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1章 倒戈叛变,还是我这边得利更多
张承业一边悲愤疾呼,一边又向周围环视过去。也发现大殿当中其余臣僚神情冷漠,对他哀嚎疾呼、强烈抗议的态度置若罔闻......
不单单是晋王李存勖已经笃定了心思必然要称帝,只有他张承业一人反对晋国改国号宣称延续唐室社稷,在朝堂中也彻底成了一个异类。
本来也与正史轨迹的轨迹十分相似,晋国先王李克用膝下一众义子,早先便曾一并遣使劝进,请李存勖称帝建国。只不过当时李存勖思量到时机尚未成熟,便已曾回绝过一次,然而如今与魏朝的敌对关系已趋于公开化,为了在声势上与魏帝对抗,这一次李存勖也是势在必为。
所以张承业其实一直都很清楚,李存勖改制称帝,对于晋国的勋臣宿将而言正是众望所归。只不过为了自己心中的坚持,他还是要站出身来,哪怕抗议的结果必然是徒劳无用,也仍旧要尽唐廷忠烈臣子的本分。
而李存勖眉头紧蹙,眼见发泄过一通的张承业失魂落魄,眼下似乎也与一具行尸走肉也没有什么分别...他又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挥了挥手,又吩咐道:
“七哥忠孝节义,并且于国有大功,无论您能否接受由我河东李家继承唐室国祚,孤也一直铭记于心...眼下也只期望七哥能够早些回心转意,而本王称帝改制,已是势在必为,您也无从改变...不妨暂且休歇一段时日,本王再与七哥细议详谈便是......”
很快的,李存勖又一打手势,宿卫甲士奉命上前,正要搀扶张承业从大殿中离去...然而张承业却又梗起脖子,他奋力推开那几员甲士,已是形如癫狂,又仰天嚎哭道: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说的?老奴殚精竭虑,辅佐河东李家,为的只是有朝一日能够恢复唐室社稷...但如今大王却欲自取帝位,欺骗老奴!这晋国所谓的李氏唐廷...可并非是老奴要竭忠尽节的朝廷!”
张承业一面说着,一面踉跄着朝着殿外走去,而大殿当中,李存勖与一众文臣武将面面相觑,自知也都不便再上前相劝。所以一众人就眼睁睁看着张承业落寞的离去,那形单影只的身形,在这个时候也显得格外的孤独......
李存勖注定是要称帝而与争天下,张承业终究还是按他原本的轨迹终究力谏劝阻不成,自此因激愤忧郁成疾,而一病不起。而当李存勖与群臣议定,自此废黜一直沿用的唐廷昭宗皇帝的天祐,而改国号为同光之际,张承业抱憾含恨,便已身故离世了。
即便张承业至死,都是以唐廷外派至藩镇的监军自居,而从来没有受过河东李家的一官半职。但是李存勖与其生母曹太后闻讯之后,仍是赶赴府中以子侄之礼悼念致哀,并追赠张承业身后功名,赐谥号贞宪。
李存勖也是铁了心要以唐朝正朔的继承帝君自居,他非但大赦天下、按帝制设置百官,而加冕服、赤舄、佩绶...面南称帝,更是追赠祖父三代为皇帝,并与唐廷高祖、太宗、懿宗、昭宗并列为七庙。
然而天下人可皆知河东李家,不过是得前朝赐国姓的沙陀朱邪部出身...李存勖却宣称由他继承唐朝正朔,那也就意味着向天下诸国各藩那些本来身为唐朝臣子的君主宣称:你们现在都应该向我俯首称臣才是。
如此一来,也代表着以晋国为前身这个所谓的唐国,已经公然向眼下臣属藩国最多,并且占据中原也可以正统自居的魏朝发起了挑战。
本来因为有朱温梁国这么个共同的敌人,而彼此向来和睦,还时常联合出征的魏朝、后唐双方先是因淄青军刘知俊的叛逃而关系迅速恶化,如今两国的局势也更为剑拔弩张,稍微再有摩擦,只怕便将爆发战争。
然而双方战争的导火索不久后便又出现,而且方自称帝的李存勖又好似狠狠的挨了一记闷棍。
晋国改国号为唐,李存勖改制称帝的消息刚刚传至汴京不久。囚禁亲生兄长,而继承他父亲李嗣昭基业的昭义军节度使李继韬,便派遣幕僚魏琢暗中南下,请求觐见魏帝。
李天衢当然早已预料到李继韬那朵奇葩欲壑难填,不满足于只统掌昭义军,更是小家子气怨恨李存勖又要挑战强大的敌手,而还要征收他视为私财的藩镇钱粮...所以那厮根本不用去劝诱游说,便已有投敌的打算,所以也大开方便之门,允许昭义军来使可以直接赶赴汴京。
汴京内朝大殿,魏琢被召见进来,从一开始便是副低眉顺眼、毕恭毕敬的模样,他眼角余光刚乜见坐在龙椅上的李天衢,便立刻又低下头来,跪倒在地,并高呼道:
“微臣魏琢,拜见陛下!久闻陛下文成武德,威信著于四海,今日终有机缘面圣,微臣诚惶诚恐,也是倍感荣幸!”
李天衢手肘倚在龙椅上,单掌托腮,神情玩味的打量着那昭义军来使魏琢,也是揣着明白撞糊涂的问道:
“这倒稀奇,昭义军李继韬,也是河东晋国功勋将门子裔。他父亲李嗣昭李节帅,朕也甚是敬重。只不过...晋王李存勖如今竟敢擅自宣称继承唐室正朔,而已建制称帝,他这分明是要与朕分庭抗礼。
加上前番晋人暗中伎俩,煽动我魏朝淄青军节度谋反,这笔账,朕可还要与晋王算个清楚,而昭义军既然属于晋国治下,你这藩镇幕僚,却又为何向朕称臣?”
魏琢奉李继韬旨意此行前来,当然也早就想好了说辞。听李天衢询问,他又立刻恭敬的回道:
“望陛下明鉴!鄙镇李节帅,虽为河东将门子裔,可是也深知陛下雄踞中原,称正朔招抚诸藩,才是众望所归!至于晋王僭号称帝,甚至还自称继承唐室社稷,而执意与陛下为敌,鄙镇节帅却实不愿冒犯天威!
为顺从大义,鄙镇也愿与上朝联手,只是晋王那边知晓,唯恐不肯善罢甘休......”
李天衢听着不由冷笑,心想什么顺从大义,那李继韬就是小家子气要保住他藩镇钱粮,关起门来要过土皇帝的瘾。然而李存勖雄心壮志,又要有大动作,当然也少不了要调遣他昭义军牙兵,征用他藩镇集钱粮,李继韬嫌自己太受约束,又心疼被他视为私有财产的藩镇积蓄,所以便会生出异心......
毕竟按原本的轨迹,他连投奔梁国那等宿敌世仇的事都干得出来,而如今投从魏朝,李继韬也更不会有任何心理负担。
而眼前这个昭义军幕僚魏琢,按正史线轨迹,他便是与牙将申蒙,乃至李嗣昭的幼子李继远等人,眼见李继韬不愿缴纳钱粮用于战事,便合计着谏言“朝廷无人,终为河南吞噬,止迟速间耳”、“河北不胜河南,不如与大梁通盟,国家方事之殷,焉能讨我?”......
所以这人也属于那种典型唱衰己方势力的铁杆投降派,李天衢当然也绝对不必猜疑对方是打算用诈降等诡计。
至于昭义军的战略位置,又正好卡在晋国与梁国,如今与魏朝之间。如若中原大战,那处藩镇首当其冲,也必然会是遭受战火摧残最为惨烈的地区之一。
所以李继韬要过的逍遥自在,又便不愿被李存勖使唤着不得已参赴大战打头阵,那么他也必然会打算投奔眼下看来国力仍是更为强大的魏朝。
而李天衢继续瞧着魏琢继续卖力的表态,心中则暗忖道:
毕竟是你李存勖意欲策反刘知俊在先,而你治下果不其然有藩镇节度主动要背反...彼此明招暗招既然都已使出来了,那你也怨不得我还要吃下昭义军那处藩镇了......
722章 两大国的导火索,已被点燃了
“李节帅既愿奉我魏朝为主,朕也自当厚待。听闻晋王称帝后,追赠加封昭义军李节帅之父为太师,享陇西郡王爵禄,我朝也可封他为郡王。便如同其他臣属藩国,昭义军治下军政大事,也全凭李节度自行决裁。
至于每年贡赋,也权由昭义军便宜行事。如若有外敌兵犯昭义军,朕也会做为李节度的倚仗,而派遣军旅救援,这便是朕会许以昭义军的利处。
而昭义军既然向我朝称臣,李节度也须遣质子至汴京安住。而待我魏朝与晋人交战之际...昭义军也须引兵接应,由我军屯戎要隘,以便对北面用兵。这些事,你昭义军却又依不依得?”
李天衢很快又开出了条件,他也很清楚对于自私自利的李继韬而言,只要能让他享有充分的自主权,并且承诺昭义军藩镇牙军部众、积蓄钱粮为其私有财产...那么除非后唐以后有实力灭了魏朝,这厮也一直会死心塌地来做河东李家的叛徒。
而魏琢听李天衢说罢,果然面露喜色。毕竟按他主子李继韬的意愿,无论是继续终于后唐还是转投魏朝,的确就是要做个逍遥自在的关起门来做个土皇帝,你向我要兵、要钱、要粮得多了,即便是我老子曾经效忠的势力,也照样要反;谁又能满足我的要求,我名义上就愿意奉谁为主子......
是以魏琢自知此番出使,起码从他的立场上而言,也是顺利圆满的完成了任务,遂当即便痛快的连声拜道:
“陛下仁德圣明,恩泽鄙镇,微臣谨代节帅叩谢圣恩!”
然而李天衢沉吟片刻,忽然却又问道:
“李节度与藩镇治所一众幕僚牙将,虽愿意投从我朝,但昭义镇治下其余军州牙军,可都愿改旗易帜?”
“这......”
魏琢听了,迟疑之色在脸上稍显既逝,而这般情形之下,他当然还是要拍着胸脯打包票,便立刻回道:
“李节帅既袭父爵,于晋王下诏之前便宣称为昭义军节度留后,而诸部牙兵也都不曾反对。今番易帜投从上朝,想必藩镇内诸部牙军也会一并顺从......”
李天衢轻哼了一声,又说道:
“昭义军下辖牙军,毕竟本来多为李嗣昭嫡系旧部。依朕看来,如今要诸部牙兵叛晋投魏,只怕也必然有人不服啊...你只管回去向李节度传达朕的意思,而我魏朝也自会调遣兵马,屯兵于昭义军交界处。
李节度也无须忧虑,若非昭义军遣使请援,我军也不会擅自越界。只不过...昭义军内部倘若真有牙兵部众因不愿投从我朝,而据城哗变,反而要接应晋人杀入藩镇的话...我军能助李节度及时讨灭叛军,他藩镇帅位不是才能坐得更为稳当?”
※※※※※※※※※※※※※※※※※※
待魏琢返程回去,向李继韬复命之后,又过了六七日光景。昭义军藩镇治所便打出了魏朝的旗号,宣称脱离僭号称帝的晋王李存勖,而转奉魏帝李天衢为主。
自此李存勖本来意图策反淄青军举镇归从,可除了几乎快成了光杆司令的刘知俊狼狈的逃至太原之外,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然而李天衢却根本没动什么心思,反倒是晋军方面却痛失一处藩镇。
然而昭义军转投魏朝的过程,也注定不会一帆风顺。
得知本来便是发动兵变,囚禁兄长而擅自夺取节度帅位的李继韬竟然背弃河东李家,而投从魏朝之后,昭义军治下坐镇泽州的牙将裴约,也立刻举兵背反...节度使胆敢背叛大唐,那我等便要造藩镇的反!
毕竟昔日坐镇昭义军的名将李嗣昭,不但身为先帝义子,更是做为河东晋国战功最为卓著的元勋之一,而由他选拔磨砺出来的牙兵,大多也都刻着河东李家的烙印。李继韬发动兵变囚禁李继俦,而自称接管昭义军藩镇,这到底也是将主的家事,而帅位仍由李嗣昭的子嗣接任,诸如裴约等牙将也不便出面干涉。
可是李继韬趁着节度判官任圜因功转迁至成德军任节度使,便自作主张背叛河东,这可就碰触到一些昭义军牙将的逆鳞了。
李天衢自然也知道昭义军会有裴约这么一号人物,他本来是李嗣昭麾下裨将,按原本轨迹待将主的不肖子李继韬宣称投从梁朝之时,他便悲愤疾呼“吾事故使二十馀年,见其分财飨士,欲报梁仇,不幸早世。今郎君父丧未葬,违背君亲,吾能死于此,不能从以归梁也”......
而朱温则派出了梁将董璋,协助李继韬出兵征讨。而在李存勖所派发的援军抵达泽州前夕,裴约奋力拼杀,终究寡不敌众,一直厮杀到肚破肠流,甚至仍旧将肠子尽量塞回肚子里继续抵抗,还是难免战死身亡。
到了宋、金朝时节,也因朝廷感念裴约对后唐的忠烈勇壮,而反追封他为忠烈侯,并且为其修立祠堂供后人悼念。只不过按李天衢的立场,李继韬属于河东晋人的败类叛徒,反而更要扶植支援;至于裴约这个河东李家的死忠派...当然只能尽快除掉。
由于李天衢先前早有预料,所以当裴约宣布抗击本镇节度叛晋投魏之后,几路军旅便在李继韬的应允之下,浩浩荡荡的直望泽州治所的丹川城杀去。
丹川成外围县镇驻守反对李继韬降魏的牙军部众,也几路军旅逐的逐、杀的杀。而扫清了外围之后,一排排投石机便在丹川城前布置开来,一颗颗石弹抛射飞出,与一蓬蓬的箭簇弩矢朝着城头发动起暴风骤雨般的猛烈打击。
很快的城关下方便添上一层尸骸,烈风卷起时,其中也夹杂着一阵阵血腥之气。而丹川城头上方,昭义军牙将裴约怒目切齿,恶狠狠的登时向外面一望无际的魏国军阵,后槽牙被他咬得咯咯作响,脸上悲愤之情,也早已是溢于言表......
“将主本为先王义子,为河东李家建功立业,立下赫赫威名,怎奈二公子...李继韬那不肖子却如此糊涂,玷污了将主的声名,他又怎能投南朝魏狗!?
