之心,赏禄有功,通志于众。故与众同好,靡不成;与众同恶,靡不倾。治国安家,得人也;亡国破家,失人也...可晋主冤杀功臣,疏忌宿将,弄得人人自危,这次出兵,也全因国库空虚,而急于获取钱粮弥补财赋不足。
可如今晋人遭受我朝与契丹南北夹攻,非但无法夺取昭义军,形势已是万般险急。周德威又怎还能沉得住气,就与我军如此磨耗下去?而他心思一乱,早晚便会露出破绽。”
葛从周缓缓点头,却叹了口气,而又说道:
“两军交锋,不可只逞匹夫之勇;而两国交战,纵有名将可用,也还是要考量哪一方的君主更为英明,国内时局又更为稳定。周德威固然堪称当世名将,可是就兵势而言,我便比他更为有利......”
...而娘子关内,后唐藩汉军的众多伤兵也正在接受着治疗。其中伤势较轻的士兵经过敷药包扎,大多倚着墙壁就地歇息,其中绝大多数人神情麻木,好似魂魄被抽离了一般;还有些身上插着几根羽箭的兵卒,只得拔出箭簇后再敷上伤药,供伤员安歇的棚子下时不时有痛嚎声响起...而当场氛围,也显得格外的压抑。
其中一名军校早已卸下衣甲,腰间、右臂还缠着渗出血红色布绦。他缓缓的摘下兜鍪,突然却狠狠的往地上一摔,又恨声骂道:
“这次反而是南朝大举反攻,仗再打下去,尚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老子却真觉得不值得再做这搏命的勾当!”
934 十三太保,所剩无几
听那军校忿声抱怨,旁边一名兵卒听了,赶忙疾声劝道:
“头儿,莫要高声吵嚷!将主都已下令,军中有妄议朝政,而扰乱军心者立斩不饶,近些时日彻查的更为严苛,如此祸从口出,岂不是要掉脑袋?上阵厮杀,兴许还能保得命在返乡。可是若违背军令而撞到刀口上...死得却不冤枉?”
那军校满腹怨懑,仍忍不住口吐怨言:
“好歹老子也是河东军出身,当初征战厮杀,绝非是贪生怕死的孬汉。可如今每月饷钱都没个着落,出征时军粮较之先前都打了几分折扣!咱藩汉马步军固然听命于将主,可这日子的确愈发的难熬。我那媳妇前些时日才生了个儿子,老子不惜命,也总要而妻儿着想!
上头那些鸟官盘剥得却越来越狠...就算咱们的命不值钱,可老子若死在沙场上,便是家里的顶梁柱塌了,留下孤儿寡母也要忍饥挨饿!
本来将主有令,也只管上去拼命便是。可这次与南朝兵马厮杀,成家有了妻儿,我却真知道怕了...这次侥幸捡得性命回来,谁又知道下一次能不能活着回来?”
这军校一番怅怨的言语说罢,也引得周围一众军卒感同身受。毕竟现在后唐朝廷贪污横行,诸部将士的日子愈发难过也是实情...眼睁睁看着那些权臣滥官骄奢淫逸、贪滥无度,然而从军入伍历经风霜、还要出生入死,结果到头来甚至难以养活妻儿家小,也难怪藩汉军诸部将士也如其他后唐军旅一般,心中的怨意也是与日俱增。
“噤声!将主来了!”
忽的却有一人连忙惊呼示警,本来愤懑咒骂的一众将兵便立刻闭紧了嘴巴,而不敢当着周德威的面流露出半点怨意。
一彪亲卫骑军,距离此处供伤兵疗伤歇息的棚子也不过四五十步远的距离。周德威策马前驱,若有所思,有员亲随骑将催骑赶至他身边,并低声报道:
“将主,那伙兵卒忿声喧哗,看似也有散布忿言怨词,而动摇军心之嫌。按将主军令,须当立斩,以儆效尤...末将这便去拘来带头鼓噪之人审问?”
周德威闻言,这才缓缓的抬起头来,也朝着那边聚集了一众伤兵的棚子望去。他虽然平时喜怒不形于色,可凝视片刻后,却长叹了口气,便沉声说道:
“罢了...我下军令严查惑乱军心者定斩不赦,也是为稳固军心。那些儿郎已奋力厮杀几阵,他们方才说了什么,你也不必去责问。明日军法如旧,但今日的事,我不会追究......”
那骑将闻言低声领命,随即仍亦步亦趋的跟随在周德威身后。实则自从藩汉军出征以来,将士怨言四起,军心不定,周德威也早已心知肚明,可他却也很理解那些心怀怨意的将士苦衷。
这些时日周德威一直沉甸甸的,感到压力极大。关隘之外,还有葛从周那个劲敌扎寨结营、严阵以待。周德威现在只能采取守势,尽量维持军心。然而史建瑭中伏战死、李嗣恩重伤不起、李嗣本为契丹所掳...一桩桩军情战报传来,更使得后唐诸路军旅的士气备受打击。
蒙先皇赏识提拔伊始,我为河东李家竭忠效死。如今这等形势下,也唯有竭尽所能,尝试力挽这等危局。只是如今我朝风雨飘摇、国事艰难,魏朝大举反攻,可恨契丹又从北而来,意图趁火打劫,这局势也不能再险恶下去了...否则我朝势危,只怕已是难挽天倾......
然而天不遂人愿,周德威继续坐镇娘子关与葛从周所部牙军对持,不过几日后...不仅关陕方面,便传来党项七部降从于魏朝,而定难军、鄜延路两处藩镇全境沦陷,后唐勋臣李存璋也已战死身故的消息...还有另一处藩镇节度,也已撒手人寰......
卢龙军李存贤,先前由于打治理藩镇军政事务操劳过度,便已经积劳成疾。而契丹萧阿古只、韩知古、王郁统领十万兵马侵攻燕云之地,他又带病出征,几阵交锋过后,却病倒于帐中...被护送回幽州治所之后,李存贤卧榻不起,后来听禀说契丹兵马趁势又攻破占取几处州府,本来便已是气息奄奄,更因急怒攻心,而病逝于幽州官舍中。
自骤然发兵侵攻昭义军以来,史建瑭、李嗣恩、李嗣本、李存璋、李存贤...这些后唐勋臣宿将战死的战死,病故的病故,乃至重伤不起、被掳至塞外...已折损了大批的将才,又接连丧师失地,更使得几路后唐军旅的士气遭受到毁灭性的打击。
周德威尚还能镇守娘子关,与葛从周僵持下去...可位于成德军镇州的东线战场,山呼海啸般的狂野吼声震天撼地,无数的魏朝将兵如潮水一般朝着前方掩杀过去,还不过两刻的功夫,后唐中军本阵便开始骚动起来。
站在前排的士兵瞪大了双眼,惊恐的望着已经朝着这边撞杀过来的敌军部众,也有不少人已经开始朝着四周环顾过去,更有胆怯者不禁开始后退。
即便也仍有两三员后唐将官策马来回奔走,大声喝骂,以试图稳住军阵乱势,然而更多的人往后退去,直至开始转身狂奔,而意图尽快从这边战场中脱离,就连那些统兵将官,相继也都加入逃跑的人群当中。
毕竟后唐固然有周德威、李嗣源、李存璋...等元勋宿将凭着自己在军中的威望与治军手段,而竭尽所能的激励麾下军旅的士气。可是其余隶属于太原治下的军旅受盘剥更为严重,军纪败坏,诸级将官也多是克扣关支军饷敛财的军中蠹虫...这般军旅能够发挥出来的战力,自然也是可想而知!
眼见后唐败军逃得盔歪甲斜,只恨不得再多生出两条腿来...魏朝兵马也再无顾忌,先是几队骑兵疾驰猛赶,如虎入羊群般凿如敌军溃逃的人群,锋利的长枪、马刀,便如穿朽木那般搠入那些后背朝向自己的逃兵身体,这似乎也与单方面的屠杀没有什么分别。
相继奔袭追上的魏朝锐骑也是毫不顾忌,也狭裹着股扫荡尽眼前一切生灵的剽悍锐气,继续朝着后唐溃阵深处冲杀过去,而做势要将敌军部众尽如杀猪宰羊那般屠个干净!
魏朝军旅一路追击,势如破竹,距离镇州南隅的栾城县已不过二三十里远的距离...而魏军本阵当中,统领这万余兵马的将领喜上眉梢,当即豪声念道:
“当年世人称河东军剽悍善战,而当年我身为梁将,与晋贼厮杀时,也未曾见过这般脓包的军旅!自降从魏朝以来,正苦无建立大功,而加官进爵的机会......
眼下先杀溃这拨孬兵弱将,再趁势袭取栾城,轻易抢得杀入镇州地界的头功,这对我而言,也正是个美差!”
935 安氏四人,后唐还有能打的
这个以为能一股荡灭后唐敌军的魏朝将领,却是当年梁国长安被攻破而覆亡之时,便统领数万兵马降从于魏朝的董璋。而他与高季昌等人,也都是朱温义儿朱友让的家奴出身,本来一介伺候富户的奴仆,而后也终于争到了出人头地的机会...所以董昌也很重功名,倒从魏朝之后,也仍盼着能够争取更多的荣禄。
然而魏朝良将如云,董璋身为梁国降臣,显山露水的机会并不多。就算他自问颇有勇力,而且自打受朱温赏识,从军以功升迁列校,也算是一步一个脚印,能在梁国统领一路兵马。
可比起朱珍、庞师古、李思安...等一众朱温麾下的老资历将才,董璋打出名号的时间相对晚些,魏朝出征,还真用不着他来独挑大梁。
不过这次魏朝、后唐双方帝君御驾亲征,两国会战,动用的将领更多。董璋也终于盼来统军征战的机会,如今又惊喜的发现这拨后唐军旅不堪一击,不趁机扩大战果,又更待何时?
“杀!杀光这伙晋贼!”
董璋所统领的魏军将兵眼见敌方如此脓包,也不免愈发骄横起来。其中一员指挥使正挥舞着钢刀狞声喝令,忽的确听见刺耳的尖啸声掠空而至。眼前顿时寒芒一闪,这个魏军指挥使的咽喉,便当即被一枝拇指粗的羽箭贯穿!
真撵着后唐败军大肆屠戮的魏军部众也相继发现,又有一路敌军从北面疾奔而来,而这批兵马与很快便被杀溃的后唐部众截然不同,倒也敢主动前来迎击。可是魏军追兵杀得顺手、凶性大起,即便又来了一路敌军又待怎的,也尽管上前将他们一并歼灭便是!
然而硬弓弓弦绷响声接连响起,又是几支利箭掠空而出,几员魏军将校应弦而倒。但见不停施射箭簇的那员后唐将官身上浑铁铠甲铠甲,兜鍪上撒一缕红缨。而随着战马剧烈颠簸的动作,他颌下蓄着的花白胡须也在来回飘荡着......
这倒是一员脸上皱纹沟壑满布,久经世间沧桑的老将,而他纵马疾驰,不断拈弓搭箭...那副扮相,也与《三国演义》里面的黄忠黄汉升十分相符。
眼见与魏朝敌军愈发临近,这员老将又迅速收了硬弓,从马鞍得胜钩上提起长刀,旋即厉声大喝道:
“代北安五道安金全在此!就算我朝折损了不少勋将...你们这干南朝兵马,也休要以为我大唐便无人了!”
