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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云霄野     唐末大军阀txt下载     唐末大军阀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736章 大国交战,小国站队

    趁着敌军势堕,以葛从周的作战风格,当然还要趁势穷追猛打。李嗣恩即便败了这一阵,毕竟他也是久经战阵的将军,与符习一并统领麾下部众且战且退,尽量力保不会被葛从周所部敌军冲垮阵列。

    然而休说是拿下扬武军治所巨鹿城,结果却打了这场败仗,李嗣恩也唯有且战且退,直至又退出了邢州地界。至于拿下了洺州的周德威,于不久后,当然也得知了葛从周已经杀回扬武军,并且挫败先主义儿李嗣恩的战报。

    将州府事宜交由太原随后派来的官员打理,周德威也遣快马与周围几处袍泽互通声息。却是与葛从周似有默契一般,各自统领军旅,而朝着扬武军治下邢、洺二州接邻的地界杀出。

    至于扬武军涌现出来的军中青壮谢彦章,因为年纪尚轻,自然也就不是威名远播的宿将。然而经此一役,他也可说是声名鹊起。李天衢自知若是按谢彦章原本的轨迹成长下去,他以后再与后唐军队交手之际,也会有让晋人往往会奔走相告,而不禁闻名色变那般的威名。

    而魏朝、后唐之间的战争,在昭义军、扬武军地界已经打响,汴京这边也同样没闲着。朝廷立刻昭告四海,斥责晋王李存勖冒天下之大不韪,僭号以前朝唐廷自居,明明是得国姓赐名的沙陀朱邪部,祖宗、血脉都不是一个,那你河东李家凭甚么改国号为唐,而宣称延续前朝宗庙?

    此后无论是声讨还是交涉,李天衢的魏朝在国书中对河东李家的称谓仍是晋。就好比汉末三国刘备于汉献帝被迫禅位之后宣称继承汉室,称帝建国号为汉,可是曹魏政权也只会称呼他那一方势力为蜀一般。而在魏朝境内,军民口述也会说及后唐,倒与后世相符,而刻意要把沙陀人河东李家与唐朝宗室区分开来。

    然而刘备即便早年以织席贩履为生,也会有人对他汉室宗室旁支,本是帝室之胄的身份有所质疑...起码他刘皇叔的名头在后世也是深入人心。可李存勖宣称继承唐室宗庙,结果无论血缘还是民族上,与唐朝李氏八竿子打不着,这事全天下人都清楚。魏朝发檄文声讨李存勖,当然也绝对不可能承认他唐朝皇帝的身份。

    既然魏朝、后唐明面上已经完全翻脸,并相互斥责对方才是僭号擅自称帝的逆臣。

    其实李天衢也很清楚,无论是自己还是李存勖,也都是在朱温弑帝灭唐之后,才建制称帝的。然而明面上彼此还要斥责对方才是乱臣贼子,说白了在这个礼崩乐坏的乱世,到底还是要看谁的拳头更大,而方今以国力而论,当然还是魏朝更强,所以目前诸国各藩大多也仍是倾向于李天衢一方。

    便如吴越王钱镠、楚王马殷、闽王王审知,以及被李天衢封为粤王的刘隐,还有如今方才十岁出头大小,而被徐温以及几方对立宿将摆在王位的傀儡君王杨隆演那一方势力,也宣称仍是支持魏朝为主,对李存勖只以国主唤之,而对外不会承认他继承唐室宗室的帝位身份。

    不过李天衢也早已发现那几方君王所发出的檄文措辞也都十分留意,也明显不愿意将后唐李存勖给得罪得狠了。即便又强邻在旁,他们也只得向魏朝称臣,却也正是因为各自治下疆土与晋人并不接邻,所以那些君主与李存勖没有领土争端,不存在任何冲突,李天衢心说也只是因为抹不开他的面子,所以才会站到魏朝一方摇旗呐喊。

    “如果是当年,只怕李存勖也要效法朱温那般,暗中遣使联系吴王杨行密,图谋我朝腹背受敌,而形成夹击之势...可是现在他若仍有此打算,想必也终究无法得逞......”

    御书房内,李天衢一边寻思着,一边喃喃说道。如果十国第一人杨行密还在世,以他的雄心壮志,也必然会联合北地雄主逐鹿中原。而且倘若其余诸国君王对外扩张的野心很强,那么魏朝要与晋国对抗,的确时刻还要留意后院失火,是否又有那一方势力会临阵反水。

    然而以如今这般形势,吴越王钱镠、闽王王审知自从身为一国君王统掌一方之后,都是自顾发展,很少对外用兵,也都是不爱惹事的主;

    至于吴国那娃娃君王杨隆演身后,徐温与同为追随杨行密打天下的三十六英雄出身的宿将争权夺势,内斗的程度也要比正史线严重了许多,自顾不暇,也根本没有余力对外扩张;

    还有楚王马殷,仍是施行上奉中原王朝,下安黎民百姓的国策,就算要打仗,也是发兵向南去和粤王刘隐对着干。挥师北望,觊觎中原?马殷没那实力,也更没那心思;

    而粤王刘隐,更没有必要去顾虑他那一方势力,他对内吞下了静海军安南之地,却也要忙于镇压到底土豪世家的抵抗势力,对外也有马殷这个对头与他有领土争端。疲于应对,也更不愿与魏朝交恶。而且粤国两广地界远离中原,刘隐与他兄弟也完全没有必要掺乎进魏朝、后唐两大势力的战事当中。

    不过李天衢也很清楚,这些君王虽然明面上支持魏朝,但一个个也都是抱着隔岸观火看戏的心思。毕竟另有一大国牵制住魏朝,那么雄踞中原的皇朝对他们的威胁也就越小。何况万一李存勖如果真能杀入中原,继朱温、李天衢之后,不还是名义上供着中原皇帝为正朔,而我们自顾自掌管治下疆土便是?

    所以其他诸国君王,也都打算与李存勖之间留有翰旋的余地。人情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以后也都说不住是否中原又要易主,所以李天衢自知照常让那些臣属藩国上贡交纳钱粮,用于战时军需之外,也不能指望他们会痛快答应出兵出力,而去与后唐对抗。

    至于李存勖那边,除了趁着耶律阿保机兵败北返,而发动兵变囚禁自己的义父上位,又为势所迫倒向河东的北平王王都之外。后唐倒又拉拢来一个立场鲜明的跟班,统掌夏、绥、银、宥、盐五州的定难军节度使李思谏,宣称所辖藩镇,与诸部牙军,治下党项、汉儿军民,便如当年受唐廷册封那般,而愿奉李存勖为唐室正统。

    换而言之,李思谏带领着麾下族人、治下子民,已经完全走到了魏朝的对立面上。

    而李思谏笃定心思投从李存勖,这倒也有些出乎李天衢的意料之外。按说他党项族人于五代十国初期没有什么存在感,正史线直到后唐灭梁,定难军也一直愿意奉朱温为主。然而现在占据中原的既然是魏朝,眼下党项拓跋部在当地也要没有经过今百年治理,而有自据一方的实权,李思谏便敢与中原王朝作对...这对他而言不也算是铤而走险?

    不过转念一想,李天衢大概也能相处个中因由。毕竟李存勖现在与原本的轨迹不同,他更为迫切的需要拉拢其它势力倒向自己的阵营。李思谏如今的处境,不似正史线那般后唐杀过黄河,奇袭汴梁,便灭了梁国那五代第一朝,也根本没有他定难军出场的机会......

    然而如今魏朝、后唐两大国已经拓张到自己家门口,李思谏的心态大有不同,而后唐更会处心积虑拉拢他投从。以李存勖的外交手腕,再加上他们同样身为转迁至中土栖息繁衍的北地族裔...也极有可能达成了某种共识,所以李思谏经过思前想后,还是决定狠下心来,把自己的基业、族人的前程堵在李存勖的霸业上。

    李天衢心中寻思着,旋即又暗忖道:

    定难军那一方藩镇,于关西地界也与我朝接壤,也就是说要准备用兵的目标,又多出了一方势力啊......

737章 人有生老病死,也是强求不得

    毕竟李存勖先前挫败了契丹二十万大军,不止也可以说威震天下。而契丹近些年来拓张的很快,北地那些不愿臣服于耶律阿保机的诸族各部,也很有可能因李存勖的威名而甘愿投效,所以即便吴、吴越、楚、粤、闽等国肯向我朝称臣,但是后唐那边也绝非是孤立无援......

    然而还有一方势力,对于李存勖改国号为唐称帝,而与魏军转而成为敌对关系想必也是乐见其成。那一方割据政权并非李天衢与李存勖任何一方的臣属藩国,便是占据两川之地,也早已称帝的蜀国王建。

    王建那个老狐狸...虽然论雄主之才不及朱温,可是他也十分善于算计。我魏朝与后唐两大国战端一开,那王建必然也是乐见其成的。

    即便听闻现在蜀国朝堂也已愈发糜烂,王建也不比当年打天下那般励精图治,注重发展而使得蜀地大治,如今他已年迈,已是愈发贪图享乐,而开始广设苛捐杂税,所以即便蜀国占据西南一方疆土,到底也不比后唐李存勖那般才称得上我朝的劲敌......

    李天衢心中寻思,不过王建野心向来不小,有了杨师厚那等名将投效,他挥师向南挫败大长和国,又吞并了滇地大片疆土。即便王建年迈而愈发昏聩,蜀国统治集团也已越来越腐朽,内部矛盾也在不断升级...可是也正是因为比起其他诸国君王,王建对外扩张的欲望更大,蜀国也向来觊觎川陕、荆南等地,李存勖要利用王建对抗魏朝,而蜀国会趁着后唐牵制之际悍然发兵,这种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思量着己方势力,与后唐同诸国的邦交状态。李天衢每日还是要处理许多国政军机要事,而再等候扬武军那边葛从周、周德威这两员名将之间的战报传来。

    然而在此期间,如今官居礼部侍郎的张归弁,却带来了一桩噩耗向李天衢禀明:

    徐泗军节度使张归霸病逝身故,卒于任上。

    御书房内,眼见张归弁双目红肿、面带悲色,很明显还在伤感于他兄长的离世。而张归霸膝下三子张汉伦、张汉融、张汉杰哭丧着脸,也都跪倒在地。李天衢长叹了一口气,随即安抚张归弁说道:

    “归霸自当年辅佐朕至今二十余载,为国劳苦功高,只可叹我朝痛失一员功臣名将...朕自会下旨诏赠归霸为太傅,谥号文忠,以彰他赫赫功勋...至于徐泗军节度使一职,自当由归厚接任......”

    当年张家三兄弟背离黄巢反军,而被李天衢说服投诚之后。与张归霸、张归厚那两个兄弟不同,张归弁主要从事文职,即便武名稍逊,可是多少年下来也是兢兢业业,能尽职尽责的处理本职事宜。而张归霸、张归厚在外统掌藩镇,张归弁身为京官,在朝中也有一定的地位。而听李天衢出言安抚,张归弁连忙拜谢皇恩,又连声说道:

    “微臣兄弟三人,当年投从反军起事,尚还不知实乃明珠暗投...而后发兵围攻陈州宛丘之后,又遭几路藩镇围剿,有幸得蒙陛下赏识,这才得以弃暗投明,我等也自当披肝沥胆,以报答陛下知遇提携大恩......

    而家兄虽不幸身故,微臣悲不自胜,可是又蒙陛下追赠加封,兄长泉下有知,也能得以告慰了......”

    张归弁一边说着,一边把眼望向仍跪倒在地的张汉伦、张汉融、张汉杰三人,而又向李天衢禀说道:

    “微臣今番前来,也因家兄亡故,微臣这三个侄儿,也自当卸任官职,至贝州清河家乡故里为兄长守孝,而向陛下禀明......”

    话题又转移到了张家下一代这三兄弟身上...李天衢听了,眼中不易察觉的闪过了一抹戾色。而张汉伦、张汉融、张汉杰这哥仨听了,那三张哭唧唧的脸似又拉长了几分。

    父亲病逝,张汉杰与张汉融、张汉伦兄弟三个固然悲戚。而让他们更抓心挠肝难受的是,本来这段时日下来,他们也都已与魏朝太子李继志打得火热,彼此的关系也是愈发的亲密。

    以功勋将门衙内子弟的身份,又与很有可能要成为国家嗣君的太子交情极深。按张汉杰等人合计,即便方今帝君李天衢身子骨还硬朗的很,可是他终究也会有驾崩的一天...而他们哥几个身为年轻一辈,就盼着能够得到未来帝君的宠信而揽握大权,结果就因为他们父亲的离世,不得已只得暂时远离汴京,谁知道在此期间,又会不会有哪些公卿朝臣、衙内子弟能讨得太子欢心,而取代他们哥仨的地位?

    而且远离富庶繁华的汴京,要到父亲张归霸陵墓前搭小棚子,睡草席、枕砖块,粗茶淡饭而不可饮酒,也不得与妻妾同房,不闻丝弦音乐,不得设宴、不洗澡、不更衣...想到服丧告丁忧守孝的那些规矩,张汉杰、张汉融、张汉伦三人都是一般心思,低垂着张苦瓜脸,心里当然是百般不愿。

    而李天衢冷眼环视张家兄弟三人一番,心说即便这几个佞臣早晚要惩治,可毕竟张归霸尸骨未寒,而张归厚、张归弁这两个叔父尚还健在...要把握真凭实据,肃清朝廷隐患也是以后的事,眼下也不宜拿他们几人开刀。

    略思忖一番后,李天衢遂出言道:

    “你们兄弟三人,也理当为父亲尽孝服丧,便早些准备赶往贝州清河家乡故里去吧...守孝期间,朝廷这边自会寄存尔等俸禄,待告丁忧服丧期满,再返回汴京,仍按原职录用。”

    张归霸的籍贯出身清河县,倒与水浒里的打虎武松是同乡,也正好处于魏朝所掌控的魏博军治下。所以张汉杰等兄弟三个自知没有任何理由推脱,也只得叩拜称是。

    毕竟魏朝官员告丁忧守孝的制度,目前仍沿用唐朝《唐律疏议》的法例,如若不肯为父母守丧,非礼不孝的行为也正严重违背了这般时节集的道德礼法。如有违之,除了动用笞刑之外,视情节严重还要判处徒流一年到三年不等。

    而张汉杰等三人被他们的叔父入宫禀奏,李天衢也是直接放话让他们暂时卸职,北上至清河县为张归霸服丧守孝。既然魏朝皇帝瞧在眼里,张汉杰、张汉融、张汉伦就算心里叫着苦,再是不情不愿,也不敢动什么歪心思违背礼法。只能盼着服丧这二十七个月,能够尽快的熬过去才好......

