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6章 汉末荀文若,唐末张承业
竞争角逐争霸业,倘若真的能与魏朝的对抗中胜出,届时晋国问鼎中原,李存勖加冕称帝,当为中土正朔皇朝...这对于晋国高层重臣,尤其是先王李克用的亲子义儿而言,也都是心照不宣的事。
然而如今听李存勖挑明了说道,李嗣源踌躇片刻,便道:
“即便父王忠于唐室,但如今先朝覆亡,虽然篡位梁贼也已被讨灭...方今天下诸国纷争对持,我晋国也终究不能向魏帝俯首称臣。而倘若大王能成就帝业,顺势而为,也是告慰九泉之下的父王,只是张监军那边...不知他如何作想?”
李嗣源口中的张监军,当然便是始终已唐廷任命的河东军监军太监自据,当初李克用许以能开设府第、设置官吏的开府仪同三司这等莫大权力,乃至拜封燕国公的爵禄也都严词拒绝的贤宦张承业了。
当初做为李克用临终前的几个托孤大臣之一,如今张承业在晋国的地位也可想而知。而他辅佐李克用、李存勖两代晋王,每逢国主挥军出征,他留守太原,总揽晋国后方大政,无论治政管军、治政抚民,不但展现出宰辅大才,而张承业虽是宦官,为人却也十分有威仪,不但朝中臣子甚是敬畏,就连先王李克用的亲子义儿...甚至李存勖本人都要忌惮他几分。
同为朱温当初清洗屠戮唐廷公卿、宦官的少数生还者,为魏帝效力的张居翰虽然也是有才干的贤宦,可是他如今主要督管魏朝宫闱内侍,现在无论地位还是名声,也都无法与张承业相提并论;而单凭他总揽全局,主持督管国家军政的能力,甚至还要胜过最受先王李克用信任的首席谋臣盖寓。
只不过听李嗣源提及张承业,李存勖却不由得苦笑了一声,毕竟先前他们二人还起过冲突,结果闹得灰头土脸,甚至还要称罪连连道歉的,却是他这个在晋国一手遮天的君王。
先前调度军队粮秣,做挥军灭梁的战争准备期间。李存勖终日殚精极虑,也难免倍感烦闷焦虑,所以闲暇时也少不了去与他宠信的伶人排戏耍闹,然而一日醉酒来了兴致,李存勖便要大加赏赐伶人,却撞上了当时掌管府库的张承业。
李存勖要开库拿取财物,张承业却说府库本为讨灭梁贼的三军补给所用,绝不可做私礼赏赐;李存勖气恼,因醉意便出言指责,结果张承业直接回怼大王非要开库无故赏赐,只怕早晚财尽兵散,必然一事无成......
本来因攻打梁国,乃至筹谋与魏国对抗大计的李存勖每日神经便绷得紧紧的,还因为醉酒被驳了面子,下不来台,又听这般扎心的言语也难免勃然大怒,是以当即取剑要杀张承业。结果张承业可倒好,还把脖子一梗往前凑,还悲忿疾呼“老奴受先王遗命,誓要为国家诛杀汴贼,若是因要为大王节省国库财物而被杀,便是死,也无愧于先王”...周围几个伶人眼见事闹大了,上前去劝,张承业抡起拳头便打,还痛斥戏子竟敢阿谀谄媚大王......
这桩闹剧到底惊动了李存勖的生母曹氏,听闻自己的儿子酒后失态,便连忙前去斥责。压下火来的李存勖倒也知道忠言逆耳的道理,遂又向张承业道歉说因醉酒冒犯七哥,自当敬酒谢罪,反而轮到痛心疾首的张承业死活不肯饮酒,随后晋国国主,以及王太后这对母子,还又向张承业府上登门谢罪......
所以李存勖一听张承业的名头,他下意识的竟然有些发憷。不过他也知道如若要做个明君,都会看重能直言进谏的忠贤...再加上张承业刚直又认死理,认准对的事就连主公也不给面子,所以晋国满朝文武当中,也可说李存勖唯一一个有些怕的人就是他。
而后张承业也没少规劝他玩物丧志,不可过分痴迷于戏曲。什么景进、敬新磨...还有近期大王宠信的那个什么唤作李君惜的,也不过都是些奉承谄媚的戏子,何止不该宠信,也都应该杀了以清君侧。
李存勖当然舍不得处死身边的伶人亲信,所以张承业终日劝谏也让他一个头两个大,偏生又不便发作...除了商议军政大事之外,不少次李存勖离老远见了张承业的身影,也不得不绕道走......
然而李存勖也很清楚,张承业死忠于晋国,也不止是因为当初他父亲李克用严词拒绝朱温矫诏传旨,晓谕各处藩镇就地诛杀监军太监的命令,而保全了他的性命...因为河东李家一直以来,都旗帜鲜明的宣称扶唐国祚,这才是拒绝一切官职任命的张承业为晋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首要因素。
所以李存勖自知自己倘若称帝,目前在朝堂文官群体当中,就连郭崇韬等新晋的重臣都不敢得罪,身边亲信伶人更是畏之如虎的张承业必然会强烈抗议。因为心中的坚持,他也绝对不会妥协,不能接受卖命效力的政权,竟会篡位称帝也代替唐朝......
李存勖沉默良久,忽的长叹了一口气,又道:
“汉末荀彧荀文若,本为王佐之器,居中持重达十数年,处理军国事务,而让曹孟德叹言曰吾之子房。然而他本来以为曹操能匡扶汉室,可汉末群雄逐鹿,与唐末诸藩割据的形势又是何等的相似?前朝积弱糜烂,终究是救不得了...所谓一心向汉,到头来也无法扭转大势所驱......
而七哥心念的仍是复唐朝社稷,可若不是有机缘投到我晋国河东军,当年只怕他也早已为朱温狗贼所害了...好歹荀彧辅佐曹操那时,汉室国祚未绝,可如今唐廷为梁贼所灭,七哥却就还要搜寻什么唐室后人,再册立为帝...这便是他的执念太重了,明明有治国大才,怎的这事他却看不透?如若时机成熟时,休说是孤,我朝文臣武将,哪个又不期盼晋国称帝建制,而称正朔?真到了南面称尊、建元称帝的时候,也盼能够劝服七哥回心转意吧......”
李存勖喟然说着,随即又沉声言道:
“不过这等大事,还须从长计议。只眼下而言,孤既然已会晤过定难军与党项诸部首领,想必魏帝那边,与河西诸方势力也正在交涉周旋...甘州回鹘、凉州温末、肃州龙家等定难军治下诸方势力,孤当然尽可能也要去拉拢他们。还有朔方军那边,想必李严也快回来复命了吧......”
朔方军藩镇,灵州治所回乐县,本来由回乐峰修筑的烽火台扩建而设。也是当年唐廷为了防御突厥进犯,而组建汉人与其他诸族戎卫北面边塞的边防军屯驻治所。
李存勖派出的使臣李严,也已赶赴至灵州回乐县要求与藩镇节度交涉,而统掌朔方军的韩逊也很痛快的派人引请晋国来使。只不过李严心中正盘算着当如何游说朔方军之主,而完成李存勖交代下来的使命...韩逊笑呵呵的接见李严,也不待他卖弄口才,便直言这倒凑巧,魏朝来使韦震也到了鄙镇...还说既然两国使者齐至朔方军,不如你俩先亲近亲近?
647章 顺势而生,节度使本来的职责
新降于魏帝李天衢的原梁国太师韦震,以及李存勖麾下的晋国客省使李严。这两个各自按主公指示,这段时日来往奔走于各处势力之间,也都是要压制过对方的竞争对手,然而彼此却在朔方军藩镇牙署撞个正着,一时间大眼瞪小眼,现场的氛围也不免有些尴尬......
然而无论是李天衢还是李存勖,彼此虽然都把对方看做角逐霸业的最大竞争对手。韦震、李严这两个使臣当然双方即便必然会开战,但也不会是现在。
所以打了照面,相互都是以尬聊客套开场,两人又多擅长口辩之才,没过多久,便话里话外的夸赞自己所效力的势力如何强盛。都是凭着口舌辩才成名的人物,当然也都不愿意被对方给比下去。
然而这边韦震吹胡子瞪眼,那边李严牙尖嘴利的回击,但好歹两人都是文人出身,又各自代表魏、晋两大国,还没到公然开战的时候。所以他们即便夹枪带棒的言辞虽然愈发激烈,好歹还没有露胳膊挽袖的冲上去打成一团......
蹊跷的是,朔方军节度使韩逊就见韦震、李严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争论,他扶着长髯,就笑吟吟的看着他们做口舌之争...韦震这边发话,他颔首称是,李严那边反驳,他又说此言倒也有理...如此不偏袒任何一方,打量这两个前后脚抵至朔方军,同样拉拢自己的双方使臣唇枪舌剑的争辩,就好像是看戏一般。
直到两人说得口干舌操,尤其是年岁更大的韦震胸膛起伏激烈,已是上气不接下气...韩逊就好像完全没有察觉双方言语中的剑拔弩张,起身便招呼道两位这一路舟车劳顿,甚是辛苦,也到了用膳的时候,之后且先在驿馆安住下来,有什么要事明日再说不迟。
然而当夜,韩逊吩咐藩镇牙署内的胥吏安置韦震、李严二人,于驿馆内择选卧室,却又让他们做了对门的邻居。
无论是魏朝使臣韦震,还是晋国来使李严,也都发觉韩逊的行为十分蹊跷。
按理说魏、晋两大国,都要拉拢他这个镇守北疆边关的藩镇节度,以韩逊的立场,他也应当是左右为难才是...如果朔方军已经决定倒向哪一方,韩逊也应该冷漠对待另一方,亦或者说朔方军现在举棋不定,打算两面讨好,那么他也该分头接待双方使臣,权衡魏、晋双方开出的条件,期间也应杜绝双方来使直接接触,而不是大大方方的引荐,还让他们两个多“亲近亲近”......
这个韩逊,他到底想做什么?
韦震与李严倒是不约而同,盘算着请求与韩逊私下会面再做商议,也不必把精力都花在和对方吵架上...而韩逊也是来者不拒,分别痛快答应双方的要求,只不过若是韦震来找,韩逊便遣人去招呼李严前来,一并坐下长谈;而若是李严前来,仍是这般操作。
如此一来,韦震、李严不想见对方,可是在韩逊的安排下偏偏仍要碰面。两人又只得大眼瞪小眼的僵持,而韩逊每次也都是笑容可掬的伸手示意他们二人安坐,那般架势,就好像是个裁判再说:
来,下一回合,继续......
而韩逊的这番操作,不但韦震、李严想不明白,就连他的儿子韩洙、韩澄也都是百思莫解。
“阿爹,魏帝与晋王迫切的遣使前来,自然是要拉拢我朔方军。无论是投降魏国还是晋国,阿爹心中好歹也应有了主意,可是您如此这般已惹得双方来使不喜,这不是要得罪了魏、晋两国?届时我等又当如何应对啊!”
朔方军牙署的书房当中,韩洙与韩澄哥俩请来他们的父亲密议,而其中年纪轻些,更沉不住气的韩澄不由抢先问道。旋即长子韩洙也急切的问道:
“是啊,阿爹,我等孤悬北疆,终非长久之计,还是要有中土王朝的倚仗才是。而魏帝势大,晋王同样不可小觑,我朔方军夹杂在两大国间若要自保,即便一时难以定夺,可好歹也当分头与双方使者详谈,而先安抚魏、晋两国。
孩儿自知以阿爹的意向,绝无意裂土分疆,据地称王称帝...可是阿爹似无意与双方来使详谈细议,只怕魏帝、晋王,也都会疑我朔方军有意自立。这...只怕也要招灾惹祸啊!”
听着自己膝下儿子相继访问,韩逊却是背负双手,眺望窗外。本来前几日与韦震、李严相处周旋时,他脸上一直都挂着客套的笑意,而此时此刻,韩逊脸色平静,眉宇间倒似多了几分感慨。
“我且问你们,当初唐廷为何要设立藩镇,而为父身为节度使,职责所在,又是什么?”
韩逊忽的开口问道,然而韩洙、韩澄却没有料到他们父亲没有回答他们的疑问,反而转了话头,问到这么个看似与如今朔方军处境不相干的问题,也都不由的怔住了。
当韩逊缓缓的转过身来,目光在自己这两个儿子身上转了一圈,又长声说道:
“当年玄宗皇帝于唐土边疆设十节度使,也是因昔年大唐东征西讨,连败突厥、吐谷浑、百济、高句丽...等诸国,又有松外诸蛮、沙陀、契丹、奚等诸族各部相继归附,而打下疆域幅员辽阔的社稷江山。
然而正是因为唐朝疆域广大,中土但要用兵时,远赴边疆,乃至杀入敌国境内,亦或边关告急时派发援军,也无不是劳师远征。故而也须大量扩充防戍军镇,由边关将帅掌握地方兵权,而逐渐形成藩镇之制。
而身为藩镇节度,本来的职责便是镇守一方,抵抗犯境异族,以拱卫朝廷,保得中土平安。偏偏当初藩镇设立时,便有悖逆贼臣安绿山领范阳、平卢、河东三镇节度,却反逆乱常、祸乱天下......”
