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1章 识人之明,你需要自己去悟
“以殿下尊崇的身份,纡尊降贵的打理事务,亦是任劳任怨,臣也当敬您一杯......”
张家兄弟三人当中,稍为年长的张汉伦满脸堆笑,把盏说道。李继志闻言倒摆了摆手,说道:
“嗳,小王蒙父皇教诲,须当虚心历练。如今也不过是京畿北市仓廒的监丞,自当恪职尽责,也算不得甚么。”
的确李继志如今司掌汴京北市仓廒,说白了就相当一处官署机构的库管,无论职权与责任也实在有限。而且即便李天衢曾嘱咐在先,但毕竟是魏朝皇子下派磨练,相关的官员胥吏,当然也会尽可能的予以方便。
不过与张汉伦、张汉杰、张汉融相处,李继志嘴上虽然谦虚,可心里也是十分的受用。毕竟过往与父亲李天衢相处时,他也总会感受到一种无形的压力,心中也始终会有种约束感。
更何况,李继志的生母顾惜云,本是朱瑾府邸中的美妾出身。即便魏朝深宫内苑当中,嫔妃间高低贵贱的等级也不是那么分明,可并非魏帝元配的妃子,也难免感觉要矮人一头。
然而生下了宗室长子,顾惜云可说是母凭子贵。人到底也有私心,所以李继志自从记事以后,便终日听他母亲敦促不可辜负父皇厚望,要时刻谨言慎行,绝不可错失嗣君的位子...如此母子之间的相处,也少了几分亲情,又多了几分压力,这也难免使得李继志怏怏不快。
可是自从与转任至汴京的张家兄弟接触以来,李继志觉得能放得开自己的言行。再时常被他们交口夸赞,他也愈发的感到轻松自在。
很快的,张汉杰也笑吟吟的举杯说道:
“殿下这是过谦了,陛下有意让您长些阅历,这显然是要当做国家储君培养。如今殿下虽只是市仓监丞,可古人云知微见著,早晚您也将荣登大统,以我等看来,以殿下方今行迹看来,日后也必然会是一代明君。”
“这...这话说的,却是为时尚早了,小王只是年纪稍长,我朝储君之位也仍虚悬,履职尽责,也只是为了不负父皇栽培。而看父皇的意思...立嫡以贤不以长,又如何能笃定储君便必定是由小王来做?”
张家兄弟哥仨,仿佛天生就擅长奉承谄媚一般,他们眼见李继志嘴上虽仍报以谦逊,可是也很明显按捺不住脸上的喜色...三人对视一眼,很快的张汉融便又接茬说道:
“呵呵...我等兄弟,父亲、叔父皆追随陛下开疆拓土,立下从龙之功。臣等自然也期望效法父辈,为我朝建功立业。而今殿下奉皇上旨意,下至官署增长阅历,我们兄弟也当辅弼殿下,以尽臣子本分。
而如今即便陛下春秋正盛,而宗室尚还有几位皇子,可殿下乃是皇上长子,为人嘉言懿行、敏而好学。无论以贤还是以长,储君之位,不都是非殿下莫属?”
听张家兄弟三个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罢,李继志心里也终究难免飘飘然了起来。似乎以往一直紧绷的神经忽然能松弛下来,这也让他忽的萌生出一个念头:
是啊...毕竟我为长子,父皇还是看重我更多些。只要不犯大错,储君之位也当由我来坐...即便过几年后,其他皇弟再年长些,想必父皇也让考量他们与我比较...可是我早于几个皇弟出仕,能更早的争取公卿宿臣的信任,而在朝堂中打下根基,便如张家这兄弟三个,甘愿为我所用...如此看来,往日我待己倒是过于严苛了些......
心态愈发的放松,再加上几盏黄汤下肚,李继志心情大好,便又主动举起杯来,而带着几分醉意的说道:
“承三位吉言,无论小王如今下派至官署历练,还是有朝一日荣登大统...有三位鼎力辅佐,小王也必然以股肱心腹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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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较与张汉伦、张汉杰、张汉融兄弟三个欢饮时开怀放纵的模样,当李继志又被召回至宫中,与他父亲李天衢相处时,举止唯唯诺诺,却依然十分拘谨。
担任仓监丞之后,李继志虽然隔三差五的仍须回宫,但是在北市也有处府邸住所,所以平常私下里也便于同宫外人来往。然而父皇召他觐见,自然也是立刻要去。所幸距离与张家兄弟几个吃酒已是昨天的事,也不至因醉酒而事态。
而李天衢召见李继志前来,也并没有刻意针对他与张汉伦等兄弟三人来往密切一事过多逼问,起先也只是询问监丞日常职事,与其他官吏相处的关系,乃至见识汴京城内民生又有何想法......
李继志倒是不假思索、对答如流,看得出这段期间他也的确不曾怠慢疏失。李天衢缓缓颔首,聊家常、论时势的又言语一番之后,他踌躇了片刻,忽然意味深长的说道:
“身为一国之君,亲贤臣,远奸佞,国家才能昌盛;而亲奸佞,远贤臣,社稷终要败亡...然而这个道理,不但是明君,就连暴君、昏君也懂,可为什么却还会铸成大错?
说到底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而君王看待臣僚,往往也会难辨忠奸。有时候自以为值得信赖重用的臣子,也难免会是蒙蔽上听,乱政误国的佞臣。
为父要你出去见识、历练的,不只是治国之术,还要有识人之聪、用人之明。然而有些事,也少不得人生阅历的积累...而且你毕竟是魏朝的皇子,也难免有人会另有居心刻意与你亲近示好,而再与人相处时,你也须谨记为父今日的教诲,再想想接近你的那些人的言语......”
听李天衢长声说着,李继志心思一动,然而他也只是恭恭敬敬的应了。直待李天衢让他退下时,才又如释重负的拜辞而去。
而目视李继志走出御书房,李天衢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他思忖话也只能点到这里。毕竟张汉伦、张汉杰、张汉融兄弟三个,虽是魏朝开国功臣张归霸的子裔,可是老子英雄儿狗熊,他们尽是善于谄媚君王的佞臣...这件事也就只有他李天衢知晓。
没有那个奸邪佞臣,会把“奸佞”两个字刻在脑门上...何况现在他们兄弟三人,眼下只是与尚还未手揽大权的魏朝皇子走动来往得相对密切一些,也尚不能指证他们就是欺君罔上、祸乱朝纲的奸臣。
就凭着自己已知张汉伦等兄弟三个的史载事迹,便暗地里做了他们?李天衢心想这件事如果还要我来出手的话...等到我离世之后,他还不是照样没有识人之明,而分辨身边近臣到底秉性如何?
所以有些人情世故,还需要你自己去领悟。而且这也是个关卡,就看你小子能不能凭自己的能力通过了......
662章 贿赂近臣?早晚秋后算账
除了现在已经开始巴结皇子的张汉伦等兄弟三个,李天衢仍在暗中观察的,自然还有蠢蠢欲动的李振、高郁等朝堂重臣,毕竟现在他们也已经开始别有用心的搞阵营对立。
如果朝中权臣拉帮结派、结党营私的现象继续激化下去,以后同样也有把持朝廷,动摇皇权的可能。不过李天衢同样也在观望着,毕竟现在距离把权力移交给下一代还为时尚早,届时由自己出面,还是足以一举肃清朝堂之内的隐患。
还有梁国那些降臣,也不出李天衢所料,他们为了转投魏朝后仍能保留原本的地位爵禄,甚至还意欲更进一步,也开始动弹起来......
但凡是在官场上善于钻营站队、暗通关节的官僚,对于自己所效力的政权中哪个可以巴结,而讨好哪个又将获利最大的嗅觉一向十分敏锐。所以由李天衢破格提拔,与朝堂接触相对较多的内侍省都知王禀恩,这些时日下来也都忙与朝中臣僚周旋。
“启禀陛下,降将段凝,献金珠财宝,估价近十二万缗钱于臣,并从旁侧击的询问陛下于宫中最宠信那位嫔妃、那些内侍,示意另有财物托臣进献;袁象先也献财物十万缗,请臣在陛下面前多为他美言;还有......”
汴京内朝,静心阁内。如今在众多朝臣眼中俨然是皇帝身边红人的权宦王禀恩,正向李天衢原原本本的禀说目前那些臣僚,已经开始向他行贿示好。
按说这等交易,也都是围绕着皇帝大作文章,当然不便让一国之君知晓...可偏偏王禀恩本人,就是李天衢派出去撩拨那些别有用心的臣子买通贿赂的,所以他前脚伸手收钱,后脚紧跟着就向领导“汇报工作”了......
说起来如段凝、袁象先等人与十几万缗钱做贿赂,若是在宋朝时节,这等数额在公卿大臣,尤其是贪赃枉法惯了的权奸眼中根本也算不得甚么。毕竟按宋时“人臣赐第,一第无虑数十万缗,稍增雄丽,非百万不可”,换而言之朝廷赐赏大臣的一处府邸价值就几十万贯,你要再选个风水好的地方大加装修,那花费怎么也得一百万贯......
若是按水浒里面大名府留守相公梁中书,向他老丈人权相蔡京进奉的生辰纲,每年都是十万十万的孝敬,连续两年被抢,贼人固然要捉,可是对于蔡京、梁中书那等权臣都算不得伤筋动骨的损失;哪怕到了南宋时节,遭弹劾罢官的辛弃疾义愤难平,酒后醉言帝王不该偏安于杭州,乃至又谈及金国如何来打,宋国将有亡国之患,而宋室本来又当如何反攻等事宜招惹忌讳,酒醒后也只得发十万缗钱与他共同吃酒的朋友,让他守口如瓶......
可是唐朝时节,尤其是经历唐末动荡乱世之后,与宋朝的商业发展、货币经济状况又截然不同。宋代的铸币量本来就远超唐代,对比两朝最高年度铸币数额甚至相差二十倍。譬如按旧唐书所载“孙璹钱二十万,以求方镇”,而做了凤翔府节度...也就是说他花了二十万缗钱,便能买个权掌一方生杀大权的藩镇节度使来做。
即便李天衢施政,更倾向于宋时的商业开放政策,又有高郁推行的铁钱亦做为交易货币使用,但是如今尚还没有经历上百年的时间沉淀积累。
而段凝、袁象先又是梁国降臣,所以他们以十几万缗钱贿赂王禀恩,更何况这还不是一锤子买卖,以后若还要求他帮衬,还少不得要花费打点,那么这几笔赃款,无疑也是一笔巨资了。
“段凝、袁象先...乃至梁国那干降臣倒还真舍得破财,看来也有必要先给他们一些甜头......”
李天衢冷笑着说道,随即又向王禀恩授意:
“但凡是使钱贿赂之徒,你也尽可去回复,已说动朕能厚待他们。按贿金赃款数额高低,朕也会排定次序,许以官职爵禄,至少眼下而言...至于段凝等人又要打探朕与哪个妃子更为亲近...便随意说与两人让他们知晓。啊,是了...李妃两个兄长亦在朝中为官,那厮们要巴结帝君身边近臣,估计也要寻皇亲国戚的门路,朕自然也会对他们二人交代一番。
而那些梁国降臣,再要通过你向宫闱中嫔妃进献财物,也尽管收下。身为国君者,自然不可挥霍无度,不过即是有人主动要往宫闱送财,正好已充库房内孥之用......”
王禀恩听就李天衢吩咐,当即也不由的苦笑一声。那些要使贿打点的臣僚,以为他们进奉的财物能买通后宫嫔妃,也只有讨得她们欢喜,才好向皇帝大吹枕头风...殊不知魏朝帝君从头到尾都是有以促成此事,而且大笔的财物,也根本不会交代平素他们根本无法谋面的宫闱后妃那里,而是直接落入了皇帝本人手中。
而王禀恩也很清楚,帝君按那些降臣行贿的金额,再许以他们的官位爵禄也都是暂时性的。但凡曾向他使钱送礼打点的臣僚,有一个算一个,也都被皇帝记在了心里,而且谁打点花费的财物越多,谁就会被盯得更紧......
而如若不知情,本来朝中官僚买通宦官、后妃向皇帝多进美言,亦或打探上意,这在历朝各代本来都屡见不鲜。然而这个局,从一开始便是本朝帝君亲手布置的,那些官员以为买通了皇帝身边近臣红人,那么以为有了倚仗,日后行迹也就难免愈发放纵。当他们倘若真做下横行不法的勾当,而到了一定程度,却终究要被遭帝君秋后算账。
想到这里,王禀恩后背也不由的渗出了一层冷汗。他也很清楚,当那些贿赂公行,而企图内外勾结的官僚暂时尝到了甜头,知道他这个内侍省都知的门路可以走...那么但凡意图贿赂皇帝身边红人的臣子更会趋之若鹜,届时也尚还不知数额将会有多么庞大的贿金,会落入自己的手中。
但即便是金山银山,这等财富十分烫手,也都沾染不得...王禀恩现在的情况,倒与后世银行的柜员有些相似。就算每日点钞数钱,可是照常领的,就是自己的薪水工资,而过手的钱却不能占为己有......