    身边暂时没有这等谄媚佞臣巴结,李继志那小子...又是否仍能继续端正言行?只不过张汉杰这三人,早晚也还是要回来的,无论是他们几个,还是其他善于逢迎巴结、媚上欺下的贼子,又要如何辨识忠奸...这其中的道理,他也必须靠自己领悟才是......

    李天衢心中寻思着,而张归弁与他这三个侄儿旋即告退离开,毕竟还要操办张归霸的灵柩棺椁运回家乡故里,至祖庙陵地安葬的丧事。

    而念及张归霸以往与自己的来往经历,李天衢再独处时,也不由甚觉伤感。不止感叹无论当世豪杰、贩夫走卒,人也终究免不了生老病死...然而麾下这员宿将的离世,也给他提了个醒,因为估算张归霸正史线病逝的时间,也正与现在大概吻合。

    而且也不单单是张归霸,李天衢也意识到自己麾下还有些文臣武将的阳寿,如若还是按着他们原本的命途轨迹,那么再过不了许久,也将走到尽头了......

738章 犯颜直谏?还不至于

    除了张归霸之外,他的兄弟张归厚早年也是最好冲锋陷阵的悍将之一,曾拼得被射瞎一目,浑身也是伤痕累累。如今这般地位也都是拿命换来的,的确也是该安乐的多享享福了。

    随着吴王杨行密含恨病逝之后,江淮那边局势天平了许多,张家兄弟当初时常征战厮杀,时至今日执掌徐泗军上马治军、下马管民,但也是以主持地方军政事务为主,基本上也不需要他们再领兵出战。

    可是李天衢大致还记得,走正史线的话张归霸身故之后,他那兄弟张归厚再不出三四年光景,便也离世了。

    一直以来李天衢心说自己能做的,便是多加留意麾下智谋勇烈才干的身体情况。平常便隔三差五差拨医官注意心腹臣子护身保养,就相当于国家为老干部定期做个体检...如若真有什么突发情况,也要及时得到救治。

    但毕竟受限于这个时代的科技医疗水平,李天衢也知道自己并非是能给人多添几年阳寿的阎王爷,更不是几笔把生死簿上猴子猴孙姓名都划掉的孙悟空...本来大限已至的麾下臣子,他们或许因为平时的调理、及时的救治还能够多活几年,可是李天衢心说也终究无法为他们一直强行续命下去。

    到底还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而除了张家兄弟之外,李天衢最为关注的股肱之臣,还有如今也已是七十三岁高龄的御史大夫韦庄。如果是按着原本的命途轨迹,他的阳寿只剩下一两年的时间。

    这些时日除了上朝主持国事,批阅诸地奏折,李天衢也时不时召唤些自己麾下统治班底的重臣至内殿暖阁谈笑风生,并私下里从另一个角度商议国事。

    而这些年下来,韦庄主持御史台职事虽然绝对说得上是老当益壮,积极参与政事,在位清肃、勤于治理。可是近期以来李天衢也发现韦庄即便还算是精神矍铄,可是腿脚也已有些不利索。今日至内殿暖阁闲谈,他便需要有陪同的随从搀扶进入阁里,较之先前又多了几分年迈的老态。

    李天衢还注意到,韦庄这次前来闲谈,虽然行为举止也如以往那般从容得体,可是他那张沟壑满布的脸上,似乎也带着几分忧色。

    而韦庄这边刚一入座,光禄寺下辖胥吏,便已煮好了吴越国上贡进奉的余姚仙茗茶呈将上来,酥梨青枣等果脯也都铺在了桌上。无论公事私事,李天衢每每与韦庄相会,自然也免不了要嘘寒问暖一番,鉴于张归霸因病离世,李天衢现在对于韦庄的身体状况也是格外的关注,这次一打照面,便开口说道:

    “以韦老这般的年纪,主持御史台政务劳苦,朕也甚是关心近些时日身体如何,还须好生注意调养才是。”

    韦庄闻言,也立刻微躬身子,恭敬回道:

    “蒙陛下关怀,嘱咐李珣李少监与众御医开了延年益寿的方子,老臣安享朝廷俸禄,而深受圣恩,自然也知按时调理,保养身子,近年也别无大恙。”

    话虽如此说,到底已经过了七十岁高龄。这几年下来韦庄即便时刻告诫自己切不可疏忽懈怠,可是逐渐也感到自己的精力确实愈发的有限...然而大半辈子都是为了考科举中榜,却屡试不第,一直到了快六十岁的时候才开始仕途生涯...与性情更倾向于隐士的罗隐不同,韦庄也完全出自于一种补偿心理,可从来没有致仕归隐、告老还乡的打算。

    总之自己能活到什么时候,韦庄便打算一直在战斗的岗位上干下去。岁数大怎么了?姜子牙七十二岁才出山,尚能辅佐周朝灭商成就大业,被后世尊称武圣,封国建齐。即便我这辈子的建树,终究不能与姜尚姜太公相提并论,可好歹如今也是七十来岁的年纪,也仍是要打拼的时候,而争取身后在史书中能留下个贤臣的美名。

    所以听李天衢问及自己的身体状况,韦庄立刻打起精神,绝口不提自己年事已高,也生怕自家主公会动敦促他致仕退休、以享天年的心思。然而又相谈过一番,韦庄似是如鲠在喉,好像在权衡着有些事又该不该向李天衢禀明......

    “如今我朝与晋人战端已开,朝廷不但要分拨军费钱粮用度,朕须集中精力与晋王周旋。如若有必要时,也免不了要御驾亲征。而汴京朝堂这边,自然也仍需要有辅弼贤臣主持大局,是以韦老也须注意身体,与朝中众卿治政安民。毕竟我朝治下稳固,三军将士才无后顾之忧,朝堂内群臣诸卿,自然也是责任重大啊......”

    满怀心事的韦庄,又听李天衢这一番言语说罢。迟疑了片刻,他到底还是笃定了心思,便颤巍巍的站起身来,而对李天衢正色说道:

    “诚如陛下所言,即便我朝兵多将广,疆域广阔,可治政清明、民生安乐,方才是立国之本。乱世时节,如今四海虽仍旧未定,可好歹我大魏治下,诸地黎民百姓也能安居乐业。

    也全因陛下文成武德,恩泽苍生,只是遥想当年盛唐气象...而后却终究难免因佞臣奸邪专权当道,诸地民不聊生,而致使黄巢、王仙芝、庞勋之流祸乱天下...唐室社稷,终究为朱温贼子所篡夺。前朝因何亡国,我朝自当引以为鉴,正所谓凋瘵之秋,好安凋瘵,而勿使疮痍之后,复作疮痍......”

    嗯?韦庄这老爷子,明显是话里带话啊。

    李天衢听出来韦庄这次前来觐见,也明显是心里有事。尤其是他话末说的那句勿使疮痍之后,复作疮痍。按他原本的仕途轨迹,本来应该是上书进谏蜀帝王建时,强烈建议严惩公器私用,贪滥害民的官员所用的言语。

    而蜀帝王建治国初期,也正是因为有韦庄为其立法建制,即便手握大权,向来秉承不恃权、不行私,自身清肃而抑制豪强恶吏,并且在他所做的诗中表态“有心重筑太平基”...而促使着王建起初表现的也称得上是个明君。

    只不过于韦庄病逝身故之后,蜀国朝堂便开始愈发的腐败,非但赋税愈发严苛繁重,晚年的王建与继承他帝位的王衍奢侈荒淫至极,宫廷与朝堂卖官鬻爵,各级臣僚贿赂成风,所以直到后唐庄宗经客省使李严禀告前蜀政权已经拦到根了,便出奇兵杀入两川,果然相对顺利的灭了蜀国。

    可是李天衢自问除了有时会御驾亲征,每日上朝主持国事也从不曾怠慢。扪心自问,也可说是不事奢华,又有御史台、提点刑狱司审察诸级官署臣僚是否有贪滥枉法的恶行...然而韦庄似乎也是下定了决心,要向自己直言进谏...那么魏朝朝堂,到底又有什么事让这老爷子看不过去的?

    亦或者说,韦庄与李振、高郁等权臣之间政斗的冲突已经升级,而闹到了终究要在皇帝面前争执的地步?

    李天衢寻思一番,便又立刻说道:

    “韦老,朕可视你为股肱之臣,当年唐朝太宗皇帝也曾有言:以人为鉴,可以明得失;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如若我朝当真有何弊政,朕自然也需要有你这等臣子直言进谏。但说无妨,又何必迟疑?”

739章 贿货公行那桩事,巨额赃款,要不给您报个账?

    韦庄情知话已出口,也就只能说个清楚。然而他下了决心,终于直言自己所认为魏朝内部所形成的隐患之时,李天衢听了,却不住莞尔一笑:

    “内侍省都知王禀恩,虽然乃是陛下亲信宦臣,可是此人以宠臣自负,老臣已知他非但穷奢极欲,更是倚仗圣宠货赂公行,无论公卿枢要、州府官僚争相攀附,达官显贵,纷纷以重金贿赂,已是败俗之甚也!

    如此长久以往下去,朝政也难免乱浊,贩鬻官爵、贪滥成风。而权臣暗通宫内嫔妃、宦官,彼此上下掩匿包庇,而蒙蔽圣聪。老臣斗胆,但也只得直言进谏,若不肃清此等邪风,则朝廷也将日渐糜烂。是以...还望陛下明察!”

    我说韦庄怎么今日慷慨激昂的要直言进谏,倒还有几分悲壮决绝的意味。原来他笃定心思要直谏的,倒是由我直接提拔的内侍省都知王禀恩与官场上那些有别样心思的臣僚搭上了线,并早已广开始贿赂这桩事......

    可是这老爷子却不知道,王禀恩见了哪个公卿重臣,又收了多少重金贿赂...回过头来,基本上也都是要向我“报账”的......

    李天衢寻思着,也更觉得韦庄却是忠心可靠,心想魏朝朝堂已经出现帝君身边的权宦受贿敛取暴利,这在官场上,在臣僚之间也已经形成一种心照不宣的秘密。有人趋之若鹜,也意图斥重金巴结皇帝身边的红人,以满足他们的目的;而韦庄思前想后,站出身来会对自家主公直言这股邪风歪气有害于朝廷社稷,实则这也极是难能可贵的。

    而本来韦庄相对更善于治理国政,并不似张全义那般长于开拓,所以李天衢便一直留他在汴京朝堂中任职。毕竟也是到了花甲之龄入仕,时至今日年过古稀,能不折腾的话,这老爷子尽量也就不要折腾。

    也正是因为一直在汴京安住,韦庄御史台这等专管纠察弹劾官员、肃正整顿纲纪这等中央监察机构。所以朝廷内一旦出现什么败法乱纪的风气,他也必然会知晓,而且已到了不得不直接向皇帝禀奏的程度。

    可是从古至今历朝各代,官场上这些事层出不穷,知道是一回事;可是怎么应对,却是另外一回事。

    至于韦庄终于把心中的愤懑向李天衢吐露清楚,实则他内心仍旧有些不安。毕竟那个权宦王禀恩的身份相对特殊,他所在的内侍省专管宫廷内部事务。换而言之,就是与皇帝朝夕相处的群体,而他能做到内侍省都知,也必然是帝君最为宠信的近臣之一。

    不管在什么朝代,即便朝堂中的臣子会因政见不合、利益冲突而争权夺势,可是针对的目标若是后宫中嫔妃、宗室...乃至宦臣的群体,就算是地位尊崇的达官显要,也都会有太多顾忌。因为那也相当于涉及到了皇帝身边的私事,稍有不慎,也必然惹得帝君震怒。

    伴君侧而居朝堂,可不是你指证谁是巨贪弄臣,皇帝但凡有个明君的好名,便会立刻认同你惩治奸佞那么简单...韦庄心中暗叹,即便他认同李天衢的确是开国英主,可是韦庄也不能确定,他所效忠的君主当真能完全做到为国事而不徇私情。

    何况这般时节,虽然那句所谓的“男人有钱就变坏”还没流传开来,可就只是唐末至诸国林立的世道,便有太多曾经打下一方江山的君主得权得势之后,便迅速腐化的例子。

    即便韦庄尚还不知道那个已经异军突起,并且公然称帝势必要与他魏朝抗衡争霸的李存勖前半生河东战神、一代雄主,而后半世却是误国昏君的生平事迹...可是诸如其它例子,尚还有当年大唐一代名将,被世人赞作落雕御侍的渤海郡王高骈;

    以及杀入蜀地一统两川,起初励精图治、治政抚民,如今却已听闻愈发昏聩,而开始横征暴敛的蜀帝王建;

    还有那朱温虽然绝称不上正派人物,但的确堪称乱世枭雄,晚年也愈发的荒淫无道,不但爬灰那等有违人伦的歹事都能干得出来,还任由赵岩、段凝等国戚权臣,甚至他宠幸暗通苟合的一介娼妇贪敛聚财,受贿横行...彼时梁国可还有辅弼之才的敬翔尚且无可奈何,而受打压排挤。

    而朱温本来也十分主意治理国政,而御下暴戾严苛,就算功勋宿将,真要是惹得他不快,就连把马养瘦了照样要砍脑袋...结果赵岩、段凝、刘氏之流后来就在他眼皮底下横行枉法,也足以看出无论你是英主枭雄,未必会一直一成不变,也不一定真能做到严明无私。

    这般例子还有太多,按世间俗语民不告官,然而官也忌惮去告皇帝身边宠信的近臣的道理,韦庄自然懂得。而经过短暂的沉默过后,李天衢忽的开口说道:

    “韦老说朕重用的内侍省王都知怙宠贪恣,利用职务之便聚敛钱财,更有大批臣僚行贿巴结,此事也是非同小可,也自当有真凭实据才是。

    而御史台纠察官员、肃正纲纪,这恐怕也不止是要弹劾内侍省宦人中官,正如韦老所言,满朝文武,也还有许多人要牵连在其中。”

    李天衢正说着,他也注意到韦老脸上忧色似又多了几分,又继续说道:

    “只是韦老不在朝议时上书弹劾,而趁着今番入殿与朕相谈时禀奏,应该也是考虑朝堂与地方上官员之间盘根错节。你向朕进言臣僚与内朝内侍之间行贿受贿,这要触犯的,也是很多官吏的利益,真要是闹大了,也势必要引起很多人的反弹......

    朕如果真要出手,则势必裁撤惩治大批官员,所以也须讲究个真凭实据。韦老既敢直言,到底又有哪些人向内侍省进奉重金行贿,贿金数额又达到了多少,你可又十分清楚?”

