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1章 气伤心脉,风烛残年的枭雄
不但很清楚用什么样的言语,能够对李克用施加最为强烈的伤害。朱温歇斯底里的恶言咒骂,还夹杂着泼皮无赖常用的污言秽语,周围还要大批梁军士卒齐声重复应合着,激得李克用狞髯嗔目,这种满腔的恨意怨气不断灼烧着五脏六腑的感觉...即便是常人都难以承受得住,更何况是以往傲视天下群雄,素来心高气傲的晋王李鸦儿?
“噗!”急怒攻心的李克用喉头一甜,一口鲜血顿时从他口中喷出,淋淋漓漓得染红了颌下大半银白的胡须,随即他的身子也颓然从马背上栽落了下去!
大概觉察到朱温伎俩的李嗣恩、李存贤尚还来不及上前相劝,就见他们的义父一头栽倒坠马,也俱是大惊失色,连忙滚鞍下马奔上前去。就见气得似乎昏死过去的李克用胸膛便似是破旧的风箱那般剧烈起伏着,浑身仍不住的颤抖个不停......
“撤!收兵!”
李嗣恩自作主张,当即厉声嘶吼起来。李克用这些年来身体本来便是每况愈下,今番出兵他又固执坚持,容不得麾下亲信劝阻而势必要来与朱温做个了断,结果却终究功亏一篑,眼下又被自己的死敌大恨不断的拿言语羞辱刺激...倘若再转醒过来,也不是没有可能因朱温辱骂而活生生气死!
李存贤疾步上前,立刻背起了李克用,又是连声喝令麾下骑众尽快从此地撤离。晋国诸部军旅一阵骚动,众将士调动转向,犹如潮水般朝着东面撤返去了......
眼见关隘外的晋军纷纷退去,逐渐从视野中消失,神情癫狂猖獗的朱温面色也立刻沉了下来。虽然将自己的死敌刺激得怒极昏死,可是他同样是满腹的怨毒恨意,就算骂退了李克用以及他统领的敌军部众,也仍旧扭转不了梁国终究要被自己另一个死敌李天衢死死压制的局势。
逞过一番口舌之利,朱温便默然不语,自关隘墙头踱步下去的步伐也显得有些蹒跚。在他有生之年,注定无法夺回中原、称霸天下,朱温只能接受这个事实,也足以打击得他心灰意懒,从面相上竟似乎忽然苍老了许多......
只得割据一方死守关中,可是我朱家基业到底还是要延续下去...而朕也终究老了,就算子嗣终究不济事,也须当择选最为合适的储君人选,起码要一直守住我梁国尚还掌控的疆土......
朱温黯然从墙头上退下,而李克用则被李嗣恩、李存贤心急火燎的护送着继续往东撤离。李嗣源、周德威、史建瑭...以及这一路挥军疾驰奔杀而至的李存勖相继赶来,眼见晕厥过去的李克用也无不大惊失色。
“可恨朱温狗贼如此阴毒歹恶!既然粱狗伤亡惨重,我愿趁势率部攻打潼关,也势必要占夺关隘,擒杀朱温那厮斩他狗头,而助陛下出了心中恶气!”
史建瑭怒发冲冠,当即便主动请缨疾言。然而周德威眉头紧蹙,忽的摇了摇头,随即说道:
“不妥...虽可恨未能擒杀住朱温贼子,毕竟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潼关险隘,毕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而我军急行前来,缺乏大型攻城器械,又多是骑军。如若强行攻打,也不过徒增伤亡罢了......”
“可是朱温狗贼,明明近在眼前,难道我等却只得任由他逃脱得去!?”
史建瑭怪目圆睁,仍是不甘心的忿声说道。可是除了他与李嗣恩之外,李嗣源、李存贤朝着周德威望去,似乎也更认同他的意见。众人面面相觑一番,目光相继又往李存勖那边投射了过去。
晋国国主李克用暂时不省人事,而李存勖做为嗣君世子,眼下自然也需要由他做出抉择,定夺诸部晋军到底是战是退。
李存勖披覆的衣甲斑斑血迹,浑身仍散发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他面色凝重,眉宇间丝毫不见半点平素轻佻张扬的神情,思索了良久,他忽的恨声说道:
“周总管言之有理,只是就这般撤军,恐怕父王也不会甘心......”
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愈发清晰,周围猬集的行伍军健也纷纷让开了一条道路。一员军校催骑疾驰而至,立刻翻身下马,而向李存勖禀说道:
“世子,魏国殿前司都点检使王彦章率部前来,询问我军为何驻足于此,并说如若朱温贼子走脱,还须商讨两军进退事宜。”
李存勖听罢点了点头,一时不语。而李存贤则立刻出言提议道:
“父王急怒攻心,而我军毕竟身处于魏国治下疆土,眼下看来也只有要求安顿父王静养,立刻唤郎中前来诊治,否则也唯恐伤及脏腑经络......”
“不成...孤还死不了,又何必还须那李天衢来做人情?”
李存贤话还没说完,在场的晋军将领便听悠悠转醒的李克用忽然开口否决了他的提议。众将连忙上前嘘寒问暖,而李嗣源面色急虑,又不禁的劝说道:
“虽然可惜不能手刃朱温贼子,父王仍须保重贵体。而班师回晋国不免长途跋涉,父王实不宜再奔波劳顿,也不妨于魏地静养些时日。确保身体无恙,再返程归去。”
李克用颤巍巍的坐起身子,虽然面色极差,也仍然重重的冷哼了一声,随即沉声说道:
“当年汴州上源驿的切齿大恨,也是天大的教训,孤可一直铭记于心...而朱温狗贼固然行同狗彘、歹恶无耻,孤为他所邀,挥军南下征讨贼首黄巢,然而功成之后,他那畜生过河拆桥,便意图置孤于死地......
如今孤却是与李天衢联合来寻朱温贼子复仇,同样是挥军南下,于客地杀伐征战...可恨不能手刃朱温得偿夙愿,可既然战事罢了,当初上源驿的教训,孤又怎能再经历一次?”
李存勖、李嗣源、周德威、史建瑭...等一众晋军将领闻言,也都不由的神色微变。毕竟李天衢当年还曾暗中规劝李克用在朱温的地盘务必小心提防,这也是魏、晋两国终究能达成共识,而结成讨朱联盟的诱因。而且李天衢虽然也时常算计诸方豪强,但到底为人处事不像朱温无耻之尤,毫无下限...可是李克用依然以当年上源驿之变的教训而衡量如今的处境,这也说明他对李天衢的敌意与提防心思,实则也已积累到了一定程度了......
“还愣着作甚?派人去打发那王彦章不必再与我军协同进退,潼关他魏国要打,便由得他打去!传令下去,诸部军旅立刻班师启程,尽快撤出魏国治下疆土,也不必劳烦他主子李天衢费心!”
面色惨白的李克用,也仍然尽可能以威严的口吻厉声号令,在场众将也只得轰然领命。然而眼见自己的父亲颤巍巍的要站起身子,李存勖便连忙疾步上前搀扶。
若是以往,个性极为要强的李克用也必然会一把推开关护的亲子义儿,还少不了要虎着脸呵斥一番。然而如今一把被李存勖给扶住,李克用微微挣扎了两下,便似再无力动弹。而李存勖就感觉到自己这个以往极为强势的父亲瘫在臂膀中,也只得在他人的帮助下蹒跚前行,不但尽显老迈之态,也已是虚弱至极......
542章 梁将杜晏球,还是很有节操的
李克用在李存勖、周德威、李思源等亲儿义子、心腹将领的护送之下,只得含恨踏上返回晋国的路程。又是有意向魏军隐瞒自己气伤吐血的事实。前去向魏军部众传报的军校含糊其辞,也不免有些敷衍的意味。
无论是有意回避,不愿与李克用一众晋国君臣相见的高思继,还是挥军很快也要杀至潼关左近山麓的王彦章,就见本来协同作战的晋军忽然撒手不干了,大批的骑军调动,也开始往北面转移...连李克用的面都没有见着,还没有合理的解释,这也与不辞而别几乎没什么两样,不免激得王彦章等魏国将领有些恼怒。
然而收到晋军忽然撤军的消息,李天衢立刻意识到恐怕朱温到底还是逃入潼关,就算今番由他亲自统领的大军损失极为惨重,可是依仗潼关险隘,尚还能苟延残喘下去...那么还能料想得到的是,现在李克用的心情必定是差到了极点。
不过就算没有诛杀朱温,对他也造成极为惨重的打击,而梁国经历这场惨败,想必也将会爆发内部的隐患...总之朱温所统掌的梁国不但再也没有机会扭转局势,以后也只会走下坡路,直到国祚政权彻底覆亡。
行营大帐当中,李天衢吩咐解青传令下去,开始着手安抚苦受兵灾的百姓事宜。而京畿殿前司诸部军旅虽然分批逐次的开始班师返程,但是也仍有几只主战军队向其它方向进行转移。
毕竟朱温虽然逃回潼关,由他统领的梁国大军当中,还有几路兵马尚还陷在魏国治下疆土。
夏县孤城,两千多名梁军将士仍被困在当中。杜晏球披挂的衣甲残破,拖着疲惫的身子瘫坐了下去,并倚着墙角怔怔出神。周围歇息的小校军卒也是神色黯然,在他们脸上,也根本看不到尚还能够突围杀出,而搏出条生路的希望。
先前那一场惨烈的厮杀,杜晏球到底不敌周德威、史建瑭那等当世虎将的合力猛攻,若不是在军中深受将士爱戴,有大批属下不惜断送自己的性命也要护卫他突围逃脱,杜晏球也早就成了这场会战中阵亡的另一名梁军大将。然而就算统领败军奔逃至夏县整顿,魏、晋双方联军变立刻引兵杀来,封堵住了周围各处道路要隘。
葛从周则按李天衢吩咐,在接手晋军先锋部众围困杜晏球所部梁军之后,也并没有立刻展开猛烈的攻势。而是调遣牙军中的少壮派霍彦威,以及调至扬武军时日不久的淳于晏等将领谋臣率部围困夏县。
杜晏球几次试图突围杀出,可到底不及霍彦威、淳于晏所统领的扬武镇牙军兵多势众。又白白折损了一部分兵马,只得再狼狈的退回城郭。困在孤城中消息隔绝,现在虽然尚还不知朱温弃守弘农,率领残部已经逃回了潼关,但是杜晏球大概也能意识到如今已经被敌军团团包围,已是上天无路、下地无门,更不会同僚部众前来救援他摆脱这等困境......
“都指挥使...城中粮秣也快耗尽了,只怕再不出几日,弟兄们也熬不下去了......”
眼见麾下一名军校走上前来,并对自己沮丧的报说着。杜晏球喟叹了一声,旋即说道:
“是我无能,累害了军中弟兄...本来但凡还有一丝指望,也不可宰杀战马肉食。若是实在不成...便择选几匹瘦弱的供儿郎们分食,但是也仍要保证马匹数量,到底还是要再冲杀一次,我等终究不能一直在此处磨耗下去。”
那军校思索了片刻,便又对杜晏球建议道:
“既然如此,当初我军攻陷夏县之时,强拘了不少百姓充当劳役,眼下城中尚还有三百多人,留着也是浪费粮秣...若要继续与城外敌军打熬下去,依未将之见......”
然而那军校话还没有说完,就见本来神情怅然的杜晏球面色立刻沉了下去,他狠狠的瞪视过去,眼中甚至还流露出几分杀意:
“住口!就算是两军交战,也难免要波及平民百姓,我等身为行伍军人,做的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搏命,刀口上舔血的勾当,就算手上也未尝不会沾染些无辜百姓的鲜血,但是同类相食,这与畜生禽兽又有何异!?
传令下去,我虽知众儿郎劳苦,如今身陷绝境,我等也自当同生死、共进退。但是哪个胆敢哪拘在城中的平民苦役开刀,休说不认他是我杜晏球麾下的兵,就地处斩、绝无宽赦!”
那军校骇得连口应承,也立刻打消了宰杀城内平民充当军粮的心思,而杜晏球渐渐的又平静了下来,他沉默了片刻,忽的又开口说道:
“既然留着那些强拘来的魏民百姓,还要枉然消耗粮秣,不妨都放了出城吧...城外敌军也自会收容安顿他们。”
这个军校闻言面露迟疑之色,不禁又劝说道:
“可是都指挥使...前些时日我军威吓那干苦役修补城防工事,倘若轻易放他们出城,却不是要将城内虚实告知于魏军部众?”
杜晏球听罢惨然一笑,随机摇了摇头,叹声说道:
“城内虚实?围困夏县的魏军倘若全力猛攻,我等又焉能死守得住?想必敌方或是意图生擒...或是打算招降我,所以还不想把我等逼迫得非要杀得个鱼死网破。
我梁国行伍将士,与魏国军旅交锋杀伐,本来也与平民百姓无关...我意已决,你也不必再劝,尽快放了那些民夫苦役出城吧...倘若咱们一众弟兄终究难免阵亡于此,也权当临死前再积些阴德了。”
眼见自家主将坚持,那军校也只得道了声领命,便退了下去...而杜晏球又陷入到沉默当中,他面色悲怆,实则他心里也很清楚,围困住夏县的敌军既然人马众多,而且只顾困死他这波溃军...那么也就意味着李天衢、李克用双方联军调兵遣将游刃有余,恐怕朱温放手一搏的计划也终究要以事败而告终......