韩逊正说着,又长叹了一口气,继而又道:
“而后也多有藩镇节度,因为下辖疆土军、民、财三政于一身,而野心渐长,更兼朝廷暗弱。甚至藩镇内部自行废立节度,也早已无须借朝廷官爵威命以安军情...如此不知有多少节度使,持双旌双节,得以军事专杀,行则建节,府树六纛...便当自己是割据一方的帝君,不再以唐廷为尊,甚至挟持圣驾,乃至弑君僭位。
为父接掌朔方军节度使一职,本来心念的是上保社稷、下保黎民。呵...方今诸藩节度,大多也都不顾节度应受的使命,可是为父坐镇北疆,戎卫中原,始终也不曾忘却节度使的职责所在。只是当年不曾想那朱温...以救驾为名,而后竟然弑帝灭唐,僭位称帝。
而我朔方军不过是北疆一处边镇,当初不该错信那朱温,也无法力挽天倾...为父向梁国称臣,也是因唐廷的确暗弱昏聩,但即便保不了社稷帝君,可唐廷虽亡,治下黎民犹在,为父现在不管中土谁称帝为尊,只打算镇守北疆,抵御趁中原乱世有意南侵抄掠的塞外族类。
然而方今局势,不比当年为父以为雄踞中原的,会是朱温那厮...投魏,则与晋交恶,投晋,则将结缘于魏朝...所以在魏、晋双方决出胜负高低之前,我朔方军不会投从于任何一方,否则也必然会陷入日后魏晋争霸的战事当中,那还何谈戎卫北疆,保境安民?”
648章 河西方略,三手准备
韩逊告知韩洙、韩澄二子他的打算,而对韦震、李严,也仍旧是采取以礼相待,却又不倾向于如何一方的态度。
还需要向各自的君主复命,韦震与李严也不能一直拖延下去。又磨耗了几日,眼见拉拢朔方军投从一事无果,郁郁不乐的两国来使却也只得向韩逊辞行,而要返程回去分别向李天衢、李存勖回复上报。
韩逊安排席宴,为双方使臣践行。只不过这次他便向韦震与李严表态:
朔方军是投从于魏朝,亦或者向晋国称臣,这都不重要。倘若南面又将有战端...朔方军的确不打算卷入其中,方今藩镇与两大国临近,的确又不便厚此薄彼......
而身为藩镇节度,本来镇守边疆,抵御北地外族侵犯仍是职责所在。朔方军可以向魏朝进贡,亦愿同晋国交好。也只盼魏帝与晋王能够体谅朔方军的处境,能容许他韩逊继续履行坐镇北疆的职责。
此行前来都没有达成目的,韦震郁闷的返至长安,复命禀说朔方节度使韩逊的想法...本来他也甚觉气馁,毕竟转投魏朝为了家业荣禄,韦震一把年纪,也仍要主动请求担当重任,以盼着能得受李天衢的重用。然而今番出使朔方军,结果绝并不算如何理想......
可是李天衢听韦震禀说罢了,当即却不由的朗声长笑起来。由韩逊统领的朔方军藩镇,在这般时节,倒让李天衢想起后世他所看过的美剧权力的游戏当中,驻扎在北面绝境长城,抵御异鬼与野人,而决计不会插手南面七大国纷争的守夜人军团......
韩逊自从掌控藩镇以来,直到他逝世为止,这一辈子的确只注重保境安民。在任期间警惕北面诸族各部的动向,而对于中土各处割据政权,除非有人主动前去招惹,而治下掌控牧圉之地,也具备一定的实力的朔方军从不曾向南面用兵,而主动试图拓展疆土。
而直到韩逊之子韩洙接替父亲,出任朔方节度使之后,按父亲教诲,也仍是继续坐镇灵州,保一方平安。
所以韩逊做为从唐朝跨越到五代时节的藩镇节度使,在任期间多有建树,能保境安民,也极得百姓爱戴。只不过韩逊只统掌灵武一隅,比起同时期其他割据藩镇的节度,他的存在感就显得低了不少。
都说时势造英雄,偏生韩逊治下领土在大部分时期甚是稳定,所以新旧唐书等史载中都未曾给他列传。只不过以韩逊的能力于朔方军的实力而言,他也可说是这段时期极为出众的藩镇之主。
既然知道韩逊、韩沫统掌朔方军的确只打算镇守北疆,根本没有投从哪一方强大的势力,而攻打另一方,以谋求更多的权力与地盘的野心。李天衢当然也相信他言语属实,而韩逊向己方势力,乃至晋国李存勖那边传达的讯息则是:
身为藩镇节度使镇守北疆,对上,我保不了唐廷社稷;但好歹对下,我仍能戎卫黎民百姓。可是倘若卷入魏、晋两大国的争斗当中,只怕也就再无法脱身......
649章 西京留守,非你莫属
李天衢尚还未动身启程,一纸诏令,便已先传至汴京,这却引得朝堂上下一片哗然。
因为李天衢下旨将长安设为魏朝西京,而本来在朝堂文臣中地位极高的严可求,则被封为西京留后,即日便将举家启程,西行至长安赴职。
如今魏朝朝堂当中暗流涌动,李振、高郁等权臣先前虽然被李天衢敲打警示一番,但是近期似乎各自党羽活动逐渐又频繁起来...与韦庄、王师范等重臣呈对立之势,也让其他臣僚看出了些许苗头......
而严可求做为魏朝权力高层中的一员,即便他往日与其他同僚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也没有明显的意向支持,或打压哪一方...可是魏帝李天衢要决断大事,也时常会征询严可求的意见。能够在皇帝身边谏策提议的心腹,自然也会让其他权臣都时刻留意严可求的动向。
然而严可求被调至西京长安,远离汴京朝堂的权力纷争,这不但引得京官朝臣议论纷纷。诸如李振、高郁这等在朝廷权势很大,偏生又看不透严可求心思的权臣闻讯后倒不禁松了一口气,毕竟要小心应对提防的同僚又少了一个,也更便于在朝廷、地方上培植党羽,以壮大自己的力量。
李天衢要启用严可求为西京留后,当然也是因为他深谙权谋制衡之道,要与西北各处割据政权玩弄心机,严可求自然是最为合适的人选...而另一方面,李振、高郁可也是极有心机城府的人物,还有梁国降臣段凝,以及张汉杰等一众必然会意图弄权乱政的隐患,但见朝堂中政要调离出京,他们动歪心思暗做手脚,而让李天衢抓住把柄的可能性也就越大。
而严可求奉诏动身赶往长安的同时,李天衢又下诏令,调度两员将领率领所部兵马赶赴关中,以协助陇右、凤翔、邠宁三镇牙军向甘州回鹘进行针对性的军事部署。
而这两员将领,虽然眼下在魏朝还算不上什么功勋卓越的宿将,名气尚还不算很大。可是李天衢也很清楚,他们两个,也都是凭本事能在史载中留下事迹的人物。
第一个名为房知温,本是兖州瑕丘出身,以勇力闻名乡里,不过早年干的多是以武犯禁的勾当。虽然他家乡本来在天平军治所,却又相熟的军官引荐,便投到了魏博军藩镇从戎入伍。
而后房知温凭累功升迁,在魏州统掌骑兵部众,而后在罗绍威麾下做到了亲随军指挥使一职。当年的魏博军藩镇虽然多有桀骜难驯的牙将世家,房知温这个外来户也更不受待见,但是也正因为如此,他算是为数不多死忠于罗绍威的牙军将官。而后李天衢清洗根除魏博军牙军势力,罗绍威不得已只得献出地盘,宣称魏博军完全并入魏朝疆土,房知温也就顺理成章的一并归附投从,成了为魏朝效忠的军将。
如果是按原本的轨迹由晋王李存勖攻取魏博军,他喜房知温骁勇,赐名为李绍英,并封其为澶州刺史。而后累功升迁,做到泰宁军节度使,也成了司掌一方生杀大权的军阀。
只不过李天衢也深知房知温为人贪婪,他若掌权也势必会以权谋私...可是眼下房知温还是一门心思的建功立业,李天衢也不能仅凭对他史载事迹的了解,便不教而诛,而无端罢黜剥除他的兵权...这个人眼下出征打仗倒还有利用价值,只不过也须紧盯着,一旦罪行暴露,那他便是咎由自取了;
而另一员将领名为阎宝,本是郓州出身,走正史线的话若是朱瑾设计抢夺泰宁军藩镇,他遂也改换门庭在其麾下做了牙将。
然而比起同为泰宁军出身,却早已打响了名号的康怀英,阎宝到算是慢热型,何况李天衢麾下将才如云,他建功立业的机会也着实有限。不过靠熬资历、打辅助积累战功,如今阎宝也算快熬出头了。而如若他按原本的轨迹向李存勖投降,凭着积累的名气也极得重用,被赐封进位检校太尉、同平章事,遥领天平军尖东南面招讨等要职,甚至让晋王“待以宾礼,位在诸将上,每有谋画,与之参决”......
只不过阎宝带兵打仗,应该也是属于那种状态起伏很大的将领。正史线的他随梁军入河朔、战关西,投从后唐后抵御契丹,参与梁、晋胡柳坡大战,并且于张文礼谋反杀害赵王后,奉知率军讨伐......
结果玩了一辈子鹰,却让家雀啄了眼,阎宝征讨赵国时逢饥荒,他所率领的军队,却被大批饥肠辘辘,而也已饿到眼红亡命的大量叛军给杀败,阎宝狼狈败还,深感耻辱,最终是惭恨成疾,致使背上毒疮发作而死...而后被后唐追赠为太师,于后晋时节有被追封为太原郡王。
权衡阎宝用兵的能力,不必让他统掌一路兵马,也只管辅助刘鄩、康延孝等将才便是。而且这个人按史载,除了因梁国降臣的身份,又与李存勖十分亲近,却挨了晋国权宦张承业一通暴捶之外...倒也没什么仗权恃宠、横行枉法的污点。李天衢心想他还值得一用,也可以给这阎宝建功立业的机会。
而房知温、阎宝二将统领所部兵马,入潼关到了关中地界之际。严可求也已到达长安,入宫报到觐见李天衢。君臣甫一打照面,李天衢便对他意味深长的说道:
“河西局势错综复杂,诸方势力虽然明面上表述臣服,实则大多也都提防我朝...何况还有晋国也在时刻关注我朝河西诸部将要采取哪种手段,意欲拉拢各处势力投从,而与河西、陇右之地与我朝分庭抗礼......
又当如何尽取河西诸州,并压制晋国,朕也已有所谋划,只是还须委任一股肱重臣坐镇长安,经略河西,处理与西北诸族各部交涉事宜,并有自信决断的权力,而这个人选,自然非爱卿莫属啊......”
李天衢随后又将他按部就班兼并河西之地的全盘计划,以及甘州回鹘、西汉金山国、凉州温末、肃州龙家、朔方军韩逊...等诸方势力对于魏朝的态度,还有晋国近期的动向原原本本道了个分明。
毕竟河西之地与汴京相距路程实在太过遥远,双方使臣一来一往耽搁时日。所以李天衢在长安需要设立一个代理人,不但有调度陇右、凤翔、邠宁三处藩镇牙军的权力,同时也须能够审时度势,具有把握时机立刻采取行动的能力。
而严可求仔细聆听,时不时的颔首称是。直到李天衢把话讲完,他只思付了片刻,并禀说道:
“陛下深谋远虑,对待河西诸部以分化、拉拢、扶植、打压...数管齐下,而复河西汉家疆土,此等大事可期。臣也必当专注于各方势力动向,招抚归义军故地与肃州龙家,促成对甘州回鹘的压制之势,以不负陛下重托。”
650章 吴国内乱,这个人,却在长安
涉及到西京长安总摄政事,乃至任命各部官吏的具体事宜。李天衢尚还要与严可求详谈细议一番。只不过在此期间,严可求忽的却好似扯到不相干的话题,对向李天衢禀说道:
“陛下,前些时日濮、曹、郓等几处州府洪灾,朝廷按制拨发镇恤钱粮,由水陆转运使司调度发往各处。只是抨击相关官员赈灾不力,乃至滋扰地方的文书多了不少,甚至也有人弹劾御史台滥施权势。
虽然尚还未牵扯到三品以上的朝堂重臣,只是忽的不少弹劾文书,这倒也有些蹊跷...看来陛下的确也需要早些返回汴京,主持大局才是......”