    韦庄闻言心中顿感急虑,本来他今日直言进谏,便着实做了一番心理斗争。一方面他的确发现有败坏朝纲的隐患,以自己的职责而言,决计不能无动于衷,可是另一方面,韦庄又的确担心能否保住自己的官位。

    他也不能确定,自家主公闻言之后,便立刻会板起面孔,而大义凛然惩治仗着他的势要巨贪敛财,败坏纲纪的弄臣...相反的帝君也有可能反而因他擅告身边近臣,而倍感不喜。

    何况魏朝可还有个权臣高郁,他可比谁都贪,然而凭他以往功绩,也能为朝廷广开财源...即便王禀恩与那高郁不可同日而语,可韦庄又怎知自家主公这次便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且也正如李天衢所言,韦庄今日要把这桩事在皇帝面前捅出来,那不但意味着他与内侍省都知王禀恩彻底交恶,以后两人之间只能往死里掐...其中还涉及许多朝堂与地方上的官员,即便他御史台干的也可说是得罪官吏的活,但其中也需要讲究个权衡之道。韦庄自问要尽职尽责,但也很清楚自己势必还要开罪不少人。

    而如果自家主公不会严惩内侍省近臣,却又树立起许多政敌...朝堂中可还有李振、高郁等对头一直在等候时机,韦庄深知那么反而会使得自己官位不保。

    御史台的官吏,毕竟不是明里暗里收集消息罪证的巡院侍卫司密谍。韦庄知道内侍宦官货赂公行,也知晓大批官员贿赂成风,可是他又怎能事无巨细的详知贿赂涉及的所有官吏,乃至贿金赃款的数额?然而听李天衢直接点出他这番举动干系重大,又要求自己亮出证据干货时...韦庄也就难免有些焦急无措。

    瞧着韦庄的神情反应,李天衢心说也就别在给这老爷子添堵了,遂展颜一笑,继而又道:

    “韦老勿虑,你主持御史台纠察整顿纲纪,即便也知其中涉及许多官员,只怕要在朝堂中惹得不少臣僚敌对,却仍向朕禀明,如此坚守职责,也理应嘉奖。

    毕竟心怀鬼胎之徒,要遮掩行贿买通内侍近臣的行迹,也不可能让你知晓他们涉及的贿金数目。御史台毕竟不能手眼通天,那不妨还是由朕向韦老报个账,乃至道明牵涉其中的官员又有哪些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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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预计三、四天后,恢复两更。

740章 治世的王道,乱世的霸道,当然大不相同

    ......啥?

    韦庄听李天衢所言,还以为自己是因年事已高而听岔了,然而守候在暖阁门口的一个小黄门,遵从李天衢的旨意,未过多时,便捧来一本名薄。李天衢打开之后,便朗声念道:

    “京师瑞和园苑监赵常行贿钱五万缗,通事舍人王彦通行贿钱七万缗,内给事张茂行贿钱七万缗...而这干人等,其实一直以李振马首是瞻。”

    “都水监丞吴进宝行贿钱八万缗,京市令田蒙贿钱十万缗,陈州长史李行瑞贿钱十万缗...而这些意图买通内侍省王禀恩的臣僚,私下与高郁来往频繁。”

    “梁国降臣段凝、袁象先,已先后向王禀恩纳赂三次,还意图通货于宫掖。也是有促使朕身边近臣多进美言,以求恩宠。殊不知他们暗中做得勾当,以及纳赂数额,朕也早已知道得清清楚楚。”

    听李天衢娓娓道来,至于韦庄...这老爷子听得愣怔出神,很明显已经懵逼了。

    李天衢也很清楚,相较于严可求那个机智过人,与他自须透露些心思便一点就透的谋臣军师。韦庄虽然也称得上才华横溢,可是他更倾向是个管理体制的内政型文臣。

    所以韦庄并不会像严可求那样,能迅速领会自家主公的用意,看破不说破,而只会冷静的观望时局发展。他感觉到所效忠的势力内部暴露出来的问题,已经有动摇魏朝国本的威胁,也势必要站出来提醒劝谏。

    既然韦庄主动找上门来,那么很有必要将我的计划向他说个清楚。也免得这老爷子以为他的主公当真就已被身边的奸佞谗臣蒙蔽,心中义愤难平,而再被气出个什么病来......

    李天衢遂又将他如何吩咐内侍宦官中的首脑人物,自己身边真正的心腹张居翰如何奉旨考察人选,再向帝君举荐,提拔亲信王禀恩为内侍省都知这些事宜说个分明。韦庄这个时候方才知晓,广收贿赂的内侍权宦,并非是欺瞒皇帝而敛取暴利,根本就是由自家主公把他推到了台前。

    只不过这等在后世叫做钓鱼执法,这般时节可称作以诈寻诈的套路,也让韦庄心中不禁犯起了嘀咕。

    毕竟当年唐太宗李世民,便曾暗中派人至官署机构刻意进行行贿,然而当时便有尚书裴矩表示以道德来引导官员、民众,才是治理国家的正途。而天子设下陷阱,引诱官员去贪赃枉法,这也有悖于以道德治理臣僚的准则。而后李世民经过提醒,也想到君王若是用欺诈这等手段,却还要要求臣子忠直,这也的确与理不符。

    韦庄是个正人,而且又深知一代明君李世民与贤臣裴矩的那个典故,所以即便自家主公如此设计,对于他而言也更为有利...不过这个当初锲而不舍一直赴京赶考的老者,的确也仍有着那股读书人的风骨与坚持。所以踌躇片刻之后,韦庄终究还是皱着眉头又说道:

    “陛下明鉴,当年唐朝太宗皇帝时节整顿纲纪、务止奸吏,也听闻诸曹案典,多有受赂者,便遣人以财物试之。而彻查出一人收取贿金,便将杀之。

    而世矩公闻知后,便曾向太宗谏言此人受赂,诚合重诛。但陛下以物试之,即行极法,所谓陷人以罪,恐非导德齐礼之义...太宗听谏大悦,而召百僚谓曰裴矩遂能廷折,不肯面从,每事如此,天下何忧不治?

    之后亦曾有人谏策太宗皇帝试探臣僚忠奸,而太宗追忆世矩公言语,深知要以仁德信义而安天下...老臣以唐朝太宗与世矩公事迹相谏,也因陛下如今以此等以诈寻诈试探臣僚,只怕也与导德齐礼之道相悖啊......”

    李天衢闻言不由哑然失笑,韦庄所言固然也有他的道理,但也还是那套圣人王道、仁者无敌的书生之见。然而乱世与治世的治国之道,到底还是大有不同,这般时节,可并不能只以仁义道德的准则约束麾下臣子。

    而按照后世经济学讲供求关系所说的那句话:只要有需求,就会有市场。李天衢心想我把王禀恩放倒台前,便会有人处心积虑的试图买通身边近臣...既然能将朝堂中潜藏的魑魅魍魉一网打尽,要比奸人更奸,也没有必要端起架子被一些准则给束缚住。

    李天衢遂摇了摇头,对韦庄回道:

    “韦老所言,固然也有道理。争天下时而也须用诈术,但也的确不能以诈来守天下。然而今时不比往日,我朝虽占据中原,可北有晋人虎视眈眈,周边又有诸国林立,这天下,也还没有到须以信义仁德治理的时候。

    前朝太宗皇帝,的确是一代明君,朕也素来敬仰。只不过若是他一味的恪守仁德齐礼,又哪里会有杀兄弑弟的玄武门之变?江山逆取而顺守之,而如今天下未定,便已有不少心怀鬼胎的臣僚意图欺瞒蒙蔽朕了。

    韦老认为对待那等佞臣,只以仁德教化又有何用处?按说朕也并没有亏待朝堂中的勋爵功臣,然而有些人一旦得势,终究难免骄纵枉法、恃宠而骄。眼下这世道,朕心意已决,就是要以诈寻诈,快刀斩乱麻,用雷霆手段肃清朝中将邪教贼党。

    至于治世的王道,日后也终究需要似韦老你这等贤臣弼佐辅国,可是现在...却还不是时候!”

    韦庄闻言,本来还待再劝。然而听李天衢说的斩钉截铁,眼中也闪过一抹凌厉的杀气...他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到底还是沉默了下来。

    而韦庄毕竟也曾经历过唐末乱世,联想诸藩各方君主之间相互攻伐,藩镇内牙将臣僚背反弑主也是常态,乃至有凶暴军阀纵兵食人,以及有很多于太平时节绝对不能为世人所容的兽行恶事...他心中却也难免寻思着:

    或许也正如陛下所言,现在这个世道,可还并非是国君能以道德诱导,用礼教整顿,而让臣僚百姓归服的安平乐世,是以非常时期用非常手段...只是如此一来,恐怕再过一段时日,汴京朝堂,也不免将掀起一阵腥风血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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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即便对于自家主公的计划颇有微词,可是韦庄得知李天衢的确也是要整顿纲纪,而且对于朝堂内暗中有所勾当的臣僚,心里也早跟明镜似的。他当然也不敢泄露机密,也还是要主持御史台的本职工作。总之皇帝下定决心要做的事,韦庄自知他可以劝,但也终究不能让一朝天子对他言听计从。

    至于李振、高郁等与自己矛盾逐渐明朗化的政敌,彼此的争端,韦庄在李天衢面前本来并未提及。除非有信心能够一举扳倒对方,否则三天两头便要告御状的那种高官要员,反而更不容易受皇帝待见。

    然而听自家主公亲口提及,以重金行贿意图买通皇帝近臣的官员当中,也多有李振、高郁二人培植起来的党羽,韦庄便知道李天衢也已有意要对魏朝统治高层班底动手了......

    本朝帝君,可不是前朝暗弱无能,而被藩镇节度轻慢羞辱,任由朱温摆布的唐廷昭宗皇帝。韦庄也知道再是威风八面的权卿勋臣,只要皇帝想整的人,便能让他立刻功名丧尽。

    而李振与高郁明明嫉恨自己主持御史台监察节制他们的权势,彼此矛盾日渐加深,如果自家主公已经打算要办这些欲壑难填的权臣,以韦庄的立场,也应该感到开心才是。可他思前想后,偏偏心绪又十分复杂。

    告退出了暖阁,又被等候多时的随从搀进了李天衢御批可以抬入内朝的官轿当中。而韦庄方自坐定,便长叹了一口气,随即难呐说道:

    “帝王心术,实难揣测。该说的、该劝的,我既已讲过,以后的事,还是恪尽自己的本分便是了......”

741章 棋逢对手,现在还看不出谁更胜一筹

    汴京这边,李天衢关注朝堂政坛中的暗流涌动。而在河朔地界,魏朝、后唐大军,却仍是在真刀真枪的打仗。

    葛从周、周德威双方统领的军旅,抵至位于邢、洺两州交界处的沙河县地界。

    而葛从周坐镇城廓,排开阵势,就等着那员敌国的军中上将发动全力前来攻打;

    可是周德威挥军杀来,却也并没有立刻调动部曲轮番向城关发动猛攻。而是派遣各部士卒挖掘壕沟,伐木堆土,扎营筑墙,又于四周铺下安插鹿角拒马,按部就班的架起营帐、搭建壁垒.....

    这般模样,就好像周德威根本就不打算攻城,而是行军至此耀武扬威,摆明了就是要和扬武镇牙军长期磨耗下去。

    “那周德威果然知兵略,也的确不可小觑......”

    城头上方,葛从周眺望外侧后唐大军的动向,忽的有感而发道。然而他很快又看见有几拨军阵从敌军营盘中开拨出来,并且朝着城关这边靠近。

    杀出营盘的后唐军阵列当中,已有军健吹起号角,发出呜呜浑厚绵长的响声。沙河县城头上就一众军将见状立刻高声喝令,督促麾下军卒排紧队列,打起精神,而准备应对敌军即将发动的攻势。

    可是那几波后唐部众,行至距离沙河县尚还有三四百步远的距离便停下了脚步。就地结阵,诸部军卒又爆发出激荡的呐喊声,齐举兵刃挥舞。还有一员骑将从阵列中疾奔出来,驱使战马,大概沿着城头上强弓劲弩的射程边缘来回驰骋,也是几近耀武扬威之态。

    那周德威也不愿强攻城池,而先行派兵搦战,这是有意邀我在城前厮杀几阵......

    葛从周立刻察觉对方的用意所在,他嘴角微微翘起,也猛然下令,城头不但也响起了雄浑悠长的号角声,咚咚密集的战鼓声也是十分激昂。

    沙河县城门缓缓被打开,大批牙兵军健也汇聚成一股怒潮,训练有素的军队布阵也着实很快,前排的长枪盾橹已经列开数层,后面弓弩手扣弦的扣弦、上弩的上弩,也尽皆准备就绪。只待所部将校一声令下,一排排箭簇弩矢便将立刻斜指长空,而向对面的敌军施射过去。

    而后唐扎下的军寨营盘的辕门处,周德威由一众亲随锐骑拥簇着,也正冷眼眺望沙河县城那边的动向。他生的张黑脸,平常不苟言笑,格外高大的身躯端坐在马背上也是一动不动...若非是周德威时不时眨个眼,以及他颌下蓄着的浓密黑髯在轻风吹过时微微飘动,这副扮相似乎也与用浑铁雕刻筑成的铁将军相也没什么分别......

    眼见远处人浪如潮,杀声骤起,神情冷漠的周德威微微颔首,心中也正念道:

    毕竟葛从周久负盛名,如今我大唐兵犯他执掌的藩镇疆土,又杀至他坐镇的城郭之下。既然不肯被我军压制住气势,今番搦战,那葛从周到底还是要接招的......

    由周德威这员后唐功勋宿将亲自押阵,汇聚在他周围的行伍将士寂然无声,却也迅速排列开了阵势。很多将官士兵与他们的上官神情十分相似,各个犹如铁铸石雕,行伍间也透出一股威压萧杀之气。

    随着周德威又是一声令下,先行去搦战的后唐部众发出更为狂暴的喊杀声,行伍间士卒们用钢刀敲击着盾牌,周围队列间枪戟森然,大阵中亦有一排排弓弩斜指苍穹,便朝着出城迎战的扬武镇牙军呼啸而去。

    双方军阵步步迫近,直到彼此都进入弓弩的有效杀范围之内,各自行伍间军官立刻扯着嗓子怒声嘶吼。无数枝箭簇一并被射出,撕裂开空气顿时形成刺耳的锐啸声。各自军旅当真如针尖对麦芒一般,军阵中就仿佛忽的腾起一团乌云,本来劈头盖脸的朝着对面敌军急坠下去,然而那一边阵列中的反应大致相同。两蓬箭雨在空中交织而过,当即也不由不少羽箭相碰,旋即便从半空中歪歪扭扭的跌落下去。

    急坠落下的利箭,也仍有不少落入敌军阵中。也难免有些士兵闪避不迭,被箭矢射中。然而除非那等时乖命舛的军卒身上要害被贯穿,而毙命当场,其余中箭的军卒则嘶声恶言咒骂着,仍尽可能仍跟着队列向前挺进。

    近了,越来越近了...直至双方军阵短兵相接,犹如洪流一般试图踏平冲垮敌军的队列。排在最前面的剽悍军卒,也已经开始挥舞着军械疯狂砍杀。

    然而无论是魏朝葛从周所统领的扬武镇牙军,还是由后唐周德威统率的藩汉马步军。双方密集的步阵内部,也是由一个个小阵所组成的,士兵各自按所部编制,刀盾手、长枪手...乃至手持着大斧长刀的宽大兵刃的强壮军汉相互配合,以图尽可能有效的杀伤敌军。

    后唐军阵绵绵不断杀至的阵列当中,前排那些健壮军健持着大斧长刀忽然从阵角一侧杀出。做势削皮剔骨,一层层削去宋军外侧的血肉,直至彻底撕裂开对方的阵型。

    然而一时间血浪滔天,扬武军步阵这边又有几排军卒冲将上前,锋刃寒芒滚滚,地上散落的残肢、断臂、尸骸...也已是越来越多。

    后唐藩汉军意识到这场仗碰上了硬茬子,冲杀在最前列的士兵嘶声怒骂。只是骂声中除了这般时节汉语官话,其中还夹杂着让人听着不解其意的各种藩语胡话......