我辈河东儿郎,跟随将主出生入死,自然也决计不可背弃君亲,而将昭义镇拱手让于南朝!众兄弟随我拼了!即便李继韬那厮降从,南朝魏狗要取泽州丹川,除非从咱们的尸首上踏过去!”
裴约忽然又扬起手中战刀,并底气中足的大声咆哮。一团团箭簇正从头顶掠过时,他眼见已有几具长梯勾搭在了墙垛上,便又咒骂了一声,带领着身边亲随奋不顾身的冲了上去......
虽然裴约誓死要捍卫治所丹川城,可是他麾下所统领的牙兵也不过六千之众。而李天衢在第一时间便做出了反应,率先杀入泽州的魏国军旅,兵力便在五万上下,而扫清了外围各处镇坊村落之后,对丹川城便立刻形成合围之势。
至于李继韬坐镇的藩镇治所潞州,则处于的泽州正北面。所以裴约据城死守,抵死不肯降魏,他也注定要身陷于四面受敌的绝境当中。
然而在此期间,昭义军节度使李继韬竟敢易帜投魏,泽州守将裴约则据城反抗,乃至魏朝大军,竟然已侵犯至昭义镇治下疆土的消息,相继也已传到了太原那边...而终于让称帝不久的李存勖知晓......
723章 猛将强兵,投入的越来越多
“朕于继韬何薄,于裴约何厚?裴约能分逆顺,不附南朝,先兄一何不幸,生此鸱枭!”
李存勖闻知李继韬背反,而裴约据泽州不肯降魏而奋死抵抗的消息之后,他盛怒之下所说的言语,较之正史几乎也是如出一辙。太原方面,也立刻派发救兵南下救援。
可是要到泽州,则势必要经过昭义军治所潞州。李存勖固然恨不得于救援裴约的同时,再连带着攻破藩镇,擒执住李继韬这个叛臣。可是他当然也清楚魏帝的反应更快,想必魏军不但围攻泽州,也会有大批兵马赶赴潞州,而势必要保住李继韬这个倒戈的藩镇节度。
当后唐派出的援军南下急行,杀入潞州,而挺进至治所上党县城时,就见城头上方树立起的诸般旌旗当中,最为高耸的那杆大旗上面绣着一个大大的“魏”字。目睹此情此景,策马立于军阵前列的史建瑭脸上也已满是恚怒之色。
而在上党县北门城头上方,同样也有一员魏军大将睥睨俯视,冷眼打量着城外结成的后唐军阵。正是夏鲁奇奉李天衢旨意,统领殿前司下辖军旅抵达潞州,协助李继韬守卫治所,以抵抗李存勖所派来的征讨大军。
昭义军节度李继韬,就肃手站在夏鲁奇身边。他虽然因贪图财物,又不肯受约束而背弃自己父亲所效忠的河东李家,偏偏又自诩性情豪迈直爽。魏朝按约定派遣大将夏鲁奇挥军前来抵挡后唐大军,李继韬自然也要多加亲近,他遂又凑前了两步,呵呵笑着对夏鲁奇说道:
“夏都虞候协助鄙镇抵御晋人劳苦,待战事罢了时,也自当好生款待都虞候,并犒劳王师将士......”
“李节帅,现在说这些还为时尚早,什么庆贺犒劳,待晋人退兵之后再议不迟。”
夏鲁奇却忽的开口,打断了李继韬的言语,他一对招子仍凝视向城外的后唐军旅。即便昭义军如今易帜投从本朝,可夏鲁奇寻思说到底,李继韬的确就是个为了利益而不惜出卖君主的叛徒。
即便李天衢事先也曾嘱咐如今既然要昭义军死心塌地倒戈,明面上自然也要给李继韬留几分颜面...然而夏鲁奇心说此人该救援虽然也必须要救,但单以他个人的感觉而言,对这厮也甚不待见。
李继韬这边自讨没趣,也只得暂时噤声不语。而当夏鲁奇又乜见城外后唐军阵当中打出史建瑭的旗号之时,他也不住的喃喃自语道:
“晋军史建瑭,号为史先锋...嘿!久闻他是河东屈指可数的猛将,只是先前两国交好,也无缘与这史先锋交手。可想必不久后也能与他见个真章!”
夏鲁奇投射过去,而史建瑭也怒目朝着城头上方瞪视过来。虽然两人相距较远,可是隐隐的好像也都察觉到对方的存在,当目光对在了一处,似乎便已迸射出了火花。
而当史建瑭凝视向城头之际,一员骑将策马踱到他身边,也当即忿声说道:
“史将军,南朝军旅果然已经抵至上党,而意欲夺取我朝昭义军!我等这还在等什么,也当立刻攻打城郭,擒杀李继韬那个叛臣,除尽城中魏人,也教南朝再不敢不顾觊觎我朝疆土!”
那骑将手中提着一杆长锤,腰挎一口佩刀,他生得皮肤白皙,颌下也蓄着浓密飘逸的长髯,然而此人五官深邃,即便貌相端正,可是举手投足间却透着股彪悍的凶蛮习气。
毕竟当初的河东晋国,如今的后唐帝国又以任用提拔诸多族裔的将领而闻名。这个名为张万进的骑将本来为突厥人出身,自小便曾投到先皇帐下效力。虽然声名不及李克用所收的众多义子,可是时至今日便是熬资历,也后唐军中也已争取到了一定的地位。
而这张万进尤以骑射而闻名,无论攻城野战,都是奋不顾命,当年河东军与朱温梁国屡番交锋厮杀之际,他便按其史载的轨迹“尝与梁军对阵,持锐首短刀,跃马独进,及兵刃既剚,则易以大锤,左右奋击,出没进退,无敢当者”......
河东先有李存孝,后来又涌现出周德威、李嗣恩、李嗣源、史建瑭...等一票擅于斩将夺旗的猛将,张万进眼下在军中的地位固然不及那些宿将元勋。可是李天衢若听到此人的名头,也知他于后唐、后晋时节,按正史线先后也曾历任三镇节度使。
然而这厮若是治理一方,会是个性情凶暴恣肆,不理政事,只知终日饮酒的浑人暴徒。可是若让他上阵厮杀,的确也是个杀人不眨眼、作战不惜命的狠人。
只是张万进疾声请战,史建瑭却仍在环视着上党县城城头上方排开阵列的军旅。但见铁甲森然、兵戈林立,结成密集阵列的部众透出股肃杀之意,也摆出副邀战的架势。
“毕竟南朝已经占得先机,可恨先前未曾防备李继韬那厮...按陛下旨意,如若南朝已发兵抢先抵至潞州,我等也须注意上党这边的动向,而策应迂回奔赴泽州的军旅不会被截断后路。
何况尚还不知南朝又会派遣多少兵马进入潞州地界,敌军有城防倚仗,若要强行攻打,势必会无谓折损各部儿郎性命...不过终究还是要打,如若南朝再派军旅来时,便以野战除尽犯境敌军,而伺机诱使守军出城,只是眼下而言,还不可妄动。”
史建瑭沉声说着,忽的一顿,默然片刻后,他大概瞧清上党城头上方打出的敌军大将旗号时,眼中好像也有两团火焰在跃动着:
“殿前司都虞候夏鲁奇...这些年倒也曾听说他风头正劲,也是继铁枪王彦章之后,南朝武名最盛的几员骁将之一...可就算你使得大枪了得,可是就凭我手中的刀,便绝不会输于你!
毕竟那王彦章官居殿前司都检点使,总掌南朝京畿禁军,也不会轻易出战。而先能会一会这夏鲁奇也好,眼下也快打个照面相见,你我终究也要分出个胜负高低!”
按说史建瑭与夏鲁奇这两员虎将,也都是以武勇而自傲,每逢战阵都急不待要打头阵厮杀的急先锋性情。可是如今二人相互对持,并没有急于出战。
因为他们也都很清楚,以魏朝、后唐两大国的体量而言,牵一发而动全身,也很容易演变成波及中原诸地的会战......
所以史建瑭与夏鲁奇不约而同的考量出战的最佳时机,可是另一方面,彼此也都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盼着与眼前那闻名久矣的劲敌交手...彼此暂时按捺,然而心中战意难平,史建瑭、夏鲁奇两人也都十分清楚,等到时机成熟,而终于能与对方正面对决时,也必定会是一场势如天雷勾动地火的龙争虎斗。
而上党以东三十里,还有一路后唐骑军快马加鞭,已迂回绕过昭义军潞州下辖的壶关县,再不出两三日光景,便将进入魏朝正在挥军围攻治所丹川的泽州地界。
蹄声滚滚、烟尘飞扬,这一路骑军纵骑驰骋,阵中骑兵也俱是身手矫健。然而十分蹊跷的是,这拨骑军虽然打出的是后唐的旗号,可各部骑队军健,几乎尽是左衽衣甲、髡首剃发的扮相...这也分明是以契丹人为主的骑兵部众。
724章 这对义父子,都是竞选儿皇帝的失败者
仍在疾驰进军的骑阵当中,夹杂着汉话与契丹语的喝令声此起彼伏。而位于军阵前列,却是由一个汉人扮相的军将统领着这拨契丹骑众。
耶律阿保机以软硬兼施的方式招收汉民开垦耕地,如今也已网罗了大批汉人文臣武将为他所用;然而他在契丹诸部要加强中央集权,至今也有些部族不肯臣服,而游离于契丹国所掌控的疆域之外...反倒被李存勖陆续招募,而成了后唐军中银鞍契丹直这么一支特殊的骑兵部队。
统领银鞍契丹直的军将本名唤作赵行实,如今也得李存勖赐名做李绍斌。按原本的轨迹,正是他奉旨星夜疾驰,要奔赴至泽州救援据城抵抗的裴约。
这李绍斌本来便是卢龙军刘守光麾下牙将,只是他早早的便察觉到桀燕刘家子夺父位,兄弟反目,也注定不能长久,遂出走投奔河东,而为李存勖所重用。既然也是燕云出身的军将,往日与北地诸族打交道的时候更多,所以由他统领这拨后唐以契丹人为主的骑军,大概也能让各部将兵顺服。
忽的又有一骑策马赶上,距离李绍斌也不过半个马首的距离。半侧身子回望,眼见是自己的义子李延寿,李绍斌遂高声嘱咐道:
“再往南行,便将进入泽州地界。吩咐下去,再派出探马,密切留意留意魏军的动向,若有异动即刻回报。毕竟契丹直这六千军马,要探觑敌方虚实,并伺机袭扰攻打丹川城的敌军后路。如若南朝人多势众...也还须及时传报声息。”
李绍斌这义子李延寿看来也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但生得清秀俊朗,言行也甚是干练。而他的确自小聪明伶俐,甚是招人喜爱,按史载非但“少美容貌,好书史”,小小年纪便能吟诗作赋。所以非但李绍斌待李延寿视如己出,到了后唐明宗李嗣源继位之后,甚至还将膝下两女先后下嫁于他。
只不过李天衢却清楚这对义父子在史载中的行迹,李绍斌于后唐庄宗李存勖死后,再效忠于李嗣源时会放弃赐名而改做赵德钧,于后唐末年,则与石敬瑭争相向契丹摇尾乞怜,也意图由外族扶持做中原的皇帝;
至于赵德钧这义子则改为赵姓,由于卖相极好,之后更受耶律阿保机之子耶律德光的器重,不但加封其为魏王,又于契丹陆续担任丞相、录尚书事、都督中外诸军事、枢密使...等汉人官制的顶阶要职,甚至还得契丹国主亲口承诺“汉兵皆尔所有,尔宜亲往抚慰”。
而赵延寿同样也想得外族扶植做中原皇帝,然而未能得逞,只得留在中原权知南朝军国事。只不过耶律德光一命呜呼之后,赵延寿便便辽朝第三任皇帝耶律阮派兵抓回塞北,最终也没有在契丹的扶植下做得傀儡皇帝,便郁郁而终了......
所以这对义父子,先是没有竞争过一并向契丹讨好的石敬瑭,当后晋政权灭亡之际,也仍然没有实现借助外力在中原称帝的野心...石敬瑭割让燕云十六州于契丹甘做儿皇帝,而在后世一直遭世人唾骂。而他们两个却是极为迫切的相当儿皇帝,偏偏却还没那个机会。
而当李延寿当即朗声应了,李绍斌再回过头去,就见前方宽敞的官道一侧,有一片低矮的山林,忽然一阵劲风袭来,摆荡的野草丛中竟然似有黑影攒动......
李绍斌若有所察,可是当他再定睛望去时,就见山林那边骤然射来的一蓬弩矢箭簇,便如雨打荷萍一般,连人带马的射倒一片军骑,惊呼示警的人喊马嘶声,也轰然在仍在疾驰行进的骑阵当中响起。
“埋伏,此处便已有敌军埋伏!”
一员契丹直骑将操着略带口音的汉话高声嚷道,然而叫声随即戛然而止。当李绍斌、李延寿这对义父子瞪目望去时,就见那员骑将喉咙、当胸被两支利箭贯穿,当即从马背上倒折栽落了下去!
弓弦颤鸣,与箭矢呼啸的破空声交织响起,利器贯入血肉的闷响声,也与惨呼惊叫声夹杂不清。不过后唐银鞍契丹直的马军也都擅于骑术,当他们回过神来,也迅速摘下马鞍旁的圆盾格挡,或是奋力挥舞着手中兵刃,格挡激射而来的箭矢,也有些士兵擎起手中骑弓,抄起羽箭拉弦边射,而朝着山林间的伏兵进行还击。
南朝果然是想方设法的要阻拦我军进入泽州救援裴约!只是尚还不知在此埋伏的魏军又有多少,若是抵敌得过,索性先荡灭南朝这拨人马!
李绍斌忿恨的啐骂了一口,而他心中正寻思时,他忽的便又听见一阵号角声传入耳中。斜刺里又杀出一支骑兵,正从前方山坳拐角处涌出,并且迅速集结成冲锋的阵势,势如猛虎下山。而对面那些骑士驱马如飞,已纷纷擎起手中马战兵刃,高声喊杀着直朝契丹直骑众这边截杀过来。
本来李绍斌麾下契丹直的骑兵遭遇伏击之后,倒也并没有被打乱阵型,他们各个眉目狰狞,于奔腾起伏的马背或是张弓挽箭,或是挺枪举刀,也正要与驰杀过来的魏朝骑军厮杀一番。
然而骑众有个年岁稍长的契丹骑将怒目朝着对面望去,而大致瞧清对面挥军杀来的那员敌将扮相时,他却不由得惊咦了一声。
当那员契丹骑将定睛再瞧一番,竟然不由诧异的高呼道:
“白马银枪!这...这怎么可能!?”
