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6章 这破名...咱能不封王么?
朱温仍然打着保驾讨逆的旗号,也终于加封进爵为梁王,并被李晔加赐“回天再造竭忠守正功臣”誉衔,甚至还亲自做御诗《杨柳词》五首为其歌功颂德......
当年矢志要大力削藩,重振唐廷江山社稷的皇帝李晔,历经这些年的沉重打击,屡番深受拥兵自重的藩镇节帅羞辱,又在西北强藩手中转来转去...如今看来已是心气全无,而变得愈发的唯唯诺诺,乃至于如今也是不吝言辞的对朱温大拍马屁了。
然而朱温也并没有就此收手,既然还有足够的讨伐理由,他又趁势挥军攻打胆敢支援李茂贞与自己作对的鄜坊节度使李周彝,也大有要将西北凤翔、陇、秦、乾、泾、原、渭、武、邠、宁、庆、鄜、坊、翟、延、华...等州府一并吞并下来的势头。
李天衢心说朱温没有拿下齐鲁、江淮几处领土,眼下又的确不便对我出手,这就是找平衡往西北面大肆扩张呢。毕竟他不用再分担军力兼顾义成、天平、泰宁、感化等数处藩镇,这却也没了顾忌,可以发兵去取西北诸藩。
所以朱温不会按其原本的轨迹那般引军撤离关西、陇右地界,势力拓张的方向出现了大转移,而李茂贞等军阀势力在最弱小的时候被朱温给灭了,也都在情理之中。如果一切如他所愿...那么现在朱温所掌控的领土、拥有的军队、势力的规模也已与史载中他弑帝帝灭唐时期相差不大,李天衢推算朱温那厮下一步要搞的地盘...坐镇荆襄之地的山南东道节度使赵匡凝那边,估计他也悬了。
皇帝李晔,既然终究是落到了朱温手里,那么基本上也可以说他死定了。按李天衢想来,当初李晔若是尽可能拉拢李克用,而能投到河东军那里去...就算李克用无疑篡唐称帝,可唐朝到底是气数将近,到了儿子李存勖那一代,想必也会换个法子胁迫李晔禅位。
好歹河东晋军向来打出扶唐国祚的旗号,就算李存勖、李嗣源一代国君早晚会有谋朝篡位的打算,但吃相也必定不会如朱温那般难看。如此这辈子窝囊归窝囊,但李晔应该也会如汉献帝那般被打发到一处封地安享晚年,得个善终。
然而李晔终究还是被朱温给控制住...李天衢可记得明明白白,史载朱温从挟持天子,期间经历屠杀内侍宦官、发动白马驿之变清洗公卿朝臣,再到弑杀唐昭宗,前后可只相隔了一年左右。而唐朝最后一任皇帝唐哀宗李祝,从他被废为济阴王而后惨遭鸩杀,距离他老子李晔被朱温害死也就是相差两三年的光景。
更何况现在的朱温,没有李振在旁为他出谋划策,恐怕他要谋朝篡位的过程...也会变得更为简单粗暴。
然而朱温既然已控制住了皇帝与朝廷,要挟天子以令诸侯,恐怕也只能使唤得动一些势力有限的割据军阀。但是能够通过挟持天子、假传圣旨所能使出的阴谋诡计,朱温当然还是要用的,所以当他控制住李晔过后不久,便假借圣旨名义,颁布以扶持、拉拢、挑拨为目的的诏书,很快的也为天下所知晓......
“朱全忠义子朱友让的义子...这倒相当成了他义孙儿的毅勇军指挥使朱季昌,因所谓的迎驾大功被封为迎銮毅勇功臣,也恢复了原本的高姓,而统掌濠、宿二州军务,这也未尝不是要针对同我军接壤的徐泗之地......”
牙署节堂当中,李天衢与一众幕僚会议,随即又长声说道:
“而马殷率领孙儒余部流寇途经赣地,连夺醴陵、邵州,也终于攻破潭州杀武安军节帅邓处讷,而自称节度使留后。朱全忠暗做文章,促使皇帝承认马殷管领武安军藩镇,还加封他做检校尚书左仆射...这也无疑是要远交近攻,拉拢马殷臣服于他,这倒也在情理当中,只不过......”
正说着,李天衢微微一顿,脸上随即也露出一抹冷笑:
“只不过朱全忠又从中作梗,不但加封我为郑王,却又封杨行密为会稽郡王,还下诏令让他兼任淮南军节度使?这一手可够阴毒的了......”
起先李克用由于挥军勤王,荡灭王行瑜,而迫使得李茂贞、韩建请罪求和,以救援皇帝李晔的功绩已被封作晋王;随后李茂贞卷土重来,挟持李晔,逼迫天子加封自己为岐王,结果如今却已被朱温诛杀;而朱温在皇帝争夺战当中笑到了最后,也按他原本的轨迹加封进爵为梁王......
时至今日,哪怕是朱温有意设计,李天衢也已获取地位上仅次于皇帝,而名义上也可以自立诸侯国的王爵。
不过李天衢心说自己战略环境上既没那条件,压根也懒得参和进挟持天子的战事当中。所以过去没有什么勤王救驾的功绩,按照以往征讨黄巢、秦宗权、孙儒所积累下的功业,什么王爵纯属锦上添花,本来可封可不封,甚至也可以说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郑王之“郑”,也是河南治下的古地名,李天衢最早统掌的义成军辖郑、滑二州,属于郑王封地,所以受封郑王也正合其理。只不过李天衢心说我还统管齐鲁、江淮数镇疆土呢,按分封异姓诸侯国所处地域的规矩,什么齐王、鲁王、曹王、宋王、邗王叫什么不好,却偏偏是这郑王...郑王、阵亡,听谐音这他娘的也未免太不吉利了,李天衢心里也不由暗骂朱温那老小子是成心的吧?
这到底还是枪杆子里出政权的时代,无论称王、称帝,还是做个统掌几处藩镇的节度使做个土皇帝,那种名分也不过对于好大喜功,极度追求虚名的一方君主固然仍有着强烈的吸引力。李天衢当然很清楚朱温促成自己提前被封王,也绝对不会安什么好心。
“朱全忠此举,看似是要安抚拉拢主公,实则却是有意捧杀啊......”
节堂当中,却是史载中南楚马殷的谋主高郁率先发话,继而又言道:
“理财之道,很多时候也讲究个闷声发大财。主公方今坐拥数镇,称霸江淮,那郑王做与不做,有何分别?朱全忠与李克用,一个梁王、一个晋王,彼此却是不共戴天,而朱全忠有意促使主公再做郑王,若是名正言顺之时,嘿嘿...主公水到渠成,据豫北、齐鲁、徐泗、江淮之地受封王爵,也未尝不可。
可如今并非是大势所趋,于我军来说,当然也没半点实利可言。而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如此在其他藩镇节度看来,主公不但要成了众矢之的。受封郑王,虽是皇帝下诏,可世人皆明白是朱全忠暗做手脚,那么河东李克用,又会如何作想?”
自家主公莫名其妙的受了郑王这等爵禄,高郁先是表述过自己的看法之后,先前还以为皇帝李晔为李茂贞逆臣挟持,而看好朱全忠勤王救驾的周隐也不住忿声道:
“主公扫除群凶、荡灭寇首,靖匡我大唐社稷,仁义著于四海,是以受封郡王,也是众望所归。可朱全忠虽除李茂贞那等逆臣贼子,可他竟然也侵擅国权,倘若真是挟要挟天子意欲拉拢主公...这也是僭权乱常之逆行,是以依臣所见,这郑王之位,主公断不可受!”
287章 外交阴谋,我还能中你的奸计?
“非也,依我所见,方今投效诸方藩镇,而肯竭心尽力侍奉节帅之人,哪个不是打算攀龙附凤,以建立功名?方今天下,郡王之上,李氏宗室之外得封王位者,除了岐王李茂贞、晋王李克用、梁王朱全忠...如今主公也有了晋封郑王的机会。
就算是那朱全忠另有所图...主公因利乘便,名义上自李克用、朱全忠之后也凌驾于诸藩之上。如此麾下文武臣子皆知前程更为远大,愈肯用命竭力,而主公若为避嫌拒不肯受封,也唯恐失众人之望。”
接茬也参赴到议论当中的李振起身说着,刻意不去瞧正朝着他怒目而视的罗隐,继而又道:
“只不过...朱全忠要促成主公进封称王,的确非是一味拉拢示好。他要挟皇帝册封杨行密为会稽郡王,兼领淮南节度使...嘿嘿,朱全忠厚封主公与马殷、杨行密等人,好人全让他做了,但这也不是有意要挑起我军与杨行密之间的争端?”
原本淮南军藩镇下辖的江淮诸州,长江以北除了庐州等数州还是由杨行密掌控,其余领地也尽数落入李天衢治下。杨行密当初苦求继承旧主高骈统掌的疆土而不得,现在才得受封他梦寐以求的淮南军节度使一职,这还能来向李天衢索要地盘不成?
还有那个被授予迎銮毅勇功臣称号,本为朱温义儿朱友让的家奴,如今却也得恢复本姓,统掌宿、濠两州军务的高季昌...这货也已经出场了......
李天衢自然知道这个高季昌,按史载轨迹会臣服于后来覆灭梁朝的后唐,遂因李克用之父李国昌的名字而避讳,便是五代十国当中南平国的开国君主高季兴。
现在的朱温势力范围尚还没有扩张到后世湖北荆、归、峡等州府,所以凭着打破凤翔抢夺皇帝战功而发迹的高季昌,也还没有被朱温封为荆南兵马留后,而开始打天下自立门户。
然而正史中南平国虽然地狭兵微,高季昌这厮还屡屡触怒劫掠周边势力...而且有奶便是娘,无论谁给我赏赐,我南平就对谁上表称臣,不管换了几茬宗主都成。但要纳贡没有,不给好处我就翻脸...惹得南汉、闽、楚等诸国直骂他做“高赖子”。但是这个十国中唯一奴隶出身的开国国君,也依然有本事在招惹众怒的情况下保住他打下的江山,南平国也是一直到了宋太祖赵匡胤篡五代最后一朝的周国之后才被吞并,也足见这高季昌不是什么善茬,的确也有两把刷子。
只是针对朱温的阴谋诡计,最要密切关注的还是杨行密那边的反应。稍有见识的人便知,朱温就是要挑拨离间,可是杨行密的确时刻惦记着长江以北的淮南军治下州府,这个阴谋虽然不新鲜,但是也管用,毕竟汉末那会孙刘联军抵抗曹操,之后也是因孙权一直宣称刘备乃是“借荆州”,面上虽然彼此和睦一段时日,可蜀汉、东吴双方的隔阂遂终究难免愈发加深,最终导致孙权趁机发兵在北上伐魏的关羽身后狠狠背刺下毙命一刀......
