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6章朝廷权臣之下,观望局势的小人物
汴京城内,繁华喧闹的东城街坊间。
由于京城的人口愈发稠密,羊肠小巷两旁,也有门楼相继修筑而起,鳞次栉比的布局,尤其是以商铺为主的区域,赶上闹市熙熙攘攘、人来人往,大多时候也都是一副热闹的景象。
而处于几个商铺当中,还夹杂着一个官署办事机构,比起枢密院、六部、光禄寺等上层权力机构,此间官署则显得寒酸的很。从外面传来商贩的叫卖吆喝声也十分清晰,若不是标注着市署的匾额挂在正门上,恐怕来来往往的人群还真就会误认这里也是经营哪种货物的商铺。
而几个杂役正在庭院内的长廊间闲聊着家常。还有几个胥吏趁着闲时,沏茶的沏茶、打盹的打盹...也唯有管理市署的冯道,尚还在官署书房当中记录着这些时日经审核的商家货物名簿。
中榜入仕之后,冯道被封为汴京市署丞,主要负责掌财货交易,度量器物,辨其真伪轻重...等职事。他一直以来不但尽职尽责,对待手下胥吏、杂役甚是和善,也从来不会摆官老爷的架子。
而既然要审核在汴京贩卖的商物真伪,冯道与几个胥吏难免要在各处闹市间来回奔走,他不辞辛苦,每次亲力亲为,也不会把跑腿的职事推给属下去做。这时日一久,冯道和周围商家,乃至屠户鱼贩、街坊邻里都相处的十分熟络。
在朝廷位高权重的公卿大臣眼中,冯道现在也还不过是个芥子大的小官。可是在寻常百姓,尤其是在汴京靠经商维持生计的商户看来,却也是高高在上的人物。而虽然经手的是可以大捞油水的肥差,盘查审核各处商家出入汴京琳琅满目的诸般商货,冯道不但打理得井井有条,办事清正、与人和善,也引得同他打交道的官员胥吏、商家百姓交口称赞。
忽的一员胥吏疾步奔进房来,便对冯道禀说:
“署丞,王主事来了,看来有事与您相商。”
冯道闻言,便立刻起身,略整衣襟,而赶出书房前去相迎。眼见几名胥吏拥簇着一个大腹便便的文官已经进了官署正门,市署丞中的小吏、仆役也连忙排成了两队,冯道遂匆匆上前,施礼拜道:
“下官参见王主事,若有吩咐,尽管派人传唤下官便是,又何必劳烦巡官亲至?”
“无妨,本官奉尚书钧旨,还要至陈桥镇公干。还有一桩事,也正好顺路来知会你一声。”
那王主事话虽如此说,只是瞧他脸上神情,就好像是到地方机关视察的大领导一般。这主事昂着头来回张望一圈,眼中便已流露出不耐之色,似乎如他这般品阶的官员,于此处在他看来简陋寒酸的官署倘若在多逗留一刻,便是犹如他的身份一般......
毕竟官大一级便压死人,何况户部下属又分户、度支、金、仓四部,这王姓官员身为户部四主事之一,直接听命于正三品的尚书高郁。而冯道担任的市署丞,按品阶也不过才是正八品上的小官。
如果不是为高郁跑腿之时顺路前来使唤,以冯道现在的身份,这主事说随意吩咐个小吏传话便是,也不必由他纡尊降贵的亲自来做指示。
而这主事很快的又转过头来,瞥向低眉顺眼的正等候吩咐的冯道:
“尚书麾下亲信,又进购得日本的珍珠茯苓,闽国的茶叶瓷器、波斯的绿松石与香料...也要再汴京开设商号贩卖。到时你又应该如何做,本官也就不必再多费唇舌了吧?”
高郁以权谋私,大肆敛财,可是现在的魏国帝君毕竟是李天衢,寻常贪官横征暴敛、卖官鬻爵的歹行他可不敢做,也不屑于去做。然而高郁的敛财之道,如果按照后世的话来讲,主要就是在中央政府启动某个项目工程的时候,利用权力搞暗箱操作......
毕竟魏朝商业财政方面法度的制定,当初主要也是由高郁出谋划策。同时他也为自己打开方便之门,主持财政税赋,通过各条商路不但刺激魏朝收入的增减,同样也是在保正巨额的财富能够源源不断的转而成为自己的资产。
而以高郁这等手段,在后世无疑相当于利用政策变更、项目审批搞内定牟取暴利,属于实打实的贪腐罪行。
然而于这般时节,按唐朝法例虽然官员亦不可经商,而杜绝与民争利,可是魏国毕竟是新的皇朝确立律法规矩,关乎于财政经商方面许多条条框框,本来便是由高郁定下的...而且他无需亲自出马经商,由手下培植起来的亲信出面,自己则在幕后暗中操控,真要追究起来,违法违规的罪责也是可大可小,还是取决于高郁本人,以及他的对头如今在朝野当中的政治能量而定。
至于冯道所要做的,便是以他现有的权限,在管理汴京商坊市场之时尽可能的予以高郁手下行商的亲信方便。执掌魏朝财政的一把手高郁只须动动嘴,似王主事这等下属便要立刻动弹起来,而上情下达之后,就要由冯道这等处于管理商业方面的底层官员忙前忙后了。
眼见冯道十分顺从的应合,那主事上上下下又打量他一番,心里则念道这冯道年纪轻轻,办事倒是勤快,却不似其他官吏那般,时常送礼孝敬于本官,不过只除这一点不好之外...他打理市署事务有条不紊,看来也未曾趁机捞油水敛财,所以收入微薄,倒也怪不了他......
而这冯道眼下虽然不过区区市署丞这等小官,以他这般年纪便已入仕,又懂得察言观色,无论是本职事务还是尚书交代下来的事宜,也能办的妥妥当当,想必日后在官场上也能有一番建树...所以也未尝不可许以他些好处拉拢......
王主事心中念着,仍是以居高临下的口吻说道:
“你打理市署职事也已有段时日,办事倒也精干利落,从未曾出过什么纰漏。瞧你也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中榜入仕的早,也称得上是年轻有为,估计也快到了累功升迁的时候吧...本官瞧你为人奉命唯谨,知道好歹,也是个识抬举的人,所以有心提拔你一番。
如今尚书正是用人之际,本官也自会为你美言几句,升官加禄之后,也莫要忘了我给予你的好处。”
冯道听罢,更是深深的向王主事鞠躬施礼:
“蒙主事关照,下官这才得以安常处顺,王主事又肯提携,这等恩情,下官不敢或忘,也只盼有朝一日能够报答大恩。”
王主事听过冯道表态,遂心满意足的点了点头,长长的嗯了一声,便带着随他而来的胥吏往正门外行去。隶属于汴京市署的小吏、仆役毕恭毕敬的送行之后,又赶忙凑到冯道面前,连声恭贺,直言冯署丞这便算是攀上了朝中权贵高尚书的门路,以后仕途前程,想来也必定会是左右逢源、万事亨通。
然而冯道面色如常,默然不语,过了半响,他才意味深长的出言叹道:
“凡事也都要有个度,高尚书是开国勋臣,虽然掌我朝财政大权,但是为自己着想也须适可而止,否则也难免招惹事端...而我司掌汴京市署,因此而有机缘攀附权贵,这也未必便是好事。”
587章这是你最后的机会,勿谓言之不预
听冯道长声说道,众人先是一怔。而如他们这等官府基层的工作人员,平常的一大乐趣,便是谈论朝中那些大人物哪个风头正劲,哪个位子不稳,谁又与谁成了对头...等是非话题。所以朝堂中传出什么风吹草动,他们也十分清楚,一个有些年纪的胥吏便立刻接口道:
“署丞,您指的是...如今御史台上书弹劾惩处的官吏,也都与高尚书有些干系,看来韦御史近期与户部十分不对付,所以这要是攀上了高尚书的门路...也有可能开罪了韦御史?”
冯道闻言莞尔一笑,又摇了摇头,说道:
“开罪倒还说不上,似我这等身份的小官,在韦御史、高尚书等重臣眼中不值一提,无论是谁,我也都得罪不起。上面有何指示,我等也只管照办便是,自然也是违背不得,只不过权臣既有结党的苗头,对于朝廷而言,终究不是好事......”
冯道话虽如此说,可他也很清楚神仙打架、凡人遭殃的道理。虽然如今年纪尚轻,但是冯道既然会是历经五代的政坛不倒翁,他似乎是天生的一般政治嗅觉极为灵敏,预感到朝廷以后将会有大事发生,便立刻想到自己理应思量又当如何规避风险。
而冯道忽的又想起当年他金榜题名时,曾经被魏国帝君召见的场景。
当初李天衢出言勉励之时,他那双锐利的眼光直似要洞穿心底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冯道当然也很清楚魏朝能够称霸中原,势力凌驾于诸国各藩之上,也是因为开国皇帝李天衢知人善用、御下有方,以他的能力,自然也能够震慑得住麾下文武重臣。
既然如今朝堂已有结党政斗的苗头...陛下不可能一无所知,想必也将要有所动弹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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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天衢的确出面了,然而他最先做的事,则是知会高郁,要亲自到他盘下的府邸走一遭。
本来李天衢也乐得让麾下功臣买田建府,尽量保证生活质量,无论是在朝中为官,还是致仕退隐的,既然是对国家有大功的,斥资置地、买宅,大兴土木建造豪宅享受,也由得你们。然而这也使得汴京土地不断开发,不但寸土寸金,可用于兴建官邸的土地也愈发的紧张起来。
而高郁为人贪婪,又极讲究排场,似乎也是不屑与同僚挤在汴京安住。非但在京城内购置豪宅,他于汴京城外不过数十里的封丘县左近斥资大量兼并土地,兴建田园府邸,无论园苑的面积、宅第的规模极尽奢华之能事。
而李天衢刻意要前去观览的,正是高郁花费天价兴修的园苑府宅。
一直身为魏朝最高权臣集团中的一员,高郁也十分敏锐的察觉到本国帝君似乎是看自己谋私敛财的行径太过出格了,而有意要拿他开刀...即便心中叫苦不迭,但是皇帝旨意又怎容违背?也只得恭恭敬敬的跟随者李天衢,往他于封丘县附近拓建的园苑府邸行去。
车驾除了汴京,往北面行进。也不过几十里地的路程,便到了高郁所置办的田园宅院。但见周围湖光潋滟,山间泉水潺潺,依山傍水的几处亭苑垂柳翠绿,景色秀美。环廊曲桥、亭榭楼阁...更是一应俱全,继续往田园深处行去,又见数处府宅飞檐斗拱,装修富丽堂皇,也是十分的雅致。
李天衢沉声不语,继续来回观望。他发现更为夸张的是,高郁大肆兼并土地,斥天价兴建打造的这处府邸园苑规模已赶得上一处大镇...买得地盘大了,佃户、庄丁、护院、仆从...人数也必定是数不胜数,高郁也无法遮掩,他乘机假公济私,广为聚敛,如今资产的确也可说到了富可敌国的程度。
而高郁就在李天衢身后亦步亦趋的跟着,心中七上八下,极是忐忑不安,忽的他便听李天衢又别有深意的说道:
“高爱卿果然是堆金积玉、贵不可言,你此处园苑府邸,看来也要比朕的宫苑还要奢华气派呐......”
高郁闻言,身上登时渗出一层冷汗,浸湿了后背衣衫。
直到李天衢视察观览尽此间广阔的园苑宅邸,也根本不打算在此用膳逗留,临行前夕,他又对着高郁语重心长的说道:
“朕曾经说过,爱卿生财有道,我朝民殷国富,你也的确是居功至伟...所以适当为自己做打算敛财,朕也不会深究。可是如今爱卿已是朝廷中的达官显宦,非但位高权重,也更应当是群臣表率。
你总管全国财赋,私下里却广为聚敛,以供各人奢侈之用。这生财的门路多了,想必也引得不少臣子争相归附吧?古人云上不正、下参差,可是助你敛财的臣子多了,其中又要坏了多少法度?久而久之,官吏假公济私的风气盛行,这岂不会引得我朝吏治腐败?
姑念往日的功绩,朕便再劝诫你一次,可如若严惩重办,你又要背负多少罪名?而话只说到这里,你还是要好自为之才是......”
“臣知罪!蒙陛下责言棒喝,的确是臣贪心太过,而有亟行乱政之过,也甘愿领受责罚!”
噗通声高郁跪倒在地,并向李天衢高声请罪道,然而他也暗自松了一口气。因为高郁也很清楚自家主公倘若真要往死里办他,也不必再对自己大敲警钟,仍是以言语敲打,那么便还有回旋的余地。只要自己摆出副承认过错,并请求处罚的态度,那么多少年来积攒下来的身家富贵,应该还是能保得住的。
而李天衢最后乜了伏倒在地的高郁一眼,便在一众侍卫的护送下登上车舆,往汴京的方向返程而去。到底高郁对于己方势力的贡献十分突出,于国还有大用,所以李天衢寻思对他起初也不应该动用类似“钓鱼执法”的手段,最后再给他一次警告,希望他能够克制收敛自己的贪欲......
