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1章 曾经奋斗过的地方,是时候去接管了
开封城前,当步军开始排开层层阵列。诸如投石机、床弩等诸般攻城器具也已落位。过后不久,便开始向城关倾泻出大量的石弹与弩箭。
梁军防线上城墙、望楼、箭台...纷纷落入打击的范围之内,遭受巨石砸中,登时便溅起一阵阵的尘烟与碎砖。这种打击在持续下去,毁坏程度的积累,想必早晚也将引起崩塌。而守军士卒除了咬牙忍受着铺天盖地的打击,也开始着手部署城关上的弩机予以还击。乃至趁着敌军抛石射弩猛攻的间隙,也喝令加紧修补防御工事。
反观李天衢麾下马步军众,大多只是在养精蓄锐,处于开封守城器具的打击范围之外,而并没有立刻投入进去蚁附攀越城墙那等填命且阵亡概率极大的战事当中。
而在床弩和投石机的掩护下,也有一队队强弓劲弩手列成密集的阵势缓步向前,成片的硬弓、弩机已然有箭矢搭在弦上,锋尖在阳光的映射下也耀出一片片鳞光。
正逢几颗落石准确的砸在墙头上方,压制得城头上那些正要列队发动齐射的守城军士惊呼后撤。开封城前弓弩手也进入了射程之内,旋即便是一阵密集的弓弦乱颤之声,无数利箭驽矢以遮天蔽日的声势,便直扑向城墙另一边有些溃动的人群当中!
城头上守军队列遭受箭雨打击,也登时溅起点点血花,不少士卒悲号着扑倒在地。当中有一员营指挥使方自挥刀击落朝着他头顶疾落的箭簇,却仍是猝不及防,就见另一支簇尖闪烁森寒光芒在眼中迅速放大,转瞬间便要贯入他的眉心当中!
忽的寒芒暴起,一柄利剑从旁挥出,直击落那支眼见要贯穿入脑的羽箭。那营指挥使转头正要对救了他性命的那人匆匆道声谢,然而却立刻又疾声说道:
“殿下不可亲涉险地!还请至后方督战,这里便由我等顶住!”
到底是梁国皇子的身份,可是朱友裕神情悲壮,仍旧矗立在城头上方,还疾声喊道:
“不妨事!总要先看清敌军部署,倘若开封城破,我自当以死谢罪,此刻还顾忌什么性命安危!?”
就算被父皇猜忌,当初还险些死在他的手上...如今开封险急,父皇又立刻迁都转移,而留我死守城郭,能迫退敌军最好,可也未尝不是将我视为弃子...但他到底是我的父亲......
朱友裕心中悲怆念着,做为朱温的长子,他老子为人秉性如何也自然是心知肚明。不过朱友裕也笃定好皇帝未必会是好人,由朱温篡唐建元开国,自己毕竟是宗室长子,有朝一日能继承大统,也未尝不能还天下一个安平治世。
可是自己明明就没有急于取代父亲称皇的打算...朱友裕不明白朱温怎么就会猜忌他有反意看来也终究做不成梁国嗣君...但是朱友裕深知他既是朱温的种那么为了朱家世代基业,也就只能和梁国的敌对势力对抗到底。
“殿下!小心!”
忽的又有亲随将士疾步赶上拉拽着朱友裕急往后撤。但朱友裕听得呼啸破风声袭至惊觉抬头,就见凌空落下一颗巨大的石弹疾速旋转着,旋即重重的在墙头上方。“轰!”的一声巨响溅起一片碎石而那石弹在惯性的驱使下仍往前翻滚着,碾了过去,当即便有三名士兵相继被压成一滩血肉!
又是一声激烈的撞击声起,石弹重重的撞在城门楼上正将一个距离朱友裕不过十几步远的亲随军士压在当中。那军士半边身子骨骼尽碎而立刻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嚎声!朱友裕被震得脑袋嗡嗡直响,他又惊又怒,也当即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却只得在一众军士的拉扯下,暂从开封北面城门上方撤离后退。
随着更多的石弹砸落也只得依附在城头上的守军当中,到处也有伤者声嘶力竭的惨叫声乃至各部将官急促焦虑的喝令声响起。本来密匝匝严整的阵列,到底也难以凭着血肉之躯抗住猛砸下来的巨石。但是越大多数守军军士随着石弹疾落的间隙也仍奋力在奔至城墙墙垛,顽强的进行还击拉动起一排排步弓射出如蝗群一般的箭雨从城头袭向城下的敌军部众。
虽然开封城城墙被打造得坚固厚实可是在敌军这等猛烈的攻势之下,早晚也难免要被砸得千疮百孔,而引发大面积的碎裂坍塌。
而另一侧大阵当中,李天衢勒马眺望前方的开封城,眼见这座城郭犹如在滔天巨浪中矗立的一块顽石,看来也尚还能支撑一段时日,这当然也都在他的意料当中。
无论做为守方还是攻方,如今城池攻坚战的经验也可说十分丰厚了,经李天衢思虑一番,到底还是采取了相对更为体恤士卒,不会填命而伤亡率更为惨烈的方式攻城。
而强行攻打坚固的城郭,在大多时候难免要付出巨大的牺牲,免不了要动用许多人的性命去填。指挥大量士卒蹬长梯攀爬,冒着箭雨落石,乃至城头上犹如一具具绞肉机,能飞快收割性命的城防守具向上攀爬,直至足够数目的士兵登上城头,还要经过近身浴血奋战抢夺城关...这到底也是冷兵器时代攻城战由来已久,还会延续下去的主流打法。
不过如今这等形势,就算朱温一方势力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可是以汴州开封为中心的中原地带军力大量折损,周围各处州府军心震恐,而只得采取守势。在这一段时期内,中原方面的梁军也很难再养回元气,而部署于关中、河朔一带的军旅鞭长莫及,何况还有晋军李克用,乃至蠢蠢欲动的蜀国王建以做牵制,朱温又率领文武百官仓惶西迁,也不必顾忌还有敌军精锐部众前来驰援。
李天衢心说今番我统领诸部精锐军旅兵临梁国国都,距离东面治下诸处藩镇路程又近,自然也可以有条不紊的动用大批攻城器械,只管猛烈的朝着开封城招呼过去。
而主持开封守卫战得朱友裕势必要死守到底,纵然也会不惜一切代价,趁着攻势间隙不断喝令民夫军士修补城防。可是如今位于泰宁军瑕丘的郑璠可也已奉命,统领神火都部众,携囤积大量的猛火弹、毒烟弹,也正往汴州开封行军而来......
如此己方大军,也有条件循序渐进的发动攻势。而且李天衢也很清楚,朱温向西迁移,又不愿轻易舍弃宣武军汴州这块他发迹崛起的根据地,尽最大的可能调动余部军旅固守城郭,那么也就势必会导致周围各处州府守备相对空虚。
现在也不妨双管齐下,委任麾下心腹大将主持开封攻城战事,以如今的军力而言,也可以分兵再去袭取临近汴州的其它藩镇地盘。
至于同时要攻取的目标,李天衢心中也早已有了主意,他缓缓转头,又朝着南面眺望过去,忽的长声念道:
“陈州宛丘,现在倒成了忠武军治所所在,当年我曾据守城郭,抵挡黄巢大军近一年之久,如今反而是要兴兵前去攻取...倒也是时候故地重游,而回去给三位恩官上柱香了......”
362章 此处城郭,还有很多旧识
仍是按着史载轨迹,继当年据守宛丘抗击黄巢的赵犨,乃至他兄弟赵昶、赵珝之后,继任忠武军节度使的,乃是当初曾伙同李茂贞等西北军阀挟持唐昭宗,而后又畏惧朱温势大,而选择降从的原镇国军节度使韩建。
由于如今忠武军下辖陈、许等几处军州,朱温吞并得镇国军藩镇,对韩建也算是厚待,遂有言“韩公是许州人,可以衣锦还乡”便打发他到了治所陈州宛丘,眼下也早已放弃了割据一方的君主身份,而成为梁国的节度勋臣。
李天衢大概也知晓这韩建的生平事迹,他擅长治政,也曾经打退秦宗权所部侵犯至华州的反军,而后招徕流民,不但发展地方,使得镇国军地界富庶安乐,还趁着挟持唐昭宗至华州期间凭经商得钱九百万缗,以保境安民闻名于世。
只不过另一面,韩建的确也曾把唐廷皇帝把弄于掌股当中,李克用遂也曾痛骂他“韩建天下痴物,为贼臣弱帝室,是不为李茂贞所擒,则为朱全忠所虏耳!”...而朱温、李克用之间为势不两立的世仇,韩建又极不受李克用的待见,他为图自保,当然也就只得倒向朱温一方。
至于当初同为“忠武八都将”出身的故交,蜀国皇帝王建,对韩建的评价则是“韩建非豹变之才,与朱温作相,宜也”...而朱温的确认为韩建于农、财、工等政务事宜有大才,本来也将会再转任其至梁朝朝堂中枢,格外恩泽优待,先后赐封为诸道盐铁转运使、司徒、侍中兼建昌宫使,甚至位列三公一品的太保,在梁国当中受封官爵荣禄显赫,也几乎没有人能与之相提并论。
所以按李天衢料想,退出群雄逐鹿君主序列的韩建,甘心降从于朱温而深得厚待,就算如今宣武军汴州危机,也波及到了忠武军陈州一隅,他也很有可能要顽抗到底而不会轻易降从。
不过李天衢要争取招抚的本来就不是韩建这个接替赵家三兄弟,而执掌忠武军军政大权的节度使。
陈州宛丘也如汴州开封那般提前得知敌军大举犯境,早已紧闭城门、严防以待。直到由李天衢亲自统领的军旅旌旗出现在宛丘守军的视野之内,大批的守城将士也纷纷涌上城头排开阵势。只不过比起开封方面的守军戎卫陈州宛丘的将校、军卒虽然也是神色凝重,可他们凝视远处敌军打出的旌旗,不少将士脸上也不由得流露出迟疑与矛盾之色......
而再度返至故地的李天衢,环视向宛丘城郭的轮廓乃至周围熟悉的景致差不多也有着相同的感受。
现在隶属于忠武军治所的梁军部众,恐怕大多都是陈州赵犨的旧部。换而言之,如今所要面对的很多敌人,当初与我却还是并肩作战,曾经力抗过黄巢大军的袍泽战友吧......
触景生情李天衢心中也不免十分感慨。所以如今即便势必要夺下陈州宛丘,李天衢也并没有打算从一开始便发动全力猛攻。而是要利用过往的关系与陈州守军打一打感情牌。
烈风呼啸,位于宛丘北面城门上方的守军将士与城外也已排开阵列的五万敌军遥相对持,天地间也是一片肃杀的景象。然而当城头上眼尖的将官眺望见对面阵中踱出一众军骑当中打出的那杆旌旗之上赫然绣着兖王李天衢的名号...本来严阵以待的守军阵列当中骤然一片喧哗声起不少将士神情复杂,朝着李天衢凝视过去之时,眼中却也不由的流露出敬畏之色。
毕竟除了赵犨,赵昶、赵珝这三位在当地最受军民仰慕崇敬,而皆是陈州乃至忠武军藩镇的父母官以外,当年力抗黄巢战事,就要属同样与赵犨三兄弟把守得一面城门,而曾迫退十余万反军的李天衢所立下的汗马功劳最多。
而排列在城头上方的梁军当中,队正、厢指挥使、营指挥使、都将...等诸级武职官员,这些年来积累资历在军中博得相应的地位。他们当中甚至还有不少人,曾经当过由李天衢亲自统领的小校、兵卒.......
宛丘城头上众多守军,也不由深感造化弄人。其中有名军校不住喟叹了声,旋即便道:
“李都将...如今已贵为兖王......当年与咱们弟兄一并出生入死,也深得赵家三位恩官的器重。本来都是过命的交情,可事到如今,我等本来是赵家恩官麾下的兵,却又成了梁国的兵,而旧日上官挥军杀至,彼此怎么就非要兵戎相见?”
那军校沉声说罢,在他身边不少将士也不由得点了点头。然而他们也都十分清楚,李天衢杀得二十多万梁军溃败,迫使朱温都已往西面转移,也正要趁势大举占据梁国宣武、忠武等诸藩领地。就算是陈州本地出身的将士,很早以前便是做为朱温的附属势力,如今身上更是到底穿着的梁军制式的衣甲...再次相逢,已经是战场上的敌人。而慈不掌兵,李天衢为了尽快占据忠武军藩镇治所,恐怕也只有不念旧情,而立刻向宛丘发动猛攻。
然而李天衢骑乘着雄壮战马,在城前兜了几圈,虽然彼此相距甚远,也尚看不清宛丘城头上万是否会有熟悉的脸庞...可李天衢寻思一番,忽然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旋即便发出振聋发聩的呼喊:
“陈州宛丘,当年孤也在此蒙受恩官提携,知恩赏识大恩,至今未曾忘却!而赵家三位恩官以咫尺之地,力抗黄巢十数万众,壮哉!而三位恩官本为唐廷忠烈臣子,上奉帝君、下抚黎民,忠武军民人皆感之,陈州旧部弟兄,当然也是心知肚明!
朱温贼子歼清流、弑帝君、灭唐祚,全因先前狡诈伪装,而蒙蔽过三位恩官鼎力相助。如今贼子原形毕露,天水郡公又为何悲愤而终,陈州旧部弟兄想必也是心知肚明!三位恩官倘若在世,也断然不会与窃国贼子同流合污!”