如今既然朱温煽风点火,推波助澜的使得淮南军的归属在名分上已经出现分歧,这又会不会对杨行密对外战略的抉择构成什么影响?
而节堂当中,一直思索不语的严可求忽然开口,却是对他按原本的轨迹应该去投从的主公杨行密评头论足道:
“我观杨行密以往行径,颇有心机城府,自然也能看破朱全忠名为招抚主公、马殷与他,实则有意挑拨其与我军之间的关系。以方今时局而言,杨行密北面与我军隔江相望,西面又有坐镇赣地的钟传,东面则是与其分庭抗礼的钱镠,南面尚还有闽地王潮......
他也并非是汉末一统江东六郡的孙仲谋,自然也不便向我军讨要江淮诸州。只不过...朱全忠此举,又加封杨行密为会稽郡王刻意示好,也未尝不是在寻觅我军破绽...主公,朱全忠名义上挟持皇帝加封您为郑王,虽做安抚,实则也已开始图谋算计我军了......”
“朱全忠笑里藏刀,我又怎会不知?李克用、时溥、朱瑄...当初的盟友,他哪个不曾算计谋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朱全忠又怎知从一开始我与他初会之时,便已在提防着他、算计着他了......”
李天衢冷笑着说道,心里也寻思着朱温那厮再是阴险狡诈...以为能撩拨得杨行密意动,可是他到底还不知道对方剖析时局,为了成就大业又能多么隐忍...而且朱全忠恐怕也还没意识到...杨行密对他是多么厌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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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不欲成吾大功邪!何为折吾股肱也。吾好宽,而袭每劝吾以杀,此其所以不寿与?”
杨行密最近非常的郁闷,因为他麾下以足智多谋而著称,为杨行密扩张势力出谋划策而多有奇效的谋主袁袭,终究还是按他原本的轨迹没法在这个时代进一步展露自己的才华,便已撼然早逝了......
不过听闻过杨行密悲恸于袁袭病逝,有感而发所说的言语,李天衢也不住吐槽道你痛失股肱之臣,所以特别伤感的缅怀也倒罢了,可临了还补充句“唉,我这么宽厚,而袁袭每次劝谏我杀伐狠辣,难道他是因此而折了阳寿”...这家伙也确实有够腹黑的。
再者,李天衢当初兵下江南,有机会趁机吞并,却刻意没有占取的苏州等地,杨行密与钱镠你争我夺的愈发激烈,人脑子都快打成狗脑子了...双方屡动干戈,互相视为仇敌,而惹得杨行密命令治下领地用大索做成钱贯,谓之为“穿钱眼”,钱镠那边则定期遣人用大斧砍柳树,称之为“斫杨头”。
不过双方交战蹊跷的是,虽然杨行密、钱镠彼此互不相让,大小战事进行得也是格外激烈。而互有得失之际,彼此也会尽量避免纵兵屠戮对方治下黎民,而且相互间无论是哪一方擒获住对头的军将,几乎也不会杀俘,甚至约定彼此交换俘虏,交出人去回头继续开干,也颇有几分君子之争的意味......
就你钱镠要装好人,我便不知道收买人心了?
然而一物降一物,先前奇袭夺取的苏州,杨行密麾下作战最是剽悍而不惜命的大将周本,却于接连白方湖、望亭被钱镠帐下首席大将顾全武击败,如此苏州再度易主,又为钱镠所占。杨行密闻讯之后,便立刻下令调来麾下名将李神福复攻苏州,围绕着姑苏一带两方势力进行的拉锯战,还要再持续下去......
就连苏州都占不稳当,还谈什么从李天衢手中拿回以扬州为中心的淮南军藩镇?
而当朱温挟持皇帝李晔下诏,赐封郡王爵禄,并兼领淮南军节度使的旨意传到杨行密那里去,他脸上也并没有表露出欣喜之色。杨行密沉思斟酌,过了良久,忽然恶狠狠的咒骂了声,随即阴声说道:
“朱温老贼,他如意算盘打得倒响!贼心不死,还要搅局算计!以为挟制住天子,做几桩便宜人情,我便要轻易的会受你摆布?”
288章 屡次谋害盟友,谁还肯信你?
“主公虽痛失江淮,但终究已成事实。李天衢坐拥数镇,控扼长江天堑以北,终究势大难犯。而他既肯与主公修好,主公还须隐忍,与李天衢来往可为援,而暂不可图也。
方今钱镠据两浙之地,为眼前劲敌,主公须当扼其声势,再图兼并两浙,以称霸江东。期间战事虽终究不可避免,而主公尚须选拔贤才、招集流散,适时与民休息,政事宽简,致使公私富庶,恢复旧日承平。
时事如此,我军也势必要立足于江南,待广募兵马、民殷国富之后,主公先平钱镠,再谋赣地钟传、闽地王潮。按我所料,北面朱全忠、李天衢两相竞争,早晚也必将有争端战事。待天下有变,主公行军北上联合一方、征讨一方...如此则北进可期、霸业可图也......”
忽然间,杨行密又想起袁袭临终之前,对他表述的长远战略谋划,也仍不住的感慨蹉叹。对于这个以往自己最为信任的心腹谋主,杨行密当然也极为认同袁袭的主张。
然而朱温挟持天子下诏,今日才盼来继承旧主高骈淮南军藩镇的职位名分。可凡事也都要看时机是否恰当,以如今形势而论,这却看似是要动摇己方势力与李天衢之间本来看似和睦的关系......
何况除了袁袭之外,杨行密麾下尚还有不少有识之士。宁国军藩镇治所宣州宣城的牙署节堂当中,杨行密与戴友规、陶雅、李遇、李简、刘威...乃至徐温等嫡系心腹会聚一堂,其中智将刘威便面露警惕之色,又沉声言道:
“朱全忠此举,也不只是要唆使主公挑起与李天衢之间的争端。皇帝诏令传开,李天衢也必然知晓,那么他又会不会猜忌我军意图夺回淮南军故地?本是我无尔诈、尔无我虞,可是倘若主公与李天衢彼此猜忌加深,他也甚有可能联决钱镠打压我军......”
而于杨行密麾下,当初为力抗孙儒也曾极力谏策的幕僚戴友规也附和说道:
“当初也不是正由那朱全忠唆使,促成朝廷钦封孙儒贼首为淮南节度使。而如今他对主公刻意要做人情,除示好拉拢之外...主公倘若与李天衢两相无事,朱全忠难以见缝插针、从中取利,他挟持天子,兼并西北诸藩兀不知足,也唯有能挑拨得主公与李天衢不合,朱全忠据宿、濠之地趁势进取,才好收渔翁之利。
而我军倘若与李天衢反目,江北诸镇,必然要联合钱镠对我军不利,届时朱全忠想必也要趁机拉拢主公,只是真到了那般境地...当年李天衢、朱全忠先后与李克用、朱瑄、时溥等藩镇联合,共讨黄巢、秦宗权那等反军贼首。好歹李天衢后来虽与朱瑄、时溥交恶,也全因天平与感化二军主动兴兵侵攻。而朱全忠却又如何?黄巢败亡,他遂于上源驿设计袭杀李克用;秦宗权势颓,他便毁约倒过头来与李天衢联合,覆灭朱瑄、时溥二镇,如此屡番背弃盟友,谋害友军,以往劣迹尤甚于李天衢数倍不止。
如此两相比较,主公与其同朱全忠修好,也莫不如仍然维系与李天衢之间的关系。否则倘若任从朱全忠插手江淮、江东诸藩来往事宜...则我军危矣......”
“与朱全忠那奸诈小人修好?我如何不知那同与虎谋皮又有何异!李天衢夺我淮南军,固然可恨。可是朱全忠以为胁迫皇帝颁下区区一道圣旨,便能唆使得我中他奸计,这也未免太过小瞧我了!”
杨行密面色阴沉,忿声怒道。然而节堂当中居于末席,倒也算是最早投从杨行密效命的幕僚徐温忽然站出身来,并躬身禀道:
“朱全忠歹毒奸诈、固不可信,而他市恩贾义,倒也促使主公得以进封郡王,如此我军更得法理名义,进取江东州府...只是朱全忠又有意挑拨主公与李天衢不和,相互猜忌戒备,也难保李天衢不会有所举动,而对我军不利。
微臣以为,主公还须遣使前去拜会李天衢,以确保他能相信我军的确无意北上...他占据我淮南军故地的牙兵部众,也仍能按先前约定,不会插手江东主公与钱镠的战事。”
杨行密望向面前那个麾下嫡系当中以往甚不显眼,而近日以来屡番提议,表现自己也愈发活跃的幕僚属臣,也不住的点了点头,心里也寻思道淮南军,早晚我必然要夺回来,只是眼下时机的确不妥,到底李天衢尚还知道见好就收,朱全忠那奸贼却是绝不可信......
要先称霸江东,再图谋北上,这也不知道还要等多少个年头...但是无论等待多久,我也耗得住!李天衢,你我早晚终究也要决出个胜负高低,只是这几年间...的确还不是时候啊。
而徐温眼见杨行密认可自己的提议,他虽然仍是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可那对招子精芒闪烁,也流露出一抹难以掩饰的喜色。似乎也是因为在杨行密一众嫡系心腹当中,自己低调的时日已经太久,徐温也不愿意再蛰伏下去,而势必要在杨行密麾下谋求更为显赫尊崇的地位......
“...田頵兄弟...按我旨意,统掌长江以北庐、滁、和、舒等几州军务,听闻与李天衢那边钦点的江淮几州都知兵马使安仁义关系亲近,彼此也时常来往,如此江北那边相安无事,倒也不必挂虑会与李天衢治下部众起了争端冲突......”
杨行密喃喃说着,可是再提及自己过往的同乡挚友田頵之时不由一顿,脸上似乎也流露出一抹顾虑...可杨行密很快的清了清嗓子,随即又道:
“啊,对了...孙儒贼众余孽马殷,倒当真也有些本事,流窜到湘楚地界杀武安军节度使邓处讷,而夺了他的藩镇...朱全忠那就奸贼也要拉拢他,遂挟制朝廷下诏承认他接掌武安军,可湘楚治下尚还有杨思远、唐世旻、蔡结、陈彦谦、鲁景仁几路豪强割据,不服藩镇节制......