毕竟投从后唐的契丹骑众,当年也时常于燕云地界寇钞袭掠。而卢龙军坐镇燕地抵御塞北诸组,豪族出身的高思继当初做为藩镇牙将,自然也时常将犯边劫掠的契丹游骑杀得丢盔卸甲。
只不过按说让诸部契丹闻名色变的高思继,如今估算也已是四旬过半的年纪。然而眼下正挥军杀来的那员魏军小将,看起来却不过二十出头。那副装扮,也仍如同三国演义里英俊潇洒、白脸无须的常山赵子龙一般。
然而白马银枪的扮相十分乍眼,这也让在场不少契丹骑兵立刻又回忆起当年他们被卢龙军那员虎将杀得落荒而逃,而好不容易在对方枪锋下捡回条性命的经历......
至于李绍斌大声叱喝麾下军骑维持阵型,心中却寻思道:
元行钦自从降从于河东之后,便也如我一般,得陛下赐命为李绍荣。只是当初白马银枪高思继被调离举家南投之际,论武勇他才是卢龙军第一猛将...而听闻那高思继膝下有一子唤作高行周,这些年来在魏朝声名鹊起,也甚得重用,而这员敌将的形貌与扮相既与高思继十分酷肖...莫非来的正是他那亲子高行周!?
而身着一袭银甲,带头冲锋在最前面的高行周浑身上下透着股英武气象,英气勃勃,他可并不知道,眼前那员统领着契丹骑众的敌将,与自己的父亲当初还算是有些在一处藩镇效力的袍泽情谊。
既然已与后唐开战,高行周抡起长枪舞动得密不透风,而打落对面稀稀拉拉射来的羽箭,他那对招子只顾朝着前方凝视过去...现在也是一门心思,就是要把眼前统兵的敌将挑翻下马!
725章 常山出身,可就凭你,也配学赵子龙?
一马当先,手中那杆长枪在高行周手中疾速摆动起来,银芒闪烁的枪锋,便如出洞的灵蛇那般左搠右扫,上挑下劈,转眼间便有七八个惊慌失措的契丹骑士翻身落马。
大批魏军骑士紧紧跟随,手中长短马战兵刃招呼上去。处处血光飞溅,也在这片山麓间平添上一抹抹触目惊心的血红色。
李绍斌也感到有一股飞扬的锐气扑面而来。他们正慌张的催马向后列退去,而喝令麾下契丹直的军马上前抵挡之时,高行周统领着殿前司锐骑部众,却又撞投了两层阵列,也正朝着他这边不断逼进着!
“管你来的是高思继还是高行周...这也未免忒过猖狂了些!”
至于李绍斌的义子李延寿,策马回身的动作稍慢,眼见高行周舞枪拍马就要撞杀到他面前。他脸上登时戾气满布,而不服不忿的挺起长枪,便朝着高行周那边撞杀了过去!
而高行周陆续又将三骑搠杀挑翻,心中正寻思着:
晋军中怎的也有这么一支以契丹人为主的骑军?不过这倒也好,当年阿爹既然凭着手中一杆银枪杀得寇钞掠边的契丹游骑亡魂丧胆,我也自当效法父辈事迹,而扫荡这拨骑众。
心中正念时,高行周便见到对面有些溃动的阵型当中,忽的倒撞出一员汉人扮相的敌军小将,正挺枪拍马的向自己这边催马冲来,便清喝了声“来得好!”,旋即策骑迎上,两般兵刃也当即撞在了一处。
李延寿偏不信邪,不甘心在高行周的冲击之下彻底压制住己方骑众的势头。按说他的生父刘邟,本是卢龙军刘守文治下的县令。而当年刘守光、刘守文兄弟相残,他家世所处的蓨县被攻破之后,李延寿被收为义子,的确也是因为他少时极为聪颖,又招长辈喜爱,无论学文学武也是进境极快,也确实可以称得上是个神童。
而李延寿本来倒也与汉末三国时期蜀汉名将赵云是同乡,加上自己的义父本来姓赵,而后他自还要改回赵姓...所以也时常有意无意把自己往按正史所载身高八尺,姿颜雄伟的赵子龙身上靠。偏偏今日撞见这白马银枪高思继之子高行周,无论外貌还是气质与他也都是处于同一类型...结果眼见对方大杀四方,李延寿又怎会服气?
激荡的金铁交鸣声响起之后,高行周手中长枪稍缩,旋即又猛的一甩,枪杆直朝着李延寿的腰肋狠狠的扫了过去。
李延寿见状,连忙架枪格挡,当两杆长枪再撞在一处。使出吃奶气力架招的李延寿只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被一柄大槌砸中,他浑身猛的一震,自握紧枪杆的手指开始,每根关节的陡感阵痛,身子在马背上也猛的一个趔趄,险些跌翻了下去。
一击迫退了李延寿,高行周倒还有余力,手中长枪神出鬼没的又往斜侧探出,锋刃锃亮森寒的枪尖,轻易的搠入从旁杀来,而意图支援李延寿的敌骑咽喉当中,动脉血管当即被切断。随着高行周抽枪的动作,猩红的血液顿时呲呲的从伤口中喷出,如喷泉般溅得老高!
惊魂未定的李延寿目睹眼前景象,无论愿不愿意承认,与高行周甫一交锋,他却已经被对方的声势给压制住了。
长枪接连刺来,李延寿勉强招架一番,气喘吁吁着,神情也已甚是狼狈。至于周围混战厮杀的大多军骑,胯下战马在有限的空间内也难免放缓了奔速,坐在鞍上的骑兵则大多踩住了马镫,抡舞着手中兵器嘶声咒骂,而试图尽快搠杀剁翻面前的敌人。由于高行周先声夺人,现在也明显是魏朝骑众的一方占据着优势。
又是一道寒芒当面搠来,李延寿慌张的侧头闪避,也险些被高行周刺出的这一枪贯穿了面门。饶是如此,他惊出了一身冷汗,这个时候方知人外有人似乎也已晚了...因为高行周手中长枪稍缩再刺,眼见李延寿来不及再躲闪,就要被刺穿身上要害而当即毙命!
忽然却又有一彪骑众撞杀过来,冲到高行周、李延寿两方厮杀的战团中,也立刻与就近的敌骑纠缠扭打在一处。李绍斌倒还真是护子心切,他眼见李延寿已与高行周战成一团,又明显处于下风,便立刻又带领一彪军骑杀来,并抡刀朝着高行周劈去。
高行周冷哼一声,抡臂又是一枪扫去,生生荡开李绍斌劈斩过来的长刀。即便暂时以一敌二,可是他仍是好整以暇的化解开对方的攻势,旁边也是一片人仰马翻,越来越多的魏军骑士,也正催马朝着这边逼近过来!
就在李绍斌救下义子李延寿之际,他身边十余骑也纷纷呼号着向高行周杀去。然而高行周手中长枪仍使得如奔雷驰电那般迅猛无比,很快就便又刺翻放倒了十余名以往以武勇自夸的契丹骑士。
李绍斌还注意到,自己身边不少军骑已经面露惧色,有股恐慌的情绪在阵列中蔓延开来,似乎越来越多的兵马怯于上前与高行周交锋......
毕竟后唐银鞍契丹直当中年岁稍长,也熬出些资历的骑将,当初或多或少,也必定会与镇守燕云之地的卢龙军厮杀交战过。
起码卢龙军刘仁恭,乃至前两任节度使李匡威、李匡筹兄弟虽然都称不上是有雄才大略的明主,可当年他们好歹对付契丹等塞北诸族可都绝不含糊。而白马银枪高思继做为卢龙军宿将,契丹直骑众当中也有太多人曾经亲眼见证敌军中那员身着亮银甲,外披素罗袍,骑乘白马、手持银枪的虎将大杀四方的战姿,并曾被杀得肝胆俱裂、狼狈奔逃,而在战后庆幸捡回了一条性命......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如今那些契丹直的军骑又要与当年形貌酷肖,又是同样的扮相,而马战枪法几乎也是如出一辙的骁将厮杀,心头仿佛被当年的恐惧又给重新笼罩住...未战而先怯,这又还能发挥出多少战力?
李绍斌是卢龙军出身的牙将,当然也能察觉到麾下契丹军骑胆怯震恐的因由。何况埋伏在山坡上的魏军弓弩手,仍旧在向契丹直后阵施射一蓬蓬箭矢;诸部步军也都擎起诸般兵马,纷纷嘶声呐喊,而成群结队的涌杀过来;高行周这边使得一杆长枪搅起阵阵腥风血雨,率领骑军杀透层层队列,继续朝着这边漫卷过来...李绍斌也意识到休说是荡灭这一路敌军,再鏖战下去,只怕自己的性命也要交代在此处!
“眼下不宜再战,迅速撤兵!”
高声嘶吼说罢,李绍斌烦躁的抄起马鞭一抡,他胯下战马吃痛,立刻发出声长长的嘶鸣,便转调方向,掉头又朝着北面撤去。至于李延寿脸上不服不忿的神情也早已消逝不见,他再向朝着自己这边逼近过来的高行周望去时,眼中也分明多了几分惧意...旋即也拨马转身,掉头紧紧跟随着他的义父,意图尽快从战场上脱离。
高行周见状,自然也仍然趁势再掩杀一阵,尽快试图将统军的敌将搠杀。麾下诸部精锐骑众,也继续随着他嘶喊着催马向前...而由李绍斌、李延寿所统领的银鞍契丹直灰头土脸的又要往北面退去,后唐这一路兵马也终究无法杀入泽州,而去支援抵死顽抗的牙将裴约。
726章 拿下泽州,我的义子,也很有出息
经历这一场战事,李绍斌、李延寿所统领的银鞍契丹直也损失了近三成的兵马,也只得采用麾下军骑惯用的骑射战法,意图吸引高行周前来追赶,拖耗敌军力气,待后唐陆续赴援的兵马来时,再尝试夹攻魏朝军旅。
然而高行周追击一阵,便又撤返回泽州境内。毕竟这场战争的目的,是尽快歼灭占据治所丹川的裴约所部军旅。只要攻破城郭,那么昭义军也将完全被划入魏朝一方阵营,高行周自知也完全没有必要被擅于袭扰骑射的契丹骑众牵着鼻子走。
后唐的军队无法及时驰援泽州丹川,裴约死守的城郭也已是摇摇欲坠。事实上城关终究失守,大股魏军已经杀入城内,比起李存勖预估的时间还要快了许多......
丹川几处城门上下,横七竖八的到处都是尸首。而李存勖称帝时日不久,城门楼前刚挂起段时日绣有唐字的大旗坠落下去,取而代之的旗帜上,则赫然绣着大大的魏字。
本来抵死不愿随着李继韬降从于魏的昭义军牙将裴约,此刻身上却已经挂着数处伤口,而在近千士兵的护卫下进行激烈的巷战。
双方士兵拼死搏杀,浴血中的军卒一个一个的倒下,然而猬集在裴约身边的牙兵当中没有人意图寻路而逃,而是死战不休。何况他们也已是无路可退,无论前面后面,左侧右侧,到处都有魏军部众嘶声呐喊着涌杀上来。
即便左膀重重的挨了一记铁锤,使得裴约整个左臂已完全耷拉了下去,背后被长枪搠出的血窟窿,乃至腰腹间的刀伤仍有鲜血泊泊涌出...可是裴约仍然瞪圆了满是血丝的双眼,不停的转头怒视四面八方包围过来的敌军...然而丹川城,终究是保不住了,而他也十分好奇指挥攻城的敌军大将又是哪个......
因为近日以来,魏朝攻城的军旅所采取声东击西、避虚就实等战法打得麾下牙兵顾此失彼。每次都能成功的诱使守城军旅判断做敌方的主攻方向,而致使另一侧城门忽然又有大批的军卒攀登杀上城头,即便奋力死战,勉强打退了几轮猛攻,可是丹川城内的后唐守军也都要付出惨重的代价...而坚持到了今日,便也再抗不下去了。
裴约心说自己就算不是擅守的将才,可是这多少年来,好歹也在河东名将李嗣昭帐下耳濡目染,战场上的经验与见识也都十分丰富。所以他也能看出加入攻城战的魏军大多训练有素,进退阵势严密有序,士兵也十分骁勇善战...统领不足万人的牙军拼死抵抗,打退几轮猛攻,的确也已是极限了。
而对方统军大将指挥有方,每每都能准确的觉察到守城军旅的破绽,立刻抓住时机,迅速调整主攻的方向,致使丹川城内的守军都要付出大量的伤亡...裴约隐隐的察觉,这一次与他交锋的对手,论指挥用兵的才能似乎并不输于自己素来敬仰的将主...单论作战雷厉风行,战法果决迅猛,甚至还要胜过李嗣昭。
在这等局势之下力挽狂澜,除非将主再世...可恨我等为河东出生入死,随着将主打下昭义军这等基业,却终究要为南朝所取!
裴约心中忿恨的念着,而聚集在他身边的近千兵卒,几乎每个人也俱是双眼充血,如发了疯一般挥动着手中兵刃...然而以少敌多的混战当中,周围诸般兵刃如狂风暴雨一般齐排围攻过来,只凭着悍不畏死的剽悍血气,终究因寡不敌众,也难免要落得个落败身死的下场。
眼下丹川城内府衙、仓廒、三处城关,也都已被魏朝军旅占据。裴约所统领的这一小撮败军,甚至在人潮的冲击下,又有成批的兵卒扑倒战死,已不得不退出东面的城门。
而泽州治所丹川,因为境内有丹河而得名。裴约与麾下士兵被大批涌杀过来的敌军追撵着打,已经退到了东门城外一处正搭建在丹河上的拱桥。
拱桥朝着丹川城的这一面,乌泱乌泱的尽是魏朝军士的人头涌动,在他们脚下,守城兵卒的残肢断臂也已铺满一地;而在拱桥的另一侧,裴约再怒目望去,就见也有众多部曲整齐而立,行伍中树立起一排排的刀枪丛林,也透着一股凛然杀意。
而裴约也又望见,那一侧浩大的军阵前列,也早有一员大将手绰长枪,策马肃立。虽然彼此尚还有一定的距离,可裴约依稀也能瞧见那人相貌堂堂,威风凛凛,身上似乎也透着股精明强干的气度,而瞧那员敌军大将身上披挂着做工精良的上等衣甲,那副扮相,明显也是在魏朝军中地位极高的人物。
再看那敌军大将身后矗立的军旗上打出字号,裴约惨然一笑,旋即嘶声念道:
“原来是南朝扬武军...听闻执掌那处藩镇的葛从周,也是魏帝麾下武名最盛的元勋之一。原来是他,也难怪能如此快攻破丹川,只可恨...若是将主还在世的话......”
