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6章 惨败之后的和谈,当然没有底气
于公于私,王彦章、高行周当然都希望魏朝能够今早出兵北伐。不过他们也清楚要与后唐打响大规模的会战,关乎天下时局走向,自然非同小可,也必须要由帝君李天衢亲自拍板决断才是。
而李天衢也是在等候与李存勖的最佳时期,毕竟根据潜伏在太原的密谍传来的讯息,现在的后唐帝君固然还称得上治国、治军有方,可他也已经因宠信伶人、亲近宦官而与不少朝中权臣闹得很不愉快了。
尤其是那个论军事谋略确实非比寻常,现在对于魏朝而言,也绝对算得上劲敌的郭崇韬。
据探报所知,这一次后唐派发几路军旅,从引诱高思继北上追击开始,再到封锁道路、奇袭南皮、兵临清池城下...直至伏击围攻横海镇牙军主力,也都是由那郭崇韬全权指挥部署。李天衢知道他现在便官居统管全国军事的兵部尚书,如若再论功受赏、加官进爵,在朝堂中的政治能量越大,也越会激化后唐各方派系之间的矛盾。
毕竟郭崇韬虽然在军事方面智谋过人,偏偏为人处世却有气量狭窄,不肯容人、刚愎自用、独断专行...等许多短处。就算他痛恨奸臣误国,可偏偏本人功高权重时,也会开始排挤同僚、打压异己。
总之郭崇韬固然效命于李克用、李存勖两代君王时称得上忠心赤胆,可是当他自问超越挑战先主所收的其他义子养儿的地位...谁论资历、功绩在自己之上,而让郭崇韬感觉权势受到威胁,他便要算计着弄谁。
所以按李天衢想来,就算郭崇韬因为后唐屡建奇功,还会按原本的轨迹被李存勖赐予免死金牌,承诺免其十次死罪...可是他到底还是会因人情世故上的弊端,而引起君王猜忌。又有大批伶人宦官与后唐皇后怂恿着皇帝杀你,那便有无数理由与方法,便是赐予你免死百次的特权也不济事。
然而内朝偏殿当中,李天衢对王彦章、高行周好生勉励一番,承诺他们届时出兵北伐,他们二人一个挂帅、一个担任先锋。却也并没有敲定大举反攻的具体日期。
因为巡院侍卫司毕竟是魏朝的隐秘情报机构,朝中文武臣子所知不详。李天衢计划再向潜伏在李存勖身边的李君惜发出密令,命他在后唐刘皇后、伶官景进、宦官派系针对本来便已是水火不容的郭崇韬不断拱火,加速激化后唐帝君近臣与军中宿将之间的矛盾......
直到对方内部隐患彻底爆发出来,李天衢寻思与李存勖打响决战的时机,大致便已经成熟了。
而与后唐进行大规模会战之前,魏朝自然也需要密切关注其它诸方势力的动向。先前虽然与李存勖合谋出兵,结果却被杀得大败亏输的蜀国,派遣帝君义子王宗夔已抵达汴京,把姿态摆到最低,而乞请与魏朝进行休兵罢战的和谈。
基本上也正如李天衢所料的那般,蜀帝王建那老狐狸眼见入侵荆襄之地的大军以惨败收场,便迅速换了张面孔,也生怕魏朝兴兵复仇。虽然后唐李存勖从南侵夺下横海军藩镇,可是他蜀国却也并没有捞到任何好处...低估了魏军的实力,结果却帮后唐牵制敌军,让对方占了便宜,我军却损失惨重,又凭什么还要为他人作嫁衣裳?
本来魏朝的顶级说客李振,虽然因结党弄权、诟害官员、贪赃枉法...数罪并罚,而被李天衢下旨赐死。可是这次谈判强弱之分,权衡的是彼此国力,以及这场战争的结果,也不必动用什么过人出众的辩才。
李天衢只大概记得那蜀国使臣王宗夔,按史载于王建病逝之时受遗诏辅政,直到王衍继位,又收封琅琊郡王。但是不算什么闻名遐迩、才识出众的人物,遂也懒得亲自召见。打发鸿胪寺派遣个寺丞与其进行礼节性的接触过后,便迅速进入正题。
即便双方因和谈具体事宜出现了些异议,可是魏朝鸿胪寺丞夹枪带棒、唇枪舌剑,摸清对方可以接受的底限,就是要锱铢必较...毕竟彼此本来并无战事,是你蜀国主动挑起战端,却被我军杀得溃败,又觍着脸要来交涉休战...谈判桌上,谁还顾得上你的体面尊卑?
王宗夔完全是处于弱势的一方,毕竟现在魏朝可还收押着几万蜀军俘虏呢。此番前来,不但要稳住魏朝,那数万青壮战力,蜀帝王建也当然不愿白白损失掉了......
可魏朝鸿胪寺的态度坚决,就算不必割地,可赔款也绝不能便宜了你,那几万战俘,当年有不少追随本来是许州舞阳出身的王建入蜀,故而籍贯故地并非在两川之地,那么肯接受魏朝招降的,也就不会再是为你蜀国卖命的行伍军人了。
但是至于其他在蜀地安家落户,也有族亲家眷的战俘,魏朝承诺可以先行放还五千人回去。但是放回一批战俘一批当然也有条件...蜀帝义子王宗播,已经降从于我朝,并回复原本姓名许存,那么他的家眷族亲,蜀国也必须安排送至魏朝治下疆土......
不但要向魏朝交付的赔款数额巨大,几万的战俘也肯放还五千,其余人等无论是被招降收编,还是充当苦役...魏朝就是扣着不放。这还要把公然背反的叛将王宗播妻儿家小,再恭恭敬敬的送过去...这对于义父而言,这却不是颜面尽失?
王宗夔连连叫苦,可又确实没有什么讨价还价的余地。被逼到了份上,也只得向魏朝鸿胪寺丞暗示贵国北面毕竟还有后唐威胁,不是更当酌情降低与我蜀国和谈的条件,才好免除后顾之忧?
然而魏朝鸿胪寺方面,则原原本本转达清楚了帝君李天衢对于这次谈判的态度:
“我朝横海军虽然被晋人所夺,可晋贼再要南侵,扬武、魏博、淄青诸地背后有京畿殿前精锐以为依仗,就算北面暂且采取守势,只顾只顾发兵讨伐蜀国。我朝符枢密使一出手,便轻易杀得你十万大军灰飞烟灭...如今还以联合晋主为要挟,我朝又怎会就范妥协?
而我朝受南北夹攻,以一敌二,固然会被蜀国牵制,可魏朝猛将如云、精兵如雨,只要能腾出一只手来,便足以对付你蜀国了.....”
一通咄咄逼人的言语临了时,鸿胪寺丞还不忘补充了句:
魏朝最大的劲敌固然是后唐,可蜀国若是执意要与晋主联手,也只会是我朝不惜代价也要尽早讨灭的目标。而你蜀国就算有蜀道天险地利依仗,可自古以来,割据两川而建国称帝的,国祚也都不曾千秋万代,而终究是要被讨灭覆亡的。
蜀帝如若不信,还要与我朝为敌,要不然,咱们就再打一仗试试?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王宗夔也根本无法再这场谈判中讨到任何便宜。最终他也就只得返程归去,灰头土脸的去向蜀帝王建转述魏朝对于这场和谈分毫不肯让步的态度。
直至王宗夔归蜀抵达成都,并入宫禀奏之后,本来便年事已高,又因惨败而身心遭受重大打击的王建,更是因急怒攻心,身体急转直下,状况也变得愈发严重起来......
827章 多事之秋,蜀帝的阳寿,也要折损了
蜀国成都皇城,修建在隋朝时节蜀王杨秀扩筑城郭时的取土之处。形成偌大的水塘,积水很深,而取名为摩诃池,也是当地贵胄泛舟游览之地。直到王建攻占成都,随后于朱温弑帝篡唐之后而趁机建制称帝,便将此处又改建为皇宫驻地,而更名“龙跃池”。
随着王建当政后期,愈发的养尊处优,而大兴土木兴建宫宇。龙跃池也完全被纳入宫苑当中,环池修筑的宫殿、亭台楼阁范围广达十里。
然而龙跃池周围宫宇建筑宏伟,景观虽然花团锦簇,甚是富丽堂皇...可是蜀国君臣商议国事的大殿当中,此时却似乎被一股极为压抑的氛围所笼罩。
殿内一众臣僚噤若寒蝉、人人自危。而面色煞白的王建坐在龙椅上,他的身形也显得有些佝偻,不但尽显老态,也明显因为经受打击,眉宇间又添了几分恹恹病色......
“宗范战死,以身殉国,朕痛失义子,实感惋惜。而他轻易被魏朝符存审杀败,而因中伏而阵亡,虽然身负败军丧师之责,毕竟是死者已矣,朕也不愿再做追究......
可宗侃自辩声称符存审、柴再用兵发突然,水陆夹攻,实在难以挽回败局...但是他临阵仓促急令水师舰队撤离,只保全了一部分舟师,致使数万兵马陷于荆襄,而难免为魏人擒俘,也着实可恨!传朕旨意,剥除爵禄,罢黜他官身职事,幽禁于宅中,再听候朕发落!”
王建忽然开口恨声说道,即便气虚体弱,可他面色阴恻恻的仍十分骇人。再说下去,他那对已经有些昏花的老眼当中,也又流露出了凛然杀意:
“还有那王宗播...朕当初便疑他将来怀揣二心,想必不会为我朝效忠用命,而有意杀之。如今看来,他果然轻易降从于魏朝,并改回本来姓名许存,朕收那厮为义子,终究是养虎为患...如今他又仗着魏朝为靠山,还敢向我朝索要家眷亲族,这也无异于要扇朕一记耳光啊......
当初王宗绾不是肯为那许存做担保,说他忠勇廉谨,有良将之才,而投效于朕,也必然会对我蜀朝尽忠竭力么?他既然为那叛臣作保,而许存又确实降从于魏朝...传朕旨意,赐毒酒一壶至蜀州,由使臣见证,命其务必饮尽,他也应该给朕做个交代了......”
王建此言一出,殿内有不少臣子更是面色立变。平心而论,许存投从蜀国之后,也确实勤勉竭力,而且从来不敢居功。他降从于魏朝,也是因为兵败被逼到绝路上,不算是主动要倒戈背反...而秉性宽厚的王宗绾为许存求情作保的初衷,也是要让更多能征善战的将才为蜀国所用。如今他却因曾为许存做担保,而受株连被自己的义父降旨处死...这死的也未免有些冤了。
然而大殿当中,有些臣僚虽然心里暗自为王宗绾鸣不平。但拿余光偷瞄王建脸上神情,在场也没有人敢出面为王宗绾求情,因为近期以来,蜀国也正处于多事之秋,王建接连遭受重大打击,非但身体状况堪忧,而且杀心越重......
所以在成都朝堂赴职的一众臣子都很清楚,谁在这个时候不开眼跳出来劝王建收回成命,必然招致迁怒,也极有可能要招惹来杀身之祸。
虽然王宗绾因许存降从于魏朝之顾,要被王建赐毒酒处死,而引得不少文武朝臣面露不豫之色...可是大殿之内,也有王宗弼等几名蜀帝义子低垂着脑袋,嘴角却微微翘起,而露出幸灾乐祸的笑意......
毕竟王建亲生的儿子便有十一人,认下的义子更是足有上百人之众。其中龙蛇混杂,也难免亲疏有别,所以能够被王建信任重用的亲儿义子数目有限。
而王宗绾秉性仁厚,按史载轨迹收封为顾命重臣辅政,本来也是极受他义父重视的义儿之一...偏偏王建猜忌好杀,随着他年事愈高,翻脸无情也是常态。蜀帝要迁怒降罪处死王宗绾,对于其他争宠争权的义子而言,自然是又少了个竞争对手。
王建下达赐毒酒处死王宗绾的旨意之后,在场众臣无论作何感想,也都是一片寂然。而经历阵死一般的沉默之后,有个生的肌肤白净、细皮嫩肉,一把年纪可下巴光滑,并无半根胡须的官宦却站出身来。他是官居蜀国宣徽南院使,也极受蜀帝宠信的宦官宋光嗣,而向王建小心翼翼的问道:
“陛下,魏国未免欺人太甚。可恨许存那厮鹰鸟之性,到底是个养不熟的,他既敢依仗魏人的势要...那么他家眷族亲,又当如何处置?”
王建闻言,斜眼朝着宋光嗣打量过去。然而迟疑了好久,他看来心中也是天人交战一番,终究还是出言道:
“许存若是落到我朝手里,朕也必然不会放过这个背反叛离的杀才!可是他到底已投从魏朝,其家眷亲族,也不过都是些于时局无关紧要的老幼妇孺,索性便送于魏朝。毕竟也只有忍下这口气,以后交涉向魏朝返还数万被俘的将士,才有斡旋的余地...只可恨朕英雄一世,又何时曾须如此看他人的眼色行事!?”
王建恨声说着,也着实忘了他当年也曾让唐朝宣宗皇帝枕着自己腿股入睡,乃至认大权宦田令孜做干爹,而利用唐末朝堂君臣权贵壮大实力,遥领州镇,进而有了挥军入蜀自据一方的那段往事......
然而王建占据两川之后,心气越来越高,也曾公然发话宣称“吾提三尺剑,化家为国,亲决庶狱,人无枉滥,恭俭畏慎,勤劳慈惠,无一事纵情,无一言伤物,故百官吏民,爱朕如父母,敬朕如天地”...即便他作为一朝帝君,治国前期、后期判若两人。可至少个人看来,保两川黎民于乱世,起码王建自我感觉,身为帝王的成就,也并不比朱温、李克用父子...乃至魏帝李天衢等雄主逊色。
然而到了暮年想再搏一次,看看由他建立的蜀国是否有逐鹿中原、与群雄争霸的机会。可足足十万大军,却被杀得如摧枯拉朽一般,败得也实在太过轻易了...眼下他只得向李天衢那个后生低头,着实做了一番心理斗争,可是再权衡时局,王建自知也只能认栽。
长江后浪推前浪,朕终究还是老了么......