    然而魏朝、后唐双方的兵,也无论是汉儿、胡人出身。他们浴血奋战着,眼见平素与自己交情深厚的战友,被对面直搠猛砍过来的兵刃袭中,而成了倒毙在地上的一具具残尸...也都爆发出了噬血的疯狂!

    混战厮杀中的士兵们各个满脸污血、面目狰狞。可即便都已经杀红了眼。双方军阵尚能维持较为严整的阵列,除了最前排杀阵中彼此军卒呈犬牙交错状的厮杀,很快便有队列后继补上,也维持着己方军阵不会被敌军冲溃。

    这等杀阵景象,就好像是两头猛虎相博。往往一口咬去,一爪子拍去...虽然也能撕掉对方身上一片血肉,可使尽浑身解数,也仍旧无法一口咬住对方的脖颈,而将其死死按在地上。

    在沙河县城头上方,除了矗立在城门楼下的主帅葛从周,节度副使贺瑰也正倚在墙垛旁,观望城外杀阵战况。然而眼见两军将士大概斗得个旗鼓相当,他麾下不少牙兵也已死伤了不少,可仍旧难以打退后唐藩汉军的攻势...贺瑰攥紧了拳头,口中也不住的又咒骂了几句。

    世人谓之贺瑰善统领步军,他也的确有些治军打仗的本事。可是今番与后唐藩汉军厮杀,贺瑰发现由他管领的步军并没有占到任何便宜。

    河东藩汉军,以及统领这路军旅的晋人上将周德威,倒也的确是个难以对付的敌手!

    贺瑰固然不可能知道,按说正史梁晋争霸,于胡柳坡之战即便晋军获胜,他却能阴差阳错的撞见不被李存勖采纳谏策,只得押运粮草辎重出行的周德威,甚至借助混战乱势,而取了那员河东上将的性命...不止听闻对方过往的战绩,先前又速取袭破洺州,随即挥军前来,向魏朝名将葛从周发起正面挑战,起码从目前看来,他也的确有那个实力。

    城前双方士卒仍在奋力厮杀着,贺瑰不由的转过了头,朝着面色从容淡定的葛从周那边望去,他心里也正琢磨着:

    本来我扬武军奉旨协西行,助昭义军李继韬那厮荡灭占据泽州不肯投从魏朝的裴约所部牙军。晋人倒趁势攻我军藩镇,眼下丢了洺州,这周德威旋即挥军杀至,也是来势汹汹...他到底是晋人军中上将,也终究不能任由敌军在扬武军治下来往猖獗。那么这场仗,你葛从周又打算怎么打?

742章 我不动,你敢动?

    沙河城下这场大战厮杀了半日,直至双方尸首枕藉。周德威这才一声令下,吩咐鸣金收兵。而葛从周见状,也下令接应伤兵回城,整顿部曲。

    如果论及五代十国时节最能打仗的将才,葛从周与周德威,也必定会是后人最先想到名字的名将当中的两个。当他们各自撤离时,也都意味深长的朝着对面眺望过去,

    即便距离尚远看不真切,葛从周、周德威也都隐约的觉察到,远处有一对锐利的目光正向自己这边投射过来......

    这两员当世名将的第一次的正式交锋,便犹如两个武林高手先对了一掌。大概试探清楚对方的功力,随后反而彼此岳峙渊渟,守住了门户,不急于立刻击败对手。

    毕竟与这等级别的敌手交锋,稍有疏失,便有可能是致命的破绽。

    而今日厮杀过一阵,葛从周、周德威考量临阵厮杀时的环境。要相较比拼的,还有各自心态意识、用兵的阅历,发现把握时机的能力,以及麾下军旅的作战素质。

    而且双方经过先前战事付出了一定的伤亡代价,扬武镇牙军方面四万五千兵马,河东藩汉军兵力六万有余。不过葛从周坐镇沙河县有城险倚仗,双方的兵力差距也还没有到可以以多击少而发动强攻的程度。

    当藩汉军一众将官随着周德威返回帅帐,他们发现这个往日平常便不苟言笑、十分严肃的上官似乎面色还显得更为凝重,也似的帐内的氛围显得压抑了不少......

    其中一员军将以为今日也只与魏朝扬武军杀得个五五开,而没有一举压制住对方,而使得治军素来严谨的周德威有些不喜,他便站出身来,赔笑说道:

    “周总管,那葛从周的确是魏朝开国功臣,往日辅佐魏帝东征西讨,威名著于四海。可是本来听闻他善于奇袭,引军长驱、奔袭千里,但如今遇见您周总管,却也只能龟缩据守城郭,我军声势实则已压过他一头。

    如今那员南朝宿将,就在眼前,被我军逼迫得只能采取守势、束手束脚。看来葛从周虽有武名,但到底还是不及周总管,我等继续前去搦战厮杀。扬武镇牙军苦守城郭,早晚军心不振,到了那时再趁势攻打,也当能重挫葛从周,而堕了南朝的锐气。”

    然而周德威听了却轻哼一声,他斜眼打量那个军将,并沉声说道:

    “听闻那葛从周用兵神速、动若风雷,常能出奇制胜。可是他若只是一味的求快,反而也易于让人看穿他的打算了。你说他束手束脚,被我军逼迫得只能采取守势?这等形势之下,不是也可说是正因为他葛从周坐镇沙河,而牵制住了我这一路军旅?

    天下诸般将才,有的能攻、有的擅守,有的敢于冒险,善打闪击战;有的用兵谨慎,行军作战步步为营...可是能攻的未必不擅守,善于出奇兵奔袭的也未必不筹谋谨慎。

    所谓名将,本就如是,无论攻坚野战,要的是你攻守兼备,动则如火,不动如山...你又怎会知道,这次那葛从周,便不是刻意要引我军在沙河城下与之对垒僵持?”

    那员藩汉军将官反而碰了一鼻子,被周德威给噎得没了言语。眼见帐内其他人一时无语,周德威遂交代过轮班值守,今夜巡营口令,乃至次日搦战部曲等事宜之后,便挥了挥手,示意麾下将官都退出了帅帐。

    待周德威坐到案前独处,心想葛从周这种类型的主帅,经常会采用长途奔袭、迂回穿插,而且经常也能达到出其不意的效果。作战效率极快,能打硬仗更擅奇袭,而是让对手很是头疼,不得不小心提防的将领。

    然而步兵都不过两条腿,骑兵所乘的战马也就四只蹄子...葛从周带出来的兵,也不可能会什么神行法之类的本事。可是他打奔袭闪击战炉火纯青,也总能在关键的时候,出现在最合适的地点,而给敌人以致命一击...这说明葛从周不止着眼于眼前这片战场,他剖析整体战局的走向,并在这段期间准确把握时机的能力十分突出。

    毕竟奔袭作战,也不是任何带兵的将领都能运用的恰到好处。贸然尝试,只会白白消耗麾下兵马的气力,还有可能一头扎进敌军环顾的险境当中。

    而葛从周先前疾行奔袭回他统掌的藩镇治下疆土,又杀败逼退了李嗣恩、符习所统领的同袍军旅...可是这次他抵至沙河,便不再挪地方,而是以被动的姿态,主动等候敌军兵临城下。

    周德威心想这绝不会是那员魏朝名将的无奈之举,思忖良久过后,他揣度葛从周的用意,所想到的则是:

    葛从周也知道几乎不可能一口气吃掉由这几万藩汉军,然而后唐这次战争的目的,就是要吞并葛从周统掌的扬武军全境疆土。要取扬武军,则势必要攻破治所邢州巨鹿。周德威自知凭他六万兵马,如果要强攻四万五千敌军坐镇的沙河县城,过程想必也要比先前打下洺州刺史霍彦威死守的广府城困难上太多。

    绕过位于邢、洺二州交界处的沙河县城,直接去攻打扬武军治所巨鹿?周德威心想放着葛从周这等名将不管,那么他也大可以挥军杀入后唐方自夺下未久的洺州,甚至对北面成德军下辖的赵州构成威胁。

    这相当于双方大将,放任彼此去偷对方的老家。然而邢州大多半疆土,仍与魏朝掌控的州府接邻。周德威去攻打严阵以待,城防工事齐备的巨鹿城...可是葛从周趁机再去打回城墙早已是千疮百孔,而且守军也是立足未稳的洺州广府必定更为容易。

    做最坏的打算,如若葛从周还能趁势一举打下赵州...再有相距路程不远的魏军截断邢州西部的道路要隘。周德威自知恐怕那时未必已打下巨鹿城,由他统领的藩汉军反而要被敌国完全包围......

    剖析葛从周的打仗风格,他也并没有挥军返回扬武军中枢所在巨鹿城,挥军推进到了沙河县,却就在此按兵不动,而等候敌国大军前来...周德威心想这个劲敌,也极有可能就是如此打算的。

    不是那葛从周处于被动,而只得据守...他引兵至此,却致使我也不宜轻动...周德威心想如此他们这两员在各自阵营当中,有着极高地位的勋将就只能在这沙河县城下继续耗下去。平常出城的出城、出营的出营叫骂搦战一番,厮杀上几阵,但无论是哪一方,也都无法一举歼灭敌军。

    眼下也就只有等候其余几路同袍的动向,又是否能打破这边的僵局了...周德威心中寻思,可是他眉宇间忧色也不免又多了几分,毕竟他也很清楚:

    这场战拖耗的时日越久,对于他后唐而言,也就更为不利。

    ...邢州沙河方面,扬武军节度使葛从周,与藩汉马步军总管周德威开始交锋的这段时日。后唐从东、西两个方向,亦有军旅正在朝着邢州合围而来,而大军先行的那些弓马娴熟的轻骑斥候,这一路下来格外的警惕戒备,时刻注意着周围是否有敌军伏兵忽然杀出。

    毕竟当年魏帝李天衢划出魏博、昭义军两处藩镇治下一些州府而组建扬武军,任命葛从周为节度使...如今以后唐的立场看来,也发觉这正是针对他们那一方势力做下的部署。

    而如今魏博军早已划入魏朝治下,昭义军叛臣李继韬,又背反宣称向魏帝称臣...包括周德威在内,后唐出动的各路统兵主将当然知道,如若没有能够奇袭一举拿下扬武军。那么比起他们这些犯境的军队,魏朝的援军,只会来的更快。

743章 山岭阻击战,叛将对叛将

    邢州以西,后唐成德军掌控下的冀州,与魏朝魏博军下辖的贝州两处军州接邻。而位于冀州东部的南宫县,距离扬武军治所巨鹿城也不过百来里的路程。

    周德威打下洺州,自南而北,杀入邢州地界,却在沙河县遭遇严阵以待的葛从周。双方僵持交锋,也可以使被彼此给牵制住。可是自成德军冀州方面,又有一路军旅从东往西,正能避过葛从周所统领的主力牙军,而对扬武军治所邢州巨鹿直接构成威胁。

    可是自家州府周围的道路地势,魏朝方面也当然十分清楚。葛从周也绝非是孤军奋战,后唐既然调动了几路兵马,戎卫扬武军周围几处藩镇州府的魏朝军队,当然也已出动了。

    由冀州方向进发,而杀往邢州的后唐军队抵至南宫县治下一处名为黑熊岭的去处,此间山岭迤逦如蛇,而翻过这道岭,再也不过一日的便将进入邢州地界。

    结果先行的斥候军马,在抵至黑熊岭而正要探查周围是否已有敌军潜伏之时,也不必再爬岭攀高的费事...因为他们很快便听到,山岭上骤然间有暴喝声响起:

    “放箭!”

    密集的箭啸破风声乍起,形成撕裂空气的嗡鸣声。一排排的羽箭不停的从挥洒下来,立刻对就下方守军形成压制。不少后唐军健立刻高声示警,然而一支支羽箭从空中骤然落下,身上当即溅起点点血花。

    事先便估计邻近扬武军藩镇的魏朝军旅不可能无动于衷,也已经发现这里的确有南朝军队埋伏。遭遇伏击的斥候军骑纷纷呐喊,也都调转方向,要从黑熊岭间逃离,立刻返程回去向本部军旅报说这处山岭已经发现敌军的踪迹。

    然而一众人马还没奔逃出多远,就见又有几拨魏军从后方骤然杀出,行伍间寒芒滚滚,大批剽悍军卒,而嘶声喊杀着朝着他们这边截杀过来......

    三拨哨探的军马轻骑,几乎被先行占据冀州通往邢州之间山岭要隘的魏朝部众屠戮杀尽。可是好歹仍有几个落网之鱼,侥幸从伏击中突围出去,仓惶的向东面奔逃,将魏军已经在黑熊岭布寨设防的消息报与这一路后唐将领知晓。

    既然知道前方有敌军据险拦路,后唐军队保持戒备,继续向黑熊岭的方向挺进。直至占据坡岭高处的哨兵发现这一路后唐主力兵马也已抵至山岭前,魏朝所派出的将领立刻居高观望,就将东岭一侧,越来越多的敌军源源不绝的涌出。人喊马嘶之声响成一片,正在集结成阵。

    双方都已经发现敌军的主力兵马,就在视野范围之内。再要打伏击战是不成了,可毕竟魏朝军队抢先一步,占据地利优势,已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官居魏州等六州都知兵马使的王景仁站在山头、登高望远,他一身铁甲铿锵,也犹如一把出鞘的利刃一般锋寒夺目。而瞧着岭下后唐人头汇聚涌动,他脸上神情却显得十分轻松,还转过投去,对身边一名亲随军将笑言道:

    “晋贼图谋从东面袭取扬武军治所巨鹿,可眼下已失先机。休说京畿那边另有军旅调度,奔赴巨鹿守卫城池,晋贼也决计不可能得逞。我等挥军至此据岭迎敌,敌军连巨鹿城都到不了,而在此大败晋人的战功,终究还是咱们的!”