而王禀恩到底是由贤宦张居翰一手栽培,并且向李天衢担保举荐的宦官,重利面前,尚还能把持得住。何况自己如今受那干臣僚追捧巴结的境况,本来就是帝君在幕后一手促成的...他也不敢在这个过程中暗做手脚,再从中取利...陛下如何吩咐,自己仍当照办便是,何况如今这等地位待遇,本来便已是先前可望而不可求的了。
是以听李天衢吩咐指示,王禀恩连连颔首称是。而片刻后,他忽的又道:
“陛下,除了那干梁国降臣...朝堂中亦有其他臣僚也曾有意贿赂...而臣略加查探,那些朝臣...似乎与高尚书、李鸿胪都有些干系。”
663章 谎称汉朝遗宗,你们也不必叫南汉国了
听王禀恩报说,李天衢脸上似更添上一抹阴霾,他踌躇片刻,便沉声说道:
“李振、高郁指使党羽,向你探听口风,想必也是要探觑朕是否关注朝内动向。你也尽管向他们传达讯息,就说近期朕专注经略河西,乃至与晋国竞争事宜,朝堂中既然一众公卿各司其责,自然也无须朕事必躬亲......”
李天衢指示王禀恩放出风声,自然也仍是要麻痹李振与高郁这些仍旧有意私相结党、争权夺势的权臣。再一再二不再三,机会既已经给过他们了,偏偏有些人恃宠而骄,仍是欲壑难填、贪念滋生...李天衢倒也愈发的能够理解,为什么开国皇帝或多或少,都不免要对追随他打天下的有功之臣下手了......
不过放出烟雾弹是一方面,除了朝堂事务,李天衢也的确需要时刻关注天下各地的局势变化。而早先便曾得李天衢授意,便极有针对性对外用兵的清海军节度使刘隐,仍是遣使臣杨洞潜赶赴汴京,禀奏他已经完成了先前李天衢所交代下来的“使命”......
清海军藩镇比起原本的轨迹,提前了十几二十年的时间,已攻破了静海军藩镇治所交州宋平城,而治下武峨、武安、福禄、陆、峰、长...等十二州之地,几乎也尽为刘隐所取。
而静海军节度使曲承裕,于城破之时死于乱军当中。而其弟曲承颢、其侄曲承美,则为刘隐之弟刘岩擒获,至此在后世某个国家被记述“与北朝诸国而抗衡,为我越之令主”...而所谓摆脱中原枷锁的曲氏家族对交趾地域的统治,在还没有扎稳根基以前便已经终结。
至此刘隐实际上兼有清海军节度使、静海军节度使、安南都护...要职加身。而按照李天衢先前许下的承诺,他如果拿得下静海军,也当由中原王朝册封,许以他一国王爵的身份。
本来按李天衢的打算,交趾那块区域因唐末乱世,而有了从中土脱离的倾向...就算己方势力的军旅鞭长莫及,但是通过外交影响,那块地但凡出现分裂的苗头,便要想方设法的先行掐灭了。不过当清海军来使杨洞潜禀说,如今司掌静海军藩镇担任节度使留后的,正是刘隐之弟刘岩时...李天衢心中不禁又犯起了嘀咕......
刘岩,按史载线他称帝之后接连改了几次名字,而最终取“飞龙在天”之意,而定名为刘。其为人也可说有雄主之才,他知人善用、长于外交、重视商业、稗宣政教...可是五代多变态,而要从这个时代的变态当中抓几个典型的话,这刘岩也无疑算是一个。
因为这个刘岩对于惨绝人寰的酷刑,会抱有一种病态的痴迷...甚么刳剔、刀锯、截舌、灌鼻之刑对他而言都是小儿科,而刘岩最痴迷动用的酷刑,也主要分为三类:
一是用滚汤将人活活煮死的汤镬之刑;二则是让死囚禁锢在被烈火烘烤的铁床上的铁床之刑;第三类是驱使大象活活踩死、被虎豹生吞活剥,亦或丢进毒蛇毒虫堆里所统称的野兽之刑...即便按史载炮烙之刑的确是由殷商纣王所创,可是成书于明代的《封神演义》中描述妲己为纣王想出来的虿盆之刑,李天衢严重怀疑作者就是结合刘岩的事迹才想出的灵感......
更为夸张的是,刘岩每次都要亲自观看死囚被酷刑折磨,而且“每视杀人,则不胜其喜,不觉朵颐,垂涎呀呷”...看着那种血腥至极的场面,还要不停咀嚼着,口水哗哗的流...李天衢心说自己在后世所看过的恐怖、犯罪片里面最为病态的杀人魔,只怕感官上所能造成的冲击力都不及他恐怖。
可以预想的是,刘隐即便打下静海军藩镇,但是人心未附,也势必也会招致当地世家的抵抗。可是摊上他那弟弟刘岩做节度使...恐怕交趾那块地盘以后一段时期也将掀起阵阵腥风血雨,反抗势力无疑要遭受刘岩残暴恐怖的镇压清洗了......
而即便正史线中的刘岩,也曾占据过交趾之地,而后又有杨廷艺背反自立。可由于当地世族兴起,而愈发根深蒂固,是致使交趾分裂倾向愈发明显,最终脱离中央政权的重要因素。那块地盘,自然还是越早被北面藩镇吞并越好。
所以面对翘首以盼的使臣杨洞潜,李天衢便和颜悦色的对他说道:
“刘节度立下定乱伐兴之功,而统掌两粤、交趾,先前便已受封郡王,何况朕有言在先,也自当赐封刘节度为粤王,建国立制,而永镇岭南与交趾之地......”
古文虽然越、粤通用,而对长江以南大片区域统称为百越之地,但隋唐时节,粤字便已开始特指岭南地区。所以李天衢册封刘隐为粤王,也正合其理。
至于按史载线,本来受封南海王的刘隐离世之后,才由他弟弟刘岩先自称大越国皇帝,而后又改国号为汉,便是五代十国当中的南汉政权......
但是那本来也是刘岩要冒充高祖刘邦打下的大汉朝后裔子孙。李天衢心说他那么个变态狂宣称自己是汉室遗宗,寻思起来还是太过别扭,自然也没有必然许于“汉”这个国号,赐他们刘家兄弟的割据政权名号以粤国相称,正好名正言顺。
清海军来使杨洞潜,按他主公刘隐授意前来向魏朝邀功讨赏,当然也不会纠集于李天衢赐予的到底会是汉王、粤王哪个名号,只要中原王朝正式册封,承认刘隐也如赵、吴越、吴、楚、闽...等割据政权那般,具备名义上奉中原为主,实则自知一方的实际权限,便已经达成了目的。
是以听李天衢说罢,杨洞潜大喜过望,当即便躬身施礼道:
“微臣谨代吾主,叩谢皇恩,蒙陛下赐予粤国国主之位!而鄙邦治下臣民,世世代代愿奉上朝为宗主,年年朝贡、岁岁进奉,永为上朝南海屏障,誓不敢违!”......
随后李天衢吩咐下去,正式下达国书,赐封原清海军节度使刘隐为粤王。而岭南两广那边,他刘家兄弟还要应付交趾地域不肯臣服的反抗势力,以及与北面楚国马殷日后难免仍要有所争端...也就由着他们自行应对...毕竟李天衢深知眼下最大的竞争对手,还是在北方。
而当杨洞潜欢天喜地的返程回去,先是东行,经海州市舶司走水路至广州,而向刘隐复命后。又过了旬日光景,李天衢却又闻报禀说,晋王李存勖于陕北走动一圈,班师返回太原之后,他也仍是动作频频,不止是要拉拢西北诸族各部,最近这段时期,晋国方面与王镕统治的赵国来往也十分频繁......
李天衢自也清楚,本来河朔地带桀燕、北平、赵、邺等几方割据政权并立。而刘仁恭、刘守光父子的桀燕国,已经被魏、晋联合出兵讨灭,而分取卢龙与横海二镇疆土;邺王罗绍威,也因魏博镇内乱,而早已彻底内附中原王朝,尽献治下疆土于魏朝;
至于北平国王处直,当初于朱温梁国势力彻底被驱逐出河朔地界之后,便倒向了晋国...那么如今看来,李存勖仍要搞外交战略,那么他下一个要拉拢的目标,于河朔之地的确就只剩下那赵王王镕了......
664章 你们大人物去争,就让我安乐享福不行么?
赵国国主王镕,沉溺于酒色,不但贪图享乐,还将政务都交由阉宦、佞臣打理,可以说他基本已是个废人了...李天衢思量着,不过由他掌控的赵国,还具备一定的实力,毕竟按史载线王镕倒向李存勖之后,后唐与后梁大战,赵国也时常会派兵援助,也能够做为一路牵制。
只不过在梁、晋双方一致摇摆不定的王镕,之所以后来会彻底倒向李存勖,不但是因为那个李亚子,外交手腕比他父亲李克用更为成熟,也是因朱温后来也有兼并赵国的野心,又发现本来向他称臣的王镕与晋国使者来往密切,是以便于掌控魏博镇之后,便派兵大举进攻赵国......
而李存勖发兵援救王镕,于柏乡大败梁军,这才一举奠定了赵国对晋国的从属关系。
所以李天衢心说我现在并不急于对赵国出手,而把王镕生生推到李存勖那一方阵容。而晋国也仍将处心积虑的拉拢,那么身处于魏、晋两大国夹缝当中,赵国又会如何抉择?
李天衢忽的又想到,王镕现在无心政事,现在赵国大权也都由他宠信的弄臣所掌控。可他的近臣之间争权夺势,也是相互对立,那么在倒向哪一方的立场上,会不会也将有严重的分歧?
何况还有那个拜王镕为义父,如今改名做王德明的张文礼...按史载线那厮便是趁着赵王身边近臣内斗,而忽然发动兵变弑主篡位。李天衢可还记得,上次与那贼子相处时,已能瞧出他有意要争取魏朝的支持,而图谋上位的意图...那么面对魏、晋两国的拉拢,是否也会导致赵国国内的一些大事,比起原本的轨迹也将提前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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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镕最近很烦,因为他很不耐烦。毕竟向魏朝称臣,是为了保住身为君王奢侈糜烂的生活。有强国大朝可以倚仗,谁也不敢来动我,那么该称臣就称臣,该进贡就进贡,反正税赋可以向治下老百姓去争,我不照样还是安然享乐下去?
可是王镕也同样不敢得罪晋国,现在的他也根本没有要与李天衢、李存勖那等雄主竞争角逐的雄心壮志,甚至如若可能,王镕尽可能也不想与那等大国国君过多来往...坐享赵国基业,也足够我快活一世。每天吃吃喝喝,还有无数佳丽美妾伺候着不香么?闲暇时再请方士道人们炼鼎炼丹,研究下长生不老的门路...干嘛非要打打杀杀的去争?
然而晋国客省使李严,又奉李存勖旨意屡番出使赵国,虽然按他主公的吩咐,对王镕也甚是恭谨...即使不便明言,可是李严也曾向王镕暗示,以赵国的处境而言,更益于同晋国联合......
本来王镕安于现状,他也不想做出任何改变。然而他懒于治理国事,也早将大权交托到宠信的近臣手中...而晋国使臣李严,按他史载事迹,于出使前蜀之际,既然能立刻断定后唐发动大军灭蜀的时机已经成熟,眼下也已掌握赵国内部的形势,是以又把主意打到了赵王身边的阉宦权臣身上......
赵国治下天台山,由于当年汉武帝于山上立王母观祠,故而又称王母山。而赵王王镕便是于此处大肆兴修馆宇,往往去游玩便长达数月之久,而这次他又到此处别馆安住的理由,本来便是为了躲避魏、晋两国前来不断试探他心意的使臣。
而别馆内装修得极为华贵堂皇的殿宇当中,正首桌案上铺满了最上等的珍馐美味,又有歌伎伶人歌舞娱乐,王镕瘫坐在席上,本来大快朵颐,时不时乜向前方翩翩起舞的歌伎美妾,本来甚感快活,然而偏偏却有一阵阴柔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
“大王,我赵国先前虽然臣服于魏朝,可是依臣之见,这也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啊......”
王镕闻言顿感扫兴,他皱了皱眉,旋即把眼朝旁望去,语气中也不免带着几分责备之意:
“石爱卿,本王移驾至西山王母祠,本来便是为求个清净。先前因晋国前来拉拢一事已是不胜其烦,你既然是孤的心腹,怎的却也要搅了本王的兴致?”