听严可求说罢,李天衢便知这个智囊谋臣,其实早就发觉魏国朝堂当中有权臣培植党羽、拉帮结派,渐渐又开始试图排除异己,以谋取更大的权力了。
现在以李振、高郁在朝堂中的权势,就算先前因李天衢的警告而暂时偃旗息鼓,可是他们朝堂中的人脉,乃至吸纳的党羽还在。如若仍有野心,那么也终究不会一直按兵不动下去。
而历朝各代,朝堂中大佬级别的重臣若是相互攻击,派出打头阵的党羽从抨击弹劾倾向于政敌一方的小官开始,这都是惯用的套路。毕竟为官办事,也不是绝对的是非分明,有些时候评价一个官员的政绩,往往也会有些模棱两可。真要是被人刻意针对,做得多、错得多,也都会让人抓住把柄。
就算李天衢看出政斗的苗头,而要兴师问罪。但是也并没有任何证据证明那些充当炮灰的官员,就是受朝中权臣指使的。
何况现在于李振、高郁眼中,魏国也如其它割据政权一样,是通过藩镇逐步壮大,进而称帝建元的。而且方今天下未定,国策上而言仍要军事扩张,所以政权结构上更倾向重武尚武....而且魏朝帝君新灭梁国,还要为继续开疆拓土,乃至与晋国角逐等大事劳心费神,现在很明显对朝中文官群体的关注度要少了很多。
至少他们应该是这么认为的。
濮州、郓州等地,虽然也容易遭受洪灾,不过按正史线的话,应该是后梁为阻止后唐大举反攻,便在滑州掘黄河堤放水,破坏了黄河堤坝,这才使得后来山东、河南、河北地界遭受黄河泛滥的水灾愈发频繁。可如今滑州黄河堤坝一直由魏朝掌控,也根本没有必要掘堤破坏,所以治下时而纵然有水灾发生,但是灾害的程度也降低了许多。
然而不过是抚恤洪涝灾害的地方州府,却炸出不少借此事大作文章,口诛笔伐的官僚...先前便已察觉到朝堂中有党同伐异、争权夺势趋向的严可求,又敏锐的察觉到这恐怕也是山雨欲来的征兆。可是他也并没有直接点名有人意图弄权把握朝政,不会轻易把话说死,而让自己也有可能卷入朝堂派系的争夺中,这也算是严可求为官精明的一种体现了。
而李天衢闻言点了点头,随即别有深意的长声说道:
“治水讲究的是堵不如疏,可是御下之道却不尽相同。有的人经过疏导,便能意念通达,而不至还会有什么非分之想。可是还有些人...无论堵塞漏卮、疏导劝解也是行不通的。洪水猛兽,固然要治,只不过还要看有多重的病,而又须下多猛的药了......”
李天衢说话也卖起了关子,然而严可求一听便知,魏朝帝君实则早就注意到朝堂中有元勋重臣开始广招党羽,意欲打压异己的现象了...还不至如此,弄权重臣以为能瞒过皇帝,殊不知魏朝帝君这边只怕早已是磨刀霍霍,就看着他们还能闹出多大的阵仗......
再想下去,向来从容淡定的严可求眉宇间也不由流露出讶异之色,又向李天衢望去时,眼中也多了几分敬重。既然自家主公心里早就跟明镜似的,严可求心说自己也就没有必要从旁侧击的试探,再寻思又当如何防范于未然了。
而李天衢、严可求之间这番交流,旁人只怕还没听出什么,但是他们两人也都已得知对方言语中的含义。都是聪明人,彼此也不必把话说透。严可求自知也只须把全部精力都用在经略河西事宜上,汴京朝堂那边的事,他完全可以置身事外,既然自家主公心里有数,也就没必要再去操那份心。
和严可求这样的智囊谋臣谋议大事,李天衢也是倍感轻松。如今他尽管把心眼都用到甘州回鹘等河西割据势力那边便是,也没必要参与进魏国朝堂的权谋斗争当中。
不过李天衢也不由又想到,如今吴王杨行密已然身故,而他那不成器的长子杨渥继位以来,便早已经他作死的表演...估算时日,想必也已快逼得他麾下那些宿臣不得不动手了。
然而吴国国主杨渥倘若再有个好歹,徐温、张颢这两个权臣的立场也将迅速转变,本来是拴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可之后也会把彼此变成掌控吴国大权的最大障碍。但是与此同时,国内可还有不少旧臣宿将,如若权力中枢一直处于动乱状态,那么吴国也极有可能会陷入四分五裂的状态。
而严可求这个按原本轨迹,本来应该是投到徐温帐下,而一力辅佐其斗倒政敌,掌控大权,而为日后徐氏篡权称帝打下坚实基础的顶级谋士...徐温若没有严可求出谋划策,他也无法顺利斗到张颢那个政敌,如果不能迅速整合内部,而致使内乱一直持续下去,那么恐怕这一方割据政权,也无法扛到由杨氏南吴,过渡到李氏南唐......
偏偏命途轨迹早就已经出现变数的严可求,从一开始出仕便没有去投奔那时尚还随着杨行密,与贼首孙儒较劲的徐温...李天衢寻思徐温、张颢终究会被逼到篡权弑主的份上,可是事态再进行下去,谁又有能力迅速平定吴国内部的乱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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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上次信誓旦旦的启用自己提拔的心腹,前去攻打楚国马殷却落得个惨败的下场,气急败坏的吴王杨渥更感到颜面扫地。
即便朝堂中的文臣武将,对待他这个一国之主,明面上也总要保持恭顺的态度...但杨渥心态愈发的敏感,当麾下臣子的目光望过来时,他也总能感觉对方的眼神中应该是蕴藏着别样的含义:
比起先王,此子果然不成器。
深受刺激的杨渥,不但仍打算集结军旅,寻思着实在不成,便就近讨伐吴越钱镠、闽国王审知,无论如何也要证明他也是能开疆拓土,而不逊于自己父亲的一代雄主。甚至听闻北面魏、晋两国同时举兵西征,已然灭了梁国之后,杨渥又立刻想到是不是趁机再挥军北渡,夺回江淮故地?
而吴国朝堂一听杨渥的打算,也顿时炸了锅。前番魏帝李天衢双线作战,于北杀退朱温,于南也迫使先王无功而返...如今这等形势下,杨渥这败家的玩意还打算去捋魏国的虎须?
然而杨渥就好像是个撒泼的熊孩子,大人越劝他便越要闹。而且眼见朝中宿臣反对的态度强烈,这也更刺激到杨渥敏感的自尊心,是以他也发了狠心,打算再找些彼此看不顺眼的旧臣开刀,而做杀鸡儆猴的打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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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打盹,没想到一下子睡了几个小时,这段时间也总觉得经历跟不上,这两天晚上也有些事。所以趁着节日,今、明两天单更,调整一下状态。祝各位劳动节节日快乐
651章 投敌,投敌...以后还有人会投敌
一彪身着黑袍黑甲的人马,自宁**藩镇治所宣州宣城向西疾行,然而行至一处关卡时,立刻也有军士出来喝问。只是眼见那些马步军众各个杀气腾腾的模样,把守要隘的吴军将兵,也登时被震慑得骇住了。
而这一拨看似要西奔出走的人马当中,有一员玄甲黑袍披挂的将官策马行出队列。他面庞清瘦,颌下蓄着山羊胡,头戴的兜鍪下沿那对招子时隐时现,环视向前方那些惊惶的守兵时,眼中似乎也流露出些许杀意:
“怎么,你们也拦住我等么?即便过往是同僚袍泽,但是吴王无端打压功勋宿臣,我等本无过失罪责,却只怕要枉遭杀身之祸...为了自保,也只有另谋出路,你们若是执意阻拦,我们回去,已只有死路一条,关乎身家性命,我等也只有拼命了......”
听那将官言语威慑,把守此处关卡的军校也根本不敢呵斥询问。他闷不做声,却看似下意识的向后倒退了数步,麾下兵卒也是有样学样,纷纷让出了一条道路,看来也是打算装糊涂,任凭这一拨人马从宣州地界出逃离去。
率众出走的那员将官见了,朝着把守关卡的军校微微颔首,似是示意致谢,旋即便清喝一声,带领追随他出逃的黑甲部众扬长而去。而眼线这拨人马在视野中渐渐消逝,此处关卡的军校兵卒也都松了一口气...毕竟这一拨背离吴国出走的兵马虽然人数不多,却是当年由先王杨行密亲手组建,堪称吴国最为剽悍善战的军旅黑云都当中的小撮精锐之士......
当年号三十六英雄,而随着杨行密打天下的功勋宿臣当中,有一人名为吕珂,本为汉末三国时节孙吴名将吕蒙的后裔子孙。做为前代吴王的亲信,他也曾受命官居都指挥使,统掌吴王身边的亲兵黑云都。
杨行密抱憾身故之后,吕珂虽然阳寿也已绝尽,可是他的儿子吕师周接任黑云都指挥使一职,然而如今他也已奔走出逃,去投奔楚王马殷了。
当初吴国以武勇而闻名于军中,肯为先王竭忠效死的大将王茂章,只因不愿把兵权交给当时还是世子的杨渥便被记恨,终究在新王继位后遭到无端讨伐,而只得含恨叛逃,如今投奔至本属敌对势力的魏朝更名为王景仁,据说于魏朝灭梁的战事当中又立下不少战功...元勋将领却要被无端降罪,这也早已闹得吴国旧臣宿将人人自危。
而杨渥的确是打算对黑云都下手,毕竟是他父亲杨行密一手组建,也是由吴国旧臣派系掌控的亲兵,杨渥自以为另行组建衙内亲兵,偏偏就不信会比黑云都这支早已打响名号的精锐军旅逊色...所以不但打算彻底拆分先王的亲兵部曲,身为黑云都指挥使的吕师周,既然是旧臣宿将子嗣,平白无故的,却也要成为新王打压清洗的目标......
也已提前打探到风声的吕师周不愿继续忍气吞声、坐以待毙,与麾下心腹伙同近千亲随军士,遂选择叛逃出头,去投奔楚王马殷。待杨渥闻讯之后,自然是勃然大怒,可当他下诏调集几路军旅,前去截杀出走的叛军之时,吕师周日夜兼程,抵至楚国东面疆域边界,立刻报名来意,也已进入楚王马殷掌控的治下疆土......
如此这般,杨渥无端讨伐、打压王景仁、吕师周等将才,迫使他们相继叛逃出走,而越是有人背离出逃,杨渥便越是不信任吴国朝堂中那些老资历的文臣武将...这已经形成了恶性循环,国内才干流失,反而被吴国的敌对势力大加重用。
这等形势之下,手高眼低,分毫没有自知之明的杨渥却仍在盘算着攻打吴越、闽国、南楚...甚至新近灭梁的魏朝。再这样下去,追随先王出生入死打下来的基业,只怕就要被杨渥这小儿给败光...即便那厮是先主杨行密的亲生长子,为了保全自己的身家性命,吴国旧臣当中有人也势必要出手了......
一日清晨,宣城兴修的王宫正门忽的有惨叫声响起,本来报说入宫要觐见吴王的那两名大臣身后,随行军士忽然暴起突袭,扑向值守的门禁兵卒。腰挎的钢刀出鞘,鲜血顿时飙射而出,其余兵卒见了,立刻要惊呼示警,然而却被旋即扑上来的军士死死制住,只片刻的功夫,王宫正门前便被触目惊心的血红色所溅染,把守门禁的士兵,也尽数倒在了血泊当中!
官居吴国左牙指挥使的张颢,以及右牙指挥使徐温面色阴沉,他们对视一眼,很快点了点头。随着身旁亲随一声清喝,宣城当中,临近王宫正门前的街坊间忽然又蹿出数百牙兵,他们尽皆手执锋刃明晃晃的军械,便直朝着王宫内涌去。
而此时此刻,从宿醉中醒来不久的杨渥,好不容易打起精神,正召来由他亲手组建的东院马军部曲将官,以及刻意提拔的青壮官员,商议的倒是自吕师周叛逃出走,打散先王亲军黑云都,乃至原来由李神福亲掌的黄头军之后,又有哪个旧臣更为碍眼,也已有不臣之心,也应拆散其麾下军旅等事宜......
忽的惊闻殿外喧哗声大作,似乎又有几声惨嚎声起,而成队军士动弹起来的脚步声,以及衣甲所发出的铿锵声也是愈发的清晰...杨渥的屁股好似被人狠狠扎了一下,他迅速从王位上弹起身子,然而还没等他开口喝问,便见一队队军士鱼贯冲入殿中,手中长枪钢刀,不但朝向殿内其余惊惶的亲信官员,一双双招子瞪视过来,甚至正对着他这个吴国的王持刃相向!
杨渥震愕得一时间呆若木鸡,直到他又望见徐温、张颢二人踱步走进殿中,便立刻尖着嗓子大声叫唤起:
“大...大胆!张颢、徐温,你们果然图谋不轨,孤乃吴国之主,却要弑主不成!?”
本来曾被杨渥叱骂做不过是先王豢养的走狗,然而一直以来却也只得表现出一副恭顺模样的徐温,这个时候他面色却是阴测测的,而听杨渥喝问,他刻意摆出副讶异的神色,并玩味的回复道:
“果然图谋不轨?大王何处此言?臣等又怎敢以下犯上?只不过...大王身边有奸佞进谗言作歹,而微臣与张指挥使,为我吴国,只是要诛杀大王左右乱政者罢了......”
而性情较之徐温更为激进的张颢,则又踏前数步,他那对凶芒毕露的招子,先是在杨渥乃至其亲信身上环视了一圈,忽的冷笑一声,又嘶声恨道:
“先主当年起于微时,招聚臣等一并共谋大业,这多少年来出生入死,也终于能辅佐得先主得前朝赐封为王爵,自此雄踞一方,终于得以立国祚、创基业...而先王的心血,终究不能毁于一旦。
然而当年诸葛武侯便曾有言:亲小人远贤臣此后汉所以倾颓也。可大王却为奸佞宵小‘所蒙蔽’,无端降罪,致使我等本有开国之功的宿臣终日惴惴不安,而臣与徐温既然分为左、右牙都指挥使,也是追随先王时日最久的宿臣,而大王又‘听信谗言’,如若臣等不抢先清除大王身边奸佞,恐怕接下来...便要对我等下手了吧?”