可是人的贪心,毕竟是永无止境的。
熬过这段风头之后,李天衢也不能确定高郁是否仍会暗中谋私敛财,甚至愈发不知收敛...勿谓言之不预,而到了那个时候也不必顾念什么君臣情分,也不算是不教而诛了。
李天衢自知由他亲手组建的巡院侍卫司,并不是明朝时节的锦衣卫,主要的职能,体现在培养密谍,收集情报、深入敌后、乃至在他国君臣身边安插密探等方面。也并没有权力逮捕包括皇亲国戚、公卿重臣在内的任何官员,而设诏狱进行不公开的审讯。本朝的官,巡院侍卫司要抓捕下狱,也必须要经过李天衢一人的旨意方可行事。
所以巡院侍卫司这个情报机构,现在于魏朝文武臣子眼中,也远远没到谈虎色变的程度。而且从设立之初,直至今日,除了解青、张骁等心腹,大多官员也只会认为,巡院侍卫司不过也是负责自家主公守卫值宿的军事机构之一。
而主要负责打入敌国从事密谍等任务,巡院侍卫司人手有限,再是精明干练的密探,也没有全知全能的神通本事,所以李天衢也无法通过直接对自己负责的情报机构掌握麾下所有臣子暗地里的行径。可如果是有的放矢,就盯准了几个目标进行长期监视,这点巡院侍卫司还是做得到的。
是以李天衢不止是在给高郁最后一次机会,不管他是真心悔过还是死性不改...巡院侍卫司也已奉旨安排人手,开始密切关注高郁以及附庸于他的官员胥吏以后的动向......
588章 若都懂得知足,那谁还会作死?
“是罗隐那酸儒致仕时还要为难我,亦或是韦庄那老儿...到底又是谁,胆敢对陛下进谗言,而意图中伤于我!?”
恭送走了自家主公之后,高郁登时便换了一副嘴脸,咬牙切齿,言语中还透着股强烈的恨意。
而在官邸正堂当中,也有一众官员分坐在两侧。他们大多人面面相觑、神情忧虑,其中还包括在冯道面前颐指气使的户部王主事,如今眼见高郁愠怒的模样,他可不敢再摆出半分官老爷的威风,犹如一只受了惊的鹌鹑,窝在椅子上大气都不敢多喘一口。
“可是高尚书...既然是陛下亲自出面,下官以为眼下是在不宜与韦御史再生冲突啊......”
一阵沉静过后,隶属于户部的一员巡官犹豫再三,终究还是出言劝说道。高郁虽然脸上怒气不减,他毕竟也不是莽撞的浑人,闻言后思量片刻,也缓缓的点了点头。
本来高郁与其他处于魏国权力顶端集团的功勋文臣之间的关系,大致可以说是不远不近。他不似更为激进的李振那般与有些要臣之间的关系闹得很僵,但居功自傲,为人又有些张狂,所以也说不上与谁更为亲密...基本上与其他地位相当的同僚打交道,高郁也秉承着一个原则:
于公咱们都是魏国臣子,所以该配合时也自当协力;可是于私你们的事我不管,但也别碍着我发财。
可是随着地位的不断提升,当高郁大肆敛财的行径对于魏朝负面的影响日渐加深,似韦庄等贤良能臣终究不能坐视不理,所以双方的裂痕也就难免越来越大。
至此见好就收,安分守己做个老老实实的京官朝臣?可是权与利一朝掌握在手中,谁又会情愿拱手相让出去?
高郁是淮南军扬州出身,当年经历毕师铎、秦彦背反高骈,杨行密兴兵讨逆,直至凶贼孙儒祸乱江淮、江东...他从同类相食的死人堆中摸爬滚打挣扎要求条活路,饿急过、穷怕过,越是如此,高骈对于财富与权力也越会有一种病态的执着。
所以倘若有人胆敢站出来切断高郁敛财的门路,他的心态,便犹如后世民间的一句俗语那般:
断人财路,犹如弑人父母,此仇不共戴天。
然而以高郁的头脑,他也能拎得清自己身份立场。李天衢站出来予以敲打警告,高郁固然满腹怨言,但是他也从来未曾动过背反魏朝的心思。便如同宋时宦海沉浮数十载,历经几起几伏的奸相蔡京,也曾被宋徽宗数度罢官,可是他每次东山再起后打压政敌都要往死里整,也仍旧以大宋的忠臣自居......
所以李天衢出面训责,高郁不敢表露出半点不快,也只得认栽了。然而他满腔的忿怨恨意,则尽数迁怒于其他开始公然指责他以权谋私行径的同僚。
“...不止是韦庄主掌的御史台下属的监察巡按核察赋役、关税,监察各处漕务盐利、商货流通的转运使司也都有官员与他来往密切...太容易让外人抓住把柄,何况陛下既然也亲自出面,如今风头正紧,这口恶气,也只得暂且忍耐下来......”
高郁忽然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然而他脸上怒意渐渐褪去,眼中又流露出几分狡诈与精明:
“不过韦庄那老儿如今也已是七旬高龄,大半截身子都已埋在黄土里,还有几年活头?朝中除了还有王师范那厮也不识抬举,至于韩建、张佶、梁震、朱简之流多是降臣,也不足为虑;
张全义近些年来也是养尊处优,无意与我结怨;骆知详则是我户部副手,虽然私交不深,但是也不至公然要与我作对;唯独那严可求,也实在难以揣度他的心思...不过胆敢与我为敌的朝臣州官,大多既然自诩清流正廉,我与鸿胪寺李振也未尝不能携手合作一番......”
高郁正说着,又站起身来,环视向在场一众为他马首是瞻的官员,又沉声说道:
“我自问为国劳苦功高,本来为官行事也是不重虚荣,只重实利。可偏偏总有些自以为清正廉明的杀才,要断我等的财路。哼!我大魏方今民殷国富,到底又是谁的功劳?,
只可恨陛下如今尚还宠信韦庄那老儿,我等也只得暂且隐忍蛰伏...可是说到底天下熙熙皆为利往,天下攘攘皆为利去,入仕为官,哪个又不想大富大贵?待时机成熟时,敢协同韦庄与我作对的官员,连本带利,我自会与他们算个清楚!
毕竟钱可通神,到时由我执掌朝纲,御史台、提点刑狱司、转运使司中官吏多、为我所用时,还有谁胆敢在陛下面前煽风点火?尔等到时也只管听我指示行事,荣华富贵,也决计不会少了!”
听高郁这一席话说完,在场一众人也立刻意识到:他非但不会就此服软认怂,而放弃以往敛取暴利的门路,甚至已开始盘算争权夺势、培植党羽,而意图于魏朝朝堂当中,站在只除帝君李天衢一人之下的权力顶端!
有些人面露兴奋之色,也有个别人神情复杂,眼中仍不免夹杂着几分犹疑...但是随着高郁阴沉的目光又从他们身上一一扫视过去,在场依附于他的官员忙不迭的躬身称是......
而敲打过高郁之后,李天衢抽空又召见李振入宫相谈了一番。
虽然李振主掌的是鸿胪寺负责外交方面事宜,与韦庄、罗隐、王师范等同僚发生冲突争端的可能相对更小些,但是他毕竟心胸狭隘,是睚眦必报的性情。
当年因为理念不合,彼此便曾闹得十分不快,李振可是因为数度科举落榜,便怨恨到要杀绝唐廷公卿清流的主...与彼此看不顺眼的同僚相处的时日久了,他又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所以这些年下来,也已有被拿来当枪使做试探的朝臣,开始处心积虑收集对方施政不力的罪状,而上书弹劾攻击对立的同僚了。虽然朝堂中争斗的风波,尚还没有波及到官阶从三品以上的朝中大员,但是明眼人也能觉察出朝堂中拉帮结派,互为派系的现象已经愈发明显。
而李振为人狡诈精明,现在还尚无任何确凿的实证能够判定是他屡番暗做手脚,而开始意图打压政见不合的同僚...也犹如对待高郁的方式一般,李天衢对李振拿言语暗示做最后一次警告,告诫他好自为之,有些事可不许做得太过出格了。
然而李振的反应却是叫起了撞天屈,他连呼冤枉、自表清白,直言自己忠心为国殚精竭虑,莫非是奸邪宵小混淆视听,意图诽谤诬陷云云...然而不等李振继续呈口舌之利,李天衢便不耐烦的挥了挥手,衢打发他离去。
该说的也都已经说了,毕竟魏朝如今能够雄踞中原,实力居于诸国各藩之首,高郁与李振的确也都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然而现在的李天衢,虽然尚无法确定高郁是否能听进去劝,而能够克制收敛自己的贪念...可是估计以李振的为人秉性,他多半不会甘心,也只是挺过这段风头,而仍会盘算着阴谋害人、打击政敌吧......
此后我也不会警示告诫,甚至在一段时期内还会装糊涂,且看你们以后到底又会如何...即便是开国功臣,可你们若仍是执迷不悟、死不悔改,到时也就怨不得我要清洗功勋宿臣了......
589章 皇帝的近臣,宦官有宦官的用法
随后几日,李天衢着重召见审核的群体,并非是朝中的文臣武将,也不是别国派来邦交的使臣,而是供皇帝与宗室役使的宦官群体。
内侍监张居翰,做为管理宫廷内部事务,侍奉帝君与后宫宗亲机构的首要官员,也恭立在李天衢的身旁。
如今的张居翰也已是年近五旬的岁数,他戴着幞头,身穿圆领窄袖袍衫,手中还揽着根拂尘,加上他慈眉善目的貌相,倒也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气质。
然而张居翰就算生性慈善仁厚,也绝非是性情怯弱的老好人。他有能力做为监军督管虎狼之师,也能让三军将士敬服,要管理栽培宫闱中的内侍宦官,当然也是他手拿把掐的本事。
毕竟先前有唐朝权奸阉党祸国乱政的教训,李辅国、俱文珍、王守澄、仇士良、杨复恭、田令孜...等权阉专权乱政、瞒上欺下、培植党羽、诛夷大臣、卖官鬻爵...甚至逼宫弑帝,也是致使唐廷中后期局势持续衰败,直至覆亡的因由之一。所以阉宦之祸,也是务必要杜绝的隐患。
然而除此之外,李天衢有意吩咐张居翰择选适合人选,并可以陆续召见内侍省各部宦官,还有另外一层目的......
除了严格控制宦官的人数以外,按少监、内常侍、内给事、内谒者监...宦官级别,以及掖庭、宫闱、内仆、内府等机构的负责人员,但凡能在内侍省有些职权的阉人,也都是经过张居翰亲自验证其为人秉性。
陆续接见过几人之后,李天衢又见有个年纪约莫三旬上下的宦官上前参拜,就见他细嫩白晰的皮肤有些松弛,貌相不但显得十分温和,举手投足间也倒也透着股子书生气。而张居翰很快也凑到李天衢身边,躬身禀说道:
“陛下,这王禀恩便是臣欲举荐之人,他为人精细、谨慎稳重,于内侍省中行事向来兢兢业业,也善于接人待物...即便是人心叵测,可是臣敢为这王禀恩作保,他便是按陛下吩咐择选出来的最合适人选......”
李天衢点了点头,朝着这个唤作王禀恩的宦官打量过去,忽的说道:
“张内侍举荐之人,朕自然也信得过。内侍省都知这个位子,便转由你来做...你也须晓得,我魏朝内侍宦臣,虽然与朝堂中文武官员甚少接触,但是传达朕的旨意下敕,颁发宣读诏令,也将会是你尽管的本职差事。所以你以后接触京官朝臣、州府官吏的机会很多。
自古以来臣子争权夺势,常要揣度帝君心意。所以以后也未尝不会有意图以财物买通宫闱间宦官近臣,而图谋打探...甚至欺瞒朕的贼臣会尝试结纳你。如若真是如此,你又当如何做?”
王禀恩闻言面色决绝,当即便俯首表态道:
“臣虽无才无德,却也知汉、唐阉宦之祸。全蒙陛下洪恩、张内官提携,方才有今日这般功名。为报效浩荡皇恩,自当廉洁奉公,而决计不会收取心怀鬼胎的臣子财物以中饱私囊!
领受内侍省都知职事差遣,臣也会以张内官为典范。谨记慎言恪行,只听候陛下旨意行事。如违誓言,臣愿受尽酷刑,不得好死!”
然而李天衢听了却摇了摇头,又道:
“张内侍既然说你是个聪明人,朕要委以你重任,当然也不止是墨守成规那么简单...无论古往今来,买通国君身边的近臣权宦,而要达成目的官僚大有人在。你久在宫中行事,朝中大臣不知底细,朕吩咐张内侍择选合适的人手,不是让你做个清廉的内侍都知官,而是有意要你去做个起码让朝中臣子会认为可以买通的‘奸宦’......”
王禀恩先是一怔,只过了片刻,他便若有所悟,便立刻问道:
“陛下的意思...是引蛇出洞,意图让朝中会包藏祸心的臣子暴露心迹,而臣便是引他们自露马脚的诱饵?”
“你果然思维敏捷,张内侍果然没有看错人。而且也自有人传出口风,说如今你在宫闱中正受朕蒙宠信,至少在一段时期之内,朕而朕下达的御旨诏令,也将经由内侍都知官传达颁布,但你也务必须晓得,这也是做给朝堂臣子看的......”
李天衢意味深长的说着,随即又道:
“通常臣僚意图买通帝君身边的亲信,无外乎就只有两个目的:一个是他们想通过近臣宦官为自己尽美言、给对头进谗言,而影响帝君的判断;另一个则是意图揣度帝君近期的心思,是意图重用哪个臣子,或是对谁已有猜忌提防之心......
