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1章 你要抢先动手,可我的行动更快
在晋国君臣看来,李君惜原来所属的戏班子不必在四处游走卖唱,而其中几个人得以在太原安家落户开始从事商贾、戏曲行当,也全是得益于他们的头角成了晋王身边的红人...按说以李君惜现在的身份,这几人也应该感恩戴德才是。
然而听沈彬出言夸赞,李君惜立刻恭谨的回复道:
“卑职蒙受陛下大恩,关照家母与胞弟生计,如今生计无忧、安居乐业,如此大恩,纵然粉身碎骨也誓要报答!多年于巡院侍卫司磨练研习,正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报效魏朝。打探晋人机密声息,自是卑职份内的职事......”
还没等李君惜把话说完,沈彬便摆了摆手,又道:
“我知你忠心可嘉,既是巡院侍卫司出来的人,你又备受张总管看重,日后大功告成,而得以重返汴京时,你的前程更是不可限量。毕竟只有你能够接近晋王,自是责任重大,呵呵...待返回魏国之后,或许我还要托你多加关中才是。
而如今既然潜伏于晋国太原,你我私下也不必如此拘礼。晋王待你十分信任,想必你在此处的地位也将会节节攀升...我对外的身份,也不过是落户在太原的戏园掌班,你与我因旧日情分来往不会找人猜疑,可是以后你凭晋王的宠信,成了处尊居显的贵人之时,若言行习惯了对我太过恭谦,可就容易招惹旁人注意了......”
一句“晋王待你十分信任”传入耳中,李君惜心中忽的一颤。可好歹他于巡院侍卫司中接受密谍相关的训练许多年头,内心的感想不至于轻易外露而让人看出端倪...只不过李君惜感到自己的心绪有些繁乱,继而又听沈彬对他与另外几个密谍相继嘱咐道:
“至少我魏朝与晋国如今尚还是同盟的关系,不似安插密谍至梁国长安那般,来往传递声息,还须经过蜀地周折。边界关隘盘查的严,也更须小心谨慎...既然我等也安排人手,做行商贩贾营生,所以这桩机密军情要传递到汴京不难。只是以后有朝一日,待我朝与晋国真要兵刃相见时...部署传递声息的暗桩也需要好生琢磨一番。”......
“除了晋王,你同王宫内的王后嫔妃、阉官宦臣相处的也熟络了。确实要详加打探晋国机密事宜,以及潜移默化的影响晋王抉择,也势必要与后宫众人处好关系。
不过按你上次所言,李存勖正妻刘氏,虽然不便明言,但看来也是喜你貌相,可言语中似乎也夹杂着几分暗示挑逗之意......”
李君惜听沈彬又说到他这边相关事宜,也立刻收敛心神,并颔首道:
“是!我出入宫闱时,便向晋王后妃刘氏、韩氏、伊氏进奉重礼,以图与后宫中人相处得熟络。只是与那刘氏言谈时...她即便尚未挑明了,可随后细细想来,刘氏言语当中...似是有几分暧昧。”
沈彬闻言重重哼了声,面带鄙夷的神情继而又道:
“那刘氏善迎意承旨,又与韩氏、伊氏争宠。前些时日,有魏博成安北坞的老叟前来寻他当初被晋军掠走的女儿,而听闻刘氏做了晋王妃子,便至太原求见。结果刘氏却拒不承认那老叟是他父亲,便下令将其乱鞭打了出去...那桩事闹得动静不小,我遂差人明察暗访,而后确定那老叟果然是刘氏的生父无疑。
想必也是因她要和其他嫔妃争宠,可出身门第卑微,便连千里寻女的亲生老父都不认!如今看来,那刘氏还是水性杨花的娼妇习性,这种女子倒倍受李存勖宠信...嘿嘿,以后看来不止是太原宫闱间,以后晋国也未尝不会有牝鸡司晨之灾、妇人乱政之祸。这对于我魏朝而言,也未尝不是好事。
只是你以后与刘氏来往时也更须小心谨慎,不能得罪了她,也更不能与其做下苟且之事。不过毕竟有李存勖在,那娼妇想必也不便太过出格,你也仍与她处好关系,这期中分寸也务必要拿捏的仔细......”
李君惜轻轻的抿了抿嘴唇,默然不语,只是点了点头,继而他又听沈彬嘱咐道:
“而李存勖还宠信景进、敬新磨、郭从谦等一众伶人,我等也打探得清楚。那敬新磨倒暂且不必顾虑;而郭从谦虽也是伶人出身,他却拜同籍同姓的晋国重臣郭崇韬为叔父,又被李克用膝下第六子李存乂收为养子,如今领指挥使职事差遣,近些时日不在太原;可是景进在你还没来之前,于诸伶人中最受重用,晋王也时常差他察访民情......
而那景进实则不但善于阿谀奉承,而且为人狭隘狡诈,忘人大恩、记人小过,若是你以后更为李存勖所看重,只怕那景进也势必会怀恨在心...我等固然也会注意他的动向,以后要与其周旋,也务必要留意小心。
何况李存勖宠信的伶人,先前也不止景进、敬新磨、郭从谦三个,其他人眼见你被李存勖愈发宠幸,只怕其中有人意欲争宠,也会生出嫉恨的心思......”
李君惜下意识的颔首称是,可是思绪却是愈发的复杂。
毕竟李存勖对自己格外的亲切与信任...然而对方待他越好,他心中便会多一分愧疚...李存勖也很清楚,自己的职责就是利用李存勖的宠信,而要图谋重挫、甚至覆灭他的基业国祚......
如果有的选,李君惜想放弃这个任务,可是到了这个时候,也已再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忽然间,李君惜又想起当初动身前夕,自己曾蒙李天衢召见之时,那魏朝帝君曾语重心长嘱咐他的言语:
“你也须记得...安插你到那个人身边,哪怕他有雄才伟略,而且对你极是厚待...可越是如此,那个人也要谋宏图霸业,而日后必然会与我朝一决雌雄,届时两国相争...你既然愿意奉命行事,自当坚定心志,到了那边,也切不可犹疑不决......”
果然...是忠义两难全么......
此时此刻,李君惜才彻底理解到李天衢当初告诫自己的话语含义。听着一并安插至晋国太原的密谍上官吩咐指示,他面色平静、连声领命,只是心中暗自也不住发出一声长叹......
...至少截止到目前为止,魏、晋两国一直处于同盟关系,也从来未曾发生过争端战事,所以来往通商十分频繁,以行商的名义南下进行交易买卖,期间也很容易与巡院侍卫司的同僚搭上线。
然而晋王李存勖,已经准备征讨梁国,并且战事前期并不打算知会魏朝,意欲在兵困河中府的同时抢先攻夺梁国治下大片疆土...这等机密军情,顺利的传递至魏国都城汴京之时...实则李天衢这边吩咐张骁也已然派出人手,联系潜伏于关中地域的属下行动起来,已有密谍赶赴潼关,创造与节度使李彦徽私下相见的机会,而准备策反他献出潼关归降了......
602章 出兵前夕,汴京的一场灭门血案
镇国军华州治所华阴县,牙署节堂当中。
节度使李彦徽手按剑柄,面露警惕之色。而他死死瞪视的那个人,却正是先前曾经安排将杜晏球家眷护送至汴京,由巡院侍卫司派遣总掌打探、传递关中方面情报事宜的关陕守捉郎谢彦师。
不得已被调至镇国军担任节度使一职,还要担负镇守潼关的重任,而藩镇内也要注重收购储备粮秣事宜...数日前听闻有麟州大户正与牙署胥吏商讨转运粮草,并且打通关系意欲拜会镇国军节度。
李彦徽本来以为,这是地方上的乡绅富户意图巴结起码手握一方生杀大权的节帅贵人,有好处孝敬,当然也是不拿白不拿...然而真等到他接见那大户,还没等摆起节度使的架子,对方便神秘兮兮的禀说有要紧军情禀报,还望节帅屏退左右,只能说与他一人知晓。
好奇心作祟,然而直到节堂内别无外人时,那个“麟州大户”便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说道要报奏的要紧军情,便是他真实的身份是魏国派来交涉的情报人员......
现在李彦徽只需要叫嚷一声,便将有一众牙兵冲入节堂。谢彦师也必然会血溅当场,亦或者被生擒活捉,再遭受严刑拷打,押解至长安也终究难逃一个死字。然而李彦徽却并没有那么做,因为谢彦师只说了一句话,便暂时打消了他的念头:
“在下职位低微,非但在节帅眼中不值一提。擒杀一个敌国细作,对于节帅这等人物而言,也算不得什么大功...而在下主动前来请求拜会,并且自表身份,也自知此行九死一生...而节帅却不好奇在下必要前来的用意么?”
彼此僵持了片刻之后,李彦徽重重的哼了一声,仍十分警惕的说道:
“还有什么好说的,你前来不就是要策反我向魏国投诚么?”
谢彦师笑吟吟的点了点头,又道:
“这也确实是在下前来的目的,识时务者,在乎俊杰,这句话固然是老生常谈...可是如今由节帅执掌镇国军藩镇,担负坐镇潼关重任,您以为下次我朝要挥师西征之时,又能死守得了多久?”
李彦徽闭上了嘴,一时默然,因为他心里确实没底。
“我朝陛下愿给节帅一个机会,倘若您仍是打算为梁国效忠效死...这却又值得么?”
而再听谢彦师以极具煽惑力的语调继而说道,虽然有些话尚还未挑明了讲,但是李彦徽立刻想到那些让他羞恨至极的往事,他脸上筋肉狠狠抽搐了几下,双目中也流露怨毒之色。
自己的妻子...甚至母亲被所效力的君主招去侍寝,这种刻骨铭心的耻辱,哪个男人不会记恨于心?
然而朱温喜怒无常、猜忌好杀,李彦徽当然也不敢表露出半点恨意。后来即便朱友珪弑父篡位,杀死朱温,未过多久朱友贞兴师讨逆,又成功上位...李彦徽也仍要巴结如今在梁朝得势的赵岩、段凝等权臣,表面上他是风光尊崇的藩镇节度使,实则也感觉自己在梁国活得十分窝囊。
赴任镇国军节度使,也颇有些赶鸭子上架的意味。李彦徽深知如今梁国不但被魏朝完全压制,势不两立的晋王李存勖,早晚也将与李天衢联手,再度集结重兵意图覆灭梁国。自己有几斤几两尚还能掂量得清,首当其冲要对抗魏朝精锐雄军,就算能抵挡一段时日...可是终日要承受巨大的威胁,那种朝不保夕的压力,也足以将他给逼疯......
是啊...我为梁朝竭忠效死,而枉自断送了身家性命...这也未免太不值得了.......
谢彦师注意到李彦徽脸上神情的变化,情知他也倾向于倒戈投诚,遂又游说道:
“实不相瞒,我朝与晋国,即日也将集结大军西征梁国。所以节帅也务必尽快做出抉择,否则到时与我军只得兵戎相见...而倘若您肯顺从大义,献关投诚,如此避免无数将士不必枉死,我朝陛下也必然厚封重赏。正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不知节帅可已拿定了主意?”
先听到魏、晋两国很快便要挥军杀来,李彦徽面色又是一变,他意识到确实是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也无须做过多的心理斗争,李彦徽咽了一口唾沫,本来紧绷的身子慢慢放松下来,他再凝视向谢彦师之时,脸上五官渐渐的也舒展开来,还挤出几分笑意,并点头哈腰的说道:
“尊驾是为在下身家性命而来,本当扫榻相迎,却是在下施礼,还望莫要见怪...毕竟献关投诚之事非同小可,还请尊驾上座,再细议详谈......”
※※※※※※※※※※※※※※※※※
魏国汴京这边,李天衢也已知晓晋王李存勖已经要悍然出兵,会再过一段时日才会遣使来告知联合讨梁事宜,而意图抢先占取梁国治下的西北诸处州府。虽然现在处于休养生息的阶段,但是敌对势力、竞争对手当然不会配合魏国的步调行动。李天衢也自然不能坐视晋国豪取梁国疆土,所以也立刻调兵遣将,在前往策反镇国军李彦徽的密谍传来复命文书之后,便立刻出动大军杀往潼关。
对于晋国方面...既然你不和我打招呼,那么我出兵也没理由去知会你。
如果游说李彦徽投降事宜进展顺利,潼关门户大开,再浩浩荡荡的杀向梁国国都长安,并尽可能的兼并其治下领土...这场战事要达成目标的难度,也注定比不上以往与朱温交锋对决时那般。毕竟现在的梁国将才凋零,军旅士气低迷,已不可能与风头正盛的魏国大军匹敌。
李天衢遂遣人预先至殿前司知会王彦章,由他统领京畿方面几拨军旅做为先锋。如若能兵不血刃的顺利取下潼关,李天衢也将御驾西行,到长安那座古都名城走一遭。
然而当胥吏赶往殿前司时,王彦章却因为京畿内部一桩同僚相残的血案,而大发雷霆之怒。
原来有一名陈州宛丘出身的军校唤作苌从简,家世本来以屠羊为业,而后却也投戎入伍。由于陈州与汴京路程不远,他也被编入京畿禁军的部曲当中。
做为从军时日不久的新兵,苌从简起初也不过是一介走卒,当然不会引起李天衢、王彦章等魏国君臣的注意。然而先前朱温孤注一掷,要与李天衢拼国运的那场会战当中,苌从简所在的部曲也曾参赴几场战事,他作战勇猛无比,而且悍不畏死,所以在梁军败退回潼关之后,魏国三军论功行赏,苌从简很快也被提拔为军校听用。
可是以那苌从简的为人秉性,他不但是厮杀不怕死的剽悍狠人,骨子里也透着一股野兽般的嗜血凶性...似乎因上了战场体会到杀人的滋味,也使得他内心当中那股兽性被激发开来......