后唐安北都护安金全,诨名安五道,弓马骑射、擒生踏伏,皆为所长。也是因沙陀人出身的缘故,他早年便投从李克用麾下担任骑将屡从征讨。只不过李存勖继任河东之主,而又改制称帝之后,安金全实则也已准备告老于太原闲赋。
本来按着史载轨迹,梁国也会派兵奇袭太原。而本来已经告老退居的安金全,便主动请命有言“老夫退居抱病,不任军事。然吾王家属在此,王业本根之地。如一旦为敌所有,大势去矣。请以库甲见授,为公备寇”...遂披甲跨马,召率子弟乃至退闲诸将,得数百人,夜出北门,而杀得梁军溃退。
直到李嗣源登基称帝,早便已过暮年的安金全再复被启用,然而权掌一方之时,治民为政,并非所长。后来虽在入朝赴阙途中病卒,可是李克用麾下包括史敬思、薛志勤、康君立等河东资历最深的老将当中,应该也是他活得最久了......
然而如今魏朝、后唐会战事关重大,安金全这员老将为主分忧、为国出战,也仍要为河东李家竭力效死。
马蹄翻腾、尘土飞扬,安金全纵骑冲杀,刀光闪耀间,也能杀得周围敌军顿如波分浪裂,一时间无人能撄其锋芒。一员魏军骑将统领五六名军骑,从不同的方向朝着安金全截杀过去,一并齐攻,而意图将这员老将搠翻坠马。
然而又有凄厉的箭啸破空中接踵而来,顷刻间那名骑将与其麾下军骑反而纷纷坠地,倒毙于安金全马下。而突进杀来的后唐骑众当中,也有一员骑将手中紧绰的骑弓弓弦兀自不停颤动着...这人看来也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然而眉宇却也与年迈的安金全有几分相似......
安金全之子安审琦,生性骁勇果敢,擅长骑射,幼时便以良家子的身份侍奉李存勖。
李天衢也很清楚,这安审琦历经后唐、后晋、后汉、后周四朝,按后世史载对他大夸特夸、极受赞誉。与后唐早期数度打退杀溃契丹大军不同的是,后晋、后汉两朝的声势已被契丹压过,然而安审琦抵御南侵,大破契丹立下赫赫战功也显得更为不易...他也可说是五代十国中后期的一流名将,而后也倍受后周世宗柴荣尊崇,敬称安审琦为“国之元老”,而极为礼遇。
“二弟,你我速去策应阿爹!”
另有一骑催马疾奔,并高声喊道,那人则是安金全的长子,安审琦的兄长,如今官居后唐外衙左厢军使的安审晖。眼下而言,安审琦毕竟尚还随着他父亲兄长效命于河东李家,也立刻应了一声,策马疾驰突进,迅速朝着自己父亲那边靠近过去。忽的一道寒芒横扫而出,一员截杀过来的魏军骑将,也当即被安审琦劈翻坠马。
安金全、安审琦这对老父少子,还有安审晖相互策应,往敌阵深处狠狠的凿去,处处血光迸现,迎面敌骑纷纷落马,也杀得个所向披靡!
而安金全、安审晖、安审琦父子三人这边奋力血战,战团的东北面又有势如山崩海啸的喊杀声传来,有一股骑军朝着这边掩杀过来。而为首的那员骑将,眼见先前溃败的后唐军卒慌不择路,直朝着自己这边撞来,他瞪圆了双眼,而泼口大骂道:
“一群不中用的废物!如此轻易的便被杀溃,才让魏狗如此猖獗,临阵溃逃,要你们又有何用!?”
这员骑将厉声骂着,急催战马便不管不顾的直冲了上去。哪怕朝着自己这边奔来的都是后唐败兵,可是他驱骑飞奔,直接撞翻踏倒了不少兵卒,铁蹄便又从这些人身上狠狠践踏过去!
安审通身为安金全的侄子,同样是自小便为李存勖所用。因累有战功,如今他官居后唐先锋马军都指挥使,也常好做为前锋厮杀。
安金全、安审晖、安审琦、安审通这沙陀父子叔侄四人,统领两股兵马挟裹起冲宵杀气,也犹如两柄尖刀凿阵深入,而打乱了魏军部众的阵形,鲜血激溅横流,残肢断臂抛飞...本来己方军队被魏军杀溃奔逃,而任由着对方追击宰割,可随着安氏四人率部加入战团,眼见便要将战局扭转过来!
位于魏军中阵的董璋,也已注意到后唐方面又有援军杀来,而且战力也明显要强于方才打垮的敌军部众。当年效力于朱温,而历经梁晋争霸战事之时,河东军骑纵横驰骋、剽悍厮杀的场面又忆上心头...董璋脸上张狂欣喜之色倏然不见,狠狠咬牙,旋即厉声喝令道:
“不过是又添了两拨晋贼援军,还敢前来迎战,也势必要一举歼灭其众!”
936 那个人,果然还要亲自上阵
董璋嘶声号令,指挥所部兵马与安氏四将激战交锋。他却没有意识到,追随李存勖御驾亲征的一众后唐将领,各自统领所部兵马,也已开始把战线往南推进...再过不了多久,陆续还有敌军,也将抵达此处......
栾城县西南面的封龙山山麓间,此刻也已是血染沃野,一片狼籍。
魏朝、后唐双方将士嘶声喊杀,凶狠对撞,也已激战了一段时候,而仍要拼尽最后一分气力厮杀下去。斗得太过激烈,打到这等程度,双方的前阵队列也已混杂在一处,只能匆匆一眼瞥去,迅速辨识清对方身着敌军制式的衣甲,就要抢先兜头一刀砍下来!
而官居帐前亲卫兼步军都指挥使,而前番曾趁虚而入,进入葛从周坐镇的扬武军邢州地界大肆杀掠造孽的李绍琼抽了抽鼻子,嗅着空气中的血腥味,他脸上渐渐的也露出陶醉的神色。
李绍琼缓缓的也动弹起来,踱步慢走,逐渐加速,直至拔足狂奔,他手中拖着大槊,槊锋在地上摩擦,也有火星迸起,倒颇有一路火花带闪电的架势...当李绍琼奔至战团,他疾步纵身,便癫狂的扑入混战的人群当中!
大槊被抡动起来,李绍琼在战团中竟然生生蹚出一条道路,但凡有人出现在他面前,直接挺槊挑翻。转瞬之间,便有七八名魏军将官兵卒倒在血泊当中。他们胸口、颈项...等部位被槊锋捅出个血窟窿,还有两人一时未死,却也只得捂着伤口倒地大声哀嚎。
李绍琼那张狰狞可怖的面孔贴了上去,又趁着眼前一员魏军步将骇得愣怔的当口,直接将其顶翻。旋即他疾扑上前,挺起大槊,竟然直接攮入那员步将的面门,还发力搅动了两圈!
两军队列被搅乱,而混战的愈发激烈,李绍琼则最擅长打这种乱战,他这一番冲杀下来,即便身上都多出几道创口,但是在气势上也逐渐占据上风。
不少魏军将兵惊骇得望去,就见李绍琼赤红着双眼,一副要吃人的模样...好比从后世恐怖电影中蹦出来的病态杀人狂。而他身上伤口泊泊有鲜血涌出,却似毫无痛觉,又如要啃噬人类血肉的丧尸一般...当李绍琼那对豺目阴测测的凝视过去,他咧嘴一笑,露出森森白齿,便又如散了欢也似,而亢奋的继续直扑了过去......
而栾城县东南面,也有两股军旅胶着苦战。
但见统领这一拨后唐兵马的将官生得风仪峻整、仪表堂堂,他神情肃穆,而观望着眼前两军厮杀战局,忽的慨然念道:
“阿爹当年为先皇收录,而我继承家门基业,也须为河东李家...为陛下力抗南朝......”
本名孙重进的李克用义儿李存进,虽然于后唐征讨赵国叛臣张文礼的战事中阵亡,可是他的长子孙汉韶已恢复原本姓氏,如今官居河东牢城指挥使,眼下与魏军交锋,临阵调度部曲...忽的孙汉韶传令麾下军校打出讯号,从不远处山丘后侧,便立刻又撞出一彪军骑,而要立刻加入战团。
“忒是可恶!本来是要复夺回昭义军,可接连损兵折将,又因契丹贱种趁势南侵,反而也使得南朝兵马进犯至镇州地界...这场仗,我朝决计输不得。杀!杀光这些南朝驴鸟!”
与孙汉韶配合出战的后唐将官满面横肉,眉宇间尽是戾气,他厉声喊杀,便是一枪搠出,当即将面前魏军骑将捅下马来,甫一杀入战团,这员将官便展现出高强的马战武艺。
起初投从至李克用麾下,也不过是一介骑军队正的刘训,随着为先前的晋国、如今的后唐效命时日越久,如今他累功升迁,也已做到了后唐左监卫大将军一职。
而刘训虽然更倾向于摧锋踏阵的斗将路数,而并无将帅谋略...可他与孙汉韶搭档配合,一个临阵调度指挥,一个亲自率部突袭,也势必要扫清向南推进时所遇到的魏军部众。
当刘训一马当先,催马杀入敌阵,随后后唐甲骑滚滚而至。霎时间人仰马翻惨叫连连,诸般兵刃翻飞,咒骂惨嚎集响起,无数马蹄四下乱踏,人命如割草那般飞速的消耗着。
而孙汉韶先是从正面发动攻击,拖住这一拨魏军部众。刘训统领骑军等候讯号,于厮杀胶着自己骤然杀出,率部从侧翼攻击敌军软肋,也起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
除了镇州栾城以南各处战场之外...北面还有刘彦琮、张虔钊、康随、李建及等后唐将领转运军械辎重。而栾城正南面,魏军将领董璋,与安金全等敌将的战事还在持续着,他面色也已是愈发的凝重,自然也意识到这次要争立战功,也绝非易事!
“董将军!北面似又有晋贼兵马!”
随着身边军校疾声惊呼,董璋浑身猛地一震,也连忙眺目朝着北面望去。果然就见地平线的那头一片旗帜招展,大股甲骑催马势如风驰电掣,扬起烟尘滚滚,也迅速朝着这边推进过来。
先前追击后唐败军格外活跃的董璋所部魏军,眼下军阵内却是队列耸动,又有惊呼声响起。安金全、安审晖、安审琦、安审通这四口人率部杀入战团,便已迅速扭转局势,而让董璋疲于应对,结果这又杀出一路后唐军旅...休说要趁势一举拿下栾城,进而对成德军镇州治所真定城形成直接威胁...再打下去,我军只怕也很难再支撑得住!
董璋不住的恶言咒骂,而他脸上的神情,从起初的得意,再到后来的凝重,直至眼下却已格外焦虑...而又有军校疾声禀说猛的杀出的那一路奇兵骑众当中打出的旗号之时,董璋的面色,更是唰的变得煞白。
这次来的是李绍荣?他本来不是名为元行钦,而降于晋人的燕将么?而李亚子虽为君主,偏偏常好亲冒矢石、冲锋陷阵,听闻李绍荣每逢战阵,都是去做李亚子的随身护卫,而他既然也已杀至此处,难道...晋主李亚子,也已亲自挥军杀来了!?