652章 犯上夺权,从来都是一不做,二不休
本来为吴王杨渥所重用的青壮派亲信,在震愕中听着徐温呵斥他们进谗言乱政误国的罪状,相继又被如狼似虎的军士给拖住殿去,在外面也早有等候的力士往掌心唾了口吐沫,便抡起手中铁楇,直朝着他们恶狠狠的砸将下去。
浑重的铁楇砸在血肉之躯上,发出“嗵!”、“嗵!”...的沉闷重物撞击声响,交织响起的,还有清脆的骨骼碎裂声。
那些遭受砸击的臣子口吐鲜血、扑地哀嚎,浑身骨骼相继断裂折碎,而有些人头顶挨了一记,当即头骨崩裂、乌珠迸出,整个脑袋尽被喷出的红白之物所溅染,然而当即毙命,也总好过还要继续承受那种被活生生砸死的痛楚......
大殿当中,也有些杨渥的亲信听见外面响起的重击声,乃至他们的同伙撕心裂肺的惨嚎声...意识到自己也将面对同样的绝境,自然不甘心坐以待毙而试图挣扎反抗。
然而早有准备的军士们立刻扑上前去,以棍棒、刀背、枪杆...殴击猛砸,很快的,那些杨渥提拔的亲信浑身上下鲜血淋漓,一个个气息奄奄,相继又被张颢、徐温二人麾下的牙兵如拖死狗那般拉拽了出去,终究也无法改变被铁楇砸死的下场。
而杨渥即便声嘶力竭的大声叱骂,可是也有几个面无表情的军汉扑上前去,将他生生按在王座上动弹不得。杨渥也只得眼睁睁看着他心目中的股肱心腹,一个个的被拖拽出去,再被铁楇活活打死...他双眼中似要喷出火来,可是恶狠狠的目光,又与张颢、徐温那冷漠的目光对视在一处,也丝毫无法改变眼下这等受制于人的局势......
到了现在,杨渥也还没有意识到,自己便如一只在狼群面前狂吠的小狗。只因为他是先王杨行密亲生长子,继承吴国王位的君主身份,所以当初随着他老子打天下的旧臣宿将才会一忍再忍。然而真的被逼急了,被激怒的野狼回头一口咬下去,便立刻足以咬断小狗的脖颈。
什么李天衢、朱温、李克用...乃至自己的父亲杨行密,杨渥虽然这个不服、那个不忿,以为自己半点也不比那些当世雄主逊色。可是他生性极好游玩耍乐,又是一味的任人唯亲...不但御下治国,就连平素任命安排宫禁宿卫都缺乏最基本的概念。
所以如张颢、徐温这等早年追随他父亲杨行密的老油条一旦出手,要制服住他,也简直是易如反掌。
直到被杨渥召见的亲信,悉数死在铁楇之下,张颢、徐温走形式的朝着被按在王座上的杨渥施了一礼,便扬长而去了。
然而他们二人也注意到,杨渥恶狠狠瞪视过来,眼中仍透着无尽的怨毒...张颢与徐温也很清楚,方今在位的吴王先前欺凌蔑视、打压排挤他父亲一代的功臣旧人,但是委曲求全,应该还能保得住性命...可是这桩事一旦做下,杨渥可就是恨不得将他们两个尽早杀之而后快了......
这场兵变,张颢、徐温对外宣称谓之“兵谏”,以吴王身边有奸佞作祟,也只得动用武力规劝君主的名义,肃清了杨渥身边的亲信,而一并把控住吴国军政大权。
差不多在同一时刻,李天衢御驾自长安启程,班师回朝,方才过了潼关之时,张颢与徐温,也已迅速叫停了本来杨渥意图对外用兵的计划。
形势陡转,如今吴国内部,反而轮到了张颢、徐温开始清算其余由杨渥提拔的亲信,出手也更是决绝狠辣,决计不会给对方卷土重来的机会。甚至有些本来并非是由杨渥任用提拔,只是对于张颢同徐温发动兵变挟制吴王一事颇有微词的朝中同僚,也连带着遭到清洗......
而当年同为杨行密麾下被世人以“三十六英雄”相称,在吴国尚还握有一定权势的宿臣旧将,虽然大多人对于张颢、徐温通过兵变掌控吴国军政大权采取默认的态度,毕竟杨渥那小儿再一意孤行下去,不止他们也将一直遭受打压排挤,这一方割据政权也已有亡国之危...然而对于张颢、徐温而言,开弓没有回头箭,他们也已是势如骑虎,有的事既然已经做下,便是一不做、二不休了......
即便通过所谓的兵谏控制住自己的君主别干浑事,与篡权弑君完全是两个概念...杨渥那小儿再混账,毕竟也是先王的亲生长子,方今还是吴国之主...其他旧臣宿将,就算能接受有人挟制君王,但也未必能认同有权臣要把事做绝,弑杀君主,并趁机独揽大权。
但是张颢、徐温却十分清楚,杨渥如今心中的仇恨,可就全落到了他们二人身上。毕竟他仍是吴王,有朝一日倘若重新掌权,张颢与徐温甚至自己也必将死无葬身之地...既然彼此已彻底撕破脸皮,也顾不得什么先主的君臣情谊。
先是发动兵变挟制住吴王,也是为了观望其他吴国宿臣的反应...而下一步的事,终究还是要做......
李天衢的御驾,方自途径洛阳府之时。张颢、徐温很快便又谋议定了,由徐温差遣右牙部众,控制住吴国王宫内各处要隘。而张颢则派遣其心腹带领一拨兵卒,趁夜直扑入杨渥所处的寝宫当中。
距离张颢与徐温进行兵谏尚还未过去许久时日,杨渥便又听见寝宫外传来阵阵喧哗声,当他立刻从卧榻上跃起时,仍是大批兵卒便直撞开门,凶神恶煞的扑了进来......
“方今吴国之主寡恩薄义,戕害功勋旧臣,致使人心离散,国已有覆亡之危!奉左牙指挥使军令,特来诛杀你这昏聩之主,以平定我吴国危患!”
为首那员军将阴声说道,他便似是嗜血的野兽那般,一对招子凶芒毕露,直勾勾的凝视向杨渥,也丝毫不掩饰今夜就是要达成刺杀君王的目的...毕竟隶属于左牙军,这个名为纪祥的将官,也属于这般时节很典型的藩镇牙将,比起自己的直属上官张颢,他对于吴王却没有什么忠心可言。
而比起先前跋扈张扬、目中无人的态度,杨渥如今脸上也满是惊惧震恐之色。自打被张颢、徐温发动兵变挟制住以来,他虽然也想到那干逆臣胆敢以下犯上,只怕也会把事做得更绝......
然而杨渥却没有料到,这一天会来得如此之快。
眼见冲入寝宫之内,而以纪祥为主的数十牙军将兵一步步的向自己逼近过来,杨渥骇得浑身发抖,下意识的又连退了数步,然而直到逃无可逃、退无可退时,他为了保全性命,又立刻嘶声嚷道:
“且慢!徐温、张颢这两个乱臣贼子,起先说什么以兵劝谏,这边按捺不住暴露了他们的歹心!徐温、张颢贼子要行刺孤,意欲谋反,这又如何掩盖罪行,而向其他文臣武将辩解?
孤毕竟是吴国之主,到底是你们的王!若是孤今夜遇刺身死,其他臣僚也势必要讨伐弑主叛逆,到了那个时候,你们一个个的也都别想活!可倘若尔等肯拨乱反正,去助孤诛杀徐温、张颢这两个乱臣贼子,孤保你们荣华富贵,必然厚封重赏!”
653章 弑主之后,同伙反目
听杨渥嘶声叫嚷的言语,倒也有些牙兵停住了步子,一时间面面相觑,有的人面露犹疑之色,有的人听方今吴王开出的条件,也不免有些动心。
毕竟要弑杀一国之主,干系罪责重大,一些牙兵也难免有所顾虑。然而张颢麾下心腹纪祥,却冷笑了一声,随即嘶声说道:
“昏君,先是你逼迫得左、右牙指挥使只得以兵谏夺权,也必然是怀恨在心,早已视我等牙兵如仇寇而欲诛杀清绝。你若不死,我等既为张、徐两位指挥使麾下牙将亲兵,日后早晚也必定不得好死!既然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你这般言语,还能骗过谁去!?”
纪祥狠声说罢,身子旋即便如离弦之箭暴蹿而去,抡起手中钢刀,便朝着杨渥的脖颈劈斩下去。杨渥瞪圆了满是惊恐之色的双眼,忽的发出一声尖叫,下意识的连忙侧身闪避,然而却终究慢了半拍,钢刀刀锋,当即便剁入他的脖梗处!
猩红的鲜血激溅,钢刀却卡在了颈骨处,而未能立刻切断杨渥的喉管...吴王寝宫当中,骤然响起极为凄厉的惨嚎声。甚至宫外也有使女、内侍忽的听见,而骇得不由浑身一震。
然而杨渥寝宫周围,内侍与宫女无不噤若寒蝉,只得畏缩成一团不敢动弹。因为由徐温统领的右牙部众军卒,都手持明晃晃的兵刃将他们给制伏住,在这个时候也根本不会有人会试图救驾保全杨渥的性命。
而在寝宫外肃立等候的徐温、张颢二人,依稀听见杨渥所发出的惨叫声,这一对曾经在那个不成器的吴国之主面前向来低声下气,也只得容忍的衙内近臣,脸上也不约而同的露出了狰狞的笑意......
如若先主在世,我等便是生得泼天大胆,也断然不敢有弑君夺权的心思...可是杨渥你这小儿逼人太甚,若是任由你肆意胡为下去,非但我等身家性命不保,吴国江山社稷,也终究要断送在你手中...所以这些事,可都是你逼得我等不得不做的......
而吴王寝宫当中,脖梗处生生挨了一刀的杨渥扑到在了地上,鲜红血液呲呲的也正从创口往外喷涌...他不但感受到钻心的剧痛,也体会到有股彻骨冰寒似将他慢慢给包裹住...杨渥噗的喷出一口鲜血,趴伏在地上,仍下意识做着挣扎的动作,而嘴中也含糊不清的说着:
“不可杀我...孤是父王的骨血,可是你们投效尽忠的先主子嗣...而孤到底是王......”
眼见未能一刀斩杀杨渥,纪祥又恶狠狠的啐骂了一口。很快的,他又回过头去,望向那些呆立住的牙兵军士,旋即厉声喝骂道:
“还愣着作甚?尽早宰了这个昏君,处理尸首,之后按张指挥使指示,可还有要紧的大事须做!”
...杨渥中刀扑倒在地,即便一时未死,可纪祥旋即便上前将他活活勒毙,以确保其彻底死透了。其余军士上也立刻上前,清洗寝宫中的血迹。毕竟刺杀吴王杨渥虽然容易,但是好歹也仍要其他吴国属臣做个交代......
当夜吴国王宫内的惊变之后,宣城内诸多文臣武将的府邸也是一片鸡飞狗跳。张颢分遣军士,奔赴各处官邸,急报王宫内有大事骤发,而召集一众宿臣旧将,速速至宁国军藩镇牙署庭院谋议大事。
然而吴国朝臣紧赶慢赶着,先后抵至牙署庭院之际,他们的亲随也都被挡在使府之外。而通往庭院的各处夹道,却有诸队就手持利刃军械的左、右牙军兵卒严阵以待,这也让陆续抵达牙署的文臣武将陡感到一股威压的意味......
“大王忽染暴疾,已于今夜薨命了......”
当张颢从正堂中踱步走出来,默然环视面前争先发问的朝中同僚一圈,便慢条斯理的说道。然而他轻飘飘的一句话,也登时引得庭院内的吴国属臣一片哗然。
吴王染了暴疾,突然离奇毙命?除了痴傻的蠢汉,这等说辞又有谁会信!?先前你与徐温以兵谏的名义,制伏住吴王,旋即又大肆清洗由他提拔的亲信。这还未过多久,吴王便死在了宫中,这也必然是你行刺弑君,杀了吴国之主,到底是欲盖弥彰,又岂能瞒过我等!?
在场即便也有些开国宿臣,能够体谅张颢先行兵谏,如今又干下弑君这等逆行的因由...可是设计杀害主公,这等事的性质也实在太过恶劣,有不少朝臣当即不由的面露激忿之色。
即便大王无道...可毕竟是一国之君,又岂是你说杀便杀的!?
然而眼见张颢面色阴渗渗的十分骇人,周围还有不少他麾下牙兵持刃相向...什么义愤填膺、声讨斥责的言语不由的又咽回了肚中。在场一众文臣武将也都十分清楚,既然张颢敢对吴王杨渥下手,现在的他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如果这个时候蹦出来,再惹得张颢恼怒,也只会血溅当场、枉然丧命。
牙署庭院当中,剑拔弩张的氛围,似乎也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而在旁观望的徐温见状,按先前所想,他轻咳了一声,刚站出身来,正要安抚庭院内惴惴不安的朝臣之时...张颢的目光,便幽幽的落到了他身上:
“徐指挥使,我还有大事要说,你暂且噤声......”
徐温一愣神的功夫,张颢便又瞧向面前众人,再开口时,他言语中也透着股威胁的意味:
“大王既离世...而宁国军节度使牙署,本来由我吴国中枢所在,你们以为,如今又当由谁来主持?”
吴王杨行密,一直到死都未曾得偿所愿,而从魏帝李天衢手中夺回他原本宣称的淮南军藩镇故地。所以吴国的权力中枢,便一直处于他最早打下的宣歙道宁国军治所宣州宣城。
同样作为吴国的国都所在,所以谁能做宁国军节度使,便意味着将总揽国家军权。然而此处藩镇,本来是会由吴王监管,也没有必然让军权旁落其他权臣。
然而张颢先是诈称吴王杨渥染病暴毙,又急不可待的逼迫一众朝臣承认他接掌宁国军节度使...也就意味着他要公然架空吴国杨氏宗室,实际上将掌控的权力,也与一国之主别无什么两样。
呃?这不对啊!弑君这等大事,虽然是不得不做,可是按先前共谋议定,你张颢可不是这么说的!