李天衢开口高呼,身后列开阵势的将士也立刻齐声重复自家主公呐喊的话语,声浪传达下去,又有数百人同声大呼,以确保宛丘城头上的守军能够清晰的听到李天衢所要传达的信息。
而城头上的一众守军听得个真切,人群中也立刻又引起一阵骚动。众多将士更为专注的侧耳倾听,就听见李天衢又高呼喊道:
“我等皆曾受三位上官恩情,自当秉承遗志,又如何能事从于篡唐梁贼?全因赵氏后代不肖子孙贪图权势,而投从朱温。陈州众弟兄既是行伍儿郎,奉从钧令,故而先前改投梁国,也是情有可原。
可事到如今,孤兴义军前来讨伐篡国贼子,兵锋所向,凶丑溃散!今时终究不免要引兵重返宛丘故地,但也仍念及旧日与陈州宛丘众兄弟的袍泽情谊,故而也不愿立刻兴兵攻打,而至阵前晓以大义,奉劝众弟兄不可执迷不悟,否则孤也唯有先礼后兵。
当初都曾听奉恩官钧旨,护国安民,本是军中同袍,如今倘若只得相互攻伐。三位恩官泉下有知,又会作何感想?”
363章 力保不失的因由,不是坚固的城墙,而是人心
李天衢一席话语,随着身后大批将士的齐声重复,而清晰的传入了城头上方的守军部众耳中。到底如今把守宛丘的梁军,绝大多数仍是当年由赵犨三兄弟带出来的旧部,李天衢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他们也都能感同身受。
如此城头上方议论纷纷的动静越大,宛丘守军再往城外李天衢所统领的大军军阵望去时,脸上敌意也明显消减了许多。可是就在这个时候,位于登上城门楼的阶梯左近,却忽的有人厉声叱骂道:
“喧哗什么?李天衢临阵煽惑,当真狡诈!我部忠武梁军将士,受陛下恩德,自当固守国土,不容有失!陈州诸部,也切不可动摇军心,违令者斩!”
忠武军节度使韩建,也在一众亲随幕僚的拥簇下,匆匆赶来。而那些听过李天衢招抚的言语,心中也已经开始动摇的陈州旧部将士见了,也只得噤声闭口,并纷纷避让分列,为韩建让出了一条道路。
而韩建行至墙边,他眺目朝着李天衢那边望去,面色阴沉沉的,一时间也是沉默不语。已是四五旬上下年纪的韩建,如今保养的甚是富态,虽然举手投足也有几分威仪,可是比起当初统兵打天下时的模样,似乎也少了几分能威服众将的气概。
起初秦宗权占据蔡州,招纳亡命之徒,韩建遂前去投戎入伍,累转至小校。随后又是机缘巧合,时逢唐廷权宦杨复光,得授任天下诸路兵马都监以讨伐黄巢,将当时还听命于朝廷的秦宗权驰援兵马分封为“忠武八都”,而以入蜀护驾为名,反倒在西北地界打响了名号。
韩建自幼又是个不识字的大老粗,当初最早做过秦宗权军中的小校,行军打仗时自也带着一股剽悍凶气。然而他随后也认了大权宦田令孜做干爹,执掌镇国军坐镇华州期间重学读书写字,直到熟识经史,竟然转型成了善于治政的权臣...尤其是曾被李克用先后杀得溃败,并在城头下方指着他骂不绝口之后,韩建心性转变,似乎也早已消耗尽了他当年东征西讨时的军人锐气。
所以等到朱温兴兵再前来要抢夺皇帝去时韩建压根不敢抵抗便直接缴械投降...如今再度让他统军御战,却是要做为朱温的臣子抵抗李天衢杀来的大军之际韩建内心实则也难免忐忑不安。
然而眺望片刻过后,韩建苦笑一声口中喃喃说道:
“李天衢,我当真也不想与你为敌只是到底已降从陛下做了梁朝臣子,嘿...终不能还要反覆下去,不战而降的事,我终究也只能做一次......”
韩建低声念罢也不便再向李天衢答话。他故作威严立刻又喝令陈州宛丘众将士务必要严守城关,不得有分毫怠慢,自己则坐镇于牙署,随时会前来督战。虽说如今是敌强我弱,可是韩建寻思自己只能死守而有机会抵挡住李天衢大军猛攻的理由则是:
陈州宛丘,到底也曾力抗住黄巢十几万大军如今非但粮秣充足,城防也比当初更为坚固。李天衢又要分兵攻打汴州开封而由他亲自统领杀至城下的,估计则有四五万兵马...陈州一万五千守军当年对抗十余万反军既然能长达近一年之久如今城内兵力相当眼下想必也能抵抗住李天衢。至于后事如何,眼下也只得走一步、算一步了......
然而李天衢在宛丘城前高声招抚一番,眼见对方至少眼下似乎并不打算轻易献城投降,也想到了如今坐镇忠武军藩镇治所的,毕竟是以往与他没什么交情的韩建。真要是强攻,宛丘又能撑多久,李天衢与韩建的见解也是完全不同:
当年赵犨能够死守住孤城力保不失,非但是因为他未雨绸缪、早做准备。同时以他的声望,能够激励得守军将士众志成城,决意死战到最后一刻。然而如今你韩建,可又能及得上当初赵犨在陈州军旅中那般的威望?
返回行军大帐之后,李天衢又吩咐下去,命令诸部军旅随后两日,将晓谕招降的兵檄拴缚在箭矢上,从四面射入城中。两日之后若还没动静,则进行攻城,但攻势缓平,以震慑为主,逐步向宛丘守军施压,同时在关注城中动静。
陈州旧部将士,眼下还有所顾忌,所以不会立刻哗变倒戈的理由李天衢也很清楚。赵犨、赵昶、赵珝兄弟三人,当年的确极为感念朱温兴兵来救的恩情,不但为其立生祠于陈州,日夜参拜瞻仰,彼此还结成了亲家。所以陈州乃至如今忠武军藩镇,的确与梁军一直处于亲密和睦的关系。
然而朱温弑帝篡位的野心提前暴露,使得当时尚还在世的赵珝义愤表态,却落得个被自家子侄后辈架空软禁,而悲愤身死的下场。陈州旧部军旅对此事不可能毫不知情,但是心中纵有怨尤,三位恩官尽皆逝世,诸如赵麓、赵岩、赵縠...等赵家子嗣也都投至朱温梁朝中枢齐享荣华富贵去了。所以如今的守城部众,也就只得接受现实,转变身份接受梁军收编。
可是如今李天衢情知自己的出现,也会使得当初曾共同死守宛丘的守军心思再度动摇起来。现在的问题就是,被空降过来,接管陈州旧部的韩建,凭他的治军手段,以及如今在忠武军的威望,又是否仍能促使宛丘守军会抵抗到底?
按李天衢寻思,韩建当然没有那个本事,因为按原本轨迹,他就是因兵乱而死在此处藩镇的。
如果按原本的史载,十几年后,朱温将忠武军更名为匡国军,并由韩建兼任陈许蔡观察使,承诺绝不会限定任期以及更改他统掌的藩镇,就相当于默认韩建劳苦功高,在梁朝国都眼皮底下做得个权掌一方的土皇帝。
而韩建在梁朝朝堂中枢为官治政,虽然干的是风生水起。可是恰逢梁朝政权交迭的动荡时节前后,藩镇内部都已经相继急报有变乱频发,但韩建这个当年统掌一方的藩镇节度,似乎是干惯了文职,而治军的手段早已退化一般,他根本未做防备,随即麾下马步都指挥使便发动兵变,就在衙署内将韩建杀死。
被李克用揍得哭爹喊娘、连连告饶,面对朱温又选择不战而降,直接称臣的韩建,现在就相当于五维能力里面的政治猛涨,而指挥能力早已滑落得不成样子。他又是顶替了被陈州旧部奉若神明的赵犨、赵昶、赵珝哥仨接管藩镇,眼下威不能服众,大军压境之际,凭韩建如今的能力恐怕也难以稳定住军心。
李天衢能够确定的是,如今占据宛丘守军大半军力的陈州旧部袍泽,他们绝对不希望与己方军旅只得厮杀到底。偏偏韩建硬着头皮只能抵抗,那么由我慢慢的施压,促使守城主将与军旅之间的分歧越来越大...那么终将会导致何等结果,心中大概也能有个数。
是以按李天衢旨意,次日一早,陈列于宛丘城前的军阵鼓声大作,诸部军旅向前挺进,却也只是行至彼此攻守器械、硬弓弩机的射程范围边缘便停下了脚步,一张张晓谕招降兵檄,都被拴缚在了去了锋簇的羽箭上,旋即齐射而出,犹如雨点一般疾落下去,也有不少羽箭直越过城墙、射入城中......
364章 军心所向,由不得你不依
头两日,惊慌正要组织抵抗的宛丘守军眼见从城外射来的,仍是劝降的兵檄,这才心下稍安。城头上诸队弓弩手,乃至操控巨弩的军士力夫,也都无意反击。哪怕仍有韩建的亲信幕僚前来督战喝令,守军有意拖延的拈弓搭箭,校正床弩之际,城内施发兵檄的军旅也已然按部就班的退守到了射程范围之外。
这两日内,会聚于宛丘城墙左近的将士交头接耳,暗地里来往的愈发频繁,经议论得出的结论依然是:与李天衢兵戎相见,实在不值得。
然而韩建督令守城部众仍要抵抗到底,第三日,李天衢所部攻城军阵前列,便又横列开十几具投石炮具。沉重的石弹轰然抛飞出去,只几轮攻势,却是集中砸在宛丘耸立的城墙上,看来也并没有校准方位,而意图朝着城头上聚集的守军将士予以猛烈的打击。
虽是有惊无险,但守军将士也发现城外大军阵列开始徐徐调动。越来越多的重型攻城器械被排列在阵前,另有大批的步军蓄势待发。李天衢此举,也无疑是要向宛丘守军传达出一个讯号:我眼下还没有发动猛攻,但也不会一直等下去的。
先礼后兵,李天衢顾念当初的袍泽情谊,先是以安抚交涉,可如若不成,到底还是要使用强硬手段攻城的。
如此一来,宛丘守城将士心态更似是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偏偏主掌藩镇的韩建仍是不肯降从。再僵持下去,注定也只能要与李天衢兵戎相见,陈州旧部当中统掌兵权的几员将官终于悄然会聚,合计如何部署,以避免与李天衢反目为敌......
宛丘北门,城门楼中,周围也尽是陈州出身的军士巡哨值守。他们各个神情警惕,只是比起城外结营扎寨的李天衢所部大军,这些军士防备的,却好像是同样身处于宛丘城内,个别从它处调拨而来的梁军部曲。
城楼当中,摇曳的灯火之下已经聚集了九名隶属于忠武军都将、营指挥使一级的武官。眼见周围并无外人其中一个生得络腮胡须的都将当即忿声言道:
“如今的兖王,当年的李都将...俺可就曾在他帐下效过力!出城奇袭巢贼军寨还有那一年下来几次在城头上与敌军白刃血战兖王或许不会记得,可全凭他指挥有方又曾数度突阵杀敌救还回咱们弟兄性命,俺只怕当年便已战死哪里还会有今日这般造化?
就算是此一时、彼一时可这毕竟不是赵家三位恩官要与兖王反目为敌,咱们也是为势所迫做了梁军将兵。若要与当初的上官为敌,老子第一个不答应!难道就因为韩建那厮执迷不悟,我等弟兄便只得受驱使去与兖王厮杀如此丢了性命也太不值得!”
那都将话音未落,便立刻引起众位一众同袍连声响应。旋即又有个营指挥使接茬道:
“那韩建虽然也的确善于治政,可他本为镇国军节度使,犯阙胁持昭宗皇帝,当初赵家恩官不也曾叱骂他大逆不道?而陛下......”
话说到一半这营指挥使顿觉不该再尊呼朱温,遂压低了声音立刻改口说道:
“而那朱温当初以勤王救驾的名义也要挟持天子,向韩建兴师问罪。那韩建惊恐畏惧不但降于朱温,还将犯驾罪责尽推到节度副使李巨川身上。也足见这厮寡恩薄义实非值得投效的上官。就算朱温当初有恩于我陈州可是他的确得位不正弑杀唐廷帝君与前朝公卿的手段也忒歹毒了些。
天水郡公因朱温指使而被软禁,随后忿怨病故,咱们兄弟也是心知肚明,赵家那两位恩官泉下有知,又会作何感想?相较于与咱们弟兄曾同生共死的兖王秉性,谁更值得我等卖命,这不是一目了然么?”
先有两人表态,其余将官踊跃发话,也尽是极力赞同。几乎还没出一刻的功夫,聚集起来密议合谋的陈州旧部将官,便已经打成了一致:开城迎李天衢入城,就此倒戈易帜,就算那韩建不肯,便聚众趁夜杀入牙署!
戌时三刻,倒在卧榻上的韩建辗转反侧,仍旧难以入眠。李天衢大军兵临城下,他焦虑忧心,神经一直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而且看过李天衢派兵射入城郭的兵檄内容,韩建这才想起,这个杀到眼前的劲敌,当年也正是陈州宛丘的都将出身。
陈州旧部将士,又有多少人会被李天衢煽惑?韩建也无从知晓,他只知道长此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如果抓几个有军心动摇倾向的军将以杀立威,就怕更会激起守城将士的排斥心思。毕竟当初向朱温降服称臣之后,镇国军藩镇的嫡系军旅,主要仍旧驻守本地,而他这个被空降过来的忠武军节度使,现在麾下统掌的,绝大多数并非是由自己带出来的兵。
好歹有了几分睡意,韩建终于合眼,寻思着明日还须早些起来,关注李天衢又将会有何动作,对于宛丘守军也须想出个恩威并施的对策...然而卧房之外,忽的隐隐喊杀声穿入耳中,韩建登时便如受了惊的兔子一般,立刻从卧榻上窜起身来,他瞪大了双眼,仔细侧耳倾听,阵阵杀声却愈发的清晰,倒让韩建能够确定这并不是幻听!