而朕要你做的事,如若有人意图攀上你的门路,买通进献的财物,你也尽可笑纳。只不过到底又是谁意欲通过你揣度朕的心思,亦或胆敢蒙蔽圣听、以谋私利,他们的打算,你也务必须原原本本向朕禀明。
而你又该如何回复那些意图买通内侍宦官的臣僚,也都要听朕的吩咐行事。都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有人如果意图以重金收买你,多半会是要欺瞒过朕的龌蹉勾当。所以朕反而要通过你,去打消朝堂中某些臣僚的戒心,就让他们放手去做,且看当他们以为能厮瞒过朕时...到底还要掀起多大的风浪。”
王禀恩这个在内侍省中侍奉时日已久的宦官,听到这里也完全理解了李天衢的用意,他心中也难免感到有些失落。
本来表面上看起来,王禀恩虽然被提拔为内侍省都知,这个管理宫廷内部职事,乃至兼掌传达诏旨、管理内廷内库,以及朝夕照料皇帝起居等事务官署当中,权力几乎仅低于官居内侍监太监的张居翰。
而且除非是魏朝帝君委以张居翰临时官衔权限外调行监军、督查职事,牵涉到与朝臣官僚,乃至地方官吏打交道的事宜,王禀恩出了内宫对外的权力,以及捞取油水的机会,甚至也要比这几年主要调教督管他们这些宦官的张居翰更大更多......
尤其是李天衢言及,皇帝批复、下达的诏书都将经由内侍都知官传达颁布,虽然还没到明朝时节司礼监掌印、秉笔太监那般具有扣留奏折、批红票拟等莫大权力的程度。但是魏朝自立国伊始,便刻意削除宦官这等特殊官僚机构的权限,王禀恩被摆到了为皇帝代言宣召的位子,那么他在魏朝臣僚眼中的地位也必然会窜升很高......
可如今却是“奉旨当奸宦”,朝堂臣僚人数众多,魏朝帝君当然监管不过来,但他也只须牢牢定住他王禀恩的行迹...表面上加官进爵,为皇帝宠信而风光无限,甚至以后还将会有不少公卿重臣主动前来示好巴结,还是按帝君的指示可以大肆受贿敛财...然而皇帝的双眼,可就在自己的背后时刻盯着......
何况王禀恩他以往也只想尽自己的本分。固然是期望在内侍省中的地位越高越好,但也从来不敢妄想去做先朝李辅国、田令孜等生时手握大权,死后臭名昭著的权宦。结果皇帝却要让他以自己都甚为不齿的那等阉宦权奸的面目示人,这出戏能唱是能唱,当王禀恩也就不免会有感觉到如芒在背。
可这是陛下委以重任、恩官提携举荐...我也只得尽力而为了......
毕竟王禀恩是张居翰带出来的内侍宦官,他想法本分归本分,可为人也的确机警伶俐,善于接人待物。思量片刻之后,便也笃定了心思,又向李天衢拜道:
“遵旨!臣必当谨慎从事,而不负陛下厚望!”
590章 新式火器,可以投入战场了
直到王禀恩领命退去,李天衢也知道似他的恩官张居翰这等贤良阉宦固然值得信赖。但这也只是针对某些人,宦官这个群体还是要打压遏制,以后终究还是不能放权给他们干预国政的机会。
毕竟宦官是身体不健全的人,在长年累月侍奉帝王的生活中,不但谨小慎微,与当世权力最大的人朝夕相处,往往却容易形成阴暗的心理。当然不能一杆子打翻所有人,然而在这个群体当中,即便也会有仁德贤宦,只不过一旦坏起来...往往都会坏的很极端......
而杜绝宦官乱国干政的可能,李天衢心说主要参照宋朝的法例即可。要有效控制控制宦官这个群体,宋代立国时主要采取的手段为限制人数,限定宦官收养子条件、严禁民间私自阉割、以及内侍独立官阶体系的设立,所以整个宋朝也并没有发生动摇国本的阉祸。
虽说也会有浪到放飞自我的宋徽宗,致使童贯、梁师成、杨戬等阉宦把持军政国政,而祸国殃民吧...当皇帝昏庸到了一定程度,在封建君王制的时代背景下,再是相对开明的政策也是白搭。
而且童贯与梁师成之流之所以能够揽权自重,也绝对离不开皇帝的信任,以及与蔡京等权奸的串通合谋。当朝廷糜烂到那个份上,不是因为阉党而败坏朝纲,而是朝纲败坏之后,才致使权阉势力的抬头...可是换一届皇帝,再是跋扈势大的权阉说杀便杀,这与唐朝中后期专权横行的宦官体制还是有本质区别的。
至少眼下而言,李天衢知道趁着眼下可以完全信任张居翰这等贤宦,而利用宦官这个特殊的群体诱使意图结党营私的权奸暴露行迹。对于自己所效忠帝君的旨意,张居翰固然是谨慎照办,只是趁着眼下两人独处时,他迟疑片刻,还是不禁叹言说道:
“陛下吩咐臣举荐王禀恩接任内侍省一职,日后也终究是难免要彻查深究我朝功勋宿臣了啊......”
李天衢闻言默然片刻,忽的长声回道:
“朕当年还尚在江湖中游历时曾听过一句话:太平本是将军定、不许将军见太平。设身处地的着想,如果朕不是建制称帝,而尚还只是效命于一方势力的军将,也不由感叹有不少智谋勇烈之士辅佐一方君主,然而太平未见,却也难免被猜忌清除,觉得最毒不过帝王心,感叹能成就霸业者,果然须心狠手辣。
但是如果是按一国帝君的处境设想,正因为是居功至伟的开国功臣,其中也难免有些人会持功而骄。不满足现在掌握的势权,而仍要招聚党羽、培植势力,如此久而久之,致使皇权旁落...不但是朕,历朝各代,哪个开国皇帝也都要尽力避免这等隐患的滋生......”
李天衢一边说着,转头又望向张居翰,并坦诚布公的说道:
“昔年汉初三杰萧何又为何不惜自污名声以求自保?张良又为何辞封归隐?而汉高祖为何就非要杀韩信、彭越等开国功臣?因为对于大汉皇权潜在的威胁,如汉高祖那等雄主的选择是宁杀错,不放过。
而汉光武帝退功臣而进文吏,不必大肆清洗中兴汉室的功臣,也是因为大多元勋宿臣肯放权以享清福...而如今天下虽然尚未一统,但我朝雄踞中原,震慑诸国各藩,纵然昔日为国立下丰功伟绩的勋臣,当中也难免有人恃功矜宠、贪求无厌,而开始欺瞒着朕暗做手脚。
朕也不愿宁枉勿纵,而大搞株连清洗,所以也就只有使得这般手段引诱那些意图争权乱政的臣僚上钩。为了社稷能够长治久安,也就难免要动用雷霆手段,但是朕也希望肃清朝堂的过程中,也不至会冤枉波及到其他属臣......”
张居翰静静的肃立在一旁,听李天衢推心置腹的说罢,他沉吟片刻,旋即也躬身表态道:
“上天有好生之德,陛下本以仁义为怀,只是为我朝长久安定巩固,而只得如此部署...臣也唯有肝脑涂地,竭力辅助陛下彻查清朝中包藏祸心的权臣,杜绝党争误国之患,以盼我魏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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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李天衢提拔王禀恩为内侍省都知官,并召见密议委以重任的几日后。郑璠与军器监火器作坊的几员能工巧匠那边也有奏书上呈,禀说按李天衢的概念,改良研发火器,并大批应用于水军战舰上的进度,也已有了实质性的进展。现在经过李天衢亲自审核检视过后,便可以大规模的装备到魏朝各自水军舟师当中了。
经由汴京的汴水,虽然属于泗水的支流,连接京杭大运河而贯通中土几条水系,但是主要用于漕运的水道,不适合大批水军设船坞驻扎。按正史线,也是到了后周世宗柴荣当政时节,为了吞并南唐,而更需要举全国之力打造水师,汴梁城西挖掘金明池用于操习水军。
而魏朝的水师舰队,主要仍旧集中在东部沿海领地,以及沿长江与南吴对持的前沿州府。又是出自保密的考量,李天衢遂暂时移驾东行,以巡视东面沿海市舶司的名义,在几拨禁卫军旅的护卫下奔赴位于胶东半岛北端,濒临黄、渤二海的登州,视察也经历了很久一段时日的研发,而终将投入战事的新式火器到底又能发挥出多大的威力。
登州治下,与治所蓬莱隔海相望的沙门岛,不但于宋朝时节是充军发配的去处之一,实则按正史所载,在后汉隐帝时节,便有节度副使被剥夺官阶,迭配至登州沙门岛的记载。
然而由于其地理位置位于山东半岛和辽东半岛之间,属于渤海门户要地,也是自胶东地域走海路到辽东地界的必经之处...如今非但修建起做为魏朝州海贸商运中转之用的港泊,也有直接听命于朝廷的近万水军驻扎。李天衢便择选此处,来考察水军舟师装配的火器威力。
但见海面上一拨舟师船帆如云,出港接引李天衢所乘的龙舟楼船至沙门岛北岛登陆。本来对于这片群岛区域的最初印象就是水浒中令人闻名色变,而正史中也是用于囚禁充军罪囚的地方,然而李天衢在一众亲随侍卫,以及岛上水师将官的拥簇下上岸观望,但见周围风景秀丽,眺望远处碧海连天,蔚蓝的天空中还有鸟群翱翔...眼界中尽是让人心旷神怡的景象,也当得上人间仙境这样的赞誉。
这倒也是,这里明明被赞誉为有“海上仙山、候鸟驿站”,是后世华夏中土十大最美海岛之一,真要是按照后汉延续至宋时关押罪囚之用,可未免有些大煞风景了.....
而李天衢正寻思时,驻扎于沙门岛的水师都指挥使上前躬身禀道,报说装配新式火器的战舰已准备停当,而恭候陛下前去检视。
591章 燎船猛火,可以应用于战事
一望无际的碧海上,四十余艘战船以一只海鹘大舰为中心,劈波斩浪的正向北面驶去。李天衢端坐在放置于岸边的交椅上,左右两侧水军将校、禁军侍卫昂首肃立,注目观望海上的舰队试验新式火器的威力。
海鹘战舰周围的船只上也都以生牛皮围覆,甲板几支旌旗迎风猎猎招展,而女墙墙垛间,本来用于搭架弩机的位置却被加宽,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两人便可操作的小型投石机。
而投石机一端被绞链固定,杆臂另一端的弹带上,也有用加厚密封的瓦罐被放置在当中。距离女墙投石器十几步开外,还有备用的炮弹放在篮子里。周围亦有军健小心看护,在准备施发时才搬运出存放在船舱内的猛火油弹。
装备新式投石机与火器的战船,内部船舱的甲板也都经过加厚处理。存放的炮弹之间塞满木棉草垫做减震处理。以防止水战时船体遭受敌舰拍杆、落石等器械重击时造成炮弹震裂,而致使猛火油外流。
随着海鹘大舰上激荡的战鼓被擂起,各艘战船上水军将校相继发出号令,一队队士卒奔向由人力牵引,放置猛火油弹而可快速发射的小型投石机旁边。
而这支舰队北面,也有几艘大小规模不一的战舰从港汊中驶将出来,直到行驶至舰队投石机打击射程的范围左近时,把舵摇橹的水手军卒便纷纷弃船登上一旁的小舟,并擎起杆黄旗来回摇摆,示意可以向目标船只发动进攻。
那几艘即将面对猛火弹打击的战舰,也都是做工精良坚固的船舶,环绕的女墙后不但竖起了橹盾,船体上很多部分也都浸湿的生牛皮给围覆住。
而随着对面舰队前阵的船只迅速转向,将船身一侧朝向约莫一百五十步距离开外的目标。几艘战舰上的将官几乎在同一时刻高声喝令,成排的投石机,便骤然投射出上方加粗火引已被点燃的猛火油弹。
伴随着凄厉的破风声,弹袋当中的猛火弹在空中疾速旋转着,几乎呈直线飞速袭向对面的战舰。加厚的密封瓦罐重重砸在坚固的船体上,也登时爆裂开来。四溅的猛火油被明火点燃,按猛火油遇水不灭的特性,就算砸击在浸湿的生牛皮上引燃的区域,也立刻暴起一团赤焰!
何况这般时节打造战船,取杉、松、柏、柚...等材料,都是木质结构,以人力、水势、风力为动力,可还远远没到以蒸汽驱动的钢铁船舶时代。战舰已经尽最大的可能加强防火设备,可是火势一大,也终究难以遏制船体被烈焰吞噬的势头...又有几颗猛火弹砸在杆桅、风帆上,红光随轰的声闷响蔓延开来,很快便蔓延成一片火海!
更为恐怖的是,施发猛火油弹的新式投石机通过一人拉拽,一人装弹便可以施发炮弹。而且成排罗列,打击的范围广,精度也不差...取代由人力抛投的猛火弹,有效射程打一百二三十步远。当几艘战舰组成队列,并且将船身一侧成排的投石机面向敌船,装弹快捷、施发简易的军械容易形成密集的攻势,敌军的战船也根本无从躲避。
“好!”