这次奉李天衢旨意,统领藩镇牙军前来,要尽快攻取邻近的昭义军泽州的统兵大将,的确便是魏朝开国元勋葛从周。他神情平静,眺望拱桥上的裴约乃至他身旁人数只怕已不及两百的兵卒,默然片刻之后,他便高声说道:
“治所丹川城所处的泽州,素有河东屏翰、三晋门户之称,不但是晋豫接壤之要冲,也是晋地南下中原的门户。既然也是兵家必争之地,而且昭义军李节度又是心甘情愿的投从我朝,若有人从中作梗,则势必要除!
如今晋人僭号擅称唐廷,与我朝公然决裂,已不是友邦。尔等非要抵抗我军,也唯有荡灭除尽。而昭义镇牙将裴约,对晋人而言,倒也不愧是忠烈军将,你既然起兵哗变,不愿投从我朝,而执意顽抗到底,想必眼下即便城破已成定局...你也仍不肯降吧?”
裴约闻言冷笑了一声,尽量提起气力,而嘶声高吼道:
“不错!老子先前便已放下话来,南朝兵马若要占据泽州丹川,除非从我与麾下儿郎的尸首上踏过去!哪怕力战到最后一人,最后一刻,也宁肯战死沙场,绝不苟活于世!否则到了九泉之下,又怎有颜面去见将主!?
可恨将主英明一世、忠烈一生,为我大唐披肝沥胆,偏偏他膝下那逆子却要向南朝称臣!葛从周,即便我也曾听过你的名头,可是你也休要得意!我朝陛下英明神武,不但早晚将夺回失地,有朝一日,也必然能杀过黄河,雄霸中原!”
葛从周听裴约高声叫嚷,他脸上却并没有流露出分毫愠色,眼中似乎还夹杂着几分赞许,又点了点头,而高声回道:
“古人言人生有死,死得其所,夫复何恨。你也不失为忠义之人,只是战场上各为其主,便当决出生死。裴将军既是打算求仁得仁,我便成全了你。”
而葛从周方自高声喊罢,有一骑从阵列中踱出,骑乘在马上的那员小将也当即说道:
“义父,晋将既然决计不肯降从,便由我去取了他的性命吧。”
“...这裴约也当得起忠烈二字,只是毕竟各为其主,杀阵上相见,与我等也只会是敌人。不过即便必要诛杀此人,便让他死得痛快吧......”
“是!士可杀而不可辱也,孩儿自然晓得。”
727章 心中嫉恨,同袍相残的隐患
丹川城东门拱桥上那些仍在抵死顽抗的后唐军卒,面对合围涌动过来的长枪利刃,很快的浑身便已被鲜血浸透,而相继扑倒了下去。
“杀!”
裴约却仍拖着伤重的身躯,嘶声大喝,奋力挥刀劈翻两个杀至面前的魏军步卒。当他眼见葛从周身边的那员小将统领一彪骑军策马杀来时,即便是徒步厮杀,他还是要尽力挥起钢刀,划出一道寒芒撕裂开空气,而向那小将的腰肋处劈斩过去。
即便侥幸斩杀了那员敌将,裴约也很清楚如今孤身陷于重重敌军的包围当中,自己也再无一丝可能活活今日...可是灼热的战意,也仍旧在他满是血丝的双眸中熊熊燃烧着!
“的确是条好汉子!”
那小将眼见裴约不顾性命的杀来,却激赞了一声。然而有两骑从他身边骤然使出,也俱是追随葛从周时日甚久,论武勇在扬武军中出类拔萃的骑将,眼下也都由节帅义子指挥,他们二人齐刷刷的抡出手中长枪、大斧。裴约手中钢刀还没旋斩过去,刀刃便被沉重的大斧扫中。只能单臂握刀,也已快战至油尽灯枯的裴约再也把持不住,钢刀遂当即脱手向后飞出!
差不多在同一时刻,另一员骑将手中长枪,也化作一点寒星疾掠而下。锋利的枪尖,也当即搠入裴约体内,直透胸腔!
长枪再被缩回时,当场血光激溅,裴约体内生命的活力迅速消逝,他满是恚怒的双目也黯淡了下去,猛的就跪倒在地,旋即重重的摔在了地上,便再无半点动静。
而那员小将眼见裴约已然气绝,拱桥上其余奋死抵抗的敌军士卒,在两面围堵夹攻之下也已屠戮殆尽。他似暗叹了声,旋即说道:
“按义父的意思,将这裴约...安生安葬了吧。”
而这员小将名为谢彦章,按正史轨迹,他的确也是葛从周的义子。
谢彦章本是忠武军许州出身,正处于魏朝治下,而他自幼又是个孤儿,极为聪明伶俐,为生计而从戎入伍。也不过两三年的光景,谢彦章便展现出过人的天赋,再加上他又与魏朝首席虎将王彦章同名,在军中也愈发的受到关注。
李天衢熟知五代史,所以他即便是高高在上的魏朝帝君,而对于划入京畿诸军的原忠武军下辖部曲有甚后起之秀也甚是关注。经过一段时期刻意的检阅名簿,终于看到谢彦章这个名字,随后确定了他的身份应该正是史载中那个军中璞玉之后,自然便将其举荐到葛从周统掌的扬武军中,好让他们二人仍能结为义父子。
随后的事情,便如原本的轨迹如出一辙。葛从周发现正如自家主公李天衢所言,此子不但聪明伶俐,也有着出众的军事天赋,便十分欣喜的认谢彦章为义子,即便与这年头认干儿子的规矩有所不同,而仍然保留原名原姓,可葛从周悉心传授兵法,也是倾囊相授,而谢彦章天资聪颖,更是尽得其妙。
由于谢彦章按正史线历任梁国两京马军都军使,乃至检校太傅等要职,是以出征与晋军对垒时,而按史载对面见到敌军军阵整肃,则相谓曰“必两京太傅在此也”...而忌惮的不敢直呼谢彦章的姓名,几乎也已达到后唐曾畏忌不但称呼其义父葛从周乃是分身将,又有言“山东一条葛,无事莫撩拨”的那种程度了......
而丹川城那边,扬武军节度副使贺瑰也统领一彪亲随出了东门,正要向葛从周禀说城内其余抵抗的敌军几乎也已除绝。然而眺望见谢彦章勒马立在拱桥上,抵死不愿降从魏朝的昭义军牙将裴约,似乎也正倒在他面前时...贺瑰脸上得意的笑意登时凝固住了,眼中也分明闪过一抹嫉恨之色。
做为扬武军节度副使,贺瑰本来以为葛从周无论转调别处,亦或有个好歹...那么也必然应当由他接掌藩镇节度的帅位。然而当朝廷转调这谢彦章到了扬武军赴职,不久后贺瑰便察觉到这小儿以后必定会威胁到自己的地位。
先前朝廷转调霍彦威、淳于晏等军中后起之秀至扬武军,便已经让贺瑰心生警觉。可毕竟仍是藩镇节度副使,贺瑰心想就凭他在军中的资历与地位,那两个被外派坐镇军州的后生,还不足以成为自己的威胁...可是当谢彦章至藩镇赴职,情况可就截然不同了。
因为葛从周不但闲暇时,便时常召唤他前去传授其兵法,取钱币、棋子置于盘中摆成行伍军阵,对谢彦章传授军旅各式出没进退阵型的诀窍。可恨的是谢彦章又极为聪颖,于行军、用兵、布阵之道进境极快。葛从周对其更是青睐有加,看来也是明显有意要把他当做自己的接班人培养。
更何况葛从周放手让谢彦章掌握兵权,司掌牙军...如今在扬武镇牙军当中,于节度使之下,已经形成由贺瑰主要统掌步军,而谢彦章则统领马军的格局。
即便贺瑰、谢彦章二人在藩镇中的地位相较,还算不上平起平坐。但贺瑰可已经是年近五旬的岁数,而谢彦章这才刚在军中崭露头角,何况如今风头正劲,更是认了葛从周做义父而极得赏识...贺瑰心中暗恨,寻思这黄口小儿有朝一日不是注定要骑在自己的头顶上?
本来寻思小媳妇熬成婆,自己凭着积累的战功与资历,有朝一日也必然能被赐封为权掌一方的节度正使。可如今葛从周显而易见的要把谢彦章当做自己的接班人培养...贺瑰心说现在与这小儿齐名,便已感到有失颜面了,而此子日后也必然是自己仕途上的一大阻碍...贺瑰对于谢彦章的恨意,实则也已到了妒火攻心的程度。
葛从周有意让谢彦章这小儿取裴约的性命,这也分明是让他再轻易凭添一桩战功...按说我从戎数十载,在魏朝也是功勋宿将,这黄毛小儿反而是后来者居上,如若日后反而要被他压过一头,我却不是要遭他人嗤笑!?
贺瑰心下嫉恨的念着,然而默然片刻之后,他眼中的恨意,脸上的戾气便已消逝不见。旋即立刻又催马上前,行至谢彦章面前时,还故作豪爽的朗声笑道:
“贤侄于藩镇中掌管屯戍、操习、教阅等军务尽职尽责,而受节帅器重,如今诛杀据守丹川抗拒我朝的敌将裴约,又立下战功,当真是后生可畏,日后前程也必然不可限量啊......”
谢彦章听罢,也立刻在马背上躬身施礼,而谦逊的回道:
“蒙贺副使谬赞,只是此战全仗义父指挥有方,又有贺副使统领步军及时抢占城关,方能一举荡灭城内晋军。小侄截击敌军余部,只是奉义父军令行事,也决计不敢居功......”
然而谢彦章回复的越是谦逊,贺瑰心中的恨意却似又多了一份。他脸上仍挂着和善的笑意,言不由衷的又夸赞了谢彦章几句,心里却仍恨恨的念着:
可恨你终究是葛从周的义子,有他的倚仗,眼下我也不便动你。只不过...终有一日...也绝对不能让你这小儿骑到我的头上去!
728章 夺我藩镇,杀我忠臣,如何能善罢甘休!?
贺瑰嫉恨谢彦章,深恨他有朝一日会成为自己仕途上的拦路虎。毕竟魏朝治下的藩镇一个萝卜一个坑,而且诸如忠武、天平、泰宁...等镇都已废除,直接划为朝廷治理。名额十分有限,贺瑰自问熬资历直到现在,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结果一个后生却格外受节度使赏识,还把他当做继承人培养...贺瑰自然已是嫉妒的快要发疯。
可是有葛从周这尊大神坐镇扬武军,至少眼下贺瑰有那贼心、没那贼胆,尚还不敢将谋害谢彦章的想法付诸于实践当中。
毕竟葛从周与王彦章、符存审三人是魏帝最为器重的元勋主帅,在魏朝军中俨然形成三巨头的格局。
贺瑰自知当初他还在天平军朱家兄弟帐下效力,可是只身跑到葛从周阵前高呼不要杀我,我愿投降...以降将的身份在节度帐前听命,他谁都可以不服,然而贺瑰却也十分敬畏葛从周,眼下当然不敢伤他义子分毫,还要摆出副笑脸明面上与其亲近。
可若是以后谢彦章没有葛从周做为倚仗...贺瑰心说自己哪怕是向朝廷扯谎伪报,也势必要除掉那个阻碍了。
然而在汴京皇城当中主持国事,等候北方战报的李天衢当然也很清楚,谢彦章这颗本来应该在五代时节冉冉升起的将星,按正史线却为同袍暗害伏杀而英年早逝...而害死他的凶手,则正是贺瑰。
当初调派谢彦章去认葛从周为尊长,得那员顶级名将的点拨而提升用兵作战的才能。后知后觉的李天衢想到扬武军中贺瑰的存在,便已意识到:
把谢彦章交由葛从周去培养,必定会栽培他成为我朝军中下一代的名将...可毕竟贺瑰那厮也在扬武军,不也是让那两个命中的仇家凑到了一块?
毕竟人无完人,李天衢知道麾下那些将领秉性各异,而当他们的欲望没有得到满足,或者自己认为受到阻碍,诸如刘知俊,便会选择背叛出走;至于贺瑰,则会不择手段的除掉碍着他仕途的竞争对手。
而按正史轨迹,于葛从周病逝三年后,贺瑰与谢彦章联手抵御晋军之际,便以犒劳为名,在席宴中设伏兵杀死谢彦章,还诬陷对方意图谋反。也让李存勖听闻梁军统兵将自相残杀的消息之后,便欣喜道“彼将帅如是,亡无日矣”...贺瑰害死谢彦章一年后,他便也已病逝身亡,而致使梁朝平白无故,损失了两员有统军用兵之能的将才。
所以李天衢基本能够确定,只要葛从周还健在,即便现在贺瑰对谢彦章已经动了杀心,也终究不敢动手。可是以后随着他心中嫉妒恨意的积累,有一天也必定会彻底爆发开来。
李天衢也曾想过,将贺瑰调离扬武军,让他不至于与谢彦章处于竞争关系而意图谋害同僚。可是再转念一想,以贺瑰的为人秉性,他既然因嫉恨同袍,便不惜诬陷谋害军中的后起之秀,如若将其调至别处,如果他仍要做类似的恶行,那么反而更加难以预料。
亦或者说,由于如今的人生命途与原本的轨迹相较已大有不同,贺瑰也有些许可能,不至于非要通过下作的手段非要谋害谢彦章。顾念这厮又的确是辅佐自己打江山的功臣,李天衢固然也不能仅凭自己对他按史载做下的行径,便下旨擅杀目前尚还没有谋划戕害同僚的贺瑰。
但是未雨绸缪,也总要防患于未然,李天衢寻思当做下另一手准备。你贺瑰只要不会把谋害同僚的打算付诸于行动,那么在魏朝便仍是得享爵禄富贵的宿将勋臣;可是如果当真要诬陷戕害同袍,也绝对不能让你得逞。
就如先前叛逃出走的刘知俊那般,不管你过往立下多少汗马功劳,可是有些事一旦做下,只要再被我擒拿住,也绝对不能宽胥饶过。
所以当初在下旨将谢彦章调至扬武军藩镇的同时,李天衢便已暗中部署,确保贺瑰一旦准备进行谋害袍泽的恶行,便立刻会事发败露,也只会是自寻死路。
而葛从周统领扬武镇牙军攻破泽州丹川,诛杀牙将裴约的战报传至汴京之时。李天衢思付片刻,忽的又沉声念道:
“李存勖那边,想来也必定不会善罢甘休吧......”