“来...来人啊......到底何事喧哗!?”
情急之下,韩建只着贴身小衣,半耷拉下去的发髻还松蓬蓬一摆一晃着,眼下也顾不了那许多,他赤脚奔出了卧房,还没奔出数步,骤然间便又听见几声牙署幕僚、小吏仆从的惊呼求饶声传来!
韩建怔怔的光着脚又行出一段的距离,直至来到牙署正门附近,又听见外面激荡的白刃相击之声不绝于耳,期间还夹杂着哀嚎惨叫声响起。有几声惨嚎也让韩建听着有些耳熟,似乎也正是随他一并前来忠武军赴职的心腹牙将所发出的!
忽然间,牙署大门猛的被撞开,又有几具尸首翻滚着倒将进来。韩建骇得惊呼一声,连退数步,又见大批的军卒鱼贯而入,并立刻擎起手中寒芒霍霍的利刃,朝着自己这边大踏步的涌了过来!
人数上占据守军当中大部分的陈州旧部将士,迅速控制住了宛丘各处城关,并且对从它处调拨而来得个别部曲突下杀手,立刻又将忠武军治所牙署围得个水泄不通。
而杀入府中的将士瞧见韩建,便连忙上前将其给制住,几把明晃晃的钢刀架在了韩建的脖子上,其中一员都将便厉声喝道:
“韩节帅,非是我等贪生怕死、见利忘义,只是咱们弟兄本来就未曾打算弃唐而做这梁国的兵!姑念节帅虽赴任未久,好歹算是施政有方,我等遂也不害你的性命。只是韩节帅既然执迷要忠于朱温,我等陈州旧部却是不肯,如今也唯有得罪了。
眼下北门同袍已大开城门,接引兖王大军入城,事已至此,也只得擒执韩节帅去见兖王...纵然你勒令我等徒劳抵抗,但陈州宛丘,乃至忠武军藩镇自此降从于兖王,此事已经注定,如今也由不得你不肯!”
365章 攻城夺地,拓疆千里
当年抵抗黄巢十几万大军全力猛攻长达一年之久的陈州宛丘,如今不出三日的光景,便已为李天衢所取。
被绑缚住的韩建由陈州将士押解,来到一众驾轻就熟来到牙署中的人马面前,他浑身颤巍巍的,缓缓抬头看去。就见周围火把光芒的映射之下,有一个被众骑所拥簇的汉子似笑非笑,也正朝着他这边望来。那个人的身份自然也是呼之欲出,韩建惨然一叹,又缓缓的低下了头:
“兖王轻取宛丘,我终究是败了,只是却万万没有料到会败得如此之快......”
李天衢俯视过去,打量着垂头丧气的韩建,忽的说道:
“韩公当年也是一方雄主,更是联决西北军阀李茂贞、王行瑜犯阙挟持天子,一时声势崇贵,非比寻常藩镇节度。可当年朱温出兵前去抢夺唐廷皇帝,你不战而降,如今做为梁国臣子坐镇忠武军,却是意图要与孤抵抗到底...看来比起孤,韩公更是惧怕朱温啊......”
“...在下当年的确权迷心窍,到底唐室暗弱,与李茂贞、王行瑜既能挟制天子,以为权势声望,亦将凌驾于天下诸藩之上。可王行瑜为晋王所灭,李茂贞被陛...梁...朱温所杀,在下侥幸苟存,方知实非可与天下雄主竞争的人物......”
韩建虽然心存侥幸的仍要对抗李天衢,但是他先前明明把镇国军藩镇领土管治得富庶兴旺,却放弃抵抗,单骑赶赴城外请求朱温允许其降从,把自己好生经营的地盘拱手相让。所以韩建的秉性,当然也不是被俘之后仍旧骂不绝口,而能凛然赴死的人物。眼下终究已经落在了李天衢手中,他立刻服软,又连声说道:
“不才不自量力,也全因朱温与我有旧,便以礼相待,赦免在下当初犯阙大罪,厚封赐赏也不曾怠慢...方今对抗大王,虽是螳臂当车,可屡番反覆降从,又是有负朱温先前恩情,到底不能为天下所容。如此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大王曾于宛丘力抗贼众大军,而后诛杀黄巢,名动天下。原来忠武军陈州旧部仍然甚是崇敬兖王。在下既为败军之将本来如何处置,都应毫无怨言只是顾念不才家小上下...恳请大王......”
边说着韩建双膝一软,也正要跪地叩首而向李天衢求情讨饶。李天衢却把手一挥,立刻又道:
“且住韩公也不必如此惊慌。你说欠了朱温的人情可按说当年镇国军藩镇,为朱温轻易占据。韩公苦心经营,治下领土、军旅、钱粮、民户不是皆被他兼并?而你终究难以守住陈州,孤以为你也不必再以梁国臣子自居了。
方今我军大举反攻征讨朱温自是战事要紧。孤自会派遣部曲护送,还请韩公至兖州暂住一段时日。待班师之后,孤也要与韩公好生长谈一番才是......”
听李天衢如此说罢,韩建也能确定连同妻儿老小,不会因为试图顽抗而被悉数处死。而且听李天衢话中意味他也能觉察出自己非但不会被杀,只要诚心愿降仍能得提拔重用...心里的大石终于落下,韩建顺势连连叩首称恩道谢,感激李天衢的不杀之恩随即又有一队军士上前奉命去将韩建亲族家眷乃至被俘虏的幕僚看管起来。
李天衢注视着韩建离去的背影,心中则暗付这厮生平事迹的确也有不少污点。勾结李茂贞、王行瑜胁迫唐昭宗弄权,事后还将罪责一股脑尽推给镇国军节度副使李巨川,也足见他没个担当,而大难临头时不会念及君臣情分。
但是结合一个人所有曾做下的事,往往很难分明的断定他秉性善恶。韩建执掌一方,也能体恤民间疾苦,打理得治下本来战乱之苦的百姓能够安居乐业,评价他能够造福于民,这话也完全没有说错。
何况韩建利用经商两年间能得钱九百万缗,主持长安重建事宜同样也是成绩斐然。他单方面某项能力或许不及张全义、高郁等人,可却是农、商、工等诸多方面能力兼备的全才。再考虑到韩建本不识字,出道之际又是秦宗权麾下凶兵恶匪中厮混出来的大老粗,结果历经近二十年的光景磨砺,他竟能蜕变成为治政能臣。当真也可说是士别三日,就当刮目相待。
虽说韩建曾将皇帝把弄于股掌之中,那也是分人看待。唐昭宗李晔锐气尽失、愈发懦弱,可若是换成狠厉好杀,的确也有雄才的朱温做主子,韩建服服帖帖的一直也都不敢动歪心思。李天衢心说此人可用,而且还有大用,那么也就务必要让韩建明白:
你现在身家性命,由我做主,而且无论眼下还是以后,我所建立的政权,一直要比朱温的梁国更强。
处理韩建过后,李天衢接见倒戈献城的一众陈州旧部将官,当中倒真还望见些熟悉的面孔。仍是以当初所部上官的态度相待,鼓舞勉励,但凡率领部众开门献城、制伏韩建的忠武军将官,自然是一律加官进爵、另赐厚赏。
而夜半夺城,也惊动了宛丘城内不少百姓出来一探究竟。而李天衢也早已派遣诸部轻骑沿着街坊高呼晓谕,声名如今陈州治所已经易主。除负隅顽抗的守城兵卒之外,兖王也决计不会纵兵袭掠侵害无辜黎民,望各位乡亲休要惊惧,各安其便,只管照常过活便是。而大多当地居民,在听闻宛丘竟然如此快便被李天衢攻取的反应则是:
什么?果然是兖王...当年的李天衢李都将挥军占据了宛丘?哦,那没事了...也万幸这场仗了解的快,否则还不知要被困在城中多久时日。
毕竟宛丘当年除了赵犨、赵昶、赵珝这三位父母官以外,守护得城中百姓没有似周围数十州无辜民众那般,被黄巢大军杀尽屠绝,当初官居陈州都将的李天衢也同样是功不可没。
次日晨时,宛丘百姓劳作生计如常。若是撞见李天衢麾下将士,到也有人主动上前送水送粮,以示亲近,倒也颇有些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的架势。
而陈州旧部降将,在陪同李天衢去向赵犨兄弟三人的庙陵上香祭拜之际,便禀明如今忠武军藩镇下辖陈、许、汝三州。由于先前赵犨属于朱温的附庸势力,仍保有在藩镇治下军队编制任免的自主权。
所以当年死扛过黄巢侵攻那场战事的陈州各级军将,随着赵犨由陈州刺史又被擢升为忠武军节度使,这些年下来累功升迁,所以在许州、汝州军中任职的,也多有当初一并参赴陈州保卫战的同袍旧识。
而朱温也万万没有料到他二十多万大军一败涂地,只得往西迁移。如今不但汴州开封险急,路程相距不远,也暴露在李天衢大军面前的宛丘也已献城归从,那么夹杂着许多陈州旧部将官的许、汝二州,也依然可以先去安抚招降。
何况现在治所被攻占,节度使韩建也已被擒俘,想必忠武军其余两处州府,也会望风而降。再往南,本来由吃人魔王秦宗权所掌控,而以蔡州为中心的诸处州府。为朱温兼并之后并没有设立藩镇管治,而是由梁国直辖掌控。
所以倘若李天衢速取义武军藩镇,南面各州府与梁国隔绝,兵力有限、军心动荡。要取之,想必也会容易许多......
366章 千疮百孔,你撑不下去了
也正如预料的那般,不数日的功夫,许、汝两处州府治所相继接受李天衢的招降,选择献城易帜。要一统忠武军藩镇治下其余县坊,过程也必然会是轻而易举的。
几乎在同一时刻,西北面也有捷报传来。葛从周统领天平军牙军趁势进取,又途径义成军往西,杀入河阳军地界。如此封锁水陆要隘之地,也势必要彻底切断河朔方面王镕、罗弘信、李罕之、王处直几处附庸于朱温的割据势力与梁国的联系。
结果与忠武军的情形也有些相似,葛从周这边正筹谋策划,如何调兵陆续攻克河阳军治下诸处县坊城郭,进而一举夺下河阳军藩镇呢。结果却听闻得快马传来军情:坐镇洛阳的节度使大开使臣,已经主动派出使者,表态愿意降从,自此情愿接受李天衢的收编。
麾下众将听闻战报,皆以为是意外之喜。不过李天衢在得知如今官居河阳军节度使那人的名头之后,心说那厮选择不战而降,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因为方才进献河阳军藩镇,选择降从的那个人,本来是昭义军节度使孟方立的从弟孟迁。
昭义军长期面对河东晋军的军事威胁,李克用也是势必要将南面这块接邻的藩镇领地兼并下来。早些年节度使孟方立便因兵败而自尽身死,他从弟孟迁被推举为节度使留后,可是仍然不敌晋军遣使,也曾向朱温请援过。
而后李存孝为晋军先锋,所向披靡大破昭义军,孟迁终究保不住地盘,遂也只得降从于朱温。按其史载轨迹,他也的确曾得朱温安抚,被任命为河阳军节度使。
只不过如果是按正史的进程走下去,孟迁这厮在朱温、李克用之间反复横跳的太过频繁。他向朱温请过救兵,而是后来因形势险急,转手又立刻选择卖队友,擒执住前来支援的梁将梁兵进献于李克用以求自保;倒向晋军了吧,在梁军大举北伐李克用期间,坐镇天井关的孟迁却又立刻开门投降,为梁军做带路党攻打河东政权中枢所在太原...直至北伐晋国不利,他便顺水推舟的再反水倒向朱温。
朱温本来就是猜忌好杀的奸雄又怎会容得孟迁频繁背反?是以这厮按史载的结局便是“太祖恶其反复无常,杀之”。
鼓破万人捶、树倒猢狲散。孟迁属于那种典型的骑墙派朱温、李克用进行拉锯战无论是谁一时占得上风,他就立刻倒向那一方而且丝毫不会顾忌自己是不是临阵倒戈的太频繁了些...李天衢心说中原方面现在由我压制住了朱温,在大军犯境的险情之下以那孟迁的秉性他立刻投降倒戈,这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相较于好歹还硬着头皮打算抵抗一番的韩建,这货更没有节操。李天衢寻思孟迁也并不算什么能力出众的人物,眼下毕竟拱手让出河阳军有功索性先打发他享清福的闲职而绝对不能委以军权镇守要隘,日后孟迁但凡有什么风吹草动,便也如朱温那般立刻做了他。
值得一提的是,孟迁的兄弟孟道降从于晋国之后,却是一直忠心耿耿甚至还与李克用结成了亲家。其子孟知祥迎娶克用女为妻,而于晋国改号后唐之后日渐显贵而后李存勖灭了王建建立的前蜀政权,孟迁这侄儿孟知祥却趁机又据蜀地自立为帝史称后蜀。直至宋太祖赵匡胤发兵攻伐,孟迁的侄孙孟昶向宋朝投降国祚也持续三十多年。
至少眼下而言确保河阳军藩镇也能为己方势力艘兼并。考虑过如何调兵部署继续进取南面诸处军州之后,李天衢挥兵折返,就相当于绕着北面汴州兜了个圈子,而再度与持续攻打开封的军旅会师之后,便已发现汴州开封高耸的城墙明显破败了许多。
此刻开封城墙一面,也已是千疮百孔、满目疮痍,夯实打筑的墙砖有大面积崩落,城关周围有不少位置已经垮塌。经历朱友裕督令派发民工用木栅与砖石火速修筑,围绕着这些坍塌垮塌处也是终日忙前忙后。
奉令持续攻打开封的心腹将领,也尽皆出寨恭迎李天衢班师回来。其中王彦章率先站出身来,奋声报道:
“大王,朱友裕疲于应对我军攻势,前几日派遣死士趁夜出城,意欲破坏我军攻城器械,却已被存审兄弟看破他轨迹。五千袭营梁军,反遭我军伏击,几乎尽数歼灭。如今开封守军更为沮丧,想必攻破城关,也是指日可待!”