梁军余部,就算有机会退回潼关,可是他却被困在夏县,要想再突围出去,再长途跋涉的杀回本国治下疆土,只怕也要比登天还难。
身为行伍军将,有朝一日难免战死沙场,杜晏球当然也有这个觉悟。但是事到如今,他心中难免还有一个疑问:
当初我为陛下收录,投身入伍至宣武军厅子都行伍当中,这才有机缘征战沙场,为我双亲与家乡父老报仇...知遇提拔大恩,也自当效死竭力,以尽臣节。可是纵观陛下这些年来行迹...如今战又赢不得、逃又走不脱...倘若我只得为梁国效死节,这又当真值得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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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3章 命不当绝,你便从了我吧
毕竟本为洛阳出身的杜晏球,在儿时乡里却遭受被吃人魔王秦宗权的蔡州凶兵暴徒袭掠屠戮,父母亲人尽皆惨死...他颠沛流离至汴州,为当地富户杜氏收养,遂改了王姓,之后于十四岁便作为富家子弟响应朱温募兵而投军入伍。他不但对于这般乱世各处残暴军阀纵兵吃人的暴行极为深恶痛绝,从一开始得以为血亲报仇,乃至争得个出人头地的机会,这也都是朱温给予的。
然而秦宗权这个死仇大恨,乃至他麾下大将孙儒等吃人魔王,终于在李天衢、朱温、杨行密、钱镠...等诸方雄主的协力围剿之下相继败亡。杜晏球也算是报了大仇,可是再到朱温血洗唐庭朝堂,屠戮公卿士族,乃至弑帝篡唐...为人正派的杜晏球自然是颇有微词,可是他也很清楚这般世道,并不存在什么绝对的正义,历朝各代的开国君主,哪个不是逆取顺守?好人未必会是好皇帝,梁朝倘若能终结唐末动荡血腥的乱世,他还会作为朱温麾下的忠臣骁将,一直为梁国竭力效命下去。
然而朱温起先虽然也可说是治国有方,但是这些年下来...他不但愈发的严苛暴戾,梁国朝堂宗室子裔、功臣宿将妻女被朱温宣召侍寝,而且扒灰睡儿媳、搞麾下臣子家眷这等荒唐事愈发的频繁,这也让杜晏球不禁愈发的怀疑:
这样的主公,还能算是明君雄主么?
更何况近年来梁国朝堂当中,驸马赵岩、国舅段凝,乃至谋主敬翔续弦另取的正妻刘氏等皇亲国戚权势熏灼,仗势怙宠,非但颠倒纪纲,也有大批党羽攀权附贵,致使朝中上下一片乌烟瘴气...而朱温除了一直心念着再要与李天衢的魏国决一死战,意图夺回霸权之外,平素睡儿媳、搞宫女...更是穷奢极欲而愈发恣意妄为,也已是一副典型的昏君做派。
现在的朱温,如同残忍严酷的暴君,动辄处死武臣宿将;却又似个昏君那般,姑息纵容皇亲贵戚蠹财害民、坏法败国...凭着实打实的战功得博来今日这般地位的功臣杜晏球,心中怨尤当然也难免与日俱增。如今梁国时局实则也愈发动荡起来,杜晏球都看在眼里,是以倘若当真要到了尽臣节赴死的时候,他又怎能不心生迟疑?
然而杜晏球正踌躇沉思时,忽然却听见城外隐隐有大股兵马调动的声音传入耳中,他面色立变,立刻蹿立起身子,周围喧哗声大作,一众来回奔走号令的军健当中,又蹿出一名指挥使,疾步奔至杜晏球面前,便慌忙报道:
“都指挥使!魏人大军动了!”
“看来魏军也没耐心再等下去,看我执意不肯降从,终于要痛下杀手了么?”
杜晏球面露悲愤之色,也不免当即忿声言道。忽的城头上喧哗惊呼声大作,又有军卒朝着他这边高声急报道:
“都指挥使,是魏国帝君...他亲自策马到了夏县城前!”
“什么!?”
杜晏球闻言登时愣在了当场,很快他也回过神来,便朝着城头上方疾奔了过去。城头上惊异件交头接耳的军校兵卒,也纷纷让开了一条道路。而当杜晏球的登上夏县城头,就见外面魏国大军旌旗如云,所排列开的阵列一眼望不到边际...然而虽然对面军阵规模浩大,可是诸部马步军肃立待命,看来也无意向城郭这边发动全面猛攻。
而在魏军大阵前方,杜晏球赫然望见有一骑朝着这边踱将过来,距离城郭尚有两百余步驻足停了下来。虽然彼此瞧得不够真切,但是大概也能确定来到城前的那人,也正是魏国帝君李天衢之时,杜晏球神情显得有些复杂,也不由心生感慨......
凭心而论,当初与李天衢初会之时,彼此还是并肩作战,协同攻讨孙儒所部乱军凶兵。虽然很清楚面前那人是自己主公朱温命中的克星,也是他梁国的头等大敌,可是杜晏球对于李天衢的印象一直很好,沙场上交锋杀伐,毕竟是各为其主。如果有的选,杜晏球还真久不想与李天衢这个对于讨灭秦宗权、诛杀孙儒都起到了举足轻重作用的雄主作对。
而魏国大军起先接手晋军先锋部众,虽然将夏县团团包围,却也一直没有发动去全力猛攻;此时此刻李天衢这个敌国帝君又亲自出现在城下...他的意图杜晏球七七八八大概也能猜得出来。只不过他怔然朝着城下望去,忽的张了张嘴,却是欲言又止,而眉宇间也不有流露出为难之色......
李天衢则驱使胯下雄俊的高头大马来回踱步,无论是战马用的长刀还是腰挎的佩刀俱已卸下,他朝着夏县那边眺望过去,依稀也瞧见有人疾步赶上城头之时,便微微一笑,又深吸了一口气,随即便高声喊道:
“杜将军,你我当年曾共讨凶贼孙儒,彼此也曾结下袍泽情谊。虽然你效力于梁国,与我朝只得兵戎相见,但是念在昔日故人情分,朕此番亲自城前,也是指望能与你相谈一番!
朕向杜将军承诺,我魏朝诸部兵马,起码眼下绝不会趁机夺还城郭,还望不吝一见!”
李天衢高呼方罢,身后大批军健立刻齐声重复高呼。声浪如潮,也清楚的传入杜晏球乃至他身边余部将兵的耳中。
夏县城头上顿时又引起一阵骚动,就近那员梁军军校转头望向杜晏球,立刻问道:
“都指挥使,这...只怕其中有诈......”
“如今这般形势,魏帝要赶尽杀绝,也是易如反掌,而他纡尊降贵的亲自前来,对我等又何必设计使诈的那般费事?无论见与不见,既然都死守不住,那还莫不如坦然去见。”
杜晏球苦笑着说罢,他拿定了主意,就从城头上奔将了下去。然而赶赴栓束在马厩的坐骑前面时,他又迟疑了片刻之后,便将自己擅使的双锤放置在马厩一侧,随即解了缰绳,翻身上马。也如李天衢那般,只身匹马、不携兵器的催骑朝着城门那边疾驰而去。
夏县东面城门缓缓被打开,李天衢便遥望见杜晏球一人一马,从城内疾奔出来之时,他脸上仍挂着从容的笑意,遂也驱骑上前去迎。两人策骑靠近,直到彼此还相距十几步远时拽住缰绳,杜晏球便率先俯身拱手,又说道:
“末将参见魏帝,只是国本有别,我梁国又与魏国为敌。今番奉诏挥军前来,既然杀阵上互为敌手,还请恕末将不能以觐见帝君礼数参拜魏帝。”
李天衢笑着摆了摆手,也以极为温和的口吻回复道:
“杜将军无须多礼,虽然朱温贼心不死,又兴兵来犯我朝疆土。但是将军当初从戎效力于他的因由,朕大概知晓,也能够体量。虽然沙场上彼此兵戎相见,但方才将军放城内强拘的百姓出城,也足见你秉性仁厚,有赤子之心......
眼下也不妨直言,虽犯我朝疆土、杀我朝子民者必要诛之,可是杜将军若是为梁国殒命于此,朕却也要为你感到不值。而今亲自前来要请相会详谈,想必将军也很清楚朕的打算吧?”
544章 另外几路敌军,就不必手下留情了
杜晏球知道李天衢是动了惜才的心思,也很清楚以现在的处境倘若还要执迷不悟,毕竟两军交战,对方已是仁至义尽了,也早无饶过他性命的理由。然而杜晏球仍是面露难色,并有些迟疑的说道:
“非是末将不识好歹,而要拂了魏帝的好意...只是当初于宣武军之时,末将从戎投军,奉朱家为主,时至今日,倘若背梁投魏,唯恐惹世人耻笑......”
“杜将军,你我有话不妨直言便是。如今你为梁国已是穷力尽心,只是妻儿家小尚在梁国治下安住,倘若降从于我朝,朱温御下又十分严酷...故而杜将军就算是有意投效,却也要顾忌自己的家眷安危吧?”
李天衢直接插口说道,随即又打量着杜晏球的反应,就见他神色立变,一时沉默不语,便大致能够确定现在他的纠结,不是在于到底是忠臣不事二主,还是良禽择木而栖,也必须要考虑到如果降了,自己的家眷又会落得何等下场?
毕竟朱温是杀人不眨眼的主,杜晏球会因脱离梁朝而迟疑犹豫,现在估计他与朱温之间的君臣情分是其次,他甚至已经不算是死忠于梁国,更为主要的还是为家人考虑。
所以按杜晏球史载的轨迹,他做为梁国将领抵抗后唐大军,虽然奋战到了最后,但是后国灭归降后厮杀征战反而更为活跃,是以深得李存勖、李嗣源两代帝君器重。
既然大致了解杜晏球顾虑为难的因由所在,李天衢也很快拿定了主意,遂又劝道:
“朕敬佩杜将军为人品性,又怎能害了你家眷灾祸临头?若是将军应允,便要委屈你至汴京暂住一段时日,夏县内梁军余部,朕也自知差人好生安顿...将军本是洛阳出身,而后又迁居汴京,这些年来却是离乡时日甚久,也正可重返故地一解乡愁。
而朕自会差人传开声息,宣称夏县为我朝复夺回来,城内梁军或被歼灭、或被擒俘,至于杜将军则在混战中不知踪迹,一时生死不明,也将严防走漏了将军到汴京暂住的消息。期间朕也将用尽一切手段,安排人手接引将军家眷至汴京团聚。到了那时,不知你是否愿意投顺我朝,而为朕所用?”
听李天衢侃侃而谈说罢,杜晏球实则心里面也是大为意动。如果魏帝暗中部署,而朱温眼下焦头烂额,也顾不上战事中不知踪迹的军将家眷...而把自己的家人接到汴京团圆,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但是反过来想,期间也未尝不会出现任何变数...毕竟杜晏球也不知道李天衢麾下巡院侍卫司的密谍,已有不少就潜伏在长安城中,如此也不能确定自己的妻儿家小必然会安安全全的接到汴京。
所以杜晏球踌躇了片刻,便又问道:
“末将何德何能,而劳动魏帝如此关护?只是...倘若末将家眷无法接引至汴京,届时却又当如何?”
李天衢闻言嘴角一翘,既然杜晏球有此一问,就说明他其实已经倾向于投诚归顺了。退一万步讲,就算短期内无法促使他与家人团圆,那大大方方的让你回去却又何妨?有朝一日灭了梁朝,那你还会有什么顾忌?
早一时更好、晚一时也罢,只要确保你杜晏球会是死心塌地的肯效力于我朝,这便足够了。
“倘若如杜将军所言,朕自会放还你回长安去,绝不强留。自是一言九鼎,绝无反悔之理!”
又听李天衢掷地有声的说罢,杜晏球脸上所流露出来的更多是庆幸与感激之色。话都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他也自知再没有任何理由婉拒李天衢的提议,毕竟若是视死如归,非要为了尽忠于梁国而在此与李天衢拼得个你死我活,而落得个枉死阵亡的下场,对于现在的杜晏球而言,他这还真就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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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杜晏球之后,还有杨师厚与张存敬、王檀那几路侵袭到中原地带的梁军部众。李天衢可就不打算手下留情,而试图再招降他们投顺归附了。
毕竟他们三人袭杀王重师,重挫淄青军之后又攻破诸处城郭镇坊,更有大批的百姓惨遭屠戮,这也使得李天衢乃至魏军众多将领早就动了杀心。
康延孝先是奉李天衢旨意,统领几拨殿前司军旅迅速收复虢州以南失陷的疆土,又迅速占据熊耳山要隘地域。以此形成关门打狗之势,也开始逐步收缩可供杨师厚等三路梁军流窜肆虐的空间。
而先前符存审挥军南下遏制杨师厚、张存敬、王檀三路梁军侵袭本国疆土的攻势,也将敌军牢牢牵制在汝、许一隅。而名将之间的博弈,便如两个绝世剑客那般,不会急于出招,而暴露出自己的破绽,两相对持之际,他们会专注的观察对手的动向,伺机而动,而准备发动一剑封喉的致命一击。
本来杨师厚用兵,会尽可能把握先机,争取牵着敌军的鼻子走,在打乱对方的部署之后再猛攻命门制胜;而符存审拿捏战机的能力恰到好处,不但也能出奇制胜,能打出以数百骑兵骇退朱温十几万大军的战例,指挥大军团作战时也极为稳健,几乎不会暴露出任何破绽...是以经过几番试探性的交锋,两军僵持不下,都没有机会一举重挫对方。
当杨师厚意识到眼下与他对决的魏朝宿将符存审,当真可说是自己生平所遇到最难对付的劲敌之一,便立刻又与张存敬、王檀二将进行军议相商。
毕竟符存审再是善于用兵,他的职责到底是要阻止梁军袭掠祸乱魏国治下疆土的势头。张存敬遂率领所部军旅攻袭东南面的蔡州,王檀则向南往山南东道的方向袭掠,沿途不断烧杀屠戮,就是要加剧中原方面的乱势,以逼迫得符存审顾此失彼,而难免忙中出错后再试图一举击溃其敌军部众。
然而朱温败退潼关,李天衢分兵收复虢州,并占据熊耳山要隘的战报传来...反而是杨师厚、张存敬与王檀所统领的梁军部众一下子陷入十分被动的局面。
首先是分兵往蔡州杀去的张存敬,在得知朱温退返至潼关的消息之后,他麾下部众已是一片哗然。毕竟他们这三路杀入中原的军旅,与同僚部众的联系被彻底截断,形势也将变得极为严峻起来。
然而正当张存敬正思量是否能改尽快收兵,与杨师厚、王檀再合兵一处,而图谋协力突破魏国大军的封锁再杀回梁国治下疆土之时...他麾下的先头部队便已感受到大地就开始震颤起来,远处有大批的马步军众疾速逼近。一时尘土漫天,几拨打头阵的骑兵们便如决堤的洪水般涌来,而后方又想响起震彻云宵的喊杀声,那般场面也是格外的惊心动魄......