不一会的功夫,李天衢又见,蔓延的火势渐渐的包裹住那几艘当做靶子的战舰,桅杆、甲板火焰熊熊、浓烟滚滚,眼见要支离破碎的船体开始向海水中倾斜,那般场面也的煞是壮观...当即便不由的喝了声彩。而就在李天衢周围观看的水军将佐、随行禁卫也不住喜形于色的轰然欢呼起来。
虽然那几艘被当做靶船的大小舰只并无军卒操控,但是就凭目测可以确定的是,再是善于操控船只的水手船夫,无论驾驶那种快捷灵便的战船,一旦进入新式投石机的射程范围之内,也很难回避开密集的猛火弹打击,而船舶上一旦蔓延起火势,便是致命的打击。
李天衢也还记得,按原本轨迹五代十国的水军战船发展,虽然也利用猛火油以近距离喷射的方式焚烧敌方战船,乃至顺风扬灰砂致使敌船上兵卒目不视物等战法的记载...但是通过轻型投石机施发盛满猛火油的炮弹,并且大量装备在船舰上进行密集发射...这个法子在如今时代背景下虽然算是标新立异,但也的确是可行的。
起码通过自己大力的支持与投入,现在火器在战阵中的应用发展,应该比原本的轨迹已提前了几十年。而且考量到冷热兵器混用,以及火器应用于远程投射...如此就算南面吴国有长江天堑阻隔,而且吴军水师也更精于水战,但通过改良投石机与火器杀得敌军个措手不及,以发挥奇效。
一举重挫敌军水师力量,也就不必发动几万乃至十数万水陆大军强行渡江。只要己方大军在江东地界扎稳脚跟,那么要平定杨行密亡故之后,眼下君臣不合、内部动荡的吴国过程也会顺利太多。
而除了吴国之外,现在外交上以完全恭顺的态度侍奉中原王朝,实则也是不会给魏朝任何兴兵讨伐借口的吴越王钱镠...到了那个时候发现魏朝竟有能力迅速杀过长江,进而对吴国形成全面吞并之势,而对吴越国也将形成合围之势...他又会如何作想?
只不过...要在水军舟师中大量装备新式投石机还好,可大规模水战中要施发密集的猛火弹,也将消耗国家储备的猛火油数额也将十分庞大,这么个打法,也将会十分“费油”。
按后世的话讲钱都要花在刀刃上,真要到了时机成熟,而将发动吞并南方吴国等政权的战争之时,在哪一场战事中应当投入大量的新式火器,到了那时也需要好好斟酌一番......
李天衢心中念着,现在他所做的仍是未雨绸缪,尽最大的可能做好日后大战之前的准备部署。而他心中思量时,就见又一颗猛火油弹随着投石机杆臂的甩动,从弹带中呼啸着被投射了出去。
盛满了猛火油的油罐炮弹,砸在靶船的桅杆,轰然炸裂的同时,四溅的猛火油顷刻间又化作猛烈的火焰。只是本来越烧越烈的火势,几乎将几艘船只包裹住红光渐渐的又微弱黯淡了下去......
因为那几艘被用做新式投石机与火器试验用的船只,在火焰的吞噬下逐渐支离破碎。约莫也就两刻钟的功夫,大部分船体部分沉没、坠落,由猛火油引发的火势掉落进深邃的海水当中,终究也不免化作滚滚浓烟直冲云霄。
也有些船只残骸仍旧漂浮在海面上,焦黑的木板随波逐流的飘动着,然而也仍有愈显微弱的火光在跃动着...这也让李天衢产生了一种错觉,就像又回到了后世的现代社会,而刚看完个关于讲述海战的电影中交锋过后的场景一般......
这还只是位于舰队侧列,面向目标的一排战舰施发猛火油弹所造成的打击效果。
就在李天衢的身后,由魏国治下最擅长打造抛石机的巧匠,以及善于调制猛火油应用于战事当中的能工帮衬,而本人也最热衷于改进研发火器的军器监主管郑璠因兴奋面色一片酡红,他脸上喜悦的神情,似是夹杂着几分要迎来厚封重赏的愉悦,然而更多的仿佛是一个军事应用领域的研发人员,看到自己的成果终于能大规模投入的狂喜之色......
很快的,郑璠便疾步奔至李天衢面前,并恭身拜道:
“陛下!臣幸不辱命,我朝水师若装备如此火器,又何愁吴贼不灭?”
592章 这边休养生息,那边吴楚大战
“卿与中工匠的确立下了大功,今日验证投石机与火器效用,朕也甚是欣喜,自当为卿加官进禄,而协同改良研制的能工巧匠,也会予以重赏。”
看李天衢很是满意,郑璠也并没有因得主公承诺封赏而得意忘形,他又往前凑了两步,又禀说道:
“陛下,关于以硫磺、雄黄合硝石为剂,而打制的引爆火器...如今是否也可以应用于水军舟师当中?”
赶赴密州沙门岛实地检验火器威力的路程中,一路随行的郑璠,便已经向李天衢禀明爆炸式火器的研发,也取得一定程度的进展。
只不过随着实践的继续,李天衢发现受到客观条件的制约也就越多。
比起以猛火油为原料的燃烧式火器,现在爆炸式火器的威力还是明显不足。除了硝石、硫磺、木炭等火药的主要成分,眼下调至配比上仍存在着缺陷,还须掺杂清油、麻茹等多种原料中和...急于求成的话,类似先前呈报发生事故,而炸伤炸死工匠的事件频发的几率也将会更高。
毕竟唐末到宋时的黑火药运用,也还要经历数百年的时间,直至明朝时节才愈发的完善。其中还包裹对于硝石等原料的提取煮炼手法,也需要日积月累的沉淀过程。
李天衢依稀还记得,世界上最早应用于战争中的爆炸式火器,应该时宋初军将唐福研制的蒺藜火球,同样是配制火药,装盛在球形的铁蒺藜当中。却是主要借助爆炸力打出铁蒺藜用于阻遏敌军骑兵冲击。
然而无论是蒺藜火球,还是北宋后期研制的震天雷火器,也都需要用投石机进行抛射。而且前者的体型较大,轻型投石机难以施发,如果改良成小型火器炮弹,却又无法发挥出让人满意的杀伤威力...李天衢倒也曾想过,自己麾下军旅士兵又能否装备人手一枚手榴弹投掷杀敌,可是通过实践考量,现在看来恐怕还不现实......
寻思一番后,李天衢到底还是摇了摇头,并叹声说道:
“引爆火器除了杀伤威力有限,要用于水战,还须另行在船舰上安置大型投石机,如此会拖缓战船行速,更容易让敌军船舰占得先机...何况火药不比猛火油,储放日久,经受湿气,便再无效用。按你所言,也还须舂磨提炼,加足纯硝,方可复用......
而存放笨重的引爆火器与船舱中,湿气更重,又哪有时候舂磨重新调制纯硝?而稍有不慎,火药与猛火油弹倘若引发火势...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所以以火药为引调制的火器,现在还远不能让朕满意。不过朕也清楚,这等事急不得,卿只管一如既往,专注于研发改良事宜便是,如若有任何需求,朕也会一如既往全力支持。”
郑璠闻言,也立刻躬身领命。现在的他主管研发改进各式火器,不必赶赴战场搏命厮杀,照样仍能得以加官进爵。最为关键的是自己乐于此道,当然应允的也就十分痛快。
李天衢则是想到如今新式投石机与猛火弹,已经可以装备于各部舟师,水军的战力又将会有大幅度的提升...那么以后要征服南吴等长江以南的割据政权,期间不少难题也将迎刃而解。更何况...杨行密身故之后,继承吴国国主之位的杨渥,现在可也仍在作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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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处于李天衢赶赴登州考察火器与投石机的这段期间,由吴王杨渥提拔的青壮派陈知新统领三万兵马,沿长江率先猛攻江陵府以南实际由楚国掌控的朗州。
治所武陵被攻破以后,陈知新便宣称为朗州刺史,只稍作整顿,便又挥师走水路南下,气势汹汹的杀往楚国国都所在潭州长沙府。
而楚王马殷与许德勋等心腹,早已于后世湖南省东北面,位于湘赣边界也素有“吴楚咽喉”之称的浏阳地界水陆设兵布署,以逸待劳,就等着吴将陈知新兴兵来犯长沙府。
直至陈知新挥军抵至属于湘江支流的浏阳河,先头船舰便已发现对面有楚国船只出没,紧接着警讯传开,吴军舰队摇橹摇桨,立刻便要对楚国军队发动进攻。
对面楚国的水军似乎无意交战,迅速转向掉头,士兵抢滩登陆上岸,当陈知新闻讯浏阳河南屿也发现敌军舰队,便当即下令分拨一部分战船追击敌船,自己则率领其余部众靠岸登陆,意图趁势杀散陆上的楚国部众,再大肆攻占处于潭州长沙府治下浏阳的县治与下辖镇坊。
毕竟南吴以往力克曾坐镇升州的冯弘铎下辖的武宁舟师,杀溃成汭的荆南水军...至今与诸方割据势力进行水战,尚还未曾吃过什么大亏。所以按陈知新想来,即便湘楚之地主要处于长江流域的洞庭湖水系,境内有湘、资、沅、澧、浏等河流分布,河网密布、水系发达,所以楚国也有大批的水军编制,但是比起他吴国水军却还差得远,差拨一拨战船袭攻,便足以应付拱卫长沙府一带的水楚国舟师。
就算是登岸上陆厮杀交锋...陈知新先前攻下朗州,便已有些自鸣得意,觉得楚军战力不值一提。本来在吴国军中,他无论战功还是资历都比不上杨行密一代的功勋宿将,然而被杨渥提拔重用,为人性情与他主子也有几分相似,所以楚国国主马殷,在他眼中的印象便是:
什么楚王马殷,不就是曾追随凶贼孙儒吃人作孽的贼人嘛!当年也全因他命大,才没有被先王...和魏帝李天衢联军荡灭诛杀,这么一个贼军中的余孽,奔逃至湘楚之地,竟然还能打下一片地盘自立为王?
听说那马殷不过是许州一介落拓木匠出身,全因跟随秦宗权、孙儒那等贼人凶徒作歹,才博出一番功名。如此贼厮贱种,有什么了不得的?也配与吾王平起平坐?先王也算是文韬武略了,可到底攻伐谋略上仍有疏失。我吴国要拓张疆土,早就该来并了他马殷的地盘!
陈知新统领万余兵马登陆上岸,便开始准备往浏阳县治所的方向袭攻过去。然而距离此间十余里的一处山林当中,大批健壮彪悍,身着楚军制式衣甲的士兵就藏在其中,他们各个神情冷漠,无论是腰间挎着的钢刀,放在一旁的长兵器,乃至装备的弓箭...诸般军械随时都能擎在手中,并向必然将途径此处的敌军发动奇袭。
有几员斥候攀上了树梢,藏在枝杈间悄然不动了,目光透过树叶观望着远方的动静。其余绝大部分伏兵屏气凝神,他们的身形也都被周围茂密的树林与高坡石块给掩盖住,也都已是摩拳擦掌,就等着所部上官下令,再一并袭杀出去,击溃那群冒犯本国疆土的吴军。
而最受楚王马殷器重,如今官居楚国右丞相,也依然手握军权的勋将许德勋与一众将士都隐蔽于山林中。又过了约莫一刻钟的功夫,忽的听见不远处传来斥候军校的唿哨声,许德勋双眼也登时流露出凛然杀意,并沉声念道:
“传令下去,诸部军旅不可妄动,先放吴国前阵过去。听候号令,过半而击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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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计后天恢复两更
593章 败家子,这两家都有
趾高气扬的吴军部众进入浏阳县治左近的山林地带,不知不觉的便已进入许德勋所精心部署的埋伏圈中。又行进了一段路程,两侧忽的有无数枝利箭呼啸而出,骤然扑入吴军阵中,势如风扫落草、雨打残荷,顷刻间将行军中部众射倒一片,稍过片刻,喧哗的惊呼示警声也交织响起!
周围山坡茂盛的草丛间,忽的又杀出无数伏兵,立刻涌杀了过去,措手不及的吴军将兵登时大乱,然而在这等形势下,也只得仓促的进行反抗。
很快的刀光起伏,血光迸现。未过许久的功夫,又有大批士卒伏尸当场,空气中血腥味也变得愈发的浓重。
“贼子可恶!去死!”
突然遭受敌军奇袭伏击,正处于中阵的陈知新回过神来后,当即勃然大怒。眼见几队楚军锐卒冲散周围的阵列,已朝着他这边撞杀过来,陈知新大喝一声,挺枪直刺,两名步卒兵首当其冲,当即被他搠穿了胸膛,仰面坠倒在地。
然而山坡高处的许德勋睥睨俯视,方才埋伏之时,他便早已锁定行进中的敌军主将所处的位置。伏兵突然杀出,不但当即将吴军的阵列截成了两段,在许德勋的授意下,大批的兵卒源源不断的涌杀过去,也都盯紧了周围已是一片人仰马翻的陈知新!
十几把兵刃从几个方向齐攻袭至,陈知新不得已撒手放下长枪,连连后撤,而正欲拔出腰挎的佩刀,并喝令周围仓促应战的麾下兵卒立刻聚拢过来时,又一支长枪狠狠的贯入他的腿股,剧烈的痛楚如潮水般也迅速蔓延开来!