本来与张颢合谋行刺杨渥的徐温,在这个时候脸上也露出惊诧的神情,眉宇间还夹杂着几分惊怒之色。
毕竟从兵谏夺权,再到干下弑君这等逆行,也势必要遭到群臣非议...所以按徐温先前所想,杨渥固然要杀,否则自己与张颢以后都落不得个善终。可是之后急召吴国朝臣共议,也当以安抚为主,尽可能的拉拢昔日宿臣同僚。到底为了吴国的处境,也关乎元勋功臣的前程...终究不能任由杨渥再胡作非为下去......
所以在这个节骨眼上,还不急着瓜分权势。然而张颢却放话说要众臣承认由他司掌宁国军藩镇,这厮也无疑是要违约,已是迫不及待的,要压过与其合谋弑君的同伙一头!
徐温彻底意识到张颢的用意所在,他勃然色变,到也如在场不少朝臣那边忿恨的瞪视过去。而张颢的目光,也阴测测的乜了过来,瞧他的眼神,似乎也是在警告徐温:
弑主的事,虽是你我一并做下的...然而事到如此,你可又有胆子敢与我作对?
654章 再往后的事,已完全脱离原本的轨迹
“我再问你们一遍,谁可为宁国军之主?”
...“你们都聋了不成!我吴国军政大权到底该由谁来主持!?”
张颢又接连追问了两次,他也已是愈发恚怒,然而在场众人,却仍没有应声。包括徐温在内,牙署庭院内反而陷入一片死寂,几乎所有吴国朝臣,都冷漠注视着大为光火的张颢睁圆了双眼来回瞪视,却仍是在做无声的抗议,也是在向张颢表态:
你先是弑杀吴国之主,随即又引兵挟制我等...即便眼下不便发作,可是也休要以为我们会受要挟就范,而让你这厮独揽大权。
如果事态按照原本的轨迹那般进展下去,这时候应该是严可求立刻站出身来,向张颢谏言虽然吴国军政大权非公莫属,可非但四邻没有安定,其他在外领兵屯戎、坐镇一方的先王旧将只怕也不会顺服,所以公当先立幼主,以摄政的名义统掌朝堂,时日一久,其余文臣武将自然是莫敢不从......
然而趁着张颢踌躇寻思之时,严可求则冒险以杨渥之母史太夫人的名义,暗自急了封书信藏于袖中,再公然宣读杨氏创业艰难,而吴王不幸身故,于理因由先王子嗣按次序继位,谕告文臣武将不要辜负使命,竭力辅佐新主...仓促的时间内私些诏谕,以先王遗孀的口吻,竟还说得声情并茂,言辞激昂,使得听者无不感动,傻了眼的张颢眼见众意难违,也终究不便再威逼下去......
然而如今严可求却是身为魏帝李天衢的心腹谋臣,受封为西京留后,去与河西诸部周旋...没有人出面来打消张颢夺权,甚至篡位的念头,庭院间众臣便也只得一直僵持下去,眼见周围牙兵手持明晃晃的兵刃,似乎又逼近了几步,而心焦气躁的张颢来回瞪视,眼中似乎也流露出几分杀意......
现场的氛围愈发的紧张,似乎又一场杀戮,也将是一触即发。
如若当年天平军节度使朱瑄的族弟朱瑾按原本的命数,活到南奔吴国...性情凶暴桀骜的他,眼见严可求出手使计,暂且打消张颢急于上位的心思,将一场危难化解于无形之中,也会发出“瑾年十六七岁即横戈跃马,冲犯大敌,未尝畏慑,今日对颢,不觉流汗。公面折之如无人,乃知瑾匹夫之勇,不及公远矣”...这般的感慨。
似是由于气急恼怒,双目中已满是血丝的张颢已动了杀心,然而也没有人在这个时候做出头鸟,会冒尖跳出来斥责他弑君篡权的逆行,张颢倒便于抓几个典型杀鸡儆猴,以做威慑。
庭院内一众朝臣的反应,却是出奇的一致。张颢再是气恼,心说也终究不能将宣城当中所有朝臣一股脑杀尽了......
然而杀也不是、放也不是,这却又当如何处置?
“左牙军听令!把这干人等...给我押下去!”
张颢忽的又厉喝一声,命令麾下左牙亲兵部众扑上前去,要将在场吴国朝臣给尽数控制住。他这般行径,看来也是在向其他臣僚表态:
不过你们承不承认,宁国军...乃至吴国之主,我是做定了!
人群中这时才响起一阵惊呼斥责声,毕竟张颢既然宣称吴王染疾暴毙,那无缘无故的,又要看押住他们这些属臣作甚?明显他已是急不可耐,觊觎权位的吃相,也不免太难看了些!
然而锋刃森寒的钢刀长枪逼到面前,毕竟是好汉不吃眼前亏,庭院内众多臣僚再是愤慨,到底也免不了要受制于人。而当张颢在向与他合谋弑君的徐温望去,就见那边亦有不少右牙军的兵卒疾步上前,擎起军械、持刃相向,每个人脸上也满是警惕之色......
与徐温分别担任左牙军指挥使、右牙军指挥使,彼此还是今夜共谋刺杀吴王杨渥的同伙...张颢倒是也打算立刻控制住徐温,然而他也很清楚,今晚对方麾下牙军齐聚,也必定不会任凭他人处置...如若左牙军、右牙军现在便立刻翻脸火并,那也无法控制住宁国军宣城内的众多臣僚。
所以张颢对徐温对视,虽然彼此的目光似也已迸射出火花来...然而思前想后一番,张颢终究也只能恶狠狠的威胁道:
“徐指挥,你且好自为之......”
张颢狠声说罢,旋即断然拂袖,便转身离去了。而徐温注视着张颢离去的背影,他嘴唇微动,但欲言又止,终究也只是重重的冷哼了一声,而并没有因为张颢临时变卦的行径采取任何行动......
“岂有此理!张颢那老狗,倒也敢觊觎吴国国主之位!就算要取代杨家宗室,也须是我徐家的!那张颢也配来争?阿爹勿忧,孩儿这就召集亲信,趁夜杀入张颢老贼府邸,砍了他的狗头,转由我徐家控扼住吴国一众臣僚,届时阿爹便可坐上王位,孩儿便为世子,这吴国不还是我徐家的?”
不久后,徐温府邸当中,忽的有人厉声喝骂道。到底徐温的长子徐知训,平素为人也狂妄惯了。听闻本来与自己父亲合谋的张颢变卦,还要骑在他徐家头上,又如何会善罢甘休?
毕竟本来按着史载轨迹,徐知训便是仗着自己的老子权势辅政当权,而骄横恣肆,不但凌辱诸将,乃至时常侮弄吴王,分毫不守君臣之礼...甚至还会不断的招惹按原本轨迹会投到南吴的朱瑾,索要名马,意欲将其爱妾强行占为己有,还要罢黜兵权...最终是恶人自有恶人磨,也激得朱瑾拼着自己的性命不要,而暴起出手砍了徐知训的脑袋。
“愚蠢!你还不给我回来!张颢既然胆敢挟制众臣,不顾众意而必要做吴国之主...他也必然是早有准备,尚还不知又暗中勾结了那些部众...今夜也只得打起精神,督令右牙军严防巡视,切不可给他可乘之机......
而你却要杀入张颢府邸,他又怎会不防备,到头来还要给那张颢向为父兴师问罪的理由!如若右牙、左牙两军斗得个两败俱伤,你以为吴国便还是我徐家的?为父好歹这些年来孤心苦诣,自问识得权谋之道,偏偏怎会有你这么莽撞愚蠢的不肖子!”
眼见徐知训撸胳膊挽袖的便要往外冲,徐温更是气不到一出来,当即劈头盖脸的将他骂了个狗血淋头。而徐知训虽然是亲生长子,徐温瞧他那副张狂的模样,却不由的想到了就在不久前由自己与张颢合谋杀害的吴王杨渥......
而徐知训再是骄横恣肆,在自己老子面前倒还不敢造次,然而他仍是满脸的不服不忿,当即瞪圆了双眼,又恨恨的说道:
“可是...阿爹!难道我等便任由张颢老狗挟制住臣僚,而自称做吴国之主?再这般下去,那厮到底不还是要压制住我徐家的声势!?”
徐温闻言,重重的冷哼一声,实则他现在也是心乱如麻,实在没有应对之策...而除了自己不成器的长子徐知训之外,徐温的目光一乜,飘过同处于厅堂当中的另一个儿子,眼下看来也是束手无策的徐知询,而又落到另一个人身上,忽的沉声问道:
“知诰,你平素也很有主见,如今张颢自作主张,反而要迫使我徐家臣服...你又怎么看?”
655章 南唐开国皇帝,徐家受气的养子
被徐温唤作知诰的那人,虽然看上去还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可也已是身长七尺,生得方额隆准,貌相也十分英武。
而他并非是徐温的亲生子嗣,原姓李,出身微贱,自幼颠沛流离。因当时战乱亲生父亲不知所踪,遂为伯父带至濠州。而当时杨行密以救援淮南节度使高骈的名义,曾一时打下濠州之际,本来将其收为养子。
当时的杨行密,对这个少年十分看重,也曾发出“诸将子皆不及也”的感慨,却引起他亲生长子杨渥的嫉恨...不能为膝下诸子所容,杨行密也只得把这个少年交托于徐温抚养,并改名徐知诰。
李天衢自然也知道这徐知诰在正史线中的另外一个身份,按原本的轨迹,他将改回本姓为李昪,随后更是逼迫杨氏吴国的末主禅让退位,而做了南唐的开国皇帝。而后世被誉为千古词帝的悲催后主李煜,也正是这徐知诰的亲孙子。
而听得徐温点名询问,方才先是被自己的老子骂得狗血淋头的徐知训,也立刻投射过去仇视的目光...徐知诰略寻思一番,便以犹如洪钟的声调恭谨回复道:
“父亲与张颢共谋除国主杨渥...本为自保,然而那张颢欲壑难填,已有篡位夺权的歹意,殊不知这也已惹犯众怒,吴国文臣武将即便一时受制,哪个又肯服他?
孩儿以为,眼下固然不宜与张颢厮杀冲突,否则右牙军旅折损,也唯恐要有其他臣僚趁机要追究弑主的罪责。可是听父亲言语,方才与牙署庭院当中,张颢专横胁迫,甚至也要要挟父亲,这倒也易于让我徐家与他划清干系......”
听徐知诰提议谏策,徐温双眼忽的一亮,他点了点头,立刻道:
“说下去。”
无论是在自己的义父徐温,还是打量过来的眼神十分不善的徐知训、徐知询这些义兄弟面前,徐知诰仍是副毕恭毕敬的模样:
“本来犯上弑主,虽然难免要遭臣僚非议。而吴王专横无道,戕害先主旧部,父亲与吴国功勋宿臣感同身受,按说也能体谅我徐家的苦衷...可张颢不止弑主,如今更要谋朝篡位,宣城之外,尚还有吴国宿将统兵镇守一方,又如何能容得他这等逆行?
即便不与张颢公然决裂,父亲自可遣人联系各地先主旧将,就算有些事我徐家不得不为...可张颢这般做派,正可将弑君大罪尽推到他身上。而张颢眼下想必也正权衡思量着,要对杨家宗室子裔下手...待诸地宿将意欲兴兵勤王救援杨氏子裔时,父亲再举义旗宣称共讨逆臣张颢,如此不也完全洗脱了弑主的罪责?这对我徐家而言,反而更为有利......”
徐知诰这番言语说完,显然徐温也甚感认同。毕竟自己这个养子非但天资聪颖,又因自己正妻李氏与其本是同姓的缘故关爱有加,而徐知诰侍奉徐温如父,但凡养父抱恙时他也是衣不解带的床前伺候...这也让徐温曾感慨着对他其它亲生子嗣有言“若论孝谨,你们加到一块都不及知诰”......
只可惜知诰这孩儿,终究不是我的亲生骨肉...知训、知询眼下到底还不成器,秉性才干,倘若能赶上知诰的一半,我便也知足了......
徐温心中怅然念着,思忖了良久,便又说道:
“也正如知诰所言,也不枉为父对你的栽培...看来到底还是要隐忍一段时日,张颢急于求成,到底也只会与其他宿臣旧将结怨,这与杨渥那小儿又有何分别?即便先王的子嗣都不成器,可是我徐家还不可觊觎吴国王位,若要服众,还须等候时机把控大权,扶植杨氏子嗣坐上王位才是......”
暂且议定如何应付张颢,而采取不声讨、不反对,然而亦不合作的态度,还是要尽快与吴国其他领兵在外的宿将取得联系。而先是共谋做下弑主这桩勾当,应付吴国臣僚,却又要为对付变卦翻脸的张颢而伤神的徐温感到精力憔悴,也须安寝稍歇。徐知诰则是为了以防万一,还要督管右牙军部众巡视守备府邸事宜。
然而徐知诰刚走出厅堂,还未行数步,便听得他名义上的兄长徐知训厉声喝骂道:
“彭奴!你给我站住!”