起先主要采取守势的符存审,当然也已得知己方大军迅速收复失地的消息。他也立刻意识到转守为攻的时机也已然成熟,诸部同僚部众也将陆续急行而来,协力歼灭侵犯如中原的敌军部众...眼下也再无后顾之忧,正是时候发动全力反击!
545章 与名将斗智,与虎将斗勇,你能应付得来?
许州治下,东南面临近蔡州的舞阳县郊野。已有大批梁军士兵惊恐地望向天空,无数的箭簇就倒映在他们的瞳孔当中,密密麻麻们的并且迅速放大,知道密如骤雨的箭簇将前列的士兵彻底覆盖。
不动则稳如泰山,动则势若猛火惊雷。符存审情知反攻的时机已到,挥军发动攻势也是格外果断。先声夺人的情况下,遭受打击的梁军仓促组织反击,而几轮对射过后,大批的马步军众便立刻涌杀上前,立刻就要进入短兵相接的白刃战。
而厮杀最为激烈的战团当中,一员魏军小将手中使得那长枪突突乱搠,亲自统领着麾下锐士奋勇冲杀,如如削皮剔骨一般力图尽快面前敌军的几层阵列。
按说身为殿前司副点检使符存审的长子,也是勋臣衙内的身份,符彦超效力于军中后的起点也注定要比其他人更高。然而符存审训诫子嗣决计不可沾染寻常纨绔奢侈糜烂的习气,督责他们还是要凭真本事为国家所用,而符彦超做为符存审的长子,也不会因高官子弟的身份便坐享他父亲的福荫。
这边符彦超清喝一声,挺枪狠狠地刺进眼前一名敌将的咽喉,锋利的枪尖登时从后颈探出,溅起一抹殷红的血泉。然而斜侧另有一名步将红着双眼,趁着符彦超还未收枪自己咆哮着冲杀过来。忽然嗖的一声破空之声骤然袭至,那名扑向砸符彦超的梁军步将面门上赫然插着一直羽箭,哼也不哼一声,便仰天栽倒了下去。
“兄长小心!我以弓箭策应,咱们稳住阵列,梁贼终究也不能一直扛下去!”
后方涌来的阵列当中,还有符存审的次子符彦饶策马绰弓,眼睛也不断的在他亲兄长周围来回寻觅着。毕竟按史载评述,符彦饶虽然统军御将的本事,比起他老子还相差的太远,但好歹他“少骁勇、能骑射”,如今做为一员骑将,协同兄长符彦超率部不断的向敌军施压,也能够一展所长。
而远处魏军本阵当中,符存审策马雄踞于一处高坡上,戎装劲甲披挂,神采飞扬,浑身也透出一股雄壮的威严气概。在他周围的行伍中树立起诸般旗号,压阵的将士昂首肃立,但见兵甲整齐、戟戈森寒,也交织成一片片密集的铁戈丛林,就等着他们所推崇的主帅一声令下,便将陆续上前,对敌军构成持续且猛攻的攻势。
“王重师王节帅的仇还不曾报了,而你们这几路梁贼掠城屠戮,造孽太过,实则到底也只得兵行险着...朱温贼子既然退了,你们也注定不能再逃回梁国,淄青军将士以及诸处无辜百姓的血债,也是时候算个清楚了!”
符存审沉声说着,眼中也已迸射出一股锐气杀意。杨师厚等敌将兵分三路的用意,符存审当然也能预料得到,而他更清楚的是,只要自己用兵稳妥不犯错,自家主公李天衢与李克用两军联手,擒杀亦或迫退朱温的概率当然更高,那么随着战局的演变,也正可以趁着敌军分兵之际,先集中军力猛攻其一路。
而符存审也很清楚,如今与其对决的张存敬也绝非是庸才。可是如今突然对他统领的敌众发动全力猛攻,张存敬慌忙应对,在排兵布阵上已是受制于人,眺望对面战阵,现在他也不得不亲自上前督战搏杀。相反的,符存审却留有余地,而还有另一手杀招也正要使出来。
诸部同僚军旅,现在也都能抽出身来,向邓州、许州方面集结。而即便我集中兵力截击张存敬这一路敌军,现在如果杨师厚还打算趁机往汴京侵攻,那他便是自寻死路。在我国治下疆土多耽搁一日,也是多一分的凶险......
若是我与杨师厚身处的境况相仿,杀阵上遇到这等敌手,固然要万般小心的应对。可是我军反攻的时机既然已经成熟,而挥军各个击破,先行要击溃张存敬这一路的敌军...那杨师厚身陷我朝境内,已是无所遁形,那么他是要急于要与张存敬、王檀这两路梁军会师,还是说会另有打算?
符存审心中思索着,很快又把手一举,高声下令。中军大阵当中,顿时又有激荡的战鼓声响起,嘹亮的号角声随即冲破云霄。而位于邓州此处郊野东侧的一处山坳当中,先是有轻微的蹄声渐渐响起,随着劲响声音越大,很快便有一队队锐骑甲士驱使战马,奔行如雷,而从那边山坳中疾驰杀出!
当先立刻形成冲锋阵型的甲骑奔速迅速被提到了极处,扬蹄长嘶,而迅速绕过了前方两军前阵厮杀正酣的战团,直朝着梁军后阵的侧翼冲杀了过去。位于骑阵最前面的那员骑将挺起铁塔般的身躯,圆睁的双眼当中,满满的也尽是要痛快厮杀的亢奋之色,他却正是按李天衢旨意协同符存审率部南下御敌,而身为殿前司马军虎将的夏鲁奇!
按符存审先前部署,立刻出兵向张存敬所部梁军发动猛烈攻势。对方也固然是善于统兵治军的将才,然而仓促应战之时,也势必要尽量维持麾下各部兵马军阵严整...知道彼此战事胶着之际,夏鲁奇便做为一路奇兵骤然杀出,直捣敌军中阵。
张存敬既要与符存审比拼排兵布阵、随机应变的指挥统御能力,又要应付夏鲁奇这个论摧锋破阵、斩将夺旗本事一等一的骁勇虎将...在同一时间与智将斗智,与勇将斗勇...张存敬虽有胆略,可又能在这等形势下死撑下去?
而夏鲁奇大喝一声,本来便处于高速冲驰的状态下,他催马如离弦之箭一般又暴蹿了出去,直撞入措手不及的梁军侧翼阵列当中,便如猛虎扑入羊群,他手中那杆颇有份量的大枪挥动起来,卷起飙风斗阵,梁军将兵挡者披糜,一时间就如秋收的庄稼那般纷纷栽倒,而但凡被夏鲁奇大枪扫中的,非是被砸得个头裂腰折,便是被搠得个肠穿肚烂...也无人能够拦挡住他片刻!
金铁交鸣的劲响声,以及骨骼碎裂的脆响声几乎在同一时刻响起,夏鲁奇双手发力,抡圆了手中大枪就照着面前一名刚回过神来,旋即仓促的策马杀来的压阵骑将头顶狠狠砸落下去。当即砸得他头盔凹陷,脑袋瓜整个也都碎裂开来,鲜红的血液混杂着白色的脑浆朝着四下溅射。
而夏鲁奇策马冲杀时,还瞪眼来回张望的,他目光很快的便锁定住前方涌动的敌阵中竖起的将旗,在他身后大批骑兵遂急催坐骑,狂舞兵器,狂乱的滚滚其中挟裹着摧枯拉朽的冲势席卷过去,继续冲撞着前方敌军。在夏鲁奇的统领之下,这些锐骑甲都化作一柄柄锋利的剔骨尖刀刀,疯狂的剖开挡在身前的列阵,正搅起一片血肉翻腾时,夏鲁奇忽的又嘶声高吼道:
“张存敬!你这厮既然敢来兴兵冒犯我朝疆土,夏鲁奇在此,你又可敢与我一战!?”
546章 梁国的将才,已经所剩无几了
从一开始,张存敬便被符存审迅猛凌厉的攻势打得手忙脚乱。他也只得喝令诸部士卒攻守进退时务必保持严整的队形,能够合理分配各支部曲相继投入到战斗当中,否则倘若被敌军彻底打乱了阵势,也将注定己方军旅将会彻底溃败,而任凭符存审所统领的大军宰割。
战场本来便似是棋盘那般,由符存审、张存敬先后落子,调度一拨拨军阵陆续押上前去攻伐。烟尘弥漫、杀声喧嚣,战场上本来某一处的部曲一时险急,张存敬也必须立刻做出应对,以维持与敌军僵持下去的局面。
然而凭空却又杀出了夏鲁奇所统领的一彪锐骑,他统领麾下健儿发出歇斯底里的怒吼,从梁军侧翼撞入阵列,透着一股决绝凶悍的锐气,霎时间人马撞击声大作,利器肉声频频响起,不但麾下兵卒的惊呼惨叫声隐隐传入耳中,张存敬瞪目望去,便瞧见突杀破阵的敌军骑众又冲破层层队列,距离自己这边也是越来越近!
事到如今,也唯有死战而已!
虽然倍感焦头烂额,可张存敬到底也是自征讨黄巢、秦宗权伊始历经无数战阵,而为梁国立下赫赫战功的宿将,他也很清楚眼下务必要尽快把这一彪搅局的敌骑歼灭除尽,才能在符存审持续猛烈的攻势下硬撑下去。
中阵大批梁军甲骑,也发出歇斯底里的喝骂声,并随着张存敬朝着破阵杀来的敌骑暴冲了过去。惨烈的杀伐声直冲云霄,更是激烈到让人的耳膜嗡嗡作响,而随着张存敬、夏鲁奇策马疾速靠近,就瞧对方狰狞的面庞也是愈发清晰,二将的目光恶狠狠的瞪视在一处,也好似立刻迸射出火星一般!
锋利的大枪与砍刀撕裂开空气,直朝着对方身上致命处攻去。当剧烈的金铁交鸣声霎时响起,夏鲁奇又不安分的发出惊雷一般的大喝,直震得张存敬耳膜隐隐生疼,他手中砍刀也被硬生生的磕开,险些脱手飞出。
这也骇得张存敬面色登时又凝重了许多...魏国军中,本来最擅使大枪的是被世人称作王铁枪的王彦章,恐怕我也不是他的对手...而这个敌将看来年纪轻轻,怎么使大枪的手段,竟然也如此了得!?
二将厮杀缠斗之际,周围也有些梁军甲骑不顾生死的催马扑来,以策应张存敬击杀眼前这员实在太过张狂的敌将。然而夏鲁奇手中大枪既长又利,而且由他施展起来寒芒频频疾探,血雨随着迸射的火星四下飞溅,枪锋往往都能轻易撕开甲叶,搠入血肉。相继将那些凑到身前的骑兵捅翻下去,闷哼惨叫声相继响起时,夏鲁奇却尚还有余力与张存敬酣斗搏杀,脸上还显露出兴高采烈的神情!
张存敬也已经意识到,论马战厮杀的本事,自己也不是眼前这员魏军悍将的对手。而且就算他杀入己方军阵深处,这一彪敌军骑众也明显是魏国最为悍勇善战的精锐部曲之一,非但也是各个武力过人,更是拼死护卫着他们的主将尽可能腾出手来,继续抡舞着大枪抢攻上前!
更何况...久闻魏国宿将符存审有帅才将略,历经无数战阵未尝少挫,先前便是杨师厚面对他所统领的敌军部众也曾一筹莫展...今番他骤然发动猛攻,就近先盯上我所统领的军旅,看来也是打算各个击破,毕竟魏国其余诸部敌军,想必也都迅速朝着邓州、蔡州这边开拨而来......
张存敬彻底意识到现在的处境,但只是对付符存审,他便需要殚精竭虑的应付,容不得有分毫疏忽,这尚且还不能保证他能够在对方的攻势下全身而退...如今眼下又多出这么个武力在当世出类拔萃,在拼斗下去,自己也随时有可能倒毙在他枪下的劲敌...已是火烧眉毛无暇再指挥全军在支撑下去,那么这一战,不已是必败无疑?
而兵败溃逃,却又还能往哪里逃?如今身陷敌国境内,手头所掌握的兵马倘若再折损大半,为了苟延残喘而再逃下去,处境也只会如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那般。
现在的张存敬,也只是完全凭着一股亡命剽悍的血气在强撑着。夏鲁奇眼中则透出浓烈的杀机,死死咬住他不放,在交锋中也渐渐占得了上风;而魏国大军中阵,符存审眺望远处敌军军阵中心处溃动的乱象,大概也已能确定彻底击垮这一路侵境梁军,几乎也已成定局!
符彦超、符彦饶奋声高呼,而前阵无数士卒人头攒动着,一浪浪的奔涌上去,众多锋刃雪亮的军械劈头盖脸的朝着前方梁军队列猛砍乱剁,引起的惊呼惨叫声愈发响亮...终于又一处军阵被冲垮击散,不断向前推进的几拨魏军部曲继续朝着敌军中阵的方向奔杀了过去...先前拼死抵抗的梁军部众屡屡受挫,战意也难免渐渐丧失,那么人群中再也无法收拾的混乱,很快也将蔓延开来。
张存敬又无暇指挥诸部兵马,也再用不了多久,战场上各处阵列也将全面崩溃!