    如今王景仁所统领的军队,驻扎的范围虽然以原来的魏博军藩镇为主。可是他官居都知兵马使,并非是执掌一方藩镇的节度使,麾下军旅,也以魏朝各地部曲抽调的兵马为主,几乎没有原本魏博镇的牙将牙兵。

    因为李天衢清楚,天下诸藩以下犯上、桀骜不驯是常态,动辄哗变叛乱,诛杀节度上官...魏博军不但是其中的典型,而且他清洗的也更为彻底。

    因为就算当初也曾如朱温一般,趁着原本统治魏博军的邺王罗绍威要求协助出兵平叛,而血洗那处藩镇的军阀牙将世家...可是按原本的史载轨迹走,梁将杨师厚做过魏博军节度使,而他死后藩镇又反了,叛兵擒拿挟裹节度使背梁投晋;而后后唐灭梁,魏博军还是要反,甚至还是导致李嗣源出兵征讨期间,被麾下黄袍加身也造了反,乃至因京师守备空虚,而致使后唐皇帝为李嗣源所杀的诱因之一。

    所以李天衢知道就算如朱温那般将魏博牙将世家斩草除根,可是那处藩镇的牙兵耳濡目染,内部极为抱团,对外非常排斥。除了杨师厚等极少数能镇得住他们的名将坐镇,似乎稍有不满便要哗变叛乱的特性仍是深入骨髓......

    所以魏博军藩镇除本地寻常百姓之外,牙军各部降兵与其家属,魏朝也早已下旨彻底将其打散,而零零散散编入各地部曲。当一个抱团的集体彻底拆分,也就很难再闹出什么幺蛾子来...而魏博降军中如若有人不愿就搬离故土,爱干就干,不干滚蛋。倘若借机闹市,视情节严重,就直接砍了了事。

    所以王景仁现在统领的军旅,虽然也不乏久经战阵的老兵,可说不好听了,的确也是七拼八凑起来的。王景仁自知他当年是被吴王杨渥那小儿被逼得败逃出走,以降将的身份投魏,魏帝李天衢未封他做一处藩镇节度即便合情合理...可是王景仁包括他麾下这些转调至魏博军地界的不少将官,也都是卯足了劲要建功立业,盼着朝廷复设魏博军,而让朝廷承认他们藩镇节度与牙将的地位。

    毕竟不想当将军的兵不是好兵,而在这年头,但凡是个将军,几乎都想做权掌一方的节度使,这也是常态......

    所以王景仁摩拳擦掌,就等着后唐军队杀来,并且大败敌方,才能于战功薄上再添上一桩大功。按他所想,如今己方军旅已经占据高处,且先以逸待劳的拖耗敌军气力,再从高处集结兵力骤然杀出,想必也能杀得这一路后唐军旅铩羽而归。

    王景仁满眼的跃跃欲试,而他眺望下方敌阵中打出的军旗,又听上前确认的军校回来禀说之后,王景仁心中不禁嘀咕道:

    听那人名头,看来还是晋王李存勖重用的将领,能擒杀住他最好,正要立下这桩大功...可是后唐帐前亲卫,兼京畿步军都指挥使李绍琼?这厮又是什么来头?

    王景仁当然也曾听说过,晋国先主李克用广收义儿,而为他们改名都要带个“存”字或者“嗣”字。而如今后唐皇帝李存勖延承他父亲的风格,即便不是义父义子关系,可是也常好给降从、转投的将才赐姓改名,其中似乎只除一人例外,其余也都是“绍”字辈的。

    所以王景仁看到李绍琼这个名头,不但知晓这并非是对方的本名,也知道他也是后唐帝君李存勖打算重用的军将。只是王景仁却不清楚这员敌将本来唤作什么,又有什么本事,能被李存勖提拔做他的亲军将官。

    王景仁的确不知道,那个如今名为李绍琼的后唐军将,本来却在魏朝殿前司军中效力。

    那个人,也正是先前只因有冲突口角之争,便夜潜门户,残忍屠杀了他上官一家满门后出逃...而惊动了殿前司都点检使王彦章,而激得王铁枪大发雷霆之怒,有机会也势必要拿住他典刑正法的叛将苌从简。

744章 为人似野兽,打仗像猛兽,更是个禽兽

    黑熊岭下方,本名为苌从简,如今已由李存勖赐名的李绍琼同样也在朝着岭坡高处张望过去。

    然而李绍琼目光阴森森的,他身形壮硕,偏偏面色却显得有些苍白。举目眺望,眼见黑熊岭上魏军旌旗招展,大概也能望见众多敌军已经排开了阵势,就等着他们这路军旅冲上去填命...李绍琼忽的伸出了猩红色的舌头,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而他脸上神情,分明挂着一种...病态的兴奋。

    那般模样,当真犹如一头吃惯了人肉的恶豺。

    本来是魏朝忠武军治下陈州出身,可是李绍琼也仍旧按着他原本的命途轨迹那般,离开中原,而北上前去投往河东。

    按说他本来也不过是以屠羊为业,应该也没有机会觐见李存勖,而得能后唐帝君赏识,更不用说还赐名重用他这么个从南来投奔的落拓汉。

    可李绍琼非但自幼习武,善使一杆大槊,气力也能胜过几个寻常汉子,更关键的是,他临阵厮杀最不惜命,那种凶残狂暴的打法,就好像性命本就不是他自己的一般。甚至打惯了仗,杀惯了人的宿将老兵,如若看到李绍琼这个疯子血战时的模样,也都不由心生惧意。

    恰逢李存勖整顿军旅,效法他父亲李克用那般,着手提拔军中才干。但是还唤作苌从简的这个恶汉,以南朝外来户的身份,却震慑得所在的部曲人见人怕,也争取到了觐见李存勖的机会。

    先是被任命为晋王帐下的亲军小校,而后讨伐赵国叛将张文礼、北平王处直背反,乃至契丹耶律阿保机大举入侵,夺回卢龙军失地以及镇压河东北面州府叛乱之际。苌从简厮杀悍不畏死、骁勇异常,遂又受李存勖破格提拔,并赐以姓名,时至今日,也成了后唐军中独当一面的将领。

    本来还身兼后唐帝君帐前亲卫的职事,李绍琼却领兵杀至扬武军左近,也是他极力请命争取到李存勖的应允。可是抵达此间山岭,却发现魏朝军队已经占据了有利地势,若要强行攻打,只怕伤亡定然不小。

    李绍琼身后集结的大股军健,从貌相上也有不少凶神恶煞之辈。眼见有敌国大军拦路,后面也响起了一阵恶言咒骂声。一员军校疾步上前,他双眼又往黑熊岭上扫了一圈,旋即回过头来,对李绍琼报说道:

    “都指挥使,我军到底还是慢了一步!可恨南朝兵马已经截住要隘,我等又当如何?”

    李绍琼听了,脸上却露出十分古怪的笑意,他转头望向那员军校,以十分沙哑的音调说道:

    “冲上去,杀人...这么简单的事,还须我废话么?”

    与李绍琼阴测测的目光对在了一处,那员军校猛的就感到心里一颤,浑身汗毛也不禁竖了起来。在这个由后唐帝君亲手提拔的上官帐下也已效力过一段时日,这军校每每向李绍琼禀说军机,也总会有一种惊悚恐怖的感觉......

    尤其前些时日,李绍琼所部军旅奉旨出兵,途径成德军地界,过深州静安。行军经过一处于山岭下居住的农家,李绍琼偶然间发现那农户膝下有幼子幼女,而做下的那桩事,让这个时常在他身边走动的军校难免知晓之后,每每想起来寒毛直竖,也立刻能感受到刻骨铭心的恐惧:

    军队继续启程时分,李绍琼亲自与几个心腹,撞进那户农家,无端残杀那对庄稼汉夫妇,掳走他们的幼子幼女,再把这家可怜农户的房舍点上把火烧尽。

    至于李绍琼要杀百姓、掳孩童的因由...那两个小儿他是要在行军途中,边走边吃!

    眼下虽然也是乱世时节,可是时局好歹比唐末最为动荡时稳定几分。起码拥兵自据一方的军阀,也很少还有如秦宗权、李罕之、孙儒之流那般,纵兵残害百姓,充当军粮而在天下各处上演着大规模的吃人事件。

    然而这员军校却也知道李绍琼暗地里做得勾当,如有机会,他必定要杀人食肉,还是小儿最好。毕竟这年头诸国攻伐之际,也总时会殃及地方百姓。李绍琼在太原当差时,尚还能勉强忍耐,可前些时日河东地界也曾听闻过几桩无头命案...那军校寻思恐怕与李绍琼也有所牵连......

    战乱时节,李绍琼厮杀剽悍凶狠,然而些许知情人却也清楚,每逢行军途径、屯驻至民宅附近之时,他吃人更凶。

    摊上这么个性情极度暴虐凶残的顶头上司,这员军校也唯恐触怒了李绍琼,谁知道他起了杀心时,又会不会把属下开剥了再吃?

    所以即便又要在李绍琼的命令之下往刀山火海里闯,可是这军校也决计不敢反对质疑,他赶忙称罪领命,便退下去传令吩咐各支部曲,按都指挥使军令,准备向黑熊岭上的敌军扑去。

    山岭下方的军阵动弹起来,犹如野兽嘶吼般的喊杀声此起彼伏,其中还夹杂着些不敢让李绍琼听见的怨言咒骂声。然而自下而上的后唐步军,渐渐的确犹如如山洪一般,朝着黑熊岭高处漫卷而去!

    “哈!晋贼倒真敢来扑?这倒正好!”

    杀熊岭上,王景仁向下眺望,发现敌军很快便汇聚成人潮人浪,开始朝着这边涌杀过来。他也当即厉喝一声,周围将官相继下令,诸队弓手立刻擎起手中,扣箭认弦,纷纷朝着那些面目狰狞,如野兽一般疯狂涌来的后唐军健瞄准过去。

    还有诸部甲士持盾架刀,在后方暂且待命。成队打着赤膊的军汉备置了一些擂石,伺机也要向下方砸将下去。

    也不管你李绍琼是什么来路,如今既然要来讨死,便成全了你,也成就我再立下一桩战功!

    王景仁心中念着,眼见对方已要进入弓箭射程范围内,他缓缓的把手举起,旋即用力一劈,当即喝令道:

    “射!”

    一蓬蓬的羽箭,顿时离弦射出,居高临下,也夹杂着疾坠的势道没入后唐军的队形之中。血花飞溅,那些拔足疾冲的士兵发出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中,也开始响起了阵阵惨叫!

    随着鲜血飚射,那些冲驰在最前面的后唐军健当中,中箭者当即又从岭道间滚落,翻滚时也不住惨嚎不绝。

    第一轮箭雨泼洒下去,致使朝着山岭上扑来的敌军士卒扑倒翻滚...l然而其中很快的却又撞出一道人影,他疾步的速度很快,或是直接从前面那些士兵尸首上踩踏过去,或是抡起手中大槊,索性那些朝下翻滚,甚至还没气绝的军卒往旁扫去。

    又是一蓬羽箭扑面而来,那员将官抡舞大槊格挡,也仍不免被箭簇射中。只是好歹身披铠甲,簇尖羽箭穿透甲叶缝隙,浅浅入肉,可也已扎破皮肉渗出了鲜血......

    这个人却仍冒着箭雨朝着上方发足狂奔,真就似是不稀罕自己这条性命。黑熊岭上方指挥诸队弓手射击的军将,很快便注意到他的存在。渐渐的,大致也能看清他那极为狰狞扭曲的面庞......

    统领这一路后唐军旅的主将李绍琼,不但亲自往山岭上杀去,现在甚至已经冲在军阵的最前面!

745章 山岭血战,亡命至极的凶徒

    弓弦绷响与箭簇破风声比方才更为猛烈。汹涌突进的后唐队列,在一轮接着一轮的箭雨打击下,也不便有些松动。密集的利箭呼啸落下,一时间不知道又有多少正在向上冲杀的兵卒翻滚倒地。

    可是李绍琼仍旧冲在最前头,即便他身披的铠甲上又多了两根羽箭。其中有一枝穿透甲叶缝隙,大半簇尖都已扎进了血肉里...可是李绍琼好像根本不知道什么叫怕,也感觉不到痛楚一般,他那对招子当中,满满的尽是疯狂的杀意!

    倒也是因为李绍琼身先士卒,他麾下那些剽悍的将官兵卒仍然嘶声怪吼着向上冲杀。毕竟一军主将冲锋在前,自诩有血勇胆气的军健,也都不肯做遇到硬仗便得手软脚软、掉头便逃的懦夫,那就只有继续蚁附扑杀过去!

    而紧紧跟随在李绍琼身后的后唐步军,有携盾牌的也立刻架起来竖起遮护。激射而至的羽箭撞在盾牌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也不免斜飞掉落了下去。也有些以浸油硬木打制的盾牌,那盾面钉住的羽箭也是越来越多。

    前有李绍琼抡槊开道,后有步军甲士架盾掩护。面对箭雨打击,即便仍有些士兵被射杀倒毙。可是其余大多军卒仍在奋力向上面疾奔,距离不断施射箭矢的魏军部曲也是越来越近。

    岭坡高处,正在指挥放箭的魏军将官神情也是愈发的凝重。

    这拨晋军,倒还真不惜命!可与其说是悍不畏死,我军已占据高坡,领兵的主将却不管不顾的当头就冲杀过来,这厮是要做贱自己的性命,还是以为我们还真能被你唬住!?

    督战的魏军将领恶狠狠的咒骂了一句,旋即高声喝令。岭坡上方几队军汉推动着至少也有几十斤分量的石头,朝着下坡靠近。至于位列前排的弓手们,也立刻让出了一条道路。

    沉重的石块搬动不易,可是直至从上坡滚落下去。即便比不上守城战时直接从高处砸下的滚木擂石杀伤力更大,可是在有限空间内,往下滚落挟裹的势道,也足以将人砸得非死即伤!

    仍在朝着上方狂奔的李绍琼,也赫然发现几颗好歹也有一人环抱大的石块翻滚着向下方砸来。即便是从下坡往上疾奔有些吃力,可他的步履也仍十分迅捷,左辗转、右腾挪,旋即纵身一跃,竟然都躲了过去。

    石块疾速翻滚着,旋即砸中身后猝不及防的后唐士兵,碰着便是胫骨折裂。哀呼惨嚎声中,连带着后方一批军卒向后倾倒,也顿时倒下了一片!

    然而山岭上方,魏军队列中也有惊呼示警声响起。正当推石的军汉、射箭的弓手、待命的步卒...轮番交接押上之际。李绍琼疾步暴蹿,眼见便要只身撞入上方猬集的阵列当中!