王建心中愤恨的念着,他也着实畏惧魏朝会改变与后唐对持的国策,会先南后北,而集结军力试图灭了蜀国。
即便川陕要隘可以依仗蜀道天险,而魏军要溯江西进,经历三峡水域也是奇峰陡立、峭壁对峙。可是魏朝枢密使符存审小试牛刀,便轻易杀溃十万大军,这也让王建清楚的认识到了彼此论将才、军旅的战力,也根本不是处于一个级别上的......
换而言之,魏朝如果要先灭己方。王建自知由他建立的蜀国政权就算不死也得脱几层皮,社稷岌岌可危,国祚也不过是苟延残喘,不知还能坚持到几时......
而不只是央求魏朝议和,已让王建于暮年再复要有番建树的雄心壮志又烟消云散...这些时日蜀国内部动荡不宁,也让王建频频对自己的亲子义儿痛下杀手...而让他倍感焦头烂额的,自然还有那个本来以为平添一员当世名将,可随着对其猜忌心越重,对方却已是鲤鱼脱却金钩去,摇头摆尾不再来的杨师厚。
828章 该杀的杀,不该杀的也杀...反而让昏君佞臣上位
一想到杨师厚,王建沟壑满布的脸上戾气似又多了几分。毕竟以往他疑心麾下臣子会有反心,无论冤枉与否,宁杀错、不放过,也只管一股脑清除隐患便是...可是杨师厚挥军南征功成,却拒不肯班师回朝,明显已有不轨之意,偏偏王建又却奈何不了他。
当初勾结两川南部诸蛮酋长,而意欲入侵蜀地的大长和国反而先后溃败数阵。国主郑仁旻也再没有机会息兵养民,偏安一隅,滇地全境沦陷,他于奔逃途中因惊悸而死,而周边零零散散的领土,也已被蒲甘、小婆罗门、女王...等周边诸邦瓜分,讨伐的大长和比起原本的轨迹早了十几二十年亡国,杨师厚当然也没理由再统军在外,而拥兵自重。
可是杨师厚这厮,却在当年南诏国的东部重镇,连结桂、黔、滇与安南诸地要道的拓东城驻扎下来,甚至还大兴民屯、加筑司署,也大有要在此地安家落户的势头......
朝廷遣使催促,杨师厚也是以“方今大长和余孽尚未除尽,而滇地诸族民心尚未归附。为保蜀朝南疆安宁,臣还不便北归”为由,接连抗旨不遵。也与当年王建驱逐唐廷重臣,派兵扼守蜀道要隘,自据一方而切断两川与中原联系的行径如出一辙。
王建也曾打算过集结大军征讨杨师厚,可是他知道这也就意味着要与对方彻底撕破脸皮。对方统领旧部,又陆续招抚了些乌、白诸蛮各族的部落,如果彻底激怒了杨师厚,那么他也将成为一把抵在蜀国后方的尖刀。
麾下又有哪个心腹股肱,有能力与杨师厚那个昔日梁朝名将抗衡?王建掐指思算,却悲哀的发现就连一个合适的人选都没有......
不止是杨师厚俨然已经以云南王自居,王建也是别无它法。这段时日亲子义儿也更不能让他省心,以至王建愁上加愁、病上加病,身子也如风中残烛一般,似乎随时都有可能一倒不起。
另一个本来备受器重的养子王宗佶,因与自己麾下宠臣结怨,而且自恃功高,结党营私,王建疑心他已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便命武士将其扑杀;而刚被册立为太子的王宗懿,偏偏又闹兵变杀了自己的心腹近臣,逃至民间藏匿,也终究被捕获而处以极刑;又有义子王宗训镇守黔州,却恃恩贪暴、骄纵逾制,也被王建发兵降诏处死......
再加上先前因深得民心,又极受军中将士推崇,却因其王建猜疑而将其缢杀的王宗涤;以及如今因许存投降魏朝,而受迁怒株连,要被赐毒酒处死的王宗绾。似是拿自己膝下亲儿义子开刀,也以杀红了眼的王建回过神来,这才意识到:
本来视为蜀国帝位继承人的子嗣,乃至有弼辅安邦之才的顾命大臣人选,已经被自己杀了太多了.....
再加上十万大军彻底溃败,而只得彻底向魏帝李天衢认怂服软这等重大打击。王建更感到心里空落落的,再交代了几句之后,便无力地摆了摆手,宣布就此退朝。
极受蜀帝宠信的权宦宋光嗣,又如孝子贤孙一般,赶忙亲自上前,小心翼翼的搀扶王建往后殿卷帘行去。然而通过手轻轻架着胳膊的接触,宋光嗣也明显能感受到,自己终日巴结逢迎的蜀朝帝君身子更虚弱了几分。脸上虽然仍挂着似是心系王建身体安康的神情,也连声说着“万望陛下保重龙体”...可是他眼中也明显有一抹狡狯之色稍显即逝。
蜀国一众臣僚各怀心思,退出内朝。然而却有一个生得身材健硕、神情剽悍的武臣往如今官居中书令,与王建还是许州同乡出身,也属于蜀帝所收众多义子当中的老资历王宗弼那边凑去。很快他便压低了声音,而对王宗弼说道:
“王中书,陛下龙体堪忧,您可曾听见太医那边有什么说法?”
悄声询问王建身体情况的那员武将唤作安重霸,本是后唐治下云州出身,结果因过潜逃,一番辗转,便投到了蜀国。而蜀帝王建因他是北地出身,擅长骑射,应也有行军打仗之能,遂委以重任。
然而李天衢若听到安重霸这个名头,也难免要嗤之以鼻...因为这厮按史载狡诈奸猾、贪得无厌,也全因善于取悦权贵而上位。按正史线后唐灭蜀,满朝公卿权臣大多不得善终,可偏偏这安重霸降从于后唐,却又凭着他揣摩上意的本事,投其所好,而得到即位后大加整饬吏治、严惩贪滥的李嗣源赏识宠信...遂成了后唐明宗时节整治贪官时期的漏网之鱼,还曾官居镇守一方的节度使,一直熬到年老致仕,而病死于宅中。
所以近日来眼见蜀帝王建的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安重霸的政治嗅觉异常敏锐,他很快便察觉到似乎距离蜀国易主也为时不远了...所以关于宫闱内苑,尤其是涉及到帝君身体状况,以及储君人选等事宜,他也自然要向身为蜀国开国功臣,又是也极受蜀帝器重的义子之一的王宗弼探探口风。
而眼见安重霸切盼的凑过来询问,王宗弼乜了他一眼,又嘿嘿冷笑几声,便道:
“安将军,我也知安将军你与王承休王内侍素来亲近,你也尽可以向他探询。你也莫要难为我了,何况陛下可还健在,还须要谨言才是...我等身为朝臣,只盼着陛下龙体安康便是,就算近期真要有什么大事发生...咱们不还是要为帝君尽忠竭力?”
“嗳,王中书您也不是不知,王内侍虽然得宠,可奉侍帝王家的宦臣当中,可还有宋院使,以及内飞龙使唐文扆...等贵人也是陛下身边的红人。这段时日听闻宫闱间也是人心惶惶,王内侍人贵事繁,末将身为武臣,也不便主动前去探问......”
就算明知王宗弼与自己言语不尽不实,可安重贵仍陪着脸笑,又追问道:
“因大皇子残障,本来陛下立二皇子为太子,可偏生他自寻死路,还真敢带兵杀了陛下宠臣,因此犯了死罪,也被贬为庶人伏诛...国不可一日无主,然而如今我朝尚无储君,末将对陛下当然忠心不二,可毕竟一朝天子一朝臣...只是往王中书能够为末将指条明路,日后也必然衔环结草,以图厚报。”
安重贵之所以如此殷切的要向王宗弼探询口风,也是因为他在蜀朝帝君心中的地位与其他义子相较甚至更为特殊...毕竟王建秉性极为猜忌,无论亲子义儿,能力出众而军民中素有威望的,会被怀疑有可能威胁自己地位的要杀;骄横逾制,而以为已经不把他这个蜀国之主放在眼里的,更要杀;就算是无妄之灾,而谁要是受了迁怒株连,还是要杀......
可王宗弼却是的确曾因兵败而投降,随后又反复再重归西川...王建却对这个曾经叛离自己的义子仍待之如初。
当年王建占据西川,又立刻出兵要吞并顾彦晖统掌的东川,王宗弼兵败被擒,便向顾彦晖投降还被为义子,曾改名顾琛。而后两个干爹继续掐架,到底还是王建更胜一筹,顾彦晖屡败,被于梓州,遂于城破时举族自尽,却对王宗弼有言“你非我子,可自求生”...王宗弼遂重归王建麾下,时至今日,甚至还在蜀国朝中的地位举足轻重。
所以安重贵能够断定,蜀国如若真到了需要另立新君的时候,这王总弼也必然是知道内情的。
829 前蜀后主,那一方势力,已经废了
都说伴君如伴虎,而陛下猜忌好杀,诸将有功者,多因事被诛。我也须谨慎小心,迎合上意,揣摩帝王心思,否则不止是功名利禄,只怕身家性命也要一朝丧尽......
可是你王宗弼明明曾兵败降于陛下昔日敌手,结果非但能保住性命,如今在朝中更是风光无限。嘿!陛下说是猜忌,可看来待他一种亲子义儿,到底也还是亲疏有别的。
安重霸心下腹诽,但也仍是满脸堆笑。而两人并肩而行,王宗弼眼见周围臣子大概都已散去,他却又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并主动把头朝着安重霸那边侧了过去,旋即低声道:
“你我所议之事非同小可,须知隔墙有耳,务必小心谨慎才是。方才与安将军说笑,实则我朝若真到了新君继位的时候,以后可能还须您多加关照才是......”
安重霸听了顿时心思一动,又赶忙说道:
“王中书太过抬举,可此言却是何意?恕末将愚钝,还望明言。”
“依安将军看来,二皇子作法自毙,而从太子被贬为庶人伏诛之后,还有哪个皇子最受陛下看重?”
安重贵听王宗弼反问,略寻思片刻,便立刻回复道:
“...据末将所知,七皇子数度陈奏时政,而蒙陛下称赞其才干,看来与诸皇子相较,陛下也认为七皇子最贤,难道是他要被立为储君?”
王宗弼却摇了摇头,又道:
“宗杰义弟虽参议朝政,却也不能说他便有安邦定国之能。我倒以为,会被册立为储君的,应会是宗衍义弟。”
“十一皇子?”
安重霸闻言一怔,瞧他神情看来仍旧有些不信:
“可是十一皇子...于诸位皇子当中排行最小,尚还年幼,陛下当真会将社稷交托于他?”
“国君即便年幼,但是有顾命大臣辅佐国政,也未尝不可。同为皇子,可也分个远近亲疏,安将军想必也晓得,宗衍义弟的生母徐贤妃最受陛下宠爱吧?”
王宗弼呵呵一笑,双眸精明的眼神一闪,再讲下去:
“陛下遂了徐贤妃的心愿,为十一皇子开设崇贤府,设置官属,这不正是要为储君安排日后辅政的近臣?而十一皇子自幼非但也曾饱读诗书,颇有学问,且生得方面大嘴,目能自顾其耳,垂手过膝...不只是徐贤妃,陛下身边近臣,也都说他最有帝王之相。
身边股肱心腹,都为十一皇子进美言赞誉,按陛下心思,想必他也已笃定了心思。而安将军与王内侍私交深厚,十一皇子又与王内侍最为亲近...待我朝储君继位,这却不是一荣俱荣?所以安将军日后前程不可限量,你我也当相互照应才是。”
安重贵怔怔的听王宗弼说罢,渐渐大喜过望,连连点头,又向王宗弼连连表态道:
“如果当真如王中书所言...您素来受陛下器重,届时也必然将受顾命辅国,末将即便有幸加官进爵,也仍仰仗王中书关照......”
※※※※※※※※※※※※※※※
魏朝、蜀国双方遣使来往,敲定放许存家眷团聚,以及先行返还五千战俘的具体时日、地点一来一回,也难免还要耽搁些时日。
然而又过了不到旬月光景,蜀国皇宫内苑却忽然发生狂风骤袭,拔木而起的凶兆。而于唐末乱世也可称得上一代枭雄,亲手打下一片江山的蜀国开国皇帝王建,竟然于当夜便一病不起。
帝君大限将至,也登时闹得蜀国皇城内宫一片鸡飞狗跳。而根据宫内私下相传的小道消息,王建病重卧榻之时,竟向身边的近臣、御医惊呼恍惚间他竟能看到自己施政后期因重赋重税被逼死的百姓鬼魂前来索命......
怪力乱神的鬼神之说,也未免太过玄虚。而根据宫中御医的说法,陛下先是养尊处优而早染上了一身富贵病,随后又因积怒、积忧、积怨成疾,再染上的痢疾,便如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也已病重到无法用药医治的程度。
只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王建在弥留之际到底见到了什么,也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行将就木的这段时期,虽然也曾闹出过内宦唐文扆率禁军宿卫,封锁宫门,隔绝内外,而意图趁机掌控国政的风波。可是以王宗弼为首的一众帝君义子强行闯入宫中,向王建举报唐文扆意欲控扼宫禁谋乱。本来最为猜忌属下有背反谋乱的心思,眼下已吊着一口气的蜀国帝君闻讯后心中更添一股恶气,便立刻下旨先将唐文扆削官流放至雅州,再追加罪咎遣人将其处死。
已是气息奄奄的王建,召见宋光嗣与王宗弼、王宗瑶、王宗夔一同接受遗诏,担任辅政大臣之后,终于两眼一闭、双腿一蹬,便已撒手人寰了。
即便蜀国宦臣外戚、公卿权贵对于自己所效命帝君的死讯心思各异。可明面上他们凄凄惶惶的入宫,起码整个宫中一片愁云惨雾,殿内素幔白帏,也显得十分庄重肃穆。
再走过了王建丧葬大殡,乃至宣遗诏册立新君的流程...果然是先帝膝下第十一子王宗衍继承帝位,改名为王衍,而成了蜀国新君。
驾崩的王建,被追谥为神武圣文孝德明惠皇帝,庙号高祖,陵名永陵。而新君王衍的生母徐贤妃被尊立为皇太后,姨母徐淑妃立为皇太妃;至于王建下遗诏,受命辅佐王衍,而得赐封权势最大的两个顾命大臣...一个是加封为内枢密使,手握宫禁兵权的宋光嗣;另一个便是被拜为守太师兼中书令、判六军诸卫事的王宗弼。
当蜀国王建驾崩,幼主王衍继位得消息传至魏朝汴京,李天衢闻询后默然片刻,便悠声说道:
“蜀国对于我朝,已再无半点威胁可言...待朕再观注两川之日,便也该到了魏朝吞并蜀地的时候......”