魏国整顿军旅、休养生息阶段。苌从简似乎已过不惯平静的日子,他又与所部上官发生口角争执,而后矛盾激化加剧。而苌从简要做个了结的方式,便是趁夜潜入他上官的宅院当中,满门杀光,其双亲、妻子...甚至两个不过五岁的幼子幼女都惨遭毒手!
直到次日,这场灭门血案曝光,由于案情性质十分恶劣,也惊动了殿前司中虞候,并迅速上报于王彦章。然而军司即便很快察觉苌从简极有可能行凶作案时,他却已经弃家出逃,现在也不知踪迹......
603章 这边兵不血刃,那边一脚踢在了铁板上
即便是乱世草芥人命的残暴军阀大有人在,起码比起唐廷末期的时局,魏朝制定律法确保民间稳定,若有违法犯纪者,当然也会严惩不贷。
李天衢也很清楚,乱世礼崩乐坏,诸如秦宗权、孙儒、李罕之之流干下纵兵掠人为食的残忍暴行。而五代诸国相互杀伐,人的道德底线也在不断降低...一直到了宋朝立国之初,还有不少将官军阀性情残暴,甚至也有吃人等恶习......
这般时节,只要是能带兵打仗的将才,哪怕丧心病狂、嗜杀成性,有些君主将他们有利用的价值,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李天衢既有终结乱世的夙愿,由他统掌的势力政权也务必诸部完善治世的法例,所以先前也曾对麾下勋臣宿将三令五申过,即便是有大功于国,有些规矩也绝对不能打破。
然而名为苌从简的那个军校弑杀上官,甚至还屠戮满门...犯下弥天大罪,也注定不能被宽胥赦免。
殿前司节堂当中,“啪!”的一声劲响,忿怒的王彦章一掌狠狠拍在厚实的桌案上,竟当即迸开几道裂纹。殿前司节堂内几名虞候骇得面面相觑,其中一人壮着胆子,小心翼翼的上前几步,问道:
“都点检使息怒,苌从简既然惧罪在逃,确凿无疑正是他做下的这桩血案,而陛下既下旨命我殿前司遣将调兵、筹备西征事宜,您看这......”
“虽然苌从简那贼汉狞恶残忍,犯下杀上官满门这等不赦死罪。可他区区一个在逃的亡命凶徒,也无须惊动陛下。”
本来便有股不怒自威气概的王彦章此刻更是大动肝火,非但在京畿诸路军旅当中,放眼整个魏朝各路军队,他王铁枪也是地位尊崇的元勋宿将...自问治军威严,结果就在殿前司却爆发出这么一桩命案...王彦章又怎能不恼?他额侧暴起了一道道青筋,握紧了拳头捏得指骨也是噼啪作响。而听那虞候探问,王彦章这才深吸了一口气,尽量冷静下来,继而又道:
“眼下固然要以战事为重,可那苌从简犯下滔天罪行,已是罪大恶极,也当将那厮案情讼状移交至大理寺,发海捕文书,晓谕各处州府衙门通缉在逃凶犯...现在虽然顾不上他,可诸地州府张挂榜文,标注其年甲、贯址与形貌,到处张缉,那贼子还能逃到何处去?
就算那苌从简侥幸脱逃,魏朝治下也再无他安身之处,想必其意欲转投它处,仍要凭厮杀征战的本事安身立足...那么早晚也能得知他的行踪,届时我也必要擒杀住贼子,将其治罪正法!”
※※※※※※※※※※※※※※※※※※
直至前往华州策反李彦徽的谢彦师通过其他密谍传递声息,将镇国军节度使愿意献关投降的消息上报于汴京。王彦章沙场点兵,各部将士齐声应合,声响直震长空,而由殿前司都指挥使所统领的几拨京畿军旅旌旗如云,浩荡启程,便朝着西面潼关的方向行军而去。
经过谢彦师的谆谆诱导,当李彦徽听闻魏国大军进逼潼关的消息,也立刻从相距不过三四十里路程的华阴启程,率部赶赴入潼关要隘。
然而很快的,李彦徽便吩咐牙军迅速接管城防,并且召集把守潼关的守兵部众宣称:
梁国宗室弑父杀兄,历经兵变动乱,如今即位的朱友贞却仍是疏远宿臣,而重用赵岩、段凝等权奸恃宠横行不法...奸臣当道、朝纲糜烂,非但国势日衰,只怕距离亡国之日也不久矣。
而魏帝文成武略,西征灭梁,已是大势所趋,所以镇国军藩镇决议易帜投诚,顺从魏朝。还望镇守潼关的诸部将士一并降从,也不必枉自送命,仍能被魏国录用,切莫执迷不语,而非要自寻死路。
一番骚动过后,绝大多数梁军将兵也都默认了向魏朝投诚的决定。毕竟李彦徽动用节度使的权限,迅速控制住潼关的防御体系之后,才放话说要归从于魏国...把守关隘的主将都已倒戈投降了,又如何能够抵抗下去?
何况自朱温遇刺身亡,朱友珪、朱友贞争权夺位的动乱之后,梁国又损失了大批善于治军御下的将才,朝中还有小人得势...各自军旅的凝聚力也是直线下滑,远非当初坐镇宣武而称霸中原时可比。
魏国大军来犯,潼关方面则最先要遭受猛攻,将有贪生之念、士无必死之心,大多数人也不愿意死拼硬扛到最后一刻,所以李彦徽的决定,也让在场大部分将官士卒都松了一口气,而顺水推舟的表态愿意一并向魏军投诚。
于是乎,当魏军先锋斥候抵至周围地势谷深崖险、山高路狭的潼关左近之时。就见前方观望大门敞开,李彦徽与麾下牙军翘首以盼,就等着魏国大军前来接管潼关了......
不费一兵一卒,雄踞秦、晋、豫三地要冲,由中原进出陕、陇乃至西进的必经之路,属于关中地域东大门的潼关便为魏国军旅占据。而王彦章率领几拨京畿禁军方自抵达关防要隘,先头部众便已开拨入华州治所华阴城中。
本来担负镇守潼关要职的梁将李彦徽,与他麾下统领的镇国军牙兵部众,也转而成了协助魏国大军继续西征的带路党。
然而与此同时,河中军节度使牛存节那边,也已收到晋国大军再度兴兵来犯的紧急军情。他立刻决定先行主动出击,意图逐个击破,重挫敌军士气。
然而这一战,牛存节最先遭遇的敌方先锋将领,则是在晋军中被赞称为“史先锋”的史建瑭。
毕竟也是在史载传记中被评述做“梁兵数为建瑭所杀,相戒常避史先锋”的虎将狠人。位于河中府以北四十里,相传为商朝开国君主商汤下葬之处的汤陵左近郊野,晋军先锋虽然遭遇牛存节设伏奇袭,史建瑭临危不乱,当即手执长刀,急催战马,身先士卒的冲杀如敌阵。
他大声怒吼咆哮着,犹如如出笼的猛虎一般血战厮杀,以振奋己方骑兵士气,而抵挡河中军牙兵部众猛烈的攻势。用计过后,双方到底要拼的还是彼此的战力士气,乃至将士们的性命,很快的此处郊野间便已是死尸枕籍、伤亡无数。
而史建瑭拼得被兜鍪打飞坠落,身上战袍不但已是斑斑血迹,破烂不堪,铠甲上几处也都刻上了刀砍斧凿的痕迹...但好歹全凭他厮杀悍勇,又亲手斩杀得一百多名梁军将官士卒,晋军先锋骑军尚还能硬抗下去,而并没有因为中了敌军的伏击而彻底崩散溃乱。
牛存节估计再用不了多久,其它晋国军旅也将陆续抵杀至此处,不得已他也已然只得下令撤兵。然而史建瑭虽然力保由自己统领的先锋军没有因梁军伏击而被杀散歼灭,也终究不免付出了阵亡伤损四千多人的代价。
如此李天衢、李存勖彼此之间虽然并没有遣使相互告知,却是不约而同的挥军征讨梁国。而魏国这边,是兵不血刃的拿下了潼关,反观晋国那边,军旅再度杀入河中府时,却也似是一脚踢在了铁板上......
604章 人之所难,公之所易,奋不顾身,逮终如始
“什么?镇国军李彦徽献潼关投降,魏国大军长驱直入,邠、耀、乾等几处州府...包括国都长安告急!?”
河中府内,经历一番厮杀撤返回来的军旅整顿部曲,不少伤兵被安置在棚寨中,大多人身上裹着血迹斑斑的麻布,时不时也有哀嚎呻吟声响起。
而左臂被钢刀锋刃划破的节度使牛存节身边也有郎中疗伤,刚做过简易的包扎之后,他便听闻有军校带着哭腔急报镇国军节度使李彦徽被策反向魏朝投降,而梁国东面险隘门户已然大开的消息...他忽的暴蹿起来,不但神情忿怒,紧紧握着拳头,臂膀上被包扎过的伤口又渗出殷红的血迹。
晋国大军,将会以前所未有的声势杀来,而势必要攻取河中军治下疆土,再往长安的方向杀去。大敌就在眼前,而另一方更为强大的敌人,竟然也杀过潼关,兵锋所向,已是梁国腹地...这对于河中府内众多梁军将兵而言,也无异于是乍闻晴天霹雳。
而牛存节膝下四子两女,如今牛知谦与牛知训虽尚还年幼,可长子牛知业、次子牛知让也到了出仕从戎的年纪。正当棚寨内外的梁军部众引起一阵骚动,彼此不由得议论纷纷之时,牛知业与牛知让也疾步赶到他们的父亲面前,眼巴巴的望向牛存节,其中牛知业还急切的问道:
“父亲...北有晋国、南有魏国,我等又当如何是好啊......”
深知事态紧急,更不能因急躁而影响判断...牛存节渐渐的恢复冷静,他闭合双眼,沉思良久之后,却在周围众人殷切的目光注视之下,忽的下令道:
“迅速整顿城中粮秣、军械等辎重...传令各部牙军立即启程,往西面撤离,这河中府...也不宜再死守下去了......”
旁边几员河中军牙将听了,顿时大惊失色。然而牛知业、牛知让神色如常,继续等着他们的父亲说下去。果然牛存节顿了一顿,继而又道:
“如今事急从权,河中府先前虽然是抵御晋人的屏障要隘,可彼一时、此一时...倘若在死守此处,不但面临晋军猛攻,南面魏国大军也很有可能要截断我军后路...唯今之计,也只有集中河中军兵力退守蒲津关。
毕竟蒲津关古镇雄关,亦是连结关中诸地的枢纽之地。我等向西退守,不但亦可抵御晋国大军,而魏军深入腹地,长安那边也必然挥军御敌。坐镇蒲津关,也可伺机袭击魏国军旅,而策应同袍兵马,虽然河中府为我藩镇治所中枢,当断不断、必受其乱...我等也不能只顾抵挡晋军,而对危及长安的魏国大军坐视不理......”
蒲津关,又称临晋关,正位于河中府以西的同州境内,南倚秦岭与商洛为界,与长安相距路程不远。当初汉末时节曹操与马超、韩遂会战于潼关左近,便另遣徐晃、朱灵据蒲津为营,做为偏师杀出而大破马超军;隋朝末年,又有占据太原的唐高祖李渊高举反旗,也正是因为把守蒲津关的将领不战而降,唐军才得以顺利的攻取长安。
确实蒲津关做为黄河重要的古渡口,以及秦、晋两地间的要隘重险之地。战略意义上非比寻常,而且比起梁国西北面的屏障河中府,更易于策应国都长安的周全。
只不过...牛知业、牛知让乃至河中军一众牙将军校也都听明白了,牛存节做战略性撤退,却不止是要继续死守关隘抵抗晋国,甚至还打算等候可乘之机,再去主动攻打已经开始大肆侵州夺县的魏国军旅......
晋王李存勖兴师动众,集结大批帅才名将与主力大军声势赫赫,也尚且不敢说必然能如前几次那般,再度让晋国无功而返...这等形势下,还打算去招惹魏帝李天衢...如今这等天塌地陷的局面,要力挽狂澜,又谈何容易?
牛存节也注意到了周围麾下的将官脸上不由得流露出慌惧、犹豫的神情,然而他挺起了魁伟壮实的身躯,浓眉下那双大眼,来回顾盼之际,仍极有威势...忽的牛存节握紧拳头,用力捶了捶胸膛,直发出嗵嗵的闷响,又慷慨激昂的高声喊道:
“我大梁的国势,你们看得也都清楚,的确不是人力可以挽回的...可是有些事,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即便成则谓之勇、败之则愚至极,可我也不愿顾虑那许多,生为大梁人、死为大梁鬼,何况吾辈行伍军人,护国忠君,是职责所在。国家危难之时,又怎会没有不折不挠的豪勇男儿!?”
这一番慨然陈词,倒也振奋起几分河中军一众将官的抗争心思。而牛存节又转过头去,望向牛知业、牛知让这两个自己的亲生骨肉,语调也已不由得夹杂着几分怅然:
“为父一直以来,都告诫你们务必要竭忠尽孝,而当初河阳军诸葛节帅身故之后,便转投至宣武军效力,先帝虽然倍受世人非议,可我却见识过他确实有雄才伟略,也只会认他...以及继位的梁国帝君为主公......
按唐朝太宗皇帝所言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我大梁生死存亡之际,我等又岂能惧难畏死?只是这场仗再打下去,的确是凶多吉少,可好男儿但有一口气在,就当同敌人拼个你死我活!要想覆灭我国社稷,除非从我们的尸首上踏过去!
所以你我父子几人,恐怕落不得个善终,可好歹身后留下个勇烈忠臣的名声,也决计不可辱没了牛家门楣!”
牛知业、牛知让闻言,似乎感觉到体内流动的血液也变得滚烫起来...连同旁边几员河中军牙将对视相望,用力的点头示意。当他们再度望向牛存节时,就好像是在仰望着风雨飘摇的梁国朝廷的最后一根擎天之柱。随即纷纷豪声领命,直震的不远处高耸的城墙似乎也颤了几颤......