    那张既狰狞又病态的面孔已是清晰可见,李绍琼浑然不顾身上插着的那几支羽箭,他手中大槊抡动起来,也是势如风雷。骤然横扫出去,霎时间便是砰砰咚咚一阵重物撞击的闷响。

    李绍琼蹿到岭坡上,立刻抡槊扫出了一片空间,不少兵卒当即被打翻在地。而本来在最前方督战的那员魏军将官,正好和那对凶芒毕露的双眼对在了一处,他心里登时咯噔一下,仍是无法相信那员后唐悍将,当真就敢一个人往敌军的人堆里撞!

    电光火石的功夫,李绍琼手中大槊便又疾速刺出。那魏朝将官来不及反应,手中长刀刚擎起一半,冰冷森寒的槊头锋尖,便狠狠的洞穿他的咽喉!

    李绍琼随即抡臂一甩,锋利切宽大的槊尖锋刃,登时将面前那员敌将大半个颈项切断,双目圆睁的头颅,也顿时朝着一侧耷拉了下去!

    鲜血如喷泉般从断颈处喷涌而出,周围士卒见状大骇。但也有人悲愤怒吼,持刃上前,一起围上去要为他们的上官报仇。

    这晋贼简直就是条疯狗!可他再是亡命剽悍,眼下也陷于我军阵中,只要一并围攻,也必定能将这厮乱刃分尸!

    转眼间先有数十上百个魏朝军健,就如狂涛怒浪般就要见李绍琼给彻底淹没。周围锋刃寒芒一直在卷动着,几起几落,也都是朝着他的身上招呼过去。

    而李绍琼手中大槊轮转横扫,荡开了正面齐攻过来的刀枪,可是身后却被长刀砍中,绽裂的创口,也立刻飚射出猩红污血!

    身陷重围,随时都有可能被大群暴怒的敌军士兵斩成几段,然而李绍琼的脸上竟仍挂着癫狂的笑意。即便他明知道如此行动九死一生,可是每次战场厮杀,疯狂的杀戮,以及生死就在一线间的那种感觉,却让李绍琼食髓知味。

    所以就算是战死率要更大的攻坚扑城战,李绍琼也总要冲到最前面。若是走正史线,还是李存勖刻意嘱咐不可轻动的前提下,李绍琼却擅自只带十几个兵卒,便扑到梁国军队大阵当中,而夺得大帜旌旗而回......

    似乎不管是自己还是他人的性命,对李绍琼而言,也从来不算如何珍贵。

    这边大槊又捅翻了一员挥刀夺来的魏军小校,而李绍琼来不及收势,眼见从斜侧刺来的一柄长枪,就要狠狠的贯穿他的腰肋...然而激荡的喊杀声由远及近,已经近在耳畔。也是因为李绍琼以不要命的打法奋力死战,搅乱了把守岭坡高处的魏军队列。大批后唐剽悍军卒,也已经冲了上来!

    登上黑熊岭高处的后唐将兵,一个个也都如发了狂性一般。双目发红、面色狰狞,而咆哮咒骂着疾赶上前,顿时开出了几条血路。骤然间又遭受敌军冲击,有些魏军士卒竟也情不自禁的退后了几步。

    黑熊岭本来也算不得如何陡峭,上方很快的便展开了激烈的白刃战。血腥味在空气中变得愈发的浓重。有的士兵相互抱成一团滚打开来,在人挨人、人挤人的空间内也很容易从岭坡上滚落下去。

    仗打到了这个份上,阵列也早已冲垮,更像是一场以命换命的群殴混战。无论将官、士卒,他们都攥紧了手中兵器,在周围涌动的人头中很容易便能锁定目标,旋即便高声咒骂着猛扑上去。

    周围刀光血影,时不时还有暗箭掠过。可是李绍琼仗着手中一柄大槊,所过之处仍是波分浪裂、人仰马翻。而在他身后留下满地的尸首,很快便被混战厮杀的双方士兵踩在了脚下。几乎所有人都在忙着收割眼前敌军的生命,只不过下一刻,倒在地上也变作尸首的,也很有可能就是自己.....

    乌沉沉的大槊,又轻易的剖开从斜侧拦杀过来魏军步将。李绍琼继续往前疾奔,看来不杀尽黑熊岭上的南朝将兵便决不罢休。而当他双眼朝着前方瞪视过去,锁定住一拨正朝着自己这边涌杀过来的敌军之际...李绍琼眸子里凶芒更盛,喉头吼吼作响,发出浑然不似人类的怪声。

    因为李绍琼也已看得清楚,南朝魏州等六州都知兵马使。今日挥军据城岭要阻截他麾下军旅的敌军主将王景仁已是满面怒容,他提枪疾奔,也正朝着自己这边冲杀过来!

746章 善于冲锋陷阵的猛将,竟然彻底败了

    万万没有料到,敌军不但敢立刻发动攻势,甚至已扑倒了岭坡高处,王景仁的脸色也早已十分难看。

    也顾不得再督管麾下部众在高处在加筑设施了,王景仁惊闻后唐部众扑上了山岭,他连忙带领一众亲随赶来。就见方才还是由麾下部曲列阵据守的位置,已经变成惨烈的修罗场。

    但见血肉横飞、断脰决腹,癫狂暴戾的咒骂声、撕心裂肺的惨嚎声与让人闻之心悸的利刃入肉声混杂在一处,清晰的传入耳中。

    王景仁又瞧见,前面那个浑身上下血渌渌的,犹如血池地狱里爬出的恶鬼,而面目也十分凶恶可憎的汉子,看来也正是挥军杀至黑熊岭的敌方主将李绍琼...他脸上已是戾气满布,也立刻扑了上去,势必要将杀上岭坡的敌军歼灭除绝,再取了李绍琼那厮的人头!

    似乎是因为又尝到了鲜血的滋味,李绍琼苍白的脸上染起片病态的潮红色。面庞上仍挂着古怪而扭曲的笑意,可脚下却毫不含糊,发足狂奔,也径直朝着王景仁那边冲去!

    “晋贼!我看你还能猖狂多久!”

    王景仁大声叫骂,手中浑铁枪突刺探出。李绍琼也抡起大槊轮扫过去。两般军械重重的磕在一起,枪槊相交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劲响。无论是王景仁还是李绍琼,就觉得耳中嗡的一声,双臂也都十分酸麻。再是一番枪来槊往的交锋,两个人固然都恨不得尽快取了对方,也都意识到眼下与厮杀的敌将的确有一身业艺。

    周围山呼海啸般的喊杀声仍然激烈,无论魏朝还是后唐的军健,都凶悍的用手中兵刃红着眼切割血肉人体。而彼此阵列大乱,要取自己性命的死敌就在眼前,稍有疏失,性命不保,也根本没有功夫再重新排列军阵。

    即便王景仁麾下几员将官,一边奋力厮杀,一边高声喝令诸部军健尽量收拢,试图尽快组织起有效的反击。然而杀到眼红的士兵刚杀了一个,新的敌手很快便恶狠狠的扑了上来...也根本无暇再重新聚合整顿。

    至于仍在与李绍琼死战的就王景仁,他本待再一枪刺出,可忽然间他脚下被具尸首绊到,登时踉跄了几步。然而让李绍琼瞧出破绽,便大喝一声,运足了力道一记直刺,而要以长槊贯穿血肉的力道,立刻取了眼前这员魏朝将领的性命!

    王景仁双眼中瞳孔霎时收缩,他面前架起长枪,硬生生错开了这一记杀招。然而槊锋仍从他的腰肋间掠过,碎甲叶片迸溅,腰部留下那道创口出也已有鲜血流出。

    被惊出了一身冷汗的王景仁,本来可是向来以武勇为傲。

    毕竟按史载,他驰援与自家主公达成同讨朱温共识的淄青军王师范,统率六七千先是连战连捷。而后面对由朱温亲自统领二十万梁军的大举进攻,王景仁先是据守,再突然发动袭击,几进几出,在阵中驱驰冲杀也是所向披靡。也让观战的朱温动了爱才的心思;

    而后正史线成了梁国将领,王景仁奉旨征讨当年的老东家吴国时虽然兵败,可是由他亲自只率领数名军骑断后,便震慑得吴军追兵皆不敢近逼。

    而当初自己本来所效忠的主公杨行密还健在时,魏吴大战,还是王景仁催骑破阵,与他现在投效的主公魏帝李天衢麾下猛将雄兵厮杀,一时间也大出风头。只是到了魏军首席虎将王彦章出马,王景仁才败阵退返...可以说只单论个人武艺而言,除了的确胜过他的那个王铁枪,王景仁也还没服过谁。

    可是今日与这李绍琼厮杀,王景仁左支右绌,一时间竟然险象环生。惊怒之余,心中也极不甘心。因为他发觉这员敌将即便武勇业艺出众,可是还没到那种能压制住他的程度。

    然而李绍琼不但气力过人,使得那杆大槊举重若轻,他还犹如一只得了恐水症的疯狗那般咄咄逼人,的确渐渐的已占得了上风。王景仁羞恼恚怒,很快也意识到了其中的问题所在:

    相较于步战,王景仁自知他更擅长马战。

    当年南吴杨行密麾下将领,除了田頵与沙陀人出身的米志诚以外,王景仁几乎也可以说唯一一个善于统领骑兵的悍将。吴国本就缺马,王景仁在那一方阵营时,就属于稀缺类的将才,是以积累起来的骑军主要由他统领...王景仁回想过往,以往出兵征战,真需要他出征厮杀时,战场上自己应该也从来没下过马背。

    可偏偏面前这个凶狠暴戾的后唐将领李绍琼,当初还唤作苌从简之时,也不过是陈州屠户出身。早年也没什么机会似王景仁那般,追随杨行密号为三十六英雄,实则起初干的就是与官府对抗的行径,而很早便打惯了仗。

    如今官居后唐步军都指挥使的李绍琼,专精的就是步战厮杀;偏生带惯了骑兵打仗的王景仁,徒步作战一身的本事反而要打几分折扣。但见对方出手的路数,王景仁心中暗恨,寻思倘若都骑上马再来厮杀,或许几十个会合之后,我应该便能一枪把你这厮搠下马去。

    然而如今在山岭地带血战,也根本没有条件供王景仁催马来回驰骋突杀。

    却没想到我也不得不亲自要与这李绍琼交锋,反而落入这般境地..王景仁恼恨紧咬牙关,而下马作战,双腿不是再用来踩住马镫,也务必要与步法相结合。

    可此刻周围横倒在地上的尸体遍布,又是与李绍琼这等水平的敌将厮杀,王景仁疲于应对。当他在怒目瞪视过去,也能清楚的瞧见李绍琼双眼深处那抹残忍的杀机,也变得愈发的浓烈......

    黑熊岭上,兵刃甲胄碰撞之声愈大激荡。双方兵卒也都没有什么阵列章法可言,只是疯狂的扑上前去,采取彼此劈斩搠刺互拼人命的打法...然而越是没有秩序的混战,似乎对李绍琼所统领的部众反而更为有利。甚至反而有几拨后唐部曲聚合在一处,便如砍瓜切菜一般大肆杀戮着!

    除去那些已经战死倒毙的,还有许多或是胸腹腿股受创,或被削掉了臂膀,或是被钝器敲击筋断骨折的魏朝兵卒躺在地上辗转哀嚎,发出凄厉的惨叫声。

    而惨烈的战事仍在继续的,也有大批后唐军兵在不断冲杀推进之时,顺手一刀过去,便了结掉那些瘫倒在地的敌军伤兵性命。

    不止是羞恼忿恨,王景仁也注意到周围的战况,不但是他这边与敌将李绍琼厮杀已甚是吃力。周围仍在抵死奋战的麾下将士,竟然也渐渐的陷入颓势......

    破风声再度响起,即便王景仁再度挺枪攻去,锋利的枪刃刺裂了空气,可方才探出一般,便被李绍琼抡动的大槊硬生生荡开...王景仁眼见那员形若癫狂、貌似恶鬼的敌将神情亢奋,好像是等不及要将他生吞活剥了一般...他不禁又后退了数步,再是不甘,心中也不由的萌生出一个念头:

    这一仗,看来到底还是我太托大了!本来因为这李绍琼,即便受晋主重用,也不过是籍籍无名之辈,想不到也迫得我陷入苦战!

    本来以为能荡平这一路晋军,再添一桩大功...可眼下再拖耗下去,我与麾下儿郎的性命,也有可能要尽数折在此处山岭间!

747章 年轻才俊,名将子裔

    当王景仁转过身去,已经杀得满身污血。既已萌生退意,方才他虚晃一枪,旋即转身奔走。可是以李绍琼那般凶暴的性情,当然也绝对不可能放走那个已经与自己过招的猎物。

    然而周围混乱的战团当中,也有一些魏军兵卒朝着这边掩袭了过来。兵刃寒光闪烁,也直直指向李绍琼。只是魏军这边既然有军健插手,扑上黑熊岭顶坡的后唐步军,同样也蜂涌着奔杀而至。加上李绍琼这个收割性命的杀人魔王,反而将扑上去救援的魏军给彻底淹没。

    大槊槊锋,狠狠的攮进一员魏军小校的胸脯,旋即将他生生掼倒在地。那小校口中喷出殷红的鲜血,被死死的钉在了地上,面孔因痛苦已十分扭曲,手脚摆动,却也只能进行徒劳的挣扎。

    而死死握住槊杆的李绍琼,则双目放光,饶有兴致的打量被自己钉在地上的这个敌军小校。他不但爱吃人,同样也喜欢观察那些即将死在自己手下的那些生灵痛苦的反应......

    斜侧忽然暴起声歇斯底里的喝骂声,有一员魏军步将身上挂着两处致命的伤口,勉强从几人的围堵截杀出突围出来。他拼尽最后的力气,仍举起了手中钢刀,哪怕活不过今日,也要尽可能的除掉这个统领后唐军队扑上岭坡的凶暴敌将!

    然而时常最先扑倒敌军密集处以少敌多,而久经鬼门关的经验,这也让李绍琼在乱战时历练出极为灵敏的反应。

    已经察觉到有股杀气袭至,他立刻侧身闪避,趁着那员敌军步将一刀斩空,李绍琼单手仍绰紧槊杆,另一只则探出扳住对方的脑袋,又张开了嘴,露出一口森森白齿......

    李绍琼竟然张口朝着那员魏军步将的脖子上咬去,用牙齿生生撕裂开颈部血肉。当即鲜血溅射,染得李绍琼满口血红,然而他双眼中如野兽般的凶芒更盛,接连又恶狠狠的吞噬了几大口!