毕竟与王建身故,而蜀国易主一并传来的,还有另一桩消息:王衍的生母与姨母刚被册立为皇太后、皇太妃之后,便迫不及待的下达教令卖爵鬻官,听闻自刺史以下,每一官阙,必数人并争,而入钱多者得之;通都大邑起邸店,以夺民利。
王建早年励精图治,减轻赋税,大力整顿国政,可到了晚年愈发糜烂腐败,致使官场上下已是一片乌烟瘴气...然而他病逝之后,掌控蜀国的统治阶层没有最滥,也只会更滥。
虽说那前蜀王衍继位的年纪,也比原来的轨迹要提前了不少年,现在的他应该也还不过是十岁左右...可李天衢寻思那小子即便垂手过膝、顾目见耳,而宛如三国蜀汉昭烈帝刘备那般的卖相...可他按史载所述年少荒淫,极度骄奢淫逸,就没理过政事。真要比较身为国君的才干,七百多年前同样治理那片土地的蜀汉后主刘禅,甚至都超出他一大截了......
至于因王衍继位,而趁机揽握大权的宋光嗣、王宗弼...李天衢想起正史中后唐客省使李严出使蜀国,而再返回太原之后,便向李存勖所提出针对他们君臣三人的评价:
衍童騃荒纵,不亲政务,斥远故老,昵比小人。其用事之臣王宗弼、宋光嗣等,谄谀专恣,黩货无厌,贤愚易位,刑赏紊乱,君臣上下专以奢淫相尚。以臣观之,大兵一临,瓦解土崩,可翘足而待也。
830章 五代诸国,就是这刚出事,那也出事
当初疆域囊括两川三峡的蜀国,由雄心壮志尚在的王建治理,与梁、晋、吴...等大国相较还算有一定的竞争力。不过如今他儿子王衍继位,朝政大权又有宋光嗣、王宗弼...乃至大批的权阉奸臣把控着,那便只管坐视他们自取灭亡便是了......
李天衢思忖现在几乎已经能够断定,王建当政晚期便因赋税繁重、贿赂成风而动摇国本的蜀国,由王衍那个败家子做了皇帝之后,国力更将会如断层式的下滑。兼并川蜀的机会,对方也早晚会主动拱手相送过来。
毕竟走正史线的后唐发现南征灭蜀时机成熟,自出师再到灭其国也只不过七十日的时间。蜀道天险,似乎彻底成了摆设...这也自然是因为君主昏庸、佞臣贪滥、朝政腐败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否则外来的强大实力,也很难在不过两个多月的时间内轻取川蜀三峡之地。
川陕、鄂渝接邻的疆域,现在也都处于魏朝的掌控之下。李天衢心说后唐也根本不可能具备半路截胡的条件。
那么现在明面上,也更需要摆出愿意与蜀国缓和关系,乃至交好亲近的态度,那么王衍与那一大票佞臣以为无外患之忧,必然会自己作死,也极有可能仍会按史载轨迹做出撤除边地守备的蠢事来。
所以李天衢也如黄鼠狼给鸡拜年那般,安排使臣入蜀,因帝王建而表达出哀悼的态度。同时又吩咐鸿胪寺臣僚再与蜀国商讨交还战俘事宜,也尽可以放宽条件,尤其是确认对方来使与王宗弼、宋光嗣等权臣关系紧密的情况下,多做些让步倒也无妨。
只不过魏国这边,却也有噩耗传至国都汴京。又过了一段时日,李天衢便收到了鄂岳军节度使丁会、徐泗军节度使张归厚相继病逝的消息......
当年丁会因愤慨旧主朱温弑杀唐帝篡位的行径下作,而率部倒戈投从。在任期间兢兢业业,也的确堪称是当世良将;李天衢也当然记得自己打天下早期,张归厚最常冲杀在第一线,是个最热衷于挑将夺旗、单挑搏杀的狠人...所以得知这两员爱将的死讯,李天衢心下怅然,当然也难免扼腕长叹。
而追赠加封、厚金抚恤之后,鄂岳与徐泗两处藩镇,也顺其自然的划入由魏朝直接委派官职,而进行直辖统治的疆土。
不但涉及各处藩镇、军司首脑因离世、阵亡、告老而需要进行的人事变动。尤其还要针对后唐攻取横海军的战略调整...李天衢在下诏追封丁会与张归厚之后,又下达的一纸诏令宣扬开来,甚至还立刻引起了李存勖乃至后唐各路主将的警觉:
督管魏、博、恩等诸州军旅的都知兵马使王景仁转调别处;而本来属于魏博军中枢所在的魏州,按春秋晋献公麾下掌卜大夫解字“魏乃大名”之意,升级改称为大名府。官居殿前司都点检使,权掌魏朝京畿禁军的王彦章,则被调往大名府,转任经略安抚使一职。而殿前司高行周等将官统领几支班值禁军随行,一并调至河朔地界。
隋代设安抚大使为行军主帅兼职,而唐朝亦有经略使做为边防军事长官,只不过后来被节度使所取代。李天衢则是按宋制,转调王彦章做这坐镇大名府的经略安抚使,亦能权掌管一路兵民之政﹐有便宜行事之权,可并非是常置官职,属于临时性质,事后即撤。
而魏朝这次的人事任命,明显就是专门为与后唐进行战备而做的部署。
明面上调兵遣将、摩拳擦掌,暗地里李天衢也早已吩咐巡院侍卫司将密令尽快传达于潜伏在太原的李君惜与其余密谍奉令行事,激化郭崇韬等后唐权臣,与李存勖身边阉宦、伶人派系之间的矛盾。
然而这般世道,诸国并立,时事纷纷...另一方势力内部闹起的事端,不久后也宣扬开来。李天衢得知消息之后,注意力也不由的又转移到了南方......
“吴国那边,有宿卫将李球、马谦发动兵变,劫持吴国之主杨隆演,并以勤王为名,召集库兵意图讨伐统管值宿宫禁亲兵的徐温长子徐知训...虽然徐温反应倒也算及时,得知其子遇伏,纠结部众击溃乱兵,并擒杀了李球、马谦......
可是统掌吴国都城宣城军旅的宿将李遇,却借机声讨徐温教子无方、徐知训玩忽职守...宫中有变,身为宫禁宿卫牙军统领,竟弃众自去,全然不顾王上安危。遂勒令徐知训辞去官务,徐温也须自行奏请贬职谢罪......”
御书房内,李天衢喃喃念着,忽的面露冷笑,又悠声说道:
“王建膝下十一亲儿,上百义子,却把皇位传给了荒淫无道,奢纵无度的王衍;杨行密长子杨渥悖逆顽劣,任人唯亲,不断欺压迫害元勋旧臣,不但自取其祸,也终究致使杨家大权旁落,吴国国主,自此便为权臣把控在股掌之间......
可是徐温那长子徐知训也是个骄横跋扈、狂妄贪婪的二世祖,注定也要连累得他老子焦头烂额。可是闹出这么一桩子事,那徐温却打算如何应对?”
吴将李球、马谦引兵哗变,挟持傀儡君王杨隆演,而有意要对徐知训出手。正史中也确有其事,只不过李天衢也已发现由于某些人的命途轨迹发生了转变,而致使这一桩吴国内乱的事件过程大有不同。
徐温为了更有效的控制住吴国幼主杨隆演,的确让自己的儿子徐知训统掌值宿宫禁诸军。可偏生他那长子骄横恣肆惯了,不但分毫没把杨隆演当回事情,甚至时常羞辱戏弄。而李球、马谦等宿卫军将看不惯他嚣张跋扈的嘴脸,可多半也是心存挟君自重的打算,遂把心一横,劫持已是任人捏圆搓扁的杨隆演,就是要与徐知训撕破脸皮。
而徐知训虽然仗着他老子的势要胡作非为,到底也不过是个色历内茬的纨绔子。面对持刀绰枪的哗变部众,他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也顾不上杨隆演的安危,第一反应便是抛弃麾下牙兵,要立刻从宫中脱逃出去。
这再往后所发生的事...徐知训身边,可并没有计谋过人的严可求力劝他不可临阵脱逃,很快又稳定住麾下兵马的情绪;也没有按原本轨迹会南投吴国的朱瑾闻知宫禁闹兵变,便来率部前去协助击溃叛兵。所以吴国朝堂上下,很快便得知徐知训被李球、马谦追杀得屁滚尿流,抛下国主,而狼狈奔逃出宫的丑事......
这不成器的儿子虽然不济,可好歹他老子徐温也颇有手腕。他自然也有能力,将吴国宫苑间这场便算是顾头不顾腚的兵变给镇压下来。
可是现在的徐温,也还远没到势倾朝野,独揽大权的程度。同为吴国宿将的李遇挥军进入宣城。与其分掌都城、宫禁军旅,双方相互倾轧,彼此看待对方愈发的不顺眼...偏生徐知训这时候又坑了他老子一把,为人狂躁蛮横,还不能驾驭属下,而导致宿卫将军作乱,劫持了杨隆演,自己却还临阵脱逃,李遇抓住这个机会,也当然要往死里搞徐温。
然而被自己的对头抓住了把柄,李天衢也很好奇,以他如今的处境...徐温下一步又打算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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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计后天,或者大后天开始两更
831章 权力的欲望,谁肯放手?
吴国国都,宣歙军藩镇衙署。
一众骑士驱使健马长长嘶鸣,将尘土刨得飞扬。而当年因吴王杨渥为徐温、张颢合谋诛杀,又于新主继位后相互攻击时趁势率部进入宣城的吴国宿将李遇,正在十几名侍卫簇拥下朝这里大摇大摆的驰骋过来。
距离牙署这边,尚还有一定的距离。可李遇已经眺望见徐温与他手下一众属僚肃立恭候。看起来低眉顺眼,并摆低了姿态。
先前因徐温长子徐知训管治宫禁宿卫将官无能,而致使宫内兵变,非但致使主公被乱兵劫持,受到极大的惊吓...那厮事到临头,偏生又退缩逃避。自从当初徐温与张颢分掌朝政开始,看他便开始极不顺眼的李遇自治已抓住了把柄,尽可能的发动就朝中臣僚,而不断的向徐温施压。不久前,也终于等来了对方的回复:
徐温深知自己教子无方,致使国主身陷险境。在回想以往辅政经历,也深感自己才不配位...故而也愿意主动表示顺服,也理当急流勇退,愿意退出吴国权力高层。只是期盼能与李遇和解,念在以往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也仍能保全一部分功名爵禄......
即便尚还没有奔到对方面前翻身下马,可眼见徐温等一众仁已经朝着自己恭谨下拜行礼,李遇却冷哼了一声,当他奔到牙署门前,并干净利落的翻身落地之时,卷裹起来飞扬的尘土,也早已扑得徐温等人满脸都是。
李遇再斜眼乜了一圈,就见徐温手下智囊宋齐丘,以及他的义子徐知诰等亲信也都在列,却独不见之间治军无能、御下无方,还渎职脱逃,犯下致使君王遇险大罪的徐温长子徐知训。
担负值宿宫禁,护卫君王的重任,徐知训犯下的罪责按说也早该定为死罪。李遇估计徐温在这个节骨眼,也不敢把他拉出来见人,而生怕会被擒执下来就地问罪处斩。可他这个做老子的,被那不肖子坑得惨了,终究也是难辞其咎......
不过李遇此行应约而来,关注的重点自然不会是那徐知训,而是要确认徐温当真会引咎认输,就此从吴国权力的争端中退出。
而眼见自己的对头,现在也不得不低下头颅。李遇眼中仍带着几分轻蔑之色,心中暗念着:
你徐温当年初投先主之际,既干私盐勾当,又做强盗营生,也不过在乡野间对那干污吏、庄汉豪横。可无论当初还是现在,又岂能唬得住我?
都追随先主打江山,虽并称为三十六英雄,可你这厮也不过居于末流,于战场上未立寸功,又凭什么要骑到我等开国功臣的头上作威作福?
“徐仆射,当初幼主刚立,正是多事之时,而你与张颢做下那桩勾当,也关乎我辈吴国旧臣的身家前程,自有苦衷...我也与几位袍泽承诺不愿与你深究。
可先是张颢那厮,意欲挟幼主独揽大权,你却趁机与其划清界线,并除了那个知交。可是你任人唯亲,安插你亲儿执掌宫禁宿卫,不还是要控扼住幼主,又在朝中营私结党,那与张颢有何分别?若不是我率部转至宣城,还尚不知你还要弄出什么花样来!
只是你那不肖子,也当真是不争气。他可不只是治军无能、擅离职守那么简单,还犯下欺君犯上的大罪,也经我查实得清楚了!我看你只是唯恐朝中臣子倒算你挟君弄权得罪责,故而才愿意向我低头服软,也未必是当真知罪了吧?”
徐温闻言,也顾不得什么朝中重臣得体面,他再度向李遇大礼参拜,眼中满含热泪,也是一副悔不当初、自责已极的模样:
“李都指挥教训得是!是我利令智昏,也着实不该贪恋权势...可恨那孽子致使国主遇险,我也绝对不可推脱罪咎,说一千、道一万,还是因为被权势迷了心窍。如今也不敢奢求还能辅弼国政,只是我出身微末,搏下一番功名不易,乞望李都指挥使...能留予我一条后路......”
李遇听了徐温声泪俱下的这番悔过言语,他把眉头皱得紧紧的,还是不禁哼声说道:
“你到了现在再说这些,又有何用?我等辅佐先主打下这片江山,如今也是殚精竭虑的要被他子嗣保住基业,而先主那长子...即便不提也罢,可新主继位,你也明显已不把杨家后人放在眼里。
到了九泉之下,又有何面目去见先主?干政弄权、挟君自重、纵容亲子险些酿成大祸。坐实了罪状,真要是往重了说...我又有何理由宽恕你?”