正如按史载轨迹,为梁国朱家鞠躬尽瘁,立下汗马功劳,就算身染重疾时也仍要竭尽心力抵御晋国大军的牛存节身死之后,梁国帝君大加赞扬他的丰功伟绩。而在其墓志铭上留下“不有危乱,安识忠臣,忘躯报主,实难其人,人之所难,公之所易,奋不顾身,逮终如始,而今而后,孰嗣厥美”那样的评述......
此刻梁国风雨飘摇、岌岌可危,而麾下将士更是人心惶惶之际,牛存节也仍要做为河中军的主心骨,做为梁国最后的守护神,而意图抵抗李天衢、李存勖这两方最为强大的宿敌。
然而牛存节悲愤激昂,已经抱着必死之意继续要抵抗血战下去...当李存勖得知魏国大军,竟然差不多在同一时间与他亲自统领的军旅一并出兵,西征梁国,甚至不费一兵一卒便已拿下了潼关之后...他的反应也是十分不淡定了......
河中府以东,与河中军藩镇接壤的解县郊野,晋军扎下的营盘正中,一处大帐里忽的响起极为气恨的怒喊声:
“可恨那李天衢,竟然轻易攻取潼关!秦失其鹿,天下共逐,而捷足先登者得之,但明明是孤先以抢先出兵,这却怎又落到了后头!”
605章 晋国后唐,三届君王,都是能打的狠人
帅帐当中,诸如郭崇韬、周德威、李存璋、李嗣源...等人可如今都是在晋国地位尊崇的元勋宿将。然而他们瞧着李存勖全无往日从容开朗的模样,气愤的在帐中来回踱步打转,疑惑、气恼、思虑等表情也都挂在每个人脸上,看来也仍是不愿接受又让李天衢占得先机的事实。
“...我晋国与魏国本来便已是貌合心离,而魏帝...那李天衢看来也早便意欲抢先侵吞梁贼疆土。否则镇国军李彦徽那厮,又怎会轻易献关投降?
而虽然我军有意隐秘调度军旅辎重,可是大军调度,终究难免走漏声息...看来魏国暗中也时刻盯着我晋国的动向,也随时准备出兵,就是要赶在我军前面杀入梁国腹地......”
郭崇韬忽的开口说道,他面色阴沉,眼中也满是不甘之色。按说他提议晋军抢先出击,围困河中,再继续攻取吞并梁国州府...只要能覆灭世仇,而掌控长安,从西、北两面对魏国也能形成夹击之势。
本来都是李天衢趁着诸方势力相互杀伐从中取利,这次也该由晋国获取大利了...然而晋军杀至河中军,挡在面前的是牛存节那个难啃的硬骨头;潼关李彦徽却直接开门引魏军入关,而致使双方攻夺梁国领土的进度,一下子便拉开很大一段的距离......
李存勖沉着张脸,听郭崇韬说罢也点了点头。的确晋、魏两国表面上来往亲善,而暗地里尔虞我诈、彼此提防,大规模的军队与调动,也根本不可能完全封锁消息。
然而李存勖虽然立刻意识到魏国那边,也很有可能专门安排人手,密切注意他晋国的一举一动...可他却仍没有料到机密军情却是最先由自己口中透露,让倍受他宠信的伶人知晓,而很快便有密谍传递声息,把消息又传至魏国汴京的......
李存勖又怎么可能料到,李天衢可是在他没成名之前,便已经组建起巡院侍卫司那等情报机构,并刻意栽培李君惜那等以伶人戏子身份示人...就是要针对他这个如今的晋王的?
“无论如何,我晋国既已不遗余力的挥军西征梁贼,势必要覆灭世仇伪朝,也绝不能空手而还!而且以梁贼如今声势,东面屏障潼关又已落入李天衢的手中...凭魏国的军力,也极有可能兼吞下梁贼全境领土!”
已经发生的事情终究无法逆转,李存勖再是恚怒,也只得尽可能让自己保持理智冷静。他思付了一阵后,忽的又奋声说道:
“周德威,你统领蕃汉马步军攻打河中军,与存贤、嗣源两位义兄协同出战,即便一时间不能攻取河中府、蒲津关等要隘重城,也务必要牵制住牛存节那一路梁贼!”
“臣领命!”
“郭崇韬,由你亲自督管部曲,拘用民间船舶,以做南下过黄河渡口之用,同时督令军健民夫就近砍伐木植,连同所携木料一并打造船只,并定下期限,若违限遇期者,定依军令处斩!”
“臣领命!”
李存勖相继发号施令,旋即又环视向帐内其他将领,即便终究还是让李天衢棋先一着,可他极不甘心就此认命,眼中仍流露出似是比削铁如泥的宝剑还要锋利的锐气:
“其余众将,各自统领所部军旅,随孤进取鄜、坊、丹...等诸处州府,而北面延州,也是三秦锁钥、陕北襟喉的兵家要地,是以绝对不能落入魏国手中!
待黄河渡口船只齐备,大军便立刻南下。毕竟魏国大军已威胁到长安,梁贼想必也不会坐以待毙,届时我军也未尝不可从中取利,到底谁又能占据关中、甘陇大片疆土,眼下犹未可知。这场大战...孤也仍是要与李天衢角逐下去的!”
※※※※※※※※※※※※※※※※※※※
周德威、李嗣源、李存贤三员将领奉李存勖钧旨,整顿休歇过后,便迅速启程继续往西面杀去。然而哨骑斥候抵至河中府之时,却惊喜的发现河中军牙军部众已经从此处有着重要战略意义的城郭,而前几次都未能攻克的兵家要地撤离了出去。
然而周德威用兵谨慎,他立刻想到梁军大将牛存节不但能攻擅守,更是极有胆略,也不太可能畏敌的弃城逃脱。再接连派出轻骑斥候打探声息,果然探明了河中军藩镇集中兵力,看来应该是意图往西进入同州地界而退守至蒲津关。
史建瑭前番遭遇伏击战虽然骁勇难挡,可是他所统领的先锋部众折损过半,本人身上也添了几处金疮伤口,而需要歇息养伤。李嗣源遂接掌先锋军务,统领所部军旅快马加鞭,意欲在河中军牙兵部众悉数退入蒲津关之前,尽可能的通过野战歼灭梁军的有生力量。
牛存节所统领的藩镇牙军,行伍间毕竟还夹杂着大量的粮秣辎重。所以每日的行程有限,而轻装追击的晋军锐骑急追猛赶,不出三四日的光景,便已发现前方有河中军后阵部曲出没的踪迹。
而比自己的义兄弟,如今身为晋王的李存勖要大上十八岁,李嗣源现在的年纪也接近四旬了...然而他当年做为李存信的副手作战便以勇猛而著称。常好身先士卒,而且如果每逢遭遇强敌,亦或敌方军力占优之时,他似乎也能爆发出更为强悍的战力。
若是按原本的正史轨迹,于河东军一众将才当中,论用兵作战能力也是出类拔萃的李嗣昭会被葛从周那等不世出的名将杀败。而李嗣源驰援方自抵达战场,便占据高处高呼“吾取葛公,士卒可无动”,便纵马驰入梁军阵中,统领麾下骑兵死士所向披靡,杀得个几进几出,又在李嗣昭的策应反攻之下,甚至迫退了葛从周这等名将.....
李天衢也还记得与李嗣源初会之时,最初的印象感觉他沉厚寡言、言行恭谨。可李嗣源到了战场上便好似是变了一个人,每逢战阵时常主动撞杀入敌阵深处。甚至按史载轨迹他还曾与李存勖在阵前饮酒,喝得尽兴了,便率一彪骑兵杀出阵去,立下于数万敌军当中生擒来两个骑将的剽悍战绩...连番恶战下来,对他而言身上挨了一刀、中了几箭都属于家常便饭。
所以如今既然追击撵上牛存节所统领的梁国军旅,李嗣源很清楚对方是敌军中一直阻挡晋国无法杀入关中地域的最大障碍。自己当然也要尽最大的可能,趁着野战厮杀先除了这个劲敌大患。
伴随着振奋激昂的号令声起,几千只翻腾的马蹄激烈敲击地面的频率越来越快,形成犹如洪雷的隆隆声,前排骑兵手中的马槊长矛直指前前方,后列大批的军健也纷纷擎出诸般兵刃在手。而李嗣源手持长柄乌铁锤,死死朝着前方瞪视过去,眼中迸射出凛然杀意,忽的又大声嘶吼道:
“我只杀牛存节!其余士卒若是惜命,就不要妄动!”
606章 退守险关,而不得不付出的代价
行军中的河中军士卒也听见后方有马蹄声响起,而且越来越响。再回头望时,就看见一拨拨骑队与他们之间的距离迅速拉近,成排的兵刃所耀出的寒光也如怒涛一般涌来。
仓促的部众连声呐喊,各支步卒手忙脚乱的要箭矢搭在弦上,然而晋军锐骑来的实在太快。随着战马奔腾颠簸的动作,就见寒光错落,当先有一小队骑兵已经杀至面前,诸般兵刃,便是劈头盖脸的招呼了过去!
李嗣源使得一杆乌铁锤虎吼连连,挥舞轮扫。每一锤砸下去,便是星火乱溅,还有骨骼碎裂的脆响声频频响起。当先有个身披重甲的河中军骑将上前应战,然而、李嗣源又是一锤扫去,那骑将下意识的擎刀招架,却当即被敲碎了臂骨,发出凄厉的惨嚎,而直接坠下了马去。
晋国军中,自从论马战的本事,堪称天下无双无对的李存孝作死亡故之后,当然还有史建瑭、李嗣恩、李存贤...等许多善于斩将夺旗的猛将。
可是若论使得槌、锤、棒等马战钝重长兵器的手段,虽说以指挥用兵、冲锋陷阵都十分了得的蕃汉马步军总管周德威当居翘楚,可李嗣源也完全有能力与其掰一掰手腕!
何况李嗣源身后旋即杀至的晋军骑众,也迅速冲击摧垮前方凌乱的阵列,一层层的杀伤敌兵。一排马槊捅穿了许多梁兵士卒的身体,残躯尸骸生生被马蹄践踏,很快后阵大批骑军甲士抡起马刀杀敌,趁着胯下战马的机动性顺势一刀下去,杀人的手段也是格外的干脆毒辣!
曾经做为在河东军中资历更深,先前统掌过蕃汉部众的李存信帐下副将,李嗣源而后因功也被赋予组建自己亲兵的资格。他择选旧部骑兵当中精锐中的精锐,而成立“横冲都”这支牙兵部众。
横冲都按编制即便人数不多,只五百人左右,可是由李嗣源身先士卒的指挥冲锋,又有其它骑军协同作战,他们紧紧追随在上官身边,就好像是剔骨钢刀上最为锋利的刀刃,轻而易举的便撕裂开一层层阵列!
李嗣源势如疯魔,催马挥舞乌铁锤继续往前撞杀,所过一处留下一片片扑倒的兵卒尸首,又遭受成队的骑军驰骋践踏过去之后,俱是血肉狼藉,早已不成人形。
然而遭受突袭打击之后,前面回过神来的河中军部众,也开始组织阵列纷纷掩杀过来。也大有一股舍生忘死,拼命也要阻截住追杀赶至的敌军,而策应更多的战友袍泽能够退入蒲津关以内。
李嗣源瞧得眉头紧皱,因为前方已有梁军士兵组织起人墙,哪怕用血肉之躯,也要死死拖住晋国骑兵纵马冲驰的势头。挟裹着猛烈动量的骑军撞在步阵上,又是一片人喊马嘶,兵刃相击碰撞的巨响不但愈发激烈,也有些晋军骑士被发了疯一般的敌军兵卒拖拽下去,越来越多的士兵混战在一处,只管红着眼睛奋力砍杀!
即便如今梁国各部军旅的精气神,已远非治军严苛的朱温时期可比。可好歹牛存节做为梁国仅存的名将之一,由他统掌的河中军部众,也仍有一股英勇果决、向死而生的强军气概!
“晋狗!家父眼见便要进入蒲津关,即便被你们夺了河中府,也莫要妄想继续侵吞我大梁疆土!”
忽然间,李嗣源听得有人高声喝骂,他眼见有一员梁将统领数百军骑,也直朝着这边撞杀过来时,也立刻奋声回道:
“家父?莫非你是河中军节度牛存节的子嗣?你们父子为梁贼卖命,助纣为虐。而如今篡唐伪朝大势已去,尔等还不下马请降,却又更待何时?”
“我呸!家父教诲我等务必要对尊长尽孝、对国家尽忠,兄弟几人,便没有贪生怕死的懦夫!也休说什么灭唐篡位,我梁国顺势而为,既然家父辅佐先帝开元建国,我等便是大梁的行伍军人,食国家俸禄,也势必要与你这干晋狗厮杀到底!”
牛存节的次子牛知让,忽的又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怒吼,急催坐骑如旋风般掩杀过来,拍马舞刀,直取李嗣源。
“为虎作伥,兀自冥顽不灵!来得好,既是牛存节的子嗣,且看你本事如何!”
李嗣源也是怒目厉喝,催马舞锤,直喇喇的迎了上去!
而李嗣源、牛知让周围也有大批的军骑同时催马疾进,彼此眼中也尽是熊熊燃烧的杀气。牛知让手中长刀,在空中顿时划出一道耀眼的弧线,撕裂开空气挟杂着锐厉的尖锐声,便风驰电掣的朝着李嗣源的头顶斩落下来。
李嗣源则夷然不惧,抡动臂膀,手中乌铁锤也奋力挥出,与长刀狠狠的撞一起。骤然响起一声几乎要震破人耳膜的金铁交鸣声。然而巨大的反震力使得牛知让身形向后猛的一个趔趄,眸中满是惊骇之色,当即念道这员晋军骑将好大的力气,生平前所未见,似乎他上阵厮杀的本事,比起父亲也是只高不低!