    方才还抱着必死之志扑向李绍琼,拼命也要斩杀敌军首领的这员魏军步将,首先感受到的不是钻心的痛楚,而是一股彻骨冰寒...哪怕他很清楚今日必然会阵亡于此,可是被敌军拿枪搠死、用刀砍死、亦或者诸般兵刃加身,而留不下个囫囵尸首...但他又怎会料到自己会落得这般死法!?

    手中紧握的钢刀颓然落地,那员魏军步将捂着自己那早已是一片血肉模糊,而往外飙血的脖颈,踉跄着乱踏几步之后。旋即轰然倒地,而比起方才要死战到最后一刻的悲壮决绝,临死时,他的双眼中已满是惊惧骇然之色。

    当满嘴鲜血的李绍琼再转过身来,他脸上竟也带着种愉悦的神情,又立刻向周围拦截的敌军冲去。那些奋力死战的魏军士卒见状,即便历经杀阵见惯了生死,他们也都不由毛发悚然,几乎也都是一般的心思:

    这厮不是人!是恶鬼!

    主将的做派,也很容易感染到他麾下的士兵,那些疯狂涌杀的后唐军健不但神情狰狞,不少人嘴角上也已挂着一抹轻蔑的、残忍的笑意。他们仍旧死死的盯视着已经开始溃散的魏军士卒,扑上前去,对于但凡还能追上的敌兵,也仍然进行杀戮......

    无数兵刃盘舞,团团血光飞溅,即便还有不少魏军士卒奋力死战,也仍旧不免扑倒在地,尸身再被不断向前冲杀的敌军践踏而过。

    而王景仁周围聚集了些亲随将兵,勉强杀出一条道路,也顾不得腰间伤口鲜血仍在流淌着。先是没有料到李绍琼身先士卒,竟然如此快便扑杀上黑熊岭坡顶,而被敌军杀了个错后不及...随后双方主将拼杀,王景仁却又是出人意料的,不敌那员厮杀格外凶狠暴戾的敌将,麾下部众已呈溃散之势,这场仗显然是败局已定了,只不过......

    输给这么个疯子,实在是太不甘心了!

    落败的一方,要从战场上撤离,王景仁自知又要有不少麾下儿郎,会在后唐军队的大举追击掩杀之下而枉然丧命。再是不舍、再是不甘,现在却也只得退却,否则那个名为李绍琼的疯狗紧咬着不放,稍有延俄而被敌军彻底截杀住...到了那个时候,再想走,便也走不了了。

    王景仁遂疾步奔走,朝着黑熊岭西侧逃去,紧紧追随他的军校将官,一边奔走,一边大声号令着周围死战的军健退却。

    然而不少各自为战的士兵早已被敌军围堵住,亢奋癫狂的李绍琼,还要统领麾下剽悍步军继续追击撵杀。所以这一路上,当然还是尸首与鲜血满涂。

    而王景仁败走黑熊岭,统领麾下余众只得退入西面邢州地界。好在邢州治下除了南面的沙河城由葛从周、周德威这两军大将引兵对持,临近冀州的巨鹿城,也仍处于魏国的掌控之下。

    而且还有自汴京调遣的京畿方面军旅,开拨至扬武军治所巨鹿协同守城。本来兵发黑熊岭阻击敌军的王景仁所部军旅,却已战败而只得向巨鹿城这边撤退,这虽然有些出乎意料之外,可也立刻有部众出动,去接应王景仁与麾下余部撤入城中。

    巨鹿城东北面四十五里,也是要到宋朝时候,才以民居环绕如团为由,而在当地设立团城镇。可是如今这般时节,此间也有不少乡民聚集,形成乡坊规模。王景仁向西败逃,率部抵至此处村坊郊野间时,便也见到了巨鹿方面派出的接应人马。

    衣甲残破、灰头土脸的王景仁,发现京畿方面派来的统领主将倒亲自来迎。但见对面袍泽兵马中奔出来的那一骑,看来二十来岁的年纪,生得剑眉星目,也是个英姿勃发的青壮将官,然而这个军中青壮的相貌,也与如今魏朝军中首脑人物之一的符存审有几分相似。

    符存审膝下长子,如今官居殿前司雄武直都虞候的符彦超,已主动上前接迎。即便前来接应,也不便下马多礼,可是符彦超在鞍上仍旧恭谨的向王景仁施礼,并说道:

    “万幸王将军没陷于黑熊岭,而为敌军所害。小侄闻知将军引兵往巨鹿城退来,便立刻领兵前来接应。看来王将军苦战一场,身上已多出负创,快请入城歇养,小侄也自会吩咐郎中为将军诊治伤势。”

    然而符彦超虽然态度客气,王景仁却仍不住皮面一红。毕竟他恃武为傲,现在却更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心中也恨恨的念道:

    我这也当真是丢人丢到家了,反而要一个小辈来引兵救应......

    虽然直感惭愧无地,王景仁倒也有些庆幸。符彦超既然已经领兵进入巨鹿城驻守,那么他在黑熊岭战败,也不能说直接导致扬武军治所陷入危局。

    如果因为他的失败,而致使魏朝治下几处军州沦陷...那么休说是要再揽大功,朝廷要追究在败军丧师之罪,王景仁自知也是无话可说。

    饶是如此,这刚大败一场,却见有军中后生,更是魏朝功勋将门子裔殷切的前来接应。王景仁更感觉抬不起头见人,只是想到敌将李绍琼挥军突破黑熊岭,继续东进,很快也将进入邢州巨鹿地界...他遂抬起头来,对符彦超说道:

    “甚感惭愧,劳烦大公子前来接应。也全因我不慎,致使晋军能继续西进,巨鹿这边...也须谨慎应对才是!”

748章 代表我符家,总不能折了父亲的颜面

    即便因王景仁兵败,而致使敌军也将杀至巨鹿城下。而符彦超眼见王景仁一副体虚伤重的模样,听他言语也是连声称是,也仍是以礼待之,并没有因为对方是败军之将,而摆出一些高官子弟的做派轻慢相待。

    毕竟符彦超的父亲符存审,非但是魏朝开国名将,他也极为重视对膝下子嗣的教育,而教诲诸子有言“予本寒家,少小携一剑而违乡里,四十年间,位极将相。其间屯危患难,履锋冒刃,入万死而无一生,身方及此”...而告诫儿子们家业得来不易,也务必要恪言慎行,以奢侈骄横为戒。

    所以符存审的子嗣,无论文武能力高低,除了老二符彦饶的性情也只是相对有些冲动,易与人争执之外,其他人起码接人待物上也并没有寻常高官衙内子弟的骄横习气。

    而符彦超身为符存审的长子,虽然兄弟符彦饶、符彦图已经出仕,可是资历尚浅,论职阶尚还不能单挑大梁、独当一面。符彦卿等幼弟年纪还小,而自己的父亲符存审主要坐镇汴京打理军政事务,所以若要奉旨出兵,现在主要便是由符彦超做为他符氏家门的代表。

    既知后唐敌军,将要杀入邢州地界而兵临巨鹿城下。符彦超寻思不但要安抚兵败的王景仁,对于即将到来的战事也更是大意不得。略作思付后,他便又对王景仁说道:

    “晋军想必也快也将杀至城下,所幸葛节帅先前督管治所城防工事,如今巨鹿城高壕深,诸般守城用具齐备,城内仓廒亦是粮秣充足。王将军虽至黑熊岭阻击敌军,只是备置时间有限,那处山岭也说不上如何险峻,是以也难免为晋军攻破......

    可是那里李绍琼要强行攻打巨鹿,即便他损兵折将,也很难攻占城关。何况届时我朝还会有援军赶至,又怎能容得晋人继续横行放肆下去?只是想必晋军何况也将杀入邢州地界,要立刻派遣部曲,动员巨鹿周围镇坊村落乡民些家当入城...只怕也来不及了。

    如此城郭就近的村坊乡民,能发付调遣多少人一并入城,便算是多少。王将军且先至巨鹿城安歇养伤,还要劳烦您协助督管城防事宜。晚辈自会亲自调集军马晓谕附近乡民入城,以尽可能确保我朝百姓不至受战祸殃及......”

    除此之外,因为王景仁兵败,符彦超考虑到后唐敌军也未尝不会改变主攻的方向,而也要侵袭南面本来隶属于魏博军治下的魏、博、贝等几处州府。即便魏朝方面也有所准备,可是由于王景仁败的突然,符彦超心说也须当派遣快马立刻走报战情。

    如此一来,除了横海军节度高思继,现在与后唐卢龙军节度使李存贤由于两国进入交战状态,双方也已是剑拔弩张,于边界随时也都有可能爆发战事之外。虽无节度使留后的实阶,可暂时接管淄青军藩镇牙军进行整编的王晏球,也很有可能要卷入这场战争当中。

    王景仁虽然不服不忿,认为若是交战的形势地点不同,自己也绝对不可能被李绍琼那厮打得狼狈奔逃。可眼下败了就是败了,因兵败而灰心丧气,又听符彦超已经部署的妥妥当当,王景仁也没有表达任何异议,而认同这个后生晚辈的安排,嘴中也是一口一个大公子的叫着,表态愿意鼎力协助把守巨鹿城。

    符彦超的父亲符存审是魏朝开国功臣里面功绩与名声屈指可数的元勋,而李天衢既然赐封几员功勋卓著的将领,封郡王爵。所以王景仁敬称符彦超为大公子,倒也与情理相符。而符彦超谦逊了几句,彼此便各行其事,即便后唐李绍琼杀过了黑熊岭,也决计不能让他再拿下巨鹿城此处扬武军治所所在的要地。

    而当王景仁抵至巨鹿城,果然见到城墙也早经过加固,城上守城器械遍布,四面护城的壕沟也是又宽又深。此等城防规模的城郭,若不发动数倍于守军的军旅攻打,还要有深谙攻城之法的将领指挥,只怕也很难打的下来。

    饶是如此,王景仁也顾不上歇息养伤,他尽可能鼓舞因战败而气馁颓丧的麾下将士士气,还要再把城防诸般事务再仔细的梳理一遍。

    至于符彦超则亲自统领一拨军骑,又调度几彪骑军奔至周围村坊,催促各地乡民迁往巨鹿城暂住。魏朝与后唐这两大国也开战了,而同在邢州的沙河地界,战事已经打响,听到些风声的百姓明白战火就要烧到自己的家门口,大多数人也都乐意听从调遣,携妻带子、扶老领幼的赶往城郭当中。

    然而听闻今番走的仓促,除了能带在身上的粮秣财物,其余家当、庄稼,也不会给你装束车子收拾的时间,务必要立刻启程。也不免有些乡民心有不舍,而磨磨蹭蹭的,刻意要拖耗时间延俄。

    符彦超这个时候却板起了面孔,吩咐麾下将士不必去顾那些乡民的抱怨,直接亮出刀枪,用武力强迫他们行进。挪不动屁股是吧?直接照你那腚上捅一枪,你还能赖着不动?总之讲道理不听,那也就只能用手里的兵器跟他们说话了。

    因为符彦超很清楚,王景仁与那晋将李绍琼激战厮杀的黑熊岭,距离巨鹿城路程也可不算遥远。而眼下既然已经接应到王景仁,那么后唐的军队,也随时都有可能出现在视野当中。

    其实还没过一个时辰的光景,由李绍琼所统领的后唐军旅,便已经进入邢州地界。

    往巨鹿城的方向进行,由符彦超亲自统领的三千骑军,押送着附近几处村坊的百姓,这支长长的队伍蜿蜒如蛇。其中也只有些乘载着老弱妇孺的人力车,乃至仓惶中临时装上些粮秣的骡车牛车。

    诸队骑兵听符彦超军令,一些催促着队伍中的百姓加快脚程,一些则在后列警惕着注意着周围的动向。忽然间,符彦超就听到身后有军健惊呼示警,他登时心弦一紧。

    当符彦超勒马回头,手搭凉棚朝着远处望去,果然就见到那一侧的地平线上出现一些黑点,而那些黑点渐渐的变大,大概也能看清是一股军旅正在朝着这边杀来。

    朝着巨鹿方向行进的队伍当中,那些尚在愤懑埋怨,而暗中咒骂符彦超与他麾下这些军汉霸道不讲人情的乡民,在这个时候才与其他百姓惊呼的悲号,队伍中也有不少人哭嚎出声来......

    一些骑兵仍在大声叱喝着乡民不可四散奔逃,仍在尽量维持秩序。而几队军骑迅速的往符彦超那边奔去,其中一名军校也急声报道:

    “敌军来的果然快!还请都虞候尽快退入巨鹿城中,毕竟先前王将军于黑熊岭已败阵一场,这路晋贼也不可小觑。毕竟守城兵务要紧,眼下也不过三千军骑,暂不宜与晋贼交手......”

    然而那军校话音未落,就见符彦超转过头来,对着他把眼一瞪:

    “即便敌军来的仓促,也实在难保邢州治下一应镇坊村落的百姓周全...可是我等毕竟正要护送这些乡民至巨鹿城中免受战祸殃及。既投身行伍,抱土安民,维护我大魏治下百姓安生,便是我等的本身职责所在。

    这些百姓,就在眼前,你是劝我舍弃乡民而去,而任由他们落入晋贼手里。那么我辈军人,到底又是干什么吃的!?”

749章 精兵甲骑,不是言过其实

    “点五百军骑,继续护送百姓加紧步伐,务必要尽快撤至巨鹿城内。其余儿郎随我阻截敌军,厮杀一阵。杀过黑熊岭的晋人以步军为主,而我等尽是骑军,冲杀几番,搅乱其阵势,如若敌军围堵,也尽管驱马离去便是,又惧它作甚?”

    符彦超当即高声喝令,吩咐麾下骑兵立刻结成阵列迎敌。他心中还正念着:

    当年阿爹游历闯荡,历经生死,有幸得遇陛下建功。早年也是甘冒矢石,屡经患难,方才为符家拼下今日这般家业。我身为世家子,蒙阿爹教诲,要延续家门名望,光宗耀祖。何况食朝廷俸禄,保家卫国,本来就是职责所在。

    即便王都知乃是骁将,却为这一路晋军杀败,也决计不能小瞧了侵入邢州的敌军...可是倘若未战而先怯,而任由晋人在我魏朝治下横行...这却不是要丢了阿爹的颜面?

    符彦超心中正念时,已经抵至附近的后唐军旅,自然也发现了前方人数还不算众多的魏军骑众。还有大批寻常百姓组成稀稀拉拉的阵列,却也犹如一群草原上的黄羊,发现了捕食的狼群,便咩咩乱叫着,就要拔腿奔逃......

    先前大胜过一场,杀得方今天下久战成名的武将当中,也算是来头不小的王景仁狼狈奔逃...这也让后唐军旅士气高涨,所以又发现敌国兵马与百姓的踪迹,几乎所有后唐军卒面色狰狞,大声呼叫,双眼也似要扑食的野兽发红了。在各部将官的号令下,一个个尽快列开阵型,便发足狂奔,摆出不管不顾直撞冲杀过来的架势!