先是对方策反刘知俊背叛,如今反而丢了昭义军藩镇,而且彼此已经交锋厮杀...原来的战略同盟,现在也已彻底撕破脸皮了。李天衢深知李存勖现在便要称帝,也是因为他在声势上必须要与魏朝抗衡。
可是这才刚称帝不久,便有节度使叛离而丢了一处藩镇数州之地...其它诸藩各国的君主,可都在密切的关注着魏朝与后唐两大国争霸的时局走向呢。就算李存勖眼下肯咽下这口气,但是这也就意味着他承认了所谓的后唐帝国从建制伊始,便被魏朝吞并大片疆土还无力反抗的这个事实。
所以按李天衢估计,即便后唐如今吞并赵国全境疆土的时日不算很长,很明显对魏朝发动战争的时机也并不成熟...可哪怕是硬着头皮上,李存勖也必须要摆出强硬的态度,向魏朝进行猛烈的回击。
可是易帜背叛河东李家的李继韬,与魏朝赴援的大军联手严阵以待,又是以逸待劳。后唐如果意图强行夺回原本的疆土,也必然会付出极为惨重的代价,还极有可能徒劳无功...起码李存勖在用兵上的战略头脑向来十分清晰,那么他到底又会以什么方式,向魏朝进行有效的还击?
又过了旬日光景,李天衢便已知道了答案。位于扬武军藩镇治下,而由霍彦威、淳于晏执掌的洺州地界,便有紧急军情传至汴京:
后唐检校侍中周德威,统领所部蕃汉军七万兵马大举进犯扬武军;代州刺史兼石岭关以北诸地都知兵马使李嗣恩,又有投从后唐受任为东南面招讨使的赵将符习协同,则自赵州启程,挥军南下,而趁着葛从周统领本镇牙军尚未班师返程之际,攻打接邻的扬武军藩镇治所邢州。
镇守洺州的霍彦威遭受河东名将周德威的攻击,也势必要承受极大的压力。而即便他事先察觉到敌军的动向,便立刻遣快马传递声息报急,可是禀奏军情的斥候奔至汴京,到底也要耽搁一段时日。
所以当李天衢得知后唐终于做出回应之后,他估计周德威趁着扬武军守备空虚,想必也已经扫清洺州治下外围的镇坊,并且已经集中兵力,向治所广府城开始发动猛攻......
这便是李存勖做出的回应,魏朝取我昭义军,我便出兵攻打你扬武军!
后唐方面明显也已得知魏朝动用扬武军节度使葛从周,统领所部牙军主力投入进强攻泽州的战事当中。先前因赵王王镕宣称向魏朝称臣,所以要发兵攻打,而都扬武军藩镇直接构成威胁,到底期间还隔着一处势力,所有河东方面一旦有所动弹,魏朝方面也能及时做出回应。
可是如今晋国已经吞并赵国全境,并改国号称帝宣称继承唐廷国祚,如今成德军下辖的赵州,也正与扬武军藩镇治所邢州接壤,所以也能起到悍然出兵进行奇袭的效果。
李天衢心说自己于汴京主持国事,终究不能事必躬亲的御驾亲征主持每场战争。扬武军那边突然遭受后唐大军袭击,那么自然也要由葛从周全权指挥所部牙军应对。
然而后唐那边也出动了周德威这号人物,他与葛从周二人,也绝对称得上正史五代初期的顶级名将啊......
729章 攻守双方主将,的确不是一个等级的
洺州治所广府城,于隋末群雄逐鹿时节先后有窦建德、刘黑闼在此建都。不但墙高壕深,城郭布局合理,也仍保留着当初藏兵洞、角楼、千斤闸等防御设施。
然而广府城城防虽然形成了一定的规模,可也要等到明代成化年间,才引滏阳河之水,形成周围万亩洼湖,四面环水,就好似水泊梁山那般的格局。而在这般时节如若遭受攻击,敌军还是能够直接杀至城下。
城墙内侧搭建起来的栅棚之下,已有不少士兵裹着血迹斑斑的麻布,躺在塌上辗转哀嚎着。忽然一阵急促而又刺耳的鸣锣击鼓声响起,一个个戴盔披甲军将军官赶忙统领麾下军卒疾步奔上城头。而当坐镇洺州的霍彦威来到城头上,眺望外面的景象时,他面沉如水,神情也显得格外的凝重......
因为霍彦威已经望见,大批后唐军马已经出现在视野之内。那些骑士往来呼啸。人马矫捷如龙,而纵横驰奔之际,也在耀武扬威的展示着军威。
这一拨甲骑也是后唐精锐,军健善战剽悍,霍彦威望其军容,一眼就便能感受得到。很快的,诸般用于填平壕沟、摧毁守具、砸击城墙与城门...用于蚁附攀登的攻城器械缓缓的也出现在视线当中。
很明显杀至广府城下的后唐大军,从一开始便要向城郭发动全力猛攻。
又瞧见陆续抵至城前的后唐步军,也开始分批逐次的扎寨结营,排开阵势,以安顿轮番猛攻城郭的部曲...霍彦威神情又凝重了几分,在得知敌军大举犯境的军情之后,他也并未龟缩在城郭当中只打算死守,而调度兵马,与治下几处县坊守军配合意图拦截敌军粮道,并伺机设伏兵尽可能歼灭后唐犯境军旅的有生力量。
然而霍彦威与身边心腹淳于晏所想出的破敌之策,却被后唐名将周德威一一识破。
洺州做为扬武军下辖与后唐接壤的前线州府,霍彦威麾下统领两万兵马,按说也有一定的规模。然而主动迎击兵败,反而遭受敌军围攻,除了一小撮兵马侥幸溃逃回广府城,其余部众便如肉包子打狗,而一去不返了.......
如此霍彦威白白折损了三四千军卒,周德威却趁势扫荡洺州治下其余各处县坊城郭,如今兵锋所向,直指治所广府...本来霍彦威自问在魏朝军中青壮派也算得上出众的一个,然而今番与周德威交锋对决,才知对方用兵作战的才能远在自己之上。这员河东名将,的确不是浪得虚名!
而城内又有一队队魏军士卒在所部将官急促的号令声中,疾步涌将出来。城墙上层层叠叠排列开诸队弓弩手。成捆成捆的箭簇弩矢,以及用于修补塌陷缺口的沙袋草料,在城上城下也堆积得严严实实。
与霍彦威一并主持洺州军政事务的淳于晏,此刻也已行至墙垛前。他向外眺望,眼见城外规模浩大的敌军声势,淳于晏感到一股萧杀之气扑面而来,默然片刻后,他忽的沉声说道:
“晋人来势汹汹,不止是周德威亲自统领的藩汉七万兵马,又调动大批攻城器具,看来也非但是要蚁附攻城,从一开始他便要全力攻城,伺机迫使我军城防露出致命破绽...这场仗也注定会十分险恶。”
“休说险恶,就算是九死一生,你我不是也务必要咬着牙死守下去?”
霍彦威狠狠的咬了咬牙,他又回头张望过去,就见城郭内侧满满当当也都是麾下军卒受调动疾步奔走,犹如工蚁一般的人头攒动。他把拳头捏得紧紧的,随即又道:
“大好男儿,在这般世道要争个出人头地,贤弟你是科举中榜为朝廷录用,转调扬武军赴职,你与我也有缘相互照应;我则是有幸为陛下招募,追随葛节帅豁出性命征战,才得受封为一州刺史,有了今日这般功名...如今大敌当前,也绝不可未战而先怯,咱们要争的功名,可还不止于此!
的确若是野战,我不是那周德威的对手,眼下即便据城死守,形势也极为险恶...也唯有尽己所能,力拼到最后一刻。只盼邢州那边守军也能抵挡住晋人的攻势,你我主持城防战事,无论如何,也务必要撑到葛从周班师回军来援!”
至于在广府城外逐渐已经站住阵脚的后唐骑众,纷纷铺开稀疏的队形。哨探轻骑策马就在城头上守军弓弩射程范围的边界处来回唿哨奔走着,骑众一些骑兵还张扬着挥舞手中兵刃,操着沙陀语、汉话、吐谷浑语...等各种语言,向城头嘶声喝骂。
而诸队步军,则井井有条的将先前砍伐的木植扎入地内,开始挖掘深深的壕沟,形成寨栅的另一侧,按各自的部曲也开始搭建起行军帐篷。
统领这七万兵马的后唐大将周德威,则在一众亲随的拥簇下勒马肃立。他眺望着广府城城郭的轮廓,仍旧犹如石雕铁铸一般面无表情,只是冷漠注视着城头上魏朝扬武军打出的旗号,以及也早已排列成阵的敌军守卒。
忽的一骑策马驶来,隶属于后唐藩汉军的一员指挥使奔至周德威面前,又立刻高声报道:
“禀周总管,斥候已探清楚周围地势,别无魏人埋伏,押粮车仗也有代州军看护,想必后天便能抵至此处。今日且先扎下营寨,次日一早,便可攻城!”
周德威闻言,只是微微的点了点头,他忽的开口,低沉的语调中,也夹杂着凛然杀意:
“...洺州刺史霍彦威,我也曾听闻过他的名头。而扬武军葛从周兵犯昭义军,杀我大唐忠烈裴约而强占泽州。这倒也正是冤有头、债有主...如若霍彦威与广府守军不愿降从,传令下去,四面合围,决计不可放任一人走脱,务必尽快打下城郭,而杀尽城内扬武军牙兵部众!”
...直至后唐大军于广府城四面都已扎下了一连片的营盘,高高竖起栅栏。至于望楼等设施,虽然还须几日光景才能陆续完工,可是周德威显然也不愿再等下去,而要尽快夺下扬武军治下的这处军州治所。
霍彦威、淳于晏乃至城内守军将兵,却又只得眼睁睁看着城外的敌军士卒汲水砍柴、埋锅造饭...有的营寨当中,相继便有炊烟袅袅升起。更多的士兵忙忙碌碌走动做工,即便手脚已甚是利索,可是各部军官按周德威军令行事,来来回回的走动监督,大声喝令麾下士卒的动作再快一些。
敌军就在眼皮底下,磨刀霍霍着,正在进行攻城战前的准备工作...然而霍彦威虽然瞧着心头起火,可是他与麾下将官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毕竟先前已经在与周德威的交锋中锐气受挫,被那员河东名将的势威所设,现在也只能据城死守。
入夜时分,扎下营寨帐篷的后唐藩汉军旅诸部,安排过轮班值守部曲,议定行营口令之后,大多将士便已休歇入眠了。至于广府城头上方,打起一排排火炬,将城前一片范围映得亮亮堂堂。轮流守夜的兵卒,当然也分毫不敢大意。
如此这般,无论攻守双方,值守的士兵警惕盯视着对面敌军的城郭、军寨。而直至天色微明,这个晚上彼此倒也可说是相安无事。
然而这一夜,的确就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730章 城破之时,只有死路一条?
乌压压的箭簇腾空而起,所发出锐利的箭啸破风声似乎也足以把人的耳膜震破。
犹如乌云盖顶的利箭,迅速又化作疾坠落下的暴雨,而朝着广府城城头劈头盖脸的落下。位于的前列守兵,立刻将身子隐藏在墙垛下,各部军官叱喝示警,其中也不免夹杂着惨呼哀嚎之声。
霍彦威麾下守军立刻便要组织反击,而当一队队弓手探出头来,拈箭搭弦,拉开手中步弓之时,他们又往前成批的后唐步军列成几座军阵,正向着广府城这边迫近过来。
不光时此处城关,广府东、西、南、北几处城门情况也是大同小异。城内霍彦威发了狠心,督令麾下将士务必严防死守住城郭;而城外周德威则是断然下令:
不但要尽快破城,四面合围,不给敌军留下逃脱的去路。除城内寻常百姓之外,如若广府守军不可献城投降,则在城破之时务必赶尽杀绝。
也正如霍彦威、淳于晏所预料的那般,后唐大将周德威根本不打算进行试探性的进攻,从一开始便发动猛烈的攻势。先是箭雨打击,之后攻城步军押上,旋即还有诸队军健便驱使着诸般攻城器具,也朝着城关的方向进逼而去。只霍彦威坐镇的广府北门这边,后唐大军派出的阵势便已将城前一片旷野塞得满满当当的。
杀向城门的后唐步军,推着一辆辆橹车向前进行。那些橹车内部以铁链悬挂着粗大的圆木,前端安置着金属槌,而下面的木轮被向前推动,也不停的发出吱吱嘎嘎的响动声。
这数十辆橹车周围,也都有一队队步军策应着,就近的士兵架起盾牌遮护,前排还有诸队弓弩手,也正朝着城头的方向进行压制射击。
还有一排排军健扛着木板,背负着沙袋土囊先行一步冲上前去,要尽快填平壕沟,再架起木板确保后继杀向城门的同僚能够安然通过。
而城头上方的守军弓手,当然也会居高临下进行齐射。一蓬蓬箭簇激射过来,在那些正搬运沙袋土囊,搭上木板的后唐军士人群中溅起点点血花,被射中致命处的兵卒也有些人直接倒头载入壕沟,也成了却确保同僚驱使的橹车能够安稳向前推进的填充物......
于后唐军寨一侧,还有一队队兵马矗立在旌旗之下默默等候着。然而他们各个也都如暂时被关押在栅栏中的野兽那般,蓄势待发,已是急不可待的要杀尽城内所有负隅顽抗的魏军部众。
只要先行攻城的同僚填平壕沟、杀上城头,进而抢夺城关,摧毁城墙之后,这些剽悍军健也要呼啸着蜂涌杀入城内,荡灭敌军,以报不久前昭义军落入南朝,而泽州裴约壮烈战死的仇!
周德威仍旧勒马观望着战局,他脸上也仍是波澜不惊。仗着藩汉军七万之中,无论运输还是赶制诸般攻城器械相对更为简捷方便。刚刚扎下营寨,便立刻发动攻城,诸如橹车、云梯等器具已经投入进攻城战中,而后唐军寨强烈,也仍有大批力夫、工匠正在赶制着投石机轰击城墙的利器。
即便是多此一举,也仍要确保尽快占据洺州,而杀尽城内南朝守军......
