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1章 民族大义,不应让你利用来杀无辜、发横财
甘州治下,流经后世青海、甘肃、内蒙古三省,于汉朝时节乃是远征匈奴的主要水源补给去处的居延海水畔。忽然一阵阵苍凉的号角声骤然响起,已有魏朝军队捕捉到来往调度的回鹘军踪迹,并且迅速展开了攻势。
尘土飞扬,隆隆马蹄声,与激荡的喊杀声引得栖息与居延海的天鹅、大雁、水鸭...等鸟类成群惊飞。眼见东面的魏军已摆开了阵势,一彪骑军也迅速从阵中杀出。看对方的阵势,也是打算一鼓作气冲击己方军阵...那些回鹘士兵也是杀气腾腾,各个奋声嘶嚎起来。
然而回鹘这近万兵马,虽然在所部将领的号召下倒也敢于应战。可是魏朝大军突然杀至,也着实有些出乎于他们的意料之外。
而魏军骑众呼啸着催马冲驰,宛如旋风一般驰骋而过,马嘶声与蹄响声经久不息。命令步军结成阵势,自己则亲自统领骑军冲杀的那员大将全副披挂,一身山文坚甲,兜鍪上撒着的红缨也随风飘扬着...也正是善于打奇袭战的康延孝统领麾下牙军,做势要将面前的回鹘人杀得亡魂丧胆!
按说康延孝本是栗特出身,而以善于经商而闻名的栗特人本来与回鹘的关系十分亲密。不过对于康延孝这个要凭战功扬名立万的武职军将而言,要与甘州回鹘攀交情,也除非他们彻底向魏朝臣服...而在此之前,对方的人头,就是自己成就功名的垫脚石!
是以康延孝的双眸当中,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凶芒,他攥紧了手中粗如鹅卵的长杆,马战长兵器锋刃上隐隐的泛出寒光。又是厉声暴喝,驱使跨下战马撒开四蹄狂奔疾驰,身后阵列展开、旌旗如云,马蹄声渐渐的疾如瀑雨,而引得四野震动!
而本来彼此相安无事的魏朝,却大举兴兵来犯。这从甘州回鹘的立场上看来,对方就是要侵犯自己家园的敌人...所以回鹘骑士群情愤慨,也开始策马奔驰起来。先是挥洒出几轮箭雨,旋即在高速冲驰的过程中,也列好了阵势要冲击魏军的骑阵。说白了还是要利用骑兵的冲击力,这种战法也算不上如何高明。
直到双方骑兵高举手中手中锋刃雪亮的马战长短兵刃,已恶狠狠的撞成了一团。马蹄翻飞处,又溅起大片的尘土,而迅速将开始近身厮杀的双方将士包裹在当中。
滚滚烟尘中,康延孝统领他麾下军骑杀得波分浪裂,所过之处也是一片的人仰马翻。撞入敌军骑阵的锐骑凿穿而过,撕开迎面冲来的回鹘骑军队列...又厮杀一阵,康延孝脑中却忽的萌生出一个念头:
甘州回鹘雄踞河西,如今声势,也已压过当年唐廷赐封的张义潮归义军...可眼下看来,这杀阵上的本事,也不过如此......
康延孝当然也听说过,据闻甘州回鹘若是被逼急了,也能发动二十余万大军。可这听起来声势虽然骇人,可是这要是在战场上厮杀起来...本来就是栗特人出身,早年还曾从河东叛逃出走的康延孝大概也已能感觉到:
现在的甘州回鹘,单论骑射的本事,普遍上看来也不及受汉家同化程度更深,而由河东沙陀人与其他族裔组成的后唐骑军。
实际上由原本的回纥宣称改名为回鹘之时,他们很多族民便从游牧生活转为定居生活。后来转迁至高昌、甘州建立政权的回鹘人,也更重视修建城郭,而做为经济活动的中心。什么骑劣马、射硬弓更多是做为一种逢年过节尊奉的传统,并非多数族民的谋生的手段......
商业文明的发展,固然会为本民族带来更多的财富,而利于他们安居乐业...可是先民本来也以狼为图腾的这个族裔,时至今日骨子里好勇斗狠的凶性也已褪去了很多。
而身为栗特人的康延孝得以被赐封为一方藩镇节度,也是在诸族混杂的地界统掌一路牙军...现在反而是他麾下诸族就是凭厮杀谋生的行伍将士,在与甘州回鹘这一拨仓促招聚的兵马的交锋中占据了上风。
至于统领这一路回鹘兵马的主将,也已察觉到这拨魏朝骑军骁勇剽悍。而且已有敌军锐骑犹如汹涌澎湃的恶涛狂潮,向自己这边滚滚而来...这员回鹘统兵将领倒也是个不甘屈服的烈汉,他也恶狠狠的咒骂了一声,旋即统领周围亲随儿郎,便朝着直撞过来的康延孝所部锐骑迎杀了过去......
几乎在同一时刻,位于甘州东隅的一处村坊刀光霍霍、惨嚎连绵,相继有不少来不及迁徙转移的平民百姓哀嚎着倒在血泊当中...魏军杀入此处村落,现在所进行的,也的确是血腥而又残忍的屠戮。
本来刘鄩、康怀英、康延孝、房知温、阎宝几路魏军杀入甘州回鹘境内,或是已与敌军遭遇交锋,或是行军暂无阻碍,而轻易杀过了几处村坊...鉴于各路统兵将领的为人秉性,他们对待回鹘敌军,乃至敌方治下寻常百姓的态度也大有不同。
至于此间村坊当中,到处横冲直撞的魏军士卒奉上官号令,几乎是见人就杀,并且争抢着撞入各处房舍间洗劫财物...而眼见有外敌冲入自己的家园大肆烧杀,也尚还有些半大的少年郎也无法按捺得住,而纷纷手绰角弓,冲出来试图进行反击。
可是面对大批奔杀过来的魏军士兵...或是寒芒起伏卷落,滚烫的鲜血从他们身上激溅喷出,或是被一蓬激射而来的箭簇贯射倒在地上。
周围也不免又有撕心裂肺的哀嚎哭声相继响起...甚至一员魏军军校瞧得竟也有些心中不忍,并催马疾奔至仍在号令麾下马步军剽掠烧杀的大将身边,而劝谏道:
“房将军,今时不同当日...那时我军奉命洗荡定难军治下诸州党项村寨,按西京留守那边默许,要震慑得党项诸部胆寒惊惧,手段毒辣些倒也无妨...可如今杀入甘州地界,是否也仍须遵守军纪?
何况刘鄩刘节帅也曾有言,我等几路兵马往张掖、山丹方向合围而去,所过城郭、镇坊、村落,如若当地百姓未意图抵抗,也须以招抚为主,分拨兵马暂且押后看束起来...可还是如当初洗荡党项村寨时那般的手段,这...恐怕也有些不妥吧......”
当初挥军肆虐于定难军治下几州党项村寨,而对于大肆烧杀掳掠态度也极是狂热的魏将房知温听了,他先是扬起手中马鞭,指了指前方那几具手中仍旧握着角弓,却已倒在了血泊当中的回鹘少年尸骸,旋即撒手在那军校身上狠狠抽了一记,便瞪圆了双眼,并凶神恶煞的喝骂道:
“你眼睛是瞎了不成?此处村坊当中,不是还有狄夷贱汉意图抵抗?正是因为我朝几路兵马,要尽早合围至山丹城下,还哪里有闲工夫安顿什么回鹘草民?
何况定难军治下党项诸部大多都是落拓穷汉,洗荡剽掠一番,也没有太多的利头可捞。甘州回鹘可大不相同,这路戎狄贱类倒也善于经商,并占据以往中原与西域诸邦互市的道路要隘,但凡洗劫哪处镇坊村落间的商号,便有可能大发一笔横财!
这是于打仗时节,就算多屠几村几镇的外族夷类,也能遮掩过去!何况陛下既然势必要取甘州,那我等便是要收复汉土的王师,老子更是天朝上将...这又不是在中原地界厮杀,我军远在河西,屠的是外族异类,这却又能怎的?天大的事,自然有老子扛着,你又怕个鸟?”
782章 贪利冒进,到底会犯兵家大忌
房知温神情丑陋扭曲,他言语间,也丝毫不掩饰内心的贪婪。
毕竟他很清楚,甘州回鹘地处于过往丝绸之路的必经要道,本国可从西域、中亚诸地互市进购得琥珀、团玉、珊瑚、金钢钻,而与中原交易时还有橐驼、战马、貂皮、白氎、乳香、黄矾、硇砂...等特产,治下民生也要比除几大部族之外,其余大多部落则穷得叮当乱响的党项定难军要富庶太多。
而只要打响战争,或多或少,也势必会对遭受兵灾的百姓造成附加伤亡。房知温心说我统掌一路兵马,如何上报说有回鹘军民负隅顽抗,偷袭我军将士,故而也只得悉数屠灭...这不还是由老子说了算?
李天衢也清楚在这样时代的战争当中,放话剽掠屠戮,只要打破城郭可以肆意掠夺财帛女子,也是激励三军玩命的惯用手段。可若非必要时,他仍尽可能的严令诸路军旅禁止对敌方手无寸铁,亦或者说抵抗能力已是微乎其微的无辜百姓动屠刀......
因为李天衢深知,本来便做玩命勾当的行伍将兵,一旦把屠杀平民当做填补自己欲望的习惯,那么他们也与吃过人肉,而且爱吃人肉的野兽已没什么两样。
只不过在欲望的驱使下,也总少不了如房知温这般盘算着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的人物。他现在作威作福的挎坐在马上,那对招子中贪婪的神色,也早如同一头永远都处于饥饿状态的恶豺一般。
而甘州回鹘的后裔子孙,组成了后世中华少数民族之一的固裕族,而回鹘人本来又是后来维吾尔族的先人...所以较之汉家女子,族裔少女妇人自然又别有一番风情。房知温当然也早已动了歪心思,继前番大肆烧杀抢掠,虏获不少党项羌人女子之后,这次仍刺激得他势必要大肆滥杀掠夺的,除了金钱,当然也还有美色。
如此机会千载难逢,都已送到嘴边的肉,又为何不吞到肚子里去?老子身为魏朝统军将领,杀人就是功劳,照样可以高呼天朝王师,杀酋光复汉家故土,乃是大义所在!又能趁机掠获数不胜数的财富,大批的美人儿,那为什么不去杀!不去抢!?
所以洗荡过此间村坊之后,房知温又断然下达屠杀令,将其余无力抵抗的当地驻民悉数赶尽杀绝...毕竟死人不需要安抚,一刀宰了最为简单省事,自然也就不会耽搁继续进军、掠夺的进程。
又要利用其余几路袍泽牵制回鹘敌军,房知温又盘算着要抢先攻破更为富庶的镇坊村落,所以刚在此处大肆烧杀掳掠过后,他又立刻催促麾下部众加速进军,很快的又往下一处目标扑去。
可是房知温统领的两万兵马也是步骑混编,除了后勤粮秣,还有沿途掳掠的财帛、女子...行军速度本就有限。各部部曲越拉越远,又是在贪利冒进的情况下,此时也已被几拨赶来迎击的回鹘军旅给盯上了......
当房知温探明西面四十里还有一处以往时常有诸地商贾途径的镇坊,便又喝令所部兵马加急行军,势必要截杀住那些抵抗能力有限的回鹘民众。然而西行二十余里处,这一路魏军进入一处到处被粗砂硕石覆盖,四周多有光秃秃的石山起伏的戈壁地带之时,陡然间,却听得周围杀声四起。
房知温登时心生警觉,他连忙朝着周围望去。就见满目荒凉的戈壁当中,竟然有大批骑军从四下里绵亘起伏的石山后方现出身形,并立刻集结成阵,向他们这边猛扑过来。那些回鹘骑兵,就好像一股股汹涌的怒涛,非但势不可挡朝着这边漫卷过来,奔腾的马背上弓弦绷响之声连鸣,一蓬蓬羽箭如蝗,也尽朝着房知温所部魏军的头顶兜头散落下来!
箭雨临头,人喊马嘶。紧接着撞击之声大作,又是一阵惨烈杀伐。
甘州回鹘的骑阵,从四面波地攻击着,即便房知温早年身为以剽悍蛮横而闻名于世的魏博镇中统领骑军,自然也称得上是骁勇善战,可是今番遭遇敌军合围伏击,他听令麾下兵马立刻进行反击,并试图突围出去,却始终冲不出一条血路。
冲突来去的回鹘骑兵,很快的便似在整个戈壁遍布开来。惊涛骇浪,满是粗沙的地表上也已倒下无数尸骨,又经过几股军骑狂奔而过,而被践踏成一团团血泥烂肉。
房知温汗透衣甲,战袍也被点点鲜血所浸染,他神情气急败坏,也全然不似像不久前大肆屠戮回鹘平民时那般的嚣张狂躁...仓促指挥集结起来的骑阵,却被回鹘的突击骑兵给冲乱。如今占据对于魏军而言,也已陷入各自为战的窘境。
甚至就连房知温身边的嫡系亲兵,也被那些一个个激愤狂怒到了极点,纷纷涌杀上来的回鹘骑兵穿插分割,几队兵马迅速被冲散,让敌骑打得七零八落,而已是所剩无几!
“杀!杀!杀!!!”
周围如潮如雷的回鹘语声浪传入耳中,仓惶应战的房知温即便不解其意,可是置身于杀阵当中,也已感受到包围过来的敌军浑身所透出的那股浓烈杀意。他大概都能察觉得到,对方齐声呐喊的言语到底是何意思......
到了这个时候,房知温才察觉到因为自己实在太过利欲熏心,身为一军主将,他每一步行动...却都再想着如何尽快抢在刘鄩、康怀英、康延孝等几路袍泽军旅之前,能袭掠更多的甘州回鹘治下镇坊村庄,再尽快要屠戮灭口。
然而行军打仗,不想着如何提防敌军的行动,所谋所想却夹杂了太多的功利,最终也难免遭到敌方的算计。
但凡房知温稍做克制,思量先与齐头并进的袍泽军旅互通声息,并步步为营的进军...也不至于被私欲彻底蒙蔽了双眼,而一头撞进回鹘方面揣度他这一路魏军的行动,而早已设好的包围圈中。
可恶!如若老子早些提防,稳妥起见,与阎宝所统领的部众协同东进...也不至中了回鹘狄汉的计!