李天衢含笑点头,又勉励陆续建功的几员将领,随即又长声说道:
“如今郑璠率领神火都押送猛火、毒烟炮弹,也已抵至开封城下。忠武、河阳两处藩镇尽为我军所取,几乎也成了定局。如今时机成熟,也是时候向开封发动全力猛攻。
而朱友裕既是朱温亲子,也必然要顽抗到底,孤便成全他城在人在、城破人亡的死战决心,再取下汴州开封,也足以宣告天下,我军雄霸中原,也是时候谋划下一步的大业了......”
次日,李天衢再度策马矗立于大阵当中,举起手中横刀,向着前方的汴州开封遥遥一指,本来密集列阵的大军顷刻间便动弹了起来。一拨拨庞大的军阵整齐地向前涌动,各部将士齐声喊杀,并推动着诸般攻城器械不断的向前挺进。
开封城头上方,虽然在朱友裕的督令下,守城梁军迅速又摆开阵列,要将无数的利箭倾泻出去。双方进入彼此射程之内,乌云般的利矢顿时腾空而去,还有床弩先是吱嘎嘎上弦的声音便已十分浑重,旋即发出锐利的破风声,似乎也足以震破人的耳膜。一支支格外硕长的弩箭齐出,也呼啸着朝着开封城墙席卷而去。
大批的投石机在军士的操控下也开始发动起来,一块块沉重巨大的石块被高高的抛出,也发出让人闻之心悸的呼啸声,从空中疾落坠下,重重的砸落到城头上,非是碾压得一地血肉,便又砸得大片的砖石碎瓦崩落!
这一次的攻势,李天衢返程会师之后,率领所部大军立刻朝着开封城头进行了压制性的打击。大批守军猝不及防,被砸得骨断筋折,甚至被碾成一滩血肉。蹲在箭垛碟墙下的士兵,虽然仍要趁着敌军猛攻的间隙进行反击,可是众多石雨势不可挡的坠落下来,就算他们藏身在墙垛后侧,若是时运不济,身子也仍要随着砸下的石弹溅起的碎石抛飞出去,当然也不免心惊胆战。
而让开封守军部众更为心惊胆寒的是,旁边不远处哗啦啦的崩动声愈发响亮,大片的城墙饱受石弹冲击,已是摇摇欲坠,而不免要引发大面积的塌方!
“快!那边的城墙眼见便要坍塌,立刻命力夫前去修补!”
不远处一名梁军都将见状,又立刻焦急的高呼起来。然而他话音未落,便听得身边一名军校惊慌示警道:
“都将!小心!”
那都将惊觉抬头,就见十几枚炮弹直砸过来,不过份量较之轰击城墙的巨大石块看起来要小了几圈。估计劲道势头,应该不足以当即砸塌此处依然坚固的城墙,那都将虽与周围一众军士,又立刻伏低身子,躲在箭垛碟墙后方。
然而待那些炮弹凌空落下,有一枚砸在那梁军面前数步,他隐约的似看见上面附有燃烧的火引。砸在地表上也,并没有发出剧烈的撞击声,听起来更似是浑厚的酒缸瓦罐砸裂得碎响......
然而明火点燃迸裂挥洒开来的液体,轰得一团红光暴起,那都将连同周围军士瞪大了双目,眼睁睁朝着一团猛火,正朝着他们扑面而来!
367章 城关塌倒,犹如天崩地裂
冲天的火光连成一片,大批的梁军士卒顷刻间被猛火所包围。烈焰焚身的滋味当真是痛苦至极,无论都将、指挥使,还是寻常士兵,身上一旦沾染根本无法扑灭的火焰,尽皆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嚎声,他们在火焰中疯狂挣扎着,远远望去却好像是在不停的手舞足蹈。
又有不少火人倒头从城墙上直栽倒了下去,直接摔死,倒也能立刻免除那种不停被火焰灼烧身体、吞噬血肉的痛楚!
经过好研究火器的郑璠改良,如今由投石车抛射出去的猛火弹,皆是由加厚加大的瓦罐装盛猛火,准备投射出去之际再点燃附在上面的火引。以尽量避免对面床弩射来的长弩箭赶巧不巧射中囤积的炮弹,反而要在己方军阵中引发火势。
火引取几撮加粗,埋在瓦罐上一处凹槽,确保在空中疾速坠落时不会被劲风吹灭,而猛火弹固然加固,但是材质所取瓦罐,遭受猛烈的撞击也会立刻破裂开来,盛在其中的猛火油溅射挥洒,遇到明火时所能产生的烧杀敌军的效果,当然也是可想而知的。
尤其是守城战中,敌军汇聚在空间相对有限的城墙上方,一旦有猛火弹凌空砸下,落在人群中立刻引发火势,这也足以让中招的敌军立刻陷入混乱。
如此这般,李天衢观望战局,就见对面开封城郭上处处火光迸起。从远处开,城关上一批批小人身上燃起红光,动作的更加频发,旋即一个个火苗直从高耸的墙头摔落...那般场面让人望之也是格外的惊心动魄。
李天衢忽的想起,他在前世曾经看过一部电视剧叫,里面讲的就是不良帅稽查秘密组织以“阙勒霍多”为名意图焚烧长安,实则正是利用猛火油进行计划。剧中对于猛火油的威力未免有些夸大,可是如今由郑璠改良,并且是在大规模的战事当中,利用大量投石机施发出去的猛火弹燃起成片的火海,那种视觉上的冲击也要强烈上太多。
凶猛的火势,所形成的热浪也让附近的守军仓惶着不住后退。然而从城关上疾射过来的床弩弩矢,对于城墙攻城部众也能造成一定的杀伤。忽然极为凄厉的呼啸声袭来一支长弩矢凿中高耸的投石机同样发出激烈的撞击声。
旋即木材折裂时吱嘎嘎的响动声格外清晰,抛石机的机架连同支柱间固定的横轴迸裂顿时轰然倒塌也顿时砸死了四五名闪避不迭的兵卒。李天衢军阵前列,也有将官大声的号令避闪同时注意着囤积的猛火弹、毒烟弹以大橹硬木掩盖,装盛在轮车也随时准备转移。
毕竟除了火器炮弹方面李天衢所部装备的攻城器械也还没有对现今时节守城器械能构成科技碾压的效果。床子弩、投石机,虽然比起强弓劲弩威力更大、射程更远,但是也只能锁定敌军大概的位置,无法形成精确打击。
由朱友裕所率领的守军不遗余力的试图破坏敌军排布于阵前的攻城器械也能造成一定的杀伤。可是当李天衢阵中频频又施发出猛火弹...一处城关上,有几员军士操控着床弩,焦急的校正位置,正要朝着城下施发过去时,忽的一枚猛火弹也准确的砸将下来。
轰的猛火暴起,那几员军士当即也被烈焰包裹住而他们操控的床弩也正在被火焰吞噬着,用不了许久也将会化作一摊焦黑的废墟!
更何况,阵前投石机再度施发出来的炮弹又砸向开封城关各处。虽然是以纸和麻皮所包裹而外涂沥青、黄蜡是以破坏力有限,可是却点燃了黄蒿、马粪、硫磺乃至几味毒草所制成的毒烟弹,被抛射到空中时,便已拽出一条长长的黑线,落在开封城前上各处,顿时形成风吹不散的浓密黑烟。
周围守城梁军士兵吸了一口,顿觉双目刺痛、咳嗦不止,驻留片刻,便激烈咳嗦的好似要把肺都要吐出来。也有些士兵吸入的毒烟多了,更是无法呼吸、口鼻流血,直至扑倒在浓烟当中,当即便昏死了过去!
反观开封外侧,众多以浸湿的麻布捂住口鼻的军士甫一点燃毒烟弹,便立刻将其投射出去,持续朝着开封城进行不间断的打击。
按着李天衢部署,针对前方城墙遭受重创最为严重,而最容易崩塌的位置持续猛烈的轰击,同时毒烟弹、猛火弹频繁发射,也是有效的阻截周围守军调度,而试图顶住压力火速抢修摇摇欲坠的城关险要。
激烈的攻坚战事进行到了现在,李天衢观望战局也正如他所预料的那般...如今向开封发动全力猛攻的,也足足有十几万大军。就算此间原本的梁国国都,城防险要,更胜陈州宛丘许多...但是李天衢心说我统领的,可不是如黄巢那般缺乏重型攻城器械的流寇军旅,也早为攻克要地名城而做下准备,仗打到了这个份上,你朱友裕可还有什么手段能够应对!?
而朱友裕悲愤不已,的确已是无计可施。
没有办法再涉身险地,只得从城门楼退出,而在城门后方督战指挥。朱友裕急的浑身冒汗,声嘶力竭嗓子都已喊哑了。然而他焦急的朝着四周环视过去,就见高耸城墙上到处非是烈火腾腾、便是黑烟滚滚,而麾下守军将士撕心裂肺的惨嚎声,也持续不断的传入他的耳中......
更让朱友裕心里一突的是,喀啦啦...砖石碎裂变得愈发响亮的声音传入而出。位于他右边的大面积城墙,先前便已经过两轮修补,但是抢修的速度,却赶不上敌军炮石猛烈打击的速率,已有大片的碎石滑落,那一片区域的城墙崩塌,也比旁边城关要挨上了一大截。
随着朱友裕又是疾令声起,被胁迫在不远处等候,而强征来的大队百姓民夫,又在守军的威逼喝令下搬运石块木头来,急于加筑修补城郭。他们也只得尽快踩着下方崩塌的砖石废墟赶上,接近所能要打稳根基,让这一片岌岌可危的残破城墙继续支撑下去。
然而一颗猛火弹,划过了崩裂塌下一块的城墙,直直砸在了那一队民夫当中。烈焰暴起,就连在远处观望的朱友裕,也都顿觉他双眸被映得一片亮堂!
杀猪般的惨嚎声响起,大批民夫被火焰吞没,他们弃了手中砖石硬木,疯狂摆动身子,不断跑动着,徒劳的试图将身上的火焰甩脱下去。而周围的同伴骤然见得这等惨绝人寰的场面,眼见猛火又要波及到自己身上,哪个还肯在此处等死?也浑然不顾周围梁军挥刀挺枪的威胁,而顿时做鸟兽散!
“轰!!!”
又是一颗沉重巨大的石弹,狠狠得砸在那一片残破不全的城墙区域,已经崩裂塌下一截的城墙,喀啦啦砖石碎裂声更是响亮,紧接着轰然巨响,便好似天崩地裂。连带着城墙上又倾倒下来一片,上方闪避不迭的一些守军士卒立足不稳,当即坠落下去,身形顿时被扬起的漫天烟尘所吞没......
开封城墙,也终于被轰出了老大一处缺口!
368章 战争的残忍,人性的慈悲
“嗵嗵嗵嗵嗵嗵......”
“杀!!!”
眼见得前方开封城墙被轰开大片的缺口,城外大批蓄势待发的将士齐声呐喊,随着激荡的战鼓声响起,也纷纷朝着前方涌杀了过去。
开封城破,敌军又是士气高涨...朱友裕面色煞白,他也很清楚打退要从城墙缺口涌杀进来的敌军,随即再抢修城关抵抗下去的机会恐怕也是微乎其微......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朱友裕忽的想起,自己的父亲朱温于仓促撤离开封之前,所对自己嘱咐的话语:
“吾儿...开封城是否能死守得住,朕也全要仰仗你了...这是我朱家的发迹之所,又如何能轻易为李天衢所占?不够如今形势险急,朕当然也很清楚...倘若汴州开封终究守不住了,我儿须当预先布置薪柴设于城内各处,待敌军强攻进来之前,便点上把火,尽可能焚尽城内宫宇房舍。
财帛粮秣,与其为敌军所取便都不必留,开封百姓若是转要做李天衢治下子民...能烧死多少,便烧死多少!若能焚尽了开封城最好,也决计不能白白便宜了李天衢那小儿!”
朱友裕当然也很清楚,自己的老子就算说不上是爱民如子,但是他也知道要壮大实力,务必以民为本的道理。起码由朱温接掌宣武军以来,治所汴州逐步富庶繁荣,百姓也能安居乐业,这也是他朱家东征西讨,能够维持补给的重要倚仗。
可是朱温对于敌对势力治下黎民,也完全是另外一副嘴脸。他从来不会顾忌以屠城的手段震慑威胁,也能打击得对方人丁民户锐减...如此说好听了是杀伐果断,说不好听便是残忍狠毒,所以黎民百姓在朱温眼中,更像是重要的战争资源,我得不到的,以及要被别人抢去,那就不妨都毁灭掉。
然而对于自己父亲的指示,朱友裕只遵从了一半。
由于己方二十余万大军溃败得实在是始料未及,朱温狼狈撤返回汴州开封,既然笃定心思要西迁养回元气,也务必要赶在李天衢大军趁势封锁住各处道路要隘之前。
所以朱温生怕被托慢了行程,汴州开封百姓挟裹不走,自己好生经营,积累得财富、军粮等海量的辎重,同样无法尽数转移。
囤积财宝玉帛,乃至军资粮秣大多是被存放在了朱温多少年来不断兴修扩建的宫宇当中朱友裕已经预想派遣军士于四处布下薪柴。可是他也并没有按朱温的旨意做下部署,而意图烧尽开封百姓的家园基业......