王镕身边,最宠幸的两个权宦一个名为李弘规,另一个名为石希蒙。说起来他本来放权让李弘规与李蔼等将领掌管赵国内外事务,然而却对这个石希蒙更加宠爱。
按说王镕纳了一千多个姬妾,近臣官僚也从来未曾听闻他们的君王是个好男风的,偏偏王镕对石希蒙这个阉人,宠信到了两人时常同床共枕的份上...也着实让旁人摸不清楚,这对君臣到底暗地里到底还有什么隐秘关系。
所以说当王镕的心态就好似是把头埋到沙土里的鸵鸟,不愿理会魏、晋双方强加于他的影响,而只顾眼前快活时。偏偏石希蒙这个本来最贴心体己的心腹哪壶不开提哪壶,王镕固然不会惩治于他,可心里也难免有些不快。
然而听自家主人有些责备的问道,低眉顺眼的石希蒙嘴角微翘,却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晋国使臣李严,察觉到了赵王王镕最宠信的两大权宦为了争宠,眼下彼此的关系也是日趋紧张。然而李弘规那一派虽然掌握的权力更大,但赵王却又更宠爱这石希蒙,所以李严便已与其暗中交涉来往,并向石希蒙承诺:
倘若你能说服赵王王镕,情愿倒向晋国一方。那么有我晋国为你撑腰,也必会支持你斗倒李弘规,在赵国独揽大权。
石希蒙毕竟是个靠着阿谀奉承,甚至帮主子暖被窝上位的阉宦弄臣。所以比起赵国的处境,他更贪图权势与利益,只恨李弘规那厮得势更早,也尚还无任何借口攻击斗倒对方。然而晋国答应助他控扼赵国内外大事,石希蒙当然是心花怒放,立刻便答应下来肯为晋王李存勖所用。
石希蒙也早想好了说辞,遂连忙向王镕施了一礼,又道:
“大王勿怪,可是臣的确也是为您,乃至我赵国着想...即便魏朝比起晋国更为势大。但大王却不见,南面与我邦接邻的邺国,可也已完全并入魏朝疆土。当初魏博镇内乱,魏帝以助邺王为名,便出兵迅速肃清魏博牙将世家,而邺王...当初那魏博节度使罗绍威只得内附称臣,彻底断送了藩镇基业,想必他也是为势所迫,而不得不从。
何况这些年来,魏朝开辟疆域,又并下了大片领土。也足见魏帝野心勃勃,不甘于让诸国称臣,而一有机会,便要吞并臣属藩国。大王,如今我赵国,可就相当于搁在魏朝眼见的肥肉。即便眼下魏帝未曾来犯,想必也是顾忌师出无名,可一直以来,也在算计着如何能并下我赵国吧......
大王如今为一国之君,自据一方,赵地称雄。可是如若一直受制于魏朝,这...岂不是太容易遭魏帝算计?大王又可愿意如邺王罗绍威那般,而只得魏朝任凭处置,只领受虚衔荣禄,而丢了先人基业?”
听石希蒙这一番说罢,王镕登时一怔,旋即他低头思付片刻,忽的又喃喃说道:
“这...爱卿所言,倒也甚有道理......”
665章 权宦相争,豺狼得益
眼见王镕似乎意动,石希蒙趁热打铁,继而又道:
“大王,对于魏朝而言,我赵国不过是臣属的藩国之一,而且还要被魏帝觊觎疆土;晋国则迫切需要盟友,若是与其联手,晋王必然更会重视大王,而赵、晋结成同盟,正可对抗魏朝。大王要保住江山社稷,不也正当如此?”
王镕木讷的点了点头,即便他年少时接掌成德军藩镇,本来有聪明才智,可毕竟流水不腐,户枢不蠹...脑子越是不用便越不灵光。多少年来撒手不管政事,王镕每日只顾酒色享乐、炼丹撰箓,要思量大事,脑子也早已经如同一团浆糊...他面露难色,又不禁迟疑道:
“可是...本王毕竟已向魏朝奉表称臣,倘若再与晋王会盟...这不更是要招致魏帝兴师问罪?”
石希蒙闻言,连忙凑前数步,继续劝诱道:
“这倒无妨,大王与晋王结盟一事,自可秘而不宣。而如若魏朝觊觎我境疆土时,晋国当能施以援手,而如若魏、晋两国兵戎相见,我赵国出其不意,亦可为晋国强援。
毕竟魏帝占据扬武、魏博、横海几镇之地,已对我赵国形成并吞之势。如若仍由魏朝占据河朔大片疆土,对于大王而言,也是长久的威胁......”
“...毕竟事关重大,孤还须要思量一番......”
再听石希蒙言及以后与晋国联手,也有要与魏朝交战的可能,王镕不由得又犯了难。只是寻思一阵,他似乎便已甚感疲惫,遂招了招手,旁边恭立的侍从,连忙上前,搀扶起臃肿肥胖的王镕,便要休歇去了。
然而石希蒙对王镕的这一番言语,也由安插在国主身边的内侍宦官,立刻报于赵国另一大权宦李宏规知晓。
以往时常明争暗斗惯了,在得知自己的对头石希蒙劝说赵王投向晋国阵营之后,李宏规心说那还了得!?他不但要与其唱反调,更是为赵国处境设想,便立刻奔至王镕面前,也力谏有言:
“晋王急于拉拢大王,未尝又不是要利用我赵国抗衡魏朝?而我邦下辖镇、冀、赵、深等几处州府,首当其冲,与魏国疆土接邻。如若魏、晋两国开战,赵国正好夹在当中,以后只怕再无宁日...那么大王不是更应该支持魏帝,而让晋王有所忌惮,不至轻易在河朔地域轻易掀起战争?
与其说忌惮魏朝觊觎我赵国疆土,当年晋王之父李克用,不是也信誓旦旦的要吞并成德军治下领地?而魏、晋两国彼此竞争,互有忌惮,对我赵国而言,也当维持现状,又怎可无端招惹魏帝?”
李宏规、石希蒙这两个亲信宦臣各执一词,也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到底是投魏,还是投晋两种截然对立的意见,这也让王镕更是犹豫不决。然而先前为了争宠争权,彼此便已是势如水火,石希蒙眼见李宏规这时候又要跳出来横插一杠,他也发了狠心,而要与自己那死对头彻底撕破脸皮了......
“大王,臣对您所谏的言语...那李弘规怎会知晓得如此快?本来他便恃宠不逊,看来必有异心,大王也务必要提防才是啊......”
直到石希蒙又进谗言劝诱,王镕的主动思维能力似乎也已彻底退化,即便到底要不要与晋国结盟一事还未决定,他便传下诏令,命李弘规交出兵权,待返回王都之后,再另行委派职务。
然而当一纸诏令,传至西山山麓拱卫行宫馆宇的军寨中时,其中一间大帐当中,忽然有尖声怒吼声骤然响起:
“真是岂有此理!石希蒙那腌臜厮,不过是靠溜须拍马讨得大王欢心,可在咱家眼里,他就是个屁!只可恨当年明明咱家先蒙大王宠信,早知有今日,那时便当弄死那佞贼!
我赵国本来就夹在两大国当中,走错一步,便有亡国之危,可那石希蒙蛊惑大王投晋,这不是要把我赵国往火坑里面推?大王就算养尊处优惯了,又怎能如此糊涂,然而要听信那鼠狗辈的谗言,而要打压咱家!?”
尖声咆哮的这个人,嗓音本来便十分尖锐,他又因恚怒而扯着嗓子嘶声高叫,让人听起来也是格外的刺耳。而他在大帐当中,气忿的胸膛剧烈起伏,口中还时不时蹦出几句恶毒至极的污言秽语...这个人也自然是本来深受赵王王镕信任,本来在赵国手握大权的权宦李弘规了。
比起时常一副谗媚模样,而貌相的确妖里妖气、不男不女的石希蒙。李弘规虽然肌肤白晰,颌下光溜溜的没有半根胡须,而气质上看来...他发起怒来,很蹊跷的是非但有几分泼妇骂街那般的模样,却也夹杂着几分生杀予夺的气概。
毕竟先前王镕把大权交托于他,掌管内外事务,这多少年的历练下来,李弘规自然也有几分上位者的威严气场。
李弘规如今满腹的怨毒,偏偏也夹杂着几分君王不纳忠言的悲愤之情...他当初的确也是靠奉承谄媚赵王王镕上位,而得以仗权重用亲信、树立党羽。但起码比起他的死对头石希蒙,李弘规还算是个相对尽职尽责的权宦。
李天衢也很清楚,如果按原本的轨迹,李弘规是因为梁晋争霸大战期间,赵王王镕却依然在西山王母祠游玩逗留又达数月之久,才力劝他应早些返回王都,提防动乱期间城中有变...却因石希蒙进谗言构陷,便大怒而闹兵谏,也顾不得主公王镕的颜面要除了那个死对头......
如今导致双方势必要弄死对方的因由虽然不同,但所造成的结果,却是大同小异。
而眼看着李弘规发怒大骂一番,帐中其余几员将领面色也甚是愤慨。毕竟赵王撒手不管军政事务,而放权给李弘规培植亲信。目前同处于大帐当中的赵国将官,与李弘规也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其中本为成德军藩镇行军司马,与李弘规向来休戚与共的李蔼便站出身来,而忿言道:
“李侍监,您若交让兵权,不是正遂了石希蒙那佞贼的愿?暂且不说我赵国须投魏还是结晋...如今那奸厮蛊惑大王,罢了侍监您的兵权,以后我等身家性命,只怕也要都要落入他掌控之中!”
“那是当然,决计不能让那狗贼得逞...大王到底还是养尊处优惯了,仅凭他一纸诏令,便让我等做砧板上的鱼肉,待人宰割不成?”
李弘规口中喃喃念着,忽的目露凶光,又嘶声说道:
“趁着我等现在还能调度军旅...看来有的事,也是不得不为了.......”
666章 傻了吧?爷是带兵的
西山王母祠的行宫当中,忽的又有大批军健直撞进来,登时惊得不少歌伎侍女一通尖叫。也有些内侍宦官没个眼力价,立刻冲上前去喝问,结果很快便被膀大腰圆的军汉如提小鸡仔一般拎到一旁,再敢咋呼,便是一通拳脚教训。
而赵王王镕来西山王母祠流连忘返,每次逗留数月之久,因为这里花果盈坡、山壑壑争流,幽谷潭池、百鸟争鸣的景致清幽怡人。在山中修筑富丽堂皇的宫宇,终日倒在温柔乡中吃喝玩乐,时常再与自己宠信的道士谈经论道...也似是当世活神仙一般的快活。
可是每次都要跟着他奔波来往,就地驻守的赵国兵卒早已心生怨气,何况他们的上官,几乎也尽是权宦李弘规的亲信。所以一经鼓动,本来负责戎卫赵王的宿卫军旅,也根本不会有半点迟疑,便撞入行宫之内!
“你...你们要干什么...这...这是要造反不成!?”
大队军卒冲入行宫,阵仗越打越大,就连倒在美妾的腿股上,已喝得带着几分醉意的王镕也被惊动了。然而他还没来得及高声喝问,就见一队队军健撞入大殿,王镕骇得当即大喊,他的音调,甚至还比身旁几个美妾所发出的尖叫声还高了几度......
“大王勿惊,臣不得以统领军中儿郎前来,绝非是要冒犯大王,是为了清君侧而来的......”
当李弘规、李蔼,乃至几员赵国将领从军健队列中站出身来,他们还是向栗栗危惧的王镕恭身施礼,表态他们实则无意犯上作乱...然而李弘规又踏前几步,直直的望向王镕,又道:
“大王,臣蒙您信任重用,自当为我赵国肝脑涂地。但也正因为如此,方今大王身边有奸佞作祟,将为我赵国招致来灭顶之灾,也是势必要除啊......”
李弘规阴声说罢,忽的他双目中凶芒暴涨,又尖着嗓子厉吼道:
“传苏汉衡!把那佞贼给咱家带上来!”
只片刻的功夫,又是一阵如杀猪般的惨叫声传入大殿。几队军卒迅速让出了一条道路,就见有个生得虎背熊腰的将官薅着石希蒙的发髻,大步腾腾的朝着殿内走来。
而早已是鼻青脸肿的石希蒙头发被死死揪住,连爬带滚、跌跌撞撞,就连头皮似乎都要被生生撕扯下来...可是他也只得连连发出惨嚎声,任由着那个名为苏汉衡的赵军将官将他拖拽入殿中。
直至苏汉衡抡起臂膀,又朝着下方狠狠一掼,石希蒙的额头重重撞在青砖上,当即眼冒金星,差点没昏死过去...然而他挣扎着刚抬起头,却又见死对头李弘规满目怨毒的狠狠瞪视过来......
石希蒙骇得浑身猛地一个激灵,他这才意识到,即便自己近年来处心积虑的讨好巴结赵国国主,确定王镕对自己的宠信已高过李弘规...但对方毕竟主张赵国内外事务时日甚久,而他要破罐子破摔,就凭现在掌握的权势...只要不再忌惮赵王的心思,要弄死他,也仍旧如同捏死一只蚂蚁那般容易!
肝胆俱裂的石希蒙立刻又回过头,又眼巴巴的望向瘫坐在当场的王镕,便大声哭嚎道:
“大王!大王救命啊!!”
“奸贼贱厮!你还哭嚎?有什么冤枉你的?蛊惑大王,要给我赵国招致灾厄,便是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
气急之下的李弘规口不择言,上前飞起一脚,他虽是阉宦却也会些武艺,而当即又将石希蒙踹得翻了个筋斗。
667章 兵变篡位,赵国也要提前发生了
李弘规在离开大殿之时,也瞥见赵王王镕呆若木鸡,瘫坐在正首,三魂七魄似乎也被抽离出身体一般......