房知温心中发狠念着,可是却也没有后悔药可以吃...但见这片戈壁之上,四周处处都是骤然杀出的回鹘兵马,这少说也有几万人的规模......也已经形成合围之势。
然而房知温却催促着麾下骑军昼夜不断的向东侵袭,势必要赶在各地甘州回鹘平民转移迁徙之前,掠获更多的财富、女子...这也导致骑、步军与辎重拉开了一段路程,这也更是犯了兵家大忌,眼下这才发觉被敌军伏击包围,又不能突围...这不是已然陷入死地?
而距离房知温三四百步开来,一彪回鹘骑阵前列,统军的那员大将怒目瞪视向前方厮杀正酣的战团,即便戈壁滩上烟尘滚滚,拉开了一定距离,也瞧不真切侵犯入境的敌军主将所在何处,可是他那对招子中仍有仇恨的怒火熊熊燃烧着......
身为方今甘州回鹘可汗药罗葛仁美的胞弟,药罗葛狄银显然也已探明房知温这一路魏军屠杀剽悍本国治下子民,恶行实在忒过...他非但已是忿恨已极,又通过探马得知对方肆无忌惮的继续加急进军,并向西面侵袭过来。
按地利之便,药罗葛狄银也早已想好了破敌之策,设下包围。忽然指挥各部骑众骤然杀出,他又高高的举起了手中弯刀,并怒声厉吼道:
“就是这些敌人,屠杀我们的族民,抢占我们回鹘的女子,还要抢夺我们的家园!杀!一个不留,给我杀光了这伙魏人!”
783章 打仗、做人,也都是要动脑子的
“杀!”
就连房知温也不得不亲自面对一彪策马疾冲过来的敌骑,眼见一员回鹘骑将嗔眉怒目,那副神情直恨不得要将面前的敌人生吞活剥了一般...好歹仗着自己在杀阵上磨砺出来的身手,房知温手中长刀抢先一步劈出,如匹练凌空斩落,而当即将那员回鹘骑将斩翻坠马。
可架不住又有大批的回鹘骑军涌杀而至,房知温力拼一阵,也愈发的感到臂膀酸麻无力。又是一刀,落在个从斜侧杀至的回鹘骑兵的头颅上,只是房知温手中长刀已经劈得卷刃,眼下也完全充当钝兵器在使用,而一击下去,将那员敌骑砸得颅骨迸裂,翻身坠马。
可再这般厮杀下去,非但争胜不得,只怕我等的性命也要尽数交代在此处......
房知温心想慌张的盘算着,眼下此间戈壁到处虽然都有石山竖起,但地势也较为空旷,即便有数万回鹘骑军骤然杀至,四面既然都有去路,好歹便于寻路径奔逃...他只得大吼一声,喝令身边仅剩的那一小撮骑军立刻拨马转向,尽可能的催马高速冲驰起来,以尽快从此处险境逃脱出去。
伏击这一路犯境侵夺,且大肆烧杀剽掠屠戮自己族民的敌军...回鹘骑兵各个恨得咬牙切齿,又怎能任由房知温以及他麾下这拨魏军逃脱得去?
成批的战马长声狂嘶,奋力跃动铁蹄卷着洪流一般的响声仍是如潮而至,森森寒光刀芒亦是如影随形,诸队骑射手在马背上也纷纷拈弓搭箭,密集凌厉的箭雨扑向那些被冲垮了阵列。只得各自为战的魏军骑士,也相继被奔涌过来的人潮怒涛给彻底吞没......
直至由房知温亲自统领的骑军,也已被杀得所剩无几,眼下尚还跟在他周围的也只不过四五十骑。
此刻的房知温双目赤红,面前又杀透一彪敌骑的围堵,再驱马狂奔甩开一段距离...他这才能放下酸麻无力的手臂,而掌中的那杆早已砍得卷刃的长刀上边也满是肉渣碎靡,鲜血仍滴滴滚落...他也不知道亲手杀了多少人,这才勉强没有陷在包围圈中被彻底困死。
而药罗葛狄银统领回鹘大军继续趁势追击,戈壁上魏军尸骸枕藉。即便房知温趁着四周扬起的烟尘遮蔽身形,勉强能从战场上逃离出去。可非但这数千骑军,他这一路魏军将士也终究难免被杀得溃不成军......
未出一日光景,起先被房知温远远甩在身后的一万数千步军,也惊然听见如雷的蹄声响起,从几个方向都有庞大的骑兵队伍呼啸而来。
骑射纵横,漫山遍野...而由于马、步军相距太远,无法协同作战,主将房知温又早已被杀得狼狈奔逃,没有主将稳定军心...魏朝步军未战先乱,就见回鹘骑众且弛且射,涌杀过来时先施射几轮箭雨,旋即立刻收起骑弓,擎出诸般马战兵刃,直凿入溃动的步军阵中,也甚是剽悍凶狠!
这一场战事也是毫无悬念,兵败如山倒,残破的尸骸又涂满一地,其余魏军也只得狼狈的向东溃逃。粮秣辎重,乃至沿途掳掠的钱粮、财帛、女子也复为药罗葛狄银所统领的回鹘大军夺还回去。
房知温轻敌贪功,更因为受欲望驱使而莽撞冒进,终究遭遇敌军伏击而被杀得惨败,所统领的两万兵马伤亡折损大半,也只剩下四千余人继续向东面魏朝掌控的疆土奔逃...牵一发而动全身,协同进军的另一员魏军大将阎宝闻报后大惊,也立刻意识到房知温既然惨败,那么他这一路魏军,也决计不可轻举妄动。
阎宝其人,论统军打仗的本事在五代十国诸多将才当中,也算不上十分出色显眼的人物。无论冲锋陷阵的武勇,还是起初的风头也不如本来同属泰宁军藩镇,而早在军中杀出名号的康怀英...不过他统兵也属于那种爱动脑子的将领。
毕竟如果当初夺下泰宁军的不是李天衢,仍按正史的轨迹终究还要落到朱温手中...阎宝在后唐席卷吞并河朔诸地的战事中受困投降,便受李存勖以宾客之礼厚待,每有事情谋划,还时常与他商议决断...既有能力陈略谏策,后唐庄宗常采纳他的建议,并的确见到成效,这足以说明阎宝统军也确实有两把刷子。
所以更为冒进的房知温既然被杀得大败亏输,阎宝立刻意识到眼下自己这边进军看似顺利,但回鹘人的军队随时也都有可能从各个方向合围而来...前方不但杀机重重,房知温既然已被杀得溃不成军,那么敌军下一个要盯上的目标,肯定就是他这一路同样自长安方向挥军杀入甘州境内的兵马。
而已经喝令麾下兵马暂时停止行军的阎宝策马矗立,眺望前方天地苍茫的景致,但见远处偶尔一股股烈风卷过,扬柱黄沙漫天飞舞。不久后又是狂风大作,飞砂走石,极目望去,非但巧不清楚远处的景象,忽的黄沙扑面而来,也让人不得不眯上双眼......
明明能听见呜咽的风声,以及身后时不时也有战马的鼻响传入耳中,可是阎宝却感觉到一股莫名的静寂,静得让人有些窒息。就好像远方飞舞的黄沙,也随时都有可能形成铺天盖地的沙尘暴,而将他这一路军旅给彻底淹没......
思忖良久,阎宝忽的开口,沉声说道:
“甘州回鹘到底识得周围地势,骑军来去如风、行踪不定...而眼下能够断定的是,有大规模的敌军与我军已是相距不远了...传我军令,各部兵马立刻撤至东面十里的那处镇坊,尽快于汲水储备,并将一应粮秣辎重安置于镇中好生看护。
即便时间仓促了些,也须立即巡视镇坊周围墙垒,设拒马鹿砦,以提防敌军骑众...眼下我军不宜冒进,也务必要采取守势,以免落入敌军设下的陷阱当中。想必回鹘人大胜那一阵,也会急于要来杀溃我军。
而我军亦是马步军协同出战,脚程有限,不及回鹘骑军能迅速集结包抄。方今无论是进是退,都容易被敌军算计,眼下也唯有以逸待劳,结阵设防就等对方来攻...另外再调发百名精骑,也务必要将房知温兵败,以及我军部署及时传达于刘鄩、康怀英、康延孝三位节帅知晓......”
待阎宝下令说罢,他身边一名将佐当即领命,可顿了一顿,也仍不禁问道:
“可是将军...房将军那边落得场惨败,既为长安袍泽部众,我等又是否应当即刻发兵驰援,接应房将军与其麾下余部尽快与我军会合?”
阎宝听了,却重重的冷哼了一声,而意味深长说道:
“救援接应那房知温?你又怎知回鹘人不会趁着这个机会截断我军部众?何况我与他一并调至长安司职统军,当初又共同出兵洗荡定难军治下党项各处村寨...所以他统领军旅躁急冒进的因由,我也能猜得出来。
这次是房知温冒进兵败,延俄了军机,而致使我军亦有为敌军围攻之险...耽着风险发兵去接应他,忒不值得...更何况,房知温当初到底不过在魏博军中任牙将,而随着罗绍威投从我朝。陛下的心思,他到底不及我揣度更为清楚。
不止是今番因冒进兵败,再加上他所做下的勾当,就算侥幸甩脱回鹘人的追兵,而逃回我朝境土...房知温那一条命,恐怕也是保不住了。”
784章 互有胜负,还是魏朝占优
毕竟阎宝虽然算是小媳妇熬成婆,凭资历与战功一步步擢升至如今这般地位,不比魏朝其他开国将领那般显山露水,而成名得势的更快...可是早在李天衢设阴谋拿下泰宁军藩镇之时,他便随大流的转投效力,如今也算是魏朝军中的老资历。
何况阎宝按原本的轨迹,既然能得到一代雄主李存勖的器重与信任,他为人自然也很善于察言观色、揣摩上意。
所以自家君主忌讳什么,阎宝大概也能揣度得清楚...再联想到以房知温的为人秉性,又因为他的恶习,非但损兵折将落得场惨败,更是致使今番要尽快征服甘州回鹘的计划有失败的可能...这想必也已触及自家君主的底线了。
而眼下重中之重,还是准备御敌,抵御基本能够确定会趁势合围掩杀过来的回鹘大军。阎宝统领麾下两万兵马立刻转向调头,退至镇坊当中,便立刻排兵部署,警戒随时都会集结杀来的回鹘敌军。
也正如阎宝所料,又过几日,例行于镇坊四周巡视哨探的军校慌忙奔走示警,退至镇城内早已做好准备御敌的魏军将士,就见四面八方地平线上都有大批的黑影涌动、集结......
药罗葛狄银杀败房知温,即便未能擒杀住那个大肆屠戮残害他回鹘族民的正主,可好歹也算是出了心头一口恶气。然而当他把目标盯向另一路犯境敌军,经哨骑探报,对方却驻足不前,而在攻克的一处镇坊内按兵不动,这也就无法故技重施设下埋伏,而通过野战试图撕裂隔断敌方马、步军众再一举歼灭......
几路敌军一并侵犯入境,毕竟战事紧急,药罗葛狄银再也沉不住气,也只得统领麾下骑军主动前来围攻。如雷的蹄声再度卷起,庞大的骑阵又以排山倒海的势头呼啸而去...然而阎宝早有准备,利用镇坊四面墙垒,以及立刻部署的拒马攻势,一队队弓弩手也纷纷擎弩绰弓,向敌军予以猛烈的反击......
阎宝预先有所防范,指挥两万马步军据镇设防,也足以抵挡住数万回鹘敌军的攻势。但也的确是不得不转攻为守,加上房知温所部兵马的彻底溃败...魏朝东面两路军旅的攻势也是倍受挫折。
然而甘州虽只一处州府,可西北面诸处军州普遍地广人稀,下辖疆域相对更为辽阔。而按甘州东西四百一十六里、南北一千三百七里的面积,也要比中土一些小藩小镇大上几倍不止。所以眼下于这片土地上战事到处打响。其余三路魏朝军队却是势如破竹,陆续又击溃几拨敌军,而继续朝着甘州回鹘国都山丹城的方向继续挺进。
位于张掖县城西北二百里,相传上古燧人氏曾在此观测星象、拜祭上苍,而大禹亦曾疏导弱水至此的合黎山山麓地界。另一场由攻方魏军、守方甘州回鹘打响的遭遇战,也已趋于尾声。
马嘶人嚎、鲜血迸溅,拼死奋战一番,却终究被冲垮了队列的回鹘军兵卒,很快便如秋收时节的庄稼那般成片扑倒在了地上...而统领这拨兵马的甘州回鹘都督李引释迦身上也溅染上不少血迹,他怒目朝着前方瞪视过去,虽然神情愤慨,可他绰着弯刀的手臂却也不住的颤抖起来......
李引释迦其人,按说本来应是在中原王朝易主之后,奉甘州回鹘可汗旨意带领六十多名使者入朝贡方物,而接受后唐赐封。结果魏朝要的不是他这一方割据政权名义上的称臣,而是要完全兼并这片疆土...那么即便是硬着头皮,他也不得不奉命招聚兵马,前来抵抗魏军的侵攻。
今番狭路相逢,本来魏军也不过派出千余骑兵主动发起进攻。李引释迦轻视敌军兵少,于是立刻派遣上万兵马前去迎战。然而敌军主将作战勇猛,统领千余锐骑来回奔驰冲杀,一时间竟然也与十倍于己的敌军斗得个旗鼓相当。
紧接着,又有大批先前偃旗息鼓的魏军,不断的从地平线的另一头涌杀过来,对甘州回鹘军旅所形成的威慑压力逐渐加深...直至军心摧垮,恐慌的情绪迅速在各支部曲中蔓延开来,便已是兵败如山倒,而再也无法挽回颓势了。
李引释迦瞪目瞧着,就见对面冲杀过来的魏军骑众势不可挡,距离自己这边已不过三四十步的距离。而统领这一彪敌骑的主将浑身透着股杀气,更是锋芒毕露。
而李引释迦自然不会知晓,杀至他眼前的魏朝节度康怀英,按其史载轨迹便曾扬名于西北地界...先统领千余骑兵主动出击,随即伏兵陆续杀出,而大败兵力占优的敌军...这场仗的过程,也似乎与他史书中最高光的那场战事经过如出一辙。
“守护都督!跟这群魏人拼了!!”