    而由符彦超统领的这三千军骑,出去奉命催促看护着周遭村坊百姓,加急向巨鹿城的方向撤去,还要维持秩序尽可能确保不会有人掉队走失的骑兵。其余奉令要阻截敌军的骑军,有些人想到先前袍泽部众在黑熊岭的那场败阵,脸上也难免露出戚戚之色。

    然而聚集在符彦超周围的千余名骑兵,一个个身躯在马背上挺的笔直。兜鍪之下的目光锐利如刀,面对那群如狼似虎涌杀过来的后唐大队步兵,不止神色如常,而且一个个将士眸子也似有团火焰燃烧着,似乎眼见这伙敌军先前大胜了一场,便如此猖獗嚣张,也势必要重挫他们的锐气。

    符彦超以降,旁边那千来名锐骑跃跃欲试,就连他们胯下的战马前蹄也在不住刨地,时不时甩着硕大的脑袋,从鼻孔中喷吐出粗重的气息。就连马儿也感受到大战将至,也已形成了惯性那般,就等着骑乘在北上的军健纵缰呼喝,它们便也要纷纷狂奔出去。

    眼见对面的敌军已经冲杀过来,符彦超先是回头望去,瞧见大批百姓的队伍周围军健仍在声嘶力竭的呼喝着,即便如赶羊那般的急促...但好歹也已经奔逃出了一段的距离。

    符彦超再转过头来,缓缓的摘下了挂在鞍桥旁得胜钩上的长杆兵刃,这是件相对沉重,锋头部分呈圆锥形,集中于尖点强化突击刺穿能力的长矛,就是要驱骑用来撕裂开敌军阵列。而鞍桥另一侧锋刃森寒的马刀,破阵厮杀中也随时准备抄起来朝着敌人劈斩过去。

    忽然符彦超一对眼睛精光迸射,把手中长矛平举起来,笔直向前,并厉声喝令道:

    “冲锋!!”

    胯下战马长嘶,当即扬首奋蹄,便如箭一般直蹿冲了出去!

    如雷蹄声轰鸣,不止是就等着厮杀,人马已经躁动起来的符彦超身边千余名锐骑。其他骑兵也立刻催马,紧紧跟随符彦超,便朝着后唐步军涌杀了过去!

    倒还真有嫌命长来讨死的!?

    后唐军阵一侧,那些带队杀去的剽悍将官大声叱呵着,忽然就见对面的魏军骑众竟然不似那些百姓如惊弓之鸟般仓惶奔逃,反而直朝着这边撞杀过来。那些步军将校脸上狰狞的杀意又浓烈的几分。

    毕竟先前杀败的王景仁,也算是诸国各藩的武将当中成名人物,而在上官李绍琼的率领下,既然能致使那厮败走奔逃,徒留下几千具魏军将校兵卒的尸首,这也将这一路后唐军旅,对于魏朝军队的战力有了一种误解:

    什么南朝魏军剽悍善战,到底言过其实。毕竟厮杀过了,却被咱们杀得只能奔逃进入巨鹿地界,也任由我等杀入邢州的确,也不过如此罢了!

    疾奔追击的步阵当中,也有些弓手听所部将官号令,擎弓搭箭,朝着对面疾驰杀来的敌军骑众抛射出羽箭。

    可是后唐军旅,一方面要疾奔追杀那些奔走的魏朝军民,一方面又要面对主动截杀攻来的骑阵撞击。弓弩手也必须就地结成紧密的阵列,而向敌军进行密集齐射,才能造成有效的杀伤。

    而眼下又要穷追猛打,疾奔时仓促的拈弓搭箭,射出稀稀落落的箭矢,落入疾驰过来的敌军阵中,给符彦超麾下军骑造成的杀伤自然也十分有限。

    即便后唐步军各个似是扑食的猛兽,然而当先杀至敌军面前的数百甲骑,也都犹如挟裹起风雷之势掩袭而至,几百把兵刃寒光闪烁,便已经要落到面前那些脸上狰狞神情清晰可见的敌军身上!

    猛烈撞击的骨骼碎裂声之后,利刃入肉的闷响旋即一连片的响起。李绍琼所统领的步军再是剽悍凶蛮,可毕竟是只生得两条腿的血肉之躯,面对敌军骑众挟裹其的冲势,自然也不免被冲击得倒飞摔落。

    而符彦超以身作则,率先冲阵。他手中紧绰的长矛轻易洞穿了几名敌军的躯体,最终难免卡在一员小校的胸腔当中。符彦超立刻撒手,又绰起马鞍得胜钩上挂着的长刀,随即双手奋力挥舞起来,一时间也能达到砍瓜切菜的杀伤效果,而冲击的两三队敌军步兵相继崩散!

    符彦超也很清楚,这次厮杀的目的,并不是要与敌军决一死战,而是要掩护巨鹿县城周围镇坊村落的百姓,能够尽快且安然撤入城中。

    凭着骑兵的冲势,起先固然冲击得敌军前阵溃动,但是符彦超指挥骑军撞阵浅尝辄止,相当统领麾下甲骑迂回袭杀,正从敌军步阵前列掠过,绕出一道大弧线的轨迹,而驱马奔走出一段距离,再准备故技重施,就是要搅扰得敌军前阵混乱。

    毕竟眼下统领也只有两千五百骑兵,而后方仍有后唐部众不断的冲杀过来...符彦超也很有自知之明,清楚自己可没有魏朝首席猛将王彦章,乃至军中前辈、同僚袍泽中以摧锋破阵、斩将夺旗而扬名立万的猛将那般的本事,能统领小撮锐骑便能在敌军大阵当中杀得个几进几出,便能平趟出来一条条血路......

    所以符彦超并没有从正面突杀破阵,而要往敌军深处里凿去。他就是要不断造成后唐步军的混乱,拖耗一段时间,再纵骑撤返而去。只不过每次指挥骑众迂回掩杀过去,也不是没有可能被敌军硬生生拖住,如果骑军无法冲驰起来,而陷在那些凶神恶煞的敌军阵中...那也无异于从马上倒头栽进了狼群当中。

    可是符彦超依旧有自信能够全身而退,毕竟他统领的这拨骑军当中,一直跟随在周身左右的,乃是殿前司龙骧、虎翼军专任调遣的锐骑所组成...换而言之,就是魏朝骑军精锐中的精锐!

750章 恋战不得,生死一线间

    当符彦超再度统领麾下骑军疾突而来,军阵中又迸发出忌惮的怒吼声,而又向敌军前阵袭去。尤其是冲在最前面魏朝装备最为精良,战力最为剽悍的锐骑甲士,催马而过时挥砍搠刺的动作也是极为迅速。

    即便后唐步军拼死也要拦截下这拨不断向己方军阵进行袭扰的敌军骑众,可是还没等他们探出手中兵器,或是身上便被搠开个碗口大的血窟窿,或是被疾掠过的马刀斩断了手臂,或是被铁骨朵大锤砸得颅骨迸裂,而纷纷扑倒在地。

    然而持续突杀驰骋的骑兵胯下坐骑也开始剧烈的喘息起来,四蹄翻飞之际,那些位于后队的骑兵同样趁势掩杀,有的人却冷不防被从旁直搠过来的长枪搠翻坠马,也有横刀旋斩,切断了疾奔中的战马前蹄,连带着马上的骑士跌入尘埃当中,他们身陷在敌军人群当中,就见寒芒卷动落下,溅起猩红的血泉,也已是万无生理......

    至于符彦超身边的殿前司精锐军骑,也都格外警惕的戎卫着他们的上官。

    如今符存审转任至枢密院掌军阵机务,他这长子符彦超则在殿前司任职,而殿前司都检点使王彦章与符存审身为袍泽知交,结交时日极久,自然感情十分深厚。战友的子嗣在殿前司任职,王彦章不会徇私枉法的情况下,对这个世侄在自然也会予以关照。

    所以符彦超身为殿前司马都虞候,他所统掌雄武直下辖这一千余名锐骑,无论单兵作战,还是集体配合都是骑军精兵中的佼佼者。这些年来,参与过梁帝朱温在中原决战,会师南下驱逐吴王杨行密,乃至杀入潼关灭亡梁国等重大战事。

    虽然与其他骑军一并编入雄武直,而且转调来的精兵锐骑也不过千余规模。可是这支部曲戎卫在主将周围,彼此配合策应,也当真能够起到以一当十,甚至当百的效果。

    后唐军前阵被搅得血光迸溅乱成一团,虽然有些军骑难免陷于阵中战死。可大批步军意图包抄合围过来时,符彦超统领骑军又迂回远去。那些恨不得立刻要扑上前拼命的剽悍军健,却只有吃那被马蹄扬起灰尘的份,被甩来了大老远,只是跳脚骂娘,似是快被气炸了胸膛。

    如此反复冲杀了几次,符彦超率众忽来忽往,既要不停得袭扰敌军步众,却又十分注意不至被后唐部曲给纠缠住。毕竟如若以步兵对骑兵,也就只能在原地结成紧密的阵列,再极可能的拖住撞阵敌骑的冲势。

    然而后唐军队一旦停下脚步布阵,符彦超很清楚,那便更会为正往巨鹿城奔逃的乡民百姓争取到宝贵的时间。

    差不多是时候了...再催骑上去袭扰晋军一两次,便可以退返回城了......

    符彦超心中寻思着,他铠甲内衣衫也已被一层汗水浸湿。再是一声号令,马蹄声轰然响动,犹如一股浪潮般,又朝着前方人群耸动的敌军扑杀了过去!

    手中绰着已经有些卷刃的长刀,符彦超催马前驱,转眼间又将两名后唐甲士剁翻倒地,紧接着双手持刀平举,疾驰的骏马从一名敌军小校身边掠过,刀锋顿时将其颈侧动脉被割断,鲜血呲呲的飚射而出,而登时溅染得符彦超披挂的战袍上一片血红。

    在符彦超身后,锐骑甲士排成狭长的阵列紧紧跟随。诸般马战兵刃纵横决荡,锋刃所过之处,挨着的成队后唐步军也如被收割的庄稼一般倒下一片。

    即便厮杀的已感到有些力乏,可是符彦超心说率领骑军袭扰敌军,而在一定时间之内,拖住这路杀入邢州的后唐军旅脚程的目的差不多已经达成。也不宜再恋战下去,否则继续以规模有限的骑兵袭扰敌阵次数越多,周围后唐甲士拼命卷动过来,而将己方骑众合围在内的可能性也就越大。

    然而符彦超刚下军令,指挥麾下骑众拨转马头,正要远遁而去之际。从斜侧溃动的人群当中,忽的暴蹿出一道身影,那员敌将手中大槊,也恶狠狠的朝着这边直搠过来!

    符彦超陡感森寒的杀机骤然袭至,他下意识惊骇的转头望去,就见一对阴测测满是狠戾凶芒的招子,正死死的朝着自己这边凝视过来。那种感觉...就好像是你察觉到身后有异,刚回头去望时,就见与一只眼冒绿光,已经呲出獠牙的野狼大眼瞪小眼,正撞个正着!

    那员面庞狰狞可怖的敌将杀出得突然,符彦超一个不留神,本来也实在难以避开这杆做势要贯穿自己躯体的长槊。

    然而周围有亲随锐骑紧紧相随,一员骑军小校反应极快,立刻驱马一蹿,挡在符彦超身前,同时挥起手中马刀,正要向那突然从人群中杀出偷袭的敌将头顶斩去。

    可是那杆大槊,到底还是抢先一步搠入那骑军小校的胸腔当中。沉重锋利的槊锋,甚至直接捣碎了当胸铠甲,旋即从后背贯穿而出!在高速驰骋的状态下,忽然被一杆长槊刺穿了身体,也致使这小校口喷鲜血,身子当即向后倒飞而出,又撞翻了后面五六骑同僚,连人带马的扑在地上翻滚起来!

    除了那员使大槊忽然杀出的敌将,又有一彪似发了疯的河东剽悍军卒撞杀出来,有人身子以血肉之躯,直接去拦截仰蹄疾奔的战马。在碗大的铁蹄重重踏在胸口上时,他们手中的兵刃,也狠狠的攮进了马儿血肉当中。胯下坐骑相继悲嘶,连带着马背的骑士当即滚落尘埃;

    也有些后唐兵卒纵身跃起,直接扑向那些驱骑驰骋的魏军骑士。哪怕两人一并从马背上跌落下去,终究还是要被奔涌而过的铁蹄踏得骨骼尽碎...可偏偏这群后唐军士也是好不惜命,前赴后继的纵身扑去,又带倒了一片纵马狂奔的敌军骑兵!

    符彦超又骇出了一身冷汗,他惊魂稍定,再回头望去。就见自己统领的骑众,眼见也要被截成两段。而处于后阵的骑军儿郎,只怕绝大多数都要陷于敌军阵中!

    那些摔得七荤八素、头破血流的魏军骑兵,还没等从地上站起身来,便察觉到大批双目发红,浑如恶鬼的敌军已团团涌杀过来。诸般兵刃一起落下,噗噗噗利刃切割血肉的闷响声一直响个不停,如若不幸摔落下马,没有一个例外,也都被那些疯狂涌杀过来的后唐兵卒肢解残杀,被剁得不成人形!

    符彦超直瞧得目眦欲裂、怒火中烧,然而他也很清楚先前指挥骑众只是袭扰掠杀敌军外围,一层层的绞杀制造混乱...可如若陷入敌阵中较深,只怕他们这两千五百骑军将士的性命,也都要交代在此处。

    那厮便是杀败王都知的晋将李绍琼?果然凶狠暴戾,不似常人!

    符彦超心中忿恨的念道,然而不止是那些忽然围攻截杀过来的敌军步将步兵。从斜侧也有数百敌骑也已抵达战场,并朝着这边拦截过来...符彦超自知那些陷入敌阵中的儿郎只怕都救不回来了。

    如果冲动还要厮拼下去,眼下所统领的骑军袭扰尚可,要死战即便全军覆没也么胜算。符彦超遂狠狠咬了咬牙,当即厉喝道:

    “朝着西南面转去!撤返回巨鹿城!”

    身后甲士都听得符彦超号令,纷纷转向,继续急催胯下战马驰骋,好歹在身后敌军马步军众合围上来之前,已经疾奔出好远一段距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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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2291/ 第一时间欣赏唐末大军阀最新章节! 作者:云霄野所写的《唐末大军阀》为转载作品,唐末大军阀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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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末大军阀介绍:
乱世人命风烛,这是个血腥、混乱、残酷的时代,更要命的是在这个乱世当中杀业最重的时间与地点出现,开始唯有只身独力的险中求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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