彭奴是徐知诰尚还未被杨行密、徐温收养前的小名,而徐知训如此相称,显然从来没有把他当成兄弟看待。
当怒气冲冲的徐知训奔到徐知诰面前,便立刻劈头盖脸的恨声骂道:
“谁给你这厮的胆子,在阿爹面前夸能显会,这是要把我与知询给比下去,以为便能讨得阿爹欢心!?”
情知这个所谓的兄长,方才挨了一通臭骂无处宣泄,而他这个义子却被夸赞,便要把一肚子火都发泄过来...徐知诰却仍是一副驯良顺从,而当即辩解道:
“兄长何出此言?毕竟父亲垂询,我也只得表述心中所想,而为我徐家的前程设想......”
“兄长?父亲?我徐家?我呸!”
然而徐知诰话才刚开头,便被徐知训粗暴的打断了。而徐知训更是伸出手指,一下、一下、再一下...用力的点着徐知诰的胸膛,又恶狠狠的说道:
“说好听,你也不过是螟蛉之子,说不好听的,你只是被阿爹收养的奴仆罢了,也配自称是徐家的人!?方才听你一口一个徐家,便撩拨得我心头火起。想想你的出身,也不过是一介落拓浪荡的微末贱汉,也不知先王是如何作想的,收容了你这厮,还又交托于阿爹照养,可恨这些年来,我也不得不与你这个碍眼货时常相见!
今日也不妨与你明言,吴国江山社稷,是阿爹追随先主打下来的。可先王杨氏,留下的不过都是些败家子嗣,既然张颢那老狗又是操之过急,想来要招致其他宿将征讨...吴国的王位,轮也改轮到我徐家来做!
但是这与你也没什么干系,倘若阿爹能继位称王...吴国嗣君的位子,也只能由我这个长子来坐!你如若当年不曾被我徐家收养,也不过是个贱民蝼蚁,我也只会把你当做脚底的泥!休要以为在阿爹面前装恭谦孝敬,便有机会觊觎高位,如若惹得我不快,阿爹即便能保你一时,却也庇护不了你一世!”
徐知训厉声喝骂,吐沫星子都喷得徐知诰满脸都是。然而被羞辱到了这个份上,徐知诰仍是不敢发作,还连连低头谢罪,并直言道:
“父亲...义父待我有养育栽培大恩,也正如义兄所言,当年卑下若不是为义父收养,正值兵荒马乱的乱世凶年,不过一介出身卑微的流民,只怕不是要饿死,便是为乱兵所杀...此等大恩,深过沧海,卑下如今得以官禄加身,只打算为徐家做牛做马,以报答义父...徐家厚恩!
卑下如今愿为义父鞍前马后,以后当然也愿意为义兄执鞭坠镫。也从来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今日疏失惹得义兄不快,也唯有乞请恕罪!”
发了好大一通火,又见徐知诰一如既往,仍是这副恭顺的态度,徐知训这才稍感解气。他似乎也已是忘了,自己的老子徐温本来是贩私盐、干强盗的营生起家...遂又冷哼了一声,对徐知诰仍是厉声训斥道:
“这便是了,莫要忘了你本来草民贱汉的身份,却撞大运为我徐家贵胄公卿所收养。以后乖乖的听我号令行事。毕竟我才是阿爹的亲生骨肉,否则再要惹得我不快...早晚要让你不得好死!”
656章 杨行密的旧部,不是只有你这一个权臣
先是被徐知训羞辱痛骂一番,而徐温膝下次子徐知询从徐知诰身边经过时,也已极为轻蔑的眼神上下大量一番,又不屑的嘁了一声,旋即也扬长而去了。
而徐知诰垂首肃立,直到那两个所谓的兄弟走得远了,才慢慢的抬起头来。一抹狠戾凶芒,也在他的眼中稍显既逝。
义父徐温膝下亲生的长子徐知训、次子徐知询,平素骄奢淫逸、飞扬跋扈惯了。而当他们声色犬马、花天酒地的时候。徐知诰早早的便如徐氏府邸中的管家一般,徐府内上下大小事务皆由他过问。起码徐温倒对他这个养子十分看重,本来过些时日,还打算调任徐知诰至地方上多谢历练,再凭资历功绩转调升迁。
可是徐知诰也很清楚,他再是对徐温尽忠尽孝,但是自己毕竟不是义父的亲生骨肉...而徐温虽然待他十分重用,现在已能看出是有意栽培他好生辅佐其长子徐知训。徐家的基业,也只会由那个把他当成家奴的义兄继承。
不止是为徐温收为义子之后,当年最早被先王杨行密收养,他这个外人若是表现的太过优秀,那个时候,杨行密的长子杨渥更是恨不得要杀他泄愤......
即便先有朱温叱骂膝下诸子为豚犬,而意欲传位于义子朱友文;后有周太祖郭威亲子尽为汉隐帝所杀,是以传位于义子柴荣...唐末五代时节虽然一方君主、公卿重臣多好收养儿义子,亲生的子嗣当中若有的选,也不会轮到养子来继承家业。
所以徐知诰只能逆来顺受,毕竟自己以后的身家性命,只能掌控在徐温的长子徐知训手中...不过他发现自己无论表现的如何卑微,终究无法打消徐知训、徐知询这些义兄弟对他的猜忌于恨意,这也使得徐知诰心中忽的又萌生出一个念头,他眼中也忽的迸出一股决绝的利芒:
吴王杨渥,亦是先王亲生的长子,是以吴国君王的位子,到底要由他来做...可是那杨渥狂妄自大,最终作法自毙,而为义父与张颢合谋杀死...以徐知训的秉性与才干,如若不是义父的血亲骨肉,以后徐家的基业,他也根本不配继承......
即便机会渺茫,如若我能有继承义父家业的机会...无论如何,也一定要把握住。否则即便如今身着锦袍,再是为义父竭力尽孝,在徐知训、徐知询这些纨绔子看来,我也仍不过是被他徐家收养的狗罢了!
※※※※※※※※※※※※※※※※
直到李天衢御驾班师返至汴京,吴国甚至还没有完成君王交接更迭。弑主的张颢不但要挟吴国文武臣子,还派兵软禁住了杨家宗室,目前他算是以吴国代理君主自居,不过在世人看来,当然是名不正、言不顺的篡权逆臣。
“按说那张颢估量形势,也不该如此急躁。看来一旦有了不臣之心,不但愈发得寸进尺,也让人容易冲昏了头脑...张颢又遣使招抚戎卫各处藩镇、州府的吴军将帅,可就算他弑杀杨渥是不得已而为之...如今却又幽禁杨行密的其他子嗣,欲篡位之心,已是昭然若揭,吴国其余手中尚还握有兵权的将领,哪个还肯服他?”
回到了汴京内朝当中,只稍作歇息整顿,在御书房内,李天衢听内侍胥吏禀说南面吴国混乱时局的事态进展,便也不住冷笑着说道。
按说南吴开国之主杨行密麾下,李神福、袁袭、田頵、刘存、台濛...等当初追随他打江山的将才谋臣,虽然因病逝、背叛、战死等因由已经折损了一批,可是尚还有刘威、陶雅、李遇、李简等吴国宿将统掌一方军旅。
按正史线,即便有严可求出谋划策的徐温斗倒了张颢,可是诸如刘威、陶雅等宿将也都不服由徐温把持朝政。毕竟追随杨行密打江山的“三十六英雄”当中,徐温无论名声还是功绩,都是最微末的一个。当年的小老弟,反而要骑在头顶发号施令,他们也当然不会顺服。
可是史载中的徐温有严可求辅佐,杀了其中揭穿他也曾参与行刺吴王杨渥逆行的李遇全家,震慑得其余功勋宿将只得顺服,便迅速稳定住了吴国内部局势...也是因为徐温已经拥立杨渥之弟杨隆演为主,并且已经控制住了吴国权力中枢;
可如今的张颢急于求成,软禁先王子裔,要挟朝中臣僚,做法太过简单粗暴。还以国主的姿态告知治下各处吴军将领...那么如刘威、陶雅、李遇这些杨行密的心腹宿臣,又会作何反应?
更何况,除了最早追随杨行密的老资历,方今官居信州剌史,在军中向来以作战不惜命而著称的悍将周本,对吴国杨家更是忠心耿耿。
针对吴国的局势,李天衢这边方才授意麾下臣僚尽管看戏,因为想必吴国内部时局也只会愈发的动荡混乱...周本就已经统领七千兵马,喊出救援先王宗室,诛杀篡权逆贼的口号,便气势汹汹的杀往宁国军治所宣州。
而周本镇守的信州,本来距离宣州中间也才隔了歙州一处州府...眼下偏偏官居歙州刺史的,也是杨行密的同乡,而位列“三十六英雄”当中的陶雅。他本来还尚在观望局势,结果就见气冲冲的周本主动寻来,一打照面便逼问即便杨渥小儿可恨,无故打压迫害我等,但如今张颢那贼子非但弑杀国君,更是挟制先王子嗣,这分明是要篡位自立。你身为先王心腹,也理当尽快出兵定乱,这还等个什么?
被周本义正言辞的催促一番,陶雅也只得立刻响应。双方兵马合计一万八千人,不出旬日的功夫,便杀至宣州南隅的旌德县地界。
而与此同时,由于东面常州复为吴越国所攻占,便转而调至饶州的吴国另一员宿将李遇,也已统领所部兵马自治所鄱阳启程,同样打出平定叛乱、诛杀贼臣的旗号,北上经过景德镇,进入池州地界,不出许久时日,也将抵至东面接邻的宣州治下......
张颢虽然也是很早便追随先主杨行密效力的吴国旧臣,可是若论行军打仗的本事,他也必然比不上周本、陶雅、李遇这些经历无数杀阵,屡立实打实战功的功勋宿将。而且由他掌控的左牙军部众,大多还要用于看押软禁吴国宗室、文武臣子。
而其它戎卫宣州的吴军,本来也不是张颢的嫡系军旅,如今就算没有几路兵马前来征讨,便也已有要哗变的可能...又怎么可能为张颢卖命死战?所以周本、陶雅、李遇各自统领所部军旅,几乎没有遇到什么抵抗,很快便将杀至宁国军藩镇治所,更是眼下吴国国都的宣州宣城之下。
与此同时,本来与张颢合谋诛杀吴王杨渥,目前却尚处于对持之势的徐温,也立刻宣称与周本、陶雅、李遇几路统军将领联合,为保先王宗室,而势必要尽快诛杀弑君篡权的乱臣贼子......
657章 无论时局如何演变,作死的人,必定要死
宣城南侧城门,虽然仍有喧嚣声不绝于耳。可是城门大开,一队队相继从外地杀来的吴军兵卒,也已涌入宣城城内。
本来与张颢处于同一阵营的徐温,在这个时候又突然宣布要联合其余宿将联合讨逆,仿佛先前合谋行刺吴王杨渥就与他没有半点干系...然而同样戎卫吴国国都的右牙军部众反目决裂,打开城门,任凭周本、陶雅、李遇几路吴军杀入宣城...短于用兵的张颢麾下军旅,也根本无力阻拦。
即便仍有些左牙军兵卒下意识的试图抵抗,然而宣城南门一隅,有数十军校兵卒便如同见了鬼一般,骇得连连后退。他们畏惧的,不但是那些已经冲入城中的步卒,更是面前那个让他们闻名色变的吴军虎将。
吴国大将周本,手持厚背砍刀,一步步的向面前那些左牙兵卒迫近,他面色狰狞,眸子中早已透出浓烈的杀机,眉宇间满是恚怒之色,更如一头随时会暴起噬人的野兽。
而周本面庞上那几道触目惊心的疤痕,让人打眼一瞧,只怕晚上都要做噩梦...张颢麾下牙兵,也都知道在他们面前的这个吴军虎将,可曾于尸山血海中摸爬滚打过数遭,伤口遍体,身无完肌,便拿烧红的烙铁烫治创口,谈笑风生,再继续操家伙砍人...按后世流行的言语形容,就是个活生生的“狼灭”......
几路征讨军旅来得快,同谋徐温翻脸的也快,宣城城门沦陷的更快...又撞见周本这员虎将,哪个还敢上前与其玩命?
忽的周本双目凶芒暴涨,便嗔目厉声吼道:
“尔等还要追随张颢那逆臣贼子助纣为虐?老子要救先王骨血,不耐烦久耗下去!不立刻放下兵刃,听候发落,皆杀无赦!!”
周本嘶声怒吼,那般势威当真犹如山中虎啸,也当即震慑得面前那干兵卒立刻抛下手中兵械,乖乖的伏在地上。当周邺、周祚二子,又率领着诸队兵卒从身边疾窜而过,周本又扬起砍刀,并高声喝令道:
“儿郎们,速速随我撞入王宫,救宗室、杀国贼!”
而在宣城城内另一侧,自街坊间蜂拥而至的近千吴军将士,也将一拨戎卫城郭的军卒团团围住,他们厉声嘶吼着,挥舞手中钢刀长枪,喝令面前那干本是同僚的守军速速弃械听凭发落。
陷于重重围困中的,还有当初按张颢旨意,亲手诛杀吴王杨渥的左牙军将纪祥,脸上却全无当初弑君时那般狰狞的狠劲,此刻他脸色苍白、目光散乱,脸上一片血污,而在他身边那些兵卒,则俱是抖如筛糠、心胆俱寒......
这...与张指挥使所承诺的,也相差太大了些...他说吴王残暴无道,如不预先动手,毕竟杨渥那小儿是吴国国主,我等早晚也要死在他手,可是...张指挥使承诺由他代替杨家,坐上吴国王位,也必然会赏于我高官厚禄...可是还没盼来赏赐,倒是这几路镇守别处州府的兵马,却已杀入城中......