徐温听了,更是把头垂得低低的,又叹声说道:
“想当年我做私盐营生之时,天不怕、地不怕,也是光脚的不怕穿官靴的,而后有幸追随先王出生入死,也都无所顾忌。可后来得受官身爵禄,这官做得越大,也是愈发的患得患失...当年也是为我同僚袍泽的身家性命着想,而只得与张颢合谋做了那桩事...可的确是张颢意图挟君弄权在先,而我于清君侧之时,独揽我吴国大权的机会就在眼前,也不得不承认确实动心了。
而当年追随先主的同道之士,大多本来也都是泥腿子出身。也都知如今锦袍加身,封臣拜将殊为不易。我也不敢再奢望能权掌朝堂,也只望都指挥使念在旧时袍泽的情分上...能够许我转调别处,做过闲散官起码能平安过活......”
听得徐温这一席话入耳,李遇却也感到自己有所触动,他沉吟了片刻,忽地叹声说道:
“李神福战无不克,深谙为将之道,素来也是我吴军中流砥柱,可叹却早于先主身故;王茂章...呵,如今转投魏朝已改名的王景仁被逼出走;田頵那厮,本是先主同乡心腹,偏偏背反主公,献地降从于魏朝,尤为可恨!也合当被先主讨伐伏诛......
当年追随先主于庐州起兵,而并称三十六英雄的老兄弟,或是病故、或是阵亡、或是叛离...确实已折了不少了......”
李遇又不住碎碎念叨了一番旧时战友的名头,他的确有些看不起徐温,也主要是因为见不惯当年排位于末席的他,已经有要独揽吴国大权,凌驾于其他旧臣宿将之上的势头。
可是从另一个角度去看,李遇深知自己与徐温,当初也确实都曾死心塌地的投从杨行密要博一番功名,并且终能割据一方而做了开国功臣。相交于微时,而辅佐吴主建功立业的功勋宿臣,世人谓之三十六英雄,共同的称号也有些特殊。这代表着他们不但是同道袍泽,似乎也有几分拜把子的意味......
徐温若是在吴国只手遮天,已经成为架空先主后人,权倾朝野的权臣,依李遇的性子,固然会立刻跳出来与他对着干;可如今的徐温也尚算不上掌握国家军政大权,已威胁到国君而以其余旧臣的统治者自居...他如果当真不愿再争权夺势,就此认输认怂,李遇思索了一番,念在旧时袍泽情谊,他也不愿意把事做绝。
所以经过短暂的沉默之后,李遇再望向垂首黯然的徐温之时,他的面色已缓和了几分:
“人贵在有自知之明,追随先主的秉性才干,孰高孰低,我又怎会不知?就凭你,有些事本来就不该争的,强求到底也只是招惹灾祸...罢了,你既恭请我前来,还不进去说话?”
832 鸿门宴杀戮,只能把事做绝!
徐温亲自为李遇引路,也极尽谦卑之态。看起来他的确是怕了,虽然吴国旧臣能够体谅他与张颢联手弑杀杨行密长子杨渥的苦衷...可臣弑其君,这本来就是大逆不道的死罪。
而徐温起先虽然没有似张颢那般在弑君之后,便猴急的要控制住满朝文武...可是他除掉张颢,控制杨隆演,按部就班的控制朝堂,这些明眼人也都看得出来。再加上他长子徐知训那桩丑事一出,惹犯众怒,而政权倒台的话...旧账新罪一起算,再与徐温计较弑君大罪,那就算将其千刀万剐、满门抄斩也不为过。
所以至少李遇以为,徐温应该是彻底认输了。
这一路下来,徐温曲意奉承。而牙署庭院当中,已经是席开数桌,跟着李遇前来的那十几个亲随也已入了席,李遇本人则被请入厅堂当中。坐上正首,也完全是以一种上位者的姿态,坦然接受着徐温与其属僚的恭维。
几盘果蔬菜品,陆续也都呈到桌席上。李遇虽然已有几分心软,却也并没有忘了正事,他喝得十分有分寸,目光再一次落到徐温身上时,李遇便仰头问道:
“你既知道进退,又打算何时交出班直宿卫军旅的兵权?这国都宣城...你也当然不能再久留下去,好歹到地方军州做个刺史,否则树大招风,真要是追究你的罪责,也怨不得我不讲昔日袍泽情分。”
然而徐温看似低眉顺眼的点头应合,又左顾右盼一番,旋即却站起身来,缓缓撤步,与李遇拉远了几步距离。他先前脸上谦卑、畏惧、示弱的神情渐渐褪去,再缓缓的抬起头来,而瞧过去的眼神当中,也多了几分阴冷:
“这倒不忙,方才你说人贵在有自知之明,还说以徐某的本事,有些事强求,也只会自取其祸...李遇啊李遇,我却是有些不明白...你倒是说说,到底是谁没有自知之明?”
李遇一听此言,他的脸色也迅速的冰冷下来。
怎么?你是假意向我服软,而设下这鸿门宴意图突下杀手?我却不信你敢动我!
弑杨渥、杀张温,挟幼主控扼朝政,纵子欺君...这还要无端谋害朝中大将?你当真是把满朝文武,还有刘威、陶雅、李简...等坐镇一方的旧臣宿将都当成摆设不成!?
你这厮,当年说他是先主身边幕僚,但从不曾似袁袭袁先生那般足智多谋、料事多中...也只不过是个鞍前马后的亲随伴当罢了。当初也只是因被先主封为右牙指挥使,戎卫君王宫苑,这才有机会把持权柄...可是在我等开辟吴国社稷立下许多实打实战功的宿将眼里,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然而眼见不止是徐温,席宴间他那几个亲信也是面色不善、目露凶光...李遇此行前来,虽然未着戎甲,可出自行伍军将的习惯,他身穿劲服,还挎着把佩刀。此刻李遇也当即伸手去摸腰间兵刃,并绷紧了浑身的肌肉,已准备蓄势待发。
徐温却抢先一步动手,也并没有使出摔杯为号那种通常演义小说中常见的套路...他迅速以掌为刀,往下一劈。李遇便陡感身后隔断后堂的屏风背面,有一股劲风挟裹着杀气暴蹿而起!
几乎在同一时刻,牙署内厅堂、庭院间几人厉声喝令。自然都是在执行安排这场鸿门宴的徐温所设的计划,针对李遇与其随从突然发动了袭击:
“动手!”
十几名随从受殷勤款待,渐渐的已喝得酒酣耳热。本来追随李遇前来赴宴所提起的戒心,也因那些徐温麾下将官热切的劝酒而放松下来。毕竟他们的上官敢来赴宴,也自以为确认徐温无疑已经认怂服软。这里到底还是吴国国都宣城,即便是狗急跳墙,哪个朝官又胆敢毫无任何理由的设计杀害同僚?
然而听得周围有人厉喝,一个喝得微醺的军官反应倒快,他猛的站起,伸手就要抽刀。可一句“不好!徐温使诈!”还没喊出声来,他身后缓缓摸进,忽然暴起的牙兵立刻抽出钢刀,便朝着他后肋间直搠了进去!两抹鲜血,顿时喷溅激射,而洒落在酒碗上,染得浑红一片!
钢刀在空中卷起的寒芒,又从旁边一个已经喝得上头,而还没回过神来的李遇麾下亲随脖颈间掠过。一颗刚刚瞪大了双眼的人头飞起,夹杂着血光颓然掉落,而重重的砸在桌案上,双目当中,惊惶之色便已凝固住!
早已听过徐温的吩咐,而潜伏在庭院周围的军健也纷纷暴起。抽出兵刃,立刻扑倒席宴间左砍右杀,一股股鲜血激射而出,也当即将周围染得通红。惨叫声频频响起,将满桌酒肉打翻,很快又被踩成一片狼籍。而方才看起来还其乐融融的酒宴,此刻便已彻底化作血腥的修罗场!
李遇麾下这十几名随从,虽然尽是披着衣甲携带兵刃,可他们放松了警惕,的确疏忽大意。只顾着大吃大喝,所以徐温麾下死士突下杀手,也一群豺狼冲进了羊圈,转瞬间便他们杀得毫无还手之力。区区十几人,很快便被赶尽杀绝,血肉模糊的倒在一片狼藉中......
而厅堂当中,李遇意识到了徐温非但并没有顺服,甚至还要把事做绝,已不顾及要与自己拼个你死我活...他痛骂了一声“奸贼!”,趁着彼此相距不远,锋刃明晃晃的佩刀出鞘紧绰在手中,便朝着徐温直窜了过去!
“义父小心!”
李遇正恨不得立刻将徐温大卸成几块,却忽然听得有人从旁高声呐喊,声音响若洪钟。一道利芒,也朝着李遇头顶狠狠的劈斩下来。
不得已架刀格挡,金铁交鸣声大作。李遇陡感虎口剧震,他再怒目瞪视过去,眼见有个二十岁上下,生得方额隆准,身长七尺的后生已拦在他与徐温中间,瞧清了来者是谁,李遇仍是咬牙切齿,而心中恨道:
徐知诰!你这黄口小儿,当初贱称作彭奴,也不过是微贱落拓的流民。虽然认了徐温狗贼做义父,可当初最先也是为先主收养的。如今也要协助徐温挟制国主杨家,而死心塌地的甘为权奸的走狗家奴么!?
虽然已是怒极,更更不得立刻将徐温、徐知诰这对义父子斩杀...可就这么一顿的功夫,厅堂周围潜伏的军健相继杀出,一排排兵刃闪着耀眼的寒光,便直朝李遇这边涌来!
李遇脸上酒意,也已全然不见,他凭着以往征战厮杀历练出来的功夫,面对从各个方向冲杀过来的军健,只这一时片刻的功夫还尚能自保。陆续砍翻了几人。鲜血淋沥沥的溅得满身都是,李遇再瞪目朝前望去,就见徐知诰确认过他义父徐温安全,便又向这边直撞过来。
口中恶言厮骂不休,李遇手中佩刀,如冷电一般将一名杀至身前的军健剁倒,旋即也向徐知诰那边冲了上去。然而一排长枪拼命的攒刺过来,李遇拼命抡刀乱砍,陆续荡开兵器,连带着几支枪头抛飞...趁着他的注意力集中在前面,从斜侧暴蹿冲出一道黑影,也立刻挺起了长枪,便朝着他恶狠狠的直捅了过来!
833 权倾朝野、挟制君王,已是势在必为
待李遇惊觉从旁有敌人突袭杀至,却终究已是晚了...当他下意识的侧头望去,就见一个凛凛大汉,却是当初奉从徐温旨意,助其袭杀了张颢,而如今官居吴国左牙副指挥使的钟泰章目露凶光,口中还嘶声喝道:
“杀才!你执意与吾主作对,便是找死!”
协助袭杀张颢之后,钟泰章也已成了徐温的铁杆嫡系。毕竟按史载轨迹,他还做了南唐后主李煜的外祖父。眼下的命运自然与正史的南唐李家,如今的吴国徐家牢牢捆绑在了一起......
李遇就是要针对徐知训的罪责,要将他老子徐温扳倒下台,这当然也危及到了钟泰章的前程与利益。对于他而言,自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趁着李遇应敌不暇,长枪枪锋,便狠狠的从他腰肋处搠了进去!
浑身猛地一抽搐,李遇遭受重创,手上动作也顿时停滞了下来。一排长枪齐探过来,又在他身上捅出几个透明窟窿...性命垂危之际,被逼到绝境的李遇大喝一声,癫狂的抡刀乱斩,步履跌跌撞撞的,却也根本无法突围杀出,他被迫退至厅堂内一处墙角,身子便再也支撑不住,贴在墙上,又慢慢的瘫坐了下去,身后墙面,也由鲜血涂抹出一片凄惨的红色!
性命将息之际,李遇却忽然想到自己如今的处境,倒与东汉末年的大将军何进境遇有些相似...本来他打算除掉张让、蹇硕等祸乱朝纲的权宦,结果在完全占据主动的局面下,却不听袁超等人除害当趁早的谏言,一直迟疑未曾下手,到头来反而被一伙常待太监伏击而掉了脑袋......
可是张让等十常待就算杀了何进,他们的下场却又如何?
李遇瘫坐在墙边,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他眼睁睁瞧着徐知诰、钟泰章与奉命伏击的这一伙军健听徐温吩咐,呼啦啦的立刻让出了一条道路。
徐温则踱步上前,与方才卑微哀求的态度截然相反。他睥睨俯视,神情阴冷,只是瞧着行将就木的李遇,嘴角微微翘起,噙着一抹戏谑的笑意。
李遇狠狠瞪视过去,双目中满是怨毒之色,而断断续续的恨声说道:
“徐温...你这卑鄙无耻的小人...我不能坐视你挟君独揽大权,可好歹你这厮若肯收手...我也不愿闹到同袍相残的地步。可你实在太过阴毒...当真要置我于死地......
可就算我今日注定要被你这奸贼害死,这次又要以什么名义屠戮同僚?多行不义必自毙,你惹犯众怒,满朝文武又岂能容得下你?”
徐温冷笑一声,阴声说道:
“你说徐某多行不义?当年杨渥昏聩不明、狂横无道,不但横征暴敛、妄动兵戈,致使吴国内忧外患,更是要无端戕害我等开国功臣。即便他是先主长子,可为了杨家基业不至被那小儿败光,也是为了保全吴国旧臣身家性命,不得已也只得除了那个昏君...可是扶植新主继位,他年幼识浅,到时吴国众臣各自为政,不顾全局,那先主的基业更加难以保全。
既然如此,仗钺掌权、辅弼幼主的人为什么不能是我?徐某殚精竭虑、自奉勤俭,图的就是专政掌权,以安社稷。方今吴国时局,政绩平稳宽和,民心得以安抚,不远比杨渥在位时要安稳的多?朝中臣僚都看在眼里,不少人也甘愿为我所用...执宰摄政,我当然有这个资格,你却百般阻挠,不容我得偿所愿,那还顾念什么旧日同袍情分?”
李遇倒没有想到徐温还有这一番说辞大加反驳,而他微微一愣的功夫,又见徐温眼中轻蔑之色又浓重了几分:
“权变谋略、机宜之法...尔等打惯了仗的武夫到底想得更简单些。而权谋,就是为了谋权。常言说断人财路,犹如弑人父母,可对我等臣僚而言,只有权力才能自保,进而争取更大的利处...你既然势必要剥我的权,这不就是要逼我把事做绝?”