陈知新刚闷哼一声,一对怒目正要瞪视向从旁杀至,并一枪搠中他腿股的那员楚军步军军校。然而由于各个方向皆有敌军杀来,他却没有防备身后阵列此刻也被一彪锐卒冲破,一杆铁锏重重的敲击在后脑上,陈知新登时两眼一翻,直接晕死了过去,而彻底丧失了意识......
“启禀大王,意图侵袭浏阳县的吴军非但已歼灭殆尽,水军黄璠黄指挥使,亦率领舟师于浏水重挫吴国水军,只有一小撮船舰败逃而去。而擒执来这吴军主将陈知新,交由大王发落......”
当陈知新猛的打了个激灵,再醒过来时,便听到有人正在朗声禀说。再听到自己的名头,陈知新挣扎着要站起身来,然而他双手已被翻绑住,又有人疾步上前,一脚揣在他的后背上,当即便又摔得个灰头土脸。
咬牙切齿的陈知新再颤颤巍巍的抬起头来时,就见周围尽是楚国将兵肃立,而且有一个身着灿银板式光明甲,仪态甚是威严的汉子已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的俯视过来,脸上也仍带着愠色。
楚王马殷,毕竟也已是五十多岁的年纪。而当年尚还在秦宗权军中做先锋指挥使的时候,身上也难免透着股狠戾凶悍之气。可如今他已身为一国国主,不但身形富态了几分,由于这些年来主要以治理国事、施政抚民为主,所以马殷整体的形貌气质也变得端庄亲和了许多。
然而面对主动前来攻打自家领土的吴军主将,马殷当然也难免动了火气,他怒目俯视陈知新,又忿声说道:
“我楚国与吴国素来井水不犯河水,杨渥却也未免太过狂妄,胆敢兴兵无故来犯孤治下疆土!尔等犯境吴军,也理当杀尽除绝,事已至此,你却还有何话可讲?”
马殷固然是大动肝火,可他现在也必须要处在楚国国君的立场上考量,不愿意与吴国闹到势不两立的地步,而致使己方势力始终要受地面军事威胁的牵制。
因为吴王杨渥虽然心高气傲,意图西征吞并楚国全境,以证明他的才能还要胜过他老子杨行密;可是马殷却从来没动过东讨吴国的心思,毕竟他虽然表面上向北面的李天衢上表称臣,却也在时刻注意提防魏国的军事动向。与吴国冲突升级,也只会闹得两败俱伤,休说以楚国的实力也很难吞并吴国治下疆土,战线如果拉得太长,李天衢的魏朝控扼江陵、鄂岳一带,也随时可以兴兵南下,而他真若打算趁火打劫的话...那对楚国而言,处境也将变得更为险恶。
如此按马殷本来的打算,这一战务必要把吴国打得疼了、打得怕了,但是双方也仍有谈判回旋的余地。你杨渥倘若能知难而退,吴、楚两国继续相安无事,正好你们也可以牵制已经成为敌对关系的魏朝,而别再试图把我楚国也给拉进诸国杀伐的战事当中。
所以马殷虽然声色俱厉的斥责陈知新,可是他的想法也正按着史载的轨迹“欲活之”,先让你知道我楚国的厉害,而待你求情讨饶,孤放你一条生路,再通过外交手段把你送回吴国去,也给杨渥那狂妄的毛头小子留几分薄面,此后也当知道个好歹,别再来触孤的霉头。
然而陈知新对于马殷的态度,也与正史线“大骂,遂见杀”的反应如出一辙。他行军打仗的本事有限,脾气倒是又臭又硬...挨了马殷一通叱骂,极为羞恼的陈知新更是性发火起,他当即破口大骂道:
“我呸!马殷,你还真当自己是一国君王了?说起来不过就是跟随秦宗权、孙儒那干做尽兽行的畜生行凶作歹的走狗罢了!当初你主子孙儒祸乱江淮、江东,终究是恶贯满盈为我吴国先王诛杀,就逃了你这余孽,反而占据湘楚妄自尊大!极是凶寇恶贼残党,我吴国征讨先前逃脱的亡命贼汉,也是师出有名!
祸国害民的贼子余孽,也配据地称王?可恨我一时大意,终究败于你手。但是大王也必定会兴兵再度来讨伐你这等漏网的贼寇,由我吴国兼并湘楚诸州,连同你在内马家的贼子贼孙,也要灭种绝类、赶尽除绝!”
马殷闻言脑袋登时嗡的一下,心头窜起的无明业火直冲天灵盖,也还是按纳不下。他的脸上登时被一层青气所笼罩,眉宇间除了先前怒意,也多了几分凛然杀气!
“拖下去,砍了!”
随着马殷又是一声令下,也立刻有刀斧手上前拉拽着陈知新去了。直到骂不绝口的咆哮声戛然而止之时,马殷浑身仍不禁气得发抖,他也已经好久没有动过这么大的火气,又咬牙切齿的恨声道:
“杨渥小儿,辱孤太甚!”
心腹勋将许德勋见状,也立刻踱步上前,劝说马殷道:
“大王不必动恼,吴国虽无礼,再若兴兵来犯时,我军再杀得他铩羽而归便是。而杨渥本来便已与魏国交恶,东面又与吴越国战事连连,却又无端前来侵犯我楚国,到处树敌,也足见其狂妄短视。
本来吴王杨行密倒也有雄主之才,却是虎父犬子,由这等败家子继承王位,也是作法自毙,早晚也要有亡国之祸,又如何能危及到我楚国?”
然而气呼呼的马殷,听得许德勋规劝的后半段话入耳,他脸上的表情一下子也变得十分复杂起来。尤其是听到“虎父犬子”、“亡国之祸”这个词语...本来还是恼恨杨行密之子杨渥无礼的他,却不由的又想到了自己的那些儿子......
594章 合纵抗强?已是不可能了
孤长子希振,虽然宽厚仁善,可是性情怯弱,又只喜吟诗作赋。不但无心政事,也绝无能镇住属下臣僚的雄主魄力;
次子希声,虽然爱妃一直称他聪颖,以后也必能成就大器...可也不过是为母宠溺亲子,孤当然也能看出希声他为人贪念太重、性情偏激;
而三子希旺,性情虽笃厚恭谨,可别无大才,恐怕难堪大用;
四子希范,虽然好学善诗,但为人好逸恶劳,又是宽以律己,苛以侍人...若不严加管教,也极易玩物丧志、沉溺享乐;
至于希萼、希杲、希广诸子,现在到底还是年幼无知、少不更事...按说吴国先王杨行密与孤还是同年出生,他既然已身故了,也不知孤的阳寿到何时也将终结...也不知他们成年后心性如何、能力高低,以国事相托,为时也未免太过早了。
杨渥那小儿张狂妄行,却继任吴国王位,也全因杨行密其余诸子年幼难保...孤若笑他吴国老子英雄儿狗熊,可是反观我楚国...无论是谁为储君,孤也实难安心呐......
“...大王?”
许德勋眼见马殷怔怔出神,也不住出言问道。又默然了一阵后,马殷便长叹了一口气,随即说道:
“即便杨渥那小儿放肆狂妄,早晚自取其祸。但是他执意要与孤为敌,以后仍要兴兵来犯,致使治下子民还要受兵灾战祸荼毒。时局动荡不定,对于我楚国而言,终究不是好事......”
许德勋闻言也点了点头,思索片刻,他也接茬说道:
“大王当初因与清海军刘隐争岭南五府之地,便已厮杀过几阵。而后刘隐也向魏朝上表称臣,虽说如今清海军挥兵西顾,看来意图兼并静海军治下疆土...既然同奉魏帝为宗主,我楚国也不便趁机攻取岭南两广之地。
但毕竟要防患于未然,南有刘隐、西有王建,而我国虽然向北面魏朝称臣,但也须屯兵于边界以防万一。本来与东面吴国相安无事,可恨如今杨渥得陇望蜀,使得我国四面受制,都需要分兵把守寨垒要隘......
依臣之见,虽然亦须提防刘隐、王建,眼下唯有杨渥主动兴兵侵攻我楚国治下疆土,而魏、吴两国如今更是势如水火。只有遣使往魏国表明心意,待吴国再意图攻打我国之时,魏军经由江陵、鄂岳正可截击后路...到时魏帝虽会利用我国意图重挫吴军,而我楚国也正可借助魏国的军力荡灭犯境敌军...如此两相利用,以保我楚国领土不失。”
毕竟按原本轨迹,许德勋便曾向马殷谏言朱温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可他既然挟制唐皇、雄踞中原,改朝换代也已成定局。以主公的立场也当尊奉中原天子以维持治下时局稳定,而须向朱温上表称臣...如今却是换做李天衢坐镇中原,而往日相安无事的吴国非要来侵攻结怨,许德勋自然也是倾向于尊奉中原宗主,以消弭吴国的军事威胁。
而马殷听许德勋谏言,下意识的微微颔首,而他心里却仍不禁思忖道:
唇亡齿寒、合纵共存的道理谁都懂得,偏偏杨渥不懂。因为魏帝雄霸中原,孤表面上向他称臣,是为了自保,但也绝对不愿看到吴国被魏国灭所。毕竟吴国倘若覆亡,魏帝也很有可能要觊觎孤治下疆土......
当年杨行密刻意要做人情,而放还二弟与孤团聚,他也很清楚哪怕我楚国不会联手与他一并对抗中原,起码彼此互不侵犯,那么无论是当初朱温的梁国,还是如今李天衢的魏国,也都会有所顾忌。
结果杨渥你这鼠目寸光的小儿,也实在是欺人太甚。孤如今只得响应魏国以保我境领土,可是从长远看来,只怕日后仍有隐忧啊......
马殷心中忿恨的念着,他也愈发感觉到心力憔悴。已经与过去自己为食人魔王秦宗权效力的经历彻底诀别,马殷从坐镇湘楚诸州以来,自问勤政爱民,为百姓生计着想,迄今为止也从来不敢怠慢。
然而马殷却不知道,魏帝李天衢麾下最善于理财的谋臣高郁,本来应该是辅佐他打理得楚国无比富庶,就连按正史线本来应该是南楚开国元老的张佶,也已转投为李天衢卖命过了许多年头......
就算如今楚国尚还有马賨、马存、姚彦章、许德勋、黄璠...等心腹宗亲、文武才干效力,可是少了高郁那等有能力打理得一方割据政权繁荣富裕的能臣辅佐。马殷有太多的政事都要亲力亲为,就算大概能维持治下百姓生计无忧,但是楚国也并没有成为当世论富饶屈指可数的国家,他也透支了太多精力与元气,现在苍老的也已十分明显。
偏偏继任吴王的杨渥还要跳出来生事结仇,马殷更感到劳累不堪、心力难支。他倒是也想维持楚国与吴国、吴越等势力并立的局面,但又怎能退让下去,而任由杨渥势必要搅扰得己方势力动荡不安?
思前想后一番,马殷忽的又怅然叹道:
“杨行密本来也当得起雄主之名,可只怕杨家的基业,却要败在其子手中,杨渥小儿这是非要逼得孤附协同魏国与他吴国为敌...而孤出身贫贱寒微,当年蒙恩主知遇提携,也是历经无数凶险,方才有机缘自据一方,称王建国...可是哪怕湘楚之地以孤为尊,也终究还是要看魏帝的眼色行事......”
...吴军大将陈知新侵攻楚国,却被马殷麾下首席勋将许德昌击溃惨败,而遭擒杀处斩的战报传至魏国治下,经由驿站快马传递声息,也已上禀正在返程往汴京途中的李天衢知晓。
楚国、吴国的关系已经迅速恶化,马殷应该也会根据情况的变化,而打算改变外交策略;而这次兵败之后,也将会使杨渥与吴国其他元老勋臣的嫌隙越来越深...这些事李天衢自然也料想得到。
然而除了楚、吴两国之间战事的结果之外,几乎在同时传来的另外一桩情报,也立刻引起了李天衢的注意:因为不止是吴王杨渥悍然出兵侵攻楚国,占据两川巴蜀之地的王建同样也是集结重兵,调动部曲,蜀国也已对外发动了大规模的战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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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马殷与其子嗣相差年龄很大,虽然长子马希振生辰史载无详细记录,而在他四十六岁之时,次子马希声才诞生。而后陆续又生了三十多个儿子,以及史书有载的两个女儿...按情节现在的进度,南楚第二代国君应该也才八、九岁大。
不过写这本小说的初衷,也有想将很多在后世知名度或高或低,但是在这个时代比较重要的人物,以及一些重要的史实事件代入进故事当中的想法。可是如果完全按严谨的写法,马殷应该是排在钱镠之后,五代十国中第二长寿的开国君王,他还能再活个二十多年,而后马希声在位三年、马希范在位十五年之后,楚国群驹争槽才到了兄弟相残最为狠烈的阶段......
到了那个时候,主人公也已是个老头子了。再要与南楚“群驹争槽”事件发生关联,那可就太过拖沓了...所以马希声、马希范等马殷子嗣的年龄较之正史会更大些,一些史载的大事也会提前些年份发生,在此做个说明......