戎卫在李引释迦身旁的几员回鹘骑将嘶声怒吼,纷纷催马迎了上去。然而几把兵器刚刚挥起,康怀英便清喝一声,双臂紧握枪杆登时往前一送。锋利的枪刃顷刻间撕裂了空气,发出格外刺耳的锐啸声。闪电般便朝着首当其冲,正奔至自己前面的那个回鹘骑将搠去。
那员骑将陡觉眼前一花,还来不及挥刀挡格,锋利的枪锋便已穿过铠甲缝隙,狠狠的扎进了他的胸腔当中。寒芒溅起血花,也连连搠刺出去,驾马冲到康怀英近身处的三名骑将,至多也不过扛了两三合,便也相继坠马倒毙!
铁蹄翻腾,紧紧追随着康怀英摧锋破阵的魏军锐骑也已突袭杀至,掩杀向其他回鹘将兵。断肢残躯抛飞,混杂着血雨漫天洒落,猛烈的撞击之下,也登时将戎卫在李引释迦面前的骑将兵卒一扫而空!
李引释迦也只得歇斯底里的大吼一声,挥动起手中弯刀仓促应战。然而他这个甘州回鹘都督,要比拼马战武勇,终究还是不及于五代十国时节,论武艺也能排的上号的猛将康怀英。
后方也有魏军锐骑截断退路,而周围残余护卫骑兵也在猛烈的攻势下相继阵亡...左支右绌,狼狈的抵挡了十余合的功夫,李引释迦轮刀格挡的动作到底还是慢了半拍,康怀英满是狠戾之色的双目一凝,抓住破绽,手中长枪便如出洞毒蛇一般,便狠狠的贯入面前这员敌军主将的脖颈当中!
不但被枪锋贯穿的喉咙泊泊有鲜血涌出,一缕惨红色的血沫也从嘴角溢了出来...李引释迦睁圆了双眼,只瞪视了冷目乜来的康怀英片刻,他的脑袋便猛的一耷拉,身子也登时向前倾倒摔落。而弥留之际,李引释迦还黯然念道:
可恨...倘若魏朝的军队都是如此骁勇难挡,恐怕我甘州回鹘...终究是保不住了......
康怀英枪刺甘州回鹘将领李引释迦,大胜一阵,而迅速打扫过战场之后,则继续朝着山丹城的方向开拨挺进;至于康延孝先前大胜一场,他自居延海的方向继续进军,而后又大破一万五千敌军,斩首四千余级,也迫使得回鹘人不得不收缩防线;
而甘州回鹘各路将领拼死要截击几路往国都杀去的魏朝兵马,除了东面药罗葛狄银大败房知温,眼下与魏将阎宝相互牵制,尚还算是占得上风之外,其余几路却是节节败退,而无力阻挡魏朝大军的侵攻之势。
药罗葛狄银得知军情紧急,他也只得利用麾下骑军的高机动性,暂时放弃攻打占据县坊死守的阎宝所部魏军,而要杀个回马枪,抄后意图截取几路迫近国都山丹城的敌军后路。毕竟只要切断魏军的后勤补给,再与对方慢慢磨耗下去,早晚也能拖耗得几路魏军人困马乏、粮秣绝尽。
只不过药罗葛狄银根据哨马探报,而锁定了他最先要袭取后路辎重的魏军目标,则正是被人赞作一步百计的智将刘鄩......
785章 你赢的对手,在中原排不上号
甘州治下,位于后世张掖市有蒙古、汉、土、裕固几族混居,而属于甘肃省自然奇观旅游景区的平山湖大峡谷间,几处猛烈的火势,也已冲天而起。
此间呈东西走向,而山峦重叠,沟壑纵横,地形蜿蜒曲折,而由于积年累月的风蚀所形成造型奇特的红色砂砾岩密布。只是平山湖峡谷内地势平坦的去处,眼下却也已经化作一片片火海地狱,那般景象让人望之,也不由顿觉心惊肉跳。
因为数不胜数的回鹘战士此刻就置身于当中,他们大多数人身上被烈焰所吞噬,正徒劳的来回蹿跳挣扎,试图扑灭身上的火焰......
然而周围仍有火箭不断激射过来,那些当即被箭簇射中身上致命处,哀嚎声戛然而止,而已毙命倒入火海当中的士兵,倒算是死得干脆...也仍有很多兵卒切身感受着皮焦肉烂的痛楚,而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嚎,到底也仍要倒毙在漫卷起来的火势当中,逐渐被烧成了一具具焦炭。
本来按药罗葛狄银的打算,魏朝军队侵犯入甘州回鹘的兵马数目众多,也须有庞大的辎重运输队伍供应日常补给。那么就应该不断的利用骑兵机动优势,不但要让运粮的魏军辎重疲惫不堪,也更要趁着对方粮秣相对集中之时一举抢夺、烧毁敌军后勤。
毕竟如果一直采取游骑兵攸忽往来,浅尝辄止的袭扰攻势,对于魏军也造成不了伤筋动骨的打击...可恨这几路敌军仍在往山丹城的方向不断逼进,要尽快摧垮魏朝大军的军心,自然也要彻底集中断绝对方的后勤。
毕竟无论汉儿、回鹘、吐谷浑、吐蕃、焉耆...哪类族裔,也都生得是肉体凡胎。人到底都是要吃饭的,而如若能一举毁灭敌军大部分粮秣...即便对方尚还能多撑几日,可规模达到几万、近十万规模的军队,每日消耗粮秣巨大...大批兵卒到头来难免要饿着肚子,还怎有力气厮杀下去?
而先前经过几番袭扰试探,药罗葛狄银大概能确定魏军大多辎重行进的方向。而且根据先前探报,前几阵与护粮敌军的小规模厮杀过后,检查一些遗弃散落厢车上的物件,也的确是魏军粮秣、箭枝、衣袄等军用物资无疑。
所以奉令要截取魏军后勤补给的回鹘骑军,犹如张开天罗地网一般,朝着那一条行进入平山湖大峡谷,而由魏军运粮部众组成的长龙漫卷而去。
已完全能确定魏军仍在运送途中的辎重方位,而且凭着以骑兵为主的部队机动性更高,也已赶在敌军主力部队大举前来救援,便抢先杀至的空挡...奉药罗葛狄银军令的诸部骑兵,急催跨下战马撒开四蹄狂奔的势头,也犹如密匝匝被齐射出去的箭簇,他们手中诸般马战兵器高高举起,各个眼中迸射出凶芒,而蜂涌着冲入平山湖峡谷地带。
回鹘骑兵的密集冲锋,便犹如一波波永无止歇的怒潮涌来,护粮的魏军将士虽然也立刻排开阵列应战,但似乎终究是不敌对方生猛的攻势,也只得纷纷朝着峡谷深处败退而去。
对于那些已经溃退的敌军部众,这一次回鹘兵马倒也没有如同追击撵杀房知温所部魏军那般,而尽可能的要趁势追杀那些已经败退的士兵。
毕竟今番作战的目的,是要尽快截获供应魏军后勤的辎重车仗,能拿的尽数拿走,拿不走便放一把火烧掉。等到敌军没力气厮杀时,再集中骑军合围发动猛攻,那厮要歼灭犯境的魏军将兵,照样也会如杀鸡宰狗那般轻巧容易!
还没待护粮的魏军悉数“溃逃”,而都消失在视野范围之内...大批回鹘士兵,便兴冲冲的冲了上去,盘检截获的那犹如长龙般堆积在峡谷内的车仗。他们挑开厢车上的油毡布,的确发现被遮盖在下面的,虽然也有一捆捆箭簇、一叠叠衣袄,乃至什么白花花、黄澄澄的粮食...然而更多的,却是一堆堆的大缸。
那些回鹘士兵瞧着纳闷,很快又迫不及待的打开了大缸密封的木盖,就见其中盛满了黑漆漆的液体,而一股古怪的气味也是扑面而来...还有些兵卒发现其它厢车上盛放的,还有大批柴薪干草,其中似乎也夹杂的气味,让人闻起来也感到有些刺鼻。
不少回鹘士兵正感到疑惑时,其中一些机警的将官已顿感大事不妙。然而还没等他们大声高呼示警,周围那些呈赭红色的砾岩矮山之上,魏军健士相继露出身形,手中早已绰在弓弦上,箭头由浸油麻布点燃的箭枝,以及那一个个盛着猛火油,火引也已被点燃的瓦罐,便朝着下方劈头盖脸的落了下去......
本来大功得成的甘州回鹘兵马,是打算搬运走一部分辎重之后,再点上几把火,将其余车仗尽数烧毁,也决计不能给魏朝敌军留下一件衣、一支箭、一粒粮...只不过这把火烧得未免提前了太久,而且从一开始便烧得太旺了。
空气中已经弥漫起浓烈的焦臭味,直让人闻欲呕。就算那些尚未烈火沾身的回鹘士兵,感受滚滚热浪扑面而来,他们颌下蓄着的浓密胡须也开始渐渐焦黄倒卷,甚至散发出一股子糊味...又眼睁睁看着周围同伴被烈火吞噬的可怖景象,那些回鹘军卒骇得肝胆俱裂,又哪里还有胆气再厮杀下去?
眼下只打算在火势蔓延过来,而将自己的身躯也彻底吞没之前,而尽快从这片火海间逃脱出去。可此处到底是峡谷地带...无数甘州回鹘将兵先前集结成阵,涌杀冲入平山湖大峡谷进的容易,要出去却是无比困难。
毕竟峡谷间的平地空间相对有限,周围怪石嶙峋、砾山密布...先是排列开阵势冲了进来厮杀一阵,现在却身陷于火势当中,而你推我搡的一窝蜂还望再溃逃出去,也自然是你推我搡、处处碰壁。
而眼下攀上了高处的魏军将士,也早已用浸湿的麻布掩住了口鼻,做势要把所携的羽箭,以及周围存放的猛火油罐连射带抛,一股脑都要落在下方那些早已乱成一锅粥的回鹘将兵的人群当中...又过了一段时候,猛火烧身、乃至因自相践踏被同伙活活踩死的回鹘军卒,伤亡数量也是成倍激增!
而位于平山湖大峡谷西口,还有一拨没有冲杀进去的回鹘骑军各个也已是瞠目结舌。然而他们即便有心救援,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本来以为魏军辎重车仗退入峡谷当中,已终究无法逃脱,而谁又能想到奉令出击的诸部兵马,眼下却像是一头扎进了火炉当中?
骑阵前列,本来摆出三军主帅架势的药罗葛狄银此时也已是呆若木鸡,他怔怔的瞧着前方峡谷内燃起的火势,由于高温也使得眼前一片景象变得有些模糊起来......
想当初,归义军张承奉建立西汉金山国,而宣称又一统河西诸地,而复他祖父张义潮基业之时,正是由药罗葛狄银统领大军先杀败他几阵。除此之外,这十几年来甘州回鹘的局势相对安稳,也的确没有意图侵犯中原王朝,乃至当年朱温梁朝所辖的疆土。
所以直至魏军先灭凉州温末,即便便发动几路大军入侵之时。一直以来,也未曾与中原王朝兵戎相见的药罗葛狄银先前设伏大败魏将房知温,即便未能趁势再击溃据镇死守的阎宝所部魏军,却也迫使对方只得采取守势...战事顺利,这也难免会让他有种错觉:
魏国汉人,也不过是仗着占据中原,因地大物博、富庶丰足而兵多将广,可是若论能治军统兵的将才,却不过如此,也只是仗着人多罢了......
可是今日...以为战事如我所料,可却反而着了敌军主将的道!?
786章 一步百计,出的当然是连环招
“...速速撤兵,决不可再耽搁下去!魏人奸诈,既然是有意在此设伏放火,趁着我军混乱,也必然会趁机合围掩杀过来!”
又愣怔了片刻的功夫,药罗葛狄银便气急败坏的高声喝令道。他的反应倒也算快,也立刻意识到了魏军主将既然早已做下部署,也必定会打算扩大战果,而如今他麾下兵马伤亡惨重,士气倍受打击,若要与敌军死战,多半也只会落得一场惨败。
好歹有甘州回鹘方面的哨骑探马先前探明,魏朝主力军旅距离此处尚还有一段路程...那么即便偷鸡不着蚀把米,现在也只能尽量保存实力,暂时避免与敌军正面交锋。
既然药罗葛狄银已下达军令,他麾下诸部兵马,以及侥幸从平湖山大峡谷中奔逃出来的部众,遂赶忙转向奔走。而朝着东汉云台三十二将其中的窦融经略河西时候所设,而后历经三国、西晋...等时机陆续得以加固修筑,如今也隶属于甘州治下的万岁城退返而去。
然而智将刘鄩,这大半辈子打仗最喜欢使计去算计对手,自然也不会轻易被人算计。而他既然被赞作一步百计,他若出招使计,自然也是一环接着一环的......
一路慌张奔行,远离犹如火海地狱的峡谷,直至已经大概能看清万岁城的轮廓。不得不引兵撤离的药罗葛狄银面色阴沉,要在思量着下一步又当如何牵制那几路敌军。一彪骑军,也立刻朝着万岁城的方向奔去,喝令把守城郭的守兵大开城门,以接迎大军安顿整歇。
然而眼见便要奔至城门口时,却有一员骑将顿时心生警觉。因为他瞧见前方城关依稀仍残存着经历过厮杀的痕迹,空气中似也有淡淡的血腥味......
先前整备驻扎之时,万岁城尚还未被敌军攻破,而处于甘州回鹘的掌控之下,怎么集结军旅前去截获魏军后勤,再归来时,便瞧出有敌军攻打的端倪!?
“且慢!有蹊跷...难不成魏军不止是在峡谷内设计诱使我军中招,就连万岁城......”
那回鹘骑将连忙高声示警,然而他话还没有说完,万岁城头上方,但见一排排人影忽的露出身形,而队列间打出的旌旗,也分明是魏军的旗号!
一排排的羽箭,顿时从城头上激射而至。奔到万岁城下的回鹘骑众当中顿时溅起点点血花,也犹如雨打荷萍一般,纷纷到底坠马。而那员正要高呼城郭极有可能已被魏军攻破的回鹘骑将,也当即被六支箭簇贯穿身体,他在惊嘶奔走的战马背上摇晃了几下,便一头栽了下去!