还要看那马殷是否有雄才能够镇平治下各州,称霸湘楚,到了那时...且先唤马殷那兄弟马賨过来见我。切不可失了礼数,他兄长倘若真能雄踞一方,这个马賨,也必有大用。”
杨行密吩咐说罢,也不住发狠暗付道:朱全忠包藏祸心、奸邪狡诈,更可恨他以为也能将我把控在掌股之间。他一边侵吞西北诸藩,一边又设计祸水东引,挑拨唆使,唯恐他处藩镇不乱而不能从中取利...合纵连横的路数,你朱全忠仗着挟持天子可以使得,便以为我不会使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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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有急事,今日第二更内容略少,见谅。
289章 生了,而且有儿有女
就算是接受了朝廷赐封为会稽郡王,兼领淮南军节度使,杨行密闷声低调,并没有大张旗鼓的宣称自己已经有了接管淮南军藩镇的名分,相反的派遣使者去与李天衢加深关系,彼此来往的也倒更亲密了几分。
而李天衢这边给出的反应则是十分的干脆:以德行功勋尚不及得封王爵,也形如僭居尊位,如此愧不敢封王为由,对于郑王这等让某些藩镇节度眼红心热的爵禄封赏,也是坚辞不受。
除了自己还真就不愿意接受郑王这一称谓的理由,李天衢所考虑的也是不免现在就被诸方割据势力针对,而最为要紧的因由,则是向河东李克用,已经其他对朱温抱有敌意的藩镇节度释放出一个明显的讯号:就这?给我我也不要,这还不足以让我就此领受朱温的好处,而要倾向到他那一边。
无论称王还是称帝,顺势而为,该得到的时候,谁想拦也拦不住,那我么又干什么要搞的好像欠朱温一个看似十分要紧,实则不过是虚名的人情那般?
而李天衢麾下,无论是挺唐派的罗隐、张居翰,还是严可求、高郁等更倾向于为自己所效力的君主思量的谋臣,按他们考量也都觉得自家主公受封王爵的时机不太成熟,尤其是朱温有意为之,这也很有可能己方势力会与河东李克用的关系迅速恶化,所以基本上能一致的认为自家主公现在的确应该推辞王爵。
而李振虽然功利心极重,又有当世顶尖的辩才,从另个角度剖析似把死的都能说成活的。可李天衢给予他高官厚禄,却又刻意安排使得李振没有在己方势力的文官集团内培植党羽的条件,人家严可求、罗隐、张居翰、高郁等能臣的见识口才可也不是白给的,李振无法舌战群儒的以一己之力推动李天衢能够更快的称王...乃至称帝,少数服从多数,他也就只得接受了。
然而自古以来,立朝各代非是世袭的皇帝登基,也都要走“推却不受,再三请之”,就是假模假式的装谦虚,也要营造出众望所归氛围的流程,很多时候受封王爵也是亦然。我说我不当,你偏让我当,如今完全处于朱温掌控之下的唐廷朝堂,在收到李天衢请辞谢绝接受王位的回复之后,很快的便派出使臣,赶赴兖州瑕丘,劝请李天衢接受册封。
只眼下这般形势,对于李天衢而言,封王还真就算个屁。因为相较之下更能让他上心的,是后宅齐玉韵,以及那个名为顾惜云的侧室侍妾经过妊娠怀胎,差不多在前后脚已临盆生产,自此李天衢也已有了子女后嗣。
而齐玉韵先产下的第一胎,是个女儿。
后宅群芳,见到刚出生的应该也免不得母性发作,都围着那婴儿爱不释手的抱来抱去。直到李天衢亲至,齐玉韵卧在塌上,微弱的唤了声“夫君...”然而语调中竟似乎也透着一丝惶恐。
虽然早已接受现在的身份,李天衢也无意让她如此,可齐玉韵也是不仅把自己的位置摆在更为弱势的一方。而且齐玉韵也很清楚,李天衢需要的是儿子,是以后能够继承他基业的子嗣。
然而李天衢小心翼翼的抱过自己这个刚刚诞生的闺女,轻轻的托起臂弯垫着她的身子,就见她小脸仍旧皱巴巴的,似乎被抱得还蛮舒服,小家伙惬意的打了个哈欠。
直到她睁开双眼,以最为清澈单纯的眼神好奇的打量过来,李天衢就如此第一次与自己的骨肉对视,那种心情还当真是万般的激动与复杂......
“母女平安就好,这些时日我会再遣人来些滋补的补品,你也好好将养身子,切莫伤了元气。”
李天衢对齐玉韵安抚说道,除了自己打下的江山,在这个时代终究还是要由儿子来继承之外,他还真就没有那重男轻女的封建思想,也很清楚生男生女,这事也不是女方的缘故。再生小丫头?那就继续生呗,反正这年头又不必讲计划生育。
然而很快的,由侧室侍妾顾惜云产下的,是个男孩。
当初也是由原本最好名马、美人的朱瑾府邸中择选收入后宅的侍妾之一,顾惜云自然也是姿色出众,她更胜在伶俐乖巧,似乎也很清楚哪怕是庶出,但诞生下李天衢的长子,也就意味着他们母子在后宅地位的提升,而李天衢亲自前来探视慰劳之时,顾惜云也是难掩喜色。
而李天衢也已注意到了,除了性情更为稳重些的荣瑛瑛,以及最近入宅的刘金姑之外,其他前来看觑照料的妾室似乎都瞧了瞧自己的肚皮,而再向李天衢打量过来的眼神当中,也多了几分暧昧的意味......
你们不对劲。
只不过比起略早出身的闺女,顾惜云诞生下的男婴却是顽皮得很,他刚被自己的老子抱在怀里,便张嘴嗷嗷大哭起来。
李天衢也闹不清这么个小东西嗓子怎么就那么大,响亮的哭声直震房梁,就跟个小喇叭似的很快的闹得李天衢脑仁发疼,再加上这小子不停的试图伸胳膊蹬腿挣扎着,李天衢也就不得不把他再放到其娘亲身旁......
他娘的,所以都说女儿是贴心小棉袄,而这小小子...待你大些时,该揍还得揍。
只不过李天衢虽然对儿子、女儿都极是看重,但毕竟在这个时代,尤其自己以他现在的身份...生男生女还真就不一样。李天衢心说若是自己的后代会是女王,甚至女帝...在这般时节毕竟会让天下人认为这是司晨牝鸡、颠倒阴阳,就算大唐朝有武则天君临天下二十余年那么个先例...现在的华夏神州到底还是父系社会,那么所能维系的政权也很难长久。
如此这般,穷养儿、富养女,对于自己的女儿,李天衢打算尽己所能让她们这辈子能活得幸福安乐,尽量不会被如今这般乱世的残酷所影响;至于儿子,则必须要严加管教,培养得他们有能力肩负重任、挑起大梁...毕竟玉不琢、不成器。
所以李天衢为自己的长女取名做李瑞瑶,寓意吉祥珍贵、纯洁美好,至于长子的名字则直白了很多,取做李继志,意味简单明了。虽说承志倒也适合,还是受后世某部武侠著作当中那个主人公的影响,李天衢心说我可不愿自己的儿子空有一身本事,却无力兼济天下,遂意兴阑珊的独善其身,而远离中土寻处海岛定居做个化外之民......
再者说,我又不姓袁,也不叫崇焕。
这段时日,李天衢也留在后宅的时间明显渐长,与自己的儿女加深感情。而入夜时分,陆续几处闺房中千般袅娜、万般旖旎,数日光景过后,刘金姑、桃花姬二女也已有喜。这还真是要么不来,要来便是争先恐后的来......
而与此同时,由朱温控制住的朝廷派来劝说李天衢接受王爵的使臣,也已经抵至兖州瑕丘,报说来意,请求面见节帅。只是李天衢眼下还没有料到的是,所来的那个使臣,竟然也是个名留史书,而让他同样能够知晓其能力本领,以及按原本轨迹又将会有何等成就的人物......
290章 这倔老头子,之前压根留不住
李天衢这边哄过粉嫩嫩的闺女,那边又逗玩着经过段时日,倒也与他混熟了的儿子,期间也不住略显疲惫的揉了揉眉心。
毕竟该办正事的时候,李天衢批复治下安民、财政、转运、海贸、练兵、边防、盐铁...乃至已下钧旨筹建的军器坊相关等诸般事宜的奏书,其实还就和皇帝老子每日批复奏章折子没什么分别;
然而到了入夜时分...后宅其他的侍妾,眼见姐妹当中有两人已诞下为李天衢诞下一子一女,又有两人也已怀胎,也就难免嫌自己的肚子不争气,无论是出自于母凭子贵,还是真想有个自己亲生骨肉的想法,李天衢就见那幽怨的目光仍时不时的飘来...这还真就得雨露均沾。
所以得知朝廷那边派遣使臣过来劝请,李天衢本来就没打算亲自见他,心想随便找个幕僚将其打发去了便是。
然而解青前来报说罢了,眼见自家主公手里抱着个奶娃娃轻声哄着,心里也正感到有几分稀奇之时,李天衢先是摆了摆手,正要随意唤个属臣去接待便是,只是反应过来解青向自己报说的名头之后,李天衢微微一怔,随即立刻抬起头问道:
“且慢,你说朝廷派来劝请我接受王爵的那个使臣...唤作什么?”
解青的目光,也立刻从自家主公怀中抱着的襁褓当中,那不安分的仍在蠕动的婴孩身上移了回来,并恭声回道:“回主公,那位使臣,报说他是校书郎韦庄。”
............
瑕丘牙署节堂当中,李天衢就见那朝廷来使已是六旬上下的年纪,他生着苦相,又是满面的风霜之色,不过好歹看上去精神还算饱满......
李天衢自然也很清楚,这个名为韦庄的老者,本来他大半辈子都是在颠沛流离当中度过的。
关中三辅京兆郡杜陵县出身的韦庄,虽然是唐高宗、武则天当政时期宰相韦待价的七世孙,山水田园派著名诗人而世称“韦苏州”、“韦江州”的韦应物四世孙,可是父母早亡、家境寒微,而韦庄自幼勤奋苦学,只是恐怕到了他参赴科举时,也不会想到自己将会度过数十年居无定所、四海为家的光阴。
长安京兆、晋冀交界、江东浙西、江南衢州、豫地孟津、豫南泌阳、燕云古北、江淮徐泗、浙东婺州、赣地会昌、襄樊夏口、关中潼关...几十年的时间里韦庄的足迹遍布神州各地,除了维持生计,而之所以如此折腾的理由则是,他这辈子先前的时间,也似乎主要只用在三件事上:
养活自己准备科考,再赶赴长安参加科考的路上,以及黯然落榜后另谋个安身的去处而再度启程......
持之以恒到了这个份上,这老爷子的倔劲与韧性十足,本来毕生的理念就是要金榜题名,就是要当大唐朝廷的官,而不肯投从任何一方藩镇势力...李天衢估摸着他似乎也就是这一两年内这才得中进士,终于达偿所愿。
所以李天衢知道韦庄以往虽然暂时投从昭义军、镇海军曾做过一时藩镇幕僚,可就相当于打个零工,耗了个几十年的光阴仍旧不肯放弃,中科举做个京官才肯踏入仕途...那么就算以往韦庄曾经途径己方势力治下地界,但也根本留不住他。
不过我没记错的话...韦庄应该是由于川蜀王建势必要吞并东川节度使顾彦晖,而按原本轨迹的这个时间点,尚还能摆摆皇帝架势的李晔遂派遣他赶赴西川而代表朝廷出面调停,却被王建给强留住,这才成了史载中的前蜀政权宰相...他又怎么会主动跑到我这里来?