董璋方自有所察觉,北面地平线的另一端,便忽的又有大股的骑众杀出。十分显眼的是,那一彪后唐骑兵尽着黑袍黑甲,骑乘的也是以通体乌黑的战马为主,便如一团乌云被劲风卷起,而疾速朝着魏军阵列这边漫卷过来。
已不止是董璋,麾下不少将兵也不禁惊呼起来,引得队列间又是一阵耸动...这黑袍黑甲的配制,分明便是由河东先主李克用所设的鸦儿军,那么统领着这支精锐骑众的,却还能是哪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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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7 杀不死我的,终将使我强大
已经来不及转向撤离,李绍荣所统领的骑兵部众,以及鸦儿军锐骑形成一股无可阻挡的汹涌铁流,挟带要碾碎面前一切生灵的气势,而恶狠狠的撞入了董璋所处的中军本阵。
长兵乱捅,短兵乱挥,团团血光飞溅,魏朝步军的惨叫之声沸腾起来,似乎足以将人给震聋。后唐精锐骑军所组成的阵列,便犹如巨大的绞杀机器,还在不断的朝着前方推进着,所过之处,注定也只会留下一地的血肉凋零。
还有安金全、安审琦、安审晖、安审通统领所部兵马趁势掩杀,与李绍荣那边的骑众遥相呼应,彻底将魏朝军阵撕裂...遭受规模浩大的敌军骑众冲击碾压,乱军,不断的惊呼乱叫声,也即将彻底崩溃。
本来轻易杀溃后唐的偏师,结果这还不过许久的功夫,反过来却遭受安金全、李绍荣...乃至后唐帝君李存勖所统领的骑军精锐的猛烈冲击......
本来的猎人,现在却成了垂危的猎物。
眼见鸦儿军所化成的滚滚乌云,不断的吞噬麾下兵马。剽悍狰狞的锐骑,很快便要杀至自己面前...董璋脸上的惊骇之色已是无以复加,又立刻急声高呼道:
“撤!快撤兵!”
位于中阵的将校兵卒,也早被震撼乱成一团,然而安金全、安审琦等父子叔侄四人指挥骑众摧垮层层队列,已然截断了魏军往南撤退的道路。董璋身边的魏军将兵耸动惊呼,却发觉已是无路可逃!
激烈的撞击声贯入耳中,利刃撕裂血肉的闷响,以及麾下兵马的惨嚎声也变得格外的清晰...董璋仓惶拔出佩刀,眼见一彪黑衣黑甲的鸦儿军锐骑直接朝着自己这边撞杀过来,那些敌骑各个神情冷漠森寒,对于他们而言抡动马战兵器不断的杀人,也不过是做得十分顺手的工作而已。
本来董璋以为,这一队抢先突阵袭至的鸦儿军骑兵会朝着自己杀来。可忽然间又瞧着他们朝着左右两侧分开,继续摧锋破阵,董璋与周围溃乱的兵马便被隔绝开来...鸦儿锐骑为后方奔袭杀至的那人让出了一条道路,董璋惊骇望去,浑身更是不由的打了个激灵。
猛见敌骑身着耀眼生光的铠甲,骑乘的坐骑也是格外雄骏,兜鍪下露出的那对招子,便如他手中紧绰的大枪锋刃那般森寒...与那人的目光对在一处,董璋般登时似感受到一股彻骨寒意......
后唐帝君李存勖,竟然亲自拍马杀至!
“你便是董璋?先为梁贼效命,而后又降从于南朝...终究还是我河东的敌人,也唯有死路一条!”
李存勖嘶声喝道,疾刺过去的大枪枪锋霎时撕裂开空气。董璋硬着头皮挥刀招架,从一开始便已处于绝对下风。强烈的反震力道,致使他紧绰刀柄的手指生疼。
董璋慌张侧头闪避,勉强躲过迎面直搠过来的大枪,他的面颊顿感灼痛,枪锋撕裂空气的尖啸声贯入耳中,直震得耳膜隐隐发疼...终于大枪再度闪电般探出,董璋再要挥刀格挡,却终究是慢了一拍!
“噗!!”
钢刀未及挥出,枪锋便狠狠的洞穿了咽喉。顿感喉头一凉,董璋痛得要大声哀嚎,却从口中喷出殷红的血沫......
意识渐渐的被黑暗吞没,弥留之际,董璋念道这便是让梁帝朱温深为忌惮,又被魏帝李天衢视为劲敌的李亚子...本来听闻他已被奸邪蒙蔽,还以为晋军的战力早不如前,可无论是指挥骑兵的能力,还是马战武勇,放眼当初的整个梁国,似乎也无一人可以与李亚子匹敌......
锋利而较之寻常长枪更为宽大的大枪枪刃,又猛的朝着斜侧一划,董璋的颈项当即被切断大半,他的人头也朝着一侧耷拉过去。激血如喷泉般从断颈处喷涌挥洒,惊嘶的战马仰蹄狂奔,董璋的尸身登时向后倾倒,跌落马下,而重重的撞在地上。
李存勖的面庞溅上几点血迹,更添狰狞煞气,他阴冷的目光又朝着旁边扫去,落到那些已被杀得惊嚎溃散的敌将敌兵身上,再度急催战马,直冲杀了过去......
除了一小拨兵马侥幸向南溃逃,大多魏军将兵已被歼灭。李绍荣、安金全、安审琦、安审晖、安审通...等一众后唐将官,立刻驱马奔至李存勖这边来,旋即恭敬施礼。
而李存勖一改往日亲自出战得胜之后甚感痛快,也总要与属下朗声说笑一番的模样...他却只是阴沉着脸,点了点头,旋即沉声问道:
“除了西面还有葛从周统领扬武镇牙军,仍与镇守娘子关的周德威对持...侵犯进镇州的南朝敌军看来也都已杀溃了,传令下去,各部兵马继续往南推进。
父皇当年与那李天衢也没少打交道,而朕一直心念的,还是要压制过南朝入主中原...把彼此视为生平劲敌,却始终不曾与其相见,再过不了许久,也终于能亲自去会一会魏帝了......”
大肆厮杀一场,本来是要发满心的烦闷,可是李存勖如今仍感到心头沉甸甸的。他不愿意承认己方势力与魏朝对抗,现在却更处于下风,其中因由,也完全时由他这个后唐帝君所造成的......
即便你魏朝疆域广阔、国富兵强,可乱世杀伐,要争这个天下,到底还是要凭武力的...我大唐还有决战的实力,这场决战,我朝不会输,也绝不能输!
李存勖狠狠咬了咬牙,又念道:
当年曾祖统掌沙陀朱邪部,被唐廷册封为阴山都督,而祖父则历任代北行营招抚使、州府刺史、云州守护使、太原行营招讨、沙陀三部部落军使...等要职,直至征讨庞勋反军有功,还得加封单于大都护、振武节度使,但后来也曾遭受李钧、李可举、乃至吐谷浑都督赫连铎联手合击,兵败而不得已逃奔鞑靼。而拼死拼活争来的权力、地位,也都是一朝丧尽;
父亲随着祖父流亡于漠北,却抓住了受敕勤王、平叛讨逆的机会卷土重来,召集蕃汉大军,破长安、败黄巢,掌控河东,得拜封为陇西郡王,而后又因勤王救驾大功,得以加封晋王。然而宿敌朱温一时猖獗,杀入河朔地界,引得成德、魏博、忠武...诸镇投从,又有李罕之据昭义军背反,也曾把我河东李家逼到绝境;
可是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我河东李家并没有覆亡,不是每次也都能反败为胜,而变得更为强大?
我追尊祖父、父亲为文景、武皇,如今也不过是要面对挑战的时候。从统掌沙陀朱邪部的首领,直至如今为九五之尊...接下来,还要入主中原,方才能让诸邦敬畏臣服,而尊我河东李家为正朔皇族。
而这次魏帝亲至,只要能打赢这次会战,而重挫南朝声威,我大唐趁势一统河朔,剑指汴京,也更有把握杀过黄河,兼并中原诸地。
想到这里,李存勖又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他满含杀气的双眼,又缓缓朝着南面眺望过去。
是啊...魏帝妄称中原正朔,他也有雄心壮志,则势必要击败我这个对手,而只要能彻底打败魏帝李天衢,那么对于我而言,所有的苦恼,也都将迎刃而解......
938 符家将门,第四子入仕
由于李存勖乃至几路后唐兵马相继出动,魏朝军旅即便大举反攻,却终究无法再杀入成德军镇州地界。
然而已经被魏军拿下的赵州北部,而处于太行山脉东麓、华北平原西部边隅的高邑县。旷野间也已扎下了占地面积极广的连营。各处营盘间诸支部曲或是休整、或是操演,大批轻骑被派出哨探警戒,成队的军汉正安置诸般军械工具,也有部众与民夫一道押送转运辎重,源源不断的进入军寨。
十几万大军安营扎寨,场面也显得格外浩大壮观。尤其位于连营中央的区域,诸般幡、幢、扇、麾...组成旗阵,大驾卤簿、玉辂鸾车等皇帝出行仪仗规规整整的排列开来,自是气势壮观,规模庞大。
而行营帅帐当中,李天衢听过北面传来的战报之后,便长声说道:
“虽然攻取鄜延军、定难军两镇,却可惜康延孝阵亡于独战山...如今又折了董璋,也当好生抚恤殁于王事者,追封名爵,安抚族亲。没想到李亚子如此快便亲自出战,看来他已是沉不住气了......”
李天衢说罢,又听有军将禀说道:
“臣奉命北上巡察,得知晋将安金全分派部曲,到处伏杀我军斥候哨骑,先前实难探清晋人大军动向,董将军北上厮杀,也未曾料到晋主亲自统领大军杀至,故而阵亡殒命。”
李天衢点了点头,暗忖安金全不但擅长弓马骑射,他的确更精于擒生踏伏。而他得了个安五道的诨名,也是因为按史载梁晋争霸、南北对垒之际,汴之游骑每出,必为金全所获,故梁之侦逻者咸惧,目之为“安五道”,盖比鬼将有五道之名也...也就是说安金全非但指挥哨骑探察敌情很有一手,他也更擅长歼灭地方派出的斥候军马。
李存勖的目的很明显,他之所以动用安金全这员老将,以侦察部队为目标,就是要清除魏朝派出的哨骑,组建战事情报的收集,而致使敌人成了睁眼瞎,而难以摸清楚后唐各路军旅的虚实与动向。
帅帐当中,李天衢与一众将领进行军议,其中级别最高的,无疑是辅国大将军级阶,统掌枢密院,相当于后世国防部长的符存审。也与他的长子符彦超、次子符彦饶也一并身处于帅帐内。
至于三子符彦图论官阶,虽然还不够格参赴帝君与高阶将领共同进行的军议,但是也做为大军中的一员将官,此刻正在打理行军事宜。
而符存审的第四子符彦卿,现在也已入仕,而做得殿前司飞骑军中的一名队正。虽然如今尚还只是十四五岁的年纪,可他十三岁时便善于弓马骑射,而且自幼受其父符存审教导栽培,若是走正史线,他很早便出入后唐皇宫内室,刚成年被便提拔为亲从指挥使。符存审也早想让自己这个四儿子实践历练,故而安排他在戎卫京师、随驾出征的殿前司中做个最基层的军官,自然也在情理当中。
符存审望子成龙,李天衢也对符彦卿给予厚望。因为他当然清楚符存审这第四子勇而有谋、善于用兵。按史载以数百骑兵击敌数万,于阳城之役杀得敌军倾国之众、溃如山崩,弃其奚车、乘驼亟走,甚至迫使契丹第二代皇帝耶律德光只身败逃,而后大败北汉、契丹联军...等诸多战役中屡番与契丹交战,威震北虏、名慑敌国...符彦卿凭他的战绩,在五代十国的名将当中,也称得上名列前茅.....