惊然发现奔至城下的同僚,竟然被突如其来的一轮箭雨射得几乎尽皆毙命,也引得其余回鹘将兵惊呼骚动起来。药罗葛狄银惊愕了片刻,就见南面山林,以及北方地平线都有大批的魏军忽然杀出,以虎入羊群之势,而朝着这边夹击过来......
而位于药罗葛狄银所处的骑阵北面,节度使刘鄩被几员牙将拥簇着,他微眯双眼,脸上挂着从容惬意的神色,正勒马观望远处已经开始耸动的敌军军阵。
既然能事先预料到甘州回鹘大军会抄后袭击辎重车仗,以刘鄩用兵打仗的风格,非但在平山湖峡谷设计用火攻重挫敌军,他也算到了药罗葛狄银这一路军旅无论事成与否,也最有可能会撤至万岁城进行整顿。
趁着敌军把注意力都集中在峡谷一域,刘鄩亲自统领诸部马军,迂回绕过甘州回鹘斥候轻骑哨探的范围...而进行奇袭战拿下万岁城,然后便以逸待劳,就等着就等着伤亡惨重,并且人困马乏、士气萎靡的药罗葛狄银所部敌军主动撞到刀口上......
使用计谋,也从来都是要攻其不备,当然不能让敌人事先看破。而刘鄩不但料敌机先,还能推敲出药罗葛狄银下一步的行动把他安排的明明白白...自然也足以牵着这个敌人的鼻子走,并突然发动致命一击。
起先因中了火计而军心动荡,以为魏军主力会出现在峡谷附近,并趁势将发动猛攻...这一路疾驰奔走,大多兵马也早已是精疲力竭,偏偏他们要避免正面交锋的敌军就在眼前,并且已经占据了甘州回鹘各部兵马盼着整顿安歇的城池...这也使得药罗葛狄银所部军旅倍感气馁,恐慌的情绪也迅速在各支部曲中蔓延开来。
因横空杀出的敌军而措手不及,惊呼呐喊的回鹘兵马还来不及列阵迎敌,势如狂涛怒潮的魏朝骑军便已杀至面前,而开始大肆收割生命,紧接着潮水般的攻势一层叠着一层,不断凿入敌军人群的魏朝锐骑则是越战越勇,他们狂冲疾驰,便是血肉横飞、当者披靡!
眼下药罗葛狄银统领的甘州回鹘兵马,也正是士气低迷的疲困之师。如果留有喘息之机,重新进行整顿过后,再尽快试图与其它同袍军旅互通声息,彼此策应,尚还有与魏朝那几路敌军继续僵持对抗的可能......
可药罗葛狄银却是接连着了刘鄩的道,如今又是猝不及防的遭遇伏击,几乎也再无可能挽回颓势。
滚滚洪流漫卷过去,辣手无情的魏朝骑兵冲垮一层层的敌骑队列,也仍如摧枯拉朽般。
而甘州回鹘主将药罗葛狄银脸颊狠狠抽搐了几下,他眼睁睁看着周围马嘶人喊、刀光血影,不断的有麾下兵卒倒毙在沙场之上,周围儿郎仓惶应战,无暇顾及彼此...军阵已经溃乱成这个样子,想要尽快重新收拢兵马,排布阵势,而指挥诸部兵马协同御敌,只怕也是无济于事了。
药罗葛狄银已经萌生逃意,可是他又发现魏军几彪锐骑趁势催马冲击,劈斩、搠刺、再度冲击...几乎已朝着自己这边合围过来。
瞪圆的双目当中夹杂着七分恚怒、三分惶恐...药罗葛狄银胸膛剧烈起伏着,忽然他歇斯底里的大吼一声,便率领着尚还戎卫在身旁的一众亲随骑士,朝着从正面杀来的那一拨敌骑迎面撞去。
事到如今,也唯有和他们拼了!
两拨突进的骑军狠狠的撞在了一处,这边一名魏军甲骑,手中探出的长枪搠了个空,很快错身而过的那员回鹘骑士抡刀剁翻坠马;可下一刻,那个回鹘骑士旋即便也被两支马槊捅穿了身体,而当场毙命;
这边又一员魏军骑兵,肩头狠狠挨了一刀,然而在他坠马之前,手中长枪也狠狠的攮进了对面敌骑的胸腔当中;不远处魏军、回鹘双方骑兵相互怒目瞪视,彼此拉拽住对方说来的兵器长杆,忽的同时从马背上坠落下去,转瞬间,两个人便被疾驰而过的铁蹄生生踏死。
而只得拼力死战的药罗葛狄银癫狂的挥舞着手中长枪,渐渐的,从额头渗出的汗水已模糊了他的双眼,而双臂也已是愈发酸软。
药罗葛狄银勉强又抡枪荡开从正面劈斩过来的马刀,却不料一员刚刚与他催马错身而过的魏军骑将,却转过身来,抡动大槊,横扫劈砸过来的槊杆撞在了后脑,药罗葛狄银遂双眼一翻,当即昏死,而倒头从马背上坠落了下去......
...等到药罗葛狄银悠悠转醒,他顿感头痛欲裂,惊惶的正要站起身子,却发现自己早已被五花大绑捆得个结实。
药罗葛狄银心里登时咯噔一下,他连忙挺起身子,再瞪目朝着四周望去,就见自己周围尽是魏朝将官兵卒,各个横眉冷目,也早将他团团围住......
787章 怎么对付敌军,如何对待百姓,这我拎得清
“你...便是甘州回鹘可汗的兄弟药罗葛狄银?”
忽听得有人长声问道,药罗葛狄银连忙循声瞪目望去。前方几队魏军兵卒向两侧退避,就见正有一员统军主将端坐在交椅上。
那人周围也有几员威武剽悍的牙将矗立在左右,约莫五旬左右的年纪,一对细眼也正意味深长的朝着这边打量过来,而他颌下蓄着的山羊胡也染了几抹霜白之色。与周围那些打眼一瞧,便知做惯于厮杀征战的行伍军将相较,这员魏军主将虽然也是一身戎装披挂,可貌相气质看起来也还算儒雅。
而回鹘人自从亡国之后,大批族人转迁至原唐廷安西高昌,乃至河西诸地。期间有南侵意图,又曾被唐朝征讨而被征服,加上先前名义上的从属关系,所以高层权贵普遍也都识得汉话。所以听刘鄩询问,药罗葛狄银怒目瞪视,旋即也以较为流利的汉话忿声回道:
“我正是药罗葛狄银!你魏人得陇望蜀,占据中原兀不知足!我甘州回鹘明明已经上表称臣,可是你们却仍要来侵占我们的家园故土,这便是师出无名!即便今日我败于你手,可是我族儿郎,也绝对不会就此屈服!”
“师出无名?侵占你甘州回鹘的家园故土?”
刘鄩听了冷哼一声,他凝视着仍是满脸不服不忿的药罗葛狄银,又一字一句的说道:
“回鹘转迁甘州,趁归义军重挫六姑部吐蕃之际方才自据一方,而设牙帐王庭,自称汗国也不过几十年光景。而甘州自大汉设都护府,乃至武帝时节北击匈奴,取昆邪王地设张掖郡,便乃中原汉家疆土。迄今历经千年,又怎能说是你回鹘的家园故土?
既向上表称臣,也自当顺从我朝安置,名义上臣服上朝,而实则鹊巢鸠占。我朝经略河西,故而兴兵前来,自然是师出有名!只是你固执己见,仍是不肯承认,多说无益,也就唯有兴兵讨伐。如今你既做了阶下囚,由我军收押看管。且看再打下去...你甘州回鹘到底又会不会屈服。”
刘鄩沉声说罢,便打了个手势,示意将药罗葛狄银押下去囚禁起来。
而方才夹击厮杀,若不是魏军将士发现他衣甲明显有别于其他将官,意识到这厮想必也是甘州回鹘中地位尊崇的人物,才按刘鄩事先吩咐,在杀阵中直接敲昏了擒拿过来...恐怕药罗葛狄银方才便与他麾下不少亲随骑将,一并做了魏军锐骑的刀下之鬼。
眼见一队魏军士卒朝着自己这边扑来,药罗葛狄银瞪圆了双眼,脖子一梗,还要强充好汉再高声叫骂几句。
可是药罗葛狄银很快的也注意到,周围仍有几拨魏军将士,正在押解着他麾下被俘虏的回鹘将官士兵。连续着了智将刘鄩的道,已打得甘州回鹘诸部兵马抵死顽抗的战意彻底崩塌,那些神情萎靡的被俘将将兵,也只得任由魏朝部众发落。
但起码眼下看来,药罗葛狄银察觉到似乎对方也只是要将他们看押监禁起来,而并不打算将他们尽数就地处决,而进一步震慑得其余回鹘军旅震恐畏惧......
药罗葛狄银也知道,这场仗再打下去,无外乎有两个结局:
其一是自家兄长药罗葛仁美力战不敌,权衡局势之后也只得投降。那么甘州回鹘,终究不能再以牙帐汗国的名义统治这片土地,被魏朝征服,便如同当年迁徙至此之时,也须受六谷部吐蕃人制约那般,而任凭对方处置。那么自己今日就算命丧于此,对于以后的时局而言,也终究没有任何用处;
其二则是魏朝久攻不下,知难而退。届时还有后唐大军也将兴兵来援,与甘州回鹘达成攻守同盟,以共同对抗魏朝。而魏朝最大的敌人终究还是后唐,那个时候也必须设法开出条件,而尝试安抚稳住甘州回鹘,那么自己到时也很有可能被放还回去,仍能做为甘州回鹘权力高层而威震一方。
看来这一路魏军主将刘鄩,非但计谋过人,我的确不是他的对手...他也不似房知温那个狗贼一般,视我回鹘族民如待宰羔羊,而大肆残害屠戮...好歹我与麾下被俘的儿郎能保得命在,可如若再高声置骂,而激怒了刘鄩要取我等性命,那死了却也不是白白送命?
药罗葛仁美心中思量着,他倒是也想扮出一副为了守卫疆土,而视死如归的英雄好汉做派,可是再一寻思吧...这死了也是白死。所以心绪十分矛盾,冲到了嗓子眼的污言秽语,到底又咽回到了肚子里。
即便那队魏朝兵卒已扑倒面前,并粗鲁了将他给拎了起来。药罗葛仁美也只是象征性的挣扎了几下,看似表现得临危不屈,却仍是任由着那些士兵将他生拉硬拽的给拖了下去......
而魏军占据万岁城,看押住药罗葛仁美与其麾下一众被俘将兵。经传唤后,也有当地官员与回鹘部族头人被带上前去,要听候攻占了此处城郭的敌军主将调遣。
做为战败的一方,万岁城内地方官吏与族落头人此刻也难免战战兢兢,心里已是畏惧已极。因为他们也不知道这一路魏军是否会洗荡城郭、烧杀掳掠,战争期间,做为征服者的一方攻破城池之后,掠夺尽所有财物,屠杀其中所有的百姓,这从古至今都不是什么稀罕事......
然而刘鄩站起身来,比起方才处置敌军主将药罗葛狄银,他的面色又放缓了几分,而安抚那些各个如受了惊的鹌鹑一般的万岁城官吏、大户道:
“尔等勿忧,我军虽奉旨征讨甘州回鹘,却也着实不愿无端枉造杀业。只是尔等务必要约束城内以及附近村落百姓,倘若仍有人胆敢谋划顽抗,而意图偷袭我军将士,那便怨不得我只得调遣兵马彻查严惩......
可如若万岁城内百姓各安其事,刘某也可担保:除城内官署库府仓廒内钱粮之外,我军将士绝不侵扰城中黎民。只是若有必要时,战时也须听从我安排,而安抚民众,维持城内民生秩序等事宜,倒也要劳烦几位了。”
经传唤而来的这些官署人员、当地大户听刘鄩这一番话说罢,即便其中也难免有人心中仍旧惊疑不安。但魏军现在既然已经控制住万岁城,也完全将城内所有百姓的身家性命把控在掌股之中...似乎这员敌军主将,也没有必要刻意诓骗,起码好歹得了刘鄩的口头承诺,这些官员、大户嘴上千恩万谢,直言奉命照办,自己与家眷亲友、家财基业的性命都悬于敌手,他们当然要尽量保全,也绝不敢违逆了刘鄩的指示。
...李天衢当初虽然吐槽过正史中的刘鄩会老牛吃嫩草,五六十岁的年纪还要纳时年十七岁的花见羞王氏为妾...不过按这个时代的道德标准,老夫少妾也的确是司空见惯的常态,也还说不上他德行有失。
而刘鄩的秉性的确可说是为人正派,毕竟正史线的他用计取兖州治所之后,很快便对上了按正史线为梁国效命的葛从周这个强大的敌人。
而刘鄩据城死守之前,便将敌城中的老弱妇孺,乃至不能协助守城的民众全都放了出去,而后守城达两年之久,他也仍旧严令约束部下禁止虐害本来属于朱温治下的百姓,按实在“与将士同甘苦,分衣食,以抗外军,戢兵禁暴,居人泰然”...也明显看得出战争期间他对待平民百姓的态度与原则,甚至可以说在五代十国这等血腥乱世,似刘鄩这等尽可能避免造成平民伤亡的将领,也较为难得。
更何况刘鄩是个聪明人,他也大致能拿捏得清自家主公李天衢的原则与底线。所以自从奉旨挥军杀入甘州地界之后,不止是这场仗该怎么打,又该如何对待当地诸族各部百姓,刘鄩当然也能拎得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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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恢复两更。
788章 河西归义军,肃州龙家,也都识时务
“刘节帅,阎宝阎将军挥军西进,即日也将抵至万岁城附近。而两位康节帅大胜几阵,战事顺利,应该不出四五日光景,便能会师于山丹城下......”
又有亲随军校前来禀说各路同袍军旅的战报,刘鄩沉吟片刻,旋即长声念道:
“不止我魏朝几路兵马,沙州归义军、肃州龙家也已受我朝使者传唤,备置兵马辎重,眼下也已该启程,由西往东协同我军,而一并杀至甘州回鹘都城山丹了吧......”