595章 时局的变数,也已影响到另一个政权
“本来依附于蜀国黎州蛮,暗通大长和国郑买嗣协助进犯剑南诸州。蜀帝遣其义子王宗范、王宗播、王宗寿...与杨师厚兴兵讨伐,于汉源以北大败大长和与三蛮叛军,攻破武侯岭十三寨之后,又兴兵过泸水转而攻向大长和治下会川......”
李天衢一目十行的看阅过呈上的文书,心说就算是走正史线,前蜀与西南面的大长和国的确也爆发了大规模的战事。而哪怕王建的蜀国,比起朱温、李克用、杨行密所建立的政权实力上要逊色一筹,但是要对付大长和这种原本游离于唐朝直辖统治之外的地方政权...与中原各路军阀抗衡相较,难度似乎直接下降了一个档次。
当年南诏国趁着唐末乱世,大举进犯西川,一度杀至东邻成都的雅州,却被当时尚还未迷信神仙方术到走火入魔的程度,所以智商还在线的大唐名将高骈杀得大败亏输。这也终究导致南诏“屡覆众,国耗虚”,而引起国内爆发了大规模的起义,而权臣郑买嗣趁机发动政变,杀南诏宗室八百余人,而另立大长和国。
李天衢记得大长和国按原本轨迹应该传了三代不过二十六年,而后便又有权臣赵善政、杨干贞弑君篡位,另立国祚。历经大天兴国、大义宁国两代,前后也不过八九年光景,再往后便是大理段氏的开山鼻祖段思平起兵灭大义宁国,而建立起国祚延续三百多年的大理国。
现在的大长和国,固然比不上后来的大理国那般时局相对稳定,可是它延承吞并骠国的南诏国领土,疆域囊括后世云南省全境及黔、川、藏与越南、缅甸、老挝的部份土地,边界与后来泰国北部以孟族为主体的女王国接壤,地盘也十分辽阔。
只不过在蜀帝王建看来,他也丝毫没把大长和国放在眼里,当年他夺取两川之时,便曾应付唐廷有言“南诏小夷,不足辱诏书。臣在西南,彼必不敢犯塞”......
然而弑君篡位的大长和国皇帝郑买嗣,虽然是力主南诏国加强汉化,与唐朝频繁来往,而促进西南诸族与中华汉家文明的融合交流的南诏汉臣郑回七世孙,他也与当初的南诏国主一般,趁着唐朝覆亡之后的乱世时节,也打算对西川用兵,而盼着占据更为富庶的中土领地。
这场战争,倒与三国鼎立时蜀汉南征孟获的性质有些相似。只不过大长和国国主也自称皇帝,不肯臣服于中土诸国各藩。估计王建那边也是寻思着“小老弟,你怎么回事”,完全没有把他当做与朱温、李克用...乃至李天衢那一级别等同的对手,也势必要狠狠教训自讨苦吃的大长和国了。
而战事的经过,起先与史载的记述如出一辙,王宗范、王宗播、王宗寿三人,也都是王建膝下众多义子当中相对最能打的,先后两次大战,大长和军都折损了数万兵卒,完全被按到地上摩擦,被杀得丢盔卸甲,也只得溃退逃返至属于长江支流岷江支流,如今大概属于蜀国、大长和国交界线的大渡河南岸。
可是蜀国南征大军当中,却又多出了杨师厚这么个五代初期论用兵打仗屈指可数的名将...所以之后的战局演变,较之原本的轨迹也已出现了变数......
本来既然已经将侵袭至本国境内的敌军杀退回去,王宗范、王宗播、王宗寿挥军至大渡河北畔,也有意就此收兵。
然而杨师厚新投未久,正要在蜀国打下根基,他力谏趁着大长和国元气大伤,也合当趁势杀入其治下疆土。不但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对方若养回元气,倘若等候时机再兴兵来犯,只有千日做贼,哪里有千日防贼的道理?也莫不如杀得大长和国就此一蹶不振,再豪取其治下领地疆土,如此不是也能壮大我蜀国国力?
王宗范、王宗播、王宗寿三人听了杨师厚的提议,他们虽然意见不一,但是也都同意暂且吞并把守住大渡河南、北水畔要隘,并立刻派出快马奔往成都,由蜀帝王建来做定夺,这场仗,到底还要不要再打下去。
当年落雕御侍高骈屡败南诏,杀得其国主服软认怂,接连上表不敢再犯之后,他也只是于邛崃关、大渡河、戎州、平夷军、沐源川...等入蜀要隘增修关隘城寨,按唐廷指示也并没有继续征讨南诏,不但是因为次年便已爆发了王仙芝、黄巢那场足以动摇国本的大规模起义,依中原王朝对四方诸夷各国的态度,就算先来冒犯我,先以王者之师挫你锐气,再用王道之治度化你、感化你...又怎么会反过来抢你的地盘?
可现在是什么时节?乱世军阀割据杀伐,真就只会满口将讲大道理的藩镇节度、封疆大吏,现在不是投从某处势力,就是早已被杀尽死绝了...与其讲什么圣人王化之道,诸方国主所看重的更多是赤裸裸的利益。
何况王建也是属于那种对外扩张野心比较强烈的君主,他觉得杨师厚言之有理,就算大长和国下辖疆土地貌复杂,山高谷深,而且听闻有些去处瘴气蔓生...可治下百万之众,也总有不少益于生息繁衍的领土...你胆敢来冒犯我蜀国,朕又为何不能去吞占你大长和国的疆土?
去他娘的圣人教化,既然是你无端前来侵攻而招惹我在先,而且两场大战下来,你大长和国都是折兵数万...朕虽然也是帝君天子,信的却是趁你病、要你命!
尤其是杨师厚的加入,使得战事的经过变得更为轻松顺利。而且这段时期本来应该是王建与李茂贞反目交恶,蜀、岐两国相大动干戈、相互杀伐...结果如今李茂贞早已为朱温所杀,关中方面梁国经历弑帝、清算两场政变,眼下局势依然十分混乱。所以王建别无后顾之忧,他那边很快也就给出了回复,向自己三个义子与杨师厚下达旨意:
不必收兵,继续打!给朕往死里打!大长和国的地盘,能抢来多少,便算多少!
随后蜀军以杨师厚为先锋,连克大渡河以南新安、平夷、宁远诸地。大长和国慌忙集中其余兵力,集结于会川,力图力抗住来势汹汹的蜀国军旅。
可是面对王建义子王宗范、王宗播、王宗寿这个级别的对手,大长和国的军队尚且屡战屡败,如今却又要与杨师厚这么个五代初期的顶级名将交锋...结果又将会如何?
此一战,杨师厚设计袭破会川。又有王宗范、王宗播、王宗寿引兵协同,斩首一万三千级、生擒大长和国诸部将官十六人,俘获两万余人,军器甲仗更是不计其数。
而杨师厚可不是三国演义里七擒七纵的诸葛亮,之后他更是下令将俘获的将官兵卒悉数斩首,连同但凡攻破城郭、村落中有胆敢抵抗者,也一律屠城杀绝...这也震慑得周围寨坊部族胆寒惊惧,而相继遣使表说大长和国国主郑买嗣屠杀先朝南诏宗室,得位不正,人心不附,如今蜀国大军杀至,我等也情愿投顺......
战事打到现在,杨师厚所统领的军旅,对于大长和国国都羊苴咩城,也已经能构成直接的威胁。
596章 平定天险?潼关的突破口
杨师厚的手段虽然未免有些毒辣,但有些时候采取屠城的方式震慑内部并不算是团结紧密敌方势力,的确往往也更为简单、粗暴、有效......
李天衢心中寻思着,现在转投王建的杨师厚,凭此一战应该也足以在蜀国站稳脚跟。大长和国立国时间不长,而且内部不稳定的因素很多,遭受以杨师厚这等名将为先锋的蜀国大军反攻之下,现在看来也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
不过蜀国要是再往南打...疆土囊括后世云南,甚至缅甸北部的大长和国山峦重叠、林莽如海,一直到了后世都未经开发的原始森林当中猛兽毒物横行、瘴疠疟疾肆虐,如果不是十分熟识当地地形地势,恐怕还是要吃大亏。
所以李天衢顾忌,蜀国反击将会夺取大片的疆土。不过大长和国虽然是偷鸡不着蚀把米,也有可能通过割地、称臣、求和的方式,乞请蜀国收兵,或者会向南迁移,利用原始森林的地形打游击战继续抵抗。但是不管怎样,大长和国北面的大片疆土,应该也是保不住了。
而大长和国主郑买嗣,就是本来南诏国版的朱温,他弑君篡位,遭人非议,再经历这场惨败之后就算能苟存一时,但是他所建立的政权覆亡的时间,也必然将大大的加速。
时局变动引起的连锁反应,蜀国打退大长和国的侵攻之后,反而南下征讨吞下后世属于四川南部、以及云南北面的集领土。对于此,李天衢倒也是乐见其成。毕竟蜀国或早或晚,也必定是要收复回归中原王朝的,到时若是能顺利的接管属于后世中华治下的西南面全境疆土,也就不必再费事想个出兵的名义,而再对外发动战争了。
御驾仪仗重返汴京,李天衢处理国事一如既往,只不过侧重于军政方面,自从分别敲打警告过高郁、李振之后,便没有再紧盯着朝中臣僚拉帮结派的动向。
在汴京朝臣看来,以往李天衢的确是精力有限。而且他毕竟是武人出身,做几天勤政的好皇帝容易,可是十几年、几十年如一日,还要面面俱到的处理国事,也实在是难上加难。所以一些另有不可告人企图的权臣,眼见魏国帝君对朝廷的管控力度放松,又开始蠢蠢欲动,又开始动弹起来,意图拉拢党羽结利益团体。
当然这是李天衢开始装糊涂,观望他若是置身事外,诸如高郁、李振等人如若仍要以权谋私、排除异己、结党争权...又能闹到什么程度。
至于其他处于魏国政坛高层的公卿勋臣,严可求如今被调任为尚书左仆射,由符存审接任枢密院枢密使的职位。而足智多谋、善于权谋争斗的严可求却十分低调,与朝中其他同僚的关系不远不近,从来未曾听闻他与谁更为亲近,而又与谁倾轧不合;
而王师范如今尚还只是三十出头的年纪,先前也曾与高郁、李振起过争执,然而平日处理本职职事之外,他好吟诗作赋,并与同样痴迷于藏书的赵匡凝谈经论道,看来也并无意植党营私,在朝堂中发展自己的势力;
还有因妻妹李舜弦被帝君那位妃子,所以也多了国戚身份的波斯裔大臣李珣,除了上朝辅政之外,但是每日研究药理以书籍记录,而且作为花间派代表人物的他闲暇时又醉心于做词做赋...以李珣这种性情,私下有太多算得上是陶冶情操的爱好,看来也无意于谋求更大的权力,而卷入朝堂政斗的漩涡当中;
597章 三箭遗命,好歹先要完成一个
“不仅如此,李彦徽虽受其父福荫,而巴结手握军权的段凝,以图高官厚禄。但受封镇国军节度使,也就意味着我朝挥军攻打梁国时,他首当其冲,最是凶险,据探闻那李彦徽不情不愿,却也是不得不前去......”
听张骁继续报说,李天衢已是不住的哑然失笑。朱温既荒唐,又荒淫的行径,一直到死后看来也仍会对梁国构成隐患。李彦徽不止是他的妻子,就连他的母亲都被朱温给睡了...想必他对梁国怨尤极深,只不过也是敢怒不敢言而已。
考虑到梁国重臣敬翔续弦所娶的正妻刘氏,都会和朱温“打得火热”,张全义若是按原本的轨迹为梁国效力,他妻妾女儿也都要接连去为朱温侍寝,妥妥的“绿帽王爷”,也一直坚挺到了后唐灭梁而向李存勖投降。
看来如今梁国朝臣当中,谁的妻妾、女儿...甚至老娘曾经被他们的先帝朱温给睡了,都习惯了揣着明白装糊涂。表面上这事也就全当翻篇过去了,也就不会影响如今朱友贞当政时节的人事任免。但是受了如此奇耻大辱,那些不得不侍奉以妻女侍奉朱温的臣子,对于梁国朱氏就当真不会有怨气恨意?
反正李天衢是不信。
李天衢也意识到张骁言下之意,遂直接挑明了说道:
“爱卿的意思,是派遣密谍与那李彦徽暗中接触,尝试策反他开门献关?”
张骁俯首躬身,断然道:
“正是!臣以为李彦徽母妻皆为朱温所占,想必心怀怨恨。而如今梁国历经两场事变,元气大伤、时局动荡,巡院侍卫司正可派遣密谍前去与其晓以利害,一来私仇大恨,二来可另投明路,所以也极有可能招降李彦徽献关。
毕竟潼关依凭险要之地固守,纵无名将把关,梁国也必定尽可能要巩固东面屏障。我军倘若强行攻打,也难免要付出大量伤亡代价,终究无法速攻得手。而若能说动李彦徽归降,胜过数万雄兵,我军自可直捣关中长安,而覆亡篡唐伪梁!
万一不成,我魏国也不过只损失一个密谍。臣也自会提前知会,即便制造与李彦徽私下碰面的机缘,但是被委以重任之人,务必是口风极严,决计不会透露关中另有巡院侍卫司密探潜伏的可靠密探。如此成则杀入长安,覆灭梁国,不成也伤损不到我朝皮毛...是以臣以为,此计可行!”