周围厮杀的战团当中,以横冲都为锋头的晋军骑军,很快汇聚成黑压压一片铁甲怒涛汪洋,迅速冲垮了到底在马战中落了下乘的河中军骑兵。这也致使牛知让很快便被敌军骑众给包围住,而面对李嗣源如同疾风暴雨的猛攻,便已然招架不住...直到双臂愈发酸麻无力,勉强擎住的长刀遭受连番砸击,长杆也已有些弯曲变形之时,牛知让便又听见李嗣源厉吼道:
“你注定赢不得我,也已被我军给困住,却还不肯弃械听候发落,非要在此处断送性命不成?”
牛知让却仍是狠狠的咬牙,他恶狠狠瞪视过去,又破口大骂道:
“晋狗,你聋了不成?我已说过,誓死不降!”
“好!既然偏要找死,我便成全你!”
李嗣源闻言也不再赘言,他仗着马战兵器沉重,又是一记势大力沉的横扫,生生的砸向牛知让手持的长刀。“铛!!!”的声劲响,这次兵器终究不免脱手飞出,牛知让双手颤抖个不停,虎口也已渗出了鲜血...而又见李嗣源再度抡起乌铁锤,顺势便朝着自己的脑门狠狠劈砸下来......
看来我终究要战死于此,只是奉令督管后阵军旅,拼命截杀奔袭赶至的晋军骑众。这也好歹...又争得些时间,而策应父亲于兄长统领大部分牙军,能从容撤返至蒲津关以内了吧......
牛知让心中怅然念时,乌铁锤便已狠狠的砸在他的头顶上...即便头戴兜鍪防护,可是这一击砸得实了,也使得牛知让的脑袋,当即像被砸烂的西瓜那般碎裂开来......
607章 要搅乱局势的晋军,北宋累代将门的先祖
李嗣源一锤轰杀了牛知让,却是马不停蹄,率领着麾下锐骑冲破阻隔的人墙,又要驱马挟裹起猛烈的动量,迫使前方那些梁军部众不由自主的被杀溃崩散。即便河中军仍有不少将士发出狂怒的吼声,仍试图阻截敌军,却也只得眼睁睁看得晋国横冲都等精锐骑兵一层层地踏破他们的阵列。
然而牛知让与行军处于后列的河中军部众,的确也起到了一定的效用。
正处于李嗣源率部追击,而与梁军展开激战的去处以西十几里开外。便已出了河中军藩镇下辖的领土,而出梁国同州治下的河西地界。
蒲津关坐落在秦、晋两地的咽喉重险之地,坚固高耸,且呈青灰色的墙壁矗立,正卡在险要地带。若是总览此处险关的轮廓,也会感受到蒲津关不但透着股萧杀之气,心不住沉甸甸的,也更让人感觉到一种凝重感。
而此刻关门敞开,大批军士驱赶着承负着辎重器物与粮草的骡车、马车,动作迅速,又尽可能维持队列秩序往蒲津关内赶去。关隘上方的守卒眺目远望,以及在周围来回游走警戒的斥候也都十分紧张,时刻注意观察着晋国大军又将在何时出现在他们的视野当中。
未过多久,便已有快马疾奔至蒲津关下。当牛知让发现有晋军追兵杀至,在统兵前去阻截抗击之前,便派出了轻骑立刻前去向自己的父亲禀说晋国先头军旅,如今距离蒲津关相距路程不远这一军情讯息。
蒲津关前方,一众正在督管各部军旅开拨入关的将领闻讯后登时一片哗然。其中牛知业急切的望向牛存节望去,当即说道:
“父亲!二弟殿后,应该已是与敌军厮杀起来,晋人想必先头部众想必不过数千骑军,孩儿这就率军前去支援二弟,先杀溃了那一拨晋军,以挫其锐气!”
“绝对不可!知让自告奋勇,就是要协同为父迅速退守至蒲津关内,立刻整顿防务。以往我等仗着河中府城险固守,才得以迫退晋军的几番攻势,如今对方得知我军退守蒲津,也势必意图加急追击,尽可能的要在野战中消耗我军兵力!”
不舍痛惜之色,在牛存节的眼中稍显既逝。然而他尽可能以沉稳威严的面目示人,又斩钉截铁的说道:
“无论是知让,还是殿后的部众...倘若发现晋军追击赶至,则尽须按军令行事,阻截拖住敌军。至于又有多少人能生还归来...也只能自求多福了......
我等方才抵至蒲津关,还要布置防务,巡查壁垒加固修缮,整顿守城器械与粮秣...才是重中之重的大事。倘若分兵前去支援...再有晋人骑军杀至,并截断后路,而死死拖住驰援部曲时,又将如何应对?河中军殿后部众,如果被杀溃,则我军便折损两成兵力...但蒲津关,尚还能死守下去。
所以仍要尽快督令军旅入关整顿。再观望有多少殿后的兵马能够撤返回来...晋国大军很快便也将杀入关下,也务必须以大局为重!”
※※※※※※※※※※※※※※※※※※
河中府、蒲津关方面,晋国大军以及与河中军牛存节厮杀了两阵。而魏国顺利拿下了潼关,又接管了李彦徽统掌的镇国军华州之后。先头部队继续西进,便已杀入静胜军藩镇下辖的耀州地界。
而原本的静胜军节度使温昭图,已经在上次那场会战当中,死于由李克用统领的鸦儿军乱刃之下。如今继任接掌藩镇的,则是原本在朱温帐下也算是老资历的梁将寇彦卿。
寇彦卿本来祖父、父辈在唐朝时节便历任宣武军军校,而朱温接掌藩镇之时,他也以将家子的身份被提拔任用。弱冠之龄初为通赞官,而后历任元帅府押牙、四镇通赞行首、右长直都指挥使、左卫中郎将...等职务。
而由于寇彦卿身长八尺,且表字为俊臣,人如其字,不但长得俊...还声若洪钟。又善骑射、好书史,按史载“复善伺太祖之旨,凡所作为,动皆云合”...是以让朱温发出寇彦卿为我而生的感慨,还赏赐名曰一丈乌的宝马于他,也足见其甚得宠信。
只不过...梁国其他在史书上留名的功勋宿将,都曾留下过出众卓越的战绩。反观这寇彦卿...除了当年朱温讨伐李茂贞时与岐军对阵,寇彦卿躬擐甲胄,骑乘着朱温赐予的一丈乌宝马,在阵前驰骋耀武扬威而充当拉拉队之外。若是按他正史线交出来的战绩则是:
梁国兵发淮南,寇彦卿先为当地土豪所败;再攻庐、寿二州,皆不胜;遭遇滁州刺史伏击,军中射死射伤者无数,寇彦卿兵折力殚,也只得铩羽而归......
所以当李天衢得知由寇彦卿接管静胜军之后,便预料要去耀州等地并非难事。因为寇彦卿在他看来,不过就是长得好看,还善于揣摩上意,即便练过武、好读书,但与其是否善于统兵打仗也是两码事。何况按史载对这厮的评述“贞干明敏,善事人主,然怙宠作威,多忌好杀,虽显立功名,而犹为识者之所鄙焉”...这还带着些佞臣属性。
看来朱温即便是御下严苛好杀,但也免不了要看人下菜。寇彦卿按原本的轨迹就算熬资历的确也曾做得一方节度使,本来的命途会在梁末帝时节病逝。虽然对梁国朱家算是忠心耿耿,但也不是什么要与其交锋会十分棘手的劲敌。
然而静胜军耀州,也素有长安的北山锁钥之称。魏国大军已经杀至境内,无论是长安还是梁国其它州府也绝不会无动于衷...而据快马传报军情,李天衢得知还有另一路晋军迂回杀入耀州境内,看来也是意欲争先抢地盘。而统领这一拨军旅的主将名头,也立刻引起了他的注意。
“麟州刺史折嗣伦,统领两万兵马,挥军从经过黄河渡口南下,很快也将进入耀州地界......”
李天衢在看到折嗣伦这个名头,也不由的双眼一亮。按先前收集到的情报,目前已知的是折嗣伦之父折宗本在唐僖宗年间曾任振武军节度使,领绥、银、麟、胜等几州,所以他也算是将二代的身份。
看来李存勖的确十分不甘心,他既要猛攻蒲津关,又要往北侵吞延州等地...而且仍不愿让魏国趁势夺取长安等极具战略意义的重城。不等过黄河古渡口的船只齐备,也要尽可能的预先调遣军旅向南,打算尽可能的搅乱局势。
而折嗣伦这个生在唐末至五代初期的人物,虽然算不上什么在后世知名度很高的名将。可是他的后人,以及历经几代形成的派系在后世的名气却要大得很。
杨家将第一代杨继业杨老令公妻室佘太君的历史原型,本来在后来宋朝同样是累代将门的折氏出身。同样有别于寻常大家闺秀,她研习兵法、颇通将略,协助父兄练兵镇守,也有巾帼英雄的气度......
而嫁于杨业投至北汉,而后又归顺于宋朝,并在外统军征战之时,折氏在杨府内点拨仆人、使女习武磨练身手,习研排兵布阵,大概也可说是后世演义评书中“杨门十二寡妇破阵”、“烧火丫头杨排风大破辽军”的出处。
而那折嗣伦,正是杨家将“佘太君”的曾祖父,同样也是北宋折家军的先祖。
608章 客气归客气,地盘却不能让给你
同为麟州出身的豪强,不过杨家将门第一代杨业之父杨信,估计现在尚未出身,亦或者还只不过是个奶娃娃...可是折宗本、折嗣伦这两代折家将领,在府、麟等州府便已是极有名望的大族了......
李天衢心中思量着,按正史所载,折家的确是在折嗣伦这一代,便归附于晋王李克用。而历经后唐、后晋、后汉、后周几朝,折嗣伦之子折从远,更可以说是晋、汉两朝镇守边疆、抗击契丹战功最为卓著的勋臣之一。
本来历经唐末五代,不但门阀势力消弭殆尽,后周柴荣、宋朝赵匡胤时节也开始大力肃清削减藩镇军阀的权力。可折家再经折德扆、折御勋...代代相传下去,内屏中国,外攘夷狄,历经九代两百余年。宋朝西军诸如种家、杨家...将门子孙可受福荫,但就算出仕也未必会接老子的班。然而折氏却得北宋准许其父子兄弟相传,是唯一可以世袭接掌当地军政大权的武将世家。
由此可见,就算折嗣伦现在也不过是麟州刺史,可西北折氏就算宣称臣服于某一方割据政权。但性质上而言就是可以在当地上马管军、下马管民,政务、税赋、军权都一手抓,而听调不听宣的藩镇势力。
而折嗣伦毕竟投从了李克用,如今又为李存勖出兵...明面上虽然不便与魏国大军兵戎相见,可到底也是来试图抢地盘的......
李天衢心中思量,据闻折嗣伦在任期间“访查疾苦,奖励耕牧,为政以宽,人争归附”...考量到他折家世代在当地的名望,也不应把他得罪狠了。
毕竟折氏世居府州,如今又掌控麟州,行藩镇之实坐镇西北。也是后来与西夏、契丹交锋最为频繁的将门...而他们家世虽对晋国效忠,可按正史时局走向的演变,不是照样先后向后晋、后汉、后周以及宋国等几朝称臣?
思前想后一番,李天衢遂长声说道:
“传令下去,先锋军旅倘若遭遇折嗣伦所部晋军,务必须避免冲突。朕与晋王如今毕竟还是联手讨梁的‘盟友’嘛...还当遣使去犒劳问候一番,以示亲近。
但客气归客气,静胜军耀州,乃至西面接壤的邠州皆为长安北面屏障之地,也总不能让晋军前来占得便宜...挥军攻打各处治所的同时,再分拨部曲道路要隘。折嗣伦虽然急于抢占梁国南面疆土,可晋军主力,尚被困在蒲津一隅...他又可敢毁盟背约,而对我军出手?”
※※※※※※※※※※※※※※
魏军先锋部众迅速控制住潼关、华州之时,在京畿诸部禁卫军的护卫下,李天衢移驾自汴京启程,一路顺顺当当,也已抵至镇国军治所华阴县城。
倒戈投诚的节度使李彦徽,当然也要亲自出城迎接御驾,俯首表态示忠。李天衢自是安抚他献关有功,待战事过后,论功赐封之时,也会大加赏赐厚封。
差不多在同一时刻,静胜军藩镇中枢,耀州治所华原城已经被魏军四面合围,杀声震天。有梁军守兵慌张的从城头向外望去时,就见魏军大阵无边无际,声势极为浩大,也不住骇得更是心惊胆战。
城门楼下方,本来生得英隽俊朗的节度使寇彦卿,却正气急败坏的呵斥的麾下牙将,甚至说急了打算拔剑动手,先斩了几个在他看来督战不力的属下立威。
除了治所华原,耀州治下富平、三原、云阳、同官...等几县望风而降。寇彦卿虽然接掌静胜军节度使这等要职,可是他在藩镇中的威望,明显也要比牛存节那等名将相差得太原。结果刚得知镇国军投诚献关的消息,还未过几日,魏国大军便长驱直入,连取数县杀至城下...寇彦卿还未曾做好备战部署,便相当于被人按住头往死里打...自然也是倍感焦头烂额。
犹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做为朱温受封为宣武军节度使之际,便投从效力的梁国宿臣,寇彦卿固然还没打算开城投降。但是眼见城下那一排排密集的箭簇弩矢向城头上倾泻,连同床弩等攻城器械正施以暴风骤雨般的打击...他也无从判断魏军要从那个方向佯攻,再突然集中兵力猛攻哪一点...毕竟以寇彦卿统军御将的本事,这也未免有些强人所难了。
而在华原城外,一员魏军将领在若干亲随的拥簇下,勒马立于一处高岗上观望。他眺望着华原城郭摇摇欲,便如同在狂风暴雨中摆荡的一叶小舟,随时都有可能倾翻沉没。
这员魏将貌相英气俊朗,身躯健壮挺拔,而手持着一对大锤,在指挥军旅攻城之时,眉宇间似乎也夹杂着几分感慨...毕竟他当年同样是投从宣武军从戎入伍,最早也为朱温效力。然而如今的杜晏球,却也已诚心归从于李天衢,而做为魏国军旅的将领,浩浩荡荡的挥师前来攻打先前所效力的政权......