李遇喉头一甜,便随势朝着徐温吐出一口血痰,又破口大骂道:
“大言不惭!你这奸贼,还真把自己比作尹伊、霍光了?狡辩称因国主年幼,而要代为执掌朝政,可你有意安置长子掌管宫禁军旅,他却侮弄国君,宿卫部曲兵变,那徐知训又临阵脱逃。先主故去之后,你徐家又可曾把杨家子嗣放在眼里,而恪守君臣本分?
倘若当真让你得逞,挟制国主把持朝政,待幼主长大成年,你这贼厮狼子野心,又可愿意还政于主公?到时吴国之主,只怕已不姓杨了!姓徐的,你也休要得意。即便朝堂众臣一时因你淫威而屈从就范......
我与刘威、陶雅、李简等袍泽早已互通声息,他们各自拥兵一方,知你害我性命,又怎会善罢甘休?你事做得太绝,刘节帅等勋臣宿将,也必定不会屈从于你,届时几路将领合兵勤王,也必定要让你这个挟制国主弄权的贼子伏诛受死!”
徐温微微一侧身,便避开了李遇直唾过来的血痰,他阴测测的转过头去,再望向面前那个死对头之时,脸上戏谑的神情也已消逝不见,双眼中则满是森然杀意:
“我决议摆宴设伏,诱你过来杀了,便知道更要遭人非议。刘威、陶雅等统兵在外的将帅,也必然会警觉提防...的确算是兵行险着,可是我出此下策,不得不为,也全都是被你给逼的。
至于这吴国之主,以后又会不会一直姓杨...后事谁也说不准,只不过你活不过今日,也注定无法见证了......”
徐温阴声说罢,旋即向前挥了挥手,两旁的军健也立刻扑了上前。十几杆长枪接连朝着李遇瘫软的身子就是一通乱攮!伴随着一连串利刃入肉的闷响声,李遇的身子无力的摆动了一阵,直到倒在血泊的时候,他也已彻底气绝毙命了......
眼见这个一直以来都在极力阻挠自己总揽朝正的对头终于死了,徐温面沉如水,一股怨尤恨意仍在心头缭绕...也仍不禁狠狠的念道:
杨渥既是先主长子,我本来也打算尽心竭力辅佐效忠。可偏偏他悖逆顽劣,又非要打压迫害我等旧臣。若不担下弑君的骂名,我早晚也要被他害死,所以不得不为;而张颢与我合谋弑杀杨渥之后,另立先主幼子,他就迫不及待的要独揽大权,还将我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我到底也只能与张颢反目,再想方设法将他给除了!
终于又除了张颢那厮,毕竟国主年幼,我也的的确确是打算辅弼摄政,稳定住我吴国局势,否则国事再动乱下去,便已有覆亡之危。偏偏你李遇又跳出来,非要与我作对!这次又抓住我的把柄大肆攻讦,如果不下狠心诱杀了你...也难保不会被你撤机煽动众臣,将我逐出国都,当初步步杀机,也都熬过来了,我又怎能再任人摆布!?
易经中有言:臣弑其君,子弑其父,非一朝一夕之故,其由来者渐矣...当初先主尚还在世之际,我也并没有奢望过在吴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下,能做个势倾朝野的权臣。可这条路终究还是走到了现在,我也不可能再有回头的打算......
所以吴国国主,朝政大权,必须要把握在我的手中!谁若敢拦我的路,皆杀无赦!
834 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义父,既然已出手杀了这李遇,也还须快刀斩乱麻,还要趁着他其余心腹将官尚还未做提防,去尽快除尽!又有孩儿已经买通的李遇麾下部将接管部曲,再出钱犒赏各部兵马,那宣州宣城下辖大部分军队,也完全能由义父掌控!”
徐温心中正寻思时,他的义子徐知诰疾步上前,又干脆的出言说道。
而徐温转头望向徐知诰,那对阴冷的眸子中也终于多了几分欣慰。自己这个义儿,本来便罢衙府内外事宜打理得井井有条,这几年下来行事更为干练,有他鼎力协助,徐温也能感觉到心里踏实了许多。
可偏偏自己的亲生长子徐知训...却实在是太不争气了,让他掌管宫禁军旅,还闹出军将哗变挟持君王这桩子事。为人又骄横恣肆惯了,现在还不过十二三岁年纪的国君杨隆演,也毫不顾忌公然羞辱,结果出了事跑得比谁都快,这才给了李遇趁机大肆抨击,煽动朝中群臣要把自己搞下台的机会。
人比人、气死人。义儿徐知诰十分优秀,徐温却又想到徐知训那不肖子,当他得知徐知训临阵脱逃,抛却国主任由他被叛将挟制...便气得险些吐出一口老血。
毕竟设宴诱杀李遇容易,但要处理事后所将引起的连锁反应,也还要以十倍、百倍的精力去应对...可徐知训却坑得自己的老子在朝中本来就受李遇节制的情况下,又遭逢这场必须要立刻摆平的危机。
这要不是自己的亲生骨肉,徐温当真是把他拉出去活剐的心都有了......
还有亲生的次子徐知询...徐温这个当老子的,当然也知道他能力平庸,也远不及徐知诰那般,能成为自己手下的得力干将。而其余诸子尚还年幼,那徐知诰无论秉性与能力,都最合适当做接班人培养,可徐温想到这里,也仍不禁心中一叹:
以你的才干虽然早已能够独挡一面,却并不是我的亲生儿子......
眼下重中之重,还是要在诛杀李遇之后,迅速掌控国都宣城乃至宣州治下的各部军旅。关于自己的亲儿义子,徐温心里虽然难免有个疙瘩,可他暗忖有些事,只能以后再从长计议...遂走上前去,拍了拍徐知诰的肩膀,并且大加勉励道:
“幸有吾儿为我分忧,待我徐家终能得以掌控朝堂,慑服诸方将领之后,为父也必会许以高官要职,让你能一展所长。眼下你与钟指挥使按先前议定部署,尽快去扑杀李遇麾下其余心腹,也必须要尽快掌控住他统掌的军旅!”
徐知诰、钟泰章轰然领命,旋即疾步奔出厅堂,立刻去清点人手。而倒在血泊中的李遇尸首,也由几个军汉抬起,正要带出去处理掉。方才同席而坐的一个文士打扮的青年,则小心翼翼的踱步上前,提防身上衣袍沾染血渍,而行至徐温面前听候指示。
不同于原本的史载轨迹,徐温身边,虽然少了智囊严可求、能臣骆知详辅佐效力,可是以他如今的权势地位,自然也仍有不少有才之士愿意与幕僚的身份为其效力。
而此人名为宋齐丘,籍贯吉州庐陵,又属于洪州官僚世家出身。吴国吞并本来由江西王钟传掌控的镇南军全境之后,他也顺势为徐家所用。
当徐知诰这个正史中的南唐烈祖皇帝,与宋齐丘这个好学、工文、尤喜纵横长短之说,于吴国、南唐效力政绩极有建树,官居当朝宰相,而于徐知诰掌握吴国实权之后,被待以国士,任为谋主,还曾感言“子嵩三十年故人,岂负我者”的人物擦身而过时,他们对视一眼,彼此颔首示意鼓励,显然现在彼此便已处下了不浅的交情......
先前徐温之所以能立刻收拾清徐知训留下的烂摊子,擒杀劫持杨隆演的宿卫军将李球、马谦,而避免吴国国主反而被自己的反对势力掌控...倒也是因为宋齐丘事先谏言能够掌控住国君,才是主公立足于朝堂最大的倚仗,所以更是疏忽不得,所以除了宫禁军旅之外,也须另外调遣听命于徐温的兵马于国都附近屯戎,以应对任何突发状况。
而徐温瞧着宋齐丘行至自己面前,也立刻吩咐道:
“袭杀了李遇容易,可刘威、陶雅、李简等宿将各自拥兵一方,知我已对李遇下手,想必也不肯罢休...我说引起宫禁军旅哗变,而挟制国君的李球、马谦乃是受李遇暗中致使,挟君掌权,已犯谋反大罪,所以我也只得出手将其袭杀...他们多半也不会信。
可是刘威等人信也好,不信也罢,我必须要做个交代,也要试探他们的反应。总之谁要为李遇出头,而势必要与我为敌,还须尽快着手准备出兵讨伐,先灭一路,而震慑其他将领,以此杀鸡儆猴!
但眼下还不可太过声张,以国主的名义下诏宣达李遇的罪状,以及发往刘威、陶雅、李简的文书又当如何写,便由你来斟酌考量。”
宋齐丘听了,也立刻恭身称是,继而又谏言道:
“主公不得已只能设宴诛杀李遇,不能再任由他怂恿朝臣,而议定弹劾主公的罪责...虽是势在必为,可刘威等人,先前本来便与李遇互通声息,意欲节制主公,不久后想必也会招聚兵马,而要与主公为敌。
只怕战事终究难以避免...而若要震慑镇守各地的将领顺服,宣州治下各部军旅,也必须完全由主公掌控。那也不止是李遇与其心腹,其他不肯为主公效力的军将,也须尽早除了,否则也唯恐日后生变......”
“我自然晓得,既然已把事做绝,自然是一不做,二不休......”
徐温沉声说着,本来他最须担心的,应是那东汉末年名将周瑜后世子孙,勇冠三军,无论战功还是威望现在于吴国也是屈指可数的猛将周本。
可是周本出征打仗虽然无比生猛,对于吴国内部权力的纷争却并不上心。他为人纯朴,礼敬儒士,闲暇时乐善好施,就爱招聚知交喝酒豪饮...除了军中事宜,他从来都不愿插手涉足朝堂政务。
而且周本对吴国杨家虽然忠贞不二,他最初从军,是投到奉唐廷旨意接管宣州的池州刺史赵锽帐下,知道杨行密拓张疆土,攻克宣州,周本才被招抚收服,所以他与刘威、李遇、陶雅、李简...这些最早投从杨行密打天下的宿将经历不同,彼此的关系也算不上如何亲近。
更为关键的是,上一代吴王杨渥大肆打压迫害功勋宿臣,也让周本倍感寒心齿冷,现在也更不愿意掺乎进吴国朝堂权力的纷争...对于他而言,只要追随主公杨行密打下的江山社稷还在,而坐在吴国王位上的君主还姓杨,这就没有触及周本的底线,所以无论是谁掌控朝政大权,他只管为国出征奋战,其他的事,他不想管,也懒得干涉......
徐温寻思现在还能稳住周本那员宿将,自己也总不能将吴国能打的将领都给得罪遍了...而时逢当年于镇南军割据一方,而杨行密吞并赣地诸州之时,也只得顺服降从的豪强危倡仔于信州再度引兵作乱,周本再度兴兵前去征讨,也无法干涉国都宣城军事指挥权的争夺。
顾忌与周本那一方的武将彻底撕破脸皮,可徐温心说必定要完全掌控已宣州为中心的军队,才有与刘威、陶雅等本国军阀对持的实力...那么宣城这边还有个人,也是势必要杀的,他遂又沉声念道:
“要完全掌控宣州等地军旅...则还有那个米志诚,也务必要把他给除了!”
835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纨绔就是纨绔
吴军大将米志诚,以骁勇而闻名天下,控弦骑射,更是在吴军中被推为翘楚。可按史载线的轨迹,朱瑾怒斩徐温长子徐知训,随后被围困住而只得自刎,米志诚当时也引十余骑急奔出巡,不过却看似要有为朱瑾出头的架势。
所以米志诚与徐温之间的关系,本来也绝对说不上和睦亲善。而徐温无论是按史载疑其助瑾,还是如今要肃清宣州下辖所有有可能与自己作对的将领,对于米志诚的态度,都会是“必欲杀之”。
毕竟前段时期与李遇在宣城彼此节制对持,徐温也十分留意还有哪些京官朝臣、统兵军将会对自己不满...经心腹打探,也得知米志诚对于他徐温先前与张颢合谋弑主,随后又挟制国君,致使杨氏大权旁落的行径不但颇有微词,而且与李遇之间的来往也较为频繁......
可如今徐温麾下,却没有智囊严可求为他权衡形势,要贸然对米志诚下手,也很容易引起对方的警觉。所以按正史严可求为徐温出谋划策,以大捷召将官入贺的名义,趁着米志诚疏忽大意,大批埋伏的甲士突然杀出,才将其一举擒杀。
按说米志诚为吴国立下赫赫战功,也从来没有过谋反的意图。只不过徐温要排除吴国内部有可能会与自己为敌的隐患,米志诚遂中伏被诱杀,死得也的确十分冤枉。
只不过徐温奸诈多疑,固然也有心机城府,可这次于衙署设下鸿门宴袭杀对头李遇,又要迅速接掌宣州下辖诸支军旅的指挥权。行事仓促,他毕竟也不似如今却官居魏朝长安西京留守的严可求那般心思缜密,所以行动虽然十分迅速,期间也难免会出现些纰漏......
宣城北隅,一处距离城门不远,而坐落于北交民巷附近的府邸周围。忽然有大队的军卒从三个方向包抄过去,也登时引得街上闲逛游走的百姓,与摆摊叫卖的商贾一阵鸡飞狗跳。
官兵挥舞着明晃晃的兵刃大声威吓叱骂,有些平民来不及回避,便当即要挨刀背、枪杆一通毒打...又有几处摊子被粗暴的掀翻,各式商货散落得满地都是。大批百姓哀哭奔走、鬼哭狼嚎,惊得周围民巷内安住的百姓出来一探究竟,结果撞见那些各个如狼似虎的军卒,又是哀声阵阵、惊呼连连,几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以及就在附近耍乐的孩童都嚎啕大哭起来......
这还没冲入安仁义的府邸,在周围便已闹出极大的动静。官邸那边,也有仆役赶忙出来观望,眼见几队军卒杀气腾腾的朝着这边包围过来...这也分明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看这阵仗就是要针对自家主人,门前仆役,便立刻又冲回府内,去向米志诚示警去了。
所以刚有一队凶神恶煞的兵卒横冲直撞过去,扑倒米志诚府邸前面,冲入大门,可未过片刻的功夫,伴随着几声箭啸声响,那些扑入官邸的军健登时惊呼高喊,甚至还有几人跌跌撞撞的又逃出大门...而官邸当中,也有人大声忿怒道:
“我米志诚为国尽忠竭力,何罪之有,却要来拿我性命?朝中争权夺势,我也不过是武职军将,不曾得罪了哪个高官显要,却为何又要戕害忠良!?”