甘州西隅,的确正有一支军队正在进行,不少骑乘着战马的士兵绰长枪往来奔走,更多的步军衣甲铿锵,列成紧密的阵列朝着东面挺进。在诸族林立,局势复杂的河西地界,这一支规模大概有万人上下的军旅,倒也仍是以汉家儿郎为主。
行伍当中,打出归义军牙旗也正迎着朔风猎猎招展。而接掌藩镇节度使曹仁贵,也就是正史中力主归义军投附中原王朝的曹议金全身戎甲披挂,他骑乘着高头大马,来回观望麾下正在行军中的牙军将士,那般模样也甚是威武。
而除了归义镇各部牙军,也有车夫军汉驱使着装满了粮秣的车仗行进着,以做补充魏朝军旅后勤补给之用。
毕竟刘鄩之前筹谋用计,做戏要做全套,而且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为了诱使药罗葛狄银所部敌军中计,夹杂在猛火油与柴薪当中的辎重车仗,也的确包含着大批粮秣...所以也需要征调归义军军粮,而做好攻打甘州回鹘都城的充分准备。
又是出兵、又是出粮...实则归义军沙州与瓜州以曹、张两大姓为代表的几个汉人世家,也不免对协助魏朝征服接邻的甘州回鹘有所非议。
毕竟天高皇帝远,即便归义军眼下掌控的疆土大幅缩水,可起码在瓜、沙二州,当初追随着张义潮打下一片基业的几个汉人世家后裔子孙,于当地势力根深蒂固。而魏朝倘若吞并甘州,再如同对待中原其它藩镇那般对待归义军...不止要受制约,也有可能失去他们在当地世袭的权利。
可曹仁贵却是力排众议,坚持归义军做为偏师辅助魏朝夺回汉家河西故土。
民族大义,这也只是其中一个理由,起码以他的立场而言,枯守两处州府做土皇帝,非但也仍要受周围其他诸族割据势力的威胁...毕竟中原地大物博,他们这些曾与中土隔绝的汉人世家,也终究还是要如当初的藩镇之主张义潮那般,打出光复汉家故土的旗号,完全归附于魏朝...这对于他们这些河西汉人豪族的前程着想,才是势在必为的。
而曹仁贵驱马前行,巡视着进行的麾下牙军,他忽的喃喃念道:
“我辈本就是辗转迁徙至河西的汉家儿郎,重归汉土,这本来就是祖公的志愿,而唐廷虽亡,如今魏朝于中原已称正朔,并拓边至河西地界,于情于理,也理当举镇内附。更何况...这也毕竟是大树底下好乘凉啊......”
而距离归义军牙军部众以南五十里,还有另一路军旅也杀入甘州地界,并且遭遇一拨回鹘兵马,两军甫一发现对方的踪迹,便立刻引兵厮杀起来。
号角声与喊杀声混杂在一处,这一路杀入甘州的兵马占得先机,渐渐的已占得上风。而甘州回鹘同时要应付几路魏军,不得不分散兵力,只目前这数千兵马,也明显抵挡不住对方这拨同样马战精熟的军旅攻势。
也算是趁势痛打落水狗,冲杀在最前面的骑兵手中诸般兵刃,也早已是鲜血淋漓。铁蹄纵横驰骋,又从对面溃乱的骑阵中凿穿而过,较为显眼的是,这路眼见要击溃甘州回鹘兵马的诸部军健相貌特征看起来普遍不似是汉儿,却身着唐朝边军制式的衣甲。
至于甘州回鹘方面,统领这拨兵马的骑将苦不能当,他身上插着两根羽箭,腰肋也被刀锋划过,创口处正有泊泊鲜血涌出...即便拼力死战,他也仍抵挡不住这一路被世人评价“人轻锐,健斗战”的部族军队...而狼狈的拨马回身,只得向东面逃去之时,这员回鹘骑将忿恨的回头望去,口中仍不禁恨声骂道:
“可恨!肃州龙家,怎么也甘愿做魏朝汉人的走狗!?”
肃州龙家为焉耆族人,先祖乃是位于新疆塔里木盆地的阿耆尼国出身,最早也是印欧人种的吐火罗族裔。而后辗转东迁,又与汉人、吐谷浑、突厥、波斯、党项、回鹘...等诸多民族不断的融合,所以时至今日,相貌基本上都带着十分明显的黄种人与白种人混血儿特征。
而按魏朝调遣,统领部众自肃州酒泉出发,如今已与过往的老邻居甘州回鹘人交锋厮杀的军中主将,此刻正勒马观望战局。他身披的戎甲上披覆着一层华丽锦袍,蓄浓密的大胡子,深眼窝、高鼻梁,看起来约莫五旬上下的年纪,这个人指挥军旅同回鹘兵马开战,倒也颇有几分威严气度。
忽的一员青壮驱马踱至那人身边,他先是皱着眉头,环视前方战团一阵,便转过头来,语气中仍带着几分忧虑的说道:
“...父亲,往日我肃州龙家,与沙州归义军,甘州回鹘可汗,乃至凉州温末等诸方立足于河西的势力虽时而交战,时而冲突,可一旦有外敌觊觎河西疆土,我等也往往一致对外。
可是魏帝意在一统河西,已先灭了凉州温末,继而立刻兴兵攻讨甘州回鹘...我肃州却与归义军做为魏朝偏师协同出战,可是魏帝吞并甘州,这下一步...不是也将要算计我肃州龙家?
我焉耆在肃州好生经营,得以自据一方,难不成正要将世代统治那片土地的权力...便轻易的拱手交予魏朝?”
做为本来的焉耆王室,而如今被世人成为肃州龙家,也正因为这支部族世代的君主都是龙姓。这一代龙家之主名为龙怀恩,而听自己的儿子龙广义质疑己方势力追随着归义军,而为魏朝鞍前马后的抉择,他默然半响,忽的长叹了一口气,便沉声说道:
“那按你以为,我肃州龙家如若不肯顺从魏朝安置,那又当如何?”
仍按过往先例,肃州龙家当与沙州归义军、甘州回鹘等占据河西的诸方势力结成攻守同盟,再联系后唐夹击魏朝等言语,刚要脱口而出。可龙广义忽然意识道,如今凉州温末已亡,而这些时日归义军与己方势力来往之时,也已明显表态会倒向魏朝一方...眼下后唐大军也来不及出兵干涉,那么肃州龙家也要举兵与魏朝为敌的话...以现在的形势而言,不也只能与甘州回鹘做对难兄难弟?
瞧着自己的儿子一时语噎,龙怀恩又乜了他一眼,便转过头来,继而叹声说道:
“我焉耆人转迁至河西以来,与其它族裔相较,也向来势单力薄...过去吐蕃人统治过我们,回鹘人也时常仗着势大引兵来犯,当初时常勒令我龙家交人为质,索讹钱粮...那等屈辱,你自然也不会忘却。
龙家名义上自据一方,实则一直以来,也都是在夹缝中求生存。自从议潮公振臂举事、驱逐吐蕃之后,肃州一直便奉归义军为主,正是因为要保我焉耆族民,也必须要仰仗周遭最为强大的势力...而以如今这等时局,在河西扎下根基的诸方势力当中,又有哪一方...还会比魏朝更为势大?”
789章 最后的抵抗,最后的尝试
听自己的老子一通教诲,龙广义垂首沉默,也仍感到有些不甘心,遂又忿忿的说道:
“可是父亲,就算如今魏人势大...本来在肃州地界,好歹还是由我焉耆人当家做主,而以后顺服于魏朝,任由调派来的汉人接掌职权,那么我们的族人,不还是要让外族统治?更何况关乎延续我龙家世袭的基业...孩儿始终觉得,也终究不能轻易就范。”
龙怀恩听罢面色立沉,又当即呵斥道:
“糊涂!你还道为父甘心交权献地?可是时势不由人,如若龙家执意要与魏朝为敌,休说家门基业,只怕我焉耆族民也将面临灭顶之灾!毕竟魏帝志在一统河西,甘州回鹘,他当然要打,可也须安抚厚待其余肯顺从归附的部族......
肃州焉耆,既然鼎力辅佐魏军征讨甘州回鹘。即便肃州彻底内附,魏帝投桃报李,也当许以我龙家更多的权利...以我焉耆的处境,这才是与那等大国交涉的手段。
否则的话,肃州龙家本就受甘州回鹘打压,如若再与归义军交恶,还要引来魏朝大军兴兵讨伐...你以为肃州还能保得住么?为父权衡再三、心意已决,你也不必多言!只顾按我的指示行事便是!”
挨了一通呵斥,龙广义欲言又止,心里不免仍有些气闷。然而他也只得遵从自己老子的抉择,忿忿的转头又望向那边已开始崩散溃逃的败军,也只得把气撒到那拨甘州回鹘兵马头上......
两日过后,归义军曹仁贵、肃州龙怀恩便已行至万岁城左近,得刘鄩接见之时,他们二人的态度也极为恭谨。而康延孝、康怀英、阎宝三路魏军,陆续聚集在一处。兵锋所向下一个目标,便已是甘州回鹘国都所在的山丹城。
与山丹城已相距不远,而地势平坦,水草丰茂,面积甚至达三百多万亩的平原。此间平原本由大汉骠骑将军霍去病始创,而位于河西走廊中部,唐朝时节曾养马七万匹以上,即便到了后世也是世界最大养马繁育基地的山丹军马场...几路魏军与偏师部众,也挟裹至要踏平眼前一切的势威,已抵达这片草原。
即便敌人眼见便要杀至都城,已是胜多败少的甘州回鹘也只得再纠集兵马,赶赴山丹军马场迎击抵抗。然而面对会师在一处的庞大敌军,就算拼死抵抗,也终究徒劳无用......
骑枪撕裂开层层阵列,旋即此起彼落的马刀,百年轻易的收割起人马性命。刘鄩、康延孝、康怀英、阎宝...乃至曹仁贵、龙怀恩那两路偏师,各自调遣所部精锐摧锋破阵。战局很快进入单方面碾压的阶段,绞杀甘州回鹘兵马的锐骑所过之处,也留下了一地血肉。而统领这一拨回鹘兵马的主将失魂落魄,最终也只得以凄厉的声音大声喝令道:
“收兵!快撤!”
...仅一日过后,大军便已陈乓至山丹城下,诸路军旅行伍间兵刃器械树立如林,而森严凝重的杀气,很快便似将眼前那座古城给笼罩住。
而魏将阎宝按刘鄩吩咐,率领所部兵马赶至距离山丹城约四五十里远,而于汉朝时节霍去病北击外族,而让匈奴人曾悲呼“亡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妇女无颜色”出处的焉支山道路要隘,也是为了隔绝其它散落于甘州的小股回鹘兵马,并接应从长安方向陆续输送过来的重型攻城器械。
此刻山丹城墙上方,一队队的弓箭手严阵以待,然而绝大多数士兵神情惶恐,毕竟势不可挡的敌军都已杀至山丹城下...即便负隅顽抗,据守城郭的回鹘将兵也不清楚,他们到底还能硬撑到几时。
而城墙的另一侧,也仍有一队队的马步军在各部将官声嘶力竭的号令下来玩调度着。山丹城明显有别于中原各处城郭,也仍受旧时回纥汗国的游牧习俗影响,虽然城墙高达三丈以上,而长度范围极广,就相当于一望无垠的墙壁圈起了一片平原,城内建筑布局稀稀落落,甚至从城南要行至城北,步行至少也需要一日的光景......
然而城池的轮廓实在太过广阔,这也更不利于防守。
甘州回鹘可汗药罗葛仁美,与一众臣僚已登上城头,眼见城外阵杀气腾腾的军阵,他也不禁暗自心惊。自己的兄弟药罗葛狄银,已经兵败被擒,各部兵马节节败退,也根本无法抵挡住几路敌军的攻势,这也终于让他意识到魏朝兵精将勇,战力也仍在自己的预料之上。
可是,药罗葛仁美仍旧不甘心就此屈服,毕竟他是回鹘的可汗、甘州的王。
而且继归义军张义潮之后,甘州回鹘基本上已可说是原本河西地界最为强大的割据势力。按药罗葛仁美想来,有朝一日,也未尝不能兼并瓜、沙、肃等诸处州府,而让甘州回鹘做真正的河西之主。
偏偏那魏帝李天衢野心实在太大...不但迫使甘州回鹘不敢妄动,如今更是发兵前来,要将自己从汗王的位子上赶下去...世代的统治权,以及回鹘族民对于这片土地自主的地位,药罗葛仁美仍旧不愿就此舍弃,即便眼下还指望不上后唐,但据城死守,是否又能熬到敌军懈怠撤兵...也仍要做最后的尝试。
药罗葛仁美心中念着,狠狠咬了咬牙,紧紧握着挎在腰间的弯刀刀柄,眼中流露出一片凶狠的戾色。突然他又拔出弯刀,号令聚集在周围臣僚、将官各司其责,指挥守城部众准备抵御魏军随时将要发动的猛攻。
而魏朝军阵阵列,刘鄩策马立于阵前,他眺望对面山丹城头上的动向,忽然长声说道:
“事已至此...甘州回鹘之主,还心存侥幸,而仍打算再顽抗下去?如今据守山丹城的回鹘君臣,还要继续死撑,想必也是要盼望着磨耗尽我军的锐气和粮草而无功而返,再立刻派遣快马向晋人求救兵...可甘州回鹘的打算,我军既然大概揣度得清楚,又怎会让他们称心如意?”
“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这山丹城城防工事本来也算不得十分险峻,而城廓实在太过宽广,要顽抗据守,也实在难以面面俱到,回鹘人却还以为能死守得住?
就按先前议定,这头阵便由我引兵去攻,就请刘节帅、曹节帅与诸位袍泽率部暂且观望,我则先去好生敲打回鹘守军一番!”
康怀英已然催马出阵,他将腰板儿挺得笔直,并傲然的望向山丹城,手中长枪,也向前遥遥一指,由他统领的大军顷刻间便开始动弹起来。一道道密集的军阵整齐向前涌动,士兵们喊着响亮激荡的口号,也犹如一股股汹涌的怒涛,而朝着前方城郭漫卷而去!