可是李弘规不知道的是,王镕渐渐的回过神来,想到这些臣子竟敢冲入殿来,就在他这个赵国的王面前,斩杀了自己最为宠幸的爱臣...王镕凝视向他们离去的背影,因沉溺于酒色而愈发空洞的双目之中,竟也已流露出狰狞的恨意,他口中还喃喃的低声念道:
“石爱卿...孤会为你报仇的...李弘规...你竟敢如此犯上,也根本没有把孤放在眼里,终有一日...是不是还要取本王的性命?”
然而王镕同样不知道的是,李弘规伙同李蔼、苏汉衡等一众将领,率领宿卫军旅大闹兵谏,而势必要诛杀石希蒙这个死对头...也惊动得其他几员随行的近臣前来一探究竟,只是眼见逼宫的将领军健人数众多,也生怕早迁怒而未敢有所动弹。
而这些人当中,王镕所收的义子王德明也赫然在列。当他亲眼见证了李弘规不顾王镕的说清,而命令麾下将官斩杀弄臣石希蒙...也注意到这一众人走后,赵王王镕脸上流露出切齿仇恨的神情...王德明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那对招子中也有凶芒闪烁,便如同一头闻到了血腥味的豺狼。
闹出这么一档子事,李弘规又督促君王应早日返回王都。王镕半受胁迫,也只得移驾往赵国国都镇州真定城返程归去。
而王镕的宿卫军旅,至少眼下而言,也仍由李弘规所掌控,然而仪仗队伍离开西山王母祠一日过后。趁着当夜经由沿途镇坊歇息之际,王德明秘密召来他膝下王处瑾、王处球二子,以及心腹高濛说有大事相商......
“李弘规那权阉,就算动用他统掌军旅,除掉了石希蒙那个对头,可他到底还是太过猖狂了...以为自己总揽赵国内外事务,在军中又多有亲信,便敢不顾王镕的心思,而宰了他的心腹?
嘿嘿...即便王镕当年对李弘规再是宠信。依我看来,如今王镕已对他动了杀心,如若不出所料的话...返回真定城后,王镕便要立刻安排部署,而要将李弘规...乃至参与诛杀石希蒙的赵国将官一并赶尽杀绝了......”
驿馆别院内的一所卧房中,王德明先前便遣人四下观察一番,提防隔墙有耳。而房内桌案上的油灯中火苗蹊跷的跃动了几下,忽暗忽明,也映得他的面庞阴渗渗的,显得格外的狰狞可怖。
本为燕国将官,于亡国之后转投赵王,而为赵王王镕收为义子。可是王德明私下里与两个儿子与心腹言语,直呼王镕姓名,不唤义父、亦不称主公,也足见他早有不臣之心......
而王德明阴声说着,他的双眼又在王处瑾、王处球、高濛三人身上转了一圈,继而又道:
“想必再不出许久,王德明这名字,老子也不必再用,能恢复本名张文礼。你们随为父也不必再姓王,而也改回本家姓做张处瑾、张处球了......”
张处瑾、张处球与高濛闻言面色一变,他们也都听出了张文礼话中的含义,其中张处瑾便立刻问道:
“阿爹,你是说...趁着李弘规擅杀石希蒙,与他那干党羽,却又要遭王镕怨恨清算,也到了我等起兵谋反,夺下赵国社稷的时候?只不过...即便王镕回道真定城后,当真便要对李弘规下手,我等又当如何行事?”
张文礼听了冷笑一声,又阴测测的说道:
“本来我在赵国隐忍蛰伏,虽也招聚了些心腹与兵马,可先前军权到底由李弘规那厮掌控,到底不便动手...可如今王镕既然对李弘规动了杀心,也势必要将他的亲信党羽一网打尽。然而李弘规与李蔼、苏汉衡等人毕竟统掌部曲,王镕要都对他下手,也必然要密召他长儿王昭祚...以及我这个‘心腹近臣’做成此事。
届时王镕要突然下诏,将李弘规杀得个措手不及,也就任由王昭祚去将他与李蔼、苏汉衡等碍眼的货色赶尽杀绝。我虽也须奉诏行事,只不过...宿卫军旅眼见几个主心骨竟然会被赵王降旨处死,他们一个个的,也都与擅杀石希蒙脱不开关系,也必定是人人自危。
我到时便鼓动其余宿卫将官,就说既然赵王恨不得将他们处死,也就唯有投效于我,不但可以活命,日后还能谋个更为远大的前程...如此除了我麾下兵马之外,还可拉拢来李弘规的旧部军旅,届时再突然发兵,反而攻入真定王城,又焉愁大事不成?”
张文礼越说越是激动,脸上显露出苦等了许久,终于盼来机会的狂喜之色,却也显得十分阴狠与癫狂...他顿了一顿,继而又道:
“杀人须见血,隐忍蛰伏至今,终于盼来了夺取赵国社稷的时候,所以既然要动手,则必定要赶尽杀绝。到时行事必定要干脆果断,不止是那王镕,就连赵国宗室,无论男女老幼,也都不能留下一个活口!而以防日后有外面听到风声,要乱嚼舌根,就连王镕所纳的那一千多个妃子,也都要尽数杀了!
毕竟即便事成,还要留有后手...待杀了王镕与他宗亲、妃子,乃至宫中一应使女仆役之后,也要尽快控制住真定城内的臣僚。只要宿卫军肯为我所用...届时有胆敢不归从我的,皆杀无赦!
不但如此,我等随后也要立刻派出快马,南往至魏境。就向魏帝上禀说,王镕已经要与晋国联盟,暗地里谋划,要对他魏朝不利。而无论是王镕还是我,毕竟在魏帝看来,哪个肯顺服于他,谁才是合适的赵国之主...如有魏朝这等大国为倚仗,我要取来那赵王的位子,当然也能坐得安稳......”
张文礼将他的计划全盘托出,张处瑾、高濛听过之后,他们二人对视一眼,面露狞笑,显然也是认为此计可行。
虽然他们先前在赵国都属于张文礼的派系,本来也素得王镕信任,可到底是高低有别。有李弘规、李蔼、石希蒙这些阉宦权臣挡在面前,在赵国能争取到的地位终究会有封顶的上限。
然而如今李弘规、石希蒙这两个赵王的宠臣反目相残,王镕真要是发了狠心,再将李弘规、李蔼这些妨碍一股脑杀尽...届时他们所追随的张文礼再要往上爬,就只剩下赵王这个贪图享乐的废人...终于可以将他一并宰了,那么赵国社稷,的确不就是要落入他们的手中?
然而张文礼的次子张处球皱着眉头寻思一番,忽的又问道:
“可是阿爹...即便我等能够趁着王镕下密旨诛杀李弘规与其他赵国宿将之际,煽动宿卫军旅投效,而杀赵王、夺其位...但阿爹又怎知魏帝便一定会支持您做赵王?毕竟王镕似乎还没明确表态,决议到底是继续对魏称臣,还是与晋联手......”
张文礼闻言冷哼一声,他狞声再度言语时,屋内灯光映得他面庞又狰狞了几分:
“蠢儿!你以为魏帝就是个宅心仁厚的?他还会为王镕讨公道不成?老子说王镕要联晋抗魏,他便就是要与魏朝为敌!只消斩草除根,将王镕以及王宫中人杀尽...死人又怎会说话?”
668章 弑义父,杀君主,赵国我为王!
赵国都城,镇州真定,与晋国国都太原城一并而有“花花真定府、锦绣太原城”之称,也是因为这两座名城,都处于连接晋地与华北平原的要隘地段。所以当初李克用统掌河东军藩镇之后,便处心积虑的意图拿下真定城所处的成德军藩镇,只是一直未能得偿所愿。
只是现在看来,真定城虽然规模较大,城墙既高且厚,而城内街巷楼宇也是整齐林立,但似乎也少了分繁华富庶的气象......
先前同样经历唐末乱世,而且是李克用统领河东军所觊觎的目标。真定城也曾历经战乱,不过转而向魏朝称臣之后,这些年下来时局稳定,真定城经过重新修葺,也已经完全看不出以往战争的痕迹。只不过摊上王镕这么个君王统治,只顾个人奢华享乐,赵国的民生当然也说不上如何富足。
而诸如李弘规、李蔼等权臣既然要保赵国社稷,可他们仗权重用党羽、分居要职,自然也不利于赵国治政致富。方今境内乡野间,多是一副破败的景象,众多百姓就在生死线上挣扎,即便相对最为富足的都城真定,城内居民多数终日劳苦,也不过是勉强糊口罢了。
然而这一夜,阵阵惊嚎惨叫声,却打破了真定城死气沉沉的氛围。大队的兵卒,突然撞入权宦李弘规的府邸,甚至见人就杀。也根本不在乎这间府邸的主人,本来乃是赵国手握兵权的重臣身份!
王镕返回真定城之后,果然密召其长子王昭祚、次子王昭诲...以及养子张文礼带领所部兵马,立刻杀入李弘规、李蔼乃至参与兵谏逼宫的官员府第,还下令不必擒下收押,而就地悉数格杀!
李弘规府中的管事、仆役、使女,又怎能料得到本来对他们主人甚是敬畏的赵军将兵,竟胆敢公然犯上?然而凶神恶煞的士兵直扑杀去,抡刀就砍,陆续有四、五人倒在血泊当中时,其余骇得呆若木鸡的府中人员,这才发出阵阵惊叫,而纷纷寻路要逃!
被惊动起身,连忙出来一看究竟的李弘规只着贴身小衣,还持着双脚,然而当他奔至厅堂中时,就见面前不少甲士仍在轮动着兵刃飞舞,卷起层层鲜血。也有几个人发现李弘规奔至厅堂,便立刻挺起手中军械,而向那边杀气腾腾的疾冲过去。
“你们...你们这些杀才!到底是那个蠢汉下辖的兵,好大的胆子,这是要哗变造反不成!?”
李弘规呆立片刻,便立即厉声呵斥。骤然杀入自家府中的,看来并不是由他统掌的部曲。李弘规本来还以为哪个赵国将官治军不力,致使士兵暴动,可是忽的他却又听得有人沉声喝道:
“造反?李弘规,你本来不过是父王身边的阉宦奴才,却仗着主公重用,便仗权欺君罔上。要知道你的权势,都是父王给的,能赏于你的,随时也都能拿回来!我看是你早晚还有造反的歹意,父王命我前来,正是要为我赵国清绝后患!”
当震愕的李弘规又瞧见赵国国主王镕长子王昭祚,踱步也已进入府邸前的庭院之时,他便什么都明白了,也不由嘶声恨道:
“大王...当真为了一个佞贼,而要除掉我等赵国宿臣!?”
李弘规也根本来不及再做言语,已有几名军健直扑上前,当先有四杆长枪,便狠狠的搠进了李弘规的胸腹处!
嘴中哇的吐出一口鲜血,李弘规感受到插入自己体内的锋刃钢铁所散发出的森冷寒意。他颤巍巍的抬起头来,再瞪视向冷眼望来的王昭祚,虽然双目中的神采渐渐黯淡下去,可仍透射出强烈的怨恨:
“大王...王镕那厮贪迷于享乐,而不务国事,偏偏还宠信身边佞臣...全由我等尽可能维持赵国局势,可是他竟如此心狠...你们父子作法自毙,即便...趁我没有防备,便擅杀臣僚...可是你们早晚也都不得好死......”
“死到临头,还要妖言惑众!愣着作甚,给我杀!”
随着王昭祚又是一声厉喝,一名军校疾步上前,又抄起手中钢刀,朝着生生被四把长枪架住的李弘规旋斩而去。“噗!”的声利刃切割血肉的闷响过后,几把长枪也从李弘规的胸腔、腹部拔出,他的身子当即就瘫倒在血泊当中,再无半点动静......
还有王镕的次子王昭诲,也按他父亲密旨,带领几队军士扑向李蔼、苏汉衡等将官的官邸。与这边的情形,也是大同小异。甚至但凡是因与李弘规、李蔼沾亲带故而在这一夜遭牵连满门被屠的,竟达几十家之多......
然而与此同时,真定城东市。本来也奉王镕密令,须捕杀李弘规亲信党羽的张文礼,却抱着膀子朝着前方凝视过去。而在他对面,几名宿卫军将领面色戒备,也都狠狠的瞪视过去。而双方周围也都有众多兵卒持刃相向,人数总计约在千人上下,然而倘若真要动起手来,各自再唿哨示警,尚还不知又要有多少兵马会立刻杀至此处......
可是真定城内各处异动响声,隐隐的传入在场众人的耳中...那几个宿卫军将官面色微变,很快又看到一名小校策骑疾驰而来,连忙滚鞍下马,又带着哭腔喊道:
“大王果然派兵杀了李侍监、李将军,眼下还正屠戮亲眷族亲,看来是要杀种绝类,不留活口!”
不只那几员宿卫将官,就连他们周围一众军士闻言也顿时炸开了锅。其中一名军校也不住咬牙恨道:
“这却又当如何?大王...竟然当真如此狠心!”
张文礼这个时候才放下了膀子,他踱步向前,便开始煽动说道:
“现在也已晓得了,我并没有诓骗诸位吧?赵王命我将李侍监军中任用的亲信尽数坑杀,可是我却顾念这些年来与诸位的袍泽情谊,着实不愿动手。
可是我若不杀你们,便是开罪了赵王,也难免要有杀身之祸;只是我若不召见各位,出言示警,这又辜负了诸位同袍,这也当真是忠义两难全呐...毕竟我也不过是大王的义子,他又密令其长子、次子一并带领所部人马动手,李侍监与李将军...也终究是救不成了......”