又不过片刻的功夫,米志诚便驱使着匹骏马,一跃冲出大门,也当即骇得逼到门前的兵卒惊呼起来,又连连后退十几步。
虽然来不及披甲,可米志诚绰弓在手,背着箭壶,而马鞍一侧得胜钩上挂着长枪,另一侧撒袋箭囊中满满当当塞着密麻麻的羽箭。他双眉倒竖、怒目环视,眼见大批兵卒将自己的府邸围得水泄不通。
而且方才撞入府中的军健当中,便有人大声叫嚣要尽快拿住正主受死...还好自家府邸仆役示警得及时,米志诚立刻备马,带上善使的兵器,否则将徒手面对大批冲杀进来的军健,真是连自己怎么死的都闹不清楚......
府邸内又有十几个家丁,也手执军械冲出门来,与周围大批军健形成对持之势。而米志诚又惊又怒,却也仍闹不清楚自己到底犯了什么罪责,又怎会招致朝堂非要派兵前来擒杀他这个开国功臣。
“米志诚,你这厮好大的狗胆!倒还要反抗?”
忽然米志诚又听见有人高声叫骂,他循声望去,就见层层叠叠的兵卒后面,有个人一身华丽盔甲扮相,朝着自己这边瞪视过来,却摆出副嚣张跋扈、不可一世的嘴脸。米志诚也记得那人面目可憎的模样,他却正是徐温的亲生长子徐知训。
毕竟徐知训再是不济,致使徐温大感头疼...可他毕竟是自己的嫡长子,而义子徐知诰能力出众、任劳任怨,固然也理当重用,可是两相比较,亲生的子嗣徐知训年纪最长,也唯有他辅佐自己,在吴国军中担任要职。
所以该用还是要用,徐知训再是混账,徐温也仍处心积虑的要栽培这个长子,起码还是要让他分担一部分事宜,不能打发他闲赋在家中做个废物...否则也只会义儿徐知诰一人,会将自己一众亲生子嗣都压制得死死的,那当然也是徐温不愿看到的。
原来是徐知训你这二世祖!不过是仗着你老子徐温的势要骄横跋扈,平素纵情声乐、沉迷酒色,更不识军务,于国未立寸功。前些时日,更是与宫禁宿卫军哗变时抛下国君狼狈奔逃,而颜面扫地,成了满朝文武的笑柄。我若是你,便早找个地缝钻进去,也再抬不起头来做人...朝堂还正当严惩你的大罪,不窝在家里忏悔罪责,却又出来抛头露面,还对我这个勋臣宿将如此无礼!
米志诚对徐知训极为鄙夷,一见是他引兵前来意图迫害自己,也更是心头火起。但是米志诚也立刻意识到,徐知训敢公然前来发难,多半是由他老子徐温指使...若有所觉,这也更让米志诚感受到更大的危机已经降临......
心中虽然惊呼大事不好,可米志诚在这等处境下,尚还顾忌与徐温要彻底闹到不死不休的地步...所以他强忍怒气,而向徐知训高声问道:
“大公子,末将当真是不明白自己犯了什么罪责,要惊动你率兵前来缉拿...又是否有国君谕令?这其中难道有什么误会?”
“误会?去你娘的误会!死到临头,却还那么多废话!”
徐知训闻言,却更是肆无忌惮的破口大骂起来。先前因宫禁哗变出逃,他便被徐温劈头盖脸的一通臭骂,还挨了几记响亮的掌掴,却还感觉自己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满腔怒意,也正要找个机会发泄,正好自己的老子要擒杀米志诚,徐知训心想弄死这个素有威望的勋将,先前丢人现眼的事便翻篇过去,自己也算是吴国军中立威了!
而徐知训又太过狂傲,国君杨隆演未曾放在眼里,按正史线甚至敢去抢性情凶暴、勇冠三军的朱瑾名马、家妓...所以这次奉父命前来袭杀米志诚,在他看来,自然也如杀一条狗那般的容易。
所以徐知训怒气冲冲、杀气腾腾的前来,只喝令麾下部众包围府邸,只顾冲杀进去...也根本未曾想过先行关闭城门,再隐蔽声息悄然杀入米志诚的府邸。而听对方质问,徐知训更是无比嚣张的大骂道:
“那小儿乳臭未干、胎发犹存,毛都还没长齐,又算是个什么东西,他下的谕令,还能唬得了谁!怪就怪你这贱汉,未曾对我阿爹俯首帖耳,就是该杀!
李遇那驴鸟,如今也被宰了。哪个又说是要来缉拿你?我阿爹说你有可能日后为患,你便是该死的杀才!你这沙陀狄夷汉,还敢抗命不成?”
836章 我绝无意谋反,你们却非逼我叛变!
徐知训狂妄辱骂的言语入耳,米志诚神色立变,胸膛也似快被气炸了!
他也彻底听明白了,徐温要除掉痛下杀手,也只是因为疑虑自己以后有可能会与其作对。而徐知训这个养尊处优、张狂跋扈的官宦子弟,也完全没有把吴国功勋宿将放在眼里,嚣张放话说要弄死自己,就好似是踩死一只虫子那般的容易!
而且听徐知训又说及同为先主杨行密麾下三十六英雄的李遇,如今也已被袭杀身死...这也说明徐温已毫不顾忌要把事做绝,只要被他认为是威胁的,就算是旧日同僚袍泽,也会毫不留情的赶尽杀绝!
既然对方必定要害死自己,也再无半点斡旋的余地。米志诚咬牙切齿,也发了狠心,再恶狠狠的朝着徐知训瞪视过去,眼中满满的尽是怒火与仇恨。你这纨绔小儿,实在是忒过可恶了!我为先主出生入死,屡立战功,得同袍敬重、受将士推崇,哪个又敢骂我是沙陀狄夷汉?
也实在是辱我太甚,我辈宿将历经战阵,方才争取到眼下这般的官身荣禄,你也只是因徐温弄权,子凭父贵,便作威作福。如此目中无人,就凭你,也配取我性命?我先宰了你!
一支羽箭,被米志诚迅速从箭袋中抽出,已搭在了弦上。单只是这个动作,便引起周围将兵一阵惊呼。徐知训再是猖狂,好歹他也知道米志诚论射术冠绝于吴国军中,便疾声喝令早做安排的几名亲随挡在面前,架起备置好的盾橹,犹如一道墙壁立刻挡在徐知训的面前。
凄厉的破风声骤起,就在徐知训面前架起盾橹的那一刹那,米志诚射出的利箭,便呼啸着化作一点寒芒。“嗵!”的一声闷响,挡在徐知训面前的亲随陡感臂膀剧震,利箭钉穿了以硬木材质打造的大盾,簇尖锋芒从另一侧透出,距离那个面色惊骇的亲随面门也不过几寸的距离......
方才神情十分嚣张的徐知训,被吓得脸上筋肉登时一抽,方知就算可以与米志诚拉开一定的距离,做好了提防,可身处于此处仍不稳妥...他一边策马往后面退去,一边嘶声喝令,嗓音十分尖锐刺耳,叫的便如同一只刚被拔了毛的野鸡:
“杀了他!赶快去杀了他!”
一员步军队正,刚要号令麾下兵卒包抄上前,突然凄厉的箭啸破风声震得他耳膜发疼。当这员队正惊愕望去,就见一支羽箭簇尖在他眼中迅速放大,紧接着便是撕心裂肺的剧痛。这支羽箭便深深的他插入眼中,并直贯入脑子里;
不远处另一员指挥使也正要有所动作,仓促间就见米志诚那对阴冷的招子掠来。下一刻,一支利箭便精准狠辣的钉入他的眉心当中,这指挥使双眼一翻,仰面倒下,便已当即毙命。
“哪个胆敢上前,我教你们一个个都死!”
米志诚满目杀意,来回环视,忽的又厉声咆哮。奉命要前来捕杀他的各级军将,一时间好似当场被施了定身法,各自不敢动弹。寻常兵卒,自然更加不敢妄动,也生怕闹出些许动静,便将惹得米志诚张手一箭过来,而即刻了结掉自己的性命。
毕竟前来擒杀米志诚的将官、兵卒,其中不少人得知这是要对吴军中的神射将下杀手,也难免迟疑不决。就算徐温的心腹嫡系,以及徐知训的鹰犬爪牙,也都十分忌惮米志诚的射术。如今又亲眼见证了对方果然轻易射杀了两名将官,谁敢动、谁先死,那凭甚么送命之人,就非的是我?
然而米志诚一时间虽然震慑住在场众人,他心急如焚,也是有苦自知。即便徐知训大张旗鼓的引兵杀来,闹出的动静太大,而让米志诚事先有所防备...但是他也很清楚就凭自己手里这一张弓,几袋箭,也终究不能杀退粗略望去,数目便达一两千人的部众。
更何况,徐温是铁了心要取自己的性命。本来主动转迁至宣城,而刻意要压制他权势的李遇也已被害死...不少臣僚,本来便已倒向徐温一方,既然胆敢公然擒杀朝中大将,恐怕宣州治下大多军旅,也已被徐温掌控住,那么非但是孤立无援,前来要取自己性命的部众,也只会越来越多......
留在宣城,终究只会是死路一条。可米志诚心想就仅凭我与十几名家丁,还要保护自家亲眷,几乎也不可能从徐温掌控的势力范围内全须全尾的逃脱出去。
正心焦急虑的思量对策之时,米志诚突然间却听见自家府邸内又有激烈的响动声乍起。旋即女子、孩童的哭嚎惨叫声不绝于耳,他面色唰的煞白,也立刻意识到:
不好!这干可恶的杀才,已从后门撞入府邸!
在一众亲随的护卫下,又向后退出一段距离的徐知训,忽然张狂的大笑起来,随即又歇斯底里的叫嚷道:
“杀!杀!先杀光他的妻儿家小,再宰了米志诚那个驴鸟!”
米志诚目眦欲裂,立刻又要催马杀回府邸当中。忽然却有几支箭簇弩矢,反而朝着他这边射来。好歹战场上射杀敌将,也是米志诚的看家本领,敌人要以弓弩算计自己,当然早已养成了注意提防的习惯。何况当年对阵虽然处于下风,好歹也曾在魏朝神射手安仁义的弓箭下全身而退,几支暗箭冷矢,又怎能取得了米志诚的性命!?
米志诚耳根一动,在马背上左闪右避,几支羽箭弩矢,便贴着他的身子激射掠过。有一支箭簇眼见要钉入面门,米志诚目光一掠,伸手一绰,便将那支羽箭牢牢的握在掌心当中!
然而趁着米志诚的注意力集中在自家府邸那边,听从徐知训号令行事的那些军将,便立刻鼓噪着指挥所部兵卒合围涌杀了上去!
米志诚惊觉侧身望去,就见一员骑将已提着刀杀至自己面前。到底引箭拉弓更快了一步,米志诚手中绰住的箭枝,滴溜溜一转,便被搭在迅速拉开的弓弦上。先是一箭射出,那骑将的面门当即被贯穿,旋即仰面栽落坠马。
可是一彪军健,从斜侧杀来,也正挡在米志诚与府邸之间。目光透过憧憧人影,他便绝望的瞧见自己两儿一女、侧房妾室、几名丫鬟仆役都横尸在庭院当中。而自己的正妻抱着襁褓中的幼子,刚哭喊着奔至外堂,便被几名军健给拦截住,钢刀长枪,又不留半点情面的向那对母子狠刺猛劈过去......
米志诚脑袋嗡的一声,双目都快喷出火来,几欲咬碎满口铁齿钢牙,胸腔中顿时被抑郁悲忿之气所充斥,也迫得他快从口中喷出一股鲜血...然而大股将官兵卒,从四面八方朝着自己包围过来,也再不出一时片刻的功夫,只怕也要将他连人带马大卸成几块。
我妻妾子女,终究是救不回来了...可恨徐温、徐知训父子狗贼,你们也是在忒过刻毒阴狠!这切齿大恨、血海深仇,我虽然恨不得现在就要报了,可是也唯有尽可能保全性命,拼死突围出去,忍辱负重、等候时机,才有可能为我妻儿家小亲手报仇!
837章 神箭安仁义,骑射米志诚
即便心中悲愤已极,米志诚也只得拨转马头,奋力又要往城外撞去。
然而府邸门口那些许家丁,也尽数被砍翻刺倒。米志诚驱马突围的方向,也早有一名步将带着队兵卒截杀过来...妻儿家小就死在眼前,满腔恨意驱使着他杀性大起,即便本来明明都在吴国军中效力,可是面对源源不断包围过来,就是要取自己性命的将兵,米志诚瞪视过去,满目都是仇恨的怒火!
硬弓被紧紧绰在掌中,米志诚探出又右手,一口气从箭囊中抄出五枝羽箭。弦上刚搭上一支箭,便被拉得形如满月,骤然激射过去。
被倒提在右手的其余几支箭簇,也是一气呵成,忽的搭在弦上。米志诚使出了连珠快箭的手段,手法极为迅速,但听弓弦绷响不绝,一箭衔一箭嗖嗖地射了出去,箭箭连环,快到目不瑕接!
箭啸破风声连成一片,旋即便是“噗!”“噗!”“噗!”...利器入肉声几乎在同一时刻响起...那员步将与几名士兵身上要害处插着羽箭,相继扑倒在地。在这般时节,却似是被自动突击步枪扫中的效果,而当即让这几人性命了账!
接踵冲杀过来的一名吴军士兵,就见面前的上司与同僚一股脑都倒在了地上。他微微一愣神的功夫,米志诚便催马暴冲而来,盏大的铁蹄,重重的蹬在胸膛上,当即将那士兵生生踏倒。喀啦啦骨骼碎裂的响声频起,那士兵当即口喷鲜血,身体尚还在不停抽搐之时,米志诚策马平趟过去,便已趁势撞出了一条道路!