纪祥心中绝望的念着,毕竟他是有勇无谋之辈。哪怕是刺杀自己所效力的君王,张颢怎么说,他便怎么做。可是纪祥却没有料到,他所信任的主子自从弑君得手之后,便已彻底错判了形势......
而层层包围过来的讨伐兵马当中,忽的有一员将领策马行出阵列...当年杨行密麾下旧臣宿将,被赞誉为善用兵、有惠政,而武能出征建功,文能宽厚治民的儒将陶雅,由他统领的吴军部众,战力很明显便足以压制住纪祥麾下的左牙军。
陶雅凝视纪祥片刻,忽的叹了口气,又压低了声音说道:
“有些事,本来不便明言...先王长子,却仇视我等功勋宿臣,而由他为吴国之主,吾辈旧臣,的确也是寝食不安...所以张颢、徐温做的勾当,我也能够理解个中因由,本来也并没打算出兵征讨。
可是张颢其人,在追随先主打江山的旧臣当中,却不过是泛泛之辈。但他非但弑主、更要篡位,只怕也已有歹意,要对先主其他子嗣下手...之前的事,我尚且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贪心不足蛇吞象,张颢还意欲篡权僭位做吴国之主,那么我等也就无法再坐视不理了......”
纪祥闻言,不由的惨笑了一声,他也很清楚吴王杨渥,毕竟是他亲手杀的...更何况自己又是张颢党羽心腹的身份,其他吴国将领前来征讨清算,也决计不会饶过他的性命......
左右都是个死,纪祥遂大吼了一声,擎起手中钢刀,便朝着陶雅疾冲而去!
而陶雅神情平静,就淡然注视着纪祥已是狗急跳墙,并持刃朝着这边杀来...可是也不必劳烦他出手,身后大批兵卒,立刻涌杀上前,诸般兵刃,便一并朝着纪祥身上招呼过去!
寒芒卷落间,便听得“噗!”、“噗!”、“噗!”...利刃切割血肉的闷响声连绵不绝。没一会的功夫,纪祥便如血葫芦也似,身上多处数不清的创口,而颓然瘫倒在了地上。大口的污血从他嘴中喷出,很快便濡红了地面...而纪祥的身子抽搐了几下之后,他的眸子渐渐的黯淡了下来,直至生命的活力彻底从眼中消逝......
而几路吴军,既然已经杀入宣城,如今张颢的府邸,自然也早已是鸡飞狗跳。
如闻晴天霹雳的张颢呆立在厅堂当中,即便身边有亲信急声请示,他脑内却已是一片空白...而据传报称,徐温竟然分遣右牙军打开城门,迎几路征讨军旅杀入宣城,张颢脸上蓦的戾气满布,眼中也满是怨毒的恨意。
张颢本来以为,虽然与徐温出现争执,可是先前毕竟可是合谋弑主。那徐温便当真就能确定,前来兴师问罪的吴国宿将,不会连带着他一并清算了?
不久前,张颢还寻思着徐温留在宣城碍眼,暂时却又不宜动他,虽仗着自己的势力稍胜一筹,便曾明里暗里的胁迫徐温转任至其它州府任职。
而徐温那边,按如今的轨迹却没有严可求给他出谋划策,也就没有人会力谏如果要斗倒张颢,进而掌控吴国大权,哪怕耽着些凶险,也必须要留在权力中枢。否则到外地任职,以徐温既曾弑君,又远离国都的处境,只怕要被张颢个死死压制住。
而徐温的义儿徐知诰再是才智过人,现在毕竟年少识浅,不比严可求那等级别的谋士高瞻远瞩,往往能走一步、算三步...所以本来徐温心想远离宣城,反而也能脱离与张颢僵持对抗的局面,那么自己的处境,反而会更加安稳。
所以徐温先前还真就打算按张颢的意思,调任至外地,再按徐知诰的计策,联系其他吴国宿将表态:
吴王杨渥,就算是我与张颢合谋杀的,但是为什么要动手,大家同为先王心腹,这其中因由应该都能感同身受...可是要篡位称王的,与我可没有关系,这也完全因由是张颢要骑到你们头上,我与他划清界线,咱们再联合起来讨伐那个乱臣贼子。
然而无论是谁的计划,都赶不上变化快。由于没有严可求的出面使计,张颢只会粗暴的挟持朝臣,软禁杨家宗室,也并没有拥立先主杨行密其他的子嗣为国君。这反而引得周本、李遇等开国功勋兴兵前来讨伐,而尚还未转任至外地的徐温见状,这也就没法走了,务必立刻表态与张颢决裂......
所以即便如今时局演变,已经完全脱离了原本的轨迹...可是张颢自从杀害杨渥之后,终究被权力欲冲昏了头脑,便迫不及待的要做吴国之主...无论是正史线,还是眼下这般形势,从那个时候开始,他便注定是个死人了。
658章 转迁国都,你还如何一手遮天?
“钟泰章,你意欲何为!?”
忽然间,张颢又听见厅堂之外,有府邸内的都管惊呼叫嚷,旋即又是声惨嚎声起,也骇得他更是浑身猛的打了个激灵...旋即张颢瞪目望去,就见那个唤作钟泰章的吴国将官手持锋刃滴血的钢刀,带领着数十军汉,便已冲入厅堂当中。
这钟泰章在宣城担任左监门卫将军,也算是响应左、右牙军行刺杨渥的同谋,然而他与徐温走得更近...眼下当然也是来者不善,张颢立刻意识到,必定是朱温唆使这厮前来,而要取自己的性命!
“钟泰章!你以为助徐温那奸贼杀了我,便能洗脱弑君杀王的大罪?既然几路兵马杀入宣城,要清算逆臣,就算我今日难逃一死,你们也都别想活!”
张颢气急败坏的嘶声大喊,而钟泰章听了,却不屑的冷笑一声,便狞声说道:
“杨渥小儿戕害旧臣,本来左、右牙军以兵谏的名义肃清他的亲信,再图谋行刺杨渥,即便会遭世人非议,但好歹其他宿将勋臣,也都能体谅当初你与徐节度的苦衷。杀杨渥,也才能保住他们的官身名禄。
可你偏偏要趁机夺权篡位,废先主宗室而自称吴王,又有何德何能,能让众臣顺服!我等也要被一并清算?你又错了,我之所以按徐指挥使授意,要尽快杀来取你首级,为的就是向其他袍泽表明心迹,而与你这逆臣贼子划清干系啊......”
话音未落,钟泰章便疾窜了出去。而张颢平素疏于打熬身手,也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见钟泰章狰狞的面庞变得无比清晰,又是一刀劈斩,便已颈项间疾速掠过!
刀锋割断了张颢的毕竟动脉,鲜血登时呲呲的向外喷涌。双目如死鱼般凸出的张颢刚要挣扎,便又被钟泰章一脚狠狠蹬翻,仰面倒在了地上,整个身子如堕冰窟,也再也无法站起身来......
钟泰章又一努嘴,其余如狼似虎的军汉,也扑向张府内其余人扑了上去。一时间凄厉至极的惨嚎声响彻厅堂,溅起血迹斑斑点点的,染得到处都是,也让人顿感心惊肉跳。
张颢麾下左牙军部众,相继为周本、陶雅、李遇等吴军宿将所统领的军旅杀得溃不成军。如此张颢连同府邸一众人手,悉数为钟泰章率部轻易诛杀。然而徐温指使钟泰章召集军汉,趁乱袭杀张颢,他本人则率领着一彪亲随,抢先扑向宣城当中的王宫内苑......
“万幸王太后与诸位世子性命无虞!张颢贼子弑杀大王,犯上谋反,软禁宗室...臣一直设法搭救。今日终于能开城门接迎勤王兵马入城,平乱诛贼,以保王太后与诸位世子周全!”
王城内宫,徐温指挥右牙部曲,很快的便杀散了左牙军残部余众。直至寻到了杨渥之母史太夫人,乃至杨渭、杨濛、杨溥、杨浔、杨澈...等杨行密膝下其他子嗣之后。徐温便立刻跪倒在地上,开始了他声情并茂的表演,只三言两语下去,就好自己包装成了忠君忧君,一直隐忍等候时机,而要与奸臣张颢对抗的忠义之士......
而史太夫人本为先王杨行密的侧室,还是杨渥、杨渭的生母,只不过却也是个毫无主见的妇人。面对曾主谋弑杀他亲生儿子的徐温,史太夫人却因这段时日担惊受怕,一见有吴国臣子还是一副忠心维护主母的模样...她也如史载轨迹那般,反而对徐温极其依赖,遂当即带着哭音的恳请道:
“先是渥儿遭逢不测...可怜先王诸儿年纪尚幼,居然也要遭遇这等祸乱...蒙徐公保护杨家宗室,您的大恩大德也必然铭记于心。”
听得史太夫人这句话传入耳中,跪倒在地上的徐温嘴角微微翘起。心说差不过已能确定,自己从同样牵连弑君大罪的逆臣身份,已经洗白成一个定乱平叛,拯救宗室的忠臣...要忽悠史太夫人这些孤儿寡母,这还不容易?而一旦能争取到先王遗孀的依赖,再由我扶植新主继位...其他吴国宿将,哪个还会追究我弑君的行径?
至于先王杨行密膝下的其他子嗣...徐温微微抬起头来,乜向由内苑宫女看护住的那些孩童。其中杨渭、杨濛、杨溥年纪稍长,但年纪也都在七、八岁到十岁出头上下;至于杨浔、杨澈两个幼子,还只是襁褓里的婴孩......
所以当年哪怕杨行密从来都不认同他的长子有雄主之才,却又只得将吴王的位子传给他。而徐温朝着面前那些年纪幼小的孩童打量过去,就见他们一个个面色惊惧,瞪圆了双眼,依偎在身旁的宫女怀中死活不肯撒手。至于杨浔、杨澈两个婴孩,也被先前右牙军撞入王城内苑时发出的响动给惊吓到,各自在襁褓中正嚎啕大哭着......
而追随着父亲徐温,一并杀入内城宫闱当中的徐知训大咧咧的站在一旁,嫌婴孩啼哭聒噪,还不住狠狠的啐骂了一口。他横着眼打量杨渭、杨濛、杨溥等先王遗子,瞧他们也不过都是可以任凭处置的孩童,竟然也丝毫不掩饰脸上那轻蔑不屑之色。
徐温心中更有城府,虽然不似他儿子徐知训那般张狂,但这个时候他心中也正暗忖道:
所以说张颢终究是自取灭亡,又何必废黜先主宗室,非要做吴国的王,而惹犯众怒?杨渥那小儿既除,先主其他子嗣更是年幼,也只消扶植新王继位,而摄政把持大权...如此即便名义上仍为吴国臣子,可实际上与吴国之主又有什么分别?
也亏得你张颢太过急于求成,非要篡位夺来那虚名...否则我还要与那厮一直尔虞我诈下去。不过张颢作法自毙,而我又抢先救应先主宗室,占得先机。如此那蠢汉看错形势,到底是为他人作嫁衣裳,而便宜了我啊......
心中虽正打着如意算盘,可徐温脸上仍扮出副气切关怀的模样,他又安抚史太夫人带着杨渭、杨濛、杨溥等先王遗子返回宫闱中,便表态如今由他分拨牙兵戎卫,也无须忧虑。
又过了一阵,宣城王宫内苑间,忽的却又有衣甲铿锵声响起,由周本、陶雅、李遇所统领的吴军将士,也都抵至王城宫闱。
而徐温立刻笑呵呵的前去相迎,摆出一副迎接许久不曾相见的同僚袍泽的姿态。而周本打眼瞧见徐温,先是重重的冷哼了一声,然而却也胡乱一施礼做了回应......
毕竟周本对徐温的看法十分复杂,弑杀吴王,本来大逆不道,偏偏这也是为他们这些旧臣宿将出了一口恶气,再加上徐温又立刻与张颢决裂,打开城门接迎征讨军旅,也是平叛定乱的有功之臣...周本又是勇烈豪直的性子,为人处世直来直去,然而以徐温的行径看来,他一时间却也不知该如何对待;
而陶雅则面色如常,与徐温攀谈几句,也并没有如何不快。这也代表他的态度:弑君的事,我揣着明白装糊涂,毕竟你有你的苦衷,也算是解了我的危难...既然你还认保先主宗室,这事就当翻篇过去了,我也不再提。
然而等到徐温又要与另一员救援杨氏宗室而来的宿将李遇套近乎时,却见他面色不善,还阴阳怪气的说道:
“徐指挥,先前无论是与张颢那逆贼合谋弑主,还是如今救援先主宗室,你来得可都够早啊......”
659章 那个国家,以后只会越来越乱
听李遇夹枪带棒的说罢,徐温的脸一下子便沉了下来,也当即回道:
“...李将军,你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李遇冷笑一声,又踏前两步,毕竟他自打投奔杨行密效力以来,是领兵打仗的武将;而徐温则更倾向于协助主公,处置藩镇内部事务。所以两人相较,明显李遇更有股杀伐狠戾的气势,他凝视向徐温,又沉声道:
“我说的哪里错了?与逆贼张颢合谋弑杀吴王的,是你徐温;而如今反目又袭杀张颢的,也仍是你徐温。而张颢意欲篡位自立,固然该杀,你倒能趁机反水,也是借助我等的声势除掉了张颢这个竞争对手...以为便能独自把持吴国朝政了?”