符存审按原本的轨迹,本来应该是李克用十三太保中最能打的;而符彦卿则是符存审膝下众子当中的佼佼者,论军事天赋,行军用兵,也最为接近他的父亲。
而李天衢、符存审与一众将领在帅帐内展开军议的同时,位于魏军连营的最外围,仍有民夫构工建寨,也有不少士卒至于附近的山林溪流砍柴汲水。
大批人群走动,也惊动得附近的黄獐、野兔等生物跑得远远的。然而就在葱葱郁郁的草丛间,一只狐狸狡慧的俯身行走,忽然耳根动了动,动物的本能使得它似乎隐约的感到有危险降临。
忽然间,远处响起一声呼哨,戒备警惕的野狐遂立刻疾奔起来。然而足足一百三四十步远的距离开外,一支利箭挟裹起凄厉的破风声,便犹如一点寒芒激射过去,直接从左眼贯入,那只野狐惨嚎一声,翻滚了几圈,倒在地上又挣扎了几下,便再无半点动静。
远处又有喝彩声响起,其中有个军健把大拇指一翘,满面钦佩的赞说道:
“当真是虎父无犬子,队正也不愧是符枢密使的亲子,您这等控弦引箭的本事,只怕我所知的精熟弓手也都自叹不如!
要取没有一丝疤痕的狐皮子,箭矢便只射穿它的眼睛,也当由最好的猎手来动手,想不到队正仍是一射即中!”
得众人交口称赞的那个少年生得剑眉星目、面如冠玉,却也并非是生得儒雅的奶油小生,年纪虽轻,浑身已透着股勃勃英气,自然便是符存审的第四子符彦卿。
而听麾下这员老兵称赞,符彦卿谦逊的一笑,说道:
“趁着砍柴汲水、休歇整顿的当口,到底还是手痒,便趁机射猎些野物......”
毕竟符彦卿自小开始,便可说是重度痴迷打猎,按史载由宋太宗赵光义评述称只如近世符彦卿,累任节镇,以射猎驰逐为乐,由是近习窥测其意,竞以鹰犬为献。彦卿说而假借之,其下因恣横侵扰。
由于酷爱豢养打猎用的鹰、犬,属下窥察上意,即便有过失犯罪,便以此来换来符彦卿的赦免,遂肆意妄为,乃至侵害扰民。也导致手下有些人争取他的信任,通过收取租赋中饱私囊,儿蒙蔽得符彦卿一直没有发觉,甚至导致他统掌的地界还成了官吏仗恃敛财的重灾区。还惊动了宋太祖赵匡胤,直接从朝中派常参官去收取租赋,消除滥取租赋的恶习,并明里暗里的敲打了符彦卿一番......
虽然从小通过射来,也磨练出一手出众的箭术,然而这个自小养成的习惯,却也让符彦卿这个五代名将在后来的确也有让人诟病的地方。
不过眼下的符彦卿谨言慎行,他随即又立刻说道:
“已顺手猎了十几只野兔,三只獐子,再加上这只狐狸,再知会伙头一番,让咱们骑队的将士多打打牙祭也已足够,也不可再耽误了,还须赶快返回营寨才是......”
然而符彦卿方自说罢,他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叫嚷道:
“你小子的箭术倒当真如此了得?不妨再露几手,好让本王再瞧瞧!”
939 高高在上,谁肯为你所用?
符彦卿与他身边的兵卒闻言,立刻转头望去。就见有十几个身着宫廷宿卫班直衣甲的卫士,拥簇一名年纪也不算大,而华服劲装扮相的少年郎信步而来。那人脑袋微仰,眼带傲慢,也大有一股拿鼻孔看人的架势。
然而符彦卿见了,便立刻躬身行礼。他也颇有眼力价,既然来的这人身边有大内班直宿卫相随,而魏朝开国皇帝李天衢也别无兄弟侄甥,再瞧他的年纪,又自称做本王...想必便是听闻这次随着帝君一并出征的魏朝二皇子李继弘了。
实则宗室皇子受封王爵,也是或早或晚的事,但李继弘按说也要等到迁至宫外府邸,亦或成为太子嗣君入主东宫,也可以本宫自称...可眼下李继弘一口一个本王,明显就是要压过人一头,而凸显自己的身份。
当初李天衢便已放话,待自己御驾亲征之际,便将带着不知天高地厚的李继弘一并出征,且看他又能有多大的能耐...虽然心中未免有些忐忑,可是李继弘一口答应了下来,毕竟他要争的是魏朝嗣君的位子,又怎能在自己的父亲面前露怯?
而这次军议,李继弘吵闹着本来也要参加,却被李天衢给喝止住了。毕竟这个次子虽然自幼也读兵书,可是他的理论完全联系不了实际,偏偏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而总是自命不凡...兵家大事,李天衢又怎容得他过家家那般的胡闹?
李继弘没权掌兵,又挨了自己老子好一通教训。偏偏行伍军营、戎马倥偬,没有什么可供他耍乐的去处,也唯有出来游走一解胸中闷气,结果也正好望见符彦卿趁着闲暇时射猎。
李继弘好武,骑射的本事要学,射猎也是平常痴迷的消遣,而眼见符彦卿在百步开外的距离一箭射穿狐眼,实则他颇为欣赏...只不过以李继弘为人处世的方式,再出来这一言语,也总有股高高在上的架子:
“你小子看来年纪不大,弓箭使得倒厉害!本王也有意抬举你,不妨再露一手来瞧瞧!”
“这...二皇子有言,本当从命,只是......”
符彦卿本来还有些犹疑,可李继弘抬起头来,又往空中一指,便喝道:
“也休要再婆婆妈妈的!天下那野鸭,你又能否射下一只下来?若是一箭中头,本王还有重赏!”
符彦卿身着的是殿前司骑兵队正制式的衣甲,旁人也看不出他乃是衙内将门子弟出身。而听李继弘吆五喝六的说罢,倒也激起了符彦卿的好胜心思,他遂向空中扫去,锁定住目标,立刻搭箭拽弦,觑得清楚了,望天空便是一箭射出,但见箭迸飞星、去势甚疾,空中那几只飞翔的黑影当中,登时有一只被羽箭射中,直直的坠落了下来。
李继弘连忙喝令身边宿卫去拿来野鸭,过了一会功夫,但见那只被符彦卿的猎物头上被羽箭射了个对穿。李继弘见状,便立刻激赞道:
“好!好!本王金口玉言,这玉坠,便是赏你的!这玉也值个二三十缗钱,但本王赏识你有些本事,殿前司戎卫京畿,转调至护卫内城皇宫的内禁宿卫倒也容易...以后的好处,也不会少了你的!”
符彦卿面露苦笑,先是接过李继弘随手解下,再直丢过来的玉坠,便又听他问道:
“本王有意许你个前程,你又唤作什么?”
“启禀二皇子,卑下名为符彦卿。”
“符彦卿?且慢,枢密使符存审膝下诸子,听闻都是彦字辈的...你与符枢密,可有什么关系?”
“呃,符枢密正是家父......”
本来还是一副趾高气扬模样的李继弘闻言,也不由得面色一变。他本来还寻思着自己贵为魏朝皇子,能够听命于他的能人异士,固然是越多越好。本来眼见符彦卿箭术精湛,还打算使些手段,转调他过来做自己的亲随。
可是李继弘再是狂妄,他倒也清楚,让当朝枢密使的亲子过来做自己的亲兵...这事可未免有些说不过去了。
但是符彦卿既是枢密使符存审的儿子...他老子又怎会安排自己的骨头来做这么个连芥子小官都不如的骑兵队正?
李继弘当然不能理解符存审教诲诸子以奢侈为戒,而且从军队基层开始历练的用意。按他想来,符彦卿应该也是被他老子教训,这也让李继弘忽的生出一股感同身受的错觉......
“哈哈哈...原来是符家四公子,却是本王看走了眼。符家乃我朝功臣世家,今日又有缘与四公子相会,本王也须与你好生亲近才是......”
李继弘遂又十分主动的与符彦卿套起了近乎,又过了约莫两刻钟光景,直到符彦卿委婉的提及也须即刻返回连营,这才打发李继弘没再继续吹擂自夸下去。
然而起码李继弘自己认为,已能拉拢来符彦卿这个将门子弟投从到他这一方阵营来。
毕竟自己那兄长李继志误信身边奸人,受张家兄弟三人蒙蔽,至豫南几州筹措粮秣那桩事...已使得父皇对他彻底心灰意冷,这也就意味着,对李继弘而言本来的竞争对手已是一败涂地,不可能再又翻身的机会。
至于三弟不足为虑,四弟虽然与父皇来往的最为频繁,可他到底还不过是个黄毛小儿罢了...而按李继弘想来:
我还有几年光景去争,再多拉拢些心腹...仍有可能让父皇认同我魏朝嗣君的身份,大魏皇帝,终究非我莫属......
直到目前为,李继弘的自我感觉仍是相当的良好。
然而符彦卿这一边,方才李继弘一副蛮横跋扈的二世祖做派,而且只顾表打自己的意见,明显也根本没把别人的反应放在心上...他那般言行众人都瞧在眼里,只不过对方毕竟是魏朝皇子的身份,也不便多说什么。一员飞骑军军健也不过呵呵一笑,随即说笑似的讲道:
“那位二皇子,倒还真是自说自话......”
而符彦卿一边走着,一边抛弄着掌中玉坠,也喃喃念叨:
“兵圣曾有言知胜有五,其中有一条便是上下同欲者胜,亦曾说过赏无度,则费而无恩...而父亲对我一直谆谆教诲,善战之师,凝聚力一定要强,身为主将要有威仪,三军方才会镇服,可也须与将士同甘共苦,方才能获得士兵的爱戴,身居高位而不盛气凌人,期间尺度的拿捏也十分要紧。可这些道理,似乎二皇子还没有明白呢......”
...李继弘、符彦卿已打过了照面,而他们的老子李天衢、符存审仍在进行军议。已经详议了一段时候,先是由其他将领各抒己见,而主要侧耳倾听的符存审清了清嗓子,忽的开口,便掷地有声的说道:
“晋主亲自出兵,得以挽回些局面,又派出安金全到处伏杀我军哨骑,以为能混淆视听,让我等还要猜测敌军的动向...臣却已经能够断定,晋军很快便将准备发动反攻,而且必然是要全力攻打陛下所处的连营。
大致能揣度敌军下一步的动作,我军也有应对之策。而且如今晋主乃至他麾下诸部将领,仍勉强维持着军心士气...这一次战事如果按臣所料的那般进行下去,那么晋军的士气终将衰竭,自此一蹶不振!”