周德威双目微眯,继续眺望。他估计投石机悉数装置齐备之前,麾下军旅便有可能打破城关。如今广府城内,魏朝守军应该还有一万多人,而自己统领藩汉军七万之众,发动合围猛攻,敌军疲于应对,随着攻势愈发猛烈,也随时都有可能打出一道缺口杀入城内。
即便霍彦威奋死抵抗,统领麾下军旅尚能抵挡住几轮猛攻,可是等到成批的投石机向城郭倾泻石弹,早一时、晚一时也必然能够致使城墙崩塌。
而葛从周统领扬武镇牙军挥师来援之际,洺州西侧的邢州同样也在遭受后唐大将李嗣恩、符习的猛攻,那么扬武军能不能保住藩镇治所还是两说...当然也根本不可能及时驰援至洺州这边来。
换而言之,霍彦威乃至城中守军如今身陷重围,已是上天无路、下地无门,就算还能抵抗几日,终究也只有死路一条!
那数十辆攻城橹车,仍然朝着广府城墙的方向缓缓移动着。城头上方架起的几座床弩,也正仓促的朝着不断迫近的攻城器械施射出制式犹如一杆铁枪的弩矢。
即便也有橹车被弩矢射中,碎木迸裂四溅,而卡在当地再也动弹不得。可是床子弩的准头终究还是不及寻常弓弩,正当城关上的军汉慌忙上弦扣弩之际。聚集在橹车周围的那些后唐步卒更是加快了脚步,齐声呐喊着擎起盾牌遮挡上方激射而来的箭雨,继续奔涌上前,哪怕期间也有不少士兵中箭当即扑倒在了地上!
直到十几辆橹车被推至城脚下,诸队士兵立刻拉拽绳索,摆动槌头朝着墙面狠狠的撞击过去。每一次砸击,也都能扬起一团浑浓的黄烟,所发出“嗵!”“嗵!”...的闷响声也显得格外的浑重!
在墙头上督战的霍彦威,也注意到了下方已经有敌军攻城器械开始凿击城墙。他狠狠的咒骂了一句,眼中焦急的神色也又重了几分。
即便洺州广府的城防体系相对完善,可是霍彦威甚至此处城郭毕竟乃是就地取材,以黄土夯打筑成的。实际上按史载也的确到了明朝嘉靖年间,才由当地知府调集民夫力工,甚至还消耗了十三年时间,才将广府城翻新砌为砖城。
换而言之,眼下广府城仍是土城,不比那种夯土混合糯米、沙土、石灰...再粘连青砖石那等砖城的城墙结构。
就算广府城四面都已降下了千斤大闸,敌军也实在难以撞开城门杀入城中,可是由夯土打造的城墙最怕风吹雨淋。然而近日以来,广府城也经历过两场暴雨洗刷。霍彦威即便喝令麾下将官严加巡察检视城防,可是后唐大军来的太过突然,周长近十里的城墙,也无法排查清楚哪里遭受敌军的猛攻,而更容易倾斜崩塌......
“放夜叉檑!务必要立刻除尽扑倒城下的敌军!”
伴随着霍彦威怒声喝令,以直径一尺、长一丈多的榆木为滚柱,上面附有密麻麻狼牙钉的夜叉檑在周围军汉的操控之下,被机括扳起,旋即便从墙垛上滚落,急坠而下!
当几具夜叉擂如泰山压顶一般疾落砸来,登时将三辆橹车砸得稀烂,并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声。橹车的裂木碎屑朝着迸射,也扎进周围不少后唐军卒的血肉当中。有些士兵被夜叉擂当即砸得不成人形,最惨的是那些半截身子陷在擂下,腿股也尽被狼牙钉给扎穿,活活被钉在地上只能发出杀猪般惨叫的军卒...他们根本动弹不得,就只能在广府城下等死而已!
惨嚎之声变得愈发激烈,城头上还有一蓬一蓬的利箭弩矢射来,污血四下横流,转瞬间又不知道射翻了多少人...然而其余那些仍在运作中的橹车,还有悍不畏死的军健继续操控着,槌头朝着城墙重重凿去...扑到城下的攻城器械,也只不过折损了三成上下!
霍彦威瞧得心急火燎,然而当正待喝令麾下将士利用诸般守城器具,继续向城下敌军进行更为猛烈的反击之际...忽的他却又听见不远处喊杀声大作,几架长梯勾搭城门楼左近的墙垛上,有一彪如狼似虎的后唐步卒,冒着箭雨擂石,也已攀登杀上了墙头!
731章 城在人在,城破人亡?还有一线生机
锋利的钢刀,攮进面前一名后唐步将的胸腔,霍彦威却见对方仍恶狠狠的瞪视过来。
那后唐步将颤巍巍的也举起手臂,临死前也仍要挥刀斩向霍彦威。一员魏军小校连忙扑上前去,又斩断了他的手臂,鲜血呲呲喷出,溅得霍彦威满脸都是。再复一脚踢出,那军将的尸身便立刻从高耸的城墙上坠落下去。
方才惊觉到有敌军已经杀上城头,霍彦威身先士卒,如一阵旋风般卷了过去,周围一众士兵也纷纷呐喊着冲杀上前。历经一番白刃血战,终于将勉强登上城头的敌军清绝杀尽。
几架长梯,也被推翻倾倒。仍然攀附在上面的后唐军卒惊呼着坠落下去。那些刚刚登上长梯的军健摔得个灰头土脸,然而还有不少眼见也要攀上城头的士兵,从按后世尺度计算约十米的高度直坠下来,大多摔得骨骼折裂,也不免有些人当场毙命......
勉强杀退一波攀上城头的敌军,霍彦威身上的战袍没大片鲜血浸染,也早被一手扯下,手中持着的刀早已卷了刃,锋刃上血肉模糊...而他气喘吁吁的,心中正寻思着:
这才是晋人第一轮攻势,便已扑上了城头...而且周德威所统领的这支军旅果然剽悍善战,要想守住这广府城,当真是难如登天啊......
战事又持续了若干时辰,不但是据城死守的魏朝守军,毕竟周德威所统领的藩汉马步军众也都是肉体凡胎。经历轮番攻城之后,双方也都需要歇息恢复气力,是以四面合围猛攻城郭的大军,也终于徐徐退去了。
而好不容易扛过了这一轮攻势的广府城硝烟未尽,废弃的橹车部件散落在城脚下,周围尽是残肢遗尸,夯土打造的城墙也已是千疮百孔...至于城头上那些战至已快虚脱的士兵,眼见敌军终于收兵,也再也支撑不住,纷纷瘫倒在地上,有些人还险些晕死过去......
可是还没歇息过多久,后唐大军便又发动起下一轮的猛攻。
双眼满是血丝的霍彦威,还是要打起精神督令麾下部众抵死奋战。而他的心腹淳于晏,也正在另一侧城门指挥守军进行反击。眼见又有成批的橹车朝着城脚这边撞来,城头上烧得沸腾的滚油金汁立刻浇淋下去,顺着橹车挡板,架起的盾牌缝隙间滴落,下方那些士卒也登时被士卒们被烫得皮开肉绽,一个个大声惨叫起来!
可是后唐军寨这边,先有十几架抛石机装置完备,在那些打着赤膊的军汉操控之下,大颗大颗的石弹,也直朝着广府城头上砸去。经受重击的墙垛上又扬起大片的黄土烟尘,有些士兵躲闪不,被石弹砸个正着,顿时又是一片片的血肉模糊...还有三架床弩被石弹击中,四分五裂的迸裂开来,重物撞击的巨响与军卒惨嚎之声,也顿时响彻云霄!
本来以为勉强还能抵挡住敌军一轮攻势的霍彦威,眼下却倍感焦头烂额。突然他隐隐的又听见东面城门那边,似乎也响来一阵山崩海啸般的声潮,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经受石弹与橹车的撞击,不但又引得尘土飞扬。广府城东面久经风吹雨淋的城墙,突然崩塌下来一片,大块的黄土坠落,连带着上面不少军卒也惊呼着摔落下去。而在下方还有不少伤兵,乃至随时待命修补城墙的民夫躲闪不及,非是被当即砸死,便是被生生活埋在当中!
外侧猛攻城墙的后唐军阵,爆发出一阵阵激荡的喊杀声,正快速往塌陷的城墙那边疾奔过去。由于大片夯土崩落,废墟所形成的坡度似乎也足以让外面的敌军攀爬上去...如果不能及时堵住缺口,大批后唐兵马便将涌杀进去!
大惊失色的城内魏军将官,连忙号令麾下兵卒扑上前去,又调集一众民夫扛着沙袋土囊尽快要封堵住缺口。然而一对士兵刚刚冲至城墙塌陷处时,忽的却见有十几道黑影从上方暴蹿出来,好似从天而降,旋即向他们这边疾冲过来......
后方等候多时的后唐藩汉军锐骑,终于等到广府城墙轰塌出现一处缺口,立刻便有一彪骑术最为精湛的军健,驱使着格外壮硕高大,且爆发力极强的战马疾窜了出去!
他们便如驱马硬往就陡坡上疾奔那般,踏着塌陷的夯土奔上高处。期间即便也有一些军骑踏在崩陷的废墟上猛然倾倒,旋即滚落了下去...可是仍有一拨锐骑越过崩陷的缺口,纵骑飞跃,便立刻撞入城内守城的人群当中!
撞击声暴起,寒芒与血光交相辉映,后继越过缺口的军骑,立刻挥动其手中兵刃斩杀就近的敌军。城内几拨行伍的队形顷刻间被冲得溃乱,许多军卒、民夫措不及防,也纷纷惨嚎着倒在地上!
外侧黑压压的行伍刀枪并举如林,如蚁群那般仍在奋力朝着塌陷处蜂涌过去。而此处缺口附近,尚还有密密麻麻的人群当中又扛起十几架长梯。
广府城守军一时间顾此失彼,而越过缺口、攀上城头的后唐士兵也是越来越多。即便魏军各部将官仍在扯着嗓子嘶吼命令麾下部众扑上去抵挡住敌军。然而眼见大股敌军已是尽在眼前,附近一些魏军兵卒的眼中不免流露出绝望之色。惊慌失措之下,也已然丧失战意......
“我等魏朝大好男儿,又岂能任凭晋人如此猖狂!?不过又冲进来些讨死的杀才,随我冲上去,将晋人再给赶杀出去!”
眼见另一侧形势万般紧急,霍彦威当然又立刻大声号令,激励周围的将士鼓足余勇,再带头冲了过去,朝着城墙塌陷的方向直扑了过去。然而在墙头上刚疾奔出数十步的距离,就见到前方又有不少后唐扑城的兵卒攀上城头,已经杀出一片空间。
霍彦威嘶声喝骂着,立刻又率领着身边兵卒扑了上去,霎时间城头上方有限的范围之内短兵相接。诸般兵刃盘旋飞舞,又搅起了漫天的血肉!
到处都是士兵垂死的惨叫声,金铁相击剧烈的碰撞声也是不绝于耳。霍彦威身先士卒,奋力挥刀又剁翻了五六个后唐军卒,然而身陷于混战当中,也实在难以保全自身周全。身上又遭受两记重创,披覆的铠甲甲叶破碎翻卷,而他大腿上又被剖开既又深的伤口,泊泊直向外倘血!
已经杀到头晕眼花,霍彦威又力战一阵,这才发现仍聚集在身边的麾下兵卒,已是所剩无几。然而陆续攀上城头的后唐军健,几乎也已将他包围了起来...周围守城将士疲于应对不断攀上城头、越过缺口的敌军,一时间也难以再来救应霍彦威...而大批后唐步卒嘶声喊杀着,便已合围涌杀了过去。
罢了...还是城破人亡,看来我今日终究难免战死于此......
然而霍彦威心中方自怅然念罢,骤然间却又听见身后惊呼喧哗声大作。有一道人影撞入向他包围过去的敌军人群当中,挥动一柄长剑,在有限的空间内辗转腾挪,仍在不断的拼命朝着霍彦威这边驰援过来,他所过之处,也已平躺下七八名后唐步卒的尸身。
显眼的是刀光血影当中,拼命要来救援霍彦威的那人,却是身着一身儒服。本是因科举中榜,而得取士录用于州府担任文职,却也有一手剑术的淳于晏,也是冒死朝着他的知交这边冲杀过来......
即便洺州城终究保不住了,但淳于晏拼死也要救应霍彦威一并脱离绝境!
732章 绝处逢生,因为当年那场战争
直到淳于晏仗剑杀至霍彦威身边,他身上儒袍斑斑点点的也尽是血迹,他探手一把搀去,又对霍彦威疾声说道:
“我等已经竭尽全力,可是广府城终究还是守不住了。再拖耗下去不过是枉然送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也只得暂且退去,日后才有机会再夺回洺州!”
而霍彦威神情悲愤,环视周围后唐军健仍势不可挡的涌上城头、杀入城内...他当即又恨声说道:
“周德威那厮派兵合围,势必要我死在此处...眼下城关失守,又被四面合围,就算要突围出去,只怕也是生机渺茫......”
而淳于晏闻言,赶忙又说道:
“要往城外突围,杀出条血路,固然是凶多吉少...可广府城内不是还是藏兵洞,距离此处不远。唯今之计,也只有尽快杀到那边去,通过藏兵洞出城,才有绝境逢生的指望!”
霍彦威本来杀得头晕脑胀,一时间未曾想起。而听淳于晏提醒,也立刻意识到尽快突围杀至藏兵洞那边去,在这等形势下的确是唯一一条生路。
隋末时节大军阀刘黑闼与当时隋朝的太原留守,后来的唐朝开国皇帝李渊大战杀伐,而后遭挫败退守洺州广府,便正是于此处掘藏兵洞以御敌。
而按史载果敢而多有奇略的刘黑闼,修建类似暗道地堡那类军事设施的藏兵洞,不止是为藏兵,也是为了做疑兵之用。藏兵洞地道连通城外,当年他据洺州广府而与李世民对决之际,便通过藏兵道来回调遣部众,以壮声势。
即便后来刘黑闼被李世民诱出城外,中计于洺水水畔大败亏输。可是由他命令麾下兵卒打造的藏兵洞,也一直保留到了如今这个时节。
而洺州本来也隶属于昭义军治下,河东晋军覆灭藩镇节度孟方立,也曾占据此处一段时期。之后白眼狼李罕之抢夺藩镇帅位,宣称执掌昭义军而转投朱温,再到后来被李天衢挥军诛杀,而落入魏朝掌控之中...几度易主,曾经掌控过洺州的几方势力,当然也知道城内有这条藏兵洞的存在。
每个占据这座城池的军阀,当然不会任由知晓此处军事设施的敌军,反而通过藏兵洞杀入城内。所以自李罕之暂时控制昭义军时,藏兵洞通往外侧的地道便已经封死,再到洺州被划入魏朝扬武军藩镇管辖时,又经改道挖掘,即便内置的土室、粮仓、水井、厨灶、军械库...规模远远不及当年,可是也能连通城外近十里的山林隐蔽处。
所以后唐大军就算知晓洺州广府城中曾经有一处藏兵洞,可是他们却并不知道如今那处军事设施也仍能发挥一定效用,也不知通往城外何处。
已是性命攸关的生死关头,霍彦威无暇多想,便立刻与淳于晏朝着城墙下方奔去。眼见又有一队后唐士卒包抄过来,绰刀持枪截杀过来,淳于晏举步一跨,便直接从城墙台阶上跃下,霍彦威也是发了狠心,嘶吼着猛扑上前,二人挥舞着手中的刀剑拼了命厮杀,好歹在涌杀过来的人群当中撞出一条血路!