往日在汴州开封城中行走市井间百姓安居乐业并与自己亲近来往的场面还历历在目...朱友裕一直相信无论由他父亲所建立的梁国无论是以什么手段,到最后就算不能一统天下、终结乱世但好歹也能维护得治下中原各地百姓能有稳定的生计。
即便统兵打仗,决计不能心慈手软战争中的附加伤亡终究难免...可是朱友裕怀揣着一份信念所以掉过头来残害与自己相处时日甚久的百姓,这种事,朱友裕做不出来。
毕竟朱友裕按史载“宽厚待人”,比起他那个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的父亲也多了一份悲天悯人的秉性。
开封钱粮财物、辎重军资纵然不能为李天衢所取...可是无辜百姓历经乱世动荡,受的苦已经够多了...父皇,当初因我未曾奉您旨意而猜忌...事到如今,儿臣愿为我大梁赴死,这也是最后一次要违背您的旨意了......
朱友裕心中感慨念着也有一众军士立刻涌将上前,并心急如焚的问道:
“殿下!敌军眼见便要涌杀入城我等又当如何!?”
“...调遣一队军士,放火焚烧内城宫宇当切记不可波及到周围百姓房舍,至于其余部众......”
朱友裕面色凛然坚定眼中也满是一股壮烈赴死的决然之色他随即又奋声说道:
“便与我一并前去抵御敌众大军纵然机会渺茫,城墙塌了,我等便用血肉之躯筑起壁垒,拼到最后一兵一卒,也要拒敌于城外!众儿郎,你们可又愿意与我赴死决战!?”
就算是心思万般险急,甚得人心,而极受军中将士推崇的朱友裕此言一出,周围大批梁军将兵闻言,也都决然奋声高呼:
“我等往日深受殿下恩德,今时也到了拼死报效的时候!血战不退,誓要与殿下同生死、共进退!”
此时此刻,城外李天衢诸部精锐步卒,迈着整齐的步伐向前疾进,眼见便要攀爬过崩塌的城墙缺口。倾塌的碎石累积,虽然也有近一人的高度,但是架上短梯与踏板,也足以上大批的军士迅速的涌杀过去。
而饱受炮弹轰击的周围开封城关,残余的守军将士也很清楚李天衢的军队立刻便要大举攻城了。哪怕整个城头被轰击得面目全非,处处崩碎塌陷的程度不一,也仍有不少被烧焦了半个身子的同僚在地上翻滚不停的辗转哀嚎着...仍有不少梁军守卒从城头上破碎的掩蔽处仓促钻出身来,眼见敌军早已进入弓箭射程之内。便抽出一枝枝羽箭。立刻朝向城下施射过去!
李天衢麾下,大批步卒便如奔涌的怒涛,他们擎起手中盾牌,抵挡着从上方射来如雨的箭矢,已然飞快的向前涌杀。
虽然也难免有兵卒中箭,不断的扑倒在地,但是如今不必在以丈计的高耸城墙上攀爬,冒着滚木擂石、利箭弩矢、沸油滚汤...填命才能攀上城头,只管向前猛冲,破碎城头上的守军,也根本无法阻止攻城部众杀入开封城内的步伐!
然而大片崩塌的城墙缺口另一侧,也有大批的梁军士卒封堵了上来。诸部将兵,抢在朱友裕的身前,拼着要戎卫他们所推崇的殿下安全,率先要踩在城关的废墟上与敌军进行白刃血战。就算以自己的血肉之躯去填、去堵,尚还有一丝机会,便要死战到底!
眼见大批的梁军守兵,踩着堆积的碎石裂瓦,也正朝着自己这边涌杀过来,李天衢方面,前阵的刀盾手部众当中忽的也有一队队军士窜行而过。在同僚部曲的掩护下,郑璠瞪目切齿,亲自赶赴前阵,想到又能近距离观看由他研制的火器对敌军造成的烧杀效果,脸上神情更是意兴勃发!
夹杂在眼前要与敌军进行白刃战的刀盾手部众阵中,听得郑璠一声令下,诸队神火都军士也尽皆抡起膀子,皆以旋转加速度的力道,纷纷甩出了手中的物件。
众多盛满了猛火油得瓦罐,当即砸在冲在最前面的梁军士卒身上。一时间啪嚓声不绝于耳,有些士卒被砸得头破血流,而随着瓦罐一一破碎,更多的梁军顿觉身上被粘稠的液体所覆盖,那种触感当真让人十分的不舒服。
最先率部冲杀封堵上去的一员梁军都将面色立变,在经历过猛火弹的轰击之后立刻察觉到敌军又要使出什么手段。
然而还未待那都将疾声高呼示警,前方李天衢所部步军阵中,便又一支火箭骤然射出,“噗!”的声射中了一名身上沾满了猛火油的士兵,几乎在同一时刻又是“轰!”声暴起,熊熊烈火,又在誓死要封堵住城墙缺口的梁军部众前列燃烧起来!
纵然你们各个要死战到最后一刻,猛火加身、焚烧血肉,可还能再拼死硬撑下去!?
369章 虽是敌人,这是我能给予你的尊重
熊熊烈焰当中,大批的梁军兵卒挣扎、扑倒,集结起来的阵型也迅速崩散。然而也有几个士卒发了狂性,即便浑身被火焰包裹,也嘶吼直朝前面扑去,试图抱紧前面的敌人,尽量要使得猛火在对方阵中蔓延开来。
然而眼见要扑杀如城中的部众反而暂退,同时李天衢所部又有大批的弓弩手赶上,暴风骤雨般的利箭弩矢又朝着破碎的城头与城墙缺口倾泻而去。高处又探出身子的梁军守兵纷纷中矢扑倒,猛往前冲那几个浑身浴火的士兵也悉数倒在了地上,尚还没有集结成密集的人群封堵住缺口,便已付出了巨大的伤亡代价。
待前方火势稍缓,李天衢麾下的攻城部众,便又开始发动凶猛的攻势。一员营指挥使奋力高声喝令,正指挥所部打头阵的儿郎尽快扑倒城里去。忽的却有凄厉的箭鸣声袭至,一支狼牙箭簇射穿眉心,那营指挥使刚有所察觉,便已仰面栽倒,当即毙命。
两名攻城将官也相继扑倒,前赴后继的将士继续朝着前方冲击,就见同样善于骑射的朱友裕怒目叱喝,催马绰弓,此刻也不会摆起梁国皇子的架子,他身先士卒,率领着梁军残部,仍旧抱着必死的决心奋力拦堵过来!
攻守双方,都直直的往前撞去,开封城门缺口这一带人喊马嘶、乱作一团。然而李天衢这边后继增援上来的队伍源源不绝,仍旧奋力向前与同僚合拢,也势必要将前面不要命的梁军部众彻底歼灭。而朱友裕催马疾冲,也没入了人群当中,便如寻常士卒那般厮杀了起来。
双方混战之处,烟尘弥漫,兵刃相击之声,嘶吼咒骂声,乃至被搠中剁着的将士闷哼惨叫声混杂在一处,乱哄哄的劲响也在开封城关左近回荡不绝。
不怕死,绝不意味着不会死。就算开封现存的守军,仍在朱友裕的奋力鼓舞下继续拼命搏杀,可是他们无法抵挡住城墙缺口处大批敌军涌杀的势头,不由得节节后退。而且每退一步,也都会大批士卒战死于当场。
已经竭尽所能,对扑杀入城的敌军造成了一定的伤亡。朱友裕胯下战马被几支长枪狠狠搠中,悲嘶着扑倒在地。骑弓箭囊遗落,迅速站起身来继续厮杀的朱友裕手中马战长兵器也被打落,他当即又抽出了腰挎的佩剑继续血战,哪怕亲手斩杀了二十多名敌军,可是仍然紧紧戎卫在他身边的梁军士卒也是越来越少......
已经杀得头昏脑涨,朱友裕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不由得已经退至临近城门口的长街上。恍惚间,他又听见城门缓缓被打开的闷响声起,不但众多敌军从城墙缺口仍旧源源不断的涌杀进来,他们又抢占城关,大开城门。李天衢乃至麾下众多将领,在大批兵马的拥簇下,也势不可挡的要开拨入城中。
周围梁军亲卫,被杀得也与自己隔绝开来。朱友裕悲愤望向前面的密匝匝的敌军,他的身形也显得格外的寂寥...罢了...死战至今,终究还是守不住开封,与其被擒受辱,莫不如......
朱友裕凄然念罢,他也很清楚李天衢麾下诸如王彦章、符存审、张归厚、刘知俊、王重师、安仁义...等一票虎将都将陆续杀入城中,凭自己更是难以抵敌。他旋即横起手中佩剑架在脖颈上,眼见便要自刎。
忽的却又一支羽箭从涌杀入城中的军阵内袭出,又挟裹着锐利的呼啸声激射而至,锋利的箭簇准确的砸在剑锷发出“铛!!!”的一声劲响,朱友裕顿感虎口剧震,本来正要割破自己脖颈的利剑,也当即脱手坠地!
可恨!那李天衢,是想生擒活拿住我?士可杀不可辱,这也未免欺人太甚了!
朱友裕又惊又怒,眼见迎面数百军士,又朝着自己疾冲而来。他怒吼一声,身子就地一滚,顺手抄起了坠地的利剑,旋即便又挥斩了过去!
首当其冲的士兵一怔,一抹寒芒便顺着他的面庞划斩了下来。朱友裕继续趁势赶上,利器剔开血肉的闷响声起,利剑又刺穿一名军士的胸腔,旋即再割破另一员兵卒的咽喉。然而朱友裕拼死奋战的过程中,他背上挨了一刀,腿股也被一枪搠中,身上鲜血横流,他满是血丝的眸子里,那抹悲愤之色也变得更为浓郁......
然而拥簇着李天衢已涌进城内的一众将士,他们的眼睛也都紧紧的盯着前面徒劳抵抗的朱友裕。虽然周围尚还有些梁军亲随嘶声怒吼,奋力要杀出一条血路前去戎卫朱友裕。但是毕竟敌我军力相差悬殊,李天衢麾下众部军士更是士气高涨、骁勇善战,到头来梁军将兵仍要抵抗,也只有被悉数歼灭的下场,当然也就无法再护卫在他们所推崇的主将身边......
李天衢麾下众多将官,大多摩拳擦掌,打算要冲杀上去,轻易擒俘住朱友裕。可是武勇冠绝三军,每逢战事也最好冲锋陷阵的王彦章,他凝视着在绝境之下仍旧死战不休的朱友裕,脸上却露出一抹迟疑之色,似乎也不屑于在这个时候乘人之危,去捉拿那手到擒来的敌国皇子。
而且王彦章脑中,蓦的生出一股蹊跷的念头:
还真是造化弄人,当年若不是有幸先与大王相见,我可是打算要去宣武军投奔朱温的...如今既然与梁国为敌,纵然势不两立,杀阵上厮杀也决计不可心慈手软,但我当时如果笃定心思,而已经投从了梁军...若是也落得朱友裕这般处境,不也是要奋力死战,为了所投效的主公拼命到最后一刻?
罢了...这个战功,我不必去拿,也莫不如与梁军在战场上真刀真枪,硬碰硬的见真章,如今胜负已定,又何须我出手?
然而在另一侧,安仁义手中依然擎着硬弓,他方才施射,一举击落了正要自刎的朱友裕手中长剑。如今他那一对招子也仍旧紧紧盯着对方,一支利箭也搭在弓弦上,眼见便要拉开,而随时再会朝着朱友裕激射过去。
就凭我神箭手段,被盯住的目标,要你死,你便死,可是要活拿住你,你便是想死,却也死不成!
眼见朱友裕做困兽之斗,仍要抵抗,安仁义正打算再放箭射穿他的臂膀,以方便军士将其擒拿。然而紧绷的弓弦慢慢拉开,闪烁着寒芒的箭簇缓缓抬起,正要向朱友裕瞄准过去之时,忽的从旁有一只手探出,搭在了安仁义的硬弓弓身上。
安仁义立刻侧目望去,然而瞧清了阻止他放箭那人,便不由立刻诧异的问道:
“大王?按您旨意,不是授意我射箭制住那朱友裕,再将他给生擒拿下?”
李天衢伸手拦住了安仁义,他先是默然不语,仍旧定定的凝视着前方在一众军士的围攻下形单影只,却仍旧在奋力厮杀的朱友裕。过了半响,李天衢才叹了一口气,随即又长声说道:
“罢了...本来孤心想晋王长子,既然是被朱温所害,也不妨擒住这朱友裕,而将他这朱温的长子交于晋王发落...不过孤改了主意,既然这朱友裕执意不肯屈从,求仁得仁,就成全了他便是......”