张文礼说罢,还故作惋惜的长叹了一口气。而现在已经能确定赵王下旨诛杀上司李弘规、李蔼,以及同僚苏汉衡满门,眼下看来也仍要清洗其余党羽的噩耗属实...宿卫军将官兵卒自然更是群情激愤,忿怒、惊恐、惶然挂在每个人脸上,其中一名指挥使也立刻站出身来,并向张文礼拱手说道:
“明公若非有意要周全我等性命,便不会预先示警告知。只是大王...可恨他竟然当真要清洗李侍监军中亲信,我等一众同僚,只怕其中大多仍是人头难保...明公既然顾念袍泽情谊,还望您...能指点我们这干弟兄一条活路!”
“事已至此,还有其他的路可以走么?”
张文礼面露狞笑,几乎也快掩盖不住因计谋得逞,而心中涌出的狂喜之情...他又环视向面前众人,又一字一句的狠声说道:
“李侍监既然在宿卫军中亲信众多,大王既然取他性命,也势必要斩草除根...如若不愿引颈就戮,只得立刻召集部曲,杀入王宫...否则尔等又怎会有活路?”
669章 恩将仇报,休怨我坏,只怪你蠢
今夜的真定城,赵王王镕密令其子在杀人,而本来身为他的养子的张文礼成功煽动宿卫军旅尽皆投效,杀往王宫,同样也要杀人......
期间王镕长子王昭祚,还正与张文礼亲自统领的兵马撞个正着,他便立刻上前喝问,擒杀李弘规麾下其余亲信一事进展如何...然而张文礼闷声不吭的走到自己面前时,王昭祚见其抬起头来,这才看到他眼中突然暴起一抹渗人的凶芒杀意。
锋利的钢刀,如闪电般劈出,立刻从猝不及防的王昭祚颈项间抹过。鲜血呲呲的往外喷涌,王昭祚瞪圆了双眼,满目的惊骇震愕之色,身子却也向后重重的栽倒了下去。
王昭祚万万没有想到,就在不久之前,李弘规临死时恶毒的诅咒他们赵国王氏父子不得好死,这还没过多久,竟然便一语成谶......
“杀!”
张文礼厉声喝令,他身后大批的甲士也早已擎起了锋刃森寒的屠刀,而朝着王昭祚麾下那些还没有反应过来的士兵扑去...本来奉密令屠杀李弘规、李蔼族亲与亲信的部众,如今反而成了被屠戮的目标。
大批由赵王长子统领的军卒甚至还来不及抵抗,便已糊里糊涂的断送了性命...即便少数军士回过神来,仓促应战,也终究难以改变要在此处被绞杀的命运。
张文礼胡乱一抹脸上的血渍,又森然道:
“趁着王镕还以为城内闹出的动静,都是由他派出的部曲所发出来的,眼下杀入王宫,王镕也根本来不及防备,则大事可成矣!”
而在真定城中另一侧,也有数百赵军兵卒遭遇奇袭,大多人命丧当场,其余暂且还有命在的士卒,也都如无头苍蝇那般四处乱窜。
张文礼之子张处瑾,此刻眼中也流露出冷冽的杀机,他与两员举兵背反的宿卫军将率部又伏击王镕的次子王昭诲得手。目光在遍地伏尸上绕了一圈,张处瑾又瞧向不远处身负重创,正匍匐在地上挣扎着要从这里逃离的王昭诲,他狞声一笑,旋即挥了挥手,立刻便有大批步卒直扑了过去,乱刃齐下,不一会的功夫,便将王昭诲砍得不成人形.......
不过小半个时辰的功夫,赵国王宫当中,几乎也与血池地狱没什么两样。张文礼火上浇油,刻意煽动起宿卫军旅的仇恨情绪,也激得那些双目赤红的军健冲入宫门后见人就杀,到处都是倒伏的尸首,四周都有女子凄厉的哭叫声响起......
而王镕先前召来几个心腹道士,还在商议为他宠信的近臣石希蒙做道场安葬事宜...然而听得外面凄厉的惨嚎声愈发清晰,他也登时意识到宫中大乱,身形肥胖的王镕急忙命令身旁的宦官出去一探究竟,结果除了大殿的人,却是一去不返,再也没有回来......
“快来人!护驾!护驾!”
惊慌失措的王镕身边,也只剩下几个只知炼丹画符,此时同样六神无主的道士,他也只得声嘶力竭的大声叫嚷。然而殿外喊杀声、惨叫声似乎也愈发的临近,摇曳的灯火映向窗外,依稀能看见憧憧黑影,也是乱作一团...惊恐慌惧的王镕终于见到一人踏步踱入宫中,然而眼见是他所认下的义子张文礼,他倒是心头一宽,立刻追问道:
“吾儿,宫内到底有何变故,难道到底还是惊动了李弘规的亲信,而引得有叛将引兵叛乱,还犯至王城这边来?唉!你们怎的那么不小心......”
王镕本来还以为,是他今夜下密召命令王昭祚、王昭诲、张文礼前去诛杀权宦李弘规与其党羽打草惊蛇,这才逼得宿卫军将聚众哗变。可是既然来到宫内的,是张文礼这个义儿,那么想必也能扑灭城内叛军的动乱......
然而王镕话还没有说完,张文礼凶相毕露,登时厉声喝道:
“住口!我张文礼堂堂男儿,有父有母,又怎肯做你的儿子!?”
王镕骇得彻底愣怔住了,就见张文礼手持锋刃滴血的钢刀,一步步的又向这边走来...而且这个“义子”脸上也全无半点以往那般恭敬顺从的模样,他又放肆的冷笑起来,貌相狰狞扭曲,口中又狞声说道:
“宿卫军的确早已招聚部众,而要起事叛乱,只不过预先提醒他们的人,正是我。而把他们引入宫中的人,还是我...毕竟他们的上官多是李弘规的亲信,你杀了他们的主子,不但闹得人人自危,对你也已是恨之入骨,我只须推波助澜,那干宿卫军将官兵卒,便都会手中兵刃朝向你这个赵国国主了......”
王镕这才察觉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以为自己能攻其不备,下密令除了李弘规那般举止愈发放肆,竟然胆敢以兵谏以下犯上的权臣...然而张文礼却也要利用这次机会,终于图穷匕见,而将他杀得个措手不及!
想到张文礼当年向自己巴结讨好、阿谀谄媚时的模样,王镕当即气得浑身发抖,他伸出手指,颤巍巍的指向张文礼,即便心中惊惧,可也仍不禁怒声斥道:
“王德明...不,张文礼!本王待你可谓是恩重如山!当年魏、晋联手灭燕,你狼狈出逃,形如丧家之犬,可孤不但收容录用你,更是收你为义子,得享高官厚禄!
而你这厮不思回报,竟然胆敢煽动军旅谋反!如此辜负恩德、恩将仇报,简直禽兽不如!你也须想清楚,孤向魏朝称臣,又与晋国来往密切,我赵国还尚有大将符习、谋臣周式驻守于赵州。本王倘若有个好歹,你这悖逆贼臣,也必然死无葬身之地!”
张文礼闻言,更是张狂的哈哈大笑起来,他也擎起了手中钢刀,恶狠狠的指向王镕,脸上神情也是七分得意、三分癫狂:
“王镕,当年我能争得你的信任,便是老子的本事!以为我是死心塌地的认你为义父,那便是你这厮太过愚蠢!如今你还能给我什么?老子还想要的,就是你赵国的王位!这般时节,称帝封王,也当是能者居之,可就凭你这个贪图享乐,终日倒在小娘皮怀里,还痴迷什么丹鼎道术的昏君也配?
你也未免太蠢了,正因为赵国向魏朝称臣,又与晋国来往密切...无论是魏帝还是晋王,岂不也会嫌你犹疑不定?而赵国国主,老子取而代之,只要宣称彻底臣服于魏帝,自然会得到魏国的支持!赵国自成德军宿将梁公儒死后,什么符习、周式之流,你以为老子会放在眼里?
也不必再枉费唇舌了,你赵国的社稷,注定会是老子的,而你的性命,今日终究要交代在此处!即便下了黄泉也须知道,如果你不沉溺酒色,骄奢**到完全不理政事,又如何会落得这般下场?如果你不是下密令处死李弘规与其党羽,我又怎会有几乎煽动宿卫军旅背反的机会?所以你要死在老子手中,也不是因为我心狠手辣,而是你咎由自取的!”
670章 赵王身死,晋王东顾,所将引起的连锁反应
忽的又是一阵缭乱的脚步声传来,又有大批兵卒冲入宫殿当中,也根本不必张文礼再废唇舌,他们口中大声喝骂着,便扬起手中兵刃,朝着王镕席卷了过去。
这些士兵,以往任凭驱策,时常要宿卫君王至西山行宫长达数月之久,见多了赵王荒淫奢华的生活,他们心中也早已有怨气在累积...王镕密令诛杀李弘规,所引起的恐慌,也登时点燃了这些宿卫军士心中的怨恨,要杀掉眼前那人,又哪管他是赵国的王!?
乱刀剁下,先是那几名道士顷刻间被斩成几截,残肢鲜血激溅满地。王镕瞧着眼前惨不忍睹的景象,吓得肝胆俱裂的他即便要逃,可如今拖着肥脑满肠的身躯,又因被酒色掏空了身子,就连自行多走两步都要连呼带喘...他又还能逃出多远去?
最终,王镕就眼睁睁的看着,那群猛扑过来的士兵,便如激怒饿急的野狼那般,大有要将他分而食之的势头,到头来终究也只会发出一声绝望的惨嚎...旋即便被蜂涌而来的叛兵给淹没......
一阵让人闻之心悸的闷响声过后,肥胖的身躯,转眼间便是一片血肉狼藉,已是不成人形,也有一员军校割下了王镕的首级。然而此间宫殿之外,王城中凄厉嘶哑的呼喊哭嚎声仍旧连成一片,犹如地狱一般的恐怖场面,也仍在持续着。
毕竟按张文礼的指示,杀入王宫、鸡犬不留。不但麾下的亲信大肆杀戮,他煽惑的叛军士兵各个也都如发了狂一般,宫内服侍王镕的侍妾、使女、宦臣...在这个时候性命几乎也与蝼蚁并没什么两样。
尤其因为王镕纳了一千多名妃子,再加上服侍的宫女,王城内女性比例极大,所以在这个夜晚尖叫惨嚎声也显得格外的凄厉。甚至有些女子,被发泄着心中兽性,不惜辣手摧花的士兵扛在肩上,亦或拽着头发拉到阴暗偏僻处...只是约莫半盏、一盏茶的功夫过后,那些可怜的女子也终究难以改变香消玉殒的命运......
还有几队叛兵按张文礼的指示,分头扑往王城内各处宫殿。王镕膝下其余幼子幼女,也注定都已活不过今夜...毕竟张文礼终于盼来了谋反篡位的机会,既已出手,便要做绝!
当张文礼走出宫殿,就见目所能及处尸首枕藉、血流成洼。地上虽然还有些尚未死透的伤者哀嚎着,但很快便有杀红了眼的军士上前,再复一刀,便了结掉那些垂死挣扎的可怜人性命;
也有军校大声喝令起来,命令各队军卒开始堆积柴薪,再拿火把点燃。又有士兵开始搬运铺在地上的尸首,相继抛向火堆。死状凄惨的遗骸,还要遭受烈火的吞噬,空气中渐渐也有一股古怪的气味弥漫...即便王城内的惨嚎尖叫声逐渐平息,可烈火燃烧着尸体,不但干柴噼啪作响,夜幕中阴风阵阵吹过,卷起的声音,也好像是呜咽鬼泣一般......
张文礼正玩味的打量着眼前惨绝人寰的景象时,张处瑾、张处球、高濛也陆续敢来复命,其中张处瑾也是满脸的兴奋之色,当即便对张文礼说道:
“终于做成了这桩大事,赵国的王位,到底要由阿爹来做!”
“眼下可还不可疏忽大意,立刻再统领几拨兵马,将城内臣僚尽数控制起来。为父可还要一一审视,哪个可以留,哪个也要立刻杀了......”
张文礼沉声说着,忽的又道:
“我也还须尽快写封书信,遣人南奔呈于魏帝。嘿嘿...就说王镕暗通晋国,意欲对上朝不利,毕竟晋王那边,也对成德军藩镇虎视眈眈,如今我等杀了王镕,就怕晋国那边听到风声,也要以此为借口而大举来犯...只有得到魏朝的支持,这赵王的位子,才能做得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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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也正如张文礼所料,毕竟就算他派遣快马日夜兼程,然而赵国国都真定城,相较于南下抵达汴京的路程,然而西面接邻的,可就是晋国国都太原治下的领土了......