李天衢听张骁说着,他也是连连点头,过了片刻之后,遂又说道:
“爱卿言之有理,倘若我军拿下潼关,梁国便已是时日无多矣...只是要策反李彦徽,一旦事败为梁军擒获,也绝无生理。担负如此重任的密谍务必心志坚毅、宁死不屈,而如若有个好歹...事成当厚封,倘若事败,也当体恤厚待其家眷族亲...其它的事,便由你全权着手去办,朕也放心......”
张骁闻言面露喜色,立刻豪声领命。李天衢独处于御书房中,过了片刻,他也不禁想道:
朱温已经死在他亲生儿子朱友珪的手中,如今又轮到了朱友贞夺来帝位,梁国势力远不如前...只要迈过西面潼关那道坎,就凭梁国如今的实力,那么基本上也可以说要覆灭梁国,便已成定局......
然而晋国那边,李克用身故之后,由李存勖继承晋王之位,父亲的遗志,他也自然是要秉承的...梁国朱氏、晋国李家更是势不两立的世仇大恨。想必李存勖那边不止筹谋策划,力图能争取与我抗衡的局面,可无论他采取什么外交策略,现在想必冥思苦想的,仍是如何尽快覆灭梁国吧......
※※※※※※※※※※※※※※※※※※
晋国国都,太原城。
晋王王宫大殿当中,高耸的赤色巨柱支撑矗立,呈严格中轴对称的布局排列开来。殿内点起了檀香烟雾缭绕,正首处朱漆王座上的李存勖端坐睥睨,脸上神情较之平常也显得更为严肃。
而殿内左右排列的文臣武将,除了卢龙军节度使史敬思、昭义军节度使李嗣昭各自镇守治下藩镇之外。诸如张承业、周德威、李存璋、郭崇韬、李存贤、李嗣本、史建瑭、李嗣源...等勋将重臣齐聚一殿,他们绝大多数人也都是神情肃穆,看来今日也有要紧大事需要详谈细议。
“...父王遗训、三箭遗命,孤时时刻刻都会铭记于心,然而耶律阿保机违背与父王兄弟之誓,虽然可恨,可是他总掌契丹诸部军政大权,又征服北地诸多部族...何况方今天下未定,除非是阿保机有意南侵中土,我辈誓当驱逐契丹。但对于我晋国霸业而言,方今天下未定,倘若兵发塞北、辽东,这便是本末倒置了;
至于魏帝李天衢...孤也断然不会对他俯首称臣,按父王遗嘱,这天下,孤注定是要与他争的。只是方今非但梁贼未除,依我晋国国力,现在尚还无法与魏国抗衡。与李天衢争霸对抗,任重而道远,还须尽一切可能壮大我国声势,早晚有一日要与魏国为敌,但也不会是现在;
而朱温那老贼...虽可叹孤未能亲自擒执住他,押解到父王灵位前开膛破腹,以祭父王与兄长在天之灵...那老贼竟然为其亲子所弑,足见其恶贯满盈,而自取灭亡...毕竟梁贼尚未覆亡,孤要完成父王的第一桩遗愿,自然是要挥军西征、覆灭伪梁!”
李存勖忽的开口,他越说下去,面上神情也变得愈是激昂。晋国一众功勋重臣也不住连连颔首,尤其是被先王视为己出,与李存勖情同手足的李克用膝下几个义子更为激动,其中也有人握紧了拳头高声附和。
迅速清除掉李克宁、李存颢、李存实等意图篡权谋逆的乱臣贼子之后,李存勖也立刻展现出他身为国君雄主的才能,不但立刻遣使来往,对外梳理清楚与诸国邦交的关系,对内更是整顿内政,颁布严肃军纪、惩治贪腐,宽缓刑罚,稳定时局等一系列政令,使得晋国吏治民生,还要比他父亲李克用当政时好出了很多......
然而内部稳定,也该准备对外用兵了。然而李克用、李存勖是要逐鹿中原,与中土诸方君主争霸,哪怕耶律阿保机早晚要对付,但是现在也不打算去抢他的地盘去争做“塞外之王”...可是若要往南面拓张,却是与如今名义上的盟友魏国疆土接壤,至少根据现在的形势而言,李存勖也不会给对方任何撕毁盟约、兴师讨伐的名义借口,也绝不会主动用兵破坏彼此间的协作关系。
那么无论是因为李克用的遗命,还是考虑到可供晋国发展扩张疆土的方向。李存勖对外要用兵,也就只有西南面一个方向,去灭了让他父亲恨了大半辈子,由他河东李家的死仇大恨朱温所建立的梁国了。
598章 足智多谋郭崇韬,剖析出那人称霸的因由
梁国国力衰微,已是十分衰弱...然而现在挡在面前的最大障碍,就是仍旧镇守河中府的河中节度使牛存节。
先后几次试图攻占河中军治下领土,而扫清晋国大军杀向长安的障碍,然而因为梁国尚还有牛存节这员名将坐镇,数度南征,却也尽是无功而返。
李存勖与治下臣子虽然不知道按牛存节原本的命途轨迹,他还有八、九年的阳寿,因患上了消渴症却决口不提,仍要督军征战,这导致病情加重而身故长逝...但是他们都很清楚,要灭梁国,则必要先定河中,而多要夺取河中军,也势必要尽快除掉牛存节。
李存勖踌躇片刻,随即又说道:
“耶律阿保机自前方被迫退之后,似乎因为契丹各部事宜,近期无意再出兵袭扰。而如今我晋国局势尚且稳定,调度军旅、粮秣事毕之后,也是时候征讨伪梁,先完成父王一桩遗命......
而到了出兵之时,还须遣使知会魏国,如先前战事那般。晋、魏梁国共同挥军征讨,攻河中、潼关,而让梁贼顾此失彼......”
“大王,臣以为...如此不妥。”
然而李存勖话还没有说完,便听有人高声言道。当他侧目望去时,就见是郭崇韬踱步出列。
郭崇韬当初与李天衢初见之时,尚还只不过是李克用族弟李克修麾下将佐,历任昭义军藩镇下辖的一介戎尉。可随着资历战功的积累,郭崇韬又格外受李存勖器重,如今也已是晋国专掌机要事务的重臣。
然而听见郭崇韬提出异议,李存勖遂立刻问道:
“连魏灭梁,向来是我晋国所施行的方略,即便早晚要与魏国对抗,毕竟如今梁贼未除,我等也仍须联手协作才是,郭卿却以为这有何不妥?”
郭崇韬躬身施礼,便回道道:
“当年臣奉先王旨意,时常做为使臣与魏帝来往交涉,是以他初掌义成军之际,便曾揣度其为人心性。而魏帝...那李天衢当初只不过是浪迹江湖的一介落拓汉,投身草莽绿林,而后转投陈州赵犨,方才因力抗黄巢大军而得了功名。
当初即便他统掌义成军,与我河东相较,却是地狭兵微的小镇...而这么个人物,却又是如何兼并数处藩镇,壮大势力,直到雄霸中原,甚至凌驾于我国与梁贼之上的?”
郭崇韬这一席话说罢,在场的不止是晋王李存勖,大殿中一众勋将重臣的目光也都齐刷刷的落在了他的身上。
毕竟与强大的势力竞争,务必要知己知彼。而郭崇韬不但足智多谋,极具战略眼光,他以往在晋国文臣武将当中,也与魏国帝君李天衢接触的最为频繁...对于既然郭崇韬要对晋国眼下的盟友、以后的劲敌做出自己的评价,当然也立刻引起了晋国君臣的注意。
郭崇韬把眼又环视向周围一众同僚,旋即又侃侃而谈道:
“朱温贼子狼子野心,谋害邻道节度,休提当初意图袭杀先王,他本来与感化军时溥、天平军朱瑄交好,却觊觎他们藩镇领土而突然翻脸偷袭...而魏帝辖义成军弹丸之地,在朱温看来,正可利用其讨灭时溥与朱瑄之流,而兼并其领地。是以当先灭时溥、朱瑄,回过头来再故技重施,再回过头来对付魏帝不迟,然而这也就给了他趁机做大的机会。
而我晋国与朱温狗贼血仇大恨不共戴天,按先王遗志,固然须当先讨灭篡唐伪梁...可是魏帝也正是利用我晋国与梁贼之间的仇恨,一步步的继续壮大势力。当初倘若没有我晋国牵制梁贼,朱温那狗贼毒辣狡诈,眼见另有一方势力逐步成为他的心腹之患,也必然要尽全力讨灭羽翼尚未丰满的魏帝。
所以当初魏帝与朱温联手,先与黄巢、秦宗权、孙儒,后同时溥、朱瑄大战杀伐时,他都是渔翁得利的一方;而我晋国同梁贼连年征战厮杀,他也同样是从中取利最多......”
听郭崇韬娓娓说着,大殿之内许多臣僚不住的点头,也是深以为然。而郭崇韬面露沉思之色,口中也仍不闲着:
“魏帝固然是文武兼备,然而他之所以能雄踞中原的最重要因由...却是在于对时机的把握上。若是细想他的行径事迹...当初黄巢麾下大将孟楷为陈州赵家兄弟挫败,要将其擒杀易如反掌,结果魏帝当时不过统领百来蟊贼,半途杀出擒杀孟楷,这才为赵犨赏识任用;
而后先王与朱温贼子、忠武军周岌、感化军时溥几路藩镇联军重挫黄巢大军,都意欲擒杀祸乱天下的反贼祸首,取黄巢首级以威震天下。而魏帝以陈州偏师协同征讨,兵力最是微末,偏偏又是他在虎狼谷伏击袭杀了黄巢,非但声名鹊起,这才有了统掌一方藩镇的机缘;
更何况,他利用朱温狗贼与时溥、朱瑄反目,反扑吞并天平、感化军大片疆土;而后又趁着孙儒与吴王相持对抗,挥军南下轻易取淮南诸州;与我国联手之际,更是刻意弃守义成郑、滑二州,先致使我晋国在河朔腹背受敌,他却于宣武与朱温狗贼决战,一举重挫梁贼夺下汴州;征讨转面忘恩的李罕之那宵小凶徒,又是魏帝趁机占去昭义军三州......”
郭崇韬一边说着,一边又抬起头来,望向端坐在王座之上,也正皱眉思索的李存勖:
“魏帝的可怕之处在于,他总是能抓住时机,在最合适的地点、最合适的时候出手,而以最小的代价,获取最大的利益...好像是...他能未卜先知,总会预料到天下大势,乃至诸处藩镇时局的走向,似乎我等只能推断预料的大事,对他而言,仿佛是早已熟读过的史载传记那般。
未战而先谋,我等对事态的进展须提前做出推测,而魏帝也似乎总能多预测几步...而我晋国当然务必要先讨灭梁贼,倘若再要遣使知会魏国,一并出兵,那么大王以为,这场大战的结果又会如何?”
李存勖听郭崇韬详谈言罢,他脸上神情也变得愈发的凝重:
“恐怕这也早就在魏帝的意料之中,他也早已筹谋部署,而我晋国倘若与魏国一如既往,仍要共同举兵讨伐梁贼。就算经此一战,终能覆灭伪梁国祚...但是对于孤而言,也只是遂了父王一桩遗愿,而魏帝到底也将趁机吞占下关中、甘陇大片疆土,还打算让我晋国为他人作嫁衣裳?”
郭崇韬当即点了点头,又断然说道:
“正是如此!大王秉承先王遗志,又怎能再让魏国有机可乘?方今我晋国辖河东、卢龙...乃至被魏国分取的昭义军藩镇,何况耶律阿保机统领契丹诸部声势壮大,以往与我晋国多有来往的塞北诸族各部,以后只怕相继也要归从于契丹,
而魏帝坐拥宣武、河阳、天平、淄青、横海、淮南、泰宁、鄂岳...等大片藩镇疆土,也致使人口、军旅、钱粮...都远逊于魏国。日后倘若要与其争霸抗衡,仅凭眼下我国掌控的领地,也将处处受制,陷于被动。
所以这一战不但要断绝梁贼国祚,也绝对不能让魏帝再从中取利,关中、甘陇治下诸处藩镇,也必须要为我晋国所取!”
599章 雄主李存勖,私下另外一张面孔
“河中府与潼关,皆是梁贼东面的屏障要隘。而梁将牛存节虽坐镇河东,潼关则南依秦岭,北邻渭、洛二川,邻近华岳山峰迭峦、谷深崖绝,地势更为险要,纵然如今无名将把守,要想强行攻占,也势必要付出惨重的伤亡,也绝难在短期内夺取。
大王与魏帝,如今到底还是同盟的关系,眼下我晋国也实不宜与魏国决裂。只不过...期间也可就拿捏挥军南征、遣使告知的时间。我晋国可先行出击,再拖耗一段时日后,再告知魏帝我军兵发河中府,正要彻底覆灭梁贼伪朝。
如此也不算违了联合讨梁的约定,魏帝也没有理由就此事指摘大王。而当他魏军发兵之时,趁着其一时间也难以攻破潼关天险,抢先攻取关中诸州领土,只要为我军先得,阻扼住道路要隘,魏军也没有名义再攻夺为我国所占的州府。至于镇守河中军藩镇的梁将牛存节......”