370章 贤子身死,梁国以后的祸端
已经杀得伤重体虚,依然拼命挥舞着长剑厮杀的朱友裕,忽的又发觉本来不断涌杀上前的敌军部众停止了攻势,与自己拉开了一定的距离。
虽然周围也仍有麾下儿郎搏杀时所发出的怒骂是、哀嚎声隐隐传来,但是朱友裕已经被团团包围,四周明晃晃的兵刃朝向这边,诸队弓弩手微抬军械,一对对满是狠戾之色的招子也仍落在自己身上...朱友裕的处境,依然是上天无路、下地无门。
然而过了片刻,朱友裕又见敌军一众将领拥簇着身披戎甲锦袍的汉子踱到阵前。李天衢与其两相对视,随即高声说道:
“孤曾听闻你为人秉性,有别于你父亲朱温。体恤军民、也颇受百姓与士兵爱戴,虽说朱温竟也曾猜忌你这个智勇兼备的长子,可你到底是梁国朱家的人,孤便欲招降,你也定然不肯。
如今你既已兵败,孤不劝降,如此你这据守开封抵抗的主将身死,对我军阵亡的儿郎也有了交代。便给你自刎的机会,而这,也算是孤对你的一份敬重吧......”
“如此说来,我倒要多谢大王成全了?”
朱友裕惨然一笑,虽然已是十分虚弱,可他仍尽量挺直了身板,似乎在临死之前仍要维护着自己的尊严:
“我既已许下诺言,誓与开封共存亡,今日终究不敌大王,难免城破,也自当赴死。只是虽然我梁国大伤元气,中原诸处藩镇难免要为大王所取。可是父皇退守关中,以他的雄才伟略,我大梁绝不会亡!终有一日,也将东山再起,还会杀回汴州开封的!”
锋刃凄寒的长剑,终于搭在了脖颈上,朱友裕面色决然,仍旧瞪视着李天衢,旋即发力一划!猩红的血液登时激溅喷出朱友裕的身子也直挺挺的向后方倒了下去。
然而先前被自己的父亲无端猜忌,甚至险些被杀朱友裕仍是忍辱负重为了家业,以及他所相信的国家大事死战到最后一刻。哪怕犹如一颗弃子终究也难免一死...可是人之一死,万事皆休决然赴死的朱友裕倒在地上之后他的脸上却似浮现出一抹释然轻松的笑意。
什么宏图霸业、恩怨情仇,与父亲乃至众兄弟之间的纠葛...至此,也都与我无关了......
而李天衢瞧着朱友裕决然自刎赴死,心中也难免感慨之余更是想到朱温自毁根基。本来朱友裕无论是人品还是才干又是他亲生的长子,也最适合做梁国帝位的继承人。可正是因为朱温太过阴毒猜忌,朱珍、李唐宾...乃至很多本来忠心能为他所用的将才,现在还要再加上这朱友裕,不得不说也都未免死得有些不值。
然而从敌人的立场看来如今朱温实力锐减,就算退守关中长安仗着险关尚还能够支撑下去。可他现在也已是四五十岁的年纪,要重新夺回霸权也势必更要殚精竭虑。
现在的朱温固然仍能凭着他的能力尽量稳定住局势,可随着他年事渐高也要愈发重视选择他的继承人这一问题。朱友裕终究还是死了那么他梁国由于嗣君的选择而会爆发出来骨肉相残的祸事,终究也仍将按着原本的轨迹发生吧......
到了那时,梁国国力也更会因为内耗而急转直下。
只眼下看来,朱友裕既已自尽,那也就意味着汴州开封此处原本的梁国国都,也已为李天衢所占据。
371章 争嗣君,我将无所不用其极
本来是朱温后妃居住的宫宇,却有人对朱友裕的死而拍手称快,这也登时骇得身旁一妇人连忙喝止道:
“吾儿噤声!郴王到底是皇上长子,隔墙有耳,若是让皇上知晓,那又如何是好?”
连忙出身劝阻的那妇人,虽然如今容貌也仍保养的甚好,且一身衣裳华贵,可她原来本是营妓出身。身份甚是低微,却于朱温在外行军打仗,而途径亳州之际被招去服侍,就此染孕。如今看来起码在梁国也可说当年是怀了龙种,是以自此身份也是水涨船高。
而这妇人当初虽然做得是以色娱人的勾当,她觉得自己能得到朱温宠幸,而且还为他诞下次子,这辈子也已是贵不可言了。加上有朱温正妻张惠做为后宫主母,这妇人也尽量避免闹出什么宫斗是非。所以自己的亲儿子直言兄长死得好,也当即惊得她出言喝止。
然而她的儿子缓缓转过头去望来,那妇人却当即一愣。眼见面前这现在也还不过十二三岁大小的亲骨肉,随着年纪渐长,他言行举止也已流露出几分狡诈与老成。这妇人也固然知晓,自己这儿子不止是生得与朱温形貌酷肖,若是思索亦或怒发之际,也已能看出他眉宇间透出一股阴狠与毒辣......
只不过,自己这儿子在朱温与其他众兄弟面前,向来都懂得掩饰自己的情绪。而他私下里会流露出来的另一副面孔与做派,几乎也只有她这个做母亲的知晓。
方才甫一对视,这妇人似乎从她亲儿子眼中也捕捉到一抹怨恨,所以登时愣在当场。随着亲生骨肉年岁渐长,她也感觉到自己的儿子愈发的陌生...而这个妇人的儿子,则正是朱温的亲生次子,如今身为梁国郢王的朱友珪。
哼!若不是你当初做营妓婊子的勾当,父亲膝下众亲儿义子当中,我又怎会时常受人轻视!?
朱友珪心中怨恨的骂了一句,可他面上仍挤出了几分笑意:
“母亲勿忧,宫女内侍早已被清退出去,如今就你我二人,不止走漏什么风声。我那大哥朱友裕...嘿嘿虽说他曾被父皇猜忌可惜还是保得性命在,而朱友裕久在外掌兵又是嫡长子就算是被父皇冷落,也仍有可能争到嗣君的位置。所以他不死我睡不着觉啊.....”
都是朱温的亲生儿子,可是朱友裕生得相貌堂堂虽然长相也与朱温有几分相似可继承的,似乎也是他老子行军打仗时那份能招抚军心的威仪;反观朱友珪倒更似是继承了朱温阴狠、狡诈、无赖的一面,他身材相对矮小,时候流露出的神情也更为猥琐市侩。所以随着年岁渐长朱友珪开始意识到自己的一众兄弟同时也将是他争夺继承皇位的竞争对手之际,他对身为嫡长子,同样能力出众,深得人心的朱友裕嫉恨猜忌,便一直没有停止过。
虽然已经颇有心机城府可朱友珪现在毕竟还只是十二三岁的年纪,所以他自觉有什么想法下意识的也总要与人分享。所以朱友珪寻到自己母亲这里来,又阴声说道:
“虽说朱友裕之后还有朱友文,他先是被父皇任用为度支盐铁制置使如今司掌全国的钱财粮食...只恨我这等年纪也尚还无法出仕拉拢朝中臣子。不过朱友文为父皇义儿螟蛉之子,又如何能继承皇位?
至于朱友贞、朱友璋之流,还要小孩儿几岁。我也有信心能争得父皇宠信,也绝不至让他们成为孩儿争取嗣君的阻碍!母亲,难道就不盼着我能继承大统,到时您不也贵为皇太后,而争个母仪天下么?”
朱友珪之母闻言却不禁皮面一红,她到底还清楚自己是什么出身,有今日这般地位已是命中造化。什么皇后皇太后,营妓出身的母仪天下?这怕是要遭世人耻笑吧?她遂踌躇了片刻,随即又忧心忡忡的说道:
“吾儿已是梁朝宗室子,母亲也都不多贪图什么,你我如今地位尊崇,又有何不好,还何必非要去争那嗣君之位?父皇的脾气,你也晓得,倘若触恼了他......”
“...罢了!母亲也不必再多言,以后如何做,孩儿自有分寸。若是没有半点指望还罢,可是眼下来日继承帝位的机会,已是近在眼前,我又怎能放手错过?”
气恼之下,朱友珪怫然甩袖,满面不喜之色,而与他母亲作别便要离去。便如他老子朱温那般,能让朱友珪完全信任的人很少,然而对待自己的母亲,他情感却又太过于复杂,不但对于她当初营妓的身份甚是排斥鄙夷,更恼恨于寻常兄弟间偶尔也会投射来异样的目光。
一方面,朱友珪身为梁国宗室子,是皇帝朱温的次子,更是如今嗣君的有力争夺者之一。然而另一方面,朱友珪深知由于自己母亲的身份,只怕也会有人在背后讥讽他做“biao子养的”,那种自卑与怨毒的情绪,也随着他的年龄与日俱增,性情也难免变得愈发的偏激与阴毒......
而朱友珪一边往宫外行去,心里一边发狠念着:父皇当年不过是一介乡间无赖,起于群盗之中,尚还能灭了唐廷,做得大梁皇帝。而我虽为营妓之子,如今却也贵为宗室皇子,要争取帝位,不也是更为容易?
可恨那李天衢...虽然使得朱友裕战死,也是为我除一大患,可是他却侵吞得我梁朝大片疆域。有朝一日,就算我继承帝位,却失了宣武军等大片富庶领土...但是父皇当年能做到的事,我也必然能够做成!他能从无赖做到皇帝,我又为何不能从梁国宗室子,做到一统中原江山的九五之尊?
现在重中之重,还是要好生迎合父皇,以确保他尽快定下帝位嗣君的人选...可恨比起母亲,父皇到底还更是宠爱皇后那个碍眼的娼贱妇,所以眼还需要隐忍些,有些事,尚还不可大张旗鼓...不过但凡有机会,无论什么手段,我也都能用得出来!
倘若真能如偿所愿,父皇眼下四十五六的年纪,而以我现在这般年齿,尚还等得起...到了那个时候...父皇也就该放手由我执掌国家,而安心的去了吧......
※※※※※※※※※※※※※※※※
长安宫宇当中,有人心怀鬼胎。而朱温眼下还是专注于调遣人手,布防于长安以东潼关的险要去处,起码仍旧能够维持得西北面大片江山不失,也有日后反攻回去的指望。
而李天衢方面,在陆续又兼并得忠武军、河阳军、宣武军几镇疆土之后,不但着手于安排各处司署官吏,调度屯驻兵马,安抚民心等事宜,又派遣快马试图尽快与北面晋军李克用取得联系。
毕竟位于义成、河阳两处藩镇联通黄河以北的渡口要隘已经夺取。李天衢也早已具备发兵北上的条件,而李克用方面也要尽快收复失地。如今战略形势上转为主动的一方,双方联军,能确保彼此之间来往顺利,现在势必要打通攻克的区域,已是正好横在河东、河阳两镇之间,位处于后世山西省、河北省南部的昭义军藩镇。
372章 屈指可数!虎将史先锋!
昭义军藩镇,做为河东军通往中原的必经要道之一,也是李克用以往重点要攻伐的区域。昔日节度使孟方立被杀得大败,只得饮鸩自杀,随后其弟孟迁仍要不敌晋军,终究让李克用吞并了藩镇几乎全部州府。
然而晋军逐步兼并昭义军期间,虽然陆续派遣了许多心腹前去督管藩镇事宜,可是当地时局却一直动荡不安。早些年前,最先便是李克用为了尽快能够招抚当地民心,便派出他从弟李克修前去主张政务。
而李克修生性节俭,起码做起事来低调踏实,可恰恰因为他不好奢华,接待他从兄的排场也甚是节俭,反而激得李克用那暴脾气以为是李克修有意轻慢,遂指着他鼻子臭骂一通,又以藤条一顿暴打...李克修也受不了这委屈,遂大病一场,终究一口气没上来,于三十一岁的年纪便在家中气死过去;
然后李克用要任命他兄弟李克恭主管昭义军,他倒不似李克修那般节省低调了,反而是横暴不法,激得当地民怨沸腾,而酿成了兵变,李克恭终究也在动乱当中为叛将所杀;
再接下来...便是李存孝做为先锋大将,重挫孟迁,一统昭义军藩镇领地。却恼恨于李克用偏向与他势如水火的李存信,遂自称昭义军节度使留后,已有脱离晋军独立的倾向,这也终究为自己招致来杀身之祸;
李克用却因李存孝之死而万般悲恸,席宴上赐死毒杀了接管昭义军藩镇的康君立。不但晋军指派到这块地界的节度使,到目前为止就没有一个善终的,由于当地时局一直动荡混乱,饱受兵灾战乱之苦的黎民百姓对于晋国的印象,也实在好不到哪里去;
然而再到李克用任命心腹宿将薛志勤接管昭义军,却也终究因年事已高而卒于任上...依附于晋国的残暴军阀李罕之瞧准了时机,立刻反水出手...昭义军藩镇治下诸州黎民,在这个时候才迎来了他们生命中惨绝人寰的厄运......
如今李天衢于中原重挫朱温,位于河朔地域的梁军不得已也唯有进行战略性的收缩,终于也到了憋着满腹怨气恨意的李克用大举发反攻的时候。
而目前隶属于昭义军治下,由于险要的地理位置,正史五代时期本来就是梁、晋,乃是汉、周朝主要争夺的泽州地界也已有一路晋军经过高平(后世山西省晋城市代管县级市)郊野便立刻向正做迁移的梁军发动凶猛的攻势。
无数只铁蹄狂暴的叩击地表,震动得这一片郊野山林振动不休。这一拨晋军锐骑兵发突然可以看得出统领马军的将官把握战机拿捏的恰到好处。梁军完全被杀得个措手不及在敌军骑兵犹如狂风暴雨的冲击下,约莫五千马步军很快便被分割成几块首当其冲的梁军士卒,也在由以骑术见长的河东晋军的冲击下一排排的倒地丧命!
“杀!!!”