徐温闻言,心中当然已经对李遇起了杀心,可偏偏却又不便发作。因为李遇正说中了他心中的想法...何况以现在这等处境而言,自己也不具备对李遇出手的条件。毕竟陶雅、周本的旧将也在旁边瞧着呢,徐温自知如果沉不住气而一意孤行,他也不是没有可能要与张颢落得同样的下场......
偏偏李遇挑明了逼问,徐温脑筋转得飞快,立刻想好了说辞,又做出副痛心疾首的模样说道:
“如若易地而处,李将军不得已兵谏夺权,而引得吴王忌恨...你又作何打算,是君要臣死,臣便不得不死?难道还任由他继续打压戕害功勋宿将,致使吴国众臣人心尽散,而招致覆亡之患?
而张颢包藏祸心,先前我并不知情,如今接引诸位袍泽,诛杀那意欲僭位的叛臣,这难道还错了?既然我的确曾为自保,而合谋除掉吴王,终究愧对先主...可这也不是为我吴国的旧臣袍泽着想?
否则王茂章、吕师周...等同僚本来愿为先主竭力效死,被迫却只得叛离出走...李将军认为我也该叛逃?亦或者说就只能等死?从头到尾,我也只想尽臣子本分,也实无意趁机独揽大权、把持朝政!”
李遇听了重重的哼了一声,可他还要言语时,陶雅却站出身来,挡在了他们两人中间:
“罢了...我吴国内乱纷争,也该至此为止了。徐指挥使,也是先王旧部出身,如非为势所迫,先前也不至出那般下策...如若认由吴王胡作非为,只怕到底要断送我等出生入死,而打下的这片江山社稷...眼下也当尽快另立新主,以稳定局势,至于其它事...也不必再争执下去。”
眼见陶雅出面调停,李遇寻思片刻,仍斜眼打量着徐温,又道:
“诚然正如浔阳公所言,也当立刻拥立新主。只是杨氏宗室子嗣年幼,也极容易被别有用心的臣子掌控...依我之见,宫禁内宿卫衙内,乃至拱卫国都的军旅,也须重新整顿一番。我愿率领所部兵马,转迁宣州,以图匡正王室,护卫君王。也免得再有什么乱臣贼子,因新主年幼,便还要生出什么不轨的企图......”
李遇此言一出,陶雅、周本听了,也觉得未尝不可...然而徐温闻言,心中不住又恶狠狠的咒骂了几句。
毕竟明眼人都知道,君主年幼而极易被权臣把控。李遇很明显看不惯徐温有摄政揽权的机会,就是针对他自表要调至宣城。而如若徐温这边当真有挟制君王的意图,李遇就是他眼前最大的障碍,而且其余统军戎卫一方的吴国将领,仍随时会关注宣城这边的局势。
可是李遇除了是先主的嫡系旧部,他的儿子还迎娶了杨行密膝下一女,所以还兼顾宗室外戚的身份。如今宗室动荡、新主年幼,他要统领军旅转迁至宣城,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毕竟本来戎卫宫禁左、右牙军,先前可都参与弑杀君王...乳臭未干、少不更事的吴国新主,却仍要由手上沾满了他兄长鲜血的徐温看护着...李遇也完全有理由提出质疑。
陶雅思忖片刻之后,便转头望向徐温,问道:
“李将军所言倒也在理,宣城历经动乱,也当转调军旅拱卫君侧。而由我司掌的歙州与宣州接邻,也便于策应。而与李将军同殿为臣,不知徐指挥使意下如何?”
徐温倒也想反对,可是他也并没有说得过去的理由。而李遇冷眼旁观,陶雅出言相询,在旁还有周本目光炯炯,也正朝着自己这边凝视过来...徐温也只得故作痛快的表态,而当即说道:
“同样是了为匡正我吴国社稷,李将军有意要转调至宣城,这又有何不可?只盼能与将军精诚协力,时日久了,徐某也当能自证心迹,恪尽本分,而辅佐先主子嗣......”
嘴上虽如此说,徐温心里则暗恨道:
刚除了张颢,却又来了个李遇,可恨这厮对我提防心思极重...可虽然眼下不便与其为敌。李遇本来毕竟屯戎地方的武职军将,在吴国朝堂中根基不及我深厚...要与权谋手段慢慢与之周旋,想必早晚也有机会铲除掉他。
只不过还须权衡陶雅、周本,乃至司掌镇南军的刘威等元勋旧臣的反应...要掌控朝堂,也仍须小心谨慎,决计疏失不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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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徐温、周本、陶雅、李遇等吴国元勋旧臣诛杀软禁杨家宗室,而意欲篡位自立的张颢,便拥立杨行密膝下另一子,如今尚还不过十岁出头年纪的杨渭继位,更名做杨隆演,成了南吴第三代国君。
而杨隆演做了吴国国主之后,还由徐温安排部署,派遣使臣至本来敌对的魏朝上表臣服。
而李天衢闻知南吴有使者前来,这倒也在他的意料之中,毕竟按史载轨迹,张颢、徐温原本计划行刺杨渥得手之后,便相约向后梁称臣。
当初杨行密与朱温,可也是连年征战不休的死对头,他们要迅速整合吴国朝堂,自然也要尽可能争取消弭外部的威胁。而如今雄踞中原的既是魏朝,现在经历内乱,也经不起折腾的吴国名义上选择服软认怂,当然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李天衢也已探明,吴国旧臣宿将李遇,因征讨清除逆臣功绩,而被加封为宣州观察使,同时吴国朝堂内部官员调动得似乎也比较频繁...他便立刻意识到,即便张颢身死,徐温要想在吴国朝堂中一手遮天,也绝没那么容易。
毕竟按正史线走的话,徐温一人独揽大权之后,也开始试图逐步翦除杨氏旧将的势力。而对于他掌控朝堂反抗态度最为激烈的,正是那个李遇。
徐温为了尽快除掉这个眼中钉、肉中刺,则是拉拢来按原本轨迹,本会为吴国效力的柴再用出兵攻打,还擒执住李遇的儿子到了城下逼迫其就范...李遇不忍自己的爱子受折磨炮制,只得出城请和,却被柴再用当即擒下斩首,家门除了儿媳是先主杨行密之女而留下安顿之外,其余亲眷也尽遭屠戮......
可是如今的柴再用,却在长江以北担任魏朝淮南军节度副使...徐温又无严可求辅佐,尚还没有掌控住朝堂。多了李遇这个死对头就在眼皮底下,徐温就算要动他,可是驻外的统军将领,已插手吴国君主更迭事宜...徐温再是奸诈,也有颇多顾忌。而他无法独揽大权,那么吴国以后的形势,又将会如何演变下去?
660章 后继人选,不能光看别人的笑话
如果按史载的轨迹,徐温先除李遇,仍忌惮刘威、陶雅等宿将,而欲兴师讨伐。然而刘威后来相约陶雅、李简等同僚驾轻舟赴席,表明承认徐温总揽大权的事实...这也是因为当时的徐温已完全控制住朝廷中枢,而且他本身虽也算是个阴谋家,但也深知宽政抚民的道理。
似刘威、陶雅等吴国旧将,考量到当时就算对抗徐温,只怕已是胜算不大,所以先后只得选择顺从。不过现在的徐温仍需要把大部分精力都用在稳定内部,甚至排除异己上...然而他要压制反对力量的过程,也注定不会一帆风顺。
更何况...李天衢也很清楚徐温膝下还有徐知训这么个败家子,不但骄横淫暴,也将手握权柄。如果按正史线走,由朱瑾出手怒杀徐知训,不但反而可以说是帮了徐温一个大忙,同时也为如今尚还在隐忍蛰伏的徐知诰扫清了他面前最大的障碍。
按说徐温本来会架空了他主公杨行密的子嗣,掉过头来也要清除吴国旧将势力;而他的义子徐知诰,不但夺取徐家基业,起先最初为杨行密收养,让他一介出身微末的流民出人头地,本来恩同再造,可是徐知诰如若称帝,他也会把杨氏子孙悉数关禁起来,杜绝与外界接触,甚至到了同宗男女自相匹配的地步。
再到他儿子李璟那一代,索性将先朝开国宗室杨氏悉数杀尽,致使杨行密绝嗣断后...所以徐温与徐知诰这对义父子,的确有着心狠手辣的一面。
然而无论徐温还是徐知诰,之所以能成功上位,除了他们对竞争对手出手虽毒辣,也的确能勤于政事,注重兴利除弊、保境安民,只不过另一方面,的确也有机缘巧合的因素。
所以如今面前的阻碍更多,徐温、徐知诰更要不择手段,用阴谋诡计除掉对手。可以预见的是,吴国以后党同伐异,纷争内斗的局面也只会变得愈发激烈。
不过迄今为止,眼见朱温梁国弑父杀兄、吴国杨渥作法自毙,导致杨行密打下的江山社稷到底要被权臣掌控...李天衢自知也不能光看别人的笑话,自己实则也要敲响警钟。
毕竟五代十国这般时节,诸如南楚群驹争槽、闽国血亲相残、前蜀新主奢侈荒淫致使亡国...任何一方割据政权的开国君主,能从诸处藩镇当中经过弱肉强食,再脱颖而出,往往也都具备一定的才能,可往往建立起来的国祚很少能传得过三代,问题到底还是出在了他们子嗣储君身上。
至于自己的子女...李天衢膝下除了长女李瑞瑶、次子李继志、三女李瑞璎、四女李瑞珞之外,这些年下来,由皇后齐玉韵再生皇子李继弘、后妃李舜弦生子李继灵,荣瑛瑛生子李继贤、生女李瑞歆...眼下正好是四子四女。
做最坏的打算,李天衢情知自己也未必一定便能长命百岁。即便打下莫大的江山,可是如若子孙不争气...更何况孤儿寡母镇不住旧部宿将,江山反而拱手让于他人,这在五代十国时节本来就屡见不鲜。诸如朱温、杨行密这等一代雄主,他们子嗣却终究保不住先人打下的江山,这也都是前车之鉴。
所以权衡到底哪个儿子可以为国家储君,随着他们年龄的增长,李天衢心说渐渐的也已能看出些眉目。
而皇后齐玉韵所生的次子李继弘也已是十岁出头的年纪,虽然脸上稚气未脱,可生得虎头虎脑,似乎更为好动。即便身子还没张长开,比起他兄长李继志还要矮了半头,但身板明显更为壮实些。
只不过比起他娘不争不抢的性子,这李继弘似乎对他庶出的兄长有些不服气。毕竟储君人选若按年龄排序,那么魏朝皇帝继承人的位子,也不会轮到他这个当弟弟的来坐。李天衢也知道人有进取心,固然是好事,可如若不知克己自省的道理...进取心变成了难以自制的野心、贪心,到头来恐怕也只会害了他自己;
至于三子李继灵,由于他的母亲李舜弦是波斯裔,所以从貌相上来看,混血儿的特征也十分明显。似乎也是因为受他娘耳濡目染,李继灵打小便喜读书,不但已能熟读四书五经,平素最大的爱好便是钻研吟诗作赋...不过文风初见端倪,小小年纪,走的似乎是他舅父李珣那般闺怨情愁的花间派路数...加上他们娘俩都比较“佛系”,平素就好做词作赋,对于哪个皇子会被选定为魏朝储君一事,看来也并不上心。
所以李天衢心说李继灵这孩子以后能做个风流才子的话,那是再好不过,但是也不指望让他继承皇位了...毕竟再是多才多艺,文采斐然,可是当一国之主的身份与多愁善感、能诗擅词的文人联系到一块...这却让李天衢忽的联想到了南唐后主李煜;
至于四子李继贤,他的母亲荣瑛瑛本为天平军节度使朱瑄的妻室,不过转而为李天衢所纳,也已经有些年头。而李天衢要选择最合适的接班人,虽然从来不会受这些子嗣的母亲来历影响,只不过现在的李继贤也不过才七岁大,尚还看不出他长大成人之后,是否又有能力做个明君;
所以只眼下而言,李天衢要重点关注的,仍是他的长子李继志。
按先前的安排,李继志如今暂时担任官阶从八品上的汴京北市仓监丞。毕竟以他现在的年纪而言,就算外放至京畿治下的县衙做个知县,阅历上而言尚还不足。好歹在汴京中做个小官,也能体验民生疾苦。按李天衢想来,随着李继志年龄与阅历的增长,再逐步委以更高的职位,而一步步的考核他的成长。
然而当李天衢又唤来解青,询问在他赶赴长安,与灭梁之后与西北诸方势力交涉来往的期间,李继志做为仓监丞以来近期的情况之时...片刻功夫过后,李天衢的脸忽的沉了下来,眼中竟也流露出些许杀意......
汴京北市街巷间,一处名为悦来楼的酒楼当中,位于二楼的一处雅间内的桌席上,已经铺好了美酒佳肴,外面隐隐的也传来阵阵欢声笑语。而方今魏朝皇子李继志就坐在当中,从他的神情上看来,也全然不似以往与他父亲李天衢相处时那般拘谨小心。
自从做了汴京北市仓监丞以来,李继志又与几个魏朝勋臣衙内子弟相处得熟络,彼此来往的也愈发频繁。今日也是按照往常惯例,又要相聚热闹一番......
然而今日与皇子李继志同席共饮的,则是徐泗军节度使张归霸之子,张汉伦、张汉杰、张汉融兄弟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