所以张文礼即便立刻控制住真定城,要挟臣僚,又做下了部署。可是赵国都城真定闹出这般大事,在奔往汴京的使臣尚还在途中之际,消息也传到了太原城那边去。
当晋王李存勖得知赵将张文礼,趁着朝中权宦李弘规杀石希蒙,而赵王又下密令将其处死之际煽动宿卫军旅谋反,迅速控制住了王宫,那么几乎也能确定,赵王王镕,只怕也是凶多吉少了...而现在的李存勖也十分英明果决,他立刻决定改变对赵国的策略,而以助赵王讨伐叛臣闻名,迅速调兵遣将,便要杀往赵国都城真定。
与此同时,李存勖又派出一彪兵马,却又在朝堂中手握大权的郭崇韬亲自随军同行,却是赶赴赵国镇州真定以南的赵州治所平棘县。
这也是因为郭崇韬也得知赵国都城兵变之后,便立刻向李存勖提议,趁着我晋国与赵国更为邻近,镇州真定,我军一定是要打下来的,毕竟赵王极有可能已为叛臣张文礼所害,即便他未死,晋国也仍可能以出兵协助平叛为由,一举将真定城掌握在手中;
而另一方面,镇州真定以南。由大将符习、谋臣周式镇守的赵州,也正好将南面由魏国新设的扬武军藩镇治下邢州,与赵国其它州府隔断开来。方今赵王大概率已经毙命,而张文礼既然胆敢弑主篡位,赵国王氏宗室,想必他也要斩草除根。那么君主都已然身死,那么我军晓之以理,极力招抚,务必要赶在魏朝有所动弹之前,招抚符习、周式麾下赵军也肯我晋国投诚。
先前出兵灭梁,结果李天衢的魏朝不正是趁着潼关投降,这才占得先机,反而封堵住我军进取梁国其它兵家要地的道路...而让大王吃了哑巴亏,偏生又发作不得么?
如今我晋国趁势正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只要尽快招抚符习、周式所部赵军,控制住赵州,关起门来对真定城发动猛攻...魏朝后知后觉,再引兵来时,也断然容不得他们经过已经由我晋军掌控的领土!
毕竟张文礼谋反篡权,事出突然,这次就偏不信那李天衢还能有未卜先知的本事,会半路杀出来白捡便宜。赵国既亡,大王与他做不成盟友图谋共抗魏朝,那么赵国治下几州之地,无论如何也都要尽数为我晋国所取!
郭崇韬审时度势、见机行事,根据赵国突发的兵变,也立刻想出了如何趁势进取赵国全境疆土的计划;有善谋的心腹,李存勖也更是决断,他当即委命郭崇韬就亲自去走一遭,而势必要招抚符习等赵国其他领兵在外的将领归顺。
所以李天衢这边,尚还未曾得知赵国权宦相争,而让张文礼从中得利,趁机弑君上位的事件果然已经提前上演...晋国那边便已是兴师动众,摆出诺大的阵仗,而立刻出兵往镇州真定、赵州平棘的方向开拨而去。
只不过...与赵国国都镇州真定接邻的,不止是西面的晋国太原,还有东面的北平国权力中枢定州。所以不止是赵国兵变,还有晋国趁机大举东进的消息,也不免惊动了坐镇定州的北平王王处直......
671章 李存勖的舅哥,王处直的亲儿,耶律阿保机的义子
北平国下辖定、易、祁三处军州,不多不少,本来也都是义武军治下疆土。而国都所在定州安熹城,本名安喜县,当初汉末时节蜀汉开国皇帝刘备还曾在此做过县尉。
虽然与赵国成德军、邺国魏博军同处于河朔地界,先是在梁、晋,后是在魏、晋这等强大势力的夹缝中自据一方。然而比起最早坐拥六州之地的罗绍威,以及掌控华北重镇的王镕相较...王处直这个北平王,也显得寒酸了几分。
也正因为如此,王处直心中一直以来也都有一种危机感,他甚至向来认为,哪一个大国若要吞并他北平国的疆土,过程也将更为容易。
所以王处直向大国君主巴结示好,也会更为主动勤快。朱温来了,他斥重金犒劳;后来又转而归附于晋,王处直频频遣使上贡,更是殷勤。然而这一切的前提,也是因为北平国定州,与晋国太原之间,尚还有赵国王都镇州真定这么个缓冲区域......
而北平国这一方割据政权从建立到消亡的过程,李天衢当然也十分清楚。他知道本来王处直虽然对李存勖俯首称臣,然而直至张文礼弑主篡位,再到李存勖决议出兵打下镇州之时,王处直对晋国臣服的心态立刻转变。毕竟按史载轨迹,他便曾在定州对麾下臣僚有言道:
“镇,定之蔽也,文礼虽有罪,然镇亡定不独存。”......
如今北平国国都王宫,则是在唐朝高祖皇帝李渊武德年间所设的定州大总管府基础上而扩建的。安熹城殿宇之中,王处直便是长叹一声,随即忧心忡忡的说道:
“本来还以为能借晋国之势,起码让魏朝有所忌惮...我定州西面再无屏障...而只要中间还夹着个赵国,孤的北平国便尚还能保得住。可如今看来,如若晋王再取镇州...定州安熹,近在眼前,摆在眼前的肉,或早或晚,只怕他也没有不吃的道理...”
如今年纪尚还未过五旬,可是王处直已是两鬓斑白,面庞消瘦。本来义武军的声势,也赶不上昔年成德、魏博、卢龙等大镇。所以自从王处直统掌藩镇以来,也甚是谨小慎微,深知要抵御一方强敌,也务必须投靠另外一方强大势力的道理......
可是王处直虽然自问对晋国已是十分顺服,但是心中却一直抱有种河东李家,终究会推翻他下台的戒备心思。
毕竟王处直自知他的兄长王处存,才是晋国李氏的亲密战友...想当年李克用与赫连铎、李匡威、孟方立等几方势力敌对,王处存带领忠武军仍坚定的站在河东军一方阵营。即便后来唐昭宗下旨集结几路大军征讨河东,王处存做为扶唐派的藩镇节度,仍是拒不奉诏,虽然没有发兵援助河东与朝廷军旅交手,但也算是为李克用摇旗呐喊...当年要说与河东军关系最为紧密的藩镇,也非忠武军莫属。
可是直到他兄长王处存病逝之后,义武军当初仍是以倾镇之力支援河东,结果却被朱温的梁军杀得大败亏输...王处直自知他可是趁机煽动兵变,驱逐自己的亲侄子王郜被迫出走,旋即便带领义武军背离盟友李克用,转而倒向梁国...这才争取到朱温下诏册封他为北平王,而做了一国之主。
王处直当初也庆幸自己没有把事做绝,任由他侄儿王郜逃至太原,而得李克用庇护。所以李天衢大败朱温,迫使梁国势力退出河朔地界之后,他再度臣服于晋军,彼此还有回旋的余地;而更让王处直庆幸的是,自己那侄子王郜几年前便已病逝于晋阳,否则就以晋国先王李克用那脾气,保不准会一脚把他踹下王位,再还于王郜做北平国之主......
但是毕竟当初曾背叛过晋国,王处直自知与河东李家现在虽然表面和睦,其实心中也有解不开的疙瘩...如今晋王李存勖锐气方张,势必要与魏朝角逐争霸,他若取了赵国全境疆土,再要往向东扩张而一统河朔的话...王处直心想到了那时,他这个北平国主可就显得有些碍眼了。
所以不止是张文礼弑杀王镕,企图夺取赵国王位,而后引得李存勖当机立断,决议立刻出兵吞并赵国全境...牵一发而动全身,连带着北平国国主王处直,也已提前了许多年便生出脱离晋国的心思了。
可是包括王处直在内,殿内诸人一时间都陷入进沉默当中。毕竟晋国有机会吞并赵国,以北平国君臣的立场,他们没有理由,更没有实力去干涉...再反过来投靠魏朝,而让晋国有所忌惮?王处直思虑一番,不由得又摇了摇头,口中还喃喃说道:
“魏帝这些年来开疆拓土,亦是野心勃勃,孤若反复无常再去向他称臣,只怕是刚出了狼窝,却又要主动往虎穴里钻...何况孤如果背晋投魏,这不是反而给了晋国兴师问罪的名义?就算一时得魏朝庇护,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明面上又不能开罪了晋王,可是长此以往,我北平国终究难保...唉,这坐以待毙的滋味,也当真不好受啊......”
然而正当王处直,乃至他麾下几员近臣一筹莫展之际,忽的却有一人出言道:
“父王,儿臣倒有一计,如若事成,则能一举扭转北平受制于晋的局面......”
王处直闻言双眼一亮,他连忙循声望去,就见自己的儿子王郁站出身来。
当初能得以与河东李家缓和关系,王处直也深知是因为当初自己这个子嗣,曾阴差阳错的与侄儿王郜一并逃至太原,而晋国先主李克用见王郁生得一表人才,不但没有把义武军背晋投梁的火气发在他身上,反而将自己的女儿许配给其为妻,这倒让王郁做了方今晋王李存勖的舅哥......
可是王郁虽然是晋国外戚,自从他返回北平国之后,王处直却发现自己这个儿子力主应该脱离晋国的掌控,也不知他即便被李克用收为女婿,可是先前在太原是否也曾受过不少窝囊气...之前北平国也根本没有实力与晋国划清界线,但今时不比往日,王处直眼见王郁出言谏策,也连忙问道:
“吾儿又有何良策,可让我北平国摆脱如今处处受制于人,又难以扭转逐步被魏、晋那等大国逐步吞并的困局!?”
“的确魏、晋两国,乃是方今天下数一数二的势力。偏偏我北平国夹在其中,朝不保夕,只怕或早或晚也要被魏、晋任意一方吞并,偏偏仅以我北平国军力,也无法与那等大朝抗衡...可是如今趁势而起,扫荡诸方敌手而脱颖而出的当世雄主,也不只有魏帝、晋王两个......”
连同王处直在内,在场众人听了一时不解,也都不知王郁指出的当世雄主还能是哪个。
吴国那等杨隆演乳臭未干的小儿排除在外,而其他什么蜀帝王建、楚王马殷、吴越王钱镠、闽王王审知...即便那些君主或曾打下一片江山,或在当地甚有贤名,可是论国力哪个又能与魏帝李天衢、晋王李存勖相提并论?就算他们有那实力,这天南海北的,临近燕云北地的北平国,其它哪方政权又有能力出手干涉?
然而王郁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继而又道:
“父王,除了中土诸国,塞北契丹,不是还有个耶律阿保机么?”
672章 就算你拿下赵国,兵灾战祸,却在后头
听王郁提及契丹耶律阿保机这个名头,殿内北平国君臣恍然大悟,其中有人也难免面露迟疑之色,暗想这却不是要引外族势力进入中土?即便我北平国要自保,可是如此只怕与引狼入室,也没什么分别吧......
不过在场众人,也都很清楚王郁为什么提议请求契丹南下,而做为北平国的靠山...因为根据近期传来的消息,如今耶律阿保机已经正式继任契丹诸部可汗的位置,甚至由群臣尊称为天皇帝,妻室述律平为地皇后,并正式接受百官以及北地诸方势力使节朝贺,并设置惕隐等官职,已经形如自建一国了。
即便现在契丹内部仍有旧派的势力,可是耶律阿保机既然称帝,他明显也是要彻底改变以往契丹诸部联盟的可汗制,而尽可能加强那支民族的向心力...再加上这些年来,契丹陆续征服小黄室韦,越兀、兀古、奚族、女真...等北地诸族,实力更为壮大。而如若阿保机南顾中原,就算是魏、晋那等大国,也势必要面临严重的军事威胁......
而王处直听他儿子王郁谏言说罢,他先是点了点头,随即却又不禁迟疑道:
“可是...当年卢龙军刘守光发动兵变,篡位囚父,又与他兄弟刘守文反目厮杀。而刘守光不敌,也曾请阿保机派遣契丹骑兵南下支援,随后他们两兄弟争相示好,偏偏魏帝、晋王联合出兵,不但灭了燕国,也震慑得契丹众部知难而退,而不敢南顾...就算孤遣使向契丹求援,阿保机又是否会忌惮魏、晋这等大国声势,而不愿成为我国的倚仗?”
王郁听了,连忙又上前两步,继续劝诱道:
“父王,此一时、彼一时也。毕竟当初梁国未灭,晋国先主与魏帝联手对抗朱温,自然会相互策应。而晋国又与卢龙军刘仁恭亦有深仇大恨,燕国又曾与魏朝交战,是以那两大国趁势联手灭燕,而契丹不愿同时与魏、晋为敌,也只得撤军返回。
可如今晋王不甘屈居人后,如今与魏朝也可说是剑拔弩张,如若稍有摩擦,两国随时都有可能爆发战争。而孩儿当初与晋国时,也曾与契丹几支部族首领来往亲近,也正有门路向国主阿保机请援。
如若契丹引兵南顾,肯为我北平国倚仗,则与魏、晋两国成三足鼎立之势。儿臣以为,也唯有如此,方能让魏帝与晋王有所忌惮。若是打算吞并我北平,便要招惹方今强盛的契丹...而他们两方又对持相抗,又怎会枉自招惹强敌?”