但见一员骑将瞪目厉喝白袍银甲的扮相却因溅染了不少敌人的鲜血而染得点点殷红。已然催马猛冲,直直就要往梁军溃动的人群中最密集的位置凿去,这员骑将生得有棱有角的面庞,镌刻般五官分明倒也甚是端正。
只不过若说他英俊帅气吧...此时冲杀起来眉宇间却是杀气腾腾观其貌相气质便知是个敢打敢冲的狠人,而且这骑将抡刀剁人,倒毙在马下的敌军越多,他脸上那喜上眉梢的欢心鼓舞之色便愈发的明显。看来也是个嗜战如命,而杀得越激烈便越是兴奋的牲口!
锋利的刀刃劈开了空气,扬起一道血珠再度发出刺耳的尖啸,照着当面一员梁军骑将的头顶劈斩而下。
那骑将倒也是临危不惧架起手中的长枪,便试图硬铛下威势霸道狂猛的这一刀。
“喀嚓!!!”
一声脆响那梁军骑将手中本来经过油浸加工也甚是坚硬的长枪枪杆竟然一触即断。反观那晋军虎将的刀势好似未受半点阻碍寒芒疾落,自从梁军骑将的头顶劈入,直至将他的身躯切成了两截,而点金盘龙刀的刀势未竭,仍旧顺势而下,连人带马便当即分成了四段!
这员晋军虎将冲杀之势实在是太过引人注意,咒骂声又从四面同时响起,几员梁军将官率领所部军士挥舞着兵刃,也尽皆向这边疾冲过来,霎时从不同的角度,诸般军械便一并照着那晋军虎将身上招呼过去!
“好!来得好!!”
晋军那员虎将兀自战意高昂,他低声嘶吼,手中那柄沉重的点金盘龙刀上下翻飞更为激烈。他虽然也夹杂着花刀的路数,舞刀来犹如风飘玉屑、雪散琼花,霎是夺人眼目。然而刀使得好看归好看,卷动的刀芒翻滚,依然势不可挡,锋刃所过之处,梁军马步军众也如波分浪裂那般,纷纷倒毙丧命!
另一员自恃勇力的梁军骑将仓促抵抗,结果硬抗了五六招,他的身子便完全陷入进那团翻滚旋舞的刀芒寒光当中。“噗!”“噗!”、“噗!”...接连利刃割肉的闷响声中,他左膀、右臂连同半颗脑袋当即被削落,残肢抛飞坠落的同时,躯体上夹杂又喷射出着如泉涌的鲜血!
大发神威,当即又亲手斩杀不下二十多个梁军将兵的那员晋军虎将又被溅了一脸的鲜血,却无更引得凶性激发,他瞪圆了似乎杀至眼红的招子,又嘶声怒吼道:
“梁贼汴狗!往日我晋军所积攒的恨意与怨气,时至今日,也终于要与你们连本带利算个清楚!!”
在这员晋军虎将身后,大批的将士更是战意高昂,纷纷嘶吼着催骑卷动涌杀过去。有不少老兵朝着前方望去,就见那员仍旧冲杀在最前线的所部先锋将领,就算尚还有所不及,但是也让他们不由得联想到往日河东勇冠三军的绝世虎将李存孝......
然而这员虎将继续撒欢似的继续破阵砍人,他忽的却想起一事,也不由暗自腹诽道:
嗯?是了...本来宣武军汴州是朱温那囚攮的老狗贼巢,所以我晋军儿郎骂梁贼汴狗惯了,可是听闻俺晋国的友军夺下汴州,而兖王当初授任义成军节度使之际,便就与父亲交好,向来也与我晋军同仇敌忾。朱温狗贼得爪牙固然该骂该杀,不过现在再骂汴狗...貌似倒也有些不妥当了......
管他呢,眼下切先不管那许多,也尽管奋力杀敌便是。兖王占据义成、河阳两处藩镇,截断汴狗...粱狗与河朔那干没卵子爪牙之间的联系,如今他那边也发兵渡河要来襄助,协同歼灭粱狗,乃至李罕之这个背信弃义的畜生。
朱温狗贼竟然连宣武军老家都丢了,还真如父亲所说,那兖王...又何止是不可轻视?到时候也正可以会会他麾下的将才,早听闻那王彦章有万夫不当之勇,也不知与我比试,谁又能更胜一筹......
这员晋军虎将一边杀得面前一众梁军亡魂丧胆,连连退却,一边还有余力寻思着。而此时既然有这般想法,他自然便是方今李克用帐下最受重用的宿将白袍史敬思之子,也以“史先锋”的诨名而扬名于军中的史建瑭!
373章 李天衢那厮,以后不可尽信
史建瑭摧锋破阵,仍然十分生猛。手中长刀电闪一般疾劈斩出去,有一员梁军骑将的手臂顿时被肢解开来,他甚至还没有回过神来,鲜血顿时暴涌而出。而当那骑将捂着胳膊正要惨嚎出声,旋即扑杀而至的河东锐骑,也立刻挺起七八支兵刃,一并将他搠杀下马!
紧紧追随者史建瑭的骑兵一直挥舞着手中军械,在人堆当中左砍右杀,一股股鲜血激溅飚射而出,逐渐将周围一片染得个通红,惨叫声持续不断的响起。慌乱的梁军阵中不但无数双脚四下乱踏,还有不少士兵被推搡到底,正遭受着自己同伙的践踏。那般模样当真已是十分狼狈,这片郊野现在也颇有一股屠宰场的意味!
自从李存孝背反,随后由友军李天衢擒获,再交由李克用之后,似乎晋军在这一段时期便走的都是背运。面对死敌朱温,晋军连连受挫,河中之战惨败,河朔诸镇倒向梁国一方,李罕之那白眼狼叛变,甚至就连李克用的亲生长子也被害死......
然而谁都有势起势落的时候,朱温于中原大败于李天衢,牵动得河朔方面也只得选择收缩势力,李克用不但有了喘息之机,也已然能反手再度向梁军发动猛攻。
而晋军就好像是一个善战的勇士,先前却束手束脚,只得护住身上要害,被人按在地上痛打了好久,然而诸部军旅儿郎仍然善战,如今盼来了反击的时候,仇人相见、分外眼红,那股子立刻要发泄尽满腔怨懑的狠劲爆发开来,所以奋战杀敌的破坏力,当然也是可想而知的!
史建瑭仍旧催马冲杀,他目的所在,是要尽快斩杀这一拨梁军的主将,以促使敌军阵列彻底崩散。很快的他便锁定了目标又是意兴高昂的一声高吼,便急喇喇的拍马又破阵冲杀了过去!
反观另一边梁将王虔裕遥遥的与史建瑭的目光对到一处他的心却不免咯噔了一下。
与如今在梁国倍受重用的牛存节情况有些相似,王虔裕起初是于在唐廷、黄巢之间反复横跳的诸葛爽聚徒于青、棣间攻剽郡县之际,本为琅琊临沂出身的他在那时起选择投军入伍。而后辗转至河阳军藩镇于诸葛爽病死李罕之、刘经争权之际于牛存节先后投归了朱温。
而王虔裕本来以狩猎为业,少有胆勇、多力善射,也曾有助朱温征讨黄巢余党时连拔数寨、擒获万计,乃至抗击侵掠陈许、亳...等诸州的秦宗权贼军立下不少战功。然而今日遭遇晋军奇袭王虔裕不但立刻察觉到对方来势汹汹尤其是那员亲自撞杀入阵的敌军虎将,也明显要比他骁勇厉害的多!
咱们就是靠征战沙场博个出身的,要力挽危局,不是也仍旧要拼下去!?王虔裕狠狠的啐骂了一口,旋即抄起手中骑弓立刻拽满了弓弦,嗖的一箭便朝着史建瑭当面招呼了过去!
准头、手法还成,可是我晋军中精于骑射的好手如云我也见识得多了,你这蠢汉却不是在班门弄斧!?
利箭飕飕的射来史建瑭挥舞着手中点金盘龙刀看似轻松写意的一一拨落王虔裕施发的利箭胯下战马仍旧疾驰如飞,很快便冲至那个神情有些急迫的敌将面前。而王虔裕也只得匆匆收了骑弓,从马鞍得胜钩上擎起长枪,便与史建瑭激战到了一处!
梁、晋双方聚集于王虔裕、史建瑭周围的将兵,在一度恶狠狠撞杀混战起来,而从场面上看,已是晋军明显占据得优势。
激荡的金铁相击声不绝于耳,王虔裕在苦苦抵抗着,而史建瑭在交锋中也立刻察觉到眼前的这员敌将虽然有些本事,但是在这等形势之下已然心浮气躁,马上使枪的手段也未免有些莽撞了。史建瑭并非是一味猛打猛冲的莽汉,为了尽快击杀得这员梁军主将,他心中也已经有了主意。
点金盘龙刀劈斩下来的动作看似慢了几分,王虔裕以为敌将中门大开,有机可乘,便厉吼一声,立刻挺枪直搠。然而史建瑭轻易扭腰闪避,一手带住手中长刀,另一支手,却是摸向了腰挎的那条虎眼竹节钢鞭......
趁着王虔裕一枪搠空,好似直要撞入怀里来,而招式用来,在这片刻的功夫难以闪避之际。史建瑭抄起虎眼竹节钢鞭,也发出一声震人心魄的大吼,钢鞭顿时在空中划出一道乌黑的弧线,重重的砸击在王虔裕的头顶!
“喀嚓!”清脆的骨骼碎裂声,与浑重的金属砸击声在同一个时刻响起。王虔裕当即乌珠迸出,非但头戴的浑铁兜鍪凹陷了下去,天灵盖也被史建瑭这一击砸了个粉碎!
本来按原本的死法,王虔裕是被反水的孟迁设计抓获,交给李克用落得个窝囊的死法。如今倒也仍是在与晋军的交锋当中,而被史建瑭一鞭轰杀!
史建瑭干脆的击杀掉王虔裕,很快收了钢鞭,再度擎起刀催马扑向周围更是胆破心寒的梁军士卒。这一场战事,由晋军击溃死敌部众,也已经成了定局。
泽州高平以北三十里,也有快马向司掌史建瑭这一拨先锋骑军的主将禀说战报。而眼见晋军主将,也是白袍银甲的扮相,威风凛凛,也大有能威服三军将士的气概。在听闻过史建瑭在此斩获功绩,他连连点头,脸上也不由得流露出欣慰之色......
白袍史敬思,没有按原本的轨迹在上源驿壮烈战死,如今在晋军中就算只是熬资历,差不多也已成为李克用以下,地位最是举足轻重的宿将。如今史敬思又领受河东军节度副使,这也足见他为晋王左膀右臂的身份。
而念及当初为李国昌、李克用父子效力时,他也须奔赴杀阵最前线搏命建功,如今随着军功积累,史敬思坐镇指挥,很少亲涉险地,倒由儿子接了他的班。能够见证自己的子嗣飞快成长,直至如今也成为在晋军...甚至按天下论各处势力屈指可数的悍猛虎将,史敬思自然是心情大好。
“好!今日再除一路粱狗,击杀敌将王虔裕。昭义军治下诸州敌军惊恐,想必也不会再坐以待毙。既然兖王也即将挥军前来协力,截杀各处意图往西迁移的部众,尽可能逐一杀溃,非但那李罕之不能放过,刚进犯至我河东家门口的梁贼,也都要一举荡灭!”
史敬思意气风发,正豪言说着。然而这个时候,忽的有一骑凑到了他的身边,便说道:
“将主,如今我军虽然要与兖王友军协力扫清昭义军敌军部众,末将这却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史敬思闻言眉头微蹙,侧目望去,就见身边那员将官低眉顺眼的相候。他知道此人唤作郭崇韬,本来是由李克用任命,最早授任昭义节度使的李克修帐下属将,先前各不统属,所以来往不多。不过后来随着李克修呕不过气身死,郭崇韬如今又改任李克用麾下典谒,由于他为人干练,先前也曾多次被派去与李天衢交涉。
虽然郭崇韬是晋王的近臣,如今要夺回昭义军领地,他这个原本此处藩镇得幕僚也随军参务军机。可是史建瑭属于军中性情豪直的汉子,几番接触,总觉得郭崇韬这厮似乎心眼很多,不是那种能与之直来直去交往的人物,是以待他的态度多少有几分不喜。
眼下又听得郭崇韬在这个节骨眼故弄玄虚,史敬思遂冷哼了一声,说道:
“婆婆妈妈!你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374章 仍要亲自出征,就为杀你而来
虽然听史敬思语气有些不善,可郭崇韬面对这个晋军中大佬级的勋帅,也仍甚是恭谨,又沉声言道:
“李罕之鹰鸟之性,辜负晋王收容大恩,致使昭义军反而落于梁贼手中。而李天衢虽然于中原重挫朱温狗贼,又接连吞并宣武、忠武、河阳诸藩...不但方今势盛,已胜我军甚矣!今番要以驰援为名兴兵北上,怕是怕...也是觊觎昭义军藩镇领土。
自朱温狗贼之后,我晋国与其若为近邻,明面上固然是盟友。可是依我看来...久后也将为我晋国祸患,因为那李天衢...只怕现在开始,便已算计我军了......”
“哦?何以见得?”
虽然与李天衢关系亲善,可毕竟涉及到己方势力以后的境况,史敬思也登时留意,且看郭崇韬是不是在危言耸听。而注意到史敬思瞧向自己时的目光愈发凝重,郭崇韬继而又道:
“当初朱温狗贼悍然发兵,先行攻打李天衢所统掌的义成军,意图招拢河朔魏博、成德、义武几镇倒向梁国,而那时梁军兵法十万,又有魏博军罗绍威协同侵攻,节度使张归霸死守不住,不免失了义成军郑、滑二州...可将主难道就不觉得,李天衢那义成军丢的快,夺回来的也未免更快些了么?”