当初魏帝李天衢单骑前去招降,又安排人手接引家眷护送至汴京,以确保妻儿性命无虞。杜晏球自知盛情难却,而深感李天衢的恩德,也已死心塌地的改换门庭。似乎也是要与过往的经历做个诀别,本来姓王,却因族亲尽为秦宗权乱兵所害,而被汴州富户杜氏收为养子改姓的杜晏球,也已上书奏请求恢复本姓。李天衢也乐得准允,并授以殿前副都指挥使要职。
自此梁国再无军中的功勋宿将杜晏球,而魏国则平添王晏球这一员虎将。
我也知寇彦卿那厮用兵,可远不及先主...朱温麾下久战成名的宿将,看来这耀州华原,也已是朝夕可破......
王晏球眺望战局,心中思量。先前挥军杀入耀州,诸县开城降从,自然也有他这个梁国旧将招抚劝降的因由。如今魏国不但在局势、国力上都全面压制梁国,不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后勤补给与粮秣军资,也将源源不断的输送过来,由于潼关大开,诸般重型攻城器械虽然运输不易,但也能陆陆续续的调度来摧城拔寨。
与改姓不改名的王晏球相较,本名为王茂章,归从于魏国而改名不改姓,也是打算与过往效忠的势力划清界限的魏军将领王景仁,则引兵至耀州北部同官县与坊州接邻的一处峡谷,扎寨封路,候着自北面疾行赶来的折嗣伦所部晋军。
通往静胜军藩镇治所的道路被封锁,一路风尘仆仆的晋军只得与扎下营寨的魏军部众大眼瞪小眼。可即便心有不甘,到底两国名义上仍是同盟的关系,所以折嗣伦的确也不敢贸然偷袭,撕毁盟约,毕竟要打也未必能打得过......
一筹莫展之时,王景仁却派出军校,调度军士赶着百余头牛羊,数十担酒前往晋军临时扎下的寨子。得折嗣伦接见之后,便笑嘻嘻的禀说道:
“王将军早知麟州折刺史威名,有意结交,又体谅友军这一路奔波劳苦。是以特遣卑职前来进奉牛羊美酒,望请折刺史与麾下将佐享用,只是耀州梁贼,只除华原尚还攻破,但于旬日之间,想必便能拿下。
如此我朝当能挥军南下,进逼长安,毕竟蒲津关那边,尚还有梁将牛存节率部死守抵抗,所以贵部将士在休整过后...就请回吧,就不劳烦折刺史出兵协助了。”
609章 保存实力,只得退而求其次
方自送走了王景仁派来的军校,折嗣伦坐在大帐当中,从他脸上神情看来,倒似是有些哭笑不得。
本来折家世居府州,掌控麟州,也甚得蕃汉百姓推崇,以折嗣伦在当地的声望而言,说他被治下民众奉若神明倒也并不算过分。可是如今夹在魏、晋这两大国之间,他也不禁感到有些为难。
即便为晋国效力,而得晋王李存勖应允,拥有对于府、麟两处州府的自主权。可到底是亲疏有别,以府州折家的立场,还是有别于晋国其他由先王李克用栽培、提拔的义儿宿将。
何况以往的河东军藩镇本来也有几分抱团排外的习气...所以折家将臣服于晋国,是考量到自身处境而顺应时局,也不会不惜一切代价为晋国效死竭忠,所以折嗣伦本来也不愿枉然得罪魏国那一方更为强大的势力。
折嗣伦踌躇思索,下意识的伸手扶着颌下浓密的长髯。他当然也意识到了魏、晋两国之间的争端越来越多,晋王李存勖虽然尊称魏帝李天衢为尚父,可他明显不甘落于人后,那么河东李家的世仇梁国覆亡,魏朝与晋国随时都有可能爆发战争......
可是即便魏帝与晋王眼下正忙于瓜分,甚至争抢梁国治下疆土,折嗣伦也决计不想充当双方明争暗斗的炮灰。他对于晋国的效忠是有条件的,根本上还是在于维持家世对府、麟等地的统治权。所以听调出兵协同征讨梁国,是该尽的义务,但是折嗣伦也要考虑保存实力,更不愿被推到魏、晋双方争斗的风口浪尖上。
父亲本为振武军节度使,统掌关内道诸州领地,而我再是不济,好歹也要保住府谷麟州等家门基业...只是如今我已年过四旬,吾儿从远却尚还年幼,要维持折家家业,不止是对晋国,如何权衡与魏朝等大国周旋应对,也容不得有半点闪失啊......
寻思罢了,折嗣伦忽的开口说道:
“传令各部儿郎,即刻拔营启程。可耀州华原是去不成了...转而往西,向邠州治所新平城进军。”
听折嗣伦下达军令,帐中几员将佐,却面露犹疑之色。其中一人踌躇一番,随即便问道:
“可是折刺史...耀州为关中连接陕北的锁钥之地,若是被魏军攻占,纵然大王挥军来时,只怕长安、凤翔府等地,到底还是为魏国攻取...我等专攻邠州,便是舍近求远,恐怕要延误了军机啊......”
“不是我延误了军机,而是魏国从一开始便抢得先机,已经完全占据主动,我等被针对处处受制...难不成当真要出兵攻打,强行冲杀过去?”
折嗣伦长叹了一口气,继而又道:
“何况伸手不打笑脸人,先到先得,不但名义上我等不便对魏军动武...就凭我麟州两万兵马,又如何能对抗魏国大军?倘若再迂回绕路,周围地势崎岖,更要误了脚程,也终究无法抢先于魏国占据道路要扼。
大王那边,我自会交代。尔等也尽管按我军令行事便可,唯今之计,也就只有退而求其次了...”
折嗣伦的这一番言语,也是合情合理。在场就算不是麟州派系的折家军将佐,而由李存勖指派一并南下的晋国将官也都没了主意。面面相觑一番,众人也只得按折嗣伦吩咐,避开前方封锁道路的王景仁所部魏军,再图谋从另一方向攻占梁国南面的领土。
当麾下将官退出大帐,督令各部军士移师启程之际。折嗣伦独处于大帐当中,默然片刻,他忽的又苦笑了一声,并喃喃道:
“魏帝趁着镇国军献关投降,率先西进立刻攻打梁国兵家要地,而不给我等可乘之机...恐怕不止是耀州,要想攻入邠州等西面的州府...多半也有魏军拦路封堵吧......”
※※※※※※※※※※※※※※※※※
有枣没枣打三竿,终究还是要做个尝试。然而折嗣伦料想的不差,由他统领的两万梁军转移方向,取道西南,而途径位于邠州东部的子午岭石门山时,便又遭遇了扎下营盘封堵要隘的魏军部众。
石门山不但峰峦迭嶂、曲径通幽,更兼林木茂盛,在后世属于黄土高原地界甚为少见的密林山地。所以要想翻山越岭的迂回绕路,更是难上加难。
也仍是先前的套路,扎营于此的魏军将领高行周、高行珪主动派遣军校前去送上牛羊黄酒,转告折嗣伦行军劳苦,做为后生晚辈也自当尽些心意。不过话就算说的再好听,也偏就不挪地方...邠州已有几处县坊为我军攻占,再用不了多久,也将拿下治所新平县。贵部去了也捞不着什么便宜,不妨从哪里来的,就赶紧回哪里去吧......
折嗣伦麾下将官就算恚怒不满,可偏偏又发作不得。而华、耀、邠三处州府,在地理位置上差不多平行正能连成一块。也足以将集中兵力于河中、同州一带的晋军彻底隔绝开来。
如果继续往西面迂回绕路,折嗣伦自知那可就要进入六盘山东麓地带了...现在毕竟李存勖统领晋军主力还在陕地东部较劲呢,折嗣伦若是要杀入后世甘肃、宁夏地界还得一路往西...这战线也未免拉得太长,何况到了那时,李天衢恐怕也早已拿下梁国国都长安了。
不得已折嗣伦也只能再度转向,兜了个大圈子、杀得个回马枪,又挥军攻向与同、鄜、耀、邠等几州接邻的坊州。这也是无奈之举,聊胜于无,即便能顺利攻下坊州,可是此处于唐朝初年方从鄜州划分出来的领地,战略意义上而言,也不及耀、邠等拱卫长安北部的军州。
而正当折嗣伦挥军掉头杀入坊州之时,邠州治所新平县声势骇人、杀声震天的攻坚战还在进行中。已有大批魏军锐士攀附登上城头,与守军的梁军进行激烈的白刃战。粗略观望猬集在城墙上混战厮杀的双方士卒衣甲制式,似乎竟已是魏军攻城部众在人数上占据了上风......
突然间,城门楼左近处又爆发出一阵响彻云霄的欢呼声,不但吊桥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开始下放,紧闭的城门也被缓缓拉开。
悍勇锐士已然攻陷城关,打开城门,而聚集于城外,早已趋势待发的同僚军旅也纷纷如决堤的洪水一般,纷纷朝着城内涌杀了过去。
当先有身形犹如尊铁塔的剽悍军将,他紧绰着大枪一马当先,急喇喇的催马蹿入城门,撞见不经意拦路,亦或仍要抵抗的敌军将兵时...大枪锋尖频频撕裂开空气,化作点点寒芒,先后便有二十余名梁军将官士卒倒毙于枪锋之下!
兼之还有诸队骁骑,也如同数百柄锋利的尖刀,恶狠狠的直戳进了城门口处凌乱的人群当中。那率众扑入城内的军将越战越勇,当即又不禁高声狂吼道:
“邠州新平,已经由我夏鲁奇拿下了!尔等速速弃械投降,听候发落,方可免死!”
610章 再夺耀州,封锁长安
凭手中大枪,打硬仗恶战时,夏鲁奇便就有杀得三军辟易的剽悍武勇。更何况如今踏破城关,气势上也已完全震慑住对手?还有大批如狼似虎的锐骑健儿手持诸般军械,同样急催战马,嗷嗷喊杀着扎堆掩杀冲来...见到这等声势骇人的场面,情知城郭被攻破已成定局的梁军部众,又如何还肯再顽抗下去?
除了极少数抵抗厮杀,而很快也被汹涌突进的魏军骑众淹没歼灭的将官士卒,其余大多军健让开中间可供战马冲过的道路,弃了手中兵刃,呼啦啦的跪伏在地上,而且各个把头垂得低低的,也生怕躬腰低头慢了,从旁疾驰而过的骑士顺手一刀过来,便将削掉他们的脑袋......
数千骑兵所组成的钢铁洪流滚滚而过,旋即又有大批的魏军军卒冲杀入城。几拨部曲也已扑向那些伏地请降的梁军士兵,分拨军士暂且将他们收押起来。
然而除了这些陆续为魏国军旅看管的战俘之外...夏鲁奇急不可待的策骑疾冲至邠州府署之时,就见当地刺史引着几员将官、一众胥吏,早早的便伏在了地上,就等着听候魏国大军发落......
还是按照先前战事当中攻克城郭之后的规矩,邠州治所新平既已拿下,夏鲁奇虽然觉得厮杀得不够尽兴...但也立刻调遣部众张贴告示,并晓谕城中百姓不必惊恐,各安其事,各部入城的军旅不可劫掠骚扰民众,迅速整顿治安,再分拨人手接管城郭。直到战事结束后,再由朝廷调任委派刺史州官、府署衙吏前来上任。
只经过一日休整,夏鲁奇便又要引兵启程,与几路袍泽军旅协同意图尽快攻下周围梁国治下州府。而东面由王晏球统军攻打的耀州治所华原,经过几轮猛攻之后,战事也已有了个结果。
静胜军节度使寇彦卿,由于仓促应付魏国军旅愈发猛烈的攻势而狼狈不堪。毕竟他缺乏一个擅守的将才所具备的能力,无法指挥若定的主持城防事务,而根据敌军攻城的方向、强度及时作出调整。这般顾此失彼,几次下来也就难免露出致命的破绽,而被敌军强攻下城关。
也如夏鲁奇引兵袭破邠州那般,一股洪流从城门涌杀进来,沿着街坊道路四处席卷,直扑向城内尚存的梁国戍卒守兵,这一路上人喊马嘶,蹄声如雷,时不时夹杂着金铁交鸣声,以及梁军兵卒的惊呼惨叫声。
耀州治所民众也都早早的躲在自家房舍当中,紧闭门窗。而若有人稍稍拉开窗户一角窥探,便能望见到处都是骑着高头大马,来回驰骋的魏军骑士。他们在街道上横冲直撞,撞见还敢抵抗的守军部众便直冲上去,很快便杀得守军如无头芥蝇那般到处乱蹿。
除去其中早早伏地高呼愿降的兵卒,那些慌不择路四下里奔逃的梁军士兵,看来早晚也要被陆续冲杀入城的魏国马步军众相继歼灭。
然而还有约莫千人上下的败将溃兵,勉强被招聚在一处,正朝着华原城南门的方向奔逃而出。溃动的人群中大呼小叫声不绝于耳,而寇彦卿正被几员牙将拥簇在当中,在得知南门的方向魏军人数相对较少时,他也便意图尽量纠结些将官兵卒赶在城郭彻底沦陷之前,便立刻奔逃出去。
可是如今周围州府尽有敌军出没,到处都是攻城掠地的魏、晋两国大军...也不知通往长安的道路是否也被阻断......