莫非因为皇帝李晔比起原本轨迹,却是提前了几年被朱温给控制住,这就导致韦庄的命途轨迹也出现了一些变数?
李天衢怀揣着疑问,又向已经恭谨施礼的韦庄回复道:
“端己公才名,我早有耳闻,所著、等佳作世间传唱,更让我钦佩不已。本来朝廷赐封郑王,我愧不敢受,却没有料到因此能有缘与端己公相会,这也当真是意外之喜。”
韦庄闻言,也立刻作揖说道:
“节帅谬赞,老朽虽略有薄名,又怎及李节帅英名天下皆闻?而节帅忧国家之危败、忧百姓之疾苦,兴义师为天下拨乱反正,征讨暴乱、荡平群丑,威信著于四海,已是功名盖世。然而朝廷赐封王爵,李节帅辞而不受。如此守正道而听自然,也实教老朽心折不已。”
李天衢微微一笑,随即意味深长的说道:
“端己公,你我有话直说便是,我不肯受封郑王,非是因为高风亮节,也不是要矫情作态,更不是口是心非的欲受还辞...按先生看来,朝廷赐封我为郑王,这到底是皇帝的主意?还是朱全忠的意思?”
韦庄闻言神色立变,他本来似乎因漂泊浪荡了太久,而眉宇间显得苦大愁深。而听李天衢如此说道,韦庄眼中也闪过一抹赞许之色,随即便颔首回道:
“节帅直问,老朽不敢隐瞒...虽然我官阶低微,难以面见圣上,可是方今朝堂虽然对有些事由讳莫如深,是非公道,也难堵悠悠众口...而老朽以为,朝廷赐封节帅为郑王,不是因为圣意,而确实是梁王有意为之。”
李天衢点了点头,又道:
“朱全忠...梁王如此做,却不也是挟制天子、僭权乱常?那我又如何能够接受王爵赐封?而端己公此番本该是奉朝廷旨意,劝请我受郑王爵禄,而您也只是奉旨而来,想必对于皇帝受要挟降旨封我为王一事,心中也有诸多不满吧?”
韦庄闻言,他脸上那副苦相似乎又浓重了几分。不久前他倒也仍是按史载轨迹,终于被中举被朝廷录用之后,似乎也是多少年来流浪惯了,他都没在长安一直闲着,而后又因本身司掌的职事,依旧按原本的轨迹又到了渭南、鄜州、坊州地界打转。
倒也正因为如此,当初皇帝李晔由于李茂贞兴兵再度来犯而出逃长安,韦庄也就没有收到圣旨命他入蜀调停西川王建、东川顾彦晖的战事。
而身居外敌,韦庄未曾在李茂贞打破长安之际遭受兵灾侵害,也并没有伙同朝堂公卿,随着皇帝一路东逃,先被韩建给拦截住带到华州,随后又被李茂贞押送着赶往岐州凤翔,三转两转的,最后却落到朱温手中......
但是身为京官,韦庄也仍旧不肯另投他处藩镇,执意要回到朝廷复职。然而本来所处的鄜州、坊州地界,隶属于鄜坊藩镇的节度使李周彝正因为援助李茂贞,而也被朱温给盯上了...韦庄也是注定消停不下来的命,又费了番周折,这才脱离险地,而后便前往奔赴由凤翔暂先押解往长安的皇家、公卿车仗,认死理他也要回归到唐廷朝堂的群体当中。
然而一想到随后的见闻,以及对于自己内心造成的打击...韦庄满面愁容,又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遂将皇帝李晔被朱温控制后的处境,已经他又是如何会以劝请接受封王而出使泰宁军的因由,向李天衢娓娓陈述,而原原本本道了个分明。
291章 折腾大半生,既然来了,就别走了
原来韦庄返回到先前饱受李茂贞纵兵摧残的长安城,得知朱温虽然挥军在外,但也调拨心腹部众,仍以保驾为名押解着皇帝返回国都。
然而韦庄与长安另外朝中闲散小官,以及一些百姓跪迎车驾仪仗,而山呼万岁之时。李晔的反应竟然是大惊失色,而哭丧着脸对迎接圣驾的臣民大声疾呼道:
“勿呼万岁,朕不复为汝主矣!”
韦庄惊愕抬头,眼见非但是皇帝一人,车仗当中众多公卿朝臣面色惊惧。而就在皇帝的龙辇车舆两侧,分明有宣武牙将听得周围高呼皇上万岁的声音入耳,他们神情阴狠,毫不忌讳来回张望的眼神里,也透着一股恫吓的煞气......
从那一刻起,韦庄也意识到李晔从李茂贞手中被朱温夺去,恐怕是出了虎穴,却又入了狼窝,甚至处境只会更加凄惨险恶。
“终南山头冻杀雀,何不飞去生乐处...朕以后命途,不知竟落何所!”就算返至宫中,通过内侍,也依然有李晔悲叹自己处境的言语传出。如今的大唐国度长安城,也仍被一股恐惧的氛围所笼罩,正当满朝公卿惶惶而不能自安之际,朱温也已然出手了。
朱温的侄子朱友谅,先是以皇帝诏令的名义,诛杀丞相崔胤、京兆尹郑元规等朝臣。以韦庄的才识,当然很清楚幕后黑手又是哪个,也立刻想到恐怕针对唐廷朝堂的清洗,这才刚刚开始......
李天衢也知道韦庄过往的倔脾气,本来属于铁杆的挺唐派,笃定了就是要到日渐式微的朝堂做官,哪怕耗费了几十年的光阴仍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但是他还并没有死忠到唐朝覆灭,便会以死殉国而尽忠烈臣子名节的那个份上。
所以按韦庄原本轨迹,他奉旨前去调停的目标西川王建,哪怕不遵从皇帝李晔的诏书与东川罢战,仍旧要吞并顾彦晖的地盘占据两川之地,甚至还软硬兼施的扣下了他...韦庄仍旧抵死不肯接受王建的招募,但是也没有以死明志,而是考量到长安时局愈发动荡,而留在蜀地静观时局的变化。
坚持了几十年的目标,哪怕倍受挫折也从来没有动摇过,但是毕竟有些事,也须眼见为实。无论史载还是如今的韦庄,也意识到了仅凭他一人,终究是难以挽回大唐社稷颓势...一个人坚持了大半辈子的信仰一旦崩塌,也就很难再维持过往几十年如一日的坚持。所以韦庄当然不会为已表露出愈发图谋不轨的朱温效力,但是的确也要为自己打算了。
机缘巧合,韦庄本来没有任何脱离朱温掌控的借口,然而正好赶上他胁迫李晔赐封李天衢为郑王,而李天衢偏偏就不会上了那老狐狸圈套的这桩事件。接受禅位、封王,要走礼让、劝请的套路,韦庄只有趁着这唯一的机会,争取到以代表朝廷会见李天衢为名,而脱离朱温魔爪的机会,这才东奔而来,终于得以来到兖州瑕丘。
而韦庄虽有才名,但现今也只不过司掌勘合宫中所藏书本典籍职事的校书郎,朱温仍旧忙于战事,打算逐步清洗的唐廷公卿朝臣,尚不包括他这等官位上还属于小鱼小虾,快六十岁才刚入朝做官不久的人物,他既会有名义出使入蜀地,那么以劝请名义来瑕丘与李天衢会面,这个机会韦庄还是能争取到的。
当韦庄把来龙去脉说了个分明之后,他顿了一顿,随即也终于说出了他此行前来的另一个目的:
“方今梁...朱全忠挟制天子...方今皇纲失统、社稷沦丧,更恐朱全忠不甘心只把持朝政,倘若他有篡位野心,则陛下危矣!李节帅,您既然坐拥数镇,手握雄兵,可又愿意兴义师,联决诸镇,以讨伐逆臣乱党?”
李天衢闻言不动声色,只是悠悠的回了句:
“端己公的意思,是要我做那被关东诸军推举为盟主讨董的袁绍袁本初?可他后来结果如何?而按您以为,我与朱全忠,孰强孰弱?”
“这...”韦庄被反问得不由一怔,而李天衢嘴角微翘,噙着一抹冷笑,又侃侃说道:
“多少年来,我固然苦心孤诣,殚精竭虑的做大到如今这般声势。可是朱全忠起于群盗,狡猾多智,极善于擢拔任用才干,麾下自是良将如云、兵强马壮,兼并众镇疆土,统掌治下军州也胜我许多。端己公可以说他是包藏祸心的乱臣贼子,可要真要到了与朱全忠势不两立的时日,我与他之间的战事,必然将会是旷日持久。
如此折损我麾下兵马,治下黎民又要受战祸波及,而端己公劝我现在仍要就救驾的名义讨伐朱全忠,唐廷社稷就安稳了?自黄巢杀过潼关之后,连同先帝与方今在位的皇上,又已经几次奔亡逃出国都?又有多少次被权臣给挟制住?当年李克用勤王救驾,却为何连皇上的面都没见到,便又班师返回河东去?就连李克用也要避嫌,皇帝当时到底还是落到李茂贞手里,枉自劳师远征,又有什么意义?
靖难勤王,可以,但是总不能连我也要搭进去。就算要与朱全忠为敌,事先我也必须已做好万全的准备。否则两败俱伤,端己公以为又会有多少藩镇意欲趁火打劫,而对我军不利?所以我出兵与否,要看时机,救驾救驾,这都救了几回了?然而去了李茂贞、来了朱全忠,还是那句话,端己公以为我拼着这些年来打下的基业不要,以后唐廷社稷便稳当了?”
韦庄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他当然清楚方今天下诸藩,哪个又肯乖乖的奉从皇帝诏令?而李天衢出兵是情分,不出兵是本分。朱温又是实力数一数二的强藩,凭甚么那不争气的皇帝总是被逆臣拿住,我就得不计代价的去为他善后?
所以韦庄知道李天衢就算会与朱温为敌,也还要等他权衡时机是否成熟。不过这么一来,朱温挟制天子、把控朝纲,还要逆乱横行多久?几十年来...我终于达偿所愿,中举为朝廷任用...可是如今皇纲不振、京畿震荡,我回去...却还有什么意义?