史敬思听罢,也不由微微点头,随即沉声道:
“说下去。”
“依末将看来,李天衢之所以能够迅速夺回义成军,很有可能先前便料定朱温狗贼的意图。也须遣人详加打探,郑、滑二州得而复失的战事中,是否因为李天衢预先在城中做过手脚......
倘若真是如此,那么李天衢便是有意要放纵梁贼入主河朔,先前坐视我晋国一时形势险急!待他打退梁贼几轮攻势,遂后发制人,复夺还义成军藩镇,进而对宣武军汴州形成直接威胁。
虽然朱温狗贼二十余万大军轻易溃败,也着实出乎于意料之外。可是那李天衢极有可能从一开始便利用我晋国,算计主公,而有意让我军与梁贼斗得更为惨烈,他才好坐收渔翁之利。方今更是挟大胜之威,一举夺下朱温贼巢汴州,实力也迅速凌驾于我军与梁贼之上啊......”
郭崇韬这一番剖析鞭辟入里,史敬思的面色却是愈发的难看。他沉默片刻,忽的长叹一口气,心中又暗付道:
就算主公与李天衢共同对抗朱温,而能达成共识先前我也极力促成与之联合...可到底是群雄逐鹿哪里又有什么永远的盟友?若不是为同一个主公效命的袍泽同僚,彼此也难免尔虞我诈相互算计...不过倘若一切当真正如郭崇韬所料李天衢...嘿嘿,我知道你有雄才可也当真低估了你的心机啊......
经过郭崇韬言语点醒,史敬思也难免动了火气。毕竟他对李天衢的印象极好对他的态度也甚为率直可史敬思到底是完完全全站在李克用一方的立场上设想的。所以一想到对方与自己来往时表面一套,暗地里却在算计使坏...他的心情也当然不会好到哪去。
但是史敬思深知楚乱世争霸,可不是江湖上豪直汉子因义气相投,而彼此烧香拜把做兄弟。现在尚还能保留得自家基业乃至壮大实力的一方君主哪个没有心机城府?史敬思也很清楚自家主公李克用的脾气,如今朱温虽然元气大伤,也仍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朱温梁国一日不灭,明面上最好仍要与李天衢保持合作的关系......
只不过双方的关系,也已经开始貌合神离而且以后彼此之间,也更要相互提防与算计了......
思虑一番过后史敬思遂对郭崇韬授意道:
“你说的,也着实在理。不过无论怎么说朱温狗贼,也仍是主公乃至我晋国的切齿大恨至于那李天衢...再如何与他来往相处我自有分寸。
想必你以后少不得仍要与李天衢来往交涉,也切记尚不可对他流露出半点敌意。以后便是要对那李天衢多加防备...毕竟现在还不是与他公然决裂的时候,”
郭崇韬听罢,也立刻躬身领命道:“是!末将谨遵将主吩咐!”
史敬思又不由仔细打量起郭崇韬来,暗想道:
此子倒是心思缜密,能想到这一步,我先前倒是小瞧了他,也难怪主公会留他在身边听用...若是加以时日,这郭崇韬再多些行伍阅历,也未尝不会在我晋军中能当得大用...不过到了那个时候,我晋军的敌手,恐怕也就不止是朱温那狗贼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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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策往往都会有破绽,难免有让人看破的可能,这个道理,李天衢当然清楚得很。
李天衢更清楚的是,如今自己趁势进取,又豪吞了朱温梁国几处腹心要地,无论是地盘还是领土都迅速扩张。就算先前未曾想算计李克用,晋军方面对他的猜忌提防心思,也照样会与日俱增。
因为群雄角逐到了这个时候,尤其以己方势力、朱温、李克用、杨行密等君主为首,没有谁会对另外一方甘愿低头服软。无论敌人还是盟友,任谁也都不会坐视别方势力一家独大下去。
所以有些阴谋算计,也是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无论是哪一方,终究都会出招的。
可若说是刻意算计晋国,李克用麾下智谋之士纵然会有所觉察,却也并没有确凿的证据。李天衢自问大概能揣度得清李克用的脾气,正因为他对朱温实在是太过痛恨,有些哑巴亏,他暂时也只能认了。想必以后彼此间也会出现摩擦与争端,但是朱温的存在,大致也仍能确保晋军会有所顾忌,而不会当即便翻脸决裂。
至少眼下而言,发兵北进,除了以支援晋军为名,也要在昭义军分得一杯羹之外。还有另外一个目标,也仍能与李克用达成共识:
背叛晋国,而倒向了朱温一方的李罕之,李天衢也不打算任由他能如原来的轨迹那般,能够逃回梁国去,又享得几年荣华富贵才病死身故。
所以这一次,李天衢安排人手梳理宣武军汴州民生政事之后,仍旧是亲自统领十二万大军,经由义成军北上,并接连派出小队轻骑哨探巡视。
义成军再往北进,本来是魏博军治下卫州、相州。罗弘信父子虽然也倒向了朱温,可是如今梁军唯恐被李克用、李天衢联军截断了归路,已经大举收缩,自然也就无法再兼顾他魏博军的安危。
据探报罗弘信心焦如焚,也已然病倒,并将藩镇军务尽数交由他儿子罗绍威打理,李天衢也大概记得,罗弘信阳寿绝尽之时,按史载应该也就是再过两三年的事。而魏博牙军再是以剽悍而闻名,朱温二十余万大军都被李天衢杀得一败涂地,罗绍威还哪里敢出动前来硬碰硬?
便如先前李克用在魏博军地界横行无忌,而前往义成军白马津渡口与李天衢交涉之时,罗绍威仍旧勒令各处牙军死守城池,不得主动出战。李天衢遂也分拨部曲警戒附近县坊城郭,注意魏博牙军的动向,又继续挥军北进。
行不数日,便有斥候前来急报,禀说昭义军治下与魏博军呈犬牙交错状接邻,而位于相州以北的洺州地界,也已然发现李罕之所部军旅流窜的踪迹。
375章 洺州曲周,蛰伏的豪勇
洺州曲周左近,一队队军士驱骑来回穿梭,队伍中时不时响起暴戾的污言秽语声。各个持刀绰枪的士兵聚集在一处,在这个年头本来就很容易让寻常百姓畏惧回避,而从这些士卒神情上看来也更为狰狞凶恶,明显也都是杀人如麻的主。
而且一支军队,却又复制了前些年让一般老百姓望之最为恐惧的景象,一些骑兵胯下战马马鞍后挂着,且正来回晃动的,赫然是几条剁下而经过腌制的人腿......
自李天衢、杨行密联手诛杀孙儒之后,就连贼军余孽首领马殷也有意识的督管麾下军旅能摆脱以往的恶习。打仗要粮食,没粮食就要吃人,就连朱温虽然有屠城恶行,但他也懂得治国,尽量确保治下子民安稳富庶,对外侵攻也不知拿别处势力的老百姓做口粮的份上。
哪怕是黄巢、秦宗权、孙儒之流,若是有的选,也不至于各个以吃人魔王的恶名而遭世人畏惧唾骂。
而群雄割据,也是优胜劣汰的时代,随着大批割据势力消亡,现在还能自据一方的君主也几乎都晓得治国安民的重要性。所以哪怕是各处战乱不休,各方势力也很少会穷兵黩武到把人肉当成主要军粮的份上,是以除了地方上个别人格扭曲的小军阀,大规模的军队出征讨伐,需要不断屠戮无辜百姓做为军粮的兽行也绝迹了好久。
除了李罕之这个性情凶残至极的军阀,尤其又是在他得势猖獗之后,这种惨绝人寰的景象,又开始在昭义军地界大规模上演开来。
当初争夺河阳军失利,遂只得挥军往被转移期间的李罕之,所过之处,便肆无忌惮的带兵抢掠,数百里内,郡邑无官吏、乡间无居民。大批百姓只得拖到深山老林当中去避难,李罕之肆虐之时,也已经攻陷了那唤作摩云山的去处,将山上立栅安住,以避兵灾寇乱的数百黎民屠尽杀绝,而成就了他“李摩云”的诨名,军中以此相唤,李罕之也更是洋洋自得......
而李罕之利用背叛李克用,而倒向朱温夺取昭义军之后又是何等景象?他同样分毫不懂得治政安民只是一味的掠夺杀戮无论是李罕之统掌的州府城郭,还是他纵兵席卷祸害的区域当地百姓疾速消减有些地方甚至被杀得杳无人烟......
所以这段时日,昭义军治下各处荆棘蔽野烟火断绝,数州乡野间的百姓几乎被杀绝吃尽。
而战局陡转朱温遭受重挫,不得已要转为战略防御。李罕之深知李克用、李天衢双方如今又有机会联手,他们也绝对不会放过自己。就算死守几州城郭,城内城外也早已是荒凉破败又能死守住多久?是以他已做打算先行派兵哪怕是挖地三尺,最后再祸害一遍饱受战祸摧残的残余百姓,旋即引军便走,避让开李天衢、李克用所部兵马,直至西窜逃入与昭义军接邻且处于朱温掌控之下的河中军藩镇。
昭义军治下各地尚存的百姓,已经再榨不出什么油水来了?他们不是还有那一身的肉么?总之能抢走的都要抢走,见到的人都要杀了,以确保无论昭义军为李克用、李天衢哪一方所占他们也不过只会得到一片死地罢了!
前些时日李罕之纵兵已陆续屠尽了洺州治下几处镇坊村落血流漂橹,肆无忌惮的进行各种惨不忍闻的恶行...然而杀到了曲周县城时,李罕之麾下牙将马溉瞪着一对豺目,狠狠的盯着曲周县城郭上方。
本来李罕之夺取昭义军之后,在李克用深受梁军与河朔诸镇军事威胁期间,又在朱温的默许之下,而自行废立各处州县官吏。诸地百姓在他们眼中,就是砧板上的鱼肉、待屠宰的家畜。然而此时竟然有人招聚在周围避难的百姓,占了曲周县城,摆出副抗争到底的做派,甚至已杀得先行攻打的凶兵暴徒折损了一百来人!
数百士卒,乱哄哄的一涌上前,架起手中盾牌,形成一个散乱的盾阵,也开始死死的抵在城墙之下,掩护同伙往上攀爬。然而都说兔子急了还咬人,那些城中残余的居民,以及本来躲藏在深山野岭中避难,到头来也难免要被凶兵搜捕出来屠戮的老百姓陆续听得一个青壮汉子号召,散落的民户聚集到了一定规模,终究是还是要反抗的。
缺乏守城器具,抵抗民众便拆光城内的房屋,没有箭簇,那些男丁便将烧得滚烫的开水一桶桶直浇盖下去。热气蒸腾的开水兜头淋下,顺着盾牌的缝隙烫在那些攻城的士兵身上,也让他们不免被烫得皮开肉绽,发出杀猪一般的惨叫声。
然而曲周县城到底不是什么城高壕深的军事要塞,城墙低矮,更容易上采用蚁聚攀附攻城手段的敌军杀上城头。奋死抵抗的民众,也缺乏军旅操习结阵应战的能力,随着下方又有几队弓手施射出一蓬蓬利箭,那些刚刚举起石块要往下砸,乃至抬起集盛满滚烫开水的木桶,继续要往下浇灌的民壮猝不及防,当即被射杀,也引得城头上的民众一片溃动!
终于,有几队凶兵攀爬长梯登上了墙头,然而原本怯懦畏战的民壮为了保存他们仅存的家人,骨子里的血性也都被激发出来,石块、开水都不顶用了,他们就抄起粪叉、菜刀、镐头,纷纷怒吼着上前。然而李罕之所部的凶兵暴徒,在此处竟然遭受民众抵抗,各个也都凶性大发,而誓要拿下曲周县城来,可不止是要杀尽吃光,而是要活剐生剥,让城内所有人受尽零碎苦头再死!
当即便有三四十个民壮,倒毙在那伙凶兵的屠刀之下。说到底骨子里的血性虽然被激发出来,可是要面对那些早已是杀人如麻的军士厮杀依然甚是吃力。
然而已经开始溃散的民众人群当中,忽的有一道黑影暴蹿过去,他舞着手中锋刃血淋淋的长刀,一阵风似的,竟然朝着对面扎堆的敌军撞去。
一枪当胸直刺过来,那人便就势往前一滚,旋即身起挥刀,“噗!”的声便划破那凶兵的胸膛,出招极是干脆老练。趁着那恶汉朝着蹬蹬倒退数步,胸腔飙血,仰面跌倒,而周围同伙暂时错愕之际,那汉子便又趁势赶上,接连舞刀,幻化出乱刃寒芒!周围一众凶兵脖颈、心窝、臂膀...随着暴风骤雨般的刀招鲜血激溅,当即残肢抛飞,不少稀里糊涂毙命的兵卒,甚至还没来得及哀嚎出声来!
此时此刻,几个刚刚要攀爬过城头的兵卒目睹眼前景象,也都不由得一呆。然而那青壮汉子继续疾窜而上,抡起手中长刀横斩,刀刃自从贴着城墙上那几个兵卒脖颈掠过,几颗人头轰然坠落时,他便又飞起一脚,重重的揣在勾搭在墙垛上的长梯铁钩上,但见那梯子便先后倾倒,连带着攀附在上面的十几个兵卒都重重拍落了下去!
这青壮汉子使刀招式凶狠凛厉,又快又狠,而继续扑向城头上零散的凶兵之时,他又嘶声怒吼道:
“老子王彦威,跟你们这些吃人的畜生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