已经觉察到周围大批的兵卒朝着后方溃逃,还有大批的魏军部众步步迫近,杀得血浪翻卷,麾下马步军卒相继惊嚎奔走。而张存敬现在即便是想逃,却仍被夏鲁奇死死缠住,周围还有大批敌骑先是破阵血战,继而开始要趁势掩杀屠戮...如丧家之犬那般狼狈的奔逃散去,却还能苟活得了几时?
“张存敬,你所统领的梁贼败局已定!赶快纳命来吧!”
夏鲁奇眼中透出浓烈的杀意,他嘶声厉喝着,手中大枪有化作一道抹耀眼的寒芒,穿破空气发出锐利的呼啸声,就朝着张存敬的心窝恶狠狠的捅了过去。而张存敬啐骂了一声,再度抡起疲惫酸麻的双臂,而要驾刀格挡时,他心中也不免生出一个念头:
我戎马半生,本来自问在这般世道博个出身,好歹也算是成功名就...然而既然是行伍军将,沙场阵亡亦是常事,看来我也得不了个善终,性命终究要交代在此处...自问已是为我大梁拼到了最后,而倘若我朝终究难免被魏人强压过一头,就这般战死,好歹也不必再活着受辱......
电光火石间,张存敬架起的马刀却看似一顿,终于还是被夏鲁奇抢先一步,锋利的枪尖,便瞪视刺穿了他的胸腔!
夏鲁奇眼中似乎也闪过一抹讶异之色,他瞪视向张存敬,就见他脸上反而挂着一抹惨然悲凉的苦笑,虽然一对招子也直勾勾的凝视过来,可是双眼中的神采愈发黯淡下去...鲜血从被枪锋搠穿的窟窿间呲呲的喷涌,张存敬的脑袋猛的一耷拉,身躯向前倾倒,若不是胸腔几乎被夏鲁奇一枪钉穿,便当即要栽倒下马去......
张存敬既然已经战死,而在符存审的指挥下,气势汹汹的的诸部魏军从四面八方席卷涌杀,战局想必也即将变成一边倒的屠杀...可是处于中阵的符存审,也并没有因为眼见要歼灭掉张存敬这一路的梁军流露出喜悦得意的神情,他的脑袋仍在飞速运转着,已经开始思索下一步的计划。毕竟还有两路侵犯至本朝中原地界的敌军,也要尽快荡尽杀绝!
547章 与你交锋的劲敌,只不过是个打辅助的
唐州南隅,毗邻襄、随等州府,也处于按唐时行政疆域划分处于山南东道地界。本来向南面袭扰的王檀所部梁军,也终究无法隐藏踪迹,在一片开阔的平原上,诸部军旅来回调度,一场大战很快也将拉开帷幕。
听见呜呜的号角声传入耳中,又望见对面先是有数千骑军驱马前行,马鞍得胜钩上挂着诸般长兵刃触手可及,一面面旌旗迎风招展,林立竖起...梁军大将王檀面色阴沉、一言不发,即便是迫于无奈,他也不得不全力应付相继追击包抄过来的敌军。
现在还不曾听闻同袍张存敬已兵败阵亡,而由他所统领的兵马也将悉数被歼灭的军情。到底还有没有机会杀回梁国,王檀不得而知。除了身陷敌国境内,而随时要面对从各个方向围剿截击而来的魏军部众,眼下却还有件事让王檀极为急虑焦躁。
分兵三路沿途袭掠魏国治下各处城郭县坊期间,却收到了君主朱温败返退守潼关的战报。王檀便立刻派出快马,试图与杨师厚取得联系,商议重新商议协同进退的计划。然而派遣出去的斥候轻骑,便没有一个回来报晓杨师厚那边军旅动向的。由他统掌的镇国军部众,也是音讯全无。
眼下我等几路军旅形势险急,杨师厚这又打得什么鬼主意?由他统领的兵马,现在又在何处?
王檀满腹的疑虑,到底又难免与合围追击而至的魏军大战一番,但他也毫不胆怯,好歹早年至宣武军从戎,做为朱温麾下一员小校时便已是勇出诸将。
若不是因李天衢豪夺中原诸地,当时已经对李克用的河东军形成包围压制之势。而如果走史载线,王檀也会做为直捣晋国腹心所在太原的锋头人物。后来与晋军对垒之际,李存勖还曾洋洋洒洒的写下《晓谕梁将王檀书》意图招降他归从...要打硬仗恶仗,王檀也丝毫不怵,唯今除了兵来将挡,抵抗拼命,却又还能如何?
只不过这次交战前夕,王檀心里不由空落落的,却感到十分没底。毕竟现在无法联系上那两路境况相同的同袍军旅,在魏国境内奔走流窜,却又还能硬撑到什么时候?
然而对面已经擂起战鼓,诸部骑兵已经展开了攻击阵形,而各支步军也朝着前方徐徐挺进而来。王檀也顾不得多想,当即高声喝令,开始调动麾下军旅毫不示弱的上前应战......
箭矢满空、杀声震天,双方最先杀出的军阵撞在一处,彼此看来也都足以撼动对方的阵列。而随着魏军骑众也如骑军一股股汹涌澎湃的怒涛,从两翼撞杀过来时。王檀也立刻调遣麾下骑军前去拦截,马步军纷纷押上鏖战,不但战场的范围也有逐渐扩大的趋势,各处战团厮杀惨烈的程度也在逐步升级。
王檀倒还不至于似张存敬那般走背运,而面对在这个时代大致可说得上用兵如神的符存审骤然发动的猛攻...从一开始便陷入被动,最终难免被夏鲁奇一枪搠杀于乱军之中。然而这场战事自打响开始,两军目前从场面上看来虽然是斗得个不分伯仲,可是王檀的面色却也渐渐变得愈发凝重。
毕竟现在这般形势下,甩不掉、走不脱而只得应战,可是陆续包抄截杀过来的敌军,可以输一次、三次、十次...也仍会有袍泽部众接应,迅速能得以重编歇整。可是他所统领的这一路孤军但凡败一次,便很有可能致使全军会被尽数歼灭。
今番与我对战的康延孝...只知他这两年来在魏国逐渐打响了名号,看来的确也有些手段,也难怪李天衢会委以他重用......
通过轻骑军校报说对面敌阵中打出的旗号,王檀知道这次与他交锋对决的敌军主将又是何许人也。但是康延孝当初随着朱友谦一并降从于魏朝时,在陕虢军中年纪轻、资历浅,王檀可不知晓他先后从戎于晋、梁军中,还是本国倒戈向李天衢叛将。
可是康延孝对于王檀这个朱温麾下的功勋宿将,却是十分的了解。
魏军中阵铁甲森然、兵戈林立,而处于诸队甲士正中策马关注战局的康延孝朝着对面眺望过去,半响过后,他忽的长声叹道:
“本来曾想着单凭我统掌的这一路兵马,便要歼灭那王檀所部梁军...如今看来,我到底还是有些托大了啊......”
好歹王檀于唐末群雄征讨黄巢时期便已征战沙场,虽然比不上同期涌现出来的一些名将,但是综合用兵统军的能力,也足以位居五代十国期间众多将领的上游水准;
康延孝按年头算则差不多要比王檀矮了一辈,属于梁朝后期大批名将凋零的时节涌现出来的将才。虽然按其史载战绩,会在后唐灭梁、灭蜀的战役中建立奇功,虽然善于打奇袭战,亦有统兵御将之才,只现在而言,到底临阵指挥的阅历还要逊色于王檀不少。
又磨耗了一段时间,魏、梁双方仍在胶着苦战,而康延孝无论是派出轻骑迂回包抄,疾扑攻向王檀所部军阵的侧翼,还是调动待战的步军方阵上前,协同头阵同袍部众撼动敌方的阵列,王檀很快也能做出回应...双方的兵力不但大致相当,双方主将的指挥能力,以及各部军卒的战力大致也能斗得个旗鼓相当。
只不过对于双方主将关注战局时的反应,王檀神情凝重,眼中也流露出几分焦急之色。终究不能被康延孝这么一拨兵马给拖住,还要不断的消耗军旅...康延孝起先面色虽然又几分不甘,可是又过了片刻功夫,他便长舒了一口气,随即喃喃念叨:
“罢了...这次即便不能独占全部功劳,毕竟及时截杀王檀统领的这一路敌军,阻扼住其继续流窜袭掠的路径。何况奉陛下旨意,经熊耳山南下围剿侵境梁军的兵马也不止我一路。
只消再拖住这拨敌军一段时候...王都点检使、高骁卫所统领的诸部军旅,也将遍张罗网,并朝着此处围剿齐攻了吧......”
...战事仍在持续着,直到王檀确定自己也无法击溃由康延孝所统领的魏军部众,已经开始盘算着只得割舍下一部分军旅,寻路脱离战场,而试图摆脱这一路敌军的纠缠之际,隐隐的有异响声传入耳中,也使得他双目瞳孔霎时紧缩,心中也暗道了声不好!
这片广阔平原四处的地平线上,嘹亮悠远的号角声,与滚滚雷鸣涌动声毫无征兆的响起,而且还是从四面八方传来。一道道的黑线朝着康延孝、王檀双军交战处迅速逼近,挟裹起来的震响,渐渐的也压盖住了各处战团当中的喧嚣喊杀声。
数不清的铁骑甲士汇聚成庞大密集的骑阵,自各个方向漫卷而来,这片平原很快的便被成片、成片的由人潮所覆盖,滚滚烟尘自疾速行进的骑阵队列中扬起,逐渐汇聚扬起,几乎要遮蔽整个苍穹。
而身处于战团当中,仍在与周围的敌军拼死厮杀的梁军将兵察觉到周围情况有异,几乎所有人脸上为惊骇震恐之色所笼罩,更有不少兵卒惊恐的喊出声来,眼中满是恐惧与绝望。似乎规模浩大的骑军甫一抵达战场,便已经将他们仍意图抵抗的战意击得个粉碎!
548章 天罗地网?还有一条后路可退
浑身被坚固的重甲包裹,胯下雄俊异常的战马身上也尽是马甲披挂的龙骧重骑军发动集团冲锋,轰隆隆的朝着梁军军阵疾冲了了过去。对面射来缭乱的羽箭射在甲胄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便纷纷颓然坠落了下去。
重骑甲士凿入阵列,周围惊慌的士兵下意识的挥舞着军械抵抗,然而马背上的骑兵便如钢铁铸造的雕像那般,即便兵刃加身,就好似徒劳的劈斩在一面面铜墙铁壁上。而大批重甲骑士持续目中无人的催马驰骋,轻易地撕裂开一道道阵列,呼啸着直接碾压过去,所过之处,便是一地血肉凋零!
钢铁洪流呼啸驰骋,成排的长矛马槊轻易的洞穿敌军士兵的身体,翻滚的马蹄生生的将倒在下面的尸体践踏的不成人形。而眼见大批同伙经受摧残的恐怖景象,也纷纷惊呼着退避奔走。可是大批战马奔驰时所发出滚滚洪雷声又传入耳中,诸队虎翼军锐骑从侧翼疾攻过来,犹如旋风一般从那些梁军士兵身边掠过时,一柄柄锋刃雪亮的马刀高高扬,旋即便劈头盖脸的斩落下去......
眼见周围部众所组成的阵列,已经被骤然杀至战场的魏国轻、重锐骑军旅冲击得七零八落。目所能及之处,到处都是一片血肉翻腾的惨烈景象...王檀面色惨白,他咬牙切齿,怒目朝着前方瞪视过去,就见一片人马具装,浑身尽被坚甲包裹住的钢铁怪物所向披靡,又摧垮冲溃了几层阵列,便硬生生朝着自己这边趟杀了过来。
即便我拼力要摆脱魏军的围剿,争取率部撤返回梁国的机会...可是既然已有一路敌军拦截过来,其余各部魏军部众,自然也会迅速朝着此处包抄合围...看来今日也是注定要落败...然而就算是要逃,却又能往何处逃?
王檀忽然间发出歇斯底里的咆哮,他扬起手中马槊,看来也不打算再逃下去,而就要在此地,用自己的身体抵挡眼前那势不可挡的魏军重骑兵锋!然而此时此刻,他心中也难免怅然念道:
即便是陛下的旨意违背不得,今番侵攻魏国,纵兵屠戮平民百姓,我也造了太多无谓的杀孽...本来便是凭着沙场上搏命要博一番功名,今日阵亡于此,也算是我的报应,死得倒也不冤了......
龙骧军前列重甲骑士,很快便扑到了自己面前时,王檀如癫狂发疯了一般,便挺起马槊催骑疾冲了上去。然而本来猬集在身边的梁军部众,大多骇得后退奔走,也仅有十几名面色悲愤的亲随跟着王檀上前迎战...两拳难敌四手,更何况是面对成队成群的精锐重骑?
先是抡臂荡开了两支长槊,然而几杆骑枪长矛,又在战马高速疾奔惯性的加持下轻易的洞穿了王檀的身子。他张嘴喷出一口鲜血,旋即便从马背上倒栽了下去,又眼睁睁看着无数铁蹄从自己的身子上狠狠践踏过去。须臾间,王檀便被滚滚而过的洪流给彻底淹没......