气急败坏的寇彦卿紧紧咬着牙齿,仍在盘算着如何能躲避魏国大军的搜捕截击。由于朱温先前对他一直特别厚待,寇彦卿感念旧恩,所以对于梁国的倒也的确是忠心不贰,然而能力高低有别,他根本无法力挽狂澜,现在除了逃跑,也是别无选择。
可是就算侥幸逃脱...魏国军旅,可以源源不断的自潼关杀入我国腹地,如今又丢了耀州...长安又能死守多久?
寇彦卿的身子在疾驰颠簸的战马上起伏着,他六神无主,而正寻思时,却忽然听到身旁一名军校哭丧着惊呼示警,心里顿时又咯噔一下!
大批的魏军步卒,从前方长街转角处闪出身来,几队弓箭手迅速排成队列。在彼此距离七八十步远的距离时,便听得密集箭簇破风的破风声起,数百枝箭一并腾空,形成了令让人闻之心悸的震鸣声,便如同已团乌云,而朝着寇彦卿这边的败军疾落下来!
只七八十步远的距离,箭簇的穿透杀伤力更强。而寇彦卿这边胆破心寒的残余兵卒只顾往南面奔逃,也根本没有时候再驻足拈弓搭箭,而只得硬生生的抗下这一拨箭雨。
直到密集的箭雨砸入奔走的人群当中,不断的有士兵扑倒在地。而惨呼声中,寇彦卿正焦急的大喊“冲过去!快冲过去!”...忽然间,却有几支箭簇锋尖倒映在他的瞳孔当中,并且迅速放大,当他连忙拔剑格挡时,却忽然感到咽喉处肌肤漫起一阵森寒......
“噗!”
锋利的箭簇,顿时贯入寇彦卿的脖颈,他下意识的探手捂住伤口,却又不便拔出插在咽喉上的箭杆。鲜红的血液,也正顺着他的指缝间溢淌渗出......
寇彦卿瞪大了双眼,感官似乎也变得愈发模糊,只是隐隐的听见周围有麾下将佐兵卒发出哭嚎声。切身体会着窒息的绝望,利刃撕裂血肉的痛楚...本来满是惊恐之色的双眼,也逐渐黯淡下去,寇彦卿的身子在惊嘶乱窜的马儿上无力摇摆了几下,便一头栽了下去。好歹直到意识完全消失,对于他而言,也已是一种解脱......
时乖命舛的寇彦卿,到底死于乱箭之下,也终究无法从脱逃出去。周围那一众静胜军牙将溃兵,更是骇得魂飞魄散。然而挨过了一轮箭雨打击,他们又绝望的发现前方魏军又有几拨步卒迅速赶上前来,立刻擎起手中枪矛、钢刀、盾橹,而要组成一堵堵似乎盛满了钢铁利刃倒刺的墙壁,而彻底阻截住他们逃生的去路。
直到王晏球亲自统领一拨劲骑也赶上过来,那干败将溃兵大概也都已伏在地上,听候发落。其中也只有一员骑将好似发了失心疯一般,哇呀呀怪吼着,不断的抡舞着手中的马刀,又试图朝着不断进逼过来的魏军部曲冲杀过去。
王晏球见状冷哼一声,亲自拍马上去。眼见对方嘶吼怪叫着疾朝着自己这边冲来,手中长刀,也化作一道寒芒自上而下,直劈斩落...王晏球只把身子微微一侧,长刀便从旁劈落掠过,直劈了个空。他手中大锤,却几乎在同一时间,恶狠狠的落在这名负隅顽抗的骑将脑袋商讨。
清脆的碎裂声乍起,这骑将的脑袋顿时绽裂开来,非但凹陷下去一大片,又化作漫天血雾,四下里飞溅。
那具尸身,瘫在马背上又往前冲出十几步远后,也轰然坠落。而王晏球一锤轰然了敌骑,如闲庭过市一般纵马前驱,周围那些伏在地上的静胜军将兵也忙挪动屁股,让出条道路...当王晏球驾马赶至寇彦卿的尸首面前,就见他脖颈上插着杆羽箭,双目兀自圆睁,脸上惊恐绝望的神情也彻底凝固住...遂长叹了一口气,说道:
“战场上刀剑无眼,何况既已各为其主,也不必留情容让...不过你也没有机会再听候陛下发落了...虽然当初彼此私交不算深厚,好歹也曾是同僚袍泽,好生收殓下葬你的尸首,这也算是我能尽的情分了......”
611章 小妹妹,要不要去汴京?
长安以北,华州、耀州、邠州已尽为魏国所占。北面李存勖所统领的晋国大军也打出了火气,不但开始猛攻牛存节死守的蒲津关,更是急于尽快攻取梁国北面各处州府,并仍意图打通大军通往长安、凤翔等名城要地的道路。
可以预料的是,想必现在梁国朝堂震恐慌惧,应该也完全陷入混乱当中。潼关未经抵抗便已沦陷,华、耀、邠等几处州府又丢得太快...直到现在为止,也尚还没有组织起大军前来试图遏制魏、晋两方大军对本国境内疆土的侵攻之势。
毕竟梁国帝君朱友贞,宠信赵岩、段凝等奸臣祸乱朝纲,非但大多旧臣宿将倍受打压排挤,梁国现在还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将才,临危受命而前来抗击不断向长安迫近的敌国大军?
而李存勖那边尚还无法集结主力大军南下来争抢地盘,想必朱友贞那边也是魂不着体,连同朝堂权臣也无退敌之策的这段时期,李天衢则相对清闲了许多。
毕竟麾下良将如云,如今各自奉命征讨攻取完全处于颓势的梁国州府,也完全有能力独当一面。李天衢也就没有必要干预各路将领用兵,只要指明了战略方向,便由着他们去打便是。
所以趁着有时间安抚耀、邠等新近夺取的州府治下诸处县坊。李天衢移驾西行,倒也有着另一层目的,而来到邠州的治所新平县城。
前几日方才为夏鲁奇挥军攻破,城墙内外也残留着些烟熏火燎,以及殷红血渍的痕迹。不过新平城内的平民百姓,历经有惊无险的战事之后,当然各安生业,日子也还是要过下去。
魏朝虽然还没有分配官员胥吏接掌州府政务,但是除了暂时接管州府治所防务的两千五百军卒,也有军校督管本地差役继续负责巡城更戍、维持治安等职事。
即便有些城狐社鼠、泼皮无赖意图趁火打劫。可是处于战争非常时期,现在行伍军健可不耐烦讲什么讼事官法,逮住了先是一通好打,行事恶劣者直接斩了以儆效尤...就算有什么打架斗殴、民间争执而难以论断孰是孰非的案情,便索性一并抓了关到牢狱里。等到什么之后州官赴任,再拉出来对簿公堂。
而夏鲁奇不但作战勇猛,虽然生得五大三粗...可若让他执掌一方也是治绩突出,按后人的评价非但尤通吏道、抚民有术,而为政有惠爱,所以往往能深受百姓拥戴。按《旧五代史·夏鲁奇传》所载他要转任它处时,州府百姓的反应是“万众遮道,断鞾卧辙,五日不发,父老诣阙请留”...而非要留住他继续在本地任官。
所以陆续攻取邠州等领地,夏鲁奇也在思量适用于战争期间,用于管理攻克下的州府民事政务的法子。他麾下分拨出去暂时接管州府的将官也是尽职尽责,又是外来的军队。所以不管邠州什么乡绅豪强、富贾大户,哪个敢违反乱纪,也没关系人情可言,一并拿了下狱暂且收押看管...在特殊时期,暂时采用这种简单粗暴的手段,使得邠州新平民间治安似乎比以往还要稳定......
毕竟仍处于战争期间,商贾躲避兵灾战乱,所以新平城内客栈生意仍是十分难做,可其它诸如饭馆、酒肆,乃至供百姓日常所需货物的店铺陆续也已开张营业。
而暂时接管邠州治所城防事务的军将,虽然得知本朝帝君即将前来巡视的消息。可偏生又有使者前来告知,陛下今番入城,倒是打算微服私访,只是考察下邠州治下县坊民生情况,也不必敲锣打鼓的大肆张扬...毕竟这场仗还没有打完,陛下来往视察一番,也不会久留,便还要督视诸路兵马进取梁国州府的战事。
所以李天衢有解青陪同,还有五名乔装的大内侍卫随行,走街串巷,来到城内商铺相对集中的去处。但见得有些百姓在店铺间进进出出,也有些在附近驻足攀谈。虽然依稀也能听见有人言及近期魏、晋两大国杀入梁国的战事而不免有些忧虑,但远还没到人心惶惶、惊恐自危的程度。
毕竟这般时节城头变幻大王旗,邠州当年还属于邠宁军藩镇治下,结果朱温当年以救驾勤王为名,豪吞西北诸处藩镇。没过几年,便又弑帝灭唐,当地百姓本来是唐朝子民,却又做了梁国的百姓...所以就算头顶的那片天变了,对于邠州百姓而言,也并非是如同天塌下来的灾祸。
只要来的不是秦宗权、孙儒等纵兵以百姓为军粮的吃人魔王,亦或是哪个动辄便要屠城的残暴军阀...能让我们这些平民百姓有条活路,便当烧高香了,总之这日子还是要过下去......
毕竟走正史线的朱温从篡唐称帝,建立梁朝,自己也才不过做了五年多的皇上。再到后梁覆灭,加起来也不过才十六年光景。
而如今历经朱友珪弑父篡位,再到朱友贞接过烂摊子,梁国也早已被打得退守至关中地域,不是什么中原霸主。李存勖也都不必再养精蓄锐,而要与不存在于正史中的魏朝竞争,抢先要占据日薄西山的梁国大片疆土...国家时运大起大落,比原来的轨迹还要更快,除了追随朱温打天下的嫡系心腹,寻常大多百姓对梁国也没有形成根深蒂固的归属感。
何况鉴于梁国比起初期,如今朝堂中有权奸结党营私、贪赃枉法...导致下方诸级官吏利用职权其他百姓现象也愈发严重,民间也已是乌烟瘴气、时局动荡。若是由魏国灭了梁国...对于我等百姓而言多半会是好事,反正都是唐人汉民,认谁做皇帝不成?
而李天衢先前便已吩咐随从打探过了,由解青与几名侍卫随同着,又转过两条街坊,便来到一家匾额上标示“王记糕饼”的店铺。
此间店铺规模虽然不大,但收拾的干干净净,布局倒也算是别致。只是不同于寻常酒肆内摆的桌椅座头,前台相对更宽敞一些,就近便是连接后方制作糕饼场所的偏门。
毕竟携朋带友的到酒家去,多半是要铺上些荤食肉菜、佐酒小吃来痛饮欢谈。糕饼店的生意,接待的客人也有不少直接都是打包回家享用,而不是在店内用餐。所以店内也只铺了四张桌椅,而供另外一些再店内再点些茶水歇脚的客官就地品尝。
随行的五名大内侍卫,停留在王记糕饼店的门口,看似正在逛街游览,实则时刻注意着周围来往人群的一举一动。而李天衢与解青踏进门去,就见已有三张桌椅被人占了,桌上铺着几品糕饼、茶壶茶盏,那些客人看来也都是相熟的,正聊着家常。
而李天衢打眼又瞧见一个看似掌柜模样的,刚为其中一桌客人上了沏好的茶,又见有客上门,便满脸堆笑的朝着这边走来。而李天衢心中却寻思着:
即便邠州新平,原本是邠宁军藩镇治所。可毕竟这般时节,也不至像后世一个县城动辄便有几十万、近百万的人口...而唐天宝年间时,新平有两万三千户,民众大概于十二万五千上下(按《新唐书·地理志》所载),而后历经乱世战祸,人丁也打了不少折扣...所以要打探排查城内王姓经营的糕饼店,当然也要容易得多......
所以眼前这个糕饼的掌柜,应该就是有“五代第一美女”之称,又被人赞作花见羞的王氏的亲生父亲了。
612章 如此看来,这是来早了十几年
“这位客官倒有些眼生,不知用些什么?”
眼见那掌柜的走上前来,便赔笑问着。李天衢微微一笑,回道:
“听闻你这家店卖的糕饼甚好,遂慕名而来,只是要劳烦店家做个推荐。”
掌柜的听了,也立刻回复道:
“在邠州地界,当属鄙店的玉露团、寒具、透花糍较为有名...可还要属樱桃毕罗卖的最好,客官可要来些。”
所谓的毕罗,是西域传来的胡式面食。唐文宗时的左金吾卫大将军韩约,由于参与诛杀权宦,夺回皇权的“甘露之变”事败而被诛杀,而他本人倒又是个吃货,所以引进改良了西域传至中土的樱桃毕罗。属于一种带馅的薄皮点心,至今几十年的光景,的确是晚唐时节很受欢迎的糕点之一。
李天衢遂按掌柜推荐的依样各店一份,又要了壶凉茶,便与解青到剩下那张座头安坐。而解青虽然身为近臣,又善于察言观色,然而陛下巡视邠、耀等州府民情虽然也合情理,但他也不知为何非要刻意微服私访,而到这王氏糕饼店来用什么糕点。
个中理由,只有自己最为清楚。所以李天衢给出的回复也只能是:早先便曾听闻,这家店的糕点在邠州很有名。
不一刻的功夫,奶酥雕花的玉露团,油炸呈环状的面食寒具,以及用糯米打成糍糕,而包裹着豆沙的透花糍,还有店家推荐的樱桃毕罗便呈到了桌上。但见那樱桃毕罗的外皮透明酥软,甚至还能看出其中裹着呈鲜红色的樱桃馅,也煞是好看。
而掌柜忙前忙后的时候,李天衢又瞧见后厨不但有个帮工进出,还有个生得貌美的妇人托着糕点盒来往帮衬。瞧她与掌柜之间言谈时的模样,大概也能看出彼此是夫妻关系,而共同经营这家店面。
似乎见李天衢衣着华贵,而此间糕饼店以往主要做的是邠州新平乡里乡亲的生意。如今又是打仗时节,店中又来了脸生的客人,那掌柜端着茶壶前去放在桌案上时,便又搭话问道:
“听客官的口音,似乎不是关中出身。新平城先前被魏军攻破,庆幸我等百姓未曾遭殃...只是周围仍是兵荒马乱的,您是否也是因战祸而归乡不得?”