李天衢望向满面愁容,不由长吁短叹的韦庄,也适时的劝解道:
“端己公劝说我出兵的心思,我也自然能够体谅。而我也知道您这些年来颠簸劳碌、浪迹四方,虽然终于遂了心中夙愿,为朝廷所录用,可是按眼下时局如此,都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那长安城,您也就不必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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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李晔受制于朱温,按“冻雀唐昭”以形容被怀有狼子野心的权臣逼迫,而走向穷途末路的皇帝典故,本来作诗为“纥干山头冻杀雀,何不飞去生乐处”。
可纥干山位于山西大同,不是在长安所处的陕西省,因为史载轨迹为唐昭宗李晔会被朱温挟持逼迫到了洛阳,途径纥干山才会有感而发。所以文中改动史载唐昭宗李晔史载言语两处,第一处是将纥干山改做终南山;第二处是将李晔凄然所言的“朕今漂泊,不知竟落何所!”当中朕以后的三个字给改成“以后命途”,因为朱温牵着李晔鼻子走,但他以后的战略走向不同于正史。
尽己所能为求严谨,所以还是特此声明了......
292章 梁晋争霸!等着我啊
韦庄答应留在兖州瑕丘暂住,但是依然以朝堂官员自居,婉言谢绝不肯接受李天衢所任命的官位。
李天衢自也清楚,韦庄已经做了他能够做的,到底还是要自保。按原本的轨迹他入蜀观望时局,发现唐廷颓势终究难以挽回,便叹言“已闻陈胜心降汉,谁为田横国号齐”,直到六十多岁的年纪,才肯投从藩镇割据势力效命。
而且史载朱温先杀唐昭宗李晔,后来又逼迫唐哀宗禅位之后,韦庄便建议王建称帝,而且审时度势的劝谏前蜀切莫莽撞攻打朱温。比起河东晋国李存勖称帝之时,哭诉“大王父子两代血战国贼三十年,如今更是当灭梁贼,为先帝报仇,而册立唐室后人恢复社稷,可大王自取帝位,如此欺骗老奴”而忧郁而终的张承业;以及得知所效力的钱镠无意讨伐朱温,反而要表示臣服,遂愤而辞官归隐的罗隐...韦庄前后心性转变,也更能接受现实。
所以只要留住韦庄安顿一段时日,他也不会再如先前那般,一根筋的只肯做唐廷朝堂的官。
至于这个韦庄的能力...按李天衢想来,评价善于治政的能臣,在五代初期他差不多也能排进前五。唐廷皇帝若是按史载晚几年被朱温给控制住,韦庄终于点头答应投效前蜀王建的时候,那可都已经是六十五岁高龄了...谁又曾想到,他大半辈子都在考科举,而仕途上的高光时刻,却是从年迈时期为割据军阀效力才开始的。
从政清肃、勤于治理,而从前蜀众文士当中脱颖而出,被王建任命为宰相,在任十年整顿吏治,治理得前蜀国富民强,而体恤疾苦、抑制豪强尤为出色。李天衢寻思韦庄治政不恃权行私,品性清正,等到他点头答应投从之后,任命司掌主管纠察、弹劾官员、肃正纲纪...等监察事宜也最为合适。
虽说韦庄如今便已是六旬的年纪,考量到他原本的阳寿是活到了七十五六岁...由于李晔提前个几年被朱温控制住,而韦庄心性转变、出走京师,再多注重些养生调理,这老爷子应该也还能再奋斗个十七八年的,尽量往二十年以上努努力......
而李天衢很快也想到,自己麾下的谋臣当中,皮日休最初入京应进士试不第,后来再应进士试以榜末及第,这还算好的;而罗隐前后参赴十余次进士试,尽是名落孙山,被称做“十上不第”,不得已只能到九华山中隐居;李振也是连续考了几次科举,也都是铩羽而归,之后这厮就黑化了,对唐廷朝堂恨之入骨;韦庄这老爷子更狠,考了几十年,六十岁上下的年纪这才中榜,结果却赶上唐朝政权班底都快要散伙的时候......
科举本来是为了选拔人才,能够为朝廷所用,结果罗隐、李振、韦庄...等人非但是各有所长,更可以说是出类拔萃的才干。本来他们也尽能为朝廷所用,这也不是个例,唐廷怎么就会白白错失过这些人才?
个中因由,李天衢很快便想明白了。科举糊名、誊录等制度,是要到宋朝真宗年间才启用的。
唐朝时节,科举也仍受门阀举察的影响,士子在应试前,还可以呈上拜帖,托关系向主考推荐。涉及考官与考生之间的利益瓜葛,到了唐末乱世,贪腐更甚,空有才识者却屡屡碰壁,除了从头铁娃一直熬到倔老头的韦庄这等个例,大多有识之士也就只得另谋出路。
所以韦庄的到来,这倒也让李天衢意识到自己所设立的司吏署内司掌的考核治下学子,也应该采用宋朝时节为了杜绝舞弊,并防止徇私照顾人情的“糊名校考”、“誊录试卷”等制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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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天衢休养生息,他还在等,等候朱温继续狂妄下去,直到他惹犯众怒。可是先前虽然意志消沉,已经错失先机的李克用,他却再等不下去了。
因为朱温先招降韩建的镇国军;又吞并李茂贞的陇右军、凤翔军二镇;重挫李周彝的鄜坊军;兵锋所向,直指位于后世山西省西南部,下辖晋、绛、慈、州等几处州府的河中节度使藩镇...这也就代表着他麾下大军触及的地界,已经接邻李克用所掌控的河东、昭义二镇了。
当年的西北诸藩里面,唯一一个能让朱温忌惮几分的人物,正是当年他还在黄巢手下效力时,彼此厮杀得互有胜负,又主持促使其能够摆脱黄巢而接受朝廷招降的河中节度使王重荣。
可是王重荣当年与权宦田令孜交恶,也因为人凶暴而欺辱部下,几年前被哗变的叛将所杀...而王重荣的兄弟王重盈也已病死,他的两个儿子王珂、王珙先前争夺节度使之位,其中次子王珙却也明显倒向了朱温一边,而被授以邻道藩镇保义军节度使。以李克用的脾气,就算他再是颓废沮丧,当然也绝对不能容忍自己的宿仇死敌,就如此轻易的杀到自家门前。
值得一提的是,西北鄜坊、邠宁两镇,被朱温所取看来也只是早一时、晚一时的问题。可是北面地界,尚还有夏绥军固守自家的疆土,而夏绥军又称定难军,时逢节度使李思恭病故之后,尤其弟李思谏继位,而那边的李家也是得唐朝赐姓,本来的身份则是平夏部拓跋氏出身的党项族人......
李思谏的兄长李思恭当年与几路节度同誓讨伐黄巢、驰援长安,虽然战功平平,当年还被早已死在李天衢手上的黄巢心腹大将孟楷杀得大败。可好歹黄巢败亡之后,李思恭仍被唐僖宗赐国姓,并赐号定难军节度使,封夏国公,自此平夏部拓跋氏趁着唐末乱局,打出南下勤王的旗号,也由此获取唐朝对于党项诸部割据夏州等地的认可。
本来李思恭做定难军节度使之际,他也曾出兵为皇帝李晔讨伐河东李克用而摇旗呐喊过;可调过头来,当李茂贞犯阙圣驾,李克用挥军勤王之时也曾支援过河东军...所以本来看定难军藩镇的主张,似乎还是属于拥护朝廷的一派。
不过朱温方面派遣使臣,曾去与继任节度使的李思谏交涉密议一番。这段时期,以党项族为主的定难军谨守疆土,也就任由着朱温麾下各部兵马在邻道藩镇兴风作浪......
自此,朱温几乎扫荡诸藩,也已可以说是称霸,甚至要统一西北了。
就算再催促去要李天衢出手,可泰宁、淮南等诸镇与西北诸藩毕竟相距太远。黯然颓丧过一段时日之后,李克用也不耐再遣使等候回复,接连调动部曲,兵发河中军藩镇晋、绛、慈、隰诸州乃至治所河中府,而势必要截杀住朱温那死对头麾下趁着河中节度使次子王珙归从,而要轻易占取各处州府的敌军部众......
河中军藩镇治下,隰州石楼山左近,打响的伏击战很快得便惊动的山林间鸟禽走兽惊飞奔走,惨烈的喊杀声在山谷中激烈回荡着。
而兵卒惊呼惨嚎之声,还夹杂着大批战马悲嘶交织响起,期间时不时还有几声恚怒至极的沙陀语咒骂声戛然而止,听起来在此处与敌军狭路相逢的河东部众,也已经吃了大亏!
293章 接连惨败!虎子落平阳
连环箭簇疾射向周围涌杀过来的敌军身上,呼啸的羽箭准准的凿入要害,溅起血花点点。而周围敌军相继扑倒之时,河东突阵指挥使李嗣恩便已甩开眼见要将他拦杀住的敌军,而催骑撞杀出一条道路。
于精于弓马的河东军骑兵部众当中,李嗣恩尤以擅长骑射而闻名,如此在催骑突杀时且驰且射,也正是他行家里手的本事。
然而此时此刻,李嗣恩横眉怒目,神情既是暴怒,又显得十分的焦急。因为他眼见己方骑军阵列长由于地势限制变得狭长单薄,一阵阵人仰马翻声,却见好整以暇的敌军冲杀上前,步战长大兵刃大开大阖,惨叫声不绝于而...现在竟然是麾下军骑被杀得人仰马翻,而阵列也被截成了几段!
河东骑军的战力,在这个时候却完全无法显现出来,战马惊嘶奔走,周围却尽是山岩阻碍,哪怕被杀散的骑兵拼了命也要策应同袍,可是他们哪怕再是不惜马力,也完全无法全速冲驰起来!
而正当李嗣恩迅速又从箭囊中抄出一支羽箭,正要向右前方六七十步开来一名喝令指挥的敌军将官瞄准过去之际。斜侧却也有一拨敌骑疾冲而至,李嗣恩眼下互为在左右的小撮骑军顿时崩溃散乱,人马纷纷翻倒,惨嚎声也响成一团!
却是朱温手下大器晚成,如今倒也备受重用的骑将氏叔琮迅速杀至李嗣恩面前,趁着他猝不及防,抡起手中马刀,便恶狠狠的劈斩了下去!
饶是李嗣恩反应极快,他立刻侧身闪避,可是席卷疾落的刀锋寒芒,也已然从他脸颊直透掠过。霎时间猩红的鲜血挥洒激溅,就算这一记劈斩,没有当即将李嗣恩的脑袋削成两截,但是看来刀锋透过血肉的尺寸,也足以将他的脸上皮面剐下一片!
氏叔琮自是得势不饶人,很快的又挥起手中马刀横扫过去,他片刻前依稀瞧到的李嗣恩相貌,口中也狞声大喝道:
“蕃贼胡汉,又是个沙陀种?去死吧!”
“我吐谷浑人,与义父沙陀,哪怕不是汉儿,也总胜过你这干为虎作伥的国贼!”
氏叔琮却根本没有料到,李嗣恩直接被破了相,遭受如此重创,竟然还能立刻抬起头来,他脸上血糊糊的一片已然辨识不清面目。然而一片让人望之心悸的血红色当中双眼神采已然锐利,还透露出野狼一般的凶芒!