也根本不必王彦章、高思继等虎将亲自出手,这一路梁军主将,终究也无法率部突围,再逃回梁国,而只得在魏国治下几路敌军的围剿下战死殒命。
日色渐暮、残阳如血,几路魏军精锐趁势扫荡歼灭梁军余部,又迅速得打扫战场。只休整歇息一夜之后,便再度开拨启程。
无论是先前斩获大捷的符存审、夏鲁奇,还是如今又歼灭一路侵境敌军的王彦章、高思继、康延孝等魏国将领,毕竟他们也都十分清楚,那三个侵犯至魏国中原地界的梁军大将当中,张存敬、王檀都还是其次,杨师厚才是致使魏国功勋宿将接连阵亡,又导致大量平民百姓枉死于战祸的正主。
有些蹊跷的是,张存敬、王檀这两路梁军相继被歼灭,杨师厚也并没有试图与他们互通声息,彼此协同。现在想必也是刻意要隐藏行迹,躲避魏国大军的围剿,反而将那两路同僚当成了吸引敌军注意的靶子。
然而奉李天衢旨意,势必要将侵犯至本国境内深处的三路梁军赶尽杀绝的魏军将领,也并不担心杨师厚能够一直隐藏下去。这到底是在魏国治下领土,大规模的兵马转移流窜,也势必会引起周围如临大敌的州府警觉,早一时、晚一时,由杨师厚统领的军旅也必然会暴露行踪。
终于有急报传至统领几路魏军的将领这边,杨师厚率领所部敌众急行军奔走,眼下出现在与襄州接邻,处于山南东道西南面的房州地界。
有些将领闻报后心中不由犯起了嘀咕,按说杨师厚急于要逃回梁国,应该是处心积虑的往西北方向行军,可他却怎么往西南面走?直到符存审得知这一军情,他面色立沉,并喝骂了声贼子奸诈,也已立刻识穿了杨师厚的意图所在。
起码杨师厚这个劲敌,想必日后不会再为朱温所用,这又能进一步的削弱梁国的实力...然而眼下便要根除那个祸患,可杨师厚的确还有一条后路可退!
房州西南面的荒郊野外,远离城郭县坊,有一拨两三万规模的军旅正朝着西南方向疾速奔行。经历长途跋涉的行军,不少身形矫健的士兵也不免喘着粗气,而行伍中大多士兵都是轻装,脚下蹬着的靴子在这些时日途径艰险路径时也都磨得破破烂烂。可是在各部将官的号令下,行进中的士卒井然有序,大多都很维持严谨的军纪。
而行军行伍一侧,却正是杨师厚正在驱马前行,即便也很清楚各路魏军大将都恨不得要立刻取下他的首级,可是他面色默然,从表情看来依旧沉稳从容。只不过跟随在杨师厚身边的一名牙将时不时的回头张望,终究不免出言问道:
“节帅,我军腹背受敌,又是身陷在敌国境内,也正当与同袍协力才是,可是您却统领镇国军将士疾行转移,即便暂时甩脱了几路敌军围堵...可当真便要将张招讨使、王将军统领的部众弃之不顾?”
“就算与张存敬、王檀合兵一处,又有何用?反而更加难以掩藏行迹,正是因为我军身处于魏国境内,李天衢乃至他麾下众将皆视我等如仇寇,围剿追兵,也必然会源源不断的截杀过来。
三路兵马会合,纵然能抵抗一时,也终究难以在敌国境内一直顽抗下去...要尽快脱离险境,又绝对不能误了行程。那么他张存敬与王檀,便也只得自求多福了...不过如不出我所料,他们也终究无法从众部敌军围堵中突围杀出,眼下想必已被魏军所灭了吧...若不想同他们一并被讨灭败亡,如今也就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
又听杨师厚以不容置疑的口吻沉声说道,那员牙将低下头踌躇了片刻,却也不住的喃喃念叨:
“若要博出一条生路,就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而我等却只能去投蜀国王建么?”
549章 他们成了君臣关系,以后注定鸡飞蛋打
蜀国帝君王建,明面上与皇帝的身份与朱温、李天衢平起平坐,也是称霸一方的君主。但是在杨师厚看来,他比起李天衢、朱温、李克用等雄主,到底还是要差了一个档次。
然而如今这般形势,却也不是挑肥拣瘦的时候。
朱温孤注一掷的要与李天衢决一死战,这本来便是一场豪赌,杨师厚也很清楚梁国的胜算要比魏国更小。走一步、算三步,在他按朱温的旨意兵出熊耳山,袭扰中原诸地,以图彻底打乱魏国大军部署之时,便已经在暗自思量:
如果朱温终究还是会兵败溃退,李天衢也必然要封锁杀入本国腹地的敌军归路,而意图困死我等...倘若当真会落得这般境地,到了那个时候却又当如何?
就算是朱温对自己有知遇重用的大恩,可是杨师厚自问已经为梁国效力至今,也算是仁至义尽了。李天衢、李克用必然还要趁势向关中地域推进,梁朝国力衰微,已有亡国之险...眼下更是步步杀机、危如累卵。经过深思熟虑,杨师厚思量出一个能够保全自己的退路,只不过他也注定了要脱离梁国,这才有能够逃出生天的指望。
毕竟先前虽然对朱温尽忠,可如果为了他要搭上自己性命,杨师厚还是决计不肯的。
率部向魏国投降?杨师厚自知已经把李天衢得罪狠了,魏国可未必能容得下他。那么还会有谁会赏识自己统军用兵的才能,仍旧会许以高官厚禄,而能让他杨师厚得以安身立命?思前想后,也就只有去投奔蜀帝王建了。
毕竟先前引兵侵袭至魏国邓州、蔡州一带。倘若形势有变,要杀回梁国往西北方向突围,也无异于往刀山火海里闯。然而如果往西南面转移,距离控制夔州等巴东地域的蜀国路程不远。而王建自视甚高,也不会对李天衢言听计从,有它国名将统领麾下嫡系精锐前去投奔,平添他蜀国军力,他又焉有不收之理?
而且蜀国控制的两川巴蜀地理位置得天独厚,极适合游离于中原之外割据一方。此后从魏、晋、梁三大国相互征战杀伐当中脱身出来,若能得蜀帝王建重用,也更容易遂了我自据坐霸一方的夙愿...更何况如今这般心思,也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了......
杨师厚心中念着,虽然一言不发,可他驱马督促麾下牙军向西南方向行军,举手投足间仍流露出一股威严的气度。即便是故土难离,可是凭着他在镇国军中的威望,牙军将兵谁也不愿被魏军围剿夹攻,而落得个客死异地的下场,也就只得遵从杨师厚的命令,纷纷踏上往蜀国转移的路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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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师厚统领所部梁军向西南方流窜,这是打算投靠蜀国王建那厮?”
魏国帝君的仪仗行营,已经开拨至许州治下阳翟一带。而李天衢收到符存审转呈禀奏的文书,翻阅过后,又不住重重的冷哼了一声。
不过杨师厚到底是这个时代的翘楚名将,要除他的性命,果然也没那么容易......
李天衢眉头紧皱,心中思量,虽然符存审、王彦章等心腹宿将顺利的歼灭了张存敬、王檀侵犯至本国境内深处的敌军部众。但是杨师厚也趁机争取到了往西南方向转移,而摆脱围剿堵截的宝贵时间...沿途地方州府常驻的兵马,几乎也不可能拖住杨师厚所统领的精锐军旅。
现在就算是调遣精锐骑众火速去追,以杨师厚的能力设伏抵抗,且战且退,似乎也很难在其抵达魏、蜀两国边境前将他统领的军旅彻底歼灭。
然而李天衢思索片刻之后,脸上却又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杨师厚察觉要撤返回梁国,已是难上加难,而他要脱离朱温,转而去投靠王建,这本来也是事急从权,然而投了蜀国之后,杨师厚也必然会得王建重用,以后仍将成为抵抗魏国大军的中坚力量?恐怕也不尽然。
毕竟王建为人常好猜忌,疑心病甚至比朱温还要重。所收的的一百多个义子良萎不齐,有很多贪婪残暴、能力平庸,然而少数有真才实干的,往往更容易遭受王建的猜忌。便如李天衢先前便曾听闻过蜀国那边传来的消息:
本来被赐封为东川节度使的王建义子王宗涤,治军管民素有威望,这却恰恰引起了王建的猜忌。又有其他义子进谗言诽谤,王建便将王宗涤押至成都,只是以“有造反的可能”的因由将他这个战功显赫、深得民心的义子灌醉后缢杀...那么杨师厚毕竟是背离了朱温前去投奔,王建也极有可能对他格外的提防。
李天衢可还记得,如果是走史载线,刘知俊这员同样骁勇善战的名将最终会投奔蜀国,起初也深得王建重用。然而表面上厚待,实则王建忌惮刘知俊武勇的猜忌心思也是与日俱增,而在他临终之际,便以“吾渐衰耗,恒思身后。刘知俊非尔辈能驾驭,不如早为之所”的理由,便将还没打算再度造反的刘知俊给斩了......
而杨师厚治军用兵的能力比刘知俊只高不低,按李天衢预测,王建起初固然格外厚待,对许以杨师厚高官厚禄,但是对他的猜忌心思,也自会更重。
但是杨师厚不止要比脑生反骨的刘知俊更为精明,他的地位越高,行事也将越为跋扈。按史载朱友珪弑父篡位之后,对于掌握藩镇重兵,威高震主的杨师厚也深为忌惮,遂诏令其赴京意图罢了他的兵权。可杨师厚却是统领上万精锐甲兵抵达京师,而在城下耀武扬威,反而震慑得朱友珪不敢妄动,只得好言好语的再打发杨师厚回去......
权掌重兵大镇,便会矜功恃众,萌生不轨之意,而纵恣牙军横行,自据一方,隐隐与他所效力的政权有对抗之势的杨师厚。若是与为人猜忌好杀,只要我怀疑你有造反的意图,也不管属不属实,便枉杀手下许多功臣的王建若是凑到了一处...日后又将会闹出什么风波?
按李天衢想来,王建起初会重用厚待杨师厚,但是加以时日,随着地位越高,杨师厚便会愈发的跋扈。而他愈发跋扈,王建对他的杀心也注定会越来越重...杨师厚也绝不会任凭他所投效的君主摆布,那么真要是闹到了彼此彻底撕破脸皮,纵观蜀国众将,谁又是杨师厚的对手?
以后蜀国内部,有极大的概率会爆发事态严重的内乱,而杨师厚就凭他控制的军队要与整个国家为敌,与王建也极有可能斗得个两败俱伤。李天衢寻思王建现在固然可以倚仗着蜀道天险自据一方,但是杨师厚如果不出意料的会引发蜀国内部的动乱,那么己方势力坐山观虎斗,又能否争取到趁机挥军入蜀的机会?
思索了良久,李天衢长叹了一口气,又长声说道:
“罢了,今番虽然未能除了杨师厚,他背梁投蜀,那么日后我朝要进取吞并梁国之时又会少了个劲敌...而王建与杨师厚...且看你们两个却还能做几年的君臣吧......”
550章 吴王杨行密,轮到你了
风险与收获到底是成正比的,然而这次放手一搏的朱温终究输了,又退回了关中,再没个十几二十年的光景也很难再养回元气。除了杨师厚那一路敌军即将流窜入蜀国境内,其余犯境的梁军也已歼灭殆尽,魏国北面的局势也将渐渐趋于稳定。
不过这次要赌国运的,除了梁国帝君朱温,南面却还有个吴王杨行密。
汴京那边时常传报禀奏,由韦庄、严可求、罗隐、王师范等能臣监国治政,梳理着中央行政体系正常运作。至少眼下而言,也尚还没有须要李天衢亲自拍板定夺的重大事件发生。所以魏国皇帝御驾仪仗,在几拨殿前司禁卫军旅的戎卫之下,还是要往南面走一遭。
朱温溃败的更快,因为他意图通过主力、偏师的不断袭扰,创造一举袭杀李天衢的机会。然而如若事败,他又要保存尚存的实力只得退返,加上还有晋王李克用这个命中的死对头气势汹汹的杀来,也逼迫得朱温只得尽快退返回潼关;
可是杨行密却并没有把他所有的注码押到一处,就算魏、吴两国也已经爆发全面战争,但吴军并没有把所有的鸡蛋都放到一个篮子里。到了现在,也尚还无法断定杨行密主攻的方向又会是何处。
长江以北魏国几镇将士严防戒备,也按李天衢的吩咐,尽量避免与吴军进行大规模的水战,毕竟改良火器装备到各支水军舰队的事宜,尚还处于研发调试阶段。南吴第一名将李神福虎视眈眈,就等着大量歼灭魏国水军的机会...就算是麾下将才如云,然而单只是水战的指挥能力而言,李天衢却想不出哪个心腹将领能够匹敌李神福。
可是吴国到底还有极度缺乏战马这个致命的弊端,就算屡屡袭掠江北州府,往往也是雷声大、雨点小。吴军水师固然可以在长江上来往穿梭、声东击西,可是就算上岸登陆,骚扰袭掠一番,但是也不便深入内陆,而集中兵力攻取魏国治下的州府重镇。
毕竟淮南、淮西、徐泗、鄂岳四镇牙军相互协同策应,只要能断定吴军在何处集结,马步军众也将立刻抄截后路,合攻拖住吴国步军。截止到目前,吴军也很难在江北地域立足。
然而正当李天衢由几拨殿前司禁卫军旅护卫着向南方进发之时,吴国忽然有大批水路军中集结,做势要向鄂岳军治所鄂州武昌发动全力猛攻......