听郭崇韬继而谏言提议,李存勖颔首认可,又朗声说道:
“郭卿的意思,孤明白了。我军先行出手,名义上仍是联合讨伐梁贼,然而务必要比魏国行动的更快。如此魏军仍可牵制梁贼军旅,即便我军先出兵一段时日,魏帝即便不满,也没有借口因此便撕毁盟约。
而梁将牛存节虽然善于用兵固守,可是梁贼历经动乱,元气大伤,军力已远不及当初强盛之时。今番我晋国集结大军南征,亦可分拨部曲围困河中府,另行调遣军旅继续攻城掠地,如今也不必顾忌会被梁贼切断后路......
就算那牛存节仍能硬抗死撑下去,如今梁贼中善于用兵征战的将才,却还剩下几个?我军也只管继续攻取梁贼关中、甘陇诸州,直至挥军杀至长安城下,彻底讨灭梁贼伪朝!”
以李存勖的军事能力,虽然尚还没有到耶律阿保机之妻,契丹开国皇后述律平所评价“吾闻晋王用兵,天下莫敌”那般的程度。但也无疑是当世最为出类拔萃的名将之一。
所以听郭崇韬提议谏言,李存勖脑子转得飞快,很快的,他大概拟定出这次要对梁国用兵的策略框架。直到他慢慢站起身来,环视向大殿内一众股肱重臣,片刻过后,便豪声言道:
“待粮秣与一应军械转运齐备,便兵发河中府,必定要一举断绝朱温狗贼所建立的伪朝国祚!众将暂且待命,届时听孤号令行事...此役不止要铲除我晋国世仇梁贼,更是关乎于我等同魏国日后的争霸大事,各司其责,也务必要尽心竭力,以成就我晋国霸业!”
李存勖振奋激昂的言语传入在场众人耳中,更是引起了山呼海应的应合声。似张承业这个继病逝的谋臣盖寓之后,于先王李克用帐下效力时日甚久,且功勋卓著的辅政能臣,以及李存勖相对年长的义兄,也得义父托孤看重的李存璋等李克用义儿,也都不由对视一番,脸上也露出了欣慰的笑意。
因为就现在看来,他们主公、义父的继承人,晋王亲子李存勖自从
坐上晋国王位之后,他所展现出治国、御下、外交、统军...的手腕非但不逊于先王李克用,甚至在某些方面,也完全可以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至少现在于张承业、李存璋看来,起码以李存勖目前展现出来的能力而言,即便如今最为强盛的势力,仍是李天衢所建立起的魏国...但是他们的王,身为晋国最合适的继位者,同样也是天下诸国君王当中,应该将是最有可能向魏朝强权发起挑战,并与之抗衡的雄主......
军议罢了之后,李存勖长长的吐了一口气,也不住舒展了下疲惫的身子。集中输送供大战后勤补给的粮秣、军械等辎重至南面与梁国河中军接壤的昭义军藩镇,也尚还需要一段时日筹备。暂时得以清闲,李存勖行出大殿,忽的又吟颂起自己所做的婉约小令:
“曾宴桃源深洞,一曲舞鸾歌凤...长记别伊时,和泪出门相送。如梦...如梦...残月落花烟重......”
毕竟李存勖非但上阵时最好亲当矢石、身先士卒,也把在杀阵中搏命当成是一种乐趣...他精擅音律、通晓经义,能做词令,更是痴迷于戏剧歌舞...爱好广泛,可是说是什么事好玩,便热衷于做什么事,天性跳脱活法,也极喜玩乐。
然而自从父亲李克用亡故之后...李存勖作为储君继任晋王,他也感到自己责任重大,所以治国御军,在朝中臣子面前,李存勖聚精会神,尽可能的维持做为一国君王的威严。涉及到关乎晋国发展壮大的要事,他也未曾有过丝毫怠慢,竭尽所能要做好自己所定下的每一个抉择。
要做个明君英主,日复一日,到底还是太过乏闷了些...只是如今天下未定,孤也务必要振兴我河东李家基业...待讨灭世仇梁贼之后,直到有朝一日,孤也能重挫魏国,而由我晋国延续唐朝正统,雄霸于中原时,或许孤便不必如此的费心劳神,可以纵情休憩耍乐一番了吧......
李存勖还正心中念着,终有一天,自己也要像唐朝玄宗皇帝那般,开设梨园广招艺师、优伶、乐工...若当真能由他称霸天下,自己循规蹈矩的治理国事,但也不必太过劳累,也尽可朝欢暮乐便是...一边畅想,李存勖一边在几员侍从宦官的陪同下,行进一处宫苑。
忽的一阵萧声传入耳中,李存勖听到后不但脸上疲惫的神色一扫而空,他两眼放光,又赶忙疾步朝着前面行走。
不过数十步的距离,李存勖果然发现前方正有一人坐处庭院当中把弄玉萧,脸上顿时露出阳光大男孩一般的笑容。也不顾及什么君臣身份,而如同一个开朗的少年郎遇见了自己的挚友,立刻喜形于色,就算彼此尚还离着老远,他便摇动着膀子大声招呼道:
“唉!君惜,方才还念叨着要听你唱出梨园戏,军议事罢,便就瞧见你了!这又是在练什么曲子,且让我来听听!”
庭院中那人听见李存勖呼唤,他赶忙起身,并疾步赶将过来,并立刻施礼称罪道:
“卑下不知大王商议国事已罢,未曾先来见礼,当真有罪!”
李存勖闻言佯怒,以三分责备、七分嬉闹的口吻笑骂道:
“我已说过你不必这般拘礼,你我是意兴相投的挚友,不用如朝中臣子那般对我那般生分!我不会以孤自称,以后你更不许以自表说什么卑下,还有不要叫我大王,要叫我李天下!
早先与你讲的,怎么一条都没记下?顾念你与我相处时日未久,这次且不计较,但以后若还是这般生分见外,我可是要怪罪的......”
正说着,李存勖走上前去,嘻嘻哈哈的一把扶起那人。但见这个被李存勖格外热情对待的男子生得明眸漆瞳,唇白齿红,貌相玉树临风、端的是潇洒不凡。
而这个男子,自然便是名为伶人戏子,实为密谍,而本由魏国巡院侍卫司奉李天衢御旨,招募培训了许多年头,如今终于安插到了晋王李存勖身边的李君惜......
600章 他们两人的关系,以后注定会很复杂
先是于河朔地界以戏台班子的身份到处游走卖唱,途径王处直所统掌的北平国等地,再进入晋国地界之时,李存勖便已经开始大肆招募伶人乐师。而以李君惜的才艺水平,自然也立刻引起了晋国地方官员的主意,并上奏举荐,如此由巡院侍卫司派出的密谍,便顺理成章的安插到了晋王的身边。
比起其他戏子伶人,李君惜本来也是伶人家世出身,更算是在国家级别的情报机构接受特训多年,什么歌舞乐器、说学逗唱都早已磨炼到炉火纯青的程度。再加上他英俊倜傥的貌相气质,对于李存勖而言自然是如获至宝。
现在虽然有贤宦张承业,以及晋王那几个有话语权的义兄坐镇朝堂,所以眼下晋国权力中枢,尚还没有到后来“诸伶人出入宫殿,侮弄缙绅,群臣愤嫉,莫敢出气,或反相附托,以希恩幸,四方藩镇,货赂交行”...那种程度,然而李存勖掌权之后,便已经下令任由与他亲近伶人可以随意出入宫禁。
所以李君惜进出晋国王宫,便如走街串巷那般稀松平常,不但时常能与李存勖这个一国之君来往,与后宫王后妃子、内侍阉官甚至相处的也已十分熟络。
而今日又与李存勖相处,本来高高在上的晋王,仍是对自己这么个以伶人身份示人的戏子格外亲密...李君惜也不由得心生感激,他抿嘴一笑,颊上旋即便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儿。而李存勖见了,不由得又打趣道:
“这一笑百媚生,你笑得很好看,平常应该要多笑才是。”
李君惜闻言,他那张英俊的俏脸忽然有些红了,蓦的似有两朵红霞浮现在颊上,倒有几分女儿家娇羞的模样。
按说李存勖早已娶了王后,而且那王后刘氏本是魏博军魏州出身,当年正逢李克用与罗绍威之父罗弘信反目决裂,河东、魏博两镇来往杀伐之时,刘氏便被掠至太原,李克用宠妾、李存勖生母曹氏收养教其吹笙歌舞。而刘氏长大后更是无比貌美,便由曹氏做主将其许给了自己的亲生儿子。
何况李存勖陆续也纳了几房妾室,现在固然说不上是荒淫无道,但是身边亲信伶人景进时常出访于民间,为李存勖搜罗貌美民女纳入宫中...所以李存勖虽然对喜欢的伶人格外亲昵,但是也从来未曾听闻他好男风,而有什么断袖之癖的举动......
实则李天衢在推敲李存勖的为人秉性之时,心里也曾犯过嘀咕...按说他也是金戈铁马,最好冲入杀阵血战的豪雄男儿,可是流传到后世的几首词作看起来终有种GayGay的感觉,而且他对于身边男性伶人不但完全可以说是宠幸,甚至宠幸到了李天衢绝对无法理解的程度...但是也没有任何史料可以作证李存勖有龙阳之好。人家的性取向还是女的,只是遇到男的,纯属没事就撩一撩,也不会往下深入再干点别的......
这更相当于,比起朝堂中文臣武将,晋国君王身边除了阉人宦官这个接触更为亲密的群体之外,还有伶人集团的存在,而且以后更兼逐步壮大。
而李存勖身边已经聚集了许多伶人戏子,其中本来最受宠信的景进能言善道,善于逢迎讨好且能揣度上意;还有个敬新磨为人处世别具一格,言行往往出人意表,也时常能引起李存勖的注意。
而李君惜举止则更为温良恬静,但同样是善解人意,似乎天生有股招人亲近的气质。李存勖则天性活泼跳脱,又把李君惜视为挚友,两人之间相处的感觉,似是更为主动活泼的一方喜欢撩拨相对安静的好友,然而几番来往之后,也难免让李君惜心中萌生出一股一样的感觉......
李存勖完全没有把李君惜当成外人,随即便又笑说道:
“一两个月后,我便要统领大军讨伐梁贼,此战也势必要灭我晋国世仇,尚还不知何时才能返至太原。有段时日只怕不能再听你唱的戏...趁着出兵之前,我且先要过足了戏瘾才是。”
李君惜闻言心思一动,也立刻说道:
“大王...李天下文韬武略,为当世雄主,今番讨伐篡唐伪朝,也必然能旗开得胜。何况世人苦梁贼久矣,您统领晋国雄军,又与魏帝联手兴兵讨伐逆贼,想来经此一役,也终能覆灭伪梁国祚,而遂了您与先王为唐复仇的心愿......”
李存勖听了,却轻轻的哼了一声:
“魏帝?弑帝灭唐的,虽然是朱温那狗贼,可他不是也趁机建元称帝?两权相害取其轻,何况梁贼为我晋国的血仇大恨,伪朝国祚未绝,眼下也就不便再与魏国决裂罢了......
不靠他魏国,我晋国雄军便灭不得梁贼了?早晚我也要与魏帝一决高低,若不能取而代之、雄霸中原...我又怎当得上李天下的名头?”
正是言者无心、听者有意。李存勖随嘴一说,可一抹精光却从李君惜的眼中闪过,他很快的又低下头来,眉头轻蹙,眉宇间似乎又流露出些许为难。
很快的,李存勖便展颜一笑,并亲切的拉起李君惜的手,又道:
“也莫要再提什么国事,只是让我心烦。起码眼下正是时候休歇耍乐一番。走,咱们去观戏亭,再唤来几个伶人,一并排戏演乐......”
※※※※※※※※※※※※※※※※※
三四个时辰以后,已是酉时三刻,又被李存勖留下在宫中用过晚膳的李君惜,返回临近太原内城的自家府邸之时,他的神情变得凝重了许多。因为家中也早有人在等候,来核实他从晋王李存勖那边又探听到什么机密事宜。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自从李君惜被引荐至李存勖身边,不但被赐予府邸宅院,以同为戏班子名义游走卖唱的掌班、伶人、帮闲...也俱得赏赐,而在太原城中安住。这些人真实的身份,大多自然也是巡院侍卫司派出策应李君惜,以后要从从事传递晋国机密声息,进而建立连结晋、魏梁国之间情报站等职事的密谍探子。
“果然晋国与我朝已是貌合神离,李存勖那小儿野心倒也不小,讨灭梁贼之后便要与我朝抗衡...哼!陛下果然圣明,早就察觉到晋人以后终究是不甘人下,遂预先安排安插我等至太原,所幸那李存勖宠信伶人,也可轻易打探到晋国机密事宜。而他意图悍然出兵,不告知我朝便抢先要攻取梁贼关中、甘陇诸地,这如意算盘打得也响啊......”
李君惜府宅中的书房当中,有个年纪约莫四旬上下的男子正沉声说道。他唤作沈彬,生得貌不惊人,打眼一瞧,似乎就是个逢人哈腰赔笑,跑江湖带戏子闯荡的戏班头子。然而他本来以戏台掌班的身份示人,实则当然也是巡院侍卫司磨砺提拔出来的密谍...而沈彬沉声说罢,旋即转过头去,又望向李君惜说道:
“你做得不错,从李存勖口中探得这等机密,也是件要紧大事,还须安排下去,尽快把声息传至汴京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