940 正史中不会交锋的名将,如今也要分个高下
听符存审侃侃说着,在场众将当中,还有个名为史武的原梁降将踌躇片刻,终究还是不禁问道:
“这个...末将素知符枢密胆略过人,善于料敌机先。只是还请恕末将愚钝...枢密相公又怎知晋贼不久后便将主动发动攻势,而且还要集中军力攻打陛下所处的连营?”
还没待符存审回复,李天衢便先开了口:
“要预测敌军的动向,自也可以权衡对方眼下的国情处境。解青,你且将探明核实的晋人国内局势,再念与众卿知晓。”
这次出征也按例跟随在李天衢身边解青恭身领命,旋即出列,朗声宣读道:
“晋主重用租庸使孔谦,掌诸州漕运,至者随以给之。以致使民多流亡、租赋不充,道路涂潦、漕辇艰涩...国库仓廪空竭,无以给军士。军士乏食,有雇妻鬻子者,老弱采蔬于野,百十为群,往往馁死,流言怨嗟。
而晋主按佞臣所谏,分设内库与外库,内库只供伪朝皇室享乐之用,外库则是掌晋人俸禄、军费...等一应国家开销用度,如今也已是内库充盈,外库窘竭,致使文武官员俸禄亏欠,士兵粮饷等日常军备支出都已是难以为继......”
直待解青读完,李天衢与符存审四目对视,相顾一笑。符存审遂又朗声说道:
“所以这次晋主出兵,非但是要重振声威,更是要趁着攻城掠地时获取大量的钱粮补给。按我料想,如今诸如鸦儿军等晋人精锐之师之所以军心可用,想必晋主也已许下若是打下我朝哪些重镇,则金帛、财物、粮秣...任尔曹所取的承诺。既然晋人将兵与家眷族亲生计愈发困苦,也势必会拼尽全力攻击我军。
可是晋军先前侵攻昭义军损兵折将,又被葛节帅打得疲于应对,非但丢了定难、鄜延二镇,还有契丹趁机大举南侵...如今晋主集结河东方面军旅与镇州南隅,这场仗对他而言,也不能拖耗的太久...那么晋主要在哪一处战场取得大胜,方才能够迫使我军全面后撤,而只得任由他统领晋军趁机攻取我朝北疆领土?”
符存审正说着,他那对锐利的目光,又在帐内诸将身上环视了一圈,便断然说道:
“那就唯有杀至赵州高邑,而试图击溃由陛下亲自统领的大军。假如我军战败,只得仓惶南撤,而晋军疾驰追击,那么我朝其余军旅为确保陛下安危,则势必也要向南转移。那晋人反过来搅乱我军全局部署,才有兼吞昭义军与河朔诸地的可能。”
“换而言之,朕眼下对于那李亚子来说,就相当于一个香饵了?”
李天衢先是打趣说着,旋即把眼望向符存审,又笑道:
“既然符爱卿预料到李亚子统领晋军会主动前来进攻,具体又当如何部署,就由你全权谋划便是!”
放手要符存审主持这场会战兵事,李天衢固然是对他信任有加。而更关键的理由当然是有这个五代顶级名将出头,自己又何必装大明白?
李天衢自问如果是在兵力对等、处境相当,而且全权由自己临阵指挥的情况下,若是与那个河东战神李存勖交手...毕竟还会是对方的胜面更大,而且胜算会相差多少,也很有可能超出自己的预料......
既然如此,要做战略部署、制订战术这种事,就由符存审全权定夺便是。否则做为皇帝非要出来指手划脚,臣子则不便反驳,到头来反而还要误了大事。
听自家主公对自己如此信任,符存审虽已习以为常,当然不会似起初时那般感激涕零,可他也早笃定心志为魏朝弹精蝎虑、为李天衢鞠躬尽瘁...恭谨施拜过后,符存审转过身来,便又朗声说道:
“晋主善用骑兵,时常能扬长避短、避虚就实,想必他这次挥军前来,意图诱我军出战,再伺机歼灭。然而如今急于决战的是晋人,我军自可以逸待劳,与敌军慢慢磨耗。连营内诸部兵马,可加固寨栅,修葺望楼坞壁。我军结队为寨、结军为城,并设下拒马鹿砦,严阵以待。
毕竟由陛下亲自统领的大军兵力占据优势,且士气高昂,各部将领只要能各司其责,即便晋人意图破釜沉舟发动猛攻,也绝不可能一举踏翻摧垮由我十几万之中所组成的连营。正如春秋时鲁国曹刿所言,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如今晋主与其麾下将领处心积虑的鼓动麾下兵马士气,可是晋人有后股之忧,拖耗的时日一久,致使军心动摇,士气衰竭得也只会更快!
所以我军且先全盘采取守势,务必护住阵脚...晋人骑军来时,便以弓弩击之,即便有小拨敌骑冒矢石撞破营栅、杀入连营,我也自会调令部曲立刻歼灭!而晋军眼见久攻不下,想必也会意图派出轻骑,袭取我朝诸路军旅后路的粮秣辎重,还还须做另一手部署......”
符存审从容不迫的讲述准备与后唐帝君李存勖交战的战备部署,行营帅帐之内,一众魏军将领聚精会神的听着,时不时也颔首称是。毕竟符存审现在的地位,就相当于规划魏朝战略方向的大脑。而且这次帝君李天衢又发话由符存审全权指挥,在场众将自知皆当奉命行事。
只不过李天衢再听下去,心中也不由得感到有些感慨。因为符存审如此安排部署,却也与他在史载线中,做为河东军中的中流砥柱,而挥军驱逐侵攻幽州的契丹大军之时,所打出的那场以步军为主的军队大败骑兵的经典战例有些相符:
存审步骑七万会于易州...李存审命步兵伐木为鹿角,人持一枝,止则成寨。契丹骑环寨而过,寨中发万弩射之,流矢蔽日,契丹人马死伤塞路。将至幽州,契丹列陈待之。
存审命步兵陈于其后,戒勿动,先令羸兵曳柴然草而进,烟尘蔽天,契丹莫测其多少。因鼓噪合战,存审乃趣后陈起乘之,契丹大败,席卷其众自北山去,委弃车帐铠仗羊马满野,晋兵追之,俘斩万计。辛丑,嗣源等入幽州。
这一次符存审预判李存勖会主动来攻,而他这不也是要先扎下阵势,就专候着敌军前来猛攻,再待对方气衰势沮时大举反攻的打法十分相似?
按说符存审第四子符彦卿,本来自小应该会成为李存勖的亲信,得以出入其内室。而在兴教门之变当中,绝大多数护驾侍从都已逃离,符彦卿做为仅剩十余人中的一个拼死护卫李存勖,直至李存勖身死之后,他伏在尸首上恸哭一场,才黯然离去...如今他却是做为李存勖的劲敌魏朝帝君要重用的军中后起之秀,而要与后唐成为敌手;
而符彦卿的父亲符存审,与原本的命途轨迹不同,也从来没有被李克用收为义子而改姓李,他更不会是十三太保中的九太保...终究也要走到后唐的对立面上,而且要用按原本轨迹会为河东李家杀溃契丹的相似战法,这次却是要用在后唐帝君李存勖身上......
不过即便不是形势对我魏朝更为有利,符存审、李存勖这两员走正史线也根本不会成为敌人的名将,如今既注定要分出个高低...还是前者的胜算会更高些吧......
941 要劫粮,你们也尽管来
对于符存审与李存勖之间的这一场对决,李天衢个人而言还是十分期待的。
毕竟符存审如今对魏朝披肝沥胆、矢忠不二;按原本的轨迹若被李克用收为义子,他也同样会是对后唐一片丹心的忠臣。可是符存审就算会死忠于河东李家,李存勖也未必会对得起他......
毕竟李存勖表面上看起来,虽然能与他老子李克用的其他义子亲儿戮力同心,实则他也一直也都后唐功臣宿将抱有猜忌之心。而李存勖对于正史中的李存审,以及李嗣源等义兄明褒实贬的处置方式也表现得较为明显。
符存审本来因为被后唐朝廷排斥在中央体系之外,只能镇守北疆而抱憾身死。这固然是因为遭到郭崇韬的打压,可一个巴掌拍不响,最终拍板钉钉的,终究还是后唐帝君李存勖。
李存勖接受郭崇韬“汴寇未平,继韬背叛,北边捍御,非存审不可”的提议,要将符存审调离朝廷中枢,前去镇守北疆,可符存审当时正身染重病,所以上奏疾病缠身,唯恐有负重任。然而李存勖却仍旧强行命令他北上坐镇卢龙,不得推诿。
而后符存审数度奏请朝觐,都被悉数驳回,一直到死,也未曾再与李存勖相会。
而李存勖对于李嗣源的猜忌表现的更为明显...本来为了照顾家眷。李嗣源奏请让其义儿调任至太原,李嗣源却忽然炸了毛,怒道“嗣源握兵权,居大镇,军政在吾,安得为其子奏请?”,非但勒令李嗣源义子李从珂远戎镇边,对于自己义兄入朝的请求,也同样屡次驳回。
最明显的事例,则是李存勖派出心腹对李嗣源进行暗中监视。结果李天衢心说他到底不似自己这般组建巡院侍卫司,也早将密谍的路数研究得门清...偏偏而出的心腹骨子里就是个二五仔,而直接提醒李嗣源说“德业振主者身危,功盖天下者不赏,公可谓振主矣,宜自图之,无与祸会”...这也让李嗣源能够确定,自家主公对他已是十分猜忌。
而在史载线后唐宿将当中,论战功与威望还要高过李嗣源的符存审,也是同理。
除了性格使然,听信身边奸佞谗臣,还有开始猜忌长年追随其父李克用的义子勋臣等因素...李存勖这个五代第二朝的帝君,而后却在李嗣源不得已振臂高呼,引得大批河东宿将响应之时众叛亲离,他倒台身死的原因到底也是多方面的......
李天衢寻思着,心说如今的符存审,可不至于受主公的猜忌而隐忍下去。而他到底有多厉害,也理当由李存勖来切身感受才是。
※※※※※※※※※※※※※※※※※※
魏朝帝君所处的大军连营周围,开始加固深沟高垒、拒马鹿砦等一应攻势。而李存勖所统领的后唐军旅也已开始南下,也有几支轻骑抵至镇、赵二州交界处,却并没有急于往魏军连营的方向扑去,而是迂回巡视,开始搜查周围地界是否有敌军斥候出没的踪迹。
后唐老将安金全,亲自统领的一彪骑军往来巡逻探视,也将山岭丘陵隐蔽处探查个遍。直至他的侄儿安审通统领轻骑往东面哨探了一圈,复来禀说道:
“叔父,洨水以东,也并没有发现南朝的斥候。再往东面好歹冀、深等州府仍处于我朝治下。横海军李嗣源李节帅与魏军僵持,还要提防北面契丹兵马,轻易动弹不得,但也能牵制得南面的魏军不至西进前来,袭扰我军后路。”
“赵州高邑这边,明明南朝皇帝坐镇连营,却将各路哨骑都召了回去...这是要摆开阵仗,就等着陛下统领大军去攻?”