密集如雨的鼓点冲霄而起,诸部吴军水师兵卒嘶声齐吼,拼命摇桨把舵,诸般制式的船舶在水面上飞快游弛,相继撞入了位于武昌县临近长江的一处水寨寨门。
激荡在喊杀声当即在水寨中蔓延看来,本来停泊在水寨当中,乃至刚刚有士卒驾驶操控出港汊的船只相继遭受吴军舰队的攻势,慌忙应战的兵卒也难免付出了一定的伤亡,便如下饺子那般噗嗵噗嗵地栽进了水中。
由丁会统掌的鄂岳军,各部牙军编制以当初随着他一并倒戈投诚于魏国的旧部,原藩镇之主杜洪的降兵,乃至抽调吸纳原本荆南成汭的一部分水师将兵为主。所以丁会即便也有治军管兵之能,但是由他统领的牙军部众战力在魏国诸路藩镇当中不算突出,与跳帮直扑上来,在颠簸的甲板上如履平地的吴军士卒也终究难免陷入颓势。
反观侵攻入水寨的吴军水师兵卒喊杀如潮,一俟登上敌船,便立刻大呼小叫奔涌过去,渐渐的也已占据了上风。岸边、甲板上满是粘滑的血液,血光与寒芒到处闪烁,尖刀利刃搠入面前敌军的身体中,不断的发出撕裂血肉的闷响声...目睹此情此景,岸边一名鄂岳军水师指挥使恶狠狠的咒骂了声,旋即厉声高喊道:
“按丁节帅钧令,攻打水寨的吴军若是人多势众,也只得暂时退避、保存军力。各部将士听我号令,彼此策应,交替撤离水寨,不可慌张,而一并往武昌城的方向退去!”
把守此处水寨的鄂岳军将士闻言,也纷纷开始有序的撤退。虽然也难免还要伤亡不少人手,可是吴军杀到岸上之后攻势锐减,鄂岳军水师还不至于被敌军杀得彻底崩散溃乱。然而水寨外侧的水域当中,一艘海鹘斗舰前方矗立着一员吴军将领,他冷眼打量前方的战事,忽的高声下令道:
“鄂岳镇的水军到底不济事,难敌我吴国舟师,而今再抢夺来此处水寨大小船舶,江面上厮杀,鄂岳镇也更要受制于我军!趁势再掩杀一阵,再占取此处港汊,鄂州武昌水路俱受我军强攻,且看那丁会还能硬撑多久!”
如今官居吴国西南面都招讨使,早年便随着杨行密打天下的大将刘存,实则按着他原本的轨迹,鄂岳军本来便应该是由他挥军攻破,并擒执住本来听命于朱温的藩镇旧主杜洪,再押至杨行密面前问斩处死。虽然如今鄂岳军是为魏国所占,可是似乎也注定了要来此地施展拳脚,刘存奉杨行密旨意,统领所部水师甫一杀至鄂州地界,便立刻展开了持续而又猛烈的攻势。
眼见麾下水军船舶从周围鱼贯而过,诸队士卒纷纷扑向港汊,再用不了许久便要占据这处水寨。刘存双目微眯,心中正寻思道:
即便攻取了鄂州治下几处水寨与镇坊,可是鄂岳军治所武昌城高壕深,短期内也很难攻破...魏国淮南、淮西、徐泗与鄂岳四镇相互救应,想必这几日内也将发救兵前来,更何况北面还有那魏帝李天衢,想必由他亲自统领的大军,再用不了许久,也将大举挥师南下了......
不过鄂岳军武昌,能尽快打下固然最好,即便暂时无法攻破...按李神福李都指挥筹谋部署,也终究能让敌军中计,而先行荡灭魏国一处藩镇吧......
鄂岳军治所,武昌藩镇牙署节堂。治下各处相继有报急文书传来,节度使丁会面色凝重,督促麾下将官检查城防、清点库藏,也是丝毫不敢怠慢。
本来丁会大概也能预料得到,吴国起先四处袭掠,但也很有可能突然集中兵力,来重点进攻由他统掌的鄂岳军藩镇。因为魏国先取鄂岳军,而后吴国却吞并了钟传的镇南军,彼此所辖的领地大片接壤,杨行密自然也能以镇南军为后方据点,而针对鄂岳镇进行持续攻势。
更何况武昌城属于武汉三镇之一,后世所修筑公铁两用的长江大桥,正是连接湖北声武汉市境内汉阳区与武昌区的过江通道。所以吴国大军由舟师乘载,经由长江水路,也更容易杀入鄂岳军治所腹地。所以杨行密若是打算兵法神速,意图尽快先击溃江北魏国一处藩镇,鄂岳军也无意是最合适的目标。
正因为责任重大,我才更须谨慎应对...丁会坐在帅椅上皱眉沉思,现在当然还是要固守治所武昌,不能给吴军任何可乘之机。其它几处藩镇自然会派遣援军前来,所以现在鄂岳军的形势还算不上万般险急,吴军走水路只是四处袭扰,但是还没有对武昌城构成巨大的威胁。
只不过...丁会不知怎的,心中总似觉得不踏实,他不住的又念道:
吴国明知我江北四镇相互策应,护成犄角之势,他舟师再是精于水战,到底也要登岸与我朝几路兵马交锋杀伐...何况待陛下亲自统军来时,杨行密当真就决定要在鄂岳军境内,而势必与我朝决一死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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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1章 吴军的计划,果然没有那么简单
几日过后,武昌城杀声震天,陆续有吴军部众相继会师而至,汇聚成一幅壮观的景像。城下一排排如蝗的箭雨向城头上倾泻。然而鄂岳军将士也毫不示弱,成队成列的弓弩发出吱嘎嘎被拽动的响动弦张声,旋即也倾射出密集的箭雨,袭向城下的吴军。
丁会登上了城门楼亲自督战,他发现吴军攻城的阵列当中也装备着数十架抛石机,将一颗颗沉重的石弹轰向城头。城墙上被石弹砸中后顿时卷起一股的黄烟,虽然也有几处出现裂纹,但是还尚不足以将城郭砸得千疮百孔。
毕竟鄂岳军与吴国接邻,治所武昌又是藩镇核心要地所在。城墙取粘性极强土涂料,与砖瓦加固筑砌的极为夯实。坚固的城关,也足以抵挡寻常攻城器械的轰击,除非敌军的攻势旷日持久,否则也实在难以撼动这座雄踞于位处于长江、汉江交汇处的名城要地。
吴军如果当真要强攻武昌,他们打算要多久才能攻占城关?毕竟我丁会与麾下鄂岳军儿郎可都不是摆设,那么杨行密又以为这场攻坚战要持续多久?需要几个月?半年?还是一年以上?
但是由陛下御驾统领的大军,乃至邻道同僚牙军再不出十日的光景,便能抵至武昌左近。倘若杨行密是可以要诱使陛下前来,即便他麾下水师再是善战,却当真还以为打陆战便能胜过我朝?
所以丁会隐隐觉得吴国的计划,应该不会是急于攻克鄂岳军藩镇,而在武昌城下与己方势力立决胜负那么简单。他再朝着城外眺望过去,就见远方一派江水上有吴军水师船舰来往穿梭,登岸的士兵如同一群劳碌的蚂蚁,似乎是在整顿攻城用的诸般用具。再加上进逼到城下的步军,虽然也有一定的规模,但是丁会粗略估计了一番,吴国杀至武昌的水陆军部众,人数也就在三万上下。
丁会也曾想过不如挥军出城迎战,力图先行杀溃登陆侵犯至城前的敌军,将残兵败将赶回到停泊的舟师船舰上远遁,以此杀杀吴国的威风。
但是鄂岳镇牙军在水战上的确是被吴国压制,丁会虽然是皖地寿春出身,但是水战也并非是他行家里手的本事...为了避免不必要的伤亡,所部水军未曾死守各处港汊水寨,这也让吴军舟师轻易得缴获了大量的船舶。丁会这边,也无法及时得知附近各处水域到底还有多少吴军部众潜伏,而就等着他出城迎战之时,意图合围掩杀过来。
所以到底还是要小心谨慎...既然十日左右,各路袍泽便将陆续杀至武昌。吴军来攻,我便死守,切不可中了敌人奸计,只管安心守城,总之也不能给他们任何可乘之机...等候我朝援军便是......
丁会遂在武昌城头上稳健的来回巡视,把守城关的鄂岳军将士也是按部就班的抵挡吴军所发动的攻势。而吴国的攻势似乎也仍留有余地,战事又持续了约莫一个时辰上下,吴军做为攻击的一方,士兵折损虽然要比据守武昌的鄂岳军更多,但是伤亡并不算十分惨重,便就引兵退去,直至次日再如遵循常例那般,再度向武昌城郭发起了进攻......
直到第九日,几艘蜈蚣快船,在江面上飞快的穿梭,直朝着汇聚于武昌左近水域的吴国舟师疾驶而来。
经将校传报,一名水师军校登上了刘存所处的战舰,并疾步奔至他面前,便立刻报说道:
“启禀招讨使,徐泗军张归霸、张归厚再不出三两个时辰,便将抵至武昌城下;淮南军柴再用,约莫再过一两日光景,便将进入鄂州地界;而淮西军王坛行进至蕲州蕲水一带,再过黄州,也将进入鄂岳军下辖领地...这三路敌军,合计兵马大概在五六万上下,先后也将开拨至武昌,以援助鄂岳军攻打我部水陆军众。
至于魏帝李天衢,虽然无法察明由他统领的大军已抵至何处。而按先前预计,若是他统领三军向南急行,应该再不出五日,也将进入鄂岳军下辖疆土!”
“李天衢那厮,意图先与晋王李克用联手杀溃朱温,再掉过头来对付我军...是以传令魏国鄂岳、淮西、淮南、徐泗四处藩镇先是采取守势,呈犄角之势,相互策应救援与我军对抗。
哼!他如意算盘打得倒响,而我吴国水陆军各部袭扰江北各处州府,试探魏国四处藩镇的反应。今番做势猛攻鄂岳军武昌城,邻道藩镇果然分拨军力,也意图尽快要与我军在陆上决一死战。”
刘存沉声说着,忽的长身而起。当他再度眺望向远处武昌城的轮廓时,脸上也露出了一抹狰狞的笑意:
“按李都指挥使所言,北面四镇相互策应,也是忌惮我军要集中兵力专攻它一处,而佯攻一处城郭,只要那几处藩镇也不得不调兵提防。而只要他们有所动弹,就必定会露出破绽。
传令下去,命攻打武昌的诸部儿郎返回舟师,我军撤出鄂州,也不必与李天衢乃至、徐泗、淮南等藩镇牙军厮杀...敌军再要调动,也要耽误延俄几日的光景,然而就在这几日间,大王与都指挥使那边便会立刻引兵出击。想必现在那三处开拨往武昌支援的藩镇牙军当中,那一路敌军也已经中了我军埋伏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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蕲州治下,北部一片低矮山区层峦叠嶂、峡谷幽深,倏忽之间却又火光蹿起,随着火势渐长,烈焰腾空。峡谷燃成了一片,在烈火的灸烤之下,也有大片的兵卒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嚎声!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吴军设伏,怎么先前未曾探寻得半点声息!?”
隶属于淮西军藩镇的牙将王坛,就见周围道路间腾地燃烧起来,大批士兵身形被烈焰吞没,成了熊熊燃烧的火人,而只能奔走哀嚎着...他面色惊恐,也不住的大声喊叫道。
本来王坛奉节度使田頵钧旨,在鄂岳军藩镇布防观察,关注吴国大军的动向。既然有淮南军柴再用、徐泗军张归霸、张归厚兄弟等将才出手,由他统领的牙军做为一路偏师,真要是魏、吴双方在鄂岳军地界打响会战,王坛的职责也不过是打打辅助,根据战事的进展,再考虑毕竟还需要各自把守治下疆土的淮南安仁义、淮西田頵是否也要亲自统领牙军主力,再投入到这场大战当中。
然而尚还没有到达目的地,王坛却惊觉已经踏入了敌军的埋伏,更让他无法置信的是,这一路吴军便好像是凭空出现一般,也根本无法预先察觉!
王坛却不知道,按他原本的命途轨迹,便是在跟随田頵一并背叛了杨行密之后,却于吴国平叛的战事中遭遇敌将设下奇计,因风纵火,而致使他麾下损失不可胜计...如今虽然他与田頵顺利的转而投靠李天衢,可是眼下却正是本来其史载轨迹,撞见了又杀得他再度降于吴国的克星......
而这员无论是走史载线还是如今这般形势,都要用火计杀败王坛的将才,也正是南吴第一名将李神福!
552章 人生这最后一段路,更要成就威名
蕲州这边低矮的山地间,李神福在十几员亲随的拥簇下,就站在一处相对较高的山丘上,正俯视着下方烟火弥天。被烈焰灼烧的士兵所发出的狼哭鬼嚎声清楚的传入耳中,眼见火势还在吞噬着周围的山林,烟火已经笼罩住整个峡谷,而且还有继续蔓延的架势...李神福又凝视了片刻,忽的下令道:
“兵贵神速,放火杀溃这一路淮西牙军已成定局,趁势立刻攻下蕲州治所蕲春之后,与诸路同袍急行北上,趁着田頵不备,再挥军直捣庐州治所合肥!”
老谋深算的李神福,自然也很清楚凭着他当年杀败荆南十万舟师的战绩,以及吴国在水军上的优势,而使得李天衢很忌惮与他进行大规模的水战。所以李神福也更要利用这个先决条件,以达成声东击西的奇效。
魏国几处藩镇的水军舟师,既然回避在江面上与本国水师决战,那么他们所能打探到己方大规模船舶调运的动向军情也必然有限。先前不断的袭扰魏国江北各处州府,也正是为了让李天衢以及他麾下各路将领无法判断吴军主攻的方向。
然而刘存统领数万水陆军众杀入鄂岳军治所武昌地界,魏国几处藩镇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过去之后。李神福却是经由大大小小支流遍布于蕲州全境的蕲水,而悄然杀入田頵所掌控的淮西军治下疆土......
如今设伏火攻,已削弱淮西军一定的兵力。田頵那叛徒...既然以为我军是要主攻鄂岳军,趁其不备之时先取蕲州,再攻往邻近的庐州,也能将杀得个田頵猝不及防。
而我吴国集结兵力,力图尽快攻克庐州,袭杀田頵这个背离主攻的叛臣,先荡平魏国治下一处藩镇...虽说李天衢闻讯后也必定挥军攻来,魏、吴两国争夺霸业,终究不能只倚仗我国水军舟师之利,与劲敌在路上决一雌雄,到底是在所难免......