李天衢当然也早想好了说辞,便回道:
“是啊...这般时节,做行商营生不易。自打唐末乱世,先是黄巢、王仙芝到处流窜,祸乱天下,而后诸藩林立,相互攻伐...唉,杀来杀去的,这苦的也都是平头百姓。
可是家业却又不得撂下,这走南闯北的做商贾生计,也须处处小心,也仍不知什么时候撞见什么匪盗流寇,乱军**,休说商货不保,更要赔上性命...我与商号伙计,估计还要再邠州住一段时日。
毕竟不止是关中地界,魏、晋两大国杀入梁国,到处兵戈扰攘,也极容易撞见散兵败军。赔上身家性命,还能找谁说理去?如今在城郭内安住,倒有军兵把守,维持治安,这才能睡个踏实觉。”
那掌柜顺着李天衢的话头,也叹言说道:
“客官南来北往做行商营生营生,当然要比我更为见多识广。虽然时常出门在外不易,可似我等这般守着乡土一亩三分地过活,也不知何时要有灾祸临头。
当年黄巢杀入长安,先说起兵本为百姓,可后来纵兵四处屠掠,杀人满街。这邠州也受殃及,我随着家父也只得躲入山中避祸...而后还有王行瑜统掌邠宁军,频频出兵攻打唐廷,又招致来李克用、朱温征讨...我们这些寻常百姓非但仍是担惊受怕,藩镇要用兵打仗,盘剥治下州府,伸手要钱要粮,那段时日也过得甚是辛苦......
本来梁国兼并西北诸藩之后,时局还算稳定。可近些年来官司每一动弹,便也要搜刮民间钱粮,日子也不曾好过。如今客官暂且在邠州安住避祸,不但性命无虞,也不必担忧魏军索讹你商货财物,只须等候些时日,也终究能过上安生日子。”
李天衢闻言,眼中夹杂着几分意味深长的笑意:
“如此说来,掌柜的是认为今番魏国必然能覆灭梁国,而邠州等地百姓也乐得改换门庭,做魏国治下的子民?”
掌柜的听了微微一顿,也不禁苦笑道:
“客官,不管是你我,还是在这世道要讨生计的老百姓。天下大事我等说了不算,也只能盼着统掌家园的藩镇节度、君王皇帝英明爱民。本来咱们都是大唐子民,可到底朝廷昏聩,头顶上那片天也终究是要变的。
我等只是期望能与妻儿家小安居乐业,也盼着能再迎来个太平盛世...无论是梁国、魏国,还是天下那些称孤道寡的君王,谁能让治下子民过上好日子,我们这些百姓也庆幸迎来个明主,合当受民众拥戴,您说是也不是?”
李天衢含笑颔首,表示认同时,忽的又见从后堂跑出一个小女娃。就见她生得白净的瓜子脸,双颊却红扑扑的,弯弯的眉毛下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时不时滴溜溜转动着,也透着一股灵性。就算尚年幼,眼下还没有张开,可打眼一瞧,便知这女娃是个美人胚子。
似乎是呆得烦闷了,那小女娃亲昵的往那妇人的怀里钻。店内其它几桌客人看来也都是附近邻里,与那女娃相熟,也都不至哄逗她几句。而女娃听她母亲嘱咐一番,乌溜溜的大眼睛在几张座头转了一圈,打过招呼,直到瞧见李天衢这桌看来眼生的客人时,她似乎微微一怔,旋即十分乖巧的弯腰施礼道:
“客官好......”
然而那小女娃虽然格外的惹人怜爱,李天衢的脸却似乎一垮,旋即呵呵笑着又对那掌柜的问道:
“这可是令嫒?也当真是乖巧可爱,这几岁大了?店家可还有其他子女?”
“呵呵,小女年方五岁,眼下也只她一个女儿。只是在下与拙荆打理生意,她这般年纪又最是好动,所以时常出入嬉闹,还望客官莫要见怪。”
五岁...是啊...被世人赞作花见羞的邠州王氏,按原本的轨迹于十七岁时,被年过花甲的刘鄩收为妾室,可是不过三年光景,刘鄩便因段凝等佞臣进谗言诬害,而遭梁末帝朱友贞下旨饮鸩冤死。
可是如今朱温篡唐立梁、被亲子刺杀的事件发生较之正史都提前了许多年...何况本来应效力于梁朝的许多名将,转而为其死对头魏朝所用。梁国龟缩于关中地域,潼关又是门户大开...历史进程再度加快,所以随着时局走向,有些大事也将提前很多年发生,但是生活在这个时代的人生辰却没有变化......
所以李天衢即便已经打到了邠州地界,却也意识到原本在十七岁时被刘鄩一眼相中的这个五代名妃,也仍不过是髫年之龄。
天地良心,李天衢现在的的确确是一点歪心思都没有,这也不过是个萌态可掬、招人喜爱的小娃娃。只是猎奇心理使然,既得知眼前这个女童,以后将会得享“五代第一美女”这等赞誉...这种心态,就类似好奇某个绝代佳人在童年时生得什么模样,可真若是与其见面相处,这种感觉可就有些古怪了......
613章 贤良淑德,她值得更好的人生
可以看得出,王氏的家教很好,与她的母亲撒娇亲昵一番,对待店内客人也都是一副萌萌乖乖的模样。
瞧着这么个乖巧懂事的女娃,李天衢也动了将她们一家接到汴京的心思。
除去她本来应该是五代时节极具传奇色彩的佳人这等因素,李天衢更看重的,是因为他知道王氏自幼也将会得父母悉心教导,为人谦逊贤德、心地善良,即便身处于宫闱当中,也不是不争不抢,恬静温和,做为宫中表率而极富人格魅力。
眼下当然绝对不会动什么非分之想...可是王氏继续在邠州成长下去,以后她必定会芳名远播。走正史线便是刘鄩因得知她的名气,便携礼上门提亲,而结成年纪相差近四十岁的老夫少妾。
刘鄩那厮,虽然是一树梨花压海棠...但好歹他文武兼修,也很有儒将气度。李天衢心说如果把王氏这家子撂在邠州,早晚远近闻名,保不准在她十五六七岁的时候,也会有不少地位尊崇,可品性却是良萎不齐的高官勋将要挤破门槛......
可是就算能将王氏全家接到汴京,再过十年,又该如何安顿这个五代时节的绝代佳人?
李天衢估算着自己是唐僖宗中和三年阴差阳错的来到这个世界,而这具身子本来的主人年纪约莫二十二三岁...而图谋霸业至今,时光荏苒,如今自己不但也已是四旬过半的年纪,膝下几个儿女,岁数可都比王氏还要大些......
然而需要遵受的道德准则,在每个时代也都有不一样的标准。唐代男十五、女十三便到了婚配之龄,甚至在某些特殊阶段,还有“制女年十七父母不嫁者,使长吏配之”、“女子十五不嫁,家人坐之”...等法例,而强行促使那些在后世还没到法定成人年龄的“剩男剩女”必须成婚......
而按史载线刘鄩身故之后,李嗣源另娶王氏为妃之时,实则也已是五十六岁了。那时她又多大?也不过才二十出头。可这些事,等到十年之后再想也不迟,至于届时将王氏收入宫中,是让她做儿媳妇,亦或者说...李天衢现在不想深想,也不愿多想,毕竟他可不好朱温那口...到了那个时候,便就顺其自然吧,现在想得多了,这感觉也着实忒过古怪......
心中寻思罢了,待王氏糕饼店那掌柜的又赔笑前来搭话时,李天衢便问道:
“掌柜的,你店中的糕饼点心果然不但中看,也十分美味。只可惜我离开邠州以后,恐怕以后也很难有机缘再来光顾了...虽然有些唐突,却又有提议,不知掌柜依不依得......
好歹我开基创业,也算富足殷实,家中亦聘了些擅做诸般菜式的名厨。而贵店的糕饼别有一番风味,我便有意聘请掌柜一家。虽然迁居并非易事,可酬金钱物必不怠慢,自可保掌柜妻女以全家安乐富足。”
王家掌柜的闻言一怔,心中倒不禁嘀咕着这客官虽然衣着光鲜,本来听他谈吐得体,怎么却是个说话不着边际的汉子。就算你行商还算富足,可真要是有权有势的,又怎会被困在邠州而不敢归乡?
就算有些家产,看来有些人也难免得意忘形。合着你走南闯北的到了那家店觉得口味不错,便一股脑让人拖家带口的迁到你那边去?便是乱说大话,也没如此胡诌乱傍的......
可毕竟入门便是客,王家掌柜的也知笑脸迎人、和气生财的道理。他不愿拂了这说话没谱的客官颜面,遂故意面露为难之色,说道:
“这...呵呵,蒙客官夸奖,可是小店也不过招待邠州乡里乡亲,以及似您这等途径的客人,又不是什么声名远播的老字牌名店,也当不起这般盛赞。
毕竟又是故土难离,小店营生的家什繁多,又哪能轻易的迁居到它处去?所以也只得谢绝客官的美意,还望勿怪。”
李天衢呵呵一笑,又道:
“掌柜说得也在理,我欲聘请您迁居的去处,的确是路途遥远。不过糕饼店中物件,乃至掌柜宅中家什,乃至新宅府邸,我也自会差人安排。即便掌柜不愿舍弃,我派遣数百人手帮衬装运,想必也足够了吧?”
得,这还当真了?也越说越不像话了。
王家掌柜按捺住想回怼一番的冲动,却又隐隐觉得面前这人似乎有些来头...踌躇了片刻,他便又试探问道:
“...敢问这位客官高姓大名?作何营生?这...又是打算聘小的一家往何处去?”
李天衢面带微笑,可以要摆出副装逼又不失优雅的范儿来:
“好说,我姓李名天衢,只不过世人倒也不便称呼我的名头...做皇帝营生,而大魏汴京,光禄寺珍馐署...不知掌柜的肯不肯去赴职?”
不装了,我摊牌了。
主动亮明了身份,王家糕饼店掌柜夫妻第一反应仍是惊疑不信。然而等到解青吩咐店外等候的侍卫,再唤来暂时管理邠州防务、治安事宜的军将之时,也不由得他们不信。
而王家掌柜与他妻子的反应自然是叩拜帝君、千恩万谢。毕竟从邠州经营糕饼店的寻常百姓,一跃成为有爵禄可领的在职胥吏,还是经过皇帝天子亲口点名的...身为一介布衣平民,也根本不敢想会有机会获取这等殊荣,不但顿感喜出望外,也更是兴奋到了极处。
至于现在尚还只是五岁大的王氏,懵懵懂懂的,也想不清楚眼见这般状况。她疑惑的眨着眼睛,瞧父母对着那个光顾自己家糕饼生意的大叔格外尊敬推崇,也只是有样学样,而奶声奶气的道恩言谢。
李天衢瞧着这个天真烂漫、乖巧可爱的女孩,也只是报以和煦温雅的笑意。心里则念着:
有些事现在去想,还为时尚早,然而花见羞王氏按原本的命途轨迹,十七岁远离双亲配于年长她近四十岁的夫君,方过三年,便要拉扯照管刘鄩的遗子。虽然后来被李嗣源收为淑妃,可是七八年后,她便身陷后唐、后晋、后汉几朝政权更迭的动荡当中,遗子危不自安,直到后汉刘知远要断绝李嗣源一脉的后唐宗室子嗣,而处死王氏这个绝代佳人...实际上她的命运也可说是十分坎坷......
而花见羞王氏不但为人温文尔雅、善良谦和,做为贤内助时常劝谏走史载线会成为后唐第二任皇帝的李嗣源须勤政爱民,于后宫前后两次推辞做皇后,另推举深居简出、老实巴交的曹氏母仪天下,自己则不遗余力的为处理后宫事务出谋划策,是以深受宫中嫔妃、后唐群臣的爱戴......
这样的女子,也值得去过更为圆满美好的生活,不应该成为五代时节朝代更迭的政治牺牲品。
李天衢便吩咐解青着手去处理接引王氏全家,自邠州搬迁到汴京的事宜。而巡视邠、耀等州府,体察民情期间。统领所部藩镇牙军经由潼关,而协同作战的陕虢军节度使刘鄩,也派遣军校前禀说近期探明的军情。
本来李天衢心里还在腹诽,现在年近五旬的刘鄩,当然也不可能会知道,自己效力的主公已把他应该在十几年后所纳的小妾安排到了汴京去...然而不久后,便听快马赶来的军校禀说:
梁国长安那边,针对魏、晋两大强敌的攻势,也已经有所回应了。
614章 此必亡之势也,康延孝献平梁策
“梁军都督段凝,纠聚八万兵马自长安北上,行至耀州以南三原地界,又分兵至富平,连结诸地据险设下连营军寨,意图阻扼我军南下之势......”
李天衢听过军校禀说军情,得知梁国为保住长安苟延残喘,在北面连结三原、富平设下防线。而三原县其地西有孟侯原,南曰丰原,北曰白鹿原,故而得名,位于关中平原中部,在后世便属于关中平原城市群的核心区域,基本上也可以说是长安北面的门户之地。
至于富平位于关中平原与陕北高原之间,正史两宋交迭时节,金国意欲吞并川陕诸地,便先后派出完颜娄室、完颜粘罕等主将与张浚、曲端、吴玠等宋朝重臣将领在此地接连大战厮杀,也足见其具有一定的战略意义。
只不过...在梁国朝堂结党营私,把握军权的段凝只得亲自统军前来抵抗...顾忌他也是不得不硬着头皮上阵,无论史载线面对后唐军旅,还是如今面临魏朝的大军压境,段凝的确都会尽可能的集结兵力仍试图抵御一番。
而段凝的心态也很容易理解,梁国哪怕是岌岌可危,可是他仍旧是梁末帝朱友贞身边的红人。在朝堂中做个呼风唤雨的权臣,也总要比做个只得投降而寄人篱下的降臣权势更大。即便梁国终有一日要覆亡,但也要挺过这次敌国大军的侵攻啊...这次战事便被灭了国祚,那还怎么与魏、晋等国讨价还价,而商议如何有条件的投降?