又露出了这一手真功夫,那些本来打算袭杀米志诚而抢功讨赏的将官、兵卒又不由得望而却步。箭啸破风声再度响起,米志诚操控马儿疾奔的同时,他那对招子仍在来回睥睨着,一旦发现号令士兵上前扑杀最是卖力的将官,张弓搭箭激射,目标应弦而倒...基本上也能做到箭不落空!
这可还是在吴国国都宣城当中,大股兵马追杀军中宿将,更是惊得附近百姓哭爹喊娘的惊呼奔走。毕竟刀剑无眼,有些走背运的平民闪避不及,难免被紧追猛赶的马步军众从身上践踏过去...不少射向米志诚的羽箭,却落到了奔逃的人群当中,又不免误伤误杀了些寻常百姓,更使得宣城北隅一片哀鸿,悲号哭喊声更是不绝于耳!
而米志诚一人一马,又仗着高超的骑术在城内街坊间蹿行,相对也更易于在有限的空间内避过障碍,使得战马一直能保持疾驰的状态。反观徐知训麾下部众人头涌动,一窝蜂的涌杀过去,也很容易与慌不择路的百姓人群撞在一处。
何况米志诚时不时的回头望去,一箭箭张弓便射。非要往他那边凑去,那么被一箭射杀的可能性也将陡然激增...正是箭射出头鸟,追击他的吴军将兵无论是否迟疑不决,谁都不想冒头成为被米志诚锁定的目标。所以他们在后面追击着,喊打喊杀虽十分卖力,可是一旦发现自己比其他同僚跑得快了一些,也都不禁要放慢步子,也唯恐被回身环视的米志诚给盯上......
按说魏朝第一神射手安仁义若是按原本的轨迹,也会投到南吴杨行密麾下,又与他的莫逆之交田頵举兵谋反,可战略上却一直处于被动的局面。可好歹就凭着他手中弓箭,于不得已败返退守的过程中依然能“必命中而后发,以此吴军畏之,不敢进”...即便后来困在城头,身处绝境,就凭着他箭无虚发的射术,吴军将兵仍旧不敢靠近,而只得拉开老远的距离,扯着嗓子叫骂不休......
比较控弦射术,米志诚虽然逊于安仁义,可凭他的手段,也足以威慑得追兵不敢冒头逼近过去。
“岂有此理!两千兵马,竟然拿不住区区一人?你们这干废物,若是追不上米志诚那驴鸟,老子我割了你们狗头!”
徐知训见状更是勃然大怒,坐在马上尖声大叫,脸上也满是暴戾之气。
先前寻思点兵两千前来擒杀米志诚,徐知训都感到有些小题大做了...可如今眼见对方就要突围杀出城去,他大为光火,凶残跋扈的性子再度被激起,直恨不得立刻能擒下米志诚开剥活剐。
可恨也必然有不少撮鸟暗地里要戳本少爷的脊梁骨,讥笑我当日于那干鼠狗辈兵变时从宫中脱逃...今日带了两千兵马,却连一个米志诚都杀不成...阿爹那边,又当如何交代?我不还是要遭人耻笑!?
徐知训越想越气,眼见米志诚都已快从自己的视野中消失,也顾不得提防对方弓箭,他便一兜缰绳,急催胯下战马,统领着一众亲随也急追猛赶了上去。
便如驱赶牲口一般不断的加速,徐知训喝令麾下亲兵追上踌躇不前的军健,也只管从他们身上生生踏过去。若是还有不开眼的贱民挡路,只管剁翻搠倒...无论如何,也决计不能让米志诚从自己的眼皮底下逃出生天!
近两千的兵马,追击着米志诚一人,也掀得宣城北面乱成了一锅粥,又有不少平民惨遭牵连...乱势一直蔓延到了城门附近,然而把守城关的部曲,也根本不知徐温派出徐知训意图擒杀米志诚这桩大事。
所以乍闻城内异动,混乱的势头都已经蔓延到城门这边来时,把守门禁的将官兵卒一头雾水,刚想到是否应该紧闭城门之时,米志诚催马犹如一道急电,很快便要从刚刚开始要合拢的大门间疾窜过去。
米志诚忽的听见身后的喊杀呼喝声,较之方才又激烈了几分,便立刻回身观望。他毕竟专精骑射,目力过人,刚刚扫视过去,双目狠戾的凶芒便骤然暴涨!
因为米志诚大概已瞧见,徐知训再也沉不住气,而是亲自率部追杀过来。他也明显是要威逼胁迫麾下兵马不得有分毫懈怠,务必要使足吃奶的力气追击,本人也只得扑到前面来嘶声喝令。
而只粗略一望,米志诚大致便能够断定,他与徐知训之间差不多还相距一百四五十步远的距离......
寻常使用弓箭的好手,如果要达到精确射击的效果,射程基本上也都在一百步,约莫一百五六十米的范围之内,更何况还是在颠簸的马背上进行骑射。可是米志诚也并非是寻常射手,他基本上也能确认,徐知训要杀他心切,不知不觉的,现在也已进入了自己的有效射杀范围当中......
米志诚虽然只得强忍住满腔的恨意,拼死要杀出重围,可是妻儿家眷,就在方才惨死在自己面前...所以他眼见徐知训也贸然追杀过来,他咬牙切齿,也立刻想到:
什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只愿眼前报、还得快!徐温狗贼必要害我性命,而徐知训这贼子,又下令杀我满门...即便我眼下无法去向徐温索命复仇,但也好歹也先要出心头一口恶气,你与我有害满门之仇,我且先让你体会丧子之痛!
米志诚发狠念罢,又探手伸向箭囊。既是徐知训周围有一众亲兵戎卫,他很快也想好了又要如何引弓施射,哪怕并无十足的把握,但是这个尝试,也必须要做!
838 此恨必雪,此仇必报,又当投往何处?
“呆驴蠢鸟!还不关紧城门?若是走脱了米志诚,老子让你们悉数人头落地!”
眼见米志诚催马已经快要穿过城门,徐知训癫狂的叫骂,直恨不得抡起鞭子,抽打在所有将官与士兵的身上,迫使他们榨干浑身的力气撵上米志诚,追上他、截住他、杀了他!
那沙陀汉便是骑**熟、弓箭了得又怎能的?这干酒囊饭袋一个个都贪生怕死,那米志诚都已射光了一囊箭,方才只管一并围堵上去,迫使其用光所有箭枝,他便是没牙没爪的大虫,老子要擒杀他,便是易如反掌,他又怎会奔逃至城门这边来?
徐知训高声喝骂,心中也仍忿恨的念着。他还打算事后必须要严加彻查,哪些将官指挥所部兵卒,在截杀米志诚之际迟疑不敢上前,也势必要往死里弄...忽然间,徐知训隐约瞧见,米志诚于马背上再度转过身子,引弓搭箭,似乎朝着自己这边瞄准过来,他面色也是陡然立变!
乌鸦落在猪身上,看不到自己黑。方才忿恨麾下将兵惜命不敢卖力的徐知训,自己却更是怕死。猛然间他也意识到,追击得急了,不知不觉的也与射术在吴军中被推为翘楚的米志诚又拉近了一些。
即便相距较远,通常骑将就算善于引弓射箭,也实在难以一举射杀目标,可如若是由米志诚施射,那还真就不好说了......
“快!架盾护卫,那驴鸟又要射箭了!”
又尖着嗓子叫嚷喝令起来,徐知训下意识的又发力一扯缰绳。本来扬蹄疾奔的马儿猛然间被拉拽住了,也不免惊嘶着人立起来。徐知训险些从马背上颠翻下去,一时间也难以控制住坐骑,更是引得他周围兵马一阵溃动!
就在这一刻,扭转身躯的米志诚眼中精芒闪烁,一点寒芒应弦而出,便又射出了回马箭!
这支狼牙箭簇,便如同生着双眼一般,直直的正是朝着徐知训激射而去。倒也有一名护卫扑上的及时,挡在他主子面前,立刻又架起了盾橹......
“嗵!”一声闷响,旋即那名护卫竟然也发出凄厉的惨叫声,因为米志诚射出的利箭势道强劲,不但又贯穿了盾面,簇尖也从他的手掌直透贯入!
“蠢畜生!讨死么?”
徐知训这时刚刚面前控制住了坐骑,发觉米志诚已经引弓施射,他心里也登时咯噔一下。不能确定自己的亲兵能否及时护卫在身前,徐知训下意识的攥紧缰绳,又往斜侧一带,然而他却陡感利箭破风的呼啸声,挟裹起森寒杀机,还是扑面而至......
咦?
原来米志诚回头观望,发现徐知训亲自引兵乱哄哄的追杀上来,纵马疾驰,队列间也没有什么章法可言。在徐知训一侧人头涌动,而另一侧则显得稀疏了些,米志诚寻思自己先是一箭射出,徐知训那厮如若仓促闪躲,也极有可能出现在他所预判的位置......
所以米志诚又使出了连珠箭的手法,电光火石间,他先是一箭射出,绷响颤动的弓弦便立刻又被拉成满月状,吱嘎嘎的闷响声起,雕翎狼牙箭飒然射出,迅如疾电,而徐知训慌张闪避,看起来却似是主动要往箭锋上撞去!
“噗!”
狼牙利箭,当即从徐知训的喉头贯入,簇尖又直从后颈透出,溅起一抹鲜血的血液挥洒,脖颈也被刺了个对穿。他整个身子直接向后掀翻,倒了个筋斗,重重的摔落在地上,也引得周围一众亲兵随从、鹰犬爪牙一阵惊呼乱嚎声起!
而米志诚迅速的又转过身来,他那对狠戾的眸子,又在前面那些错愕的将官兵卒,以及早已避让开一条道路的百姓身上扫了一圈,胯下骏马纵然一跃,便从宣城北门疾窜了出去。
只一瞥,米志诚便基本已能确定徐知训死在自己的箭下,几乎也没有抢救生还的可能。然而他也只是稍泄心中无穷的恨意,毕竟主使要取自己性命,又使得他满门遇害的正主,乃是昔日本来同为先主杨行密效力卖命的同袍徐温......
既然一箭射杀了徐温的亲生长子,米志诚自知以后与徐温就只会是不共戴天的血仇大恨。他当然也绝对不打算与对方和解,毕竟就发生在方才,米志诚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妻儿家小惨死在府中...眼下突出重围、暂时脱险,他满面恨意,紧咬牙关,
我本来都愿为先主竭力效死,可自从他身故之后...先是杨渥打压戕害旧臣,王茂章、吕师周等人只得叛离出走,又好不容易熬到今日。却还有徐温那狗贼意图把持朝政,控扼军旅,便意欲害我性命......
可如今宣城乃至宣州,也将尽由那奸贼掌控,我必须要保存性命,等候报仇的机会...却又该投往何处去?
如果仍留在吴国,既然射杀了徐温狗贼的亲儿,他也更恨不得立刻要杀我泄愤,必定会派出大批兵马搜山检海...宣州等地,也再无我容身之处;
刘威、陶雅、李简虽然各自拥兵一方,可是国君到底还是被那奸贼掌控与掌股之中,刘威等人,也未必会与打算联手与徐温闹到不死不休的地步...那狗贼必要取我性命,如若他挟国主威慑各地统兵将领,我非但仍是身处险境,也难保会有寻他报雠雪恨的机会......
米志诚忿恨的念着,忽然却眼前一亮,转念又寻思着:
昔日同袍王茂章,为杨渥无端迫害而不得已叛逃出走,如今转投魏朝,而得魏帝赐名为王景仁。先主虽称雄于江东,可也的确一直被魏朝压制住了逐鹿中原的势头,而吴国国主后继无雄主之才,也只得向魏帝上表称臣...死仇徐温,既然在吴国独揽大权,那去投向更为强盛的魏朝,有朝一日,才更有可能杀回来报仇雪恨......
非是我不肯为吴国效忠,也实在是受奸贼迫害至不得如此...王景仁既然投从魏朝,那我为何又去不得?
米志诚拿定了主意,驱使骏马又是一声长嘶,便一路绝尘的直往北面驰骋而去。而被他一箭射穿脖颈的徐知训,则仍瘫在宣城北门附近挣扎抽搐着。一众爪牙亲随悲号惊呼的凑上前去,人人脸上也尽是震恐骇惧之色...各部兵马也都乱成一团,大多人也顾不上惦记着继续前去追杀米志诚了......
然而遭受如此重创,在场众人也都清楚徐家这大公子是救不回来了...徐知训也只得在地上徒劳挣扎,捂着脖颈嗬嗬乱叫,不但脖颈殷红的血液从指缝间泊泊涌出,已汇聚成洼,他口喷鲜血,眼泪并留,五官也早已扭曲成一团,虽然瞧着甚是丑陋,眉宇间也再不见往日那般的凶残跋扈,所能看见的也只是恐惧、绝望之色......
好痛...阿爹...阿爹...救我...救命啊......
徐知训想高声哀哭痛嚎,可是喉咙被利箭直接射穿,他口中呜呜的也再也吐露不出任何清晰的字眼...又抽动了几下,他身体挣扎的频率渐渐放缓下来,双眼中神采渐渐迷离,直至生命的气息彻底流逝不见。
大公子带领两千兵马前来,特意要擒杀住米志诚...然而虽然杀其满门,却仍然他给跑了不说...竟然大公子也被那厮一箭射死了!
徐知训身边几员亲随,眼见他们的主子死得透,各个也都是面色煞白,口中直叫着连珠苦...毕竟徐知训身死,那他老子徐温那边,又当如何交代?
839 十国第一人,子嗣却都扶不上墙
尚还不知道自己的长子徐知训已被米志诚射杀的徐温,差不多在同一时刻,却是带领一彪亲随,径直闯入王宫当中。
设宴诱杀李遇之后,他迅速命令徐知诰、钟泰章扑杀心腹,并利用先前买通的军将迅速控制军队;又吩咐幕僚宋齐丘撰写书信,试探刘威等地方军阀的态度;还安排徐知训点齐人马,前去擒杀米志诚......