当然,氏叔琮也不会知晓,这李嗣恩不但精于骑射,也是个极有韧性的烈汉,就算是按史载轨迹与他梁军厮杀时,哪怕自己的嘴巴都在冲锋时被敌军长槊给扫中,可他也依然能发狠拼到最后一刻!
两柄马刀重重的撞击在一处,氏叔琮微微错愕之际,只得抛下骑弓,迅速擎起长刀迎敌的李嗣恩便已经奔驰出一段的距离。
只不过虽然在敌军大将的刀口下以剽悍凶狠的血气仍能强撑下去...李嗣恩也很清楚败局难以挽回,今番遭遇战处处为敌军抢占得先机,再是不甘,也唯有引兵败退而去。
李克用兵发河中藩镇,意欲同朱温再度交锋对抗,可是这一次战事从一开始落了下风...他膝下另一个义子身临战阵之时,却也是意识到了为甚么这一次与宿敌间展开的战事从一开始便已十分的被动:
我军虽然以骑军见长,但河中军晋地...境内沟壑纵横交错,山峦连绵,丘陵起伏,马军驰骋冲杀,也是大打折扣。敌军只须扼住要隘道路,确实难免处处要受掣肘。
而义父...唉...先前由于我河东军内乱,已经错失先机,朱全忠那狗贼向来狡诈,而趁着河中军藩镇王珂、王珙相争,义父无意理政之时,又是朱全忠那狗贼拉拢王珙占得了先机。今番已是无备攻有备,义父虽已警醒,誓不愿让朱全忠轻易占取河中,可毕竟是走慢了一步,这一子错,就怕满盘皆输,我军本来也不该盲目冒进啊......
就在李嗣恩败于氏叔琮的隰州石楼山东北面七八十里,经历过几次小规模哨探战,而比起他那个善骑射,能冲锋陷阵的义兄弟,更以能审时度势、临阵指挥而见长的李嗣昭,他经历过几番战事之后,却停止下了行军的脚步,大帐当中,权衡思索一番之后,他也立刻下令道:
“传令下去,众部谨守阵势,我这一路兵马切莫轻动,但是...快马哨探,务必添斥候加急传报,既然义父命我等发兵拦截河中军治下各处梁贼,务必须探清周围我军同袍兵事进展,立刻报于我知晓,也虽是准备调动驰援,绝不可让朱全忠那狗贼,会有趁机各个击破我军的机会!”
然而与此同时,本来同为义兄弟的李存信,虽然与李嗣恩、李嗣昭相较他资历更为深厚,本来还是李克用麾下义儿当中由以聪敏多计,知晓兵势而见长的这个义兄,却也要落得一场惨败。
河中军治下晋州,旧名为平阳郡,因为当年西晋末代皇帝司马邺曾被匈奴人押到此处极尽羞辱,让其着贱役服奴颜婢膝的做杂役,最终到底还是将他给诛杀,这也就成了后来“虎落平阳被犬欺”这一典故的出处。
而率领着河东蕃汉部众的李存信,他同样奉令截袭朱温进取河中诸州的敌军,开拨入了晋州,先是遭遇梁将王虔裕所统领的敌军,获胜一阵,趁势追击,然而途径属于太岳山支脉,位于山西高原南部,汾河流域与沁河流域分水岭的乌岭一带之际,却是结结实实的遭受到敌军众部的伏击......
凄厉的号角声由山道四周骤然响起,掩伏于高处的梁军士兵骤然跃起,他们立刻拈弓搭箭,无数枝利矢破空而出,呼啸而去。
无数簇锋森寒的利箭骤然袭至,立刻如镰刀收割杂草那般,顷刻间河东军蕃汉部众连人带马射倒一片,人喊马嘶声骤然响起。梁军伏兵迅速的又组织起第二轮箭雨,持续对中了伏击的敌军进行猛烈的打击。
而李存信惊骇得瞪大了双目,眼睁睁瞧着前方几员骑将中箭坠下了马去,身子随即被惊慌的战马来往践踏...此时此刻,本来甚是聪敏,并知晓兵机的他...脑子中竟然是一片空白。
终于斗倒了在河东军中素来与自己竞争对立的李存孝,李存信本来以为自己以后的仕途也将是一帆风顺,然而自从李克用鸠杀与自己最是亲近的尊长辈康君立之后,李存信的脑袋就似乎变得十分不灵光了......
因为李存信不止是当日在场,眼睁睁瞧着自己的义父竟然会为了已经被处以车裂极刑的李存孝,便暴怒擅杀河东宿将...他偶尔也能见到李克用念到李存孝之时,望向自己的眼神中竟然仍夹杂着几分恨意......
李存信当然很清楚,自己的义父知道正是他时常挑拨煽惑,李存孝虽然是主动背反,但是绝对与他脱不开关系...自此李存信终日坐立不安,终日杯弓蛇影,不但愈发的浑浑噩噩,眼下骤然遭受伏击,他第一反应竟然是...想逃。
然而李存信先是冒进,这要是再一退...也将坑苦了另外一路与其协同杀入晋州的同袍部众。
而统领那一拨骑军部众的,却正是时任河东铁林军指挥使,晋王李克用膝下亲生的长子李落落。
294章 损兵折将,已是注定
“撤!快撤!”
李存信终究还是慌张的大声惊呼,气急败坏的喝令麾下士卒不得再次鏖战下去,就此便要从战场上撤离。
就算是遭受伏击之后,如此轻易的便要从此间撤离,也未免太过窝囊...但是李存信好不容易鼓起几分勇气,尝试组织麾下部众与敌军厮杀之际,却惊然发现乌岭前方山坳口处,突然又撞杀出的两彪敌军,当中打出了梁将李重允、朱友恭的旗号;
高处伏兵进行箭雨打击,前方又有敌军杀出,眼见也要趁势涌杀过来...李存信本来便已骇得面色苍白,很快又有军校惊呼来报:方才行军过处,也有梁将段凝、符道昭率部骤然杀出,眼见也要切断己方兵马的去路......
意乱心慌,李存信也根本没有办法理清思路,迅速思量出迎敌之策。再磨耗下去,恐怕也只会被早已设下埋伏的几拨敌军给尽数歼灭,李存信也唯有逃,而且立刻就要奔亡逃命!
主将既然惊慌退去,溃乱顿时在军阵中漫延蔓延,以往战阵厮杀之际也甚是骁勇的河东部众惶然四顾,很快的溃退之势演变为全盘溃败,也只得任由伏击的梁军趁势掩杀...乌岭山道之间,白白的留下了遍地的死尸,以及许多匹哀鸣悲嘶的战马......
乌岭一带的几路梁军轻易杀退李存信,又立刻迂回包抄,截断另一路河东兵马的归路。兼之朱温麾下另有几拨兵马早按部署严阵以待,另一场围歼战很快的便也已打响。
“梁贼汴狗!我却不信,就算你们团团围阻,却还能拦得住我!?”
河东骑阵当中,正有员身披重甲的骑将眸子中迸射出森然的寒芒,他擎刀怒吼,周围甲骑轰然回应,一个个双目中也流露出灼热的杀意!
而那员骑将生得貌相威武,而他五官气质竟然也与李克用有几分酷肖,当然正是河东晋王的长子李落落,他统领着除了本来由李存孝统领的飞虎军那支重骑军旅,河东另一支同样装备完整马具,披覆重甲冲阵厮杀的铁林军很快的便也冲驰起来,如雷的蹄声响起,成排的甲骑呼啸而去!
厮杀一阵之后,又是在同僚马步军众的协同下,李落落好不容易奔袭至一处地势相对平坦的去处,便立刻组织麾下重骑向前方仓促列阵的敌方步军发动猛攻。具装甲骑集结起来踏阵,在战场上也能对敌军形成强烈的威慑。
借着马力,先是长槊、再是马刀长刀过处,寒芒卷动时层层鲜血顿时喷涌而出,李落落统领着铁林军重甲生生凿出条道路,一时间倒也能将前方的敌军杀得个人仰马翻!
粱狗也不过如此,交锋厮杀时,阵列却摆得如此松垮,却不正方便我麾下重骑儿郎平趟着杀上几个来回?
然而李落落脑中刚生出这么个念头,他却惊觉自己的身子骤然下沉,胯下骑乘的高头大马惊嘶向前扑倒。在那一刹那,李落落惊愕的发现周围成排的重甲儿郎骑乘的战马前蹄突然被绊到,纷纷朝着前方扑倒翻滚时,他才意识到:
奸贼!竟然事先挖了这许多的沟坎!
巨大的重骑冲锋阵势,当中成队、成队的重甲战马又是在疾驰的过程中忽然脱力扑倒,连带着后方更多的铁浮屠甲士成批、成批的也被绊倒翻滚,骤然间在汹涌突进的骑阵当中,似乎凭空出现无数由同僚人马堆砌成的阻隔障碍......
战马接连发出嘶鸣声撞翻扑倒翻滚,连带着一片铁林军头上脚下的摔飞了出去,无数人马顿时滚成一团。后方重骑陡然间也要面对一道道沟坎,以及前方同僚形成的绊马障碍,强烈的惯性根本收势不住,这加剧了重骑成成片倾倒的混乱扩大。
再是骑术精湛的河东劲骑,遭逢如此变故,也都不禁甩飞跌落,激烈得震耳欲聋的金铁撞击声中,众多坠马的重甲骑士挤压到成堆的人马身下,生受血肉碾压、骨骼迸裂也不由当场毙命!
“糟了!快!抵死保护世子!”
协同策应李落落所部铁林军的河东军将安福顺、安福庆、安福迁兄弟三个当中,安福庆最先发现他们的少主连同大批甲骑马失前蹄,便立刻高声大喝。然而他所统领的协从步军如今也被死死缠住,各队将士惊呼惨叫叫嚷着,跌跌撞撞的向后方朝涌去,反而使得己方阵列纷沓的更为混乱。
安福庆愈发心焦,陡然间又见到前方混战的人群当中刀光一闪,麾下的一员军校的身子顿时被斜斩劈开成了两截。激溅挥洒下来的血雨当中,骤然撞出一员梁军大将,就见他生得络腮虬须、磅粗腰圆,杀气腾腾的眸子很快瞪视过来,他胯下那匹黑鬃健马突噜噜打了个鼻响,便仰蹄朝着安福庆这边疾冲而至!
“世子!给老子闪开!”
安福庆瞪目怒吼,立刻催马迎将上前。而那员梁军骑将双臂抡动,手中长刀在空中划出道耀眼夺目的寒芒,挟裹其锐厉的破风声便朝着安福庆头顶重重斩落了下去!
两般兵器狠狠的撞在一起,强烈的反震力让安福庆陡感不堪重负,他惊异的抬头瞪视,就听架起格挡的长枪枪杆生生挨上势如泰山压顶的长刀刀锋,硬木“喀嚓!”的发出折断的脆响!