不过李天衢本来以为,梁国长安那边应该也会派出使臣前来,通过请求割地赔款、上表称臣等方式请和罢战,起码也要争取些时间。
不过转念一想,李天衢寻思梁国君臣也很清楚:如今他魏国大军已经杀过潼关,也已完全没有必要与其谈判;至于晋王李存勖...他河东李家与梁国朱家之间可是世仇大恨,如今趁着你国力衰微,也根本没有班师霸占,让仇家国祚继续延续下去的可能。
所以梁国只能撑,就是死撑着。抱着侥幸心思,希望耗到魏、晋两国人困马乏,只得暂且收兵。可问题是就凭段凝统领八万梁军,又能死撑到什么时候?
李天衢御驾由几拨京畿禁卫军旅护卫,自邠州治所新平启程,来到州府南隅与耀州、长安相距不远,也属于三秦腹地的淳化地界。魏朝几路军队在此设下营盘,于帅帐当中,李天衢遂与刘鄩、康怀英、夏鲁奇、康延孝等将领共议军机。
而魏朝殿前司都点检使王彦章,也已统领三万兵马于耀州华原以南五十里出扎寨。与主持三原、富平防线的段凝形成对持之势,也随时都有可能打响战事。
如今要杀至长安城下,已是指日可待。只不过段凝等梁军困兽犹斗,倘若采取固守之势,也不免要付出一定的伤亡代价。
何况长安以西,还尚有凤翔府、陇州、泾州等州府处在梁国掌控之下。所以如果把注意力都集中在长安那边,西面梁军余部,也未尝不会集结兵马袭扰后路......
针对于梁国政权,这场灭国之战,又当怎么打才最为合适?
帅帐当中,诸位将领各抒己见,议论一番之后。做为军中智将典型代表人物的刘鄩抚着长髯,忽的开口说道:
“虽然长安以西,尚有凤翔府与陇、泾等军州未曾攻取。调遣大军震慑镇守三原、富平的段凝所部梁军,我军再逐步攻取周围梁国尚且掌控的领地,进而对长安形成合围之势,如此虽然更为稳妥......
只不过北面尚有李存勖虎视眈眈,如此耽搁的时日一久,迟则生变。如此还须尽快杀溃段凝这八万梁军,只是他若是一味死守,也并非是朝夕可破,倘若能用计诱使其出兵陷入埋伏,而一举擒杀住这厮......”
刘鄩沉声说着,他沉思细想,眼中也似有精光流转。毕竟他这个号称一步百计的智将每次用兵,都好使计用策,如今关乎一举灭亡世敌梁国,还要与晋国李存勖竞争,而争分夺秒的尽可能抢占梁国下辖疆土...刘鄩也知自己尽可能要思虑的周全,也不可有半点疏忽。
“陛下!臣却有一计!”
忽然间,坐在侧首的康延孝窜起身子,他面上也满是意欲斩获奇功的振奋之色。按不好听的说,李天衢自知康延孝功利心很重,然而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身为行伍军将,自然也是抱着建功立业的打算,要谋取更大的前程。
而且比起王彦章、符存审等在魏朝军中地位,差不多也可以说几乎触及天花板的元勋宿将,康延孝深知自己还有很大的上升空间。平梁灭国的首功,他当然也是要极力争取的。
当跃跃欲试的康延孝望向李天衢,干脆的俯首躬腰,继而便道:
“臣以为,若要速灭梁国,当出奇兵。如此非但能一举断其国祚,届时段凝那八万兵马,想必也只得降从于我朝。而晋王再是不甘...他诸部晋军却也只能望南兴叹,却也只得坐视梁国大片疆土落入我朝手中!”
出奇兵?
当李天衢与帐内一众将领的目光都落到自己身子上时,康延孝挺直了腰板,更是朗声说道:
“末帝昏庸懦弱,段凝奸邪,以入金多为大将,梁故将皆出其下。如此小人进任,而忠臣勇士皆见疏斥,此其必亡之势也。而梁兵如今大势已去,不得不抗拒我朝雄军,分更无余。
故而臣远请命率铁骑五千自此处淳化地界启程,入乾州、过临泾,如此迂回正可绕过段凝坐镇的三原、富平一隅,进而直取长安。如此出其不意,捣其空虚,不旬日,则平梁大计成矣!”
康延孝所提议出奇兵迂回,直取长安的计划也并不算是奇思妙想,独出心裁的计策。的确有可行性,但是按说他能想得到,梁国那边应该也能料得到。
既然西面凤翔府、陇州、泾州、陇州...包括乾州等地尚还处于梁国掌控当中。五千兵马奔袭入境,也会引起当地州府的警觉,然而康延孝要赌的,就是各路梁军来不及做出反应,而直接对国都长安构成威胁。如此震慑得梁国朝堂震恐绝望,而只要顺利袭取长安,包括段凝的八万梁军在内,各处州府也就只有举白旗投降的份了。
但是如果长安那边,若仍要利用城险抵死顽抗的话...五千兵马深入敌境,便是一路孤军,军力也不足以强攻下城高壕深的名城要地。
当西面梁国州府集结兵马,合围而来之时,也有被吃掉的风险。只不过打仗本来就需要冒险,富贵功名险中求,康延孝既然想尽快斩获奇功,那么他力谏请命统领几千军骑,迂回袭取长安...这也就在情理当中了。
如此冒着一定的风险,能斩获天大的利益,不过康延孝现在还不能说死自己的计划便必然能够成功...可是李天衢却忽然想到,若是走正史线,不正是因为李存勖采用康延孝的计策,在段凝统领的数万梁兵还没有被歼灭的情况下,便由新近攻占的郓州派遣骑兵,直扑汴梁么?
而那场战事的结果却又如何?由数千锐骑奇袭汴州,而只用八天时间,后梁便已亡国。
615章 王彦章与段凝,本来也是仇家死对头
五千精锐骑兵,由信誓旦旦必要一举袭破的康延孝所统领,经过迅速整顿,携带可供几日分量的干粮,便整装启程,先行朝着乾州甘北镇的方向疾行而出。
然而轻骑兵利用机动性速度上的优势,可以长途奔袭起到奇兵的效用。但是远离主力军旅,倘若无法达成奇袭的目的,再没有援军与后勤补给的情况下,深入敌方腹地,处境也将十分凶险。
可李天衢既知道这场史载中的战例,当然要采用康延孝的计策。即便按原本的轨迹,他是向李存勖谏策出奇兵袭取汴梁,如今却是建议迂回奇袭长安...可如今的战略处境,李天衢也很清楚较之己方势力也更为有利。
毕竟后唐灭梁的战事当中,梁末帝方面接连派遣大将,还意图集结陕虢、泽潞、关西、汝洛等诸地军旅,剑指太原、兵发魏博,而意图向后唐发动大举反攻。所掌控的地盘较之现在要广阔太多,兵力上按理说仍有与后唐抗衡的可能。
可是如今陕虢、泽潞、汝洛...等诸处领地,却早已是魏朝治下疆土,现在梁国皇帝朱友贞的处境,也不是计划向后唐发动总攻,这才造成兵力分散,致使国都防御空虚...即便治国御下的本事,朱友贞若是与李存勖相较可以说是一个地下、一个天上,可凭国力他本来还有余地再硬撑下去...然而只不过数千奇兵即将杀至城下时,那朱友贞按史载又是如何做的?李天衢当然也是心知肚明。
更何况,长安城中还潜伏着一些巡院侍卫司的密谍。负责打探、传递关中方面军情的关陕守捉郎谢彦师先前赶赴华州策反李彦徽之时,便也曾吩咐下去,知会长安城内的密谍属下,有朝一日本朝大军杀至长安城下时,他们也将里应外合,配合攻城而力图尽快抢占城关。
然而康延孝率领五千骑兵迂回进入乾州地界时,总掌三原、富平一带防线军务的段凝竟然主动出兵,率先去攻打北面王彦章驻扎的营寨。似乎也是因为屯兵于耀州南部的魏军兵力在三万左右,趁着尚还未于其它军旅会师之前,手握八万兵马的段凝便打算以多欺少,意图先杀一杀魏国军旅的威风。
只是王彦章与殿前司下辖几员将领得报之后,他们的反应几乎都是:
呦呵?你还真敢来打,小老弟,你怎么回事?
经过双方轻骑斥候来往哨探,彼此确定对方大军所处的位置。一片平原旷野上,军旅停止行进,旋即便立即传出旗鼓号令。诸部将士也立即行动起来。
龙骧、虎翼、豹韬...乃至其他殿前司下辖的禁卫军旅,毕竟多是训练有素,而且身经百战的精锐之师,布阵也着实迅速。对面远处刚有几拨部曲出现在视野之中,这边魏军京畿诸部军旅阵前便已布下层层长枪盾橹,骑军于两翼策应,弓弩手也都已就位,而只候所部将校下达军令。
一拨身披重甲的骑士奔涌先行奔涌至大阵前列,听着众多马蹄重重敲击地表所发出的劲响激荡翻滚,颇有摇天撼地那般的威武气概,由一众亲随骁将拥簇的王彦章也眸子中也燃起两团火焰,似乎浑身的热血也已沸腾开来。
当王彦章提着大枪,眺望凝视着远方正在结阵的梁军部众,他忽的冷哼一声,并喃喃说道:
“听闻段凝那厮...不过是将他妹妹献与朱温做妾,又善于迎奉巴结,所以才甚得重用,也从来未曾听闻他曾立下过什么值得世人夸赞传颂的战绩...方今梁国国祚将绝,却要倚仗这段凝支撑局面。且看他到底又有什么本事,也敢主动来寻我厮杀。”
然而王彦章不知道的是,如果按着自己原本命途轨迹,亦或者如果当年赶往宣武军藩镇投军入伍时,并没有遇见李天衢将他给忽悠的转投陈州...他这个王铁枪便会做为朱温的心腹忠臣一直坚持到国家将亡时,而到了这个时候,仍要迫害诬陷剥夺王彦章的兵权,迫使其率领孤军以寡击众,而最终被擒杀身死的几个罪魁祸首当中,正包括这个段凝。
对面诸般旌旗猎猎卷动,密匝匝的梁军士兵也正仓促的列阵。只不过人头涌动的行伍当中,将官军校所发出的斥责喝骂声就从来没有停下过。不少士卒,只是随波逐流的向前方靠拢,队列乱纷纷的站不整齐,只瞧双方士兵排列成阵的景象,对比双方主将治军御下的能力,便已是一目了然。
而立足未稳的梁军大阵中阵,主将段凝身上被做工精美坚固的劲甲包裹住,兜鍪、锦袍、玉带...自上到下也都尽显华贵。然而他的相貌气质比起王彦章来可说是云泥之别,即便五官生得还算端正,偏生长着一双倒三角眼,显得有些狡诈与猥琐...而段凝阴测测眺望向对面魏军军阵时,他眉宇间虽也夹杂着几分忧虑,可是那对招子中仍透着一股凶狠......
瞧段凝那副模样,似乎与一个眼见要输得倾家荡产,却正要押上所有赌博,以盼着能有翻盘机会的亡命赌徒没什么两样。
魏国殿前司都点检使王彦章,我知道你猛鸷骁勇,极擅摧锋破阵,也是魏朝当中,论功绩屈指可数的元勋功臣,若是有择选的余地,我也不愿与你在沙场上交手...可是梁国国祚还要延续下去,才能保住我权豪势要的身份...我还偏就不信,趁着魏国其余诸部军旅侵攻周围州府,就凭我八万大军,还不能迫退你三万之众?
段凝咬牙切齿,心中念着。即便要与王彦章这等当世名将交锋,他心中打鼓,也是百般不愿...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蛊惑住帝君朱友贞,而把控梁国天大的权势,也更让人欲罢不能。如果一味采取守势,直到魏国大军相继杀至,战略局势上也将完全陷于被动...所以段凝到底还是做下了决定:
有赌未必输,眼下起码我军力占据绝对优势,不妨就博一回!我也不信你王彦章有必胜的把握,让若战事不顺,再引兵撤回去固守便是!
梁军大阵这边,也响起密集的战鼓声。一拨拨由刀盾手、长枪手、弓弩手...组成的方阵徐徐而动,已经开始朝着对面早已严阵以待的王彦章所部魏军进逼了过去。
“段凝倒敢主动前来招惹我等,他的目的无外乎就是向挫我军锐气,毕竟一直龟缩死守下去,等到陛下与其他袍泽军旅挥军来时,梁军的局势也将更为被动。不过就凭我麾下三万京畿殿前雄兵,又怎能让你如愿以偿?”
魏国军阵前列,王彦章瞧见对面梁国大军发抢先发动攻势,他脸上仍挂着一抹从容的笑意,随即又豪声喊道:
“既然来了,我便陪你耍一耍!”
殿前司下辖诸营的弓箭手,待听得各部将校传递号令,齐刷刷的举起紧绰的步弓,倏忽间,一张张步弓弓弦便已被拽成满月状,一支支锋尖森寒的箭簇也被搭在了弦上,斜指苍穹,已是蓄势待发。
而在另一边,几拨步步为营逼近的梁军方阵,眼见也要进入弓箭射程范围之内。所部弓手也慌忙动弹起来,大概排成算不上如何严密的阵列,也准备施射出箭雨。
王彦章、段凝双方军旅,再经过几轮弓箭对射之后,其余马步军众很快也将逼近敌方阵列。就在长安以北的三原地界,再度展开一场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