自己儿子这番言语,王处直还真听进去了。确实正如王郁所言,如果北平国仍旧延续夹在魏朝与晋国之间的处境,被吞并的可能性只会越来越大,然而引入第三方强大的势力,也是打破如今这等局面的唯一手段...踌躇一阵过后,王处直遂又问道:
“确实正如吾儿所言,我北平国为图自保,也只得倚仗外力...只是出使契丹,毕竟事关重大,要促成国主耶律阿保机肯为我国倚仗这等大事......”
“父王!既是儿臣谏言外联契丹,出使北地,孩儿也是责无旁贷。还望父王许以重任,儿臣也必当说服契丹国主,以保我王家基业!”
见自己这个儿子又疾声请命,王处直微微颔首,当他再把眼望向王郁时,眼中也多了几分期许之色:
“吾儿忠孝,为父便命你出使契丹。你当然也知道,保住北平国社稷,便是维护我王家的基业,自须父子同心协力才是......”
王郁闻言大喜过望,又连忙连声表态必定不会辜负父王的信任。毕竟他当年被挟裹着曾投至晋国太原之际,正值自己的父亲转而臣服于朱温,所以明明是父子,双方当初长久以来却处于敌对的立场...即便后来北平国又向晋国称臣,王郁得以重返故地,但是不仅与北平国臣僚的关系显得有些生疏,就连与自己的父亲相处,先前也不免有些生分......
所以王郁才屡屡向他父亲提议等候机会,需要摆脱对晋国的附庸关系,以证明自己不只是晋国先主的女婿,他更是北平国宗室王家的种...也唯有如此,才能确保以后这一方割据政权的君王位子,能够由他王郁来继承。如今通过力谏外联契丹,而使得父王更加重视自己,这也是王郁要迫切达成的目的。
毕竟王郁还很清楚,北平国的嗣君候选人,可还有自己父亲先前更为信任,只是眼下统领军旅巡视易州,而未曾参赴这次军议的义子王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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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国杀向赵国国都真定城的先头军旅,已经抵至城下开始准备攻城。而死守城郭的张文礼一方,自然也组织起部众要全力抵抗;
而奉晋王旨意,赶赴赵州要招抚符习、周式等赵国文臣武将的郭崇韬,也已抵达目的地,开始进行游说事宜;
而北平国主王处直,也派出他的子嗣周郁出使北地,意图引来契丹巩固他的王位之时...由张文礼派出的使者,也终于抵达汴京,请求觐见魏帝,意图扭曲事实,而向李天衢禀明赵王意欲被魏,是以由张文礼发动兵变,而掌控赵国都城的这一消息......
然而汴京内朝大殿当中,李天衢端坐在龙椅上,俯视着跪伏在地的赵国叛军使者,他的嘴角上也始终挂着一抹冷冽的笑意。张文礼那厮,又怎么可能是为了向我尽忠,这才篡权夺位的?就算能瞒得过旁人,可是我又怎会不知你又是个什么货色?
不过张文礼既然已发动兵变事成,这也就意味着赵王王镕,连同他赵家宗室族亲,宫中嫔妃、侍女、内侍...恐怕也尽被张文礼指使叛军残忍杀害了吧?
李天衢随即又想到,即便自己能够预测到只要张文礼在赵国朝堂,他早晚也将干出弑君篡位这等事来,可是即便他之所以能够弑杀赵王得手,过程几乎也与史载的轨迹如出一辙,但也无法准确的预料到他谋反的具体时间...所以己方势力针对这桩兵变再做出反应,只怕注定要迟于同赵国更为邻近的晋国。
那么晋王李存勖那边,又会如何行动?
李天衢心中思忖,即便如果我是李存勖,也必定会试图抢在我魏朝前面,而意图尽快攻占赵国全境。毕竟他以助赵王平叛的名义出兵,也是师出有名...而晋国又占着地利的优势,这次也极有可能要阻截我军通往赵国都城真定的道路......
即便我先前也曾设想如果轻取赵国治下疆土,可是也只是倚仗对于史载事迹的了解。然而世事无常,天下的好事终究不能让我一人占了...而如果晋军顺利的控制住通往赵国各处州府的道路,不肯让我军通行。倘若要强行北上,那么恐怕也就意味着,我朝与晋国之间的战争,便要就此打响了......
可是就算李存勖得偿所愿,占据了赵国全境...对他晋国而言,恐怕也未必会是什么好事。
寻思一番过后,李天衢大致也想清楚了下一步又当如何,他遂高声言道:
“传殿前司龙骧右军统军高行周,速来见朕!”
673章 阴谋诡计,可以;引祸中原,不成
当高行周听宣赶至大殿觐见之时,李天衢也已经打发张文礼派来的使者退出去等候消息。而当高行周听闻赵国都城发生兵变,已由叛将张文礼掌控国都之后,他便立刻询问道:
“陛下,可是命末将统领殿前司骑军立刻北上,而趁势占取赵国都城真定?”
“现在我朝即便出兵,只怕也要让晋国占得先机。如今赵国为叛将所占,晋王也势必要抢先夺取镇、冀、赵、深...等几处州府。也必然会想方设法的阻断我朝军旅北上的道路,如若互不相让,而与晋国战端一起,以后也将一发而不可收拾啊......”
李天衢嘴上虽然如此说着,可是他很清楚李存勖要取赵国,这反而会逼得北平王王处直生出背离晋国的心思。而王处直按史载的轨迹,意图摆脱对晋国的臣属关系,那么按正史线他便派遣其子王郁出使契丹,请求耶律阿保机的庇护。
而如今已经终结契丹诸部联盟可汗制,以皇帝自居的耶律阿保机,现在也仍有伺机尝试向中土扩张的打算。那么他大概率仍会答应王处直的要求,而趁机兴兵南下...是以按史载,李存勖要尽取赵国治下领土,要对付的,也不只是由张文礼统领的叛军,而不得不与背反的北平国,以及已经在塞北崛起的契丹那一方强大的势力......
所以即便李存勖能够占据赵国,按史载线的话,晋国却也将付出李嗣昭、史建瑭、李存进...以及按原本轨迹本来应该投从晋国的阎宝等将才相继战死这等惨痛的代价,这也无疑是伤筋动骨的重大打击。
就算如今的战事过程,也未必会按原本的轨迹那般,可是李存勖要稳定赵国局势,打退契丹大军的侵攻,乃至挺到北平国由于引外族南下,也极有可能要闹出兵变的时候...也必定会损兵折将,而且代价同样会十分惨重。
李天衢虽然知道这也属于人不如天算,李存勖打算拓张疆土、壮大实力,却要落得个被迫与己方势力交战的局面,而趁着晋国军力被张文礼、王处直...以及契丹人的军队给牵制住,也正是在背后狠狠捅上李存勖一刀的最佳时机。
可是思前想后一番,李天衢决定这次不会乘人之危,而不打算插手晋、契丹、北平国与张文礼几方势力之间的战事。
因为正是由于李存勖的存在,耶律阿保机试图南侵的计划才屡屡受挫,而到了后来就干脆绝了进军中原的念头。李天衢深知趁机围攻晋国,这不但是在利用契丹,耶律阿保机也同样是在利用魏朝,而杀得阻拦他进军中土的最大障碍晋国元气大伤......
这场战争如果因为魏朝的介入,而致使晋国惨败...契丹也极有可能较之史载的轨迹提前二十多年占取燕云十六州。北平国也将成为契丹的傀儡,而耶律阿保机尝到了甜头,那么也未尝不会更改国策,将拓张的战略目标,转移到更为富庶的中原江山。
以李存勖的实力,李天衢心说我就算趁火打劫,也无法一鼓作气灭了晋国...反而会促使契丹在燕云之地开始扎下根基。真要是那般形势,正史线后周柴荣、宋朝赵匡胤、赵匡义...等几代中原王朝的皇帝兴师北伐,但也都是无功而返,魏朝以目前的国力,若要彻底打服契丹而夺回燕云十六州...又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更何况,李存勖虽然是沙陀人,可是几乎已完全归化汉唐,李天衢即便将他视为不可小觑的对手,可是彼此间将要打响的战争,他也会视为中土当中群雄争霸的内战;而耶律阿保机所建立起来的契丹国,即便相对更为重视汉学,可是到底还没有彻底的融入中华汉家文明,那么他那一方势力,终究还是外族。而按着李天衢的原则:
为成霸业不择手段,阴谋诡计,当然可以用;但是如果会有致使外族更为轻易得能入侵中原的可能,那就绝对不行。
而李天衢召见高行周前来,又唤他靠前几步,随即就嘱咐道:
“朕的确是要你统领宿卫马军至赵国走一遭,只不过...这也因为你性情稳重的缘故,如果北往镇州道路通达,倒也不妨至真定城诏令那张文礼前来觐见。可是晋国更有可能拦截道路要隘,如若真是如此,你也不必强行北上,尽管撤军返回,再来向朕复命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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弑主篡权,终于得以掌控赵国都城而野心膨胀的张文礼,这几日下来却是焦头烂额,急的便似是热锅上的蚂蚁。
因为自打晋国先锋军旅杀至真定城下,嘹亮浑重的号角声便频频响起。大批攻城的晋军士兵,所发出喊杀的声音汇聚在一处,便如一波接着一波的狂涛怒浪,不断的冲击着真定城城关。
毕竟按张文礼想来,只要自己向魏帝顺服,表态赵国绝对与魏朝处于同一阵营...那么即便李存勖派兵前来攻打,不能让晋国就此占据赵国治下领地而壮大实力,魏朝也绝对会发兵前来救援。
所以即便晋国兴师动众,势必要拿下真定城,张文礼自知也只有咬牙硬撑下去,一直扛到魏朝援军驰援而至,而引得魏帝、晋王两方大动干戈...那么他赵王的位子,差不多也该坐稳了。
所以不但是肯为自己所用的叛军部众,张文礼喝令麾下将官在城内强征,但凡是有些气力的民壮男丁,也都被强拘来挖土叠石、修补城廓...几日过后,无论是攻守双方,都付出了相当一部分代价。而这场关乎真定城归属攻坚战事,从开始至今,便就没有休止的趋势,战争惨烈的程度,也只会越演越烈。
而张文礼用兵虽是个庸才,可是赵国的前身成德军藩镇牙兵,虽不善野战,本来也以擅守而闻名。好歹真定城做为赵国的都城,也是河朔地界的重镇,不但城墙高耸,诸如垛口、女墙、马面,角楼等防御工事,乃至守城器械也是一应俱全。在这般时节,也属于极为坚固的城防了。
再加上张文礼麾下,尚还有张处瑾、张处球、高濛,以及成功煽动宿卫军韩正时、李再丰、张友顺等叛将也都是拼了老命率部死守。所以晋军的攻势虽然猛烈,但是头几轮攻城,也终究难免以无功退返而告终......
只不过真定城的城墙,也是一日残破过一日。
又是一轮攻势的尾声,张文礼双目满是血丝,他厉声喝骂了近小半个时辰,嗓子也早已喊得哑了。直到他看见几座勾搭墙垛上的云梯都被掀翻,上面蚁附攻城的晋军步卒当即坠落下去,少数摸到城关上方的敌军士兵也已悉数杀尽,而外面晋军也如潮水一般退返回去...张文礼一直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去他娘的!所幸的是晋狗虽然势大,可当初李克用那沙陀汉还在世之时,便觊觎成德军治下疆土。那时便屡屡据城死守,力抗河东侵吞之势。时至今日,赵国的军旅守城抵抗晋狗的猛攻,也可说是经验丰富了......
张文礼心中念着,低声咒骂了一句,又满目怨毒的朝着城外望去。他不住又发狠念道:
可恨河东晋狗、沙陀狄夷,就当真不愿让老子坐稳赵王的位子!而魏帝你他娘的想必也已得知赵国都城易主的消息,也当尽快出兵,赶紧来支援老子!
674章 这场局,我不去,由得你们打到头破血流
又熬过了晋军一次猛攻,大批守城的叛军兵卒面色呆滞,倚在墙垛后稍作歇息。还有凶神恶煞的军校喝令着城中强征的百姓民夫收殓尸首,搬用修补城墙的木块与石块。
而在城外也散落着大片破损的攻城器具,以及堆叠起来的士兵遗骸,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无论城内城外,也尽是满目疮痍的惨烈景象。
而翘首期盼魏朝援军的张文礼,终日把神经绷得紧紧的,也已是愈发的暴戾与敏感...他倒也很清楚自己弑杀君主兼着义父身份的赵王王镕,手段也格外的血腥残忍,这当然会遭人非议。
而晋国大军来攻,承受着莫大的压力。张文礼终日疑神疑鬼,忧虑是否会有人惦记取他的人头,而向晋国邀功讨赏...是以他不但愈发的暴躁狠戾,每一天督检城防事务之际,身边重要跟着千来侍卫,但凡有谁让张文礼心生怀疑,宁杀错、不放过,而开始在城中擅杀军民......