那员梁军大将挥斩劈落的长刀去势尤疾,当即劈断了枪杆又狠狠斩落下去的同时,安福庆又听到自己的耳畔边炸开一声惊雷般的怒喝声:
“取汝性命者,梁军遏后都指挥使牛存节是也!”
猝不及防的安福庆还没来得及叫骂出口,劈落的长刀便狠狠的剁进了他的胸膛。鲜红的血液抛洒,安福庆仍是怒目圆睁,可他的头颅,终究不由得软绵绵地垂落下来,连带着身子从马鞍上重重摔落下去,已是再无生息......
战团的另一侧,安氏三兄弟当中的安福顺同样是瞪大了满是血丝的双眼。可是他也跌落下马,身上还插着十几根不停颤动着的羽箭...饶是安福顺仍要尽量挺起身子厮杀,可是他步伐踉跄着眼见又要摔倒...他都能感受到体内生命的活力正在不断流逝着,忽然间嘴中喷出一口的血沫,安福顺颤巍巍的抬起头来,哪怕已是口齿不清,他仍嘶声恨道:
“梁...粱狗!可...可恶......”
然而安富顺话还没有说完,他的身子便已直挺挺的扑倒在地。从正前方杀透阵列,而疾冲过来的一队梁军步卒也尽皆抄起手中兵刃,嘶声怒骂着朝着安富顺已被射得如刺猬般的身子上猛搠乱剁下去,抽搐的身躯更是血肉模糊,乱刃加身,也是万无生理!
三兄弟里面,眼下仅存的安福迁也已是浑身浴血,他所统领的部曲也被梁军拦截冲垮,周边也仅剩下三四十个兵卒。然而当安福迁也惊觉意识到李落落那边形势险急之际,陡然间又听得一阵马蹄声纷沓而至。
安福迁咬牙转头望去,就见数十骑梁军快马飞也似的杀垮被拦截开的一拨步军,便径直朝着这边疾冲了过来。马蹄扬起大片的烟尘,影影绰绰的,安富迁就望见那一彪朝着自己冲杀过来的敌骑当中,打出的是梁军踏白将李思安的旗号!
295章 杀人未足耳,可暂时留你一命
锐利的尖啸划破空气,寒光一闪,已经狠狠的刺进了安福迁的胸膛当中。李思安这一枪搠的极狠,枪锋直接洞穿了安福迁的胸腔,又从后背贯出,锋利的枪刃犹自闪烁着森寒的光芒,而殷红的血珠也正顺着枪刃点点滴落下来。
安福迁浑身一震,虽然手中军械已颓然掉落在地,他立刻探出双手,死死的握住从他身体穿过的长枪枪杆...颤巍巍的抬头瞪视,就见李思安居高临下的俯视过来,他脸上轻蔑不屑的神情,就如同一只正在玩弄老鼠的猫。
身躯被死死的钉住,安福迁就算发力挣扎,也只会使得浑身的力气流逝的更快,他也根本没有办法冲上去用手掐、用牙咬的与眼前那个面目可憎,而即将取下自己性命的敌将厮杀......
安福迁的头颅,看似也要缓缓的低垂下去,然而他喉头嗬嗬作响,猛的又抬起头来,“噗!”一口血痰从嘴里喷出,也犹如一只血红的箭激射过去,也溅得李思安半边脸尽是血污。
李思安被唾得先是一怔,旋即勃然大怒。长枪从胸腔内生生被抽出,安福迁的身子也向前扑倒撞到地上。李思安恶狠狠的瞪视着看似气绝的敌将尸首,口中还大声喝骂道:
“岂有此理!狄夷汉如此无礼!给我乱刀剐了他,只留下首级向主公请功!”
此时此刻,血腥的战场到处仍有号角声响起,合围而至的梁军将兵,也仿佛汹涌的潮水,从多个方向朝着仍在负隅顽抗的河东军部众掩杀过去。所过之处,鲜血、残肢、躯体也已涂满一地。
随着安福顺、安福庆、安福迁兄弟三个先后阵亡,其余河东将士身陷重围,也实在难以再长久力抗下去...而缺少同僚部众的协同,李落落所统领的铁林军重骑半数以上被沟坎绊倒堵成一团,余众群龙无首,也很那再冲驰起来,面对层层围杀过来的梁军部众,看来也终究难以再冲阵杀出重围。
..................
头破血流的李落落被五花大绑捆得个结实,又在一众兵卒的推搡下不断挣扎着,然而身后一员步将一记闷棍重重的砸在脑袋上。李落落两眼一翻,顿时昏死了过去。
当他再悠悠转醒时,就见自己伏在一处帅帐前面。周围也尽是挎刀绰枪的梁军兵卒,而正前面有一众将领站定,拥簇着个大马金刀的坐在帅椅,身穿锦袍华服的汉子...那汉子玩味的打量着李落落,也正是挥军鲸吞西北诸藩,如今也已杀入河中军藩镇境内的奸雄朱温!
李落落怒目瞪视,正待喝骂,却隐隐听见周围似乎仍有隐隐惨叫声传来。有一名军校径直走到朱温面前,立刻施礼报说道:
“主公,除河东铁林军伤残俘虏外,余众也已尽数斩杀。氏叔琮、王虔裕、段凝、符道昭、李重允、朱友恭几拨兵马捷报传来,共计擒获得两千余河东俘虏,如何发落,还望主公示下。”
忽然间阴风呜咽,扑面而来,朱温也不由得微微眯眼。然而他露出那对细长的眸子中凛然杀意也是格外狰狞:
“此乃杀人未足耳...传令下去,把擒获的河东军汉尽数给斩了......”
待那军校领命退下,朱温很快的又转过头来,他冷笑着打量着伏在地上的李落落,又戏谑的阴声说道:
“像,你和李克用,长得确实很像...却是奇怪,你长得怎么不像孤?”
“朱!全!忠!”
见到了自家的宿敌死仇,要杀尽生擒俘虏的河东儿郎,又听朱温以无赖汉的口气羞辱自己,李落落顿时气得浑身发抖,双目也直似要喷出火来!然而当他挣命要扑起身子,向朱温那边暴冲过去时,身后一队步卒疾冲过来,抄起枪杆就朝着李落落身上如雨点般乱搥了过去!
眼见李落落又被压到在地上,磕得满嘴尽是鲜血,朱温脸上笑意也变得更阴冷了几分:
“这脾气...倒是也像李克用,只不过你的本事到底也远不如你老子,否则又怎会轻易被孤给拿住?那沙陀汉,还当真不心疼自己的儿子,这一次他终究栽在了孤的手里,而你河东屡番与孤作对,今日却为我军擒住,不乞活讨饶,当真想死不成?”
李落落奋力更起脖子,血口大骂,也浑然不顾从嘴中喷出两枚断齿:
“朱全忠,你这狗贼歹毒奸恶,既然滥杀我河东儿郎,我也就没打算再活下去!要杀便杀!可就算我今日必死,父王也必然会为我报雠,早晚要将你这畜生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嘿嘿...既然早已结成死仇,就算让你苟延残喘一时,你老子便不打算取孤的性命了?”
朱温狞笑说着,然而看他神情似乎也正思索着什么,片刻过后,朱温俯视过去,随即又道的言语,也是格外阴渗渗的:
“孤今日能断你老子一根,以后也自能绝了你老子的种,不过...暂时留下你这沙陀崽子的性命不杀,或许也还有些用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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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做为朱温最为强大的对手,然而河东李克用兵发河中军藩镇,竟然落得如此一场惨败,当然也使得天下震惊...消息很快的也传到了泰宁军兖州瑕丘这边来......
李天衢得知河中那边的战报之后,也不由得感叹李克用这段时期当真正处于低迷期,显然在战略部署上出现了重大失误。
又得报河东晋军李嗣昭等将领,虽然也已意识到梁军有备设伏,针对于晋地西南的地势设下了层层埋伏,而立刻停止进军,不但避开敌军设下的险境,又火速驰援同袍军旅...可是隰州、晋州两地相隔,当然也无法立刻调兵赶至......
就算是李嗣昭等晋军将才驰援去救,由于晋州那边李存信于乌岭一役败得太快,又是朱温亲自调遣几拨军旅正面吸引敌军,并迂回切断后路...晋军将官安福顺、安福庆、安福迁兄弟三人战死,铁林军指挥使,更是晋王李克用的长子李落落也为朱温所擒获。李嗣昭挥军来得到底还是迟了些,也幸亏他见机得快,没有在落入朱温以李落落为饵,而后续设下的伏击陷阱中,但终究也只得驻足兴叹,而无法再救回自己义父的亲子......
已知晓河中那边的战报经过,李天衢心中也不住的寻思道:虽说如今天下大势以及太多人的命途都出现了变数...可是有些人、有些事难道注定在劫难逃?李克用的长子李落落...注定还是要落到朱温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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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朱温说的那句“杀人未足耳”,按《旧五代史·梁书·卷一·太祖纪一》所载:帝知之,自兗领军策马先路至钜野南,追而败之,杀戮将尽,生擒贺瑰、柳存、何怀宝及贼党三千余人。是日申时,狂风暴起,沙尘沸涌,帝曰:“此乃杀人未足耳”,遂下令尽杀所获囚俘,风亦止焉,絷贺瑰等以示于兗。帝素知瑰名,乃释之,惟斩何怀宝于兗城之下,乃班师。......
本来为攻打朱瑄的战事中所言,不过那几场仗既然这本书是由改换门庭的葛从周抢先打了,贺瑰也并未投向于朱温,故而做个转移。
296章 这块地盘,将成为凶险之地
毕竟李天衢记得,本来应该是魏博军与河东反目之后,李克用挥军前去攻打罗弘信,而史载轨迹中的朱温尚还没有西进意图挟持皇帝,并非无暇东顾,遂挥军前去救援。
双方交战之时,铁林军指挥使李落落骑乘的战马由于被沟坎绊倒,而被宣武军活捉。李克用爱子心切,亲自去救,却也险些被俘虏......
不过原本的轨迹,朱温却是把李落落交给了罗弘信,让他动手处死,以确保魏博军同晋军结下死仇,也就只能坚决倒向自己的阵营...李克用虽暴怒欲狂,可终究无机可乘,也只能含恨率领军队班师返回。
李克用当然很清楚是朱温逼迫罗弘信下的手,反正他们二人之间的仇恨绝对无法化解。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而且朱温这一手玩的确实狠辣有效,不但让自己的仇敌体会到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又能促使魏博军也与晋军成了世仇。
但是这一次朱温却并没有立刻处死李落落,而是暂时擒扣住他。李天衢听闻后来的军情,本来大张旗鼓的要截杀阻碍梁军占取河中藩镇治下诸州的河东晋军,经过尝试,却终究没有抢夺回李落落的机会,又有梁军派出的使者前去知会,也已尽数撤出了河中军领地......