安金全眉头紧锁,下意识的轻抚颌下花白的长髯。思忖半响,他便沉声说道:
“南朝固守连营,而无意出击迎战。还须派遣快马禀说军情,再由陛下定夺...而魏军并没有在赵州北隅设下伏兵,任由我军先锋兵马经过。再往南行地势平坦,我军骑兵正可一展所长。
按陛下旨意,魏军于昭义、成德、魏博诸地转运粮秣辎重,也别无南朝骑军碍事,正好可以发挥我军骑兵机动优势。去截击敌军运粮队伍,也正可补充我军所需!”
安审通豪声称是,带领所部轻骑又向西面疾驰而去。几路后唐骑军陆续开拨,也纷纷朝着南面疾驰而去......
不过两日光景,一支装满粮食以及小部分药物、衣袄的车仗,正由几千名兵卒护卫着朝着西北方向进行。队列一侧,有名魏将挎刀策马,来回眺望,正注意着这支辎重运输队伍周围的地势。
早先被荆南成汭麾下首席将才,而后遭猜忌征讨,不得已投从蜀国又拜王建为义父,而曾改名的王宗播,如今也已恢复原本姓名许存。当初奉命进犯魏朝荆襄诸地时反而兵败被擒,由于蜀帝王建实在太过猜忌好杀,甚至也曾疑心他将来为患而动了杀心...许存索性就直接投降,转而为魏朝效命也是十分的干脆。
而后魏朝通过交涉施压,迫使蜀国还要乖乖的护送家眷族亲至魏朝与自己团聚...许存更无后顾之忧。何况比起当年先后摊上了两个疑心病极重的君主,立功越多,往往越容易招致来杀身之祸...许存自知如今为魏帝李天衢效力,心想也终于能够毫无顾忌的一展所长。
只是我奉命押运粮秣,按符枢密使先前传来的军令,也不是要保住辎重,而杀退随时都有可能来犯的敌军那么简单......
许存心中寻思着,他率部押送着车仗,正在一片地势平坦的旷野间行进着,北面散布着几处丘陵,也不过是被稀稀疏疏的小树林所覆盖。只要极目眺望,大概也能将远处的景致尽收眼底。
行伍间行进中的军士嫌走的烦闷,与周围的同袍便有一搭没一搭的攀谈起来。然而有员军校耳根一动,隐隐的听见远处似乎有异响声传入耳中...他遂连忙呵斥身边的军卒噤声,又立刻朝着北面张望过去。
视线之间,突然出现了一片涌动的人马,但见旗帜招展,紧接着还有成批的甲骑从丘陵那边直撞出来。很显然后唐军旅已有斥候发现有大批魏军辎重车仗途径此处,又立刻传报大股兵马前来,立刻便要夺下敌军所运送的粮秣等物资。
而忽然杀出的后唐骑军也朝着魏军辎重车仗这边眺望过来,忽的发出一阵阵嘶声怪吼声,便犹如饿了几天之后,终于发现肉质肥美猎物的野兽那般...大股骑兵立刻催骑加速,扬起漫天烟尘。就朝着许存所押送的辎重车仗这边直扑了过去!
“终于来了?不过这倒也都在符枢密的意料之中......”
听着雷动的蹄声愈发清晰,押送辎重的魏军行伍也顿时骚动了起来。而许存却是神情淡定,他喃喃说着,忽的又高声喝令道:
“立刻结阵,准备御敌!
随着许存一声令下,诸队弓弩手立刻摆下阵列,一张张弓立刻被擎出,弓弦被挽如满月状,而一支支利箭也已绰于弦上。斜指苍穹,而纷纷朝着那大股涌杀过来的后唐骑兵瞄准了过去!
942 曾效力前蜀的将官,对上正史中后蜀的将领
眼见魏军护粮部众射出的箭雨凌空袭落,催马骑射的后唐士兵们也立刻抡动兵器拨荡。而一蓬箭雨落下,虽然难免也有些冲锋的甲骑中矢落马,但是也并没有影响到整个骑阵冲杀的速度。
骑军奔涌杀出之势如疾风惊雷,魏军弓手坚守仓促列阵,只射出一轮利箭,汹涌突进的骑兵眼见便要杀至近身处。终于趁着魏朝步军与弓手换阵之时,后唐前阵甲士驱使战马扬蹄飞奔如箭,手中的军械高高举起,在猎猎寒风中耀着耀眼的寒光...便已要撞杀如魏军的阵列!
原来魏军领兵的将官如此不济事,我部骑军杀出的突然,他还要命弓箭手列阵射击!如今也来不及再稳住阵列,也终究要被我麾下骑兵儿郎杀得溃散覆败!
这员后唐骑将籍贯在河东辽州榆社,本是河东太原牙校出身的的张虔钊,他的父亲倒还是唐朝检校尚书左仆射张简。在河东军中也被推举称武勇有将帅才,是以累补左右突骑军使,如今在帝君李嗣源的侍卫亲军当中做得个都指挥使。
而安金全统领儿侄几人率部伏杀南朝哨骑斥候,如今赵州北隅也别无魏朝骑军。张虔钊遂一路向南奔袭,正要截取南朝运粮部众。好歹就能杀伤些敌军人马...毕竟军食粮秣,随着时间的流逝,对后唐大军而言也将变得愈发的精贵!
许存那边抡动长枪,犹如猛虎出笼,也带领着一拨军骑迎击了上去。他奋力左挡右杀,倒也陆续亲手将五六名敌骑斩落坠马。
“你这魏将,不识兵事,倒还敢负隅顽抗!若是下马投降受缚,也生得我军儿郎在多费手脚,我便考虑留你一条性命!”
手中长刀寒芒闪烁,许存当即又将一名骑将的面颊几乎斩成两截...他便听见有人狞声狂笑。他瞪目望去,就见张虔钊杀气腾腾的率部疾冲了过来,也立刻还口骂道:
“我呸!区区晋贼,也敢冒犯天威?你要来送死,这倒再好不过!”
倏忽间,两马相交,长枪、长刀挟裹起呼啸的风声攻去。两声激烈的金铁交鸣声顿时响彻长空,剧烈的反震力如浪涛般倒卷而回,张虔钊、许存同时感到双臂震麻,可是他们立刻紧握兵器长杆,许存手中被荡开的长刀猛的一顿,疾如闪电般横扫过去;张虔钊也立刻稳住紧握的长枪,旋即又恶狠狠的直搠了过去!
在许存与张虔钊两骑周围,双方甲骑也狠狠撞击在一处,立刻便要拼尽全力厮杀。人喊马嘶中,时不时便有骑兵身上飙血,倒摔下去...双方骑阵搅成一团,很多士兵厮拼也没了章法,有些军骑从马上打到马下,一并扑倒,还在尘土间翻滚扭打成一团。
然而张虔钊麾下的骑兵比例更高,他事先便已做安排部署,要充分发挥出麾下骑兵的机动能力,迅速集结突击,凿入敌阵,来回穿插,而试图将立足不稳的魏朝护粮部众彻底撕裂冲垮!
继续任由着敌军骑众组成如同锋利钢刀的阵型,在由于押运粮车而显得狭长的军阵间凿穿而过...只要再过不了许久,魏军的阵线便将被彻底撕裂。
许存一边策马挥刀,与张虔钊鏖战厮杀,一边主意着周围的战局,心中便寻思着:
都说做戏要做全套,不过再耽搁下去,只怕我与其余儿郎的性命都要交代在这里...许存心中念罢,忽的虚晃一刀,暂时迫开抢攻过来的张虔钊,旋即拨马转身,往南面逃去。
“粮秣辎重再顾不得了!诸部儿郎务必结成紧密队列,只顾向南面撤返!”
许存高声喝令,抡刀驱马突围,也尽可能的策应着身边甲骑。好歹先是汇聚成数百人的规模,一这些甲骑迅速扑向周围那些掩杀同僚的敌骑,倒也杀得几拨后唐骑军发出惊呼声被迫退。许存尽可能救援麾下部曲,也仍是快马加鞭,而要从此处战场撤离!
这厮这边要逃了?呆头蠢鸟,完全不成气候嘛...张虔钊眼见魏军敌将看似狼狈的要败返突围,更是张狂的大笑起来。他一边提枪催马去追,一边又高声笑骂道:
“你这鼠辈,原来如此不济事!不是说要取我性命么?这怎么就逃了?”
张虔钊嚣张的呼喝声,隐隐的也传入许存耳中,他冷哼了声,心中便寻思到:
当年我从秦宗权那边出逃,投奔成汭那厮,便带领三百精兵袭破荆南清江,而后溯江攻云安,又尽克濒江州县,也是居功至伟。偏偏成汭见我争先立功,便疑心我有异志,我一忍再忍,终究也只能西奔投靠蜀国;
怎料蜀帝王建那老儿...更是猜忌多疑!我每日如履薄冰、步步杀机,可为了保全性命也一直再忍。都说百忍成金,你这晋贼以为喝骂几句,便能激怒我回去继续于你厮杀了?
马战厮杀一番,你这厮的武艺我也掂量得清楚。要杀你固然须费些手脚,应该也算不上难事...好歹我当年也荆南众将翘楚,若是能放开手脚,比拼统领兵马,临阵调度,你还真以为会是我的对手?
而许存可还牢牢记得符存审那边发来的军令晓谕:若预见后唐劫粮袭取辎重的敌军,则先抵抗一番,要佯退撤离。他当然要奉令行事,虽然先是与敌军纠缠厮杀一番,而且后唐又以马军为主...可许存自知他们知道杀退了护粮魏军,也势必要尽快扑上去监察截获的辎重军资......
也正如许存所料的那般,奔走一阵之后,虽然也难免又有些兵卒倒毙在沙场上。可是包括许存在内,后唐追将追兵,眼见与魏朝护粮部众已经拉开了一定的距离,还不等主将喝令,便纷纷急不可待的朝着那些装载辎重的车队那扑去。
猴儿急的士兵相继直冲了上去,先后顺手一刀挑过去,割裂开那一袋袋装得圆滚滚的麻袋。但见白花花、黄澄澄的米粒流淌出来。那些士兵连忙伸手去接,竟已看直了眼!
“他娘的,南朝果然富庶,只这一路辎重车仗,便押运如此多的粮食!”
有军校悻悻的骂道,而周围成队士兵都如觅食的野狗群那般,纷纷继续查看车仗辎重上盛运的箭簇,衣袄、药材等其它军资。忽然间,一名兵卒忽然癫狂的大笑起来,并嘶声道:
“哈哈哈!草他奶奶的...腌肉!这里好多的腌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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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三个小时前,身子就开始发热头晕。第二更码到这实在码不动了,需要赶紧进被窝捂汗,半夜也千万别再烧起来......
943 粮秣辎重,这时候也成了负担
听那士兵狂喜大叫,周围后唐将校兵卒也都炸开了锅。大批的人蜂涌往装承腌肉、腊肉等易于长时间保存的荤食那边跑去,你推我搡着,时不时还会响起几声呵斥叫骂声。
眼下后唐诸部军队尽可能的维持粮秣供给,可是几万、十几万的兵马开销用度数额巨大...即便竭泽而渔、强征粮食,与魏朝的这场会战不得不打,却不知还要持续到什么时候,所以现在后唐军旅的日常伙食便已经打了折扣。
每日稀米粥、杂粮饼就着些咸菜...最多管个五六分饱,大多后唐将兵嘴里都淡出个鸟来,眼下终日盼着的,就是能打破魏朝州县,得犒赏能大吃大喝一番。哪怕杀入镇坊村落间,将鸡、鸭、鱼、猪、牛、羊...有什么家畜牲口都要去抢。哪怕上官责罚降罪,也要就地宰杀开剥,痛痛快快的大吃上几顿!