790章 遣使交涉,缓兵之计?想得倒美
从山丹城的守军,开始拼命的阻击不断要扑上城头的魏朝将兵,而展开着殊死血战开始,再到第一轮攻城战结束。
好歹起码在今日内,撑到了敌军也只得退返整顿...药罗葛仁美稍感心安,而当他阴沉着脸,从城头上踱下之时,他也没有察觉到汗水已经浸湿了后背衣衫。
然而自古以来的攻城战,攻方也总会通过不断的猛攻,凿破守方的防线打出道缺口,进而再一举攻破城郭。
随后的一段时日,药罗葛仁美以及他麾下那一众臣僚,自然也都不能指望能睡个安生觉了。
魏军刘鄩、康怀英、康延孝轮番调遣牙军发起进攻,而归义军曹仁贵也是主动请缨,统领麾下兵马分担攻击一面城墙军务。至于以骑军为主的肃州龙家,则配合其他几拨轻骑,于占地广阔的山丹城四周巡弋游走,如若发现有悄然潜出城郭的回鹘骑兵,也将立刻传递声息,并合围歼灭。
往后几轮攻城战,魏朝扑城的步军锐卒,基本上也都能扑上城头,与守军进行白刃战。他们前仆后继的攀爬城头,即便尚还不能一举抢夺下城关,可每一次进攻,也都能给守军造成一定的伤亡。
直到魏军方面,又有大批车仗运送抵达连营...当药罗葛仁美再度慌张的登上城头,眺望外面的景象之时...只打眼一瞧,他的面色便唰的变得一片煞白。
因为药罗葛仁美以及他身边臣僚,乃至城头上那些神情更显惊惧的守军,已看见城外大批魏军军汉喊着号子,推动着抛石车、床子弩、攻城井阑、撞城冲车...等诸般攻城器械,已朝着山丹城这边挺进过来。
无数利箭,又如乌云暴雨般射向城头,而床子弩发出足以震裂人耳膜的破风声,一支支大号弩矢,又深深的钉入山丹城城墙之上。并且每一次射击,都足以凿得墙面迸开大片的裂纹;
诸般制式投石机,装盛着各种炮弹也开始运作起来。一连片沉重的石弹被高高的抛出,在空中发出格外浑重的呼啸声,重重的在轰击在城头上,也总能砸得土石迸飞,或是碾压得一片血肉模糊;
即便有些回鹘守兵仓惶的躲到就近的墙垛后方,但是亦有加厚的瓦罐凌空砸落,就在他们旁边迸裂开来,而已经点燃的火引沾上飞溅的猛火油,顿时形成一团团烈焰,也将不少士兵给彻底吞没......
毕竟现在的甘州回鹘,以半游牧、半定居的方式生活。而李天衢麾下诸路军旅不但具备比对方先进得多的攻城、守城器械,而且各路魏军士兵大多于中原打惯了城郭攻坚战,经验也要比甘州回鹘丰富得多...方今山丹城头又遭受如狂风暴雨般压制性的打击,大批士兵猝不及防,被石弹砸得骨骼碎裂,乃至被活活烧死的已是数不胜数。
那些侥幸还保得命在的守城兵卒,也只得心惊胆战的看着漫天石弹、火弹疯狂的朝着城头倾泻。直到攻势稍缓,甘州回鹘士兵又赶忙从掩蔽处蹿出身来,就见大片的城墙被轰击得面目全非,而魏军攻城部众,又以迈着整齐的步伐,推着高耸的井阑车朝着这边挺进过来......
即便这一次甘州回鹘,再度勉强顶住了魏军的攻势,可城中也早已是死伤惨重。药罗葛仁美面色木然,在一众亲随的拥簇下,而步伐有些踉跄的往王宫行去时,他目所能及之处,就见城上城下,到处都是死状让人惨不忍睹的尸首。
先前药罗葛仁美极力发动山丹城内民众协同守城,毕竟以甘州回鹘眼下的立场而言,魏朝大军,眼下就是要占夺他们的家园,而势必要征服他们这支族裔的死敌,所以甘州回鹘民众,不久前也尚能同仇敌忾,而群情激奋的要抵御强敌。
然而眼下更让药罗葛仁美惴惴不安的是,他也注意到大多甘州回鹘军民脸上那种要死战抵抗的忿怒神情,渐渐的确被悲恸惶恐,以及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的麻木所取代......
而返回王宫大殿之中,就连身旁一众臣僚各个也都是噤声不语。药罗葛仁美和甘州回鹘军民心中本来还抱着最后一丝幻想,试图坚守住山丹城。可事到如今,就连那最后一丝幻想,也正渐渐的磨灭......
而药罗葛仁美瘫在王座上,默然半响,他也不得不承认如今险恶的形势,遂忽的叹声说道:
“本来以为,魏人劳师远征,到底兵马、后勤难以为继,粮草耗费巨大,只要咬牙抵抗下去,也应该能撑到魏朝退兵。届时我甘州回鹘再与后唐结盟,不但能捍卫疆土不失,更能趁势尽取河西诸地......
可如今看来,魏朝只出动西北三镇牙军,可恨沙州归义军、肃州龙家也尽愿为魏人所用...只怕还未待敌军疲惫懈怠,粮秣耗尽之前,山丹城便很有可能要被魏人攻破......”
药罗葛仁美喃喃说着,忽然又顿了一顿,此刻的他垂头丧气,便如同一只斗败的公鸡,非但先前脸上气急败坏的狠戾神色已消然不见,眉宇间苦楚忧虑之色,则又浓重了几分:
“自回纥汗国覆亡之后,我回鹘族民颠沛流离,辗转至河西之地,又经过多少年苦心经营,好不容易有了属于自己的领地...而魏朝势必要夺我甘州,我们的族人,却还能到哪儿去?”
集结山丹城内的所有族民,放弃山丹,而往西域的方向逃去?可是魏朝几路大军,也封锁了各处道路要隘,即便侥幸突围,也势必还要折损大量的军民族人性命...到了那个时候,还意味着又要风餐露宿,而且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西域也有诸方割据势力,还是否能容得有外人在他们的地盘生息繁衍?
何况舍弃现在的一切家产基业,这对于甘州回鹘臣民而言,无论权贵高官,还是寻常百姓,当然也都是万般不舍。
可是...如果我们当真肯投降,那么除了统治甘州这片土地的权力...魏朝又能否容得我等保存原本的家业财产?而且当初我等也曾处于六谷部吐蕃人的统治之下...既曾彻底臣服过,如今抵抗若是无济于事,那么再降魏朝,似乎也并无不可......
虽然身处于山丹王宫的一众臣僚当中,已有不少人动了向魏朝乞降的心思,但毕竟眼下尚还不便明言。而一阵沉默过后,一员名为杨福安的效命于甘州回鹘,按史载也曾出使中原王朝奉表称臣的汉人官员站出身来,向药罗葛仁美进言道:
“大汗...我甘州回鹘先前本来便对魏朝称臣,只是魏帝野心太大,而如今我军形势险急...臣以为,也只得赶赴敌营,向魏军主帅禀说我国遣使赶赴长安请求交涉,而乞请暂时休兵罢战。
如此不但能试探为人心意,起码借此机会,也可让我军将士更能休歇整顿。而且再拖耗些时日,或许晋人也能做为援军前来。否则魏军持续再猛攻下去...恐怕山丹城真的撑不下去了......”
药罗葛仁美闻言,他微微的抬起头来,注视杨福安半晌,也终于点了点头,又沉声说道:
“也正如你所言,明日一早,你便赶赴魏人连营,先探探口风...而根据敌军主将的回应,再从长计议!”
791章 除非彻底投降,否则一切免谈
杨福安按药罗葛仁美旨意,次日一早便赶赴魏军连营,在一众凶神恶煞的军健面前战战兢兢的说明了来意。
甘州回鹘抱着最后的幻想,仍试图放低姿态而保留对这片土地的统治权,同时尽可能的拖延时间,盼望后唐挥军来救的这些心思,当然也不可能瞒过足智多谋的刘鄩。他于中军大帐接见使臣杨福安,很快便表明了态度:
甘州回鹘尽管派遣使者前往长安交涉,我军也可以放行...只不过,就算使臣到了长安,并且西京留守严可求愿意接见进行交涉...那也是你们谈你们的,我们打我们的,就算交涉谈判,乃至来回往返期间。那山丹城,我军还是要往死里打!
而从后世甘肃省地界,如若要赶赴处于河南省的汴京觐见魏朝帝君李天衢,路程也实在太过遥远。甘州回鹘急于要与魏朝高层交涉,也就只能奔赴长安请求与全权主持西北军政事宜的留守严可求进行谈判。
于敌军军寨当中,任杨福安如何苦苦哀求,包括刘鄩在内的武职军将也懒得与他多废唇舌,交代之后,便直接命令军士将其轰出大帐。万般无奈之下,杨福安也只得先行回去向药罗葛仁美可汗禀说几员魏军主将态度强硬,之后还要日夜兼程,向东前去请求觐见坐镇长安的留守严可求。
而杨福安与一行随从刚刚经过魏军连营,刘鄩与其他将领派遣兵马,调动诸般攻城器械,很快便又向山丹城发起势如排山倒海的猛攻......
远在汴京的李天衢自然十分清楚,征服甘州回鹘,尤其是挥军杀至对方国都城下的战事也必然会十分惨烈。但是也唯有不断的向药罗葛仁美可汗以及其治下臣民施加压力,彻底粉碎他们抱着侥幸心思顽抗下去的幻想,才能迫使对方早日屈服。
严可求做为这个时代顶尖的谋臣,他深知自家主公的志愿,自然也能完全贯彻魏朝兼并河西诸地的战略方针。
所以当杨福安被镇守凉州的魏军部众接引,一路东行,终于赶至请求觐见之时,严可求于留守府署节堂亲自接见,听对方的来意大致也正如就自己所料之后,他便气定神闲的摇了摇头,并笑言道:
“河西诸地诸族各部林立,向来局势复杂,而先前本来便是唐廷汉家故土。甘州回鹘以及河西诸部先前奉表称臣,既然承认我魏朝继承朝廷正朔,也自当顺从陛下安置。
否则便如当年那般,尔等虽然臣服于大唐,可待唐室暗弱之际,便自据一方,划地称王。即便这些年来河西诸部局势相对稳定,甘州回鹘表面上臣服于我朝...可终究各方割据,但凡有一方强势崛起,则必定要兴兵拓张疆土,进而威胁中原。倒是杀来杀去,而教无辜百姓遭受兵灾战祸。
你今番前来乞降求和,说到底,也无外乎要进献更多的财宝钱粮,可我魏朝国富兵强,还缺你那些贡赋不成?河西诸州,如若要长治久安,也唯有诸部让权,尽皆由我魏朝统一规划。而药罗葛仁美与其回鹘世家权贵必定不肯,否则尔等先前上表臣服,我朝又何必非要兴兵征讨?”
听严可求态度坚决,情知希望渺茫,可是披星戴月的走这一遭...杨福安,也只得继续低声下气的请求道:
“留守相公在上,鄙邦可汗带领族民于甘州设牙帐王庭,也是为回鹘诸部的生计着想。毕竟手握兵权,自主占据一方,如此方才能安抚甘州回鹘族人民心...鄙邦当真情愿归附,向天朝称臣纳贡、听从调遣。
而留守相公若能体谅鄙邦处境,肯体恤通融...卑下奉可汗旨意,今番前来觐见,所携珠宝财帛,与一众女子舞姬还请留守笑纳......”
然而杨福安话还没有说完,陡然间他发觉严可求脸上虽然仍带着笑意,可凝视过来的目光明显更为凌厉。就好像两把利剑直透自己的心房,杨福安骇得一怔,便听严可求语气中已多了几分愠意的说道:
“杨丞监,方才我已说过我朝并不缺甘州回鹘进奉的钱粮财帛,你还仍以为我会贪图什么珠宝、女子不成?一统河西诸州,收复汉家故土,此乃陛下旨意,严某岂敢违背圣旨?
甘州回鹘割据一方,族民方才能安心过活?可是尔等于汉家故地于设牙帐、称汗王,也全因前朝唐廷国势衰微,甘州先为六谷部吐蕃所夺,之后甘州回鹘却趁着归义军张义潮张节帅起兵誓师,驱逐吐蕃之际窃地自立。当初的唐朝风雨飘摇时,已无力去寻回鹘计较,可是我朝顺天应民,延承正朔,王师已复还至河西之地...既然如此,甘州那块地,不是也理当收回?
回鹘故国,本来处于漠北草原,而于亡国后向南迁徙。还有那乌介可汗统领回鹘诸部犯边寇钞,侵犯中原,而被唐军杀败,大多族民受招抚,方才有了安身之所。可唐廷与我朝,又可曾承认甘州本为回鹘所用?又何时任由药罗葛仁美于汉家故地设牙帐、称可汗?这笔旧账,我魏朝又有没有法理去寻尔等算个清楚?”
严可求这一席话讲完,也登时噎得杨福安哑口无言,他面带苦色,却也只能呐呐的说道:
“留守相公......”
不再等杨福安讲下去,严可求便一挥手打断了他,又长声说道:
“你也不必再枉费唇舌,回去告知药罗葛仁美,若要休战投降,我朝的条件也绝对不会改变。他必须去汗位、废牙帐,并献地交兵。如若药罗葛仁美肯答应,那么甘州回鹘上至权贵世家,下至寻常百姓也认可保留家财私产。
而甘州回鹘诸部族民,即便听安置须转迁它处。我朝也会予以抚恤优待,无论经商、耕农、游牧...必会安顿回鹘族人各守其职,能得以安居乐业。也唯有甘州回鹘献土、交权、纳兵,而完全由我魏朝直辖统治,本府转达陛下的旨意,也自会保他药罗葛一门富贵。
也不仅如此,待甘州回鹘奉上世家权贵、臣僚官员名薄之后,由我朝权衡任命,也会许以官职荣禄,并加以扶持。当然,受册封的回鹘乃至诸族臣僚,以后便都是食我魏朝俸禄的官,也再不会是甘州回鹘的臣子......”
与刘鄩、康延孝、康怀英以及归义军、肃州龙家这些时日连番猛攻,不断的向甘州回鹘施压的情形有些相似...严可求滔滔不绝的一方言语下来,杨福安垂头丧气,就连死乞白赖再哀求的言语也不便再说出口。
而听严可求又说及如果甘州回鹘愿意彻底投降,便承诺安置各部族民...尤其是他们这些药罗葛仁美麾下的权贵臣僚的方式之后,杨福安实则也已有些行动。很快的,他便又听严可求意味深长的说道:
“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我朝陛下已许给尔等一条后路...本府也要奉劝你,还须尽快返程归去,极力劝说药罗葛仁美就此开城投降......
否则待我朝几路虎狼之师打破城郭,你方才所言进献贡奉,乃至一应钱粮财帛,也一样尽由我魏朝所取,甘州回鹘族民身家性命,还是尽在我魏朝掌控当中...那药罗葛仁美乃至尔等甘州回鹘臣僚,还有什么资格受我魏朝册封任命?”