虽然这次先行用火计彻底歼灭淮西军一部分兵马,斩获大捷也已成为定局,可是李神福脸上不带半分喜色,往山坡下赶去时眉头微皱,从他神情上看来仍在不停思索着。
而设伏纵火烧杀王坛所部敌军的峡谷,本来距离李神福所处的位置还有一定的距离。然而随着山林间火势猛涨,几缕黑烟顺风飘荡而来,李神福只吸入了一口,他的眉头便紧紧攥成老大一个疙瘩,旋即剧烈的咳嗦起来,面色很快便涨成了酡红色,身体也不断的颤抖着......
那随着咳嗦愈发激烈,李神福五官因痛苦也变得有些扭曲,双眼中甚至在面部肌肉的挤压下泛出了泪花。瞧他这般样子,看来已是咳得快要吐出肺来!
在场一众亲随军将见状大惊失色,纷纷涌上了前去。其中有一个就在李神福身边听命的军校,先前便几次看见李神福已因染疾而痛苦忍耐的模样...他也立刻急虑的说道:
“都指挥使,您这些时日身子欠安,本来便须多加休养才是。如今虽然军情紧急,都指挥使更是我军的主心骨,可不能再有个好歹...不如末将立刻遣人去禀奏大王,暂且调换其他将军速攻蕲、庐二州,待您将养好身子,再主持军务便是......”
李神福闻言,却无力的摆了摆手。直到他胸膛仍剧烈起伏着,好歹咳得稍缓,勉强能开口时,这才无力的说道:
“我无妨...身子尚还能支撑得住...要速取庐州,尽快袭杀田頵,也必须要由我与众袍泽同心协力才是...咳咳,先灭魏国一处藩镇,夺回我吴国皖北失地再好生部署,等候李天衢前来...非但是非成败、在此一举,亦是军情紧迫、时不我待...我又怎能安心歇养?”
然而李神福正说着,微微摊开手掌低头一瞧,就见掌心处赫然是猩红的血迹。他很快便又将手掌攥的紧紧的,又勉强支撑起身子,一步一步的朝着的下方走了过去......
李神福之前忽然感到自己先是发热多汗、日渐消瘦已有一段日子,而不久前肢体无力,脏腑内更是时常剧痛,直疼得让他难以忍受...就算是及时请来郎中诊治,所得到的回复却是:
“都指挥使染的怕是症瘕,此疾症起先难以觉察,而纵观都指挥使如今病发迹象...脏腑恐怕已是毒根深藏、穿孔透里,至此猛药以根除不得疾症,而以药剂缓图调理解一时痛状...只怕早晚还要复发...还望都指挥使如草民直言,您...恐怕也当尽快准备后事了......”
毕竟在这个时候受限与时代背景的医疗水平,人的平均寿命又远远低于后世...所以有些重症无法医治,甚至还不曾被发现,人活到一定的年龄时一旦诊察出来,也不过是得知自己染了了不治之症。
而李神福早年离开家乡洺州,其实在各处磨砺打熬,直到他辗转流落至江淮地域,而投从杨行密东征西讨时年纪已不算小了。他也只比自己所效忠的君主小了不过三岁,现在也已是年近五旬的岁数了......
既然终究难逃一死,我也更应当在大限将至之前,做下一番足以青史留名的事业...既然这辈子注定是要征战沙场,凭战功博个功成名就的武将,李神福不怕死,现在他却仍觉得很不甘心。他在麾下一众牙将兵卒面前,仍是尽可能维持他以往威严沉稳的气度,然而心中也不由怅然念道:
我辈武人,活着的时候要凭自己的本事争取功名,博个封妻荫子...而知道时日无多,却还要盼着死后留下的名声,要让后人知道这大唐倾覆、群雄并立的时节,我李神福曾辅佐明主称霸一方,也当得上一代名将的赞誉...而既然这辈子只忠于吴王这一个主公,倘若我吴国能够问鼎中原,一举凌驾魏、晋、梁、蜀等诸国之上,方才能在史书上留下更为响亮的名号。
所以就算多苟活几日,与其病卧在床榻上等死,我还莫不如为吴王成就霸业拼尽最后一分气力...正如汉末诸葛武侯所言,得遇明主,也自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李神福心中念着,虽然剧烈咳嗦过后,他每一次呼吸,便又引得体内脏腑一阵钻心的剧痛,即便满面的病态,可是他眼神坚定决绝,仍在督促着自己必须打起精神,以走完他人生这一段最后的旅程......
自蕲州此处山岭间,由王坛所统领的淮西军被烧得伤亡殆尽后不出半日光景,李神福便统领所部吴军精锐突然杀至蕲州治所蕲春县。知府、守将猝不及防,大批的吴军便已撞入城中,占取城关。
城内百姓或是满街奔逃,或是紧闭门窗,吴国步卒锐士却迅速的涌杀入市井街坊,淮西军守军节节败退,而逐渐被被敌军杀散歼灭之时,那些如狼似虎的吴军将士,便会朝着州府牙署的方向疾冲了过去......
还未过半个时辰,魏国淮西军治下的蕲州治所蕲春,便被南吴名将李神福抢先攻破!
553章 先灭一路牙军,更要诛杀叛徒!
差不多就在李神福攻陷蕲州治所的同一时刻,大股吴国舟师,承载着诸部步军经由蕲水,纷纷抵至蕲州各处港汊登陆。各支吴军精锐部众兵锋所向,便是西北方向庐州的在治所合肥。
庐州合肥,是由李天衢所新设的淮西军藩镇中枢所在,诸州领地本来还是处在吴国掌控之下。可当年田頵却煽动麾下各支军旅背吴投魏,而成了淮西这一路牙军的主力班底...今番与李天衢大战杀伐,杨行密也不止是要尽快杀溃一路敌国的藩镇兵马,也更是要收复失地,并诛杀田頵那个叛徒!
由于李神福率先设计火攻淮西军,速取蕲州,策应近十万吴军在江北登岸,并开始向庐州进军的动作十分迅速。淮西军治所这边,尚还没有收到吴国大军也只不过在鄂岳军虚晃一枪,实则已经集中兵力朝着己方藩镇腹地杀来的军情......
位于华东皖地中部,北倚江淮分水岭,而地理位置也十分要紧的合肥城城门大开,仍有乡民来往进出。毕竟现在虽然处在战争状态,可是田頵以下,淮西军一众将官可还不知道吴军兴师动众,正朝着他们主公杨行密的家乡所在,更是原本吴国这一方势力的发迹之所这边杀来...所以把守城关的牙军虽然比以往更为小心戒备,但是合肥还并没有到紧闭城门、坚壁清野的程度。
也正是因为眼下正在打仗,合肥这边更需要收购治下各处乡坊的庄稼,囤积粮秣,以便应付战事之需。天色渐暗,本来也快到了提前关闭城门的时候,然而把守城关的军卒忽然望见远处有一队车仗正朝着这边行进过来,看来也不似是附近庄农人家,而更似是偶尔行商至此的贾贩。
城门前一员牙军指挥使见了,便骂骂咧咧的迎了上去。对方推着七辆太平车子,上面被绑进的麻袋之内也不知存放着什么货物,毕竟也不过十几个人,那指挥使也并不担心会是意图抢占城关的敌军,他便站住了脚步,又大声呵斥道:
“站住!哪里来的蠢汉,却不知我淮西军正与吴贼交战?眼下庐州治下进城的乡农百姓,也须记录名薄,你们这些行商贾卖的汉子却不知规矩,还要在这个时候入城,行迹可疑,若不交代清楚,则立刻拿下审问!”
“规矩?当初大王招聚三十六英雄,就是在这庐州号八营都知兵马使,招兵买马,而成就一番霸业。就算要讲规矩,也须按我吴国的规矩来!”
那队车仗中最前面的汉子却疾步上前,又摘下了头戴的斗笠,而露出了那张虽然五官生得端正,可是却有几处显眼疤痕挂在脸上的面庞......
淮西军这员指挥使久在田頵军中效力,所以原来还曾是吴国军中的将官。便如这般时节的常态,比起所效力的君主,牙军将兵往往更听命于统掌藩镇的指挥使,是以他当初随着田頵叛离吴国,也丝毫不会犹豫。可既然当初也算是为杨行密卖过命的军将,吴国军中成名的勋臣宿将,这指挥使也见过不少。
所以一张熟悉的面孔赫然出现在眼前,那指挥使猛的一怔,立即呆立在当场,更是不由下意识的惊呼道:
“周...周本!”
“你识得我?直娘贼!既知老子的厉害,便不该随着田頵那叛徒背反了大王,你们以为有李天衢倚仗,便能另谋富贵了今日正是时候杀尽除绝了你们这些背叛主公的驴鸟!!”
周本呲牙一笑,立刻暴蹿上去,探手便拔出面前那指挥使腰挎的佩刀,旋即用力的往前一攮,刀尖从那指挥使的背后凸出之际。合肥城门前,便顿时又是一阵惊呼乱叫声响起!
跟随着周本抵至合肥城门前的,也尽是精心挑选出最为剽悍善战的精锐军健,他们也纷纷抽出藏在车板下的钢刀,嘶吼着往前涌杀了过去。
而周本更是凶悍,他口中连连发出厉吼声,动作更是迅猛敏捷。即便守城的淮西军士卒反应也极是迅速,听到这边有异响声起,立刻有几队军卒疾步朝着这边本来。而周本眼见面前虽然涌出无数把兵刃,可他就朝着人头扎堆的去处撞去,紧接着便是刷刷钢刀舞动的破风声,以及利刃切割血肉的频频闷响...还引动得一排排痛呼惨叫响起!
远处忽然号角声骤起,在天边有黑色的浪潮涌动,大批的吴军士卒好似凭空杀出那般,漫山遍野的朝着合肥城这边狂涌而来。
而周本与追随他强攻撞入城门的十几名精锐军卒,各个都爆发出以一敌百当千的战力。战团中又一名淮西军步将被周本劈斩来的钢刀剁入胸脯,他仰天发出凄厉的惨嚎,猩红的鲜血,也顿时如喷泉般从剖开的创口喷溅而出!
即便先后有四名先行撞杀入城门的吴军悍卒被搠翻毙命,周本也被一杆长枪搠中肩头,可是浑身满是伤痕的他更被激起了凶性,周围六名围攻上来的守军顷刻间便被斩成了几截。而周本一边血战,一边又大声嘶吼道:
“只消再撑个一时片刻,不能让这伙背主的宵小关闭城门,我吴国大军旋即便可冲入城中,届时一举袭杀田頵那厮,先荡灭魏国一处藩镇!”
“怎么回事?吴军如何会来得如此快,竟杀到了合肥城下!?”
城门上方,也有一员淮西军牙将惊怒的大声喝问着。眼见大股大股的吴军将兵阵列当中一排排兵刃闪着耀眼的寒光,以排山倒海之势朝着城关这边扑来...他疾声喝令麾下军卒立刻关闭城门,又招呼城头上方猬集的弓箭手立刻准备向城外涌杀而至的敌军施射羽箭。陡然间,这员牙将便感觉有猛烈的破风声贯入耳中,当他惊觉转头时,一点寒芒便已疾窜至他的眼前!
锋利的狼牙箭簇,顿时从他的咽喉处扎入,又从后颈透出,溅得一抹血珠凌空洒落。这员牙将的眼神顷刻间化成一团死灰,他的身躯摇晃了几下,坠倒在地时便已是一动不动。
而先行奔至城下的吴军骁将米志诚,手中紧绰的角弓弓弦仍在不断颤抖着,他双眼微眯,目光仍在合肥城城头来回搜索着,就要锁定身着将官制式衣甲的目标。
随着一队队的吴军士卒奔至城前,迅速列队的弓箭手立刻擎起手中军械,空气先是一片密集弓弦颤动声乍起,旋即密匝匝的箭啸声骤然腾空,铺天盖地的羽箭,便抢先朝着合肥城头撒落了下去!
直到大批的吴军士兵撞杀而至,城门周围边地尸骸,砖墙上到处都是喷射溅的血迹。至于周本身上虽然新添了两处伤口,然而他的身上以及周围地上满是血肉狼藉,这不过多长的功夫,他便不知亲手斩杀砍倒了多少淮西军士兵,他神情狰狞已极,仿佛从阴曹地府中爬出来的索命恶鬼那般,忽然又大声疾呼道:
“好!已经夺下了城门,儿郎们随我冲进城去,杀光这些叛贼!”
几乎在同一时刻,藩镇牙署节堂这边,隐隐的也能听见城门走近喊杀声渐响。田頵猛然从帅椅上站起身来,这时才听闻急报得知吴军奇袭杀至,他又惊又怒,也仍是满脸的不可置信。
554章 反目成仇!终究要面对的故人们
本来是随着杨行密打天下的嫡系功臣,在很长的一段时期内,还是在吴国一方势力当中地位最高的武将。田頵也很清楚既然自己背弃旧主,那么终有一日他会与昔日的袍泽同僚兵戎相见。
田頵却也从来没曾后悔当初作出的抉择,正因为当年与杨行密还是同乡挚友,彼此关系曾经更为紧密。他更清楚那个旧主为人城府极深,你那套伎俩去算计旁人便罢,却不该用在自己的知交好友身上。我当初虽然自作主张,擅自对外用兵,可不也有益于你能成就霸业?
结果你杨行密就纵容身边的亲信爪牙屡屡相逼,又意图打压削减我的权势,还要摆出副宽宏仁义的嘴脸...本来多少年的交情,你却对我这般惺惺作态,我若不反,久后受你节制打压,难道就只得任人摆布?