更关键的是如今夺下昭义军与魏朝河朔诸地的战事不利,这也给后唐诸部将校兵卒带来一种焦虑感...他们不知道这场会战是否能一举压制过魏朝,也会忧虑若是拼到粮食窘尽,他们这些做搏命勾当的行伍军人是否还要忍受饥饿的折磨......
所以张虔钊统掌的这拨后唐将兵,便如一群填不饱肚子而直嗷嗷叫的恶犬。如今见到成车成车的腌肉腊肉,便已是双眼直冒绿光...如今对于他们而言,有肉吃而能填饱肚子,心里才会觉得踏实。
眼下也顾不得什么秩序,大批士兵上前哄抢,有人拿起腌肉便往怀里揣,还有人甚至抓起腊肉直接塞到自己嘴里咀嚼起来...推推搡搡间,也已有士兵破口大骂,乃至眼见便要持刃相向!
“放肆!一群丢人现眼的东西,都是馕糠的穷酸相,倒争成这副鸟样!还不都给我退下?哪个还敢哄抢,老子砍了他!”
张虔钊驱马上前,厉声叱骂,又喝令一彪军士抡刀弄枪的将聚拢在车辆前争抢的士兵给驱散开。堪堪稳定住局面之后,张虔钊沉着张脸,才又喝道:
“手脚都利落些!栓束好车仗,立刻将夺来的这批辎重运回去。”
虽然发了一通火,可是张虔钊眼见这支庞大的辎重车仗开始转道往北方运去,他心中也甚感得意。
毕竟现在后唐军旅还要通过打破州县洗荡仓廒,劫取敌军辎重的方式不断补充军需,粮食相对匮乏,而这次顺利的夺来魏军大批车仗,这也无疑是大功一件。
按说两军交锋,若是抄后袭取敌方的辎重军资,通常是能拿则拿,然而兵贵神速,未免拖缓行程,也须将余下的粮秣一把火烧个干净,以免再为敌军所取。可张虔钊所部兵马则是大包大揽,要押运所有车仗上路,毕竟后唐军需补给相对短缺,所以已经拿到手里的粮食都不能白白糟践了。
张虔钊只觉得这次战功来得容易,也并没有想到这是魏朝军旅有意为之。而与张虔钊交手的许存虽然东征西讨,所向有功,他到底早年便投到荆南要争个出人头地,与河东没什么交集,而后长期又是以蜀帝王建义子王宗播的名义屡立战功...所以许存厮杀征战的本事到底有几斤几两,是否又是佯败退却,张虔钊根本无从知晓。
李存勖先是派出安金全等几路轻骑军在赵州北部来往巡哨,确定周围并无敌军骑众出没的踪迹,便立刻调派兵马袭扰魏军后路...这一次行动张虔钊只觉得十分顺利,他统领所部骑军押运着辎重车仗,往北行出五十余里,又遇见安审通所统领的袍泽兵马。
眼见虏获得敌军数量庞大的辎重军资,安审通也倍感欣喜。两拨兵马会合在一处,急着要押送车仗回去向李存勖复命。然而大批辎重也拖慢了骑军的脚程,张虔钊、安审通所部兵马不能发挥出骑兵的机动能力,只得朝着北面缓慢行军。
又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光景,押运辎重车仗的后唐兵马前阵,忽的又响起一阵惊呼示警声...张虔钊与安审通连忙催马疾奔过去,再举目向西北面望去,就见苍茫的天地间,也涌动的人浪出现在地平线上。
紧接着,远方隆隆蹄声也隐隐传入耳中,大股的魏军骑众奔涌而来,也漫卷起一股蒸腾的杀气。随着号角得吹动愈发嘹亮,好似凭空杀出的魏朝骑军将士,嘶声呼啸,催动起马蹄展动,便向着聚拢在辎重车仗这边的后唐兵马阵列冲击过来!
“先前明明已探察得清楚,赵州北隅并无南朝骑军出没的踪迹!如果扎下连营的敌军派出兵马,叔父那边立刻便会察觉...可这一路南朝骑军,却又是从哪里杀来的!?”
安审通惊怒的嚷道,然而眼见敌众来势规模不小,并非寻常哨探的斥候轻骑,也终究免不了要血战一场。他与张虔钊只得疾声号令麾下兵马迅速结成阵列,准备御敌。
然而这个时候安审通、张虔钊也已发觉,本来做为掠夺者,也只管利用骑兵机动性的优势向押运辎重的敌军发动奇袭便是...可是如今装盛着大量粮食的车仗落入自己手中,在这个时候遭遇敌军袭击,他们反而成了被动挨打的一方!
先前扬武军葛从周打闪击战兵出敦舆山,奇袭取下乐平、广阳二地,进而杀入赵州。如今自昭义军开拨而来的一路军旅,也正是取道广阳,挺进入赵州地界。
疾驰突进的骑阵前列,当先那员手绰大枪,犹如一尊铁塔的大将正是夏鲁奇,他神情亢奋,眉宇间杀气凛然,忽的豪声说道:
“什么安五道安金全!就算他调遣的几拨晋军骑众攸忽往来、到处袭扰,可是以为能从我军手中夺下大批辎重,到底也要做现成的靶子!”
而安审通、张虔钊所统领的兵马南侧,也有一大片黑压压的马步军列成齐整的军阵,也朝着北面的后唐军旅步步迫近过去。
不久前看似因力战不敌,而放弃大批辎重,只得引兵撤退的许存,此刻也身处于中阵。他眺目朝着敌军阵列望去,而慢条斯理的念道:
“如今这批辎重车仗换由你晋军来守,也倍感束手束脚吧......”
眼见魏朝兵马杀出得突然,而且来势汹汹,安审通也只得厉声号令,统领麾下骑军迎上去与夏鲁奇所部敌军交战。
魏军骑军,狠狠的与迎面杀来的后唐骑众撞在一处,战马扬蹄嘶鸣,刀枪长矛等诸般马战长大兵刃展动,转瞬间血肉横飞,咒骂惨嚎声也连成一片。
而夏鲁奇一马当先,手中大枪抡动起来,一层层的杀透敌骑队列。枪锋挑荡戳刺,当面冲杀过来的十余名骑兵身上相继多出个血窟窿,先后翻身就从马上栽倒...咄咄逼人、摧锋破阵的夏鲁奇,一时间在他枪下也无一合之敌!
大批魏军甲骑紧紧跟随在夏鲁奇的身后,趁势突阵厮杀,无数兵刃翻飞、滚滚铁蹄踏过...便在后唐骑阵中生生的犁出了一条血路。而夏鲁奇杀得兴起、大呼酣战,便大声厉喝道:
“我乃大魏侍卫亲军马军都虞候夏鲁奇,尔等哪个自问武勇了得的,速来与我一战!”
944 这厮用兵褊急,终究要起反作用
那厮便是夏鲁奇?早听闻他论武勇也是南朝屈指可数的虎将,果然骁勇异常!
本来自诩马战武艺出众的安审通,眼见夏鲁奇摧锋破阵的生猛战姿,又确定了对方的身份,也立刻打消了亲自上前与其交锋的念头。
的确是名不虚传...即便彼此还相隔一段距离,可安审通观察一番,大概便能断定若是自己对上夏鲁奇,即便能硬抗一阵,但终究还是要落败,也很有可能被对方一枪取了性命。
看来还是要回避与他斗将交锋,统领骑军与之鏖战,也未尝不能克敌制胜...安审通寻思罢了,遂连声喝令,且先任由着夏鲁奇耀武扬威的杀透阵列,后唐骑军又迅速聚拢在一处,试图避实击虚,朝着魏军骑众的侧翼发动进攻。
然而将乃兵之胆,有夏鲁奇这么员当世虎将带头冲锋,也带动起麾下精锐骑军一个个也都如打了鸡血一般,所发挥出的战力似乎也成倍增加!
安审通统领兵马与夏鲁奇所部锐骑战在一处,可未过许久便已落了下风。而张虔钊眼见许存率领马步军众不断的朝着自己这边靠近过来,他也不可能甩来敌军追兵,带着数目庞大的辎重粮秣远遁而去...都已经叼在嘴里的肉,又岂能舍弃了?那么也唯有尽快将这拨魏朝敌军杀溃!
张虔钊遂厉声咆哮,策马疾进。他麾下骑军甲士霎时间高举诸般兵器,也都开始发起冲锋,密集的铁蹄激烈的叩击冰冷的地面上,发出洪雷一般的鸣响,大股骑兵迅速化成一道洪流,就是要赶在许存所部兵马逼近辎重车仗之前,便将他们组成的军阵彻底撕裂开来!
不久前便已厮杀过一阵的双方主将再度交锋,许存好整以暇的下达军令。待张虔钊指挥骑军裹挟着冲宵的杀气疾冲而至,魏军前阵诸队长枪兵疾步向前,已经迅速排列成密集的枪阵,成排的长枪交织一起,直面后唐骑军的阵列便好似生出一片钢铁倒刺所组成的丛林!
后唐甲骑的马速已经提到了极处,这个时候也很难再收势止步。而战马挟裹起强大的动能恶狠狠的撞去,却无法一举凿入敌阵当中。前阵骑兵首当其冲,连人带马当即便被几支探出的长枪洞穿。
迅猛的冲撞到底还是产生了一定的效果,最前排步军手中长枪虽然搠入敌骑的血肉当中,也有些人遭受撞击,当即骨骼折裂、口喷鲜血,而被冲击力撞得向后跌去。
可是许存坐镇的步阵队列并没有溃乱,后排士兵的士兵立刻上前补上空缺,紧紧地抵住。而涌杀过来的敌骑照样还是要被长枪洞穿,冲刺的步伐被生生扼制住,反而使得张虔钊统领的骑军前后撞成一团,引得一片人仰马翻!
本来意图凿入敌阵的甲骑混乱成一片,哪里还能撞进这密集如林的长枪阵中?忽然间,许存所处的中阵号令声再起,魏军骑兵自两翼狂奔杀出,从两面朝着乱纷纷的猬集在当中的后唐其中夹击了过去。
利刃碰撞、火花四溅,奔袭杀至的魏军锐骑毫不留情的纵马踏翻,挥刀砍杀。在两头的夹击之下,阵列混乱的后唐骑众当中顿时又溅出一片片的血花。
本来还打算摧垮敌军布阵,如今反而是己方阵列已有崩散之势...大批将校兵卒惊呼乱嚎,也只得纷纷往后面退去,这一次的冲杀偷鸡不着蚀把米,未能撼动敌阵,反而平白丢下了大批人马尸首。
按说以骑兵为主的军旅,攻击时啃上的是硬骨头,也须当立即远遁,毕竟对方步军比例相对更多,战力再强也很那追击撵上,也就无法再趁势继续予以有效的杀伤。
然而粮草辎重,现在却成为很难舍弃的负担...转换做攻击的一方可攻可守、可进可退。而现在成了守着粮草的一方却走不得,也只能尽可能击退不断向辎重靠近的敌军...现在最大的问题便是,这大批辎重车仗既然已经夺来,张虔钊所部兵马可又甘心就此抛下?