被冲垮了队形的城内兵卒,瞧见霍彦威、淳于晏这两个上官抵死奋战,先后也都朝着他们那边靠拢过去。渐渐的也形成了一定的规模,而一并朝着城内藏兵洞的方向突围过去。
广府东面城门内侧的战事依然十分惨烈,喷溅出来的鲜血,将周围残垣断壁染成一片片触目惊心的鲜红。几拨各自为战的魏军士卒,阵列也早已混乱的不成样子,他们下意识的仍在死撑抵抗,面对大批后唐军士的夹击围攻,双方士兵扭打纠缠在一处,地上到处都是尸首,从局面上看来,也已是攻城的一方逐步占据了上风。
直到又有一队河东锐骑蜂涌撞入城中,又有一道高大的身影驱马凿进守军余部溃动的人群当中。紧接着这拨劲骑紧随也如虎狼般追随主将,纵骑撵杀,不断的有魏军兵卒倒毙于利刃之下,旋即被被汹涌突进的铁蹄生生践踏成肉泥!
周德威也已冲入广府城内,置身于惨烈的杀阵当中,他也仍如史载所述的那般“其状貌雄伟,笑不改容,人见之,凛如也”...面色冷冰冰的,无论有多少人倒毙在他的马下,就连眼皮也都多眨一下,也不似寻常粗莽豪直的猛将那般,杀入敌阵时总要大声的喊杀咆哮...周德威只顾闷声催马掩杀,似乎不管面临什么处境,也很难引起他情绪上的波动......
然而周德威手中那杆沉重的马战钝兵器却毫不含糊,大锤每次恶狠狠的抡出。又犹如一头狂奔的野牛那般横冲直撞,激烈到震耳欲聋的撞击声中,先后有二三十名兵卒顷刻间被砸得倒飞了出去,而其中大多人的骨骼,在周德威的重击之下已然碎裂大半!
“晋狗!休养猖狂!老子与你拼了!!”
广府城内尚还在拼死抵抗的守军当中,有一员魏军将官虽然带领麾下小撮兵卒被彻底冲散,而根本无法前去与霍彦威、淳于晏重新会合。他眼见周德威大发神威,并驱马直朝着他这边撞来...也意识到自己恐怕活不过今日,可好歹也是大魏扬武军下辖的牙将。由于葛从周节帅统掌藩镇,也已厮杀惯了,又怎能贪生怕死!?那牙将遂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嗥,旋即挺枪拍马,迎将上前,挺起手中军械便朝着周德威直搠了过去!
周德威冷漠的瞧着策马朝自己从来的那员骑将,他猛的一轮膀子,手中大锤登时横扫而至,挟裹其凄厉至极的破风声,重重的撞上了对来刺来的铁枪上。
“铛!!!”激荡的金铁交鸣声起,大锤卷带起那股狂暴霸道的力量,顷刻间便将那杆铁枪的枪杆砸成弓形,且去势犹疾,连带着被砸弯的铁锏,又重重的击打在那员魏军骑将的胸脯上,护胸的铁甲当即迸溅开来,旋即凌空洒落!
“噗!!!”
那员骑将张嘴就喷出一口鲜血,整个人从马背上猛地往后倒飞而出。人在半空时,他也意识到自己胸骨几乎已被砸得粉碎...隐约瞧见下方溃动的人群当中,自己麾下统领的残余兵卒,在后唐这支劲骑的掩杀之下,也已是屠戮殆尽......
可恨...广府城还是守不住了...只盼着葛节帅挥军来时,能够为我们这些战死阵亡的弟兄报仇...霍刺史...不知又在何处,是否又能突围出去,而保住性命......
意识渐渐的消逝,当这员牙将重重摔落到地面上的时候,便已经气绝身亡。而越来越多的后唐骑兵,如狂涛怒浪那般涌进了城内,又迅速沿着大街小巷散开。
在周德威的指挥之下,广府城内处处刀光霍霍,血光迸溅。其余的魏军将官兵卒即便能抵挡得了一时,还是难免纷纷哀嚎着扑倒在地。溃动的阵列被彻底冲垮,残存的守军只得生受残忍的屠戮。
只是即便迅速攻破了广府城,加上洺州之下其余县坊,几乎也已经尽为后唐所占...立下这等大功的周德威,脸上却仍不见半点喜色,他那对招子仍在来回张望着,又立刻对身旁的亲随下令道:
“不但要尽快清绝城内南朝守军,还有那洺州刺史霍彦威,乃至他身边心腹...无论是死是活,都要拿住他来见我!”
733章 兵贵神速,就是你们抄我老家?
广府城近十里开外的野岭密林间,也远离了城郭那边喧嚣激荡的杀声。
参天的树木耸然矗立,茂密的枝叶随着微风吹过发出簌簌的响动声。忽然间几支鸟儿惊飞,林间数十人即便步履蹒跚,可也仍是尽可能的迈动步伐,毕竟对于他们而言,现在仍旧没有脱离险境。
霍彦威本来厮杀时所用的那口已然卷刃的钢刀,只得再收到鞘中,他一条膀子耷拉着,另条手臂也被淳于晏搭在了肩上。就身上几处创口只能进行简易的包扎,根本无法进行妥善的治疗,却也不得不继续奔走,而要尽快从后唐诸部兵马搜捕的区域当中逃脱出去;
至于淳于晏穿着的儒袍经历几番厮杀,也已破破烂烂,他浑身血污,面色却是一片煞白。即便身上也多出了两道伤口,可他仍尽量支撑着霍彦威的身子,咬牙继续朝着南面行进。
而霍彦威、淳于晏的身边,也仅剩下四五十名兵卒还在跟随着。他们或是神情萎靡,或是如惊弓之鸟一般,时不时回头朝着后方打量过去,时刻注意着是否有敌军追杀过来。
不久之前,当霍彦威与淳于晏冲破几拨后唐部众的围堵,而杀至藏兵洞的入口处,也仍有大批追兵尾随着追击杀至。陆续重新聚集的城内守军,又经历几番激烈的厮杀,而大多数人还是倒毙在血泊当中......
好歹藏兵洞地穴的空间十分有限,抢先冲进去的霍彦威、淳于晏只顾沿着地道奔走,这一路上又以不少军健相继战死的代价,而阻拦住了杀入藏兵洞的追兵。而后唐军旅的骑军,也无法进入地道继续追击,更不知道此处藏兵洞通往城外何处,是以霍彦威等人奔逃出一段距离之后,大概也可以说暂时脱离了险境。
饶是如此,可霍彦威、淳于晏也仍旧不敢大意。后唐军旅沿着藏兵洞的地道追击,或早或晚也必然会杀至此间山岭。他们也只得咬着牙向南奔走,尽快要赶至仍旧处于魏朝掌控之下的领土,还须注意从深山野岭间隐秘处继续行进,而决不可让随时都有可能出现的后唐追兵发现行踪。
至于已经指挥藩汉马步军众将城内守军荡灭的后唐名将周德威,听麾下将官报说洺州刺史霍彦威等人逃入城内的藏兵洞,想必也已从地道奔出城外的消息之后,他的眉头也拧成老大的一个疙瘩。
即便挥军迅速拿下洺州,可是却让死守治所城郭的敌军主将逃了...这显然也没有完成周德威先前预想的目标。
然而周德威除了调派几对步军,立刻沿着藏兵洞追击而去,大肆搜山检岭,尽可能要擒杀住逃脱的敌军主将之外。现在最主要的,却仍是继续攻打夺下扬武军其它州府,而待葛从周班师来杀之际,筹谋一举重挫这一路敌国的主力军旅。
只不过周德威攻打洺州的战事虽然十分顺利,另一路由成德军赵州出发,直奔扬武军治所邢州杀去的后唐大军...在挥军杀入敌境之后还未过多久,便已经吃了大亏。
扬武军治所邢州境内,位于治所巨鹿县以西,汇聚漳、滏、洺、湡、...等水系之流的大陆泽西畔,正在朝着治所巨鹿方向进军的后唐军旅这几日以来便屡番遭受敌骑袭扰。派出去的哨骑斥候,经常如丢出去打狗的肉包子那般有去无回。
而统领这一路后唐兵马的大将李嗣恩,很快的也意识到如今阻击他麾下部众的,应该不是各处县坊驻守的兵马。对方明显是有一员帅才指挥调度,用兵如暴风骤至,从一开始便要打他个措手不及,再等候时机发动致命一击......
听闻南朝葛从周用兵神速,当年奇袭天平军五日下三州而威名远播...他本来奉命统领藩镇牙军主力攻打我昭义军泽州治所,然而若真是葛从周挥军已杀回邢州,这也比先前预料的快了些时日......
只是李嗣恩即便有所察觉,也根本无暇仔细思考葛从周已经杀回邢州的情况之下,又当如何调整战略部署。
而陆续又折损几拨哨骑,李嗣恩也是愈发的恼怒,本来是要趁着敌军守备空虚,而意图直捣扬武军藩镇治所,结果现在却好像是被对方牵着鼻子走...现在也来不及与攻打洺州的周德威会师在一处,再彼此策应配合,共同对抗葛从周所统领的主力牙军...但李嗣恩也仍是发了狠心,而心念道:
即便现在还尚未打下扬武军治所巨鹿县...葛从周便已班师返回邢州地界,就算与先前所预想的战局走向不符...可是你敢来,我便战!
当后唐军旅抵达大陆泽西面水畔之际,行军中的兵马,便已经发现远处地平线上,赫然有一道黑线正朝着这边缓缓的涌动过来......
扬武军锐骑健儿驱马向前,形成黑压压一片。后方步军所形成的阵列紧随其后,漫卷而去,滚滚烟尘自诸部马步军阵列扬起,眼见便要遮盖住小半块天空。
骑阵前列,葛从周身披坚固锃亮的铠甲,手执他惯用的长枪,正微眯双眼,极目眺望,便瞧见大陆泽水畔那边,后唐军队明显已发现由他统领的大军杀至,也开始要排布阵势准备迎战。
“晋国先主义儿李嗣恩,倒也是一员能征善战的骁将,而且官居几州都知兵马使之前,先后于晋国铁林军、突阵军中统掌马军,而十分善于骑战。可是你既然兵犯我藩镇疆土,也终究不能让你全身而退了......”
葛从周口中喃喃念着,而在他身后,义子谢彦章、节度副使贺瑰策马肃立。葛从周转过头去,望向谢彦章时,眼中也满是期许之色:
“这李嗣恩也是晋人开国宿将,善于统领骑军。而你得我传授临阵用兵之法,统掌马军、用兵布阵也可说是学有所成。今番战事的头阵,便由你去会一会那李嗣恩,临战时骑阵如何指挥调度,也全由你自行决断。
我压阵观望战局,时机成熟时,也自会挥军杀出,一并突阵破敌...贺副使,你统率麾下步军稳住阵脚,留意敌军是否又打算袭击我军本阵。”
“是!孩儿谨遵军令,必然不负义父厚望!”
谢彦章朗声领命,便立刻催马奔出,前去指挥由他亲掌统领的牙军骑众;而贺瑰听葛从周又要让他那义儿去打头阵,自己统领步军只是压阵观望之际,眼中也仍有一抹戾色稍显既逝,然而口头上他仍是高声领命,旋即与几名亲信牙将,便去督管麾下各自步军排列开阵型......
而后唐军阵这边,示警声与喝令声交织在一处,于各支部曲间此起彼伏。久经战阵的河东骑军,眼见敌方有大股骑军杀至,也仍是毫无惧意,诸部将官号令麾下军士立刻准备迎战,各个擎起手中军械,也要撸胳膊挽袖的大干一场。
至于主将李嗣恩,他驾着胯下烈马来回踱步,也朝着西面葛从周所统领的扬武镇牙军阵列那边瞪视过去,眼见对面已经准备发动攻势,他重重的哼了一声,旋即豪声喝道:
“既然早打晚打,终究还是要打。你葛从周既然来得快,索性便与你决出胜负之后,再挥军拿下邢州!”
734章 冲锋结阵,虽风驰雨骤,亦无其迅捷也!
“符将军,就劳烦你压住阵脚,由我统领骑军,去与葛从周统掌的扬武镇牙军厮杀一阵!”
李嗣恩策马向前,还不忘向身旁一并出征的赵将符习交代一番。然而符习朝着远处军阵眺望过去,神情也甚是凝重。
毕竟当初赵王王镕,为叛将张文礼诛杀之前,符习做为赵国将领镇守赵州,正与扬武军接邻,自然久闻葛从周的武名,盛名之下无虚士,知道对方也是个不可轻易撩拨的名将。
所以眼见李嗣恩要迫不及待的冲上前去厮杀,符习踌躇片刻,便说道道:
“李都知,那葛从周是南朝名将,也决计不可小觑。而敌军既然要主动出击,我等也可以逸待劳,先守住阵势,再伺机挥军掩杀。”
“那葛从周不也生得一个脑袋,两条胳膊,又有什么了不得的?今日要与南朝兵马交锋,也不能堕了我军的威风,他既敢前来搦战,也合当迎上去厮杀!”
李嗣恩豪声说罢,旋即把手中骑枪朝着天空一举,身边锐骑甲士也纷纷再度催马,诸部马军相继出动,很快便形成几拨锋矢阵型,而直直的直直朝着对面的魏军骑众那边涌去!