然而向李天衢投诚之后,田頵却也不是就此便顺心满意了...毕竟魏国对于治下各处藩镇的约束控制力更强,田頵会感到束手束脚,心中颇有怨言。
可是他也很清楚,自己终究不能一直朝秦暮楚下去,何况魏国到底还是中土最为强大的政权,李天衢对自己的封赏又与他麾下功勋最为卓著的宿将对等,还有安仁义这个情同手足的挚友等因素...田頵纵然心怀不满,可眼下到底还是要做以魏国藩镇节度的身份,已尽可能保住自己争取到的荣禄与权力。
既然魏、吴这两大国终究要有一战,田頵也必须要面对昔日的主公杨行密。只不过吴军奇袭合肥,他也没有料到自己的处境会是如此狼狈。
“乱不得!点齐兵马前去迎战,且看来扑城的吴军到底有多少人马!”
忽然间田頵高声喝令,又立刻抄起长枪,疾步朝着牙署外赶去。然而很快的,田頵便听见合肥城内的喊杀声越来越响,远处已有火势燃起,冒起一缕缕烟柱,混乱的厮杀声、呐喊声乃至大股队列碰撞在一处的劲响由远及近,再传入耳中时,也变得愈发的激烈......
田頵更觉手足冰凉,情知大事不好,看来已经撞杀入城的吴军数量也要远远超出自己的估计。双方士卒,在城郭内到处厮杀成一团,而远处也有打出吴军旗帜的军阵,出现在了自己的视线范围之内。
只得弃守合肥,暂时从庐州撤离?可这里不止是我与杨行密的家乡所在,如今更是我淮西军的藩镇治所!连自己掌控的地盘中枢都守不住,以后我在魏国军中,又如何能抬得起头来!?
忽然间,合肥南城一隅喊杀声骤然加剧。却是就在田頵麾下效力,当初也一并背离了杨行密,而向李天衢投诚的牙将郭行琮率领一彪军卒截杀过去,与吴军进行激烈的巷战。
而郭行琮手中挥舞着一柄大槌,每此卷动时乌光闪动,相继敲碎了几个扑杀到面前的敌兵头骨天灵盖。忽的却见又有一拨敌军骤然杀至,为首的那员大将勇悍至极,他催马直进,经过之处,也是血肉满途,直杀得挡在面前的淮西军兵卒跌跌撞撞的四散奔走!
郭行琮怒目瞪视过去,然而当初既然同在杨行密麾下效力过,他们两人倒也相识。在瞧清了那人貌相后,郭行琮面色一凝,眼眸中竟然流露出几分惧意:
“王茂章...没想到今日却要与你厮杀!”
“郭行琮,你跟随田頵那叛贼背离主公,既然降从于魏国与我吴国为敌...如今既然相见,你也怪不得我不会顾念旧日袍泽情分了!”
毕竟是杨行密麾下论冲锋陷阵、马战厮杀本事屈指可数的骁将。王茂章的面色无比狰狞,他挥舞着大枪,生生扫出了一条道路,催马直扑到郭行琮面前。而郭行琮也只得硬着头皮抡起大槌,与眼前这个他当真没有把握能战胜的劲敌恶战到了一处!
周围厮杀哭喊的声音回荡不绝,街坊间到处都有堆叠尸首上流出的鲜血,将道路染成一片片血色泥泞。大队大队的吴国步军从各个方向朝着城郭深处侵攻,踏过血肉狼藉的街道,都朝着藩镇牙署的方向涌去。而王茂章、郭行琮又厮杀一阵,眼见驻守治所的麾下兵卒,到底难以抵挡势如狂潮怒涛的吴军攻势,而相继惊惶奔走...本来便处于下风的郭行琮越是心急如焚,出手章法也不由更乱了几分。
终于王茂章虎吼一声,手中长枪骤然上挑,郭行琮如遭雷殛,一股霸道的劲力反震,他手中大槌顿时脱手飞出。而两马交错而过的当中,王茂章迅速收势,手中的点钢枪再度凌厉的直刺了出去,枪锋便狠狠的刺穿了郭行琮的咽喉!
郭行琮双目眼珠猛地凸出,嘴中噗的喷出一口鲜血,随着王茂章长枪抽离的动作,他的身体颓然从惊嘶奔走的战马上坠落到地上,也不过又微微抽搐了几下,郭行琮的双眼渐渐暗淡下去,直至再无半点神采......
“夺回庐州,誓杀叛贼田頵!”
王茂章厉声大吼,继续持枪催马,统领着麾下精兵锐卒继续朝着城郭深处冲杀过去。也不止他一个,周本、台蒙、米志诚...等相继率部杀入城中的吴军骁将,也纷纷朝着淮西军藩镇牙署的方向合围,现在他们的目标也只有一个,就是那个昔日的袍泽同僚,却背叛了主公杨行密,而致使吴国江北大片疆土沦陷的正主田頵!
此时此刻,猬集于牙署左近的淮西军将官连声呼哨,已经开始护卫着田頵往城外的涌去。大概判断清楚如今的形势,田頵自知也再顾不得什么体面了,很明显吴国是尽可能集中所有军力,而专要攻打庐州合肥这一点。
即便是后知后觉,田頵当然也深知昔日的那些同袍就是冲着他来的...而且包括旧主杨行密在内,人人都是恨不得将他杀之而后快。
按说凭自己用兵治军的本事,也不应该如此轻易的便被杀得狼狈奔走,而只得试图尽快从他把守的藩镇中枢逃离出去...被一众亲随拥簇在当中的田頵满面的羞恼之色,想到即便是吴国一众勇烈将才齐心协力,也必定是有人早先便出谋划策,主持部署,以达成声东击西、暗渡蕲水、奇袭庐州、抢夺城关,再以重兵掩杀...这一连串的军事计划,只有一个人的身影,也立刻浮现在了田頵的脑海当中。
猛然间,又有大批军卒呼啸着从前方街巷的转角处撞了出来,而且如海潮那般迅速朝着这边漫卷冲杀。似乎是立刻印证了田頵的猜想,他就见对面那一拨吴军不但身披坚甲,而且各个头裹黄巾,汇聚成一片黄色的怒涛,奔涌的行伍当中,也有人怒声说道:
“吾以一卒从吴王,屡经战阵搏杀,累功方任上将。而你田頵本为主公同乡亲友,当初备受重用,却背主反叛,本来以为有李天衢可以倚仗,可今日由我设计部署,淮南、徐泗两镇发兵驰援鄂岳军,也来不及挥军救你淮西。我吴国重夺庐州故地,也注定要困你于合肥城内...今日诛杀叛逆,此天亡你也!”
田頵目睹眼前的景象,远处喝骂声也依稀传入耳中...他的眼角骤然抽搐了几下,又恨声说道:
“李神福...果然是你来了,难怪我会被逼迫到如此境地!”
555章 重归故地,又能据守到何时?
当田頵气喘吁吁的再度抬起头来,他身上已多了数处触目惊心的伤口,本来包裹住全身的精铁鱼鳞铠甲明显挂着几处刀敲斧凿的裂痕,披覆的锦袍被锋刃撕扯的破破烂烂,还处处溅染上了惨红色的血污。
而田頵的坐骑满身血汗,也是伤痕累累,此刻倒在地上胸腹剧烈起伏着,还时不时发出哀鸣悲嘶声......
又经历过一番血战,周围人马的尸首已堆积得老高。淮西军亲随牙兵虽然尽可能鼓起血勇锐气,挥舞诸般兵刃上前迎击。与源源不绝涌杀过来的黄头军部众狠狠撞在一处。
起初双方尚还杀得个有来有回,可是随着诸部吴军先后合围杀至,先后加入进这场惨烈的厮杀当中。由田頵统领的淮西镇牙军终究无法再支撑下去,四面合围的夹击之下,田頵周围也早已是尸横累累,尚还听他号令的将官士卒性命飞快的消耗,恐怕距离歼灭殆尽,也已为时不远了......
李神福...看来我到底不是你的对手......
田頵用长枪支撑着身子,他虽然死死的瞪视向周围咄咄逼近的吴军士兵,做势尽最后一口气力的拼死血战。可他心中却也不得不承认,就算势必要与昔日的旧主、同袍反目为敌,如果有可能,田頵也实在不想与李神福交手。
即便当年是杨行密麾下初期的首席勇将,田頵也早注意到李神福这个他必须要重视的同僚战友。然而通过多年了解,田頵却发现无论临阵通变、治军御兵、胆略智谋...李神福所展现出来的能力也都要比他更为优秀。
哪怕对于杨行密是必定要反,但田頵也实在不愿在战场上面对李神福这等对手。
所以田頵如果还是史载的轨迹谋反,最先要做的,便是挟持李神福的妻儿,逼迫他屈从响应,然而田頵到底还是低估了李神福对于杨行密死忠的程度;如今以为既然可以与魏国诸多帅才名将联手,淮西军也无须单独面对李神福这个让他最为忌惮的人物,可田頵又没有料到那南吴第一名将,即便生命已快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也仍是盯准了要来除掉他这个背反主公的叛徒。
“田頵,你这变节的狗贼也有今日!你受大王恩、食大王俸,却背吴投魏,当真是猪狗不如!终于落到我们手里,也是自取其咎!今日你的狗头也保不住了,正要砍下来交由大王,方能稍泄我吴军儿郎心中恨意!”
忽的田頵便听见朝着他包围过来的军阵当中,有人正破口大骂道。而一石激起千层浪,当即又有许多吴军将兵喝骂响应。已经身陷绝境,更是为千夫所指,田頵就瞧着周围众多将官士兵咬牙切齿,纷纷投射仇恨的目光...他惨笑一声,旋即又强撑起身子,竟然仍试图朝着前面冲杀过去!
既然杨行密与吴军将兵注定不会饶过我性命不杀,今日终究难逃一死,再乞降讨饶,还有什么意义?可惜这辈子的富贵爵禄只得到此为止了...就算难免阵亡于此,也不能再背上个贪生怕死的骂名!
“你们骂我是辜负了吴王恩情的叛贼,我却要说杨行密就不值得我再为他效忠卖命下去!号令江北诸州向魏国投诚,我对他也没有半点愧疚!道不同不相为谋、志不同不相为友,再多说也是无益,有本事取我首级的,便尽管来吧!”
田頵反而发出歇斯底里的怒吼,手中锋刃雪亮的大枪,又直指向迎面杀来的吴军部众!森寒的杀机扑面而来,当先十几把兵械便朝着田頵身上狠搠乱剁过来,他奋力又挺枪搠死了五名兵卒之后,忽然腰肋处便又被一柄从斜侧刺来的矛刃攮中。田頵动作猛然停顿之际,须臾间,他的身子便被成排兵刃耀起的一片片寒芒给彻底吞没......
直到李神福踱步上前,就见倒毙在血泊当中的田頵面目全非,无疑已是彻底死透了...他默然俯视片刻,忽的又沉声喝令道:
“砍下这贼子的首级,各部军旅,还须尽快荡灭除尽城内尚还在负隅顽抗的敌军余孽。毕竟我军虽然复夺回庐州失地,李天衢与魏国其余敌军部众,再不出数日也必然要挥军杀来...我等还须尽早部署,直待明日清晨,准备迎候大王入城。”
※※※※※※※※※※※※※※※※※※※
由吴军名将李神福全权部署,奇袭庐州合肥功成,而一举讨灭田頵乃至以他麾下嫡系为班底的淮西军藩镇节度、牙将。残存的牙军部众群龙无首,只得各自为战,也更难以抵挡吴国诸部军旅迅猛的攻势,侥幸逃脱溃退的残兵败将,虽然可以退返回北面仍处于魏国治下的领土,但是经此一役,差不多代表着魏国分封的此处藩镇牙军体系也已被完全杀散,至此彻底消亡。
合肥城为吴军所取之后,经过半夜的清理,满地尸骸都已被收殓,只是空气中尚还弥漫着一股焦糊的味道。溅到了城墙、房舍、地表上的血迹到处都是,染得处处星星点点,让人望之也不由感到触目惊心。
而城郭南门前方,诸部士卒挺拔肃立于两旁,让出了一条道路,目送着由西南方开拨而来的同僚军旅行进入城,并朝着原本淮西军藩镇牙署的方向赶去。
而昨夜率部夺取合肥的一众吴军统兵将领各个神情凝重,俱着戎服,就恭候在牙署府门外面。直待那一拨军旅护送着辆车舆,行至牙署门前,那些吴军将官立刻躬身施礼之时,车舆上也有个高大的身影走了下来。自然是吴国国主杨行密重返故地,又要在此处准备与魏帝李天衢决一死战。
与之前的貌相比较,如今的杨行密面色蜡黄,脸上也似有多了几分病态。而他从车舆上走下来后,不住的又朝着周围张望了一圈,即便眉宇间满是阴鸷之色,可这个时候杨行密眼中也不住流露出几分感慨,而喃喃念叨:
“庐州合肥...孤生于斯、长于斯,而起先啸聚抵抗朝廷,就险些在此被斩首处死...而后手刃那辱我害我的狗官,以八营都知兵马使的名义招聚兵马,这才为高骈高节帅招抚,此后自据一方,而能得以与群雄逐鹿天下......
可恨李天衢那厮先占扬州,又有田頵那叛贼背信弃义,致使孤又痛失江北庐州诸地...隐忍蛰伏至今,此处家乡故地、发迹之所,这才又重新回到孤的掌控之中......”
然而杨行密很快又转过头来,正好言勉励李神福、周本、王茂章、台蒙、米志诚等一众为复夺合肥立下战功的心腹将领之时,却忽的瞧见一员小校捧来了田頵的首级,他的脸便又是一沉,眸子中也登时被恨意所充斥:
“田頵...枉孤与你这贼子相交于微时,可是你却是贪心不足,直至煽惑江北诸州投从李天衢,孤只恨当初未曾尽早动手,先除了你这大患!今日见了你的首级,好歹先了却了孤心中一桩恨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