强攻不成的后唐骑军仓惶退返,而张虔钊狼狈的夹杂在阵中,他忿恨的再回头朝着魏军军阵那边望去,一种凶戾之气又涌在心间。我不甘心!明明已经抢来南朝的辎重粮草,进献于陛下,便是大功一桩,又怎能再为敌军复夺回去?
辎重车仗得而复失,这倒显得我统兵不力,就这般退返回去...非但要被陛下见责,不是也更要受同僚耻笑!?
“重新集结队列,转换个方向,再突杀上去!也势必要踏平了那拨南朝兵马!”
张虔钊心焦气躁,当即又歇斯底里的大声喝令道。然而他身边一名骑将目睹大批骑兵在魏军阵前被绞杀那般触目惊心的惨状,又听张虔钊不管不顾的还要催骑抢攻,他当即急声劝道:
“指挥使,这一拨南朝兵马阵势紧密,我军明显攻不动!若只是一味奔袭过去试图破阵,恐怕终究难以奏效,咱们的儿郎拼死了不值!”
张虔钊双目满含杀气,立刻瞪视过去,又嘶声喝道:
“那依你之见,我等夺来的南朝辎重,还要再拱手让于敌军不成?那等规模的粮秣,你又可知足够我军多少兵马用度!?”
那骑将面对张虔钊厉声呵斥,他气性也倔,当即便把脖子一梗,而反驳道:
“那些粮食,也总要有拿得回来的机会,而让众儿郎有命吃才是!我等早先投从河东,为国征战厮杀,当然也不是贪生畏死之徒。可弟兄们屡番经历杀阵,活到今日终究不易!
而指挥使你还驱使儿郎贸然强攻,这也无异于要杀了他们!除非有破敌良法,否则也不过是枉送人命!”
张虔钊闻言,脑子顿感嗡的一声,心中杀意霎时间蔓生至无以复加!他当即拔出腰挎的钢刀,如疾电一般便朝着那员骑将的颈间掠去。而那骑将浑然没有料到他的上官会突下杀手,周围一众后唐骑军将兵,就眼睁睁的看着一颗人头夹杂着血光颓然落下!
...按说受后唐帝君李存勖的赏识重用,张虔钊的确也曾以武勇而闻名于军中,以往他奉旨率骑为先锋,屡挫敌锐,陷城斩获头功,表面上看起来也是个惯于征战厮杀的将才。
然而张虔钊用兵,却有不少致命的弊端...他打顺风战尚可,可是一旦战事胶着,便很容易躁急冒进。而且他自以为治军威严,实则在体察军情方面,终究不及周德威、李嗣源等能实打实的赢得麾下将士敬畏拥戴的名将,偏偏自我感觉还相当良好......
所以张虔钊不识军情,往往也不顾军情,他一旦心态躁急起来,通常会不及代价的逼迫士卒强攻,乃至杀人立威,却极易导致麾下兵马哗变...就如同正史中他于庄宗李存勖身死之后,便转投明宗李嗣源,然而于讨伐举兵反叛闵帝李从厚的潞王李从珂一役,张虔钊所打的那场仗按史载所述:
张虔钊性褊急,主攻城西南,以白刃驱士卒登城,士卒怒,大诟,反攻之,虔钊跃马走免,诸军解甲投兵,请降于潞王......
所以眼下急怒的张虔钊一刀斩杀亲随骑将,还大喝“这厮扰乱军心,自当斩首!还有谁畏敌不前,定斩不饶”之时...却浑然没有留意到,周围不少将官兵卒看他的眼神都已经变了......
945 大批兵马倒戈,士气倍受打击
后唐各部军旅,本来就因伶官阉宦派系派出爪牙横征暴敛、大肆敛财,乃至由刘皇后做主将钱粮税赋都收入内库,而国库空虚,已极大的影响到了他们与家人的生计,心中的怨意可想而知。
眼下也全凭周德威等名将尽可能的稳住局面,然而现在某支部曲突然爆发兵变,也都在情理之中。
李存勖御驾亲征,奉旨诸路将士之所以仍会拼死奋战,也都是因为毕竟李亚子亲当矢石、为士卒先,勇而善战,的确堪称一代名将...现在也仍有挫败魏朝、入主中原的指望,那么即便现在苦熬忍耐过一段时日,我等按说也仍能争得安稳富足的生计吧......
然而与魏朝军旅交锋,倘若战事越为不利,也将愈发动摇后唐将兵的死战之意。他们的神经都绷得紧紧的,心中对朝廷的怨意仍憋在心中,而且与日俱增。
偏偏在这个节骨眼,张虔钊毫不顾忌的斩杀身边骑将,以为杀人立威,便能逼迫得他们这些将校兵卒去填命死战...这个举动,却当即点燃了他所统领的兵马对后唐朝廷积怨已深的怒火!
“直娘贼!我等为河东出生入死,到头来忍饥挨饿,还要做搏命的勾当!到头来还要被你这狗官随意斩杀?就算我等军汉的性命,不及那干享乐纳福的贵人精贵,但也不是你说杀便杀的!”
“忒是可恨!我爹早亡,老娘就是因生计困苦,染疾却无家财医治,也已然离世...当了几年的兵,却忍着军司克扣,也没钱说个媳妇,左右光棍汉一个,就图个自在,又何必为你们这干狗官欺辱相迫,非但忍饥挨饿、还要忍气吞声!宰了你出心中恶气,索性倒投南朝去,却不快活!?”
骑阵中无论将官军校、还是寻常军健,当即有人相继厉声喝骂,也当即引得大批军卒响应!手中提着钢刀锋刃上鲜血兀自滴落,可张虔钊却当即骇得呆若木鸡,愣怔在了当场。
咦?我本来是要驱使你们继续去与南朝兵马搏杀,可这与我所想的...完全不符啊......
“弟兄们!我等不必再忍下去了,今日就图个痛快,先杀了这狗官!”
随着一员军校忿声呐喊,当即便有大批的骑兵擎起兵刃,反而向张虔钊涌杀了过去!
好歹也仍有些将校兵卒,因为家眷亲属仍在河东治下州县,到底心有羁绊,情知如果随着叛军造反,只怕祸及家人,他们也无法再返乡与爹娘妻儿相见...遂也只得一边苦口相劝,一边也绰起兵刃。然而军旅中已经彻底爆发的怒火终究无法平息,本来隶属于同一支骑军的同僚,也不免挥刃厮杀起来!
一开始还有所顾虑,可是眼见对方动真格的,也就只得不管不顾的砍杀过去。诸般兵刃涌动,鲜血顿时喷涌而出,本来同处军中当中,却分成两派兵马也杀出了火气,而致使队列尚还为遭受魏军攻击就变得溃动起来。不少兵卒相继坠倒,反而被践踏在自己的同袍马下!
而魏军军阵这边,众多军卒瞧着退返回去的后唐骑军竟自相残杀起来,也都看傻了眼。而许存看得纳罕,即便头戴兜鍪,他仍下意识的伸手在头盔上挠了挠...那边敌阵中忽然闹得这一出,让他也有些看不明白了......
不过敌军忽然内讧,也正可以趁势一举将其彻底歼灭。许存遂又是一声令下,指挥着马步军众,便朝着张虔钊所部兵马那边进逼了过去。
另一侧的战团,夏鲁奇杀得兴起,仍然紧咬住安审通所部骑军不放。随着他见一声喝令,麾下精锐骑士迅速转向,纷纷再度催马,形成锋矢形阵型,提速直直朝着从斜侧奔涌过去的敌阵侧翼涌去。
骁勇过人的夏鲁奇手中一杆大枪不停的翻滚飞舞,仍将被他撵杀上的敌骑杀得个挡者披靡。安审通苦苦应对,仍在试图避让过夏鲁奇所处的骑阵锋尖处,而朝着敌军侧翼发动进攻...然而催骑疾进之时,当安审通打眼朝着张虔钊与另一路魏军厮杀的战团望去,他先是一怔,旋即满面怒容,而当即怒骂道:
“张虔钊那个夯货,他到底在干什么!?”
对付夏鲁奇这一路骑军便倍感棘手,结果张虔钊却在厮杀时突然哗变,已内讧厮杀起来...这场仗还怎么打?
安审通也立刻意识到,恐怕夺来的辎重车仗也终究是保不住了...再磨耗下去,也不过是无谓折损麾下兵马的性命。而且那一路南朝兵马腾出手来,再与夏鲁奇一并前来夹攻,那么自己统领的军旅只怕也都要折在此处。
争胜无望,也只得尽早撤退。安审通狠狠咬了咬牙,旋即厉声高呼,由他统领的骑军也立刻拨马转向,朝着北面疾奔而去。期间遭受夏鲁奇所部锐骑攻势,难免又折损了些军卒,但好歹安审通与其余兵马,大致能维持得队列严整,而从这片战场撤离出去。
至于本来隶属于张虔钊麾下,而仍在相互厮杀的后唐兵马,眼见已有大股魏军掩杀过来,其中决议当场哗变倒戈的将官便立刻高呼:
“乞望勿伤!我等愿降!”
而其余后唐兵马,眼见大势已去。除了响应哗变部众一并倒戈,也就只有仓惶向被奔逃...几拨零零散散的兵马夺路而逃,余下大多将校军卒滚鞍下马,弃械伏地,而听凭魏军的处置。
至于张虔钊只带着寥寥几名亲兵,发了疯一般的挥舞长枪厮杀,勉强杀出一条道路...他满心忿恨,自己所统领的兵马,怎么就突然会如此桀骜难制,竟然胆敢于厮杀之际背反倒戈!
张虔钊不知自己在军中的威望到底有几斤几两,更不通时宜,根本不明白根据当时的形势自己什么事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
毕竟按正史线张虔钊所后来效命的君主,是继承李嗣源帝位的李存厚。而身为后唐明宗第三子的李从厚小字为菩萨奴,又因生性宽仁软弱而被唤作菩萨,也从来不曾亲自指挥军旅征战;
而李嗣源义子李从珂自幼征战,因战功卓著,故而深得军心。所以他面临征讨大军,遂将上身的衣服脱掉,露出浑身伤疤,又声泪俱下的而已经打动了朝廷派来的兵马...在那等军心动摇的情况下,张虔钊便跳出来喊打喊杀,挥刃驱使士兵立刻去擒杀李从珂。反作用立竿见影,他当即被麾下暴怒的士兵追撵着砍,也只得落荒而逃,朝着两川蜀地逃去。
现在的张虔钊还是不明白,他麾下兵马的火气已经积攒到了一定程度...结果落得这般狼狈的境地。眼下也唯有寻路奔逃,然而他忽的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惊觉再抬头望去,就见一彪魏朝骑军已经从正面截杀了过来。
张虔钊定睛望去,就见率部迎面杀来那人,却正是不久前与自己厮杀过一场,却做势不敌,而放弃辎重撤离的那员魏军将官...他咬牙切齿,当即忿声喝道:
“又是你这厮!”
而许存冷眼打量着张虔钊,忽然摇了摇头,而叹声说道:
“两军交锋,结果你麾下兵马却忽然哗变...你到底是怎么带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