然而张文礼苦苦等候的魏朝“援军”,到了赵州南部的沙河县城时,便不再行军。但见城头上方,几面旌旗迎风招展,然而最为显眼的是,当中有一面绣着个大大的“晋”字,这也代表着赵州治下州府,已经由哪一方势力接管。
一员赵军将领踱步行至墙垛前,他神情沉静,面还带风霜之色,他也正是赵国中在外也掌握一定兵权的宿将符习。
按说赵国发动兵变,魏朝做为名义上的宗主国,也完全有理由出兵干涉。然而符习冷眼环视城外的魏国军旅,忽的高声说道:
“鄙国虽有逆臣谋反,所幸晋王已派遣军旅协助征讨叛贼,而贵国却也出兵前来...本来各不统属,也唯恐节外生枝。鄙国如今正值忧患,也实在不愿再枉添兵灾战祸,而庙小容不下大佛,赵州眼下也无力接待贵国军旅,所有诸位...还是请回吧!”
“岂有此理!赵王既然向我朝陛下称臣,如今有逆臣犯上篡位,由我军出兵接管真定城,也是天经地义!可是这符习却说什么请来了晋国的救兵?这分明没有把我魏朝放在眼里!”
魏军阵列前面,却是高行珪当即面露愠色,而立刻破口大骂。然而高行周很快便策马踱至他身边,旋即劝道:
“兄长不可莽撞!须谨记陛下的旨意,如若晋国已派兵先行接管赵州,阻断住我军北上的道路,也只管返回汴京,向陛下复命便是!”
高行珪满面怒色,眉宇间也夹杂着几分疑惑不解:
“可是...陛下当真是如此吩咐的?趁他赵国有贼臣以下犯上,篡权夺位,这岂不是我朝趁势兼并赵地的大好时机?陛下...他到底是怎么想的,晋国勾结符习那等杀才,也必然时觊觎赵国疆土。难道那几州之地,便当真要拱手让于晋国?”
高行珪闻言踌躇片刻,也不由得摇了摇头:
“陛下深谋远虑,可他的打算,我也不清楚...但是陛下必有远见,我等也只管奉旨行事罢了,既然晋军抢先抵至赵州,而那符习也明显要归从于晋国...也不必再北上赶赴真定城,就此返程回去便是。”
高行珪听了,他心中再是恚怒不甘,但是也没有公然抗旨不遵的胆子。是以也只得低喝了声,与高行周调转马头,传令各支部曲转向按原路返回。
而沙河县城门之上,符习眼见前方魏国军队有条不紊的开始调转方向,看来是打算往南面返程撤离...他虽然松了一口气,可是脸上也不由的流露出几分讶然。
魏朝只因晋国抢先占据道路要隘,就当真如此轻易的放弃吞并我赵国疆土?
虽然先前赵国向魏朝称臣,但是地理位置上与晋国更为邻近。而符习于年少时,就便投身至成德军藩镇担任牙校,以往虽然也曾与河东兵戎相见,但后来彼此和睦时期,他相对也与晋国成名的宿将来往更多些,所以赵国应该是投魏还是联晋,符习的主张本来便倾向于后者。
而李天衢自也晓得,正史中王镕为张文礼所杀,这符习便主动去哭拜李存勖,表态“臣世家赵,受赵王恩,王尝以一剑与臣使自效,今闻王死,欲以剑自裁,念卒无益,请击赵破贼,报王冤”...而后也就顺理成章的为李存勖改国号称帝的后唐政权卖命。
所以也不必郭崇韬处心积虑,符习因王镕被杀,而宗室后嗣无人,也愿意由晋国接管赵国全境疆土。可是考虑到魏朝与赵国之间的臣属关系...魏帝也必然会打算兼并赵国,更不能眼睁睁看着晋王壮大实力,那么围绕着赵国几州之地的争夺,也未尝不会成为魏、晋两大国爆发战争的导火索。
而晋王心腹郭崇韬先前也曾有言,如果魏朝的军队要强行杀至真定城,即便现在与魏帝公然为敌的时机还不算成熟,但是晋王李存勖也已做好了全面战争的准备。毕竟赵国诸州领地,无论如何不能再落入魏朝的掌控当中,而符习奉劝高行周、高行珪兄弟就此退兵,实则先前已经下达命令,把守沙河的赵军士兵都已经擎弓在手,排列开阵列,随时准备抽出箭簇进行齐射...也有军汉开始校正床弩,乃至备置一应守城器械。如若魏军强行攻城,便将立刻面临狂风暴雨一般的反击......
就算魏朝军队选择绕过沙河县城,经过赵州地界,仍要奔赴镇州真定。可眼下赵国都城那边。也有几路晋军会集,魏、晋两军真要在真定城下交战,那么郭崇韬也将立刻调遣部众截断魏军后路,以形成关门打狗之势。就算战端一开,也就意味着与魏帝彻底撕破了脸皮,但起码赵国全境疆土,也将由晋王接管兼并。
可是本来意图北上的魏朝军旅...就当真如此轻易的退了?
符习也是一头雾水,好歹他有自知之明,晓得就凭自己的名气,以及麾下统掌的兵马,也不足以震慑到魏朝军队知难而退。我这边都已经做好硬抗死战的准备了,结果你们到了城下溜达一圈,便又大摇大摆的回去了...这到底又有什么用意?
然而符习就算想破头,也实在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心说也只有尽快把魏军的动向,立刻向李存勖、郭崇韬禀告,便由晋国君臣定夺便是...可无论怎么说,好歹魏帝放弃兼并赵国的打算,想必晋王也是乐见其成的。
如此这般,高行周奉李天衢口谕,率部至赵国南隅走了一遭,也并没有与符习所部赵军,乃至他背后的晋军爆发任何冲突,便返程要赶回汴京去。而李存勖那边,也仍在调动军旅猛攻赵国国都真定城,还分拨部曲赶赴其余各处州府,势必要尽快的占取赵国全境。
然而与此同时,成功说动王处直,又自告奋勇北上前去请求契丹庇护北平国的王郁,也已赶至原属唐朝柳城郡,而按耶律阿保机旨意,“以汉俘而建锦州”而得名的锦州地界,并立刻表明来意,请求拜会契丹国主......
675章 不止契丹耶律氏,萧氏国戚的先祖
晋国卢龙军治下,位于西北面的武州地界,隔绝塞外与燕云之地的燕山山脉,却有大批的骑兵由北而来,穿越过地势相对较低的长城古迹关口。
这些骑兵绝大多数身着轻裘,只有少部分轻甲披挂,绰在手里,胯下鞍旁的弓箭、骑枪、骨朵、斧钺、鎚锥...等诸般军械杂七杂八,有些人头顶着毡帽,其余人也几乎尽是髡发的扮相。
很明显能看出,这一路军队乃是契丹人所组成的骑众。而耶律阿保机建国未久,这支契丹骑军装备混杂,然而大多骑士身上也散发出一股剽悍狠戾之气。毕竟中土以外,契丹陆续征讨、征服诸族各部,眼下而言,也可说是打遍塞外无敌手......
“拨派十几个拦子马,探觑周围有无晋军的迹向,诸部儿郎也都须谨慎小心些。武州属于唐人所建的卢龙军治下,如今统掌藩镇那节度使,听闻被唤作白袍史敬思,也是晋国元老宿臣。我军大举南下,他得知后,也必然会兴兵来打,少不得要厮杀几番。
阿鲁只,你带领麾下儿郎到附近村落,打一打草谷,补充粮秣。只是今番奉国主之命,前往北平国,不能让晋人攻破镇州真定,也不可延误了行程。所以就不必掳掠汉人了,带着反而碍事。待我们返程回来时,再剽掠一番,多捉些汉人回去做耕农奴户......”
骑众前列,但见有个大汉高声用契丹语发号施令,他戴盔皮甲的打扮,很明显也是这一路契丹骑众当中的首领人物。而当那人高声说罢,也夹杂在契丹骑士当中,却是一副汉人扮相而显得有些乍眼的王郁策马溜溜的到那契丹汉子身边,便赔笑道:
“今番大人奉国主旨意,带兵为先锋赶赴鄙邦,挟制晋国不能轻取镇州,也当真是劳烦您了......”
然而那契丹大将听王郁讨好说罢,他眉头却拧成老大一个疙瘩,似乎王郁所讲的汉话,他也只听懂个大概。只是瞧着王郁那点头哈腰的模样,那契丹将领面色冷冰冰的,也不给个笑脸回应,很显然他这个游牧部族出身的汉子,还很不适应与人虚头巴脑的客套。
立刻又有通晓汉话的随从策骑靠近,口头通译了一番,那契丹大将点了点头,冷眼乜向王郁,虽是以汉语回复,可口音极重,咬字也不是十分清晰:
“你,国主的义子,不要客套。”
也颇有些热脸贴冷屁股的意味,王郁闻言,也只得呵呵的干笑了几声。说起来他似乎也是与生俱来,更能博得当世雄主的好感,当初被晋王李克用赏识而收他做了女婿,如今又得以觐见建立契丹国的开国国君耶律阿保机,王郁倒也有能博得那等有雄才伟略的君主欢心的口才,是以阿保机遂有言“我契丹虽然与晋国已开战端,但当年毕竟曾与李克用结为兄弟...而晋国先主,既然收你为婿,我便认你为义子如何”...如此除了晋国外戚,北平王子嗣之外,王郁又多了一层契丹国主义子的身份。
而耶律阿保机此举,无疑也是要在中土培植些可以为他所用的汉人心腹。
然而即便被契丹国主收为养儿,王郁面对眼前那个冷面示人的契丹将领,也丝毫不敢发作,因为他也很清楚,眼前那人的身份更是不可小觑。
毕竟这个契丹大将,乃至契丹皇后述律平之弟,而且听闻阿保机尚还是契丹诸部于越之际,便时常重用他担任先锋,建国后更是与其兄长总揽兵权的契丹元勋萧阿古只。
契丹国祚两百余年,从来都是耶律为皇、萧氏为后,而耶律与萧这两大姓一直做为政权的顶峰世家。李天衢自也很清楚,正是由萧阿古只,以及其兄长萧敌鲁这一代为萧氏后人打下坚实基础的。
而萧阿古只、王郁两人似乎也是命中有缘,即便是正史线,王郁彻底效忠于阿保机之后,而回过头来带领契丹大军于燕、赵一带攻城略地,正是时常要听从萧阿古只的军令行事。
然而萧阿古只按史载本来便是少卓越,自放不羁的性子,又是从小在游牧部族中打响名号的狠人,骨子里就带着一股凶蛮的血气。偏生耶律阿保机重视汉学,也督促着他学汉话,乃至多与汉人来往。
可是接触得多了,萧阿古只还没适应汉人臣僚的虚文缛礼,以及打官腔那套寒暄客套的路数,眼下又要与王郁一并挥军南下,这厮隔三差五的便凑上来说些没什么意义的恭维话,反而惹得萧阿古只有些烦躁,心中也不住念道:
汉人的花花肠子忒多,如此打交道,也当真不耐那鸟烦!
可是这王郁毕竟被国主收为义子,更何况他还是北平王世子,熟识燕云地势,由他带引我契丹南下,也有极大的用处...萧阿古只转念想罢,他自知也要以大事为重,遂面色稍缓,又向王郁以契丹语询问一番。身旁随从,也立刻以汉话同声传译道:
“再过了前面的断云岭,经妫州永兴、矾山等县坊,便快抵至你北平国治下的易州地界了吧?”
“正是,鄙国也已遣人部署,恭迎大人挥军入境。只不过...”
王郁闻言,先是连忙点头回复,旋即他脸上仍不由流露出几分忧色:
“过古关堡口,这才刚进入晋国治下的卢龙军地界,武州西面与云州接壤,往东南面幽、涿等州府,便是卢龙军藩镇中枢所在。陆续还要有四万先锋部众经由武州南下,这也难免要惊动卢龙节度使史敬思,未抵至鄙国边界之前,只怕便要与晋军交战,再过不了许久,契丹大举南下的消息,也必会传到晋王那边。”
萧阿古只又听随从把王郁的言语通译说罢,他却重重的冷哼了一声,眼中似乎也多了几分跃跃欲试的振奋之色:
“你长途跋涉的前来央请,不就是打算让我契丹为你北平国撑腰?国主既然答应了你,并委派我先行统领四万儿郎南下,早打晚打,不是终究要与晋国大战几场?既然我契丹儿郎敢来,就不会畏惧那什么晋王李亚子!
当初唐廷汉人,在北地设立饶乐、松漠都督府统治我契丹诸部,并赐名于大贺部头领为李尽忠,就是寓意要为他们唐廷尽忠卖命,要征讨其他族裔,便招我契丹为援手,可是那时唐廷还由一个女子统治,又改做周朝之时,我等因黑灾、白灾而致使族民没了活路...当年诸如赵文翙等汉人的大官,非但不顾我契丹诸部的死活,更是把各部首领当做奴仆看待!
而那个时候,唐朝的汉人强大,我们契丹诸部弱小,即便忍无可忍时去抗争,但也终究还是要归附唐廷。如今却不一样了,我们契丹人,已经有了自己的国家,国主联合诸部族人,已征服塞外诸族各部相继臣服...如今唐朝也已亡了,而当初的晋王李克用,仍以为能居高临下的让我们顺从,可是我们的国主,现在也不会忌惮他那从唐土分裂出来的晋国了......”
萧阿古只这一席话说下来,眼见他的亲随还在忙于向王郁传译。遂催马上前,拍了拍王郁的肩膀,却是用他现在还不是很纯熟流离的汉话,又一字一句的说道:
“以前,唐人是主人。现在,我们是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