至于徐温本人,则还须前来对吴王杨隆演暗示敲打一番。毕竟要完全掌控吴国军政大权,无论安抚朝中臣僚、震慑在外将领...也少不了要以国君的名义行事。
由于前任国君杨渥贪图享乐,大兴土木,而加筑得富丽堂皇的王宫当中。也都换成了由徐温指派的亲军甲士把守。明明身为吴王,可杨隆演听禀说徐温寻他有事商议,便乖乖的至大殿相会,便如同被君王召见的臣子一般。
识相的内侍宦官,也都停留在大殿门口等候。待徐温与几员臣僚行入殿中之时,就见事先被传唤的杨隆演,也早先一步在此恭候。
而杨隆演头戴高冠幞头、身穿圆领衫袍,一副王爵常服的半响,虽然衣装质地华贵,可是他这个还只不过十二三岁大的少年郎,与完全没有见过世面,秉性唯唯诺诺,甚至被欺负惯了,而丝毫没有半点主见的孩童也没什么分别。身居王位而慌惧不安,也全然没有半点国君王者的威严气象。
眼见徐温踱步踏入殿内,只把半个屁股贴在王位上的杨隆演甚至主动起身,陪着笑脸主动搭腔。只是与徐温一并行入殿内的,也都是他的心腹亲信,别无其他臣僚,整个大殿显得空荡荡的,也使杨隆演那带着颤音,也分明夹杂几分畏惧的言语显得更为清楚:
“徐公有事说有国事相商...孤不敢怠慢,特来聆听徐公高见。只是国家大事,有徐公做主便是,孤亦心安,却不知又为何要入宫觐见?”
徐温打量面前身着王袍,结果一打照面便不由点头哈腰、诺诺连声的吴国国君。尤其是瞧着杨隆演与他父亲杨行密,兄长杨渥都有几分酷肖的面庞,心里仍是不禁泛起一种十分古怪的感觉......
身为吴国江山社稷奠基人的先主杨行密,虽然出身微寒贫孤,可他白手起家招揽群豪,有一种能够吸引智谋勇烈之士投效卖命的领袖魅力。虽然亦有田頵、朱延寿之流意欲谋反,可是杨行密凭他的心机城府、雄主手段也能荡灭叛臣,而且大多数追随他打天下的旧臣宿将,也都愿意死心塌地为其效力效命。徐温自问如若他还在世,自己也绝没有胆子架空杨家,而意欲独揽吴国大权;
上一代国君杨渥虽然秉性悖逆顽劣、自视甚高...可好歹他一直以来也都有股迷之自信,总觉得自己绝对不比自己的老子逊色。被权臣挟制架空?杨渥却是做了吴国君主之后,就要往死里打压迫害吴国旧臣宿将,自打继位伊始,他一直很狂,但起码从来也没怂过。
然而如今在位的吴王杨隆演...休说论及身为国主人君的能力,要比起他老子杨行密差个十万八千里,与他长兄杨渥相较,也是完完全全走得两个极端。
毕竟杨隆演不但年幼,又太过懦弱,以致使先前执掌宫禁军旅的徐知训欺辱他都成了一种习惯...当初甚至还曾要他这一国之主作陪,穿着破烂衣裳,打散发髻,而喝到性起的徐知训直接点名叫骂,身为吴国君主的杨隆演...所做出的反应,也不过是掩面哭泣罢了。
李天衢衡量与自己打过交道的诸方势力,其中有不少已经历过权力交接,而若用一句话概括继承他们父辈社稷的君王:
后唐李存勖乃眼下最要谨慎对待的劲敌,也是前期雄主、后期昏君的综合体;梁国朱友珪,不惜献妻为父暖床,而后杀父篡位,秉性极度扭曲阴毒,却也并无雄主之能;杨渥眼高手低,是自己作死的典型;蜀国王衍,荒淫荒唐,又极度穷奢极欲,败家败国,注定是个亡国末代昏君......
至于这杨隆演,最突出的就只是一个怂字,而且还是怂到姥姥家了。
所以徐温注视着面前的吴国国主,尤其又想到他是先主杨行密的种...心中感慨不说,眼中又不由的显露出一抹轻蔑。可好歹以自己的心机城府,徐温也不似他长子徐知训那般,会辱弄国君太过露骨出格,他微微一欠身,旋即便沉声说道:
“大王有所不知,先前宿卫军将李球、马谦引兵哗变,原来是受李遇暗中指使。臣详加探查,确认李遇当真意欲谋反,故而已设计将其擒杀...而米志诚亦合谋生乱,臣也已派兵前去其府邸,必要让这干乱臣贼子一网打尽。
而国都生乱,诸如刘威、陶雅、李简等拥兵一方的宿将未免不知底细。大王也须宣诏称叛臣乱党已悉数伏诛,以安人心...当然宣诏四方,安抚各处将帅事宜,臣自会安排人手,而为大王分忧......”
“什么?李都指挥使,竟然已为徐公所杀?而米将军亦为我国功勋宿臣,他又怎会......”
杨隆演听罢,下意识的惊呼出声来。然而他很快的注意到徐温闭口不言,只是意味深长的朝着自己打量过来......
虽然年少识浅,可杨隆演自从被拥立继承吴国王位以来,对于徐温、徐知训父子的控制,他似乎也形成一种本能的反应。所以只片刻的功夫过后,他脸上便挤出几分比哭还难看的笑意,还要以逢迎的口吻赞许道:
“万幸还有徐公明察秋毫,又拯救孤于危难之间!有忠贤摧殄奸臣乱党,戡定祸乱,以保社稷永康,也实乃我吴国大幸也!孤倚赖徐公,但有所谏,也自当力行才是!”
...虽然李遇见不惯徐温挟君摄政掌权,遂先前与刘威、陶雅等同袍知会过后,便留在宣城。可是徐温自从与张颢合谋弑杀杨渥,而推举杨隆演之后,一直以来给吴国幼主所施加的影响力,到底还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毕竟按原本的史载线,本来是应由投奔南吴的朱瑾怒杀徐知训,也知道自己已与徐温势不两立...实则他是先提着徐知训的人头去见杨隆演,高呼“今日为吴除患矣!”,而试图鼓动杨隆演以国君的名义,就此宣召与挟君弄权的徐温公然对抗。
结果被徐温控制,遭受徐知训按到地上摩擦羞辱的杨隆演...他却吓得屁滚尿流,哭嚎着要撇清关系疾呼:“舅自为之,此事非吾敢知!”...惊惧之下,直接掩面便逃,朱瑾见了也只得忿恨道“婢子!不足与成大事”,结果再要脱逃,却被彻底围困住,也就只得拔剑抹脖子自尽了......
所以即便有李遇至宣城为杨隆演撑腰,以节制徐温这个对头...杨隆演也已经在徐家父子明面辱弄、暗地威胁的环境中竟然似是形成了一种奴性。而徐温把这个幼主的性情拿捏得死死的,所以才敢设宴诱杀李遇、要处死米志诚...眼下见杨隆演的反应不出自己所料,徐温脸上也露出一抹阴冷的笑意,并暗忖道:
虽然杀死李遇有所仓促,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但只要国君还在我的掌控当中,这便是独揽吴国军政大权最大的倚仗......
840章 你架空吴国杨氏,也有人已打算篡你徐家的权
对于徐温的提议,杨隆演连连点头、言听计从。眼见对方交代了一番,做势已要离去,杨隆演也仍陪着笑脸,对徐温巴结道:
“徐公向来为国事操劳,孤感念不已,也万望要保重贵体。还有何事须孤下诏,也自当按徐公的意思去办。”
徐温与几名臣僚转身都已走出数步,听杨隆演的言语入耳,他站住了身子,却头也不回,便悠声说道:
“呵呵...大王的好意,臣心领了。这些时日宣城不太平,大王就只管在宫中观望。而近期国事,便由臣代劳便是,而须要大王出面之时,臣也自会前来禀奏......”
徐温说罢,继续自顾自的走出殿去。而杨隆演目送对方离去,也陡感心中一块大石落了下来,他便瘫坐在王位上...又过了半响,杨隆演忽的惨然一笑,脸上也满是苦涩与无奈之色......
而徐温径直出了大殿,沿途无论内侍宦官、宿卫军将,亦或宫女阉仆...都是毕恭毕敬的向他行礼,不敢有分毫怠慢。
先前本来便已在杨隆演身边安插了不少人手,又闹出徐知训治军不力,引起宫禁哗变。徐温迅速为他儿子善后,再经过严加排查,安置人手,现在王宫里里外外也都听命于他徐温。所以不止是国主杨隆演,杨行密遗孀史氏、王氏,乃至幼子杨溥等人,也都在徐温的掌控当中,宫内但凡有任何风吹草动,他在第一时间便能够知晓。
所以擅杀李遇,即便会引起朝中臣僚的非议,乃至吴国地方军阀的强烈反弹。可是完全能够把国君杨隆演当做傀儡使唤,徐温心说也有条件一步步压制住刘威、陶雅等人,而成为吴国的幕后君主。
如若得偿所愿,有朝一日,我又能否称雄于江南,位登九五,而改制称帝?
追逐权力的野心越来越大,徐温已萌生出这样的想法。可他很清楚,现在把杨隆演供在王位上做个摆设,而若要称帝,最理想的法子应该是:
待时机成熟时,尤其是吴国恢复实力,起码达到大概能与北面魏朝僵持对抗的程度...那么在将杨家子嗣推到帝位上,再效法曹丕代汉、司马炎篡魏,而胁迫君主禅位。
可如此一来,也将彻底撕破自己身为吴国臣子的伪装,而摆明了要将杨行密所打下的社稷基业占为己有。徐温想到了这里,倒长叹了一口气,而暗想道:
先主啊...不是臣非要使你杨家大权旁落,只是您的子嗣实在都太不济事了。我们追随您打下的这片江山社稷,到底还是要由人来主持大局,起码臣也会尽己所能,治理得我朝国富兵强...而即使我意图代取吴国国主之位,如若非到万不得已时,我也自会安排您的妻儿家小能得享安乐清福......
然而徐温正想着他主公杨行密的儿子都不争气,才导致如今这般的局面...他刚上了车舆,正要行出宫门时,就发现还离着老远,又有几人催马疾奔前来。
直到徐温眺望见急来报讯那几人,却似是自己的儿子徐知训手下心腹,而且他们各个哭丧着脸,犹如死了亲爹亲娘一般...徐温有所察觉,心头剧震,面色霎时间也变得一片惨白......
※※※※※※※※※※※※※※※※※※
徐府内哭声大作,无论幕僚牙将,亦或仆役使女,各个也都是如丧考妣。徐知训生母李氏,悲声嚎哭着吾儿又怎会死了...晕厥了两次,而被使女赶忙搀扶到了后堂去。
而徐温瘫坐在交椅上,他面色阴渗渗的十分骇人,可眼中也满是悲痛之色。毕竟白发人送黑发人这等丧子之痛,也犹如一把剜心尖刀,而在徐温的心头狠狠攮了几下。
自己的义子徐知诰,奉命趁着李遇麾下其余心腹不备之时,引兵前去悉数扑杀,并与买通的部将迅速控制住军队,按说行事更须小心谨慎,他也完美的完成了任务;
偏偏自己的亲儿徐知训...带领两千人去杀并无防备的米志诚,结果对方不但跑了,还把自己的性命搭了进去。徐知训这桩子事干的,固然是草包废物一个,可他到底是徐温一直以来,都没有放弃栽培的亲生长子。结果得知他被射杀的噩耗,徐温备受打击,一下子便似又苍老了许多......
一想到徐知训又是死在了米志诚的箭下,徐温眼中怨毒的怒火又猛涨了几分,他忽的站起身来,步履却一番踉跄,险些跌倒在地。在旁徐知诰、钟泰章等人见状连忙上前去搀扶,却又被徐温粗鲁的推开。
“米志诚,我誓要将你千刀万剐、挫骨扬灰!你还我儿命来!”
徐温怨恨的嘶声咆哮,也全然忘了明明是他想要诛杀米志诚,指使徐知训前去擒杀,而害其满门性命在先...而即便被一把推开,徐知诰双目含泪,仍疾步上前搀住徐温,好似他对于自己义父的丧子之痛完全能够感同身受一般,而带着哭腔劝说道:
“可恨米志诚那厮,竟然害了义兄性命,只是如今紧要时节,还须由义父主持大局,万望节哀...您也千万莫要伤了身子...孩儿愿请命调动人手,势必要擒杀住在逃的米志诚。而为义兄报仇!为义父雪恨!”
徐温缓缓的转头望去,瞧着满面悲恸的徐知诰...好歹冷静下来了些,他也素来知道自己这个重用的义儿行事干练机警,便有气无力的点了点头,又悲声说道:
“米志诚那狗贼,倘若能生擒回来,将其执到我儿灵位前开剥活剐,以做祭奠,那是再好不过...即便期间有些波折,也务必要取他的人头来见我......为父也知你精明强干,且去吧!
宣州乃至听奉为父号令行事的诸州府衙,也尽可以由你调用人手。米志诚那狗贼...往东去投吴越,向北投魏朝,亦或要奔往刘威、陶雅、李简那边以求庇护,也都有可能,绝不能让他从我徐家掌控的地界逃脱出去。刘威等人当中,哪个胆敢收容那厮...我与他也决计不会罢休!”
“是!”
徐知诰断然领命,旋即一抹眼泪,猛的起身,便径直往厅堂外疾步行去。他脸上神情仍是悲愤已极,就好像当真是自己的至亲手足被他人害了性命那般的痛苦。
然而疾步行出徐府之后,一时间四下无人...徐知诰脸上悲愤之色渐渐褪去,嘴角翘起,眼中渐渐流露出幸灾乐祸的狂喜之色,脸上分明露出一抹冷冽的笑意。
米志诚...虽然势必要取你性命,但是我实则对你也是感激不尽啊...毕竟义父膝下一众亲儿,也就只有徐知训那纨绔子比我年长。他只因为是义父的嫡长子,便得势猖獗跋扈,又怎能挑得起大梁?
徐家要掌控吴国大权,现在还尚不能说已成定局。而义父到底也已是年近五旬的岁数,真若是由那徐知训继承权位,那徐家日后也必定会万劫不复!偏生那衙内纨绔,我没有机会除他性命,只怕义父对其彻底心灰意冷之前,那徐知训便已将家业败坏得一塌糊涂......
可是你米志诚一箭射杀了那厮,义父次子徐知询不足为虑,而其余亲儿年幼平庸...那徐家权位,不也理当由我这个义儿继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