792章 纳降拓疆,还要秋后算账
杨福安无功而返,也只得狼狈的又踏上了返回山丹城的路途。可是他也已打定了主意,回去观察药葛罗仁美可汗的反应,不再盘算着如何拖延时间,而在思量又当如何说服眼下的甘州回鹘之主,既然势不可违,也就只得降了......
而这段时日,刘鄩同几路袍泽猛攻山丹城,也致使甘州回鹘方面又付出了大量的伤亡。
战事间歇时,药葛罗仁美,与他麾下将官巡视城关,就见大片城墙千疮百孔,而浓重的血腥气让人闻了也不由作呕。战死的士兵尸首如山堆积,而残肢断臂,一滩滩模糊血肉,被烧焦的尸骸...散落得到处都是,到处硝烟弥漫,处处景象也早已是惨不忍睹......
实际上前两日,大举攻城的魏军,便利用撞车生生撞得一片城墙就崩塌陷落。大股步军从缺口涌入,直接山丹城内王宫冲杀过去。药葛罗仁美不得已亲自统领厮杀,率领麾下将领集结余部精锐浴血奋战,杀得尸横遍地,这才勉强又迫退涌杀入城的敌军,赶忙召集民夫勇壮立刻填补缺口,这才力保住山丹没有在这一轮攻势中陷落。
然而药葛罗仁美等一众君臣不知道的是,却是因为刘鄩刻意下令收兵,所以他们才勉强又顶过了一轮攻势。
既然甘州回鹘派出使臣急于交涉,刘鄩也能料到药葛罗仁美再抵抗下去的战意已临近彻底崩塌。所以现在魏军的攻势虽然看似凶猛如故,实则也是继续向城内军民施压,若非万不得已,最好还是要由药葛罗仁美亲自带领麾下回鹘族民出城投降。
毕竟山丹城廓实在太过广阔,几路魏军仗着重型攻城器械,今日能凿得城墙大片崩塌,那以后几日便能轰出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缺口。
可是城郭沦陷,药葛罗仁美可汗自知再也没有与魏朝讨价还价的余地,如若他要做困兽之斗,就会集结剩余兵马,并挟裹城内回鹘乃至诸族民众垂死抵抗,那也势必会造成不可数计的平民伤亡...魏军不得已,只得进行大规模的屠杀,这也是刘鄩不愿看到的。
何况就算能早几日灭了甘州回鹘,但这支族裔届时化整为零,对中原王朝的怨恨也将成倍激增。散落于甘州乃至周围州府零零散散的回鹘部族,也将按他们过往游牧的方式四处寇钞袭掠,由于目标过于分散,只怕没个几年光景,也很难将其彻底歼灭杀绝。
所以还是要由甘州回鹘的主心骨药葛罗仁美主动投降,表示愿意做为魏朝治下臣子,才能最大化的消除各部回鹘的敌意,之后也将逐步接受被中原王朝统治的事实。
但是魏朝军旅,既然一度杀至山丹城中,这也对于本来便气馁惶恐的甘州回鹘君臣造成更为强烈的威慑。他们现在都已清楚,山丹城现在随时都有可能失守。
而一旦失守,地位、财富、乃至自己与家人族亲的性命...他们将会失去一切。本来地位尊崇的可汗与世家权贵,若是要按照草原上的规矩,他们与自己的妻儿家小,也都不过是征服者的奴隶。而面对魏军攻势负隅顽抗,却终究一无所有,最后也很有可能要做对方的刀下之鬼。
所以在杨福安返回山丹城,向药葛罗仁美禀说拖延时日,以及尽可能祈求魏朝休兵罢战也终究无望之前。甘州回鹘君臣心思转变,便已开始打算如今看来,向魏朝投降,的确也是唯一的出路......
是夜,药葛罗仁美斥退了一众臣僚,他独自在空荡荡的王宫大殿中静坐了良久,既然长叹了一口气,也终于做出了抉择。
次日,当黯然落魄的药葛罗仁美行出王宫,再回顾观望,他也十分清楚,此处王庭再过不了多久,便不再会由他的家族世代拥有了。
未过多久,山丹城头上方,便打出了降旗。城门大开,药葛罗仁美与一众臣僚徒步出城,向魏军表说甘愿献城投降。
刘鄩乃至康延孝、康怀英等魏朝节度出面接待,正式商谈受降事宜。同时也派出快马赶赴长安报捷,还要由西京留守严可求负责安置回鹘归降部众细节。
自此本来按正史轨迹,国祚本来还会延续至宋朝仁宗时节,而为西夏李元昊所灭的甘州回鹘政权,如今便已完全并入魏朝。毕竟按李天衢所想,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那些自据一方的割据政权,无论族裔,也都势必要直接纳入中原王朝的统治之下。
而药葛罗仁美带领甘州回鹘族民投降的捷报传至汴京之时,李天衢寻思战事经过,也大概如同自己所料的那般,主持这场战事的刘鄩与康延孝、康怀英这三员牙军节度,乃至几路偏师将领,虽然不是葛从周、符存审、杨师厚、周德威...那等五代十国最顶级的名将。可是动用这些一流、准一流的将才,投入足够的军力,也足以征服甘州回鹘那一方割据势力。
然而那几路出征甘州的魏军将领当中,唯有房知温那一路被杀得丢盔卸甲,铩羽而归...李天衢知道这厮虽然算是骁勇善战,可为人秉性却是贪得无厌,若是统掌一方,也必然会是敛财害民的残暴军阀。
房知温既然一头扎进甘州回鹘设下的埋伏圈中,所以才落得一场惨败。李天衢虽然远在汴京,但也立刻意识到他莽撞冒进的因由,遂立刻下旨传诏至长安,务必严查房知温引兵杀入甘州后的行径。而彻查官员如若瞒报,罪加三等,必然严惩不赦。
直到确定房知温沿途屠村屠镇,大肆烧杀剽掠的暴行,李天衢大发雷霆之怒,并当即又下达圣旨:
“剥黜房知温官身爵禄,并押解至甘州山丹城,就由药葛罗仁美与其回鹘族民亲眼见证,将这厮斩首示众!”
按说胜败乃兵家常事,就算是久经战阵的宿将,也难免因一时大意而阴沟里翻船。所以即便落得场惨败,必然要降罪贬职,可如果只因一次败仗便会丢了脑袋,也难免会有同袍武将会生出兔死狐悲的心思,为败军之将出面求情。
可是李天衢定下房知温的死罪,还要这厮在甘州回鹘归降部众的见证下被砍头处死...态度也是十分坚决。他脸上杀气满布,于内朝大殿当中环视向面前一众文武臣子,又寒声说道:
“我魏朝出兵讨伐甘州回鹘,而收回河西汉家故土,乃是势在必为。可房知温以天朝王师收复汉土的名义,便滥杀屠戮他族无辜百姓,只会激得甘州回鹘更加仇视我朝...这等行径尤为可恨!
更何况,他只是为一己私欲而贪利冒进,当时大败亏输,狼狈东返。牵一发而动全身,甘州回鹘也不是没有可能趁势挟制住其它几路军旅,而致使我朝要尽快迫使药葛罗仁美归降的计划前功尽弃!
如若晋军赶在药葛罗仁美投降之前驰援杀至,而熬到我朝不得已撤返。晋人与甘州回鹘联合,也将直接危及西京长安。房知温的罪咎,又何止是一场败仗?此贼贪婪残暴,而险些误了国家大事,朕倒是可惜...他也只有一个脑袋可砍!”
793章 河西局势已定,你确实迟了
败逃返回长安的房知温气恼怨恨,他本来以为就算朝廷问责追究,也不过会将自己贬职查办。
而除了他以外,其余几路袍泽却接连建功报捷,这也让房知温倍感丢人现眼。他满心怨毒的恨意,仍在盘算着自己终究还是魏朝的官,待回鹘族类只得归顺降从之后,便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也势必要伺机凌虐掠杀,这才能泄心中无穷的怨恨!
然而一队军健闯入府邸,立刻将他五花大绑的给擒住。又听传旨官员宣读要将其押解至山丹城处斩...房知温如遭雷殛,旋即拼命挣扎的叫起了撞天屈,直呼自己忠心赤胆为魏朝效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而为大义奉旨征讨甘州回鹘,即便不慎战败,任责任骂,但也是罪不至死......
可是李天衢朱笔御批,亲自下达的诏书,长安方面军旅又怎敢抗旨不遵?
何况房知温秉性贪婪残暴,功利心又极重,按正史轨迹,就连设伏兵杀害奉旨取代自己主将地位的同袍那等恶行都做得出来。在同一处军司任职,可不似汴京殿前司那边不知房知温的为人底细,所以他与不少同僚的关系也说不上如何和睦......
又是陛下下旨要治你死罪,那么谁还会出头保你?
所以房知温叫屈反抗,那些擒执住他的军健按所部上官的吩咐,便立刻又是一通棍棒招呼下去。房知温当即被打得头破血流,晕死了过去,他家眷妻儿,得了笔长安府署发付的钱粮,便被勒令出府另谋生路;官邸中仆役使女也被遣散,房知温名下的房产、家财,也尽由长安留守司收缴充公。
至于房知温本人被押上囚车,便直接送往山丹城去挨那兜头一刀。
做为被征服的一方,本来也注定无法再去讨算族人被胜利者屠戮虐杀的血债。可是魏朝把屠杀残害甘州回鹘族民最为凶狠的房知温押解至山丹城,在众人的见证之下伏诛处斩,这也着实出乎药罗葛仁美与回鹘归降臣民的意料之外。
直到房知温抵至山丹城,他口中塞着快发馊的抹布,被反剪住双臂,即刻便被押解至市集当中。一员砍惯了人头的军汉绰着把鬼头刀踱步上前,伸脚死死踩住房知温的后背。他又往掌心唾了口吐沫,便抡起大刀,朝着横在下面的脖颈狠狠劈落。
鬼头刀轻易的剁开脖颈,房知温的人头便骨溜溜的滚落到一旁去,无头体腔内喷射出来的鲜血染红一片地面,死尸猛的又抽搐了几下,便再没半点动静......
一时间,山丹城内集市间鸦雀无声。李天衢要下旨处斩房知温的用意,其一也自然是为了杀鸡儆猴,敲打其他各路统军主将,也莫要以为天高皇帝远,便阳奉阴违,徇私罔顾军法...尤其是因一己私利、枉杀良善而拖累战局,罪加三等,以往再是劳苦功高,也照样要掉脑袋。
而势必要将房知温押到山丹城处斩,李天衢另外还有个理由,也是要向药罗葛仁美以及甘州回鹘明确表态:
以往河西诸部混杂,而族裔之间也难免会有隔阂,相互敌视仇视。可是如今你们若是诚心归顺,那么便是我大魏子民,也合当一视同仁,绝不会因为回鹘人的身份便剥削欺压。
而在场旁观回鹘族民当中,隐隐的也有人发出欢呼之声。药罗葛仁美也都看在眼里,也意识到魏朝如若一直国力强盛,并且当真能对待诸族各部一视同仁...那么诸部回鹘逐渐接受魏朝治下百姓的身份,他药罗葛家也不可能于河西再度称王了......
甘州回鹘既已归顺降服,刘鄩也放还了先前擒执住的药罗葛狄银,乃至众多回鹘俘虏。而垂头丧气的药罗葛狄银与自家族兄弟再度重逢,也不禁黯然道:
“我不敌魏人,兵败被擒,我甘州回鹘只得降伏归附,也实在愧对兄长......”
药罗葛仁美上前拍了拍他兄弟的肩膀,便喟声叹道:
“人还活着,没有枉折性命便好,败了便是败了,你也终究难以挽回局势。罢了,先前我药罗葛家舍不得可汗之位,更不肯归附献地,可终日惶惶而不能自安,如今不必再争了,倒也是无事一身轻...即便我等不再是甘州的主人,可这对我回鹘族民而言,或许也未尝不是好事......”
即便城破在即,方才投降归顺。可药罗葛仁美好歹也是主动打出降旗,所以即便不能再以可汗的身份统治甘州,起码还能确保家门衣食无忧、世代富贵。
药罗葛仁美与其族亲家眷,也乖乖的按着魏朝的安排,举家迁至长安,得赐封官邸园地,领了个闲职得享爵禄。再经过一段时日的观察,甘州回鹘降将降臣,也仍有可能受朝廷擢升提拔,并被委以重任。
至于药罗葛仁美的族弟阿咄欲,也完全遵照魏朝的安排,从回鹘降军中择选三千精锐,转迁赶赴至汴京,组建为回鹘直,而被编入殿前司诸直禁军当中。
而长安留守司调派官员,着手重新整理户籍,转迁安置甘州境内诸部回鹘族民之际。北面也已有一路大军刚刚启程,浩浩荡荡的往凉州、甘州的方向杀去,然而在行军途中,才收到了甘州回鹘君臣已归顺于魏朝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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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州以东,位于庆州治下的一处郊野。
一支规模大概有五六万人的军队就地整歇,这路军旅下辖各自部曲,也多有生得龙精虎猛,一看便知是久经杀阵的悍将精兵,行伍间透着股肃杀之气,让人望之也会感觉到心头沉甸甸的透不过气来。
然而连番有快马传来急报之后,这支军队只得就地整歇,大批将官兵卒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言语中也多透着股躁急与懊恼......
而位于军阵前列,却是河东先主李克用膝下众多亲儿义子当中,曾最早与魏帝李天衢相识的李存璋。当年尚还是军中青壮将才,可时过境迁,如今的李存璋也已是满面沧桑,而显出几分老态......
做为河东军中的老资历,又是自己义父临终托孤的重臣之一。本来这些年来李存璋已主要司掌军政事务,而极少领兵出战。
可是义父所收的众多义儿...李嗣昭、李存进相继阵亡;李嗣本、李存贤分掌振武、卢龙二镇,提防北面的契丹人;李嗣源、李嗣恩也要与周德威、史建瑭等将领秣兵历马,准备与河朔方面的魏军再度交战...后唐调遣诸将各领一方兵马,现在却也到了不得已还要由李存璋出山,坐镇延安府统领陕北诸州兵马,而与魏朝长安、河西方面的敌军僵持抗衡的地步。
而此刻李存璋端坐在高头大马上,默然良久,忽的恨声说道:
“自问已是尽快协助党项诸部,讨灭定难军叛臣。可如今再发兵杀往甘州,到底却还是迟了么......”