而扬武镇牙军前列,催马前驱的谢彦章眸子中流露出勃勃英气,由他指挥的八千骑兵汹涌前行,也缓缓的展开阵列。悠长的号角声在队列中骤然响起,一股森然的肃杀之气也在骑众中蔓延开来。
内行看门道,李嗣恩眼见对面敌军骑兵的阵列十分整齐,前行列队也十分迅速,很明显对方统兵的骑将善于用兵布阵。然而眺望敌阵中打出的旌旗,李嗣恩不由的冷哼一声,心中念道:
扬武军行军司马谢彦章,这厮又是什么来头?葛从周不亲自出战,却派出此人要来与我交锋?
李嗣恩的神情显得格外阴冷,举起骑枪,旋即往前一指。由他统领的后唐骑军立刻发出激昂振奋的喊杀声,纷纷纵马呼啸而出。而谢彦章那边也当即清啸一声,他被一队亲随拥簇在阵中,指挥着所部骑军也如猛虎出栏那般,朝着着汹涌而来的鲜卑人席卷而去!
毕竟李嗣恩本为吐谷浑人出身,不但他精于骑射,麾下统领的一众骑兵也多有惯用弓马的健儿。听得号令声起,由李嗣恩统率的诸队骑士纷纷挽弓搭箭,遥指长空。他们在颠簸的马背上将骑弓缓缓拉开,直至张如满月状,锋利的箭簇遥指对面本来的敌军骑众。旋即一齐放手,便听得箭啸破风声连声一片,搭于弦上的羽箭,已登时掠空而起!
密集如蝗的箭矢从天而降,虽然也对谢彦章统领的骑军造成一定的杀伤,然而扬武镇牙军骑兵也仍能维持紧密的阵列。随着双方骑阵迅速逼近,后唐骑兵抖收起角弓,立刻又擎出骑枪弯刀等马战长短兵刃。犹如狼群一般大声嚎叫,便向着魏军锐骑铁骑掩杀了过去!
汹涌突进的两军骑兵,虽然没有从正面结结实实的撞在一处,都意图一层层的削掉敌阵外围,霎时间也不免又溅起璀璨灿烂的血花。战场上一片人仰马翻,金铁相击声、人喊马嘶声亦是不绝于耳。
锋利的马刀剖开了从旁掠过的敌骑人马,那八千扬武镇骑军组成四拨骑阵,也都有如张着血盆大口,而正在狂奔的野兽。后唐骑军快下降战马相继悲嘶着扑倒在地,将马背上的骑兵掼摔了下去,旋即便被汹涌突进的铁蹄给生生践踏成肉泥!
而李嗣恩嘶声喝骂着,他擎起手中长枪骤然搠去。当即血光崩溅,一抹鲜血从错身而过的一名魏军军校的咽喉间飚出。然而李嗣恩很快的又瞧见他麾下一员骑将挥舞弯刀,正朝着敌骑的肩膀劈斩下去时,然而被对方抢先探出的骑枪给搠翻坠马......
两军交锋,李嗣恩本来以为能凭着麾下骑兵当先重挫敌军锐气,可是这一交手,他才察觉到双方骑军大概斗得个旗鼓相当,而且只从眼下双方阵亡折损的军马看来,甚至还是后唐方面更多了些...李嗣恩暗自心惊,也不由寻思着:
我河东骑军,向来傲视天下诸国诸藩,虽然曾听闻南朝龙骧、虎翼等殿前马军,由殿前司都检点使王彦章统领,也决计不可小觑...可是那葛从周统掌的扬武镇骑兵,竟然也如此骁勇,似是完全不逊于我河东骑兵!
毕竟这般时节,军队的战术主要还是靠阵型来实现的。即便是在战场上驰骋突杀的骑兵,如若只是一窝蜂的冲杀过去,那也与形如乌合之众的马贼没有什么分别。
而由谢彦章统领的扬武镇骑军,碰上了后唐宿将李嗣恩所率领的突阵军骑。即便从单兵实力上而言,论骑术扬武军方面终究比不上后唐北地许多自小骑马的军士那般,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可是今番厮杀,谢彦章麾下骑军小到三五人配合,多至所部军骑遥想护应,后唐骑兵往往能闪避、格挡开头一次攻势,可旋即仍不免被从斜侧搠来的刀枪搠翻斩倒......
而两军几拨骑阵冲杀一番,纷纷错身而过,留下了不少尸首。李嗣恩又高声喝令,指挥所部骑军迅速调转马头,继续催马疾奔,而向敌骑冲杀过去之时...他却惊骇得发现谢彦章指挥的南朝骑军,竟然比他麾下河东骑军的动作更快,各部骑兵配合极为默契,已经快速拨马转向,又以风驰电掣之势朝着这边冲锋过来!
毕竟按史载所述,谢彦章得义父葛从周传授兵法、阵法奥妙,不但学有大成。更是善于统领骑兵作战,每次与素来以骑军为傲的晋人交锋,他非但丝毫不落下风,而得世人赞曰:
彦章与晋人对垒于河上,恒褒衣博带,动皆由礼,或临敌御众,则肃然有上将之威。每敦阵整旅,左旋右抽,虽风驰雨骤,亦无以喻其迅捷也,故当时骑士咸乐为用!
这又怎么可能!?扬武镇的骑军竟然也如此厉害,明明我河东儿郎才是称得上骑战翘楚,南朝军旅又怎可能比我军更擅骑战!
李嗣恩眸子中闪过如狼一般狰狞狠戾的神色,即便敌军骑兵的战力,也远在自己的预料之上。可是他心中毫无半点惧意,反而生出争强好胜的心思......
毕竟这个李克用的养儿,按后来演义说法十三太保中的七太保李嗣恩,走正史线的话他于梁晋争霸战事当中,被敌骑马槊搠中下颚;而按如今的战事轨迹,曾被梁军大将氏叔琮一刀砍中面门破了相,可却仍死战不退,是个仍要突阵厮杀的狠人。
然而李嗣恩也更倾向于是个突阵冲杀的勇将,而并非是临阵指挥若定的帅才。如若战事呈白热化,他容易热血上头,面对强敌,当面便要决出生死,又何必想那许多,直接干就完了!
所以李嗣恩仍旧冲驰在骑阵的最前面,高声喝骂着将手中长枪不停的攒落过去,而不断的杀伤着从他身边掠过的敌军骑兵。他还真就不信,如今敌军主将葛从周尚未出手,自己还能被这拨骑军给杀得迫退?
扬武军那谢彦章到底又是什么来头,老子征战沙场数十载,如若败给这么个南朝的后生,这却不是要污了我的名声!?
李嗣恩越想越是不甘心,然而继续催马突杀,置身于战斗愈发激烈杀阵当中,他渐渐的也已有些上头了......
735章 力克七太保,后浪推前浪
又是几番对冲厮杀,飞速奔驰,与敌骑错身而过的战马相继扑倒在地翻滚倒地。连带着马上的骑兵翻滚坠落尘埃。李嗣恩即便与身边一众亲随骑军搠翻了不少敌骑,然而他当胸铠甲也已留下一道刀痕,甲叶缝隙间还挂着两支箭镞。
即便凭着自己这多少年下来,于撞阵冲杀之际拿命拼出来的阅历与经验。李嗣恩现在身上还没有较为严重的伤口,可是他不禁已是气喘吁吁,就连他胯下战马腿股处根羽箭来回摆动,也打着鼻响喘起了粗气。
而李嗣恩依旧吼声如雷,一边以身作则奋力死战,一边不停的呼喝麾下骑众务必要保持紧密的队列。然而后唐骑众坐骑的马力被提到了极限。骑兵在高速奔驰的状态下,要进行迂回、冲锋、突阵、转向,再度冲刺...等动作时,也注定无法向步军那般脚下生根,更能维持严整的军阵。
反观谢彦章一方,经历几轮交锋之后,由他统领的骑军阵列与李嗣恩渐渐的已让人能够看出差距。大队的军骑,再度撞向敌骑阵中时,那些骑兵仍能按着指挥动作迅猛、指挥如一,继续向敌方马军进行骑射、冲击,乃至围攻......
而在不远处督军押阵的后唐将领符习观望战局,他也已是忧心忡忡。因为眼见得战团那边人马如潮、蹄声如雷,魏朝骑众竟然渐渐的已占得上风,眼下步军军阵这边寂然无声,不少军卒面面相觑,脸上不由流露出骇然的神情。
反观扬武镇牙军那边,葛从周观望自己悉心栽培的义子以几乎对等的兵力,面对河东宿将李嗣恩这等敌手,渐渐的竟然也能压制过对方的攻势...他欣慰的点了点头,双眼中也满是激赏之色。只不过在军阵的另一侧,统领步军押住阵脚的节度副使贺瑰面色可就难看得很了.......
“也是时候一鼓作气,击溃李嗣恩所统领的这一路晋军兵马...也总要让他们晓得,若要进犯我扬武军治下疆土的代价又会是何等的惨痛......”
葛从周口中喃喃说着,旋即又深呼了一口气,他右臂缓缓高举,手中长枪枪锋直指苍穹。旋即便又狠狠挥落,发出振聋发聩的喝令声。未过片刻的功夫,扬武镇牙军军阵前列,又有隆隆狂乱的马蹄声暴起!
眼见李嗣恩与自己的义子葛从周交锋,便已是左支右绌、疲于应对。在战场眼光毒辣的葛从周,立刻察觉如若现在趁势发动全力猛攻,那么李嗣恩更是焦头烂额,也根本再扭转战局。
队列阵型已是愈发松散的河东骑军再遭受冲击,溃势波及开来,那么几乎已可以说这场战事后唐军队的败局已定。
不动如山岳耸立,动则如风驰电掣。临阵调度反应极快的葛从周,遂毫不迟疑的亲自率领麾下锐骑呼啸而去。便犹如一把锋利的尖刀,在最合适的时候,直朝着已经斗得疲乏的敌人软肋狠狠的搠了过去!
那边谢彦章、李嗣恩刚刚又进行过新一轮的冲锋,骑枪马刀,铁槌大槊钢刀等诸般兵刃狠狠碰撞,火花四溅,地上横七竖八的又劈下了一层尸首。
而最后一拨冲锋的骑兵交错而过,纵马冲驰出一段距离的李嗣恩本待再喝令麾下骑众继续扑上去与敌军厮杀时,却听得身边军校大声疾呼示警。又有激荡的马蹄声传入耳中,李嗣恩立刻转头望去,就见又有数千敌军骑众形成锲形箭头阵,而朝着这边涌杀过来。
由于一直未能占得上风,而本来厮杀得便已有些气馁的后唐骑兵,眼见敌军又有一彪锐骑杀来。忌惮对方骁勇扑来之势,甚至有些军骑下意识的要策马后退几步......
李嗣恩忿怒的瞪大了眼睛,他下意识的仍要号令麾下军马迎战厮杀。可是先前已经头脑发热的冲杀了好久,这场仗却是越打越吃力...李嗣恩即便容易冲动,他到底从少年时节开始,便被李克用收为养子,迄今为止打了二三十年的仗,战阵经验极其丰富,所以眼见敌军的攻势已经如潮水那般一层接着一层,已经截杀住自己麾下一拨骑众,随即便是血肉横飞、当者披靡...饶是李嗣恩性情凶悍且不服输,可他也终于意识到了再死撑下去,也不过是徒然折损兵马罢了。
满口铁齿钢牙咬得咯咯作响,李嗣恩的嘴角甚至还渗出了一丝鲜血。然而已经没有悬念的仗,再打下去也是毫无意义。他也只得恨声高呼道:
“今番已被敌军压制住势头,只得来日再决生死!全军听令,往北面撤兵,各部兵马务必谨守阵列,切记不可教敌军趁势冲垮了军阵!由我统领一彪军马断后,吩咐下去,尽快按军令行事!”
李嗣恩高声嚷着,统领麾下亲随与从斜侧撞来的骑阵白刃相接,顿时就是一阵人仰马翻。李嗣恩也是完全仗着自己的马上功夫,敌骑来得近了枪挑,尚还在远处便开弓射箭,不一会的功夫也使得十几骑先后落马,他身边的亲卫军骑也是誓死相随,驱使着战马片刻不敢停留,尽可能的策应其余部曲从战场上撤离。
然而两军交锋,在战场上一方陷入颓势,若要撤离也绝不可能全身而退。即便李嗣恩奋力断后,可是其余败退的部众遭受掩杀截击,也不断地有人倒毙沙场。
至于与李嗣恩一并领兵进犯扬武军的符习,瞧见远处扬武军副使贺瑰,也奉葛从周军令,统领各支步军举起军械,迈着整齐的步伐,而朝着这边步步进逼过来。既然李嗣恩那边已急令军校奔走传递命令,他也立刻朝着北面撤退而去。
逼近那葛从周统掌的扬武镇牙军果然厉害,仅凭我与李都知统领的这一路兵马,到底还是无法挫败敌军...到底还是要等到周德威周总管拿下洺州之后,再与其它几路兵马齐来,再与这葛从周对持...方才能有胜算!
后唐马军、步军,也都已经开始朝着北面的方向退兵了。然而符习这边指挥诸部兵马尽可能维持秩序撤离,情况还算不上火烧眉毛。可是由李嗣恩指挥杀出的河东骑军,从一开始便混战成一团,现在要摆脱敌军的围追堵截,也注定还要付出一定的伤亡代价。
而李嗣恩撞过一拨阵列,他已经杀得浑身是血,衣甲战袍上满是鲜红的颜色。他厉声怒吼着,仍试图激起麾下河东儿郎的剽悍凶狠之气,周围数百近千呼应呐喊,仍旧紧紧绰着手中马战长兵,急催战马,又溅起一道道烟尘。
已是尽可能的断后要掩护各部骑军撤离了...李嗣恩面色恼恨,他转头又望向魏军席卷而来的大队骑众,有几拨已经会合在一处,并朝着自己这边撞杀过来。扬武军节度使葛从周的旗号,这时才在那拨骑阵当中打了出来。
李嗣恩到底还是打消了催马上前应战,撞到敌军阵中寻觅葛从周这个敌军上将厮杀的念头。因为他很清楚,凭自己的本事,即便能策应麾下儿郎尽可能的战场上逃离,而敌军趁势大举掩杀,若是还是不知进退,这也就无异于往鬼门关里闯.......
为了留住自己这条性命,而继续辅佐河东李家与魏朝对抗到底,李嗣恩自知也只得忍了这战败的耻辱,现在必须也要从战场上撤离,而且是越快越好。
李嗣恩遂拨马回身,不甘的喝令周围伤亡过半的亲随骑众往北面疾驰,而他心中也不由狠狠的念着:
葛从周,今日败于你,也只得认了...还有那谢彦章,这个名字,老子也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