794章 腐化的权贵,毕竟人是会变的
“...传令下去,三军调转方向,返程回延安府去。那甘州...现在也不宜去了......”
听李存璋下令说罢,也引得周围将佐军校一片哗然,其中一员牙将也不住忿声说道:
“节帅,魏人先去凉州、再夺甘州,而统掌瓜、沙二州的归义军,乃至肃州龙家也甘愿归附南朝...我军又怎能坐视魏人掌控河西大半疆土?即便甘州回鹘屈从,可待我军杀至,诸部回鹘...难道便不会反覆再叛南朝?”
李存璋却摇了摇头,又叹声说道:
“甘州回鹘,本来也必定不会轻易任由魏人兼并疆土。可他们既然降了,也就意味着抵抗心思已是荡然无存。何况药罗葛仁美既已献地降从,眼下魏人几路兵马掉头过来可以专心与我军交战......
倘若我军被截断后路,再被几路敌军死死牵制住...届时南朝再由潼关、长安派出一拨军旅,意图袭取延安府,又如之奈何?战局瞬息万变,也须随机应变。而甘州回鹘既已归附南朝...以我鄜延军的处境而言,也实在不宜集中军力,再陷于河西而让魏人有机可乘。”
李存璋这一席话下来,周围一众将佐虽然不甘心又坐视魏朝开疆拓土,却也不得不承认如今形势的确如此。只是有些人也难免心中怨恨,偏偏定难军节度使李思谏死后,便有叛将高宗益引兵哗变,袭杀了继任节度的李彝昌。
定难军既然是支持后唐的附属势力,李存璋当然要立刻出兵协助平叛。否则那高宗益如若完全掌控藩镇,也极有可能效法昭义军李继韬那个叛徒,易帜宣称愿意归附魏朝。
毕竟事分轻重缓急,李存璋自然也唯有立刻出兵灭了高宗益那厮,再推举拓跋部李仁福继任定难军节度使。然而难免耽搁了一段时日,魏朝便悍然发兵,而且速取凉州、甘州所用的时间,也着实出乎李存璋的意料之外......
李存璋行军统兵也十分果断干脆,察觉到已经错过了保住甘州回鹘的时机,他便立刻拨马转向,统领麾下牙军打道回府。只是他在马背上思虑之时,眉头紧锁,脸上神情也显得十分凝重。
休说不可能再拉拢甘州回鹘、凉州温末倒向自己势力的阵营,而一并与魏朝为敌...现在魏帝又于河西拓疆兼并,而定难军党项诸部当中,虽然处于首脑位置的拓跋部主张与后唐联合。但是不久前牙将叛变,藩镇内部,有人已经开始试图颠覆拓跋部在定难军的统治权,党项诸部,也未必都是心甘情愿的归附后唐。那么拉拢帮手不成,以后还要劳心费神的提防后院失火......
可即便是忧心忡忡,李存璋目光灼灼,眼中也仍似有两团火焰正燃烧着。
本来李天衢得知李存璋不再于太原坐镇后唐朝廷中枢,而被李存勖委派至延安府,被任命为于陕北新设的鄜延军节度使,便意识到后唐任命调度,也绝对可以说得上是知人善用。河西、甘陕方面刘鄩等藩镇节度,要与李存璋这个敌手对抗,也决计不可大意。
因为李存璋不但是能带兵打仗征战,亦善于治理一方的文武全才,管理其它北地族裔,同样也是他行家里手的本事。本来河东李克用沙陀人出身,军中诸族混杂,他带兵走的又是粗放的路数,后来扩军招募边地族裔,往往也都难以约束,而按史载“蕃邦人多干扰廛市,肆其豪夺,法司不能禁”......
而还李存璋接受治理一方,他恩威并施,抑强扶弱、严明法纪,把那些北地族裔治理得服服帖帖。这次再度出山统掌藩镇,李存勖也明显是要他这个义兄安抚定难军党项,伺机煽动河西回鹘、吐蕃与魏朝对立,再招募漠北其他游牧部族来针对长安方面的魏军。
如今又魏朝得逞,而兼并河西诸地。李存璋虽然心中恼恨,却更激起了势必要与魏朝斗到底的决心,他紧紧咬牙,心中也正发狠念着:
自从义父收我为义儿,我这条命,便是河东李家的。为了先皇打下来的江山社稷,以及陛下的宏图霸业...就算我大唐声势不如魏国,可是我披肝沥血,哪怕搭上这条性命,也未尝不能把握时机大举反攻,以辅佐陛下达成入主中原、成就霸业的夙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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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唐鄜延军兴师动众的杀往河西,于半途却也只得含恨班师撤返,未曾与魏朝军旅再度交锋。而如何安排调度甘州回鹘、凉州温末归附军民事宜,李天衢自也放心完全放手由严可求全权处理。
而后也曾听过些传闻,由于刘鄩身为征服甘州回鹘的魏军中首脑人物,回鹘、焉耆、吐蕃等权贵世家巴结示好,而向其进奉美妾女子。又听说几个极具异域风情,年纪也差了能有三十几岁的少女都被刘鄩笑纳了之后,李天衢也不过吐槽了句一树梨花压海棠,你个吃嫩草的老牛......
而拓疆河西,也仍关乎与后唐全面对抗的战局,李天衢主要还是密切关注着李存勖这个劲敌的动作。可是在此期间,由河阳地界上禀的一纸奏折,也让李天衢把目光又落在了他本来便准备大举肃清整治的权贵文臣身上......
“转迁至河阳任河南尹的张全义,弹劾巩县县令罗贯贪赃枉法,罔议朝政,还曾忿言辱骂朕,有不臣之心...如今也已收监下狱,张全义上奏罗贯罪不可赦,按法例应当处斩。呵呵...这恐怕也不是那张全义明察秋毫,而是恶人先告状吧......”
御书房内,李天衢拿着由河南提点刑狱司转呈,要对地方官员处以极刑,也必须要由皇帝亲笔批复的奏书,却冷笑着说道。
除了李天衢之外,总掌内侍省的宦官首脑张居翰手揽拂尘,正恭敬的肃立在一旁。而李天衢转过头去,旋即向张居翰问道:
“张全义不止是上奏诬告罗贯,而势必要置他于死地,想必他也应该已经暗中向王禀恩送贿金打点,而意图让近臣蒙蔽朕,批复这要将罗贯处斩的奏书了吧?”
张居翰赶忙颔首称是,他踌躇片刻,也不禁出言问道:
“陛下英明,先前便已派遣官吏寻访河阳诸州民生。没想到张相公当初躬劝农桑,治理一方政事也向来勤恳贤明,可如今竟然...治政懈怠,还广受贿金敛财。而陛下能断定张全义这是编织罪证,而诬陷罗贯要治他死罪,这也的确是犯下了瞒上欺下、蒙蔽圣聪的大罪...可他以往毕竟有大功于国,陛下也已打算要下旨严办张相公?”
李天衢闻言沉默扮相,他眉宇间冷冽的神色也又浓重了几分,又沉声念道:
“当年朕还只统掌义成军一处藩镇伊始,张全义的确尽职尽责的招徕安抚流民,开荒治农,而后得以壮大,也少不得他这个治政的能臣。可是人...到底是会变的,顾念张全义以往的功绩,如若他恪行知足,即便犯下些过失,朕也不愿与他计较。
可是如今张全义那厮愈发不知收敛,竟然意图行贿买通内朝近臣,打算欺瞒朕诬害官员性命...朕又如何还能容得他再仗势以权谋私?”
795章 一个个都飘了,大清洗也是势在必行
张全义这个于五代十国前两朝时节,论开垦荒田,治理农政可以说是数一数二的能臣,到底还是按其原本的轨迹,在他地位尊崇,享得高官厚禄之后,也渐渐的变成一个贪赃枉法、懒政惰政的滥烂官。
李天衢自然晓得,张全义前半生为官治理的经历,与他后来完全判若两人。当初的他能治理得一方民生富足,是个独见良麦佳茧,才心满意足的能臣好官;
可是再到他走正史线归降后唐时,由于买通贿赂李存勖的正妻刘皇后,认了她做义女而倍受尊崇,再治理地方政事之时,便已退化为彻头彻尾的糊涂贪官,按史载“凡百姓词讼,以先诉者为得理,以是人多枉滥,为时所非”。
尤其是张全义诬陷意图谋害地方县令罗贯这桩子事,倒也完完全全与正史相符。他还是通过刘皇后那个干女儿,在李存勖进谗言,而只不过是个地方县令,李存勖不知底细,遂批了将罗贯处死的奏书,结果却闹得“冤枉之声,闻之远近”......
这基本也能看出,罗贯虽然只不过是一介县令,却也是个清正的好官,所以遭冤杀后,才会引得黎民百姓为他叫屈喊冤;而罗贯不愿巴结讨好权贵,而激得张全义心中忿恨,甚至不惜混淆黑白,意欲谋害下僚。
李天衢面露冷笑,心说只不过张全义并不知晓,他已开始打算冤杀罗贯一事,以为皇帝日理万机,又怎会顾得上河阳地界一介县令是否当真反了死罪,想必也能蒙蔽过去...可张全义弄这一么出,却是相当于给自家主公提了个醒,也是时候该拿他开刀了......
本来李天衢便已开始考虑,再任由朝堂中那些得势而日渐猖獗的高官显要以权谋私下去,对于官场与民间的影响愈大,差不多已是时候开始收网整治,而张全义既已意图诬害忠良,那也更要出手,不必再等下去了。
而李天衢也十分清楚,除了张全义以外,也属于自己要清洗整治目标的李振、高郁等重臣与其党羽,一个个老奸巨猾。如若拿张全义开刀,也势必会惊动他们...所以既然肃清朝中奸党,已是势在必为,那么针对的目标不会是一两个人,而将会是涉及诸多朝堂、地方官员的大清洗。
又思付了一阵过后,李天衢悠悠开口,又沉声念道:
“高郁趁着总掌财物税赋之时,便已培植拉拢了大批官吏。朕明明已警示过他,可高郁贪婪好财、死性不改,暗中差遣爪牙大肆兼并土地,占巨额田产,还广置田园府邸,仍以为能欺瞒过朕...更是已职务之便,利用商贸政令中饱私囊,若是以唐律诸监临之官家人,于所部有受乞、借贷、役使、卖买有剩利之属所犯下的贪污罪责,休说罢黜官身,也足够判他几千次杀头死罪了......
而那李振结党营私,屡次弹劾朝堂与州府官员,打压异己的手段,也多是无中生有。朕以唐朝为前车之鉴,也早已定下法例,禁止臣僚朋比结党,尤其是打压异己。李振也仍是明知故犯,他到底是睚眦必报的秉性,绝不会容得与其政见不合的同僚,即便以往亦有大功,如今也已是朝堂中的祸害,就凭目前搜集到的罪证,也足以出手让他与其党羽伏法了......”
按说虽然到了明朝时节,才由明太祖朱元璋在《大明律》中设立奸党罪,以防臣下揽权专擅,交结党援...可是唐朝后期的牛李党争,也致使朝堂中派系矛盾对立激化,更是致使朝政大权旁落到各处手握兵权的藩镇节度的重要因由之一。这些事,身处于政坛官场当中的魏朝官员,当然清楚的很。
所以李天衢引以为鉴,立下相关法例督检有无官员结党营私,刻意要派系对立意图打压政敌,这当然也在情理之中。
而明朝由朱元璋那个狠人所设的奸党罪,虽然意在巩固帝君权力,他搞清洗砍起人头来也是毫不含糊,但定罪的标准却是模棱两可,这也导致明代中后期宦官屡兴诏狱,而肆意冤杀重臣...李天衢同样深以为戒,极重视法规细节,立法结党罪要彻查党羽间暗通的证据务必确凿,不但要确定结党的首脑人物,也必须掌握诬害攻击朝中同僚的切实罪证,且达到一定程度之后,方才能由皇帝朱笔御批,而进行彻查整治。
而很早以前,李天衢便动用巡院侍卫司派遣密探,盯梢收集李振培植党羽,并且攻击异己的罪证。以目前掌握的证据而言,也早已足够定他的罪了。
恭立在一旁的张居翰听李天衢语气中已带着些许杀意的沉声说罢,他的面色也不由一变。毕竟朝中有权臣意图买通皇帝身边近臣,以贿金瞒上欺下、以权谋私...张居翰却是奉李天衢密旨择选王禀恩为内侍省都知,而掌握了大批臣僚的确凿罪证,帝君准备对朝堂进行大清洗,他很早便已是为数不多的知情人之一。
可以预想的是,张居翰很清楚要肃清朝堂与地方官员,也未尝不会是一场腥风血雨。而张全义、高郁、李振这些重臣权贵,又拉拢了大批官员党羽,自家主公已是打算一锅端,这场整治肃清将牵扯到大量臣僚,恐怕也不免要杀得滚滚人头落地......
不过张居翰即便宅心仁厚,他也并非是圣母心泛滥的烂好人。
正史中的他敢于冒着杀头的风险,偷改诏书一字而救得与他本无关联的一千余人性命,也是因为后唐覆灭前蜀,李存勖先是许诺饶王建之子王衍与其家眷随从性命不杀,而后却因听信伶人景进谗言出尔反尔,不但要杀王衍满门,还要将前蜀百官、宫中仆役杀绝时心生恻隐,才改诏书而救下无论死活,也改变不了后唐灭蜀结果的千余人。
而如今自家主公决议肃清朝中得势猖獗的权臣党羽,也是为了魏朝时局稳定。如若再任由奸党权贵肆虐下去,动摇国本而致使天下大乱,也又将会殃及治下黎民百姓...这些道理,张居翰当然清楚得很,虽然他心中即便仍有些不忍,但也还不至于会为了奸党冒险,而泄露自家主公的计划......
毕竟整饬纲纪,使得朝堂清明,于国于民才是好事......
张居翰心中正寻思着,而李天衢却又想起了一件事,遂又吩咐说道:
“命小黄门至巡院侍卫司,传张骁前来觐见。眼下已要着手彻查整治高郁、李振、张全义乃至党羽奸徒。不过动手之前,朕还要了解一个叫冯道的臣僚这些年来的政绩、行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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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有急事,今日第二更略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