李天衢心说我没记错的话,这次朱温、李克用二人经历上源驿之变,而彻底结成死仇之后,彼此一直到死,期间李克用唯一一次向朱温低头,强忍恨意的屈辱请和...就是为了要救回自己的长子李落落。
看来李克用也的确非常在乎自己亲生长子,倘若李落落命不该绝,那么李存勖无法继承河东晋王的位子,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但是李天衢估计李克用也很清楚,自己的亲生儿子可是落到了阴毒狡诈的朱温手里,他固然可以进行徒劳的尝试,但是能够救回李落落的机会万般渺茫...更甚者,李落落多活一日,也可能是生不如死。
朱温也有不少亲子义儿,而且有些领受官职出征在外,计划抢个来做交换?绝对没用,比起李克用而言,朱温可没什么人情味,能让他真心在乎的人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亲儿子猜忌想杀、义子背锅直接处死、儿媳妇该睡就睡...人家可没心没肺着呢。
而朱温是奸雄,李克用也是枭雄,要成霸业者心狠手辣,倘若死对头拿自己的父母儿女相要挟...按李天衢想来,李克用会被朱温威胁一时,但也无法挟制住他一世,终究不可能因为一个儿子将大好江山拱手相让。
不过至少短期内朱温倒把李落落当做质子,从李克用的反应看来,他到底还是引军撤退了...满腔的怒火无处发泄,可现在让李克用投鼠忌器的,不止是皇帝李晔,又多出了自己的亲生骨肉...看来起码在一段时间之内,李克用仍会顾忌,而无法针对朱温采取任何军事行动。
换而言之,朱温接下来所要做的事,也会变得愈发肆无忌惮。
而李天衢随后闻报说河东军内部的军法惩罚,相对而言也并不重要。由于最看重的义子李存孝背叛被处以极刑,亲生长子李落落被朱温擒获这两件事都与李存信脱不开关系,暴怒的李克用回了太原,便下令斩首处死了他另一个义子......
李存孝死后,李克用对李存信心里的疙瘩便已经化解不开,本来史载的轨迹李存信大败一阵,李克用对他的态度便是“将杀之”,而李存信惧怕,顿首谢罪,险遭不测,之后他锐气全无,常称病不再出战,而李克用也将其兵权交托于崭露头角的李嗣昭。再之后李存信担惊受怕的苟活了几年便郁郁而终,所以他无论死与不死,这个人差不多便已经废了......
然而关乎于自身势力的战略处境,李落落史载与眼下的境遇不同,也立刻提醒了李天衢一件必须应该未雨绸缪,早作部署的要紧大事。数日后,却是张全义蒙李天衢召唤,立刻赶赴牙署商议,备问过几句近日治政成效之后,李天衢便嘱咐道:
“义成军两州十县,虽然是我发迹之所,而最早招抚的子民在治下置田安居...可是如今我却要你主持东迁事宜,义成军除戎卫牙军与其家眷,先归置半数黎民到天平、泰宁、淮南诸镇,当然也须待此季收获庄稼之后。
如何调度安置,规划田亩,动员百姓,也由你全权做主。如此虽然是从张归霸统掌的藩镇治下调拨大批百姓移民东迁...义成军那边,我也自会晓以利害,遣人发书信前去知会。”
张全义闻言立刻留意,遂连忙问道:
“主公,义成军领地狭小,又是兵家要冲之地,如此安排...难道因为主公探得军情,朱全忠...会意图攻打郑、滑二州?”
李天衢摇了摇头,随即长声说道:
“眼下到没有,这也只是未雨绸缪。朱全忠就算要对我军动手,也不会是现在...毕竟梁军如今急于兼并西北诸镇,往南亦可进取疆土。倘若这时贸然侵攻我治下领土,也将牵制得他主力兵马无法兼顾它处...可按我想来,倘若有朝一日,朱全忠与我为敌之时,他最先要打的,也必然会是义成军郑、滑二州。”
李天衢脑海中浮现出方今诸方势力割据的大致战略图,自己统掌的地盘义成、天平、徐泗、江淮...尽与朱温控制的领地接壤。泰宁军东临大海,倒成了大后方。天平军所处的位置,背后有泰宁军的倚仗,北面还有己方势力的盟友淄青军王师范...又有名将葛从周坐镇,朱温再是势大,对于他而言也将会是极难啃得动的硬骨头。
至于徐泗、江淮之地,同样有泰宁军做为倚仗,朱温要打,也不是不可以来...只不过杨行密仍旧占据得江北庐州等地,人家虽然长年与钱镠交战,可按原本的轨迹便是定期回头揍朱温一拳...若是敢来,朱温必定会是腹背受敌,也就根本无法在江淮一带立足。
可是义成军...当初赖以在天下诸处藩镇当中立足的地盘,可是如今从形状上看觑,却成了己方势力版图当中凸出去的那一小揪...又被朱温统掌的宣武军、河阳军二镇包围大半,李天衢寻思双方终究要开打的时候,朱温先是一口吞掉义成军,相对也容易的多。可是对于己方势力而来,那块地盘,却又不好守。
更何况,义成军地盘虽小,对于朱温而言,它的战略意义却是大得很。
因为史载轨迹,义成军是朱温抢下的第一块地盘,也就相当于封死了连同河朔、中原的一处水路要冲之地。李克用每每要兴兵南下,都需要借道魏博军,而与罗弘信决裂之后,河东军发兵驰援齐鲁、徐泗之地的路径便立刻被切断;
而李克用倘若打算直捣黄龙攻打朱温的根据地宣武军...也势必要过河阳军。然而当年节度使诸葛爽拒不肯借道,屯兵驻军于黄河要隘不肯放河东军过境去讨伐黄巢...李克用在黄河对岸跳脚骂娘,却也只得兜了一大圈子改道河中军南下。
可是现在,朱温眼见也要掌控住河中军藩镇...李天衢思量着,那么他不但要占据战略上的主动权,也还有一个极为重要的因由,会致使那老狐狸倘若对我用兵,最先要打的,也必然是义成军。
297章 悲愤徒然,陈州有孤忠
如果是由朱温控制住义成军,李克用每每要攻打魏博军,他必然挥军要去救援,因为控制住义成、魏博二镇,就相当于把连通河朔,随时可以先发制人的主动权牢牢控制在手里。
而取道河中军南下,无论是先前的那一场惨败,还是史载中梁晋争霸时在后世山西地界打响的战事,往往吃亏的也总会是李克用一方。毕竟晋地地形太过复杂,山区、丘陵占了全境面积的三分之二以上,河东军连通塞外,众部骑军在河北平原驰骋自如,可是受到多山地域的限制,根本无法施展尤以骑兵见长的优势,作战成效低下,相当于自废了大半武功,也很容易被朱温处处针对。
所以李天衢也清楚的记得:后唐灭梁,也是往东面打夹河对峙,而且不惜一切代价征发民夫,打造战船、搭建浮桥...正是在梁军掘开义成军滑州地界的黄河大堤之际,后唐大军却渡河强攻郓州,长驱直入,杀到汴梁城下,而灭了那五代第一朝。
“毕竟罗弘信、王镕受晋军长期威胁,也会倒向朱温一方啊......”
待张全义领命离去之后,李天衢喃喃说道。想到朱温倘若打通挥军进入后世河北地界的道路,魏博军、成德军也将立刻成为梁军的附庸。而且本来与李克用关系亲近的义武军,节度使王处存病逝之后,也将由其弟王处直篡了他侄子的帅位,在一段时期之内也将背晋投梁。
如此在正史中梁晋争霸的那一段时期之内,李克用周围尽是敌对势力,也就只得强忍恨意,还要与桀燕刘仁恭那两面三刀的白眼狼联合抵抗朱温...李天衢思付这也就是意味着:
倘若有意纵容,给朱温个机会北上杀过黄河去,梁、晋双方围绕着河北诸镇的争夺战将更为惨烈,彼此也更会不计代价。那么义成军这块地盘,可以战略性放弃一段时期。而且己方势力与李克用之间的联系也不会就此切断,毕竟有天平、泰宁两镇拱卫,治下淄、青、齐、登、莱...等州府水陆亦能连通河朔的王师范淄青军领地,可还没落到朱温手里呢。
也是要促使两虎相争的更为激烈,才好从中取利的阴招,李天衢也知道这戏还得做足了,否则晋军李克用那边也很容易洞察我意图放朱温过去与他斗得更凶的“阴谋诡计”......
如此驿官奉李天衢钧旨,遣快马传递文书至滑州白马,而嘱咐晓谕节度使留后张归霸的文书大概内容则是:
魏博军罗弘信既已与李克用交恶,他为了倚仗朱温权势以自保,也极有可能挥军南下侵攻,以打通魏博军与河阳、宣武等藩镇的道路。而若是魏博孤军来时,该打还是要打,我这边也会派出驰援兵马打退侵犯过境的敌军。
但是有朝一日,倘若是魏博军协同朱温一并前来攻打...差不多意思意思,打几轮仗。倘若敌军势大难挡,你也需要保留实力,率部撤出义成军地界,天平军、泰宁军这边也自会派出兵马接应。
但是,就算近期内朱温无暇前来攻打,而你现在便需要择选心腹牙兵,考察滑州与郑州治所白马、管城二地城郭外围隐蔽的位置,按部就班,挖掘能够连通到城内的地道。
无论城外,还是城内的出入口择选或是密林深处、或是枯井料场等去处,务必要十分隐秘,旁人难以觉察得出,而且要严令执行任务的心腹军士不可泄露半点口风。
届时就算丢了义成军,也绝对不会治你失地之责,更不是要趁机收了你节度使留后的大权。朱温来时尽可能保存你麾下牙兵部众,就算往东撤退之后,我也会保留得你牙署嫡系心腹,人员一个不动。另设的徐泗节度使,也将由你张归霸接管......
※※※※※※※※※※※※※※※
“恩官也已病逝...而有节公连同他赵家兄弟三个,果然还是忠于唐室啊......”
数日后,李天衢又闻知他当年曾经战斗过的地方传来的那一桩噩耗,以及后来又引发得藩镇节帅更迭事件,也不住长叹了一口气、又喟声言道。
继陈州赵犨之后,继任的忠武军节度使,本来对李天衢极为器重厚待,多曾提携点拨的仲弟赵昶也按他原本的命途轨迹薨于镇中,而由赵犨季弟赵珝接掌藩镇。
可由于朱温比起原本的轨迹提前几年控制住了皇帝李晔,也并没有等到赵犨、赵昶、赵珝相继离世之后才做下弑帝篡位的大逆不道恶行......
现今朱温已经开始假圣旨之名已经开始屠杀朝堂重臣,这也逐渐暴露了控扼天子、图谋不轨的野心,赵珝立刻察觉到事有蹊跷,便忿然上书。虽然对朱温仍是以力谏劝说的口吻,但也表态他倘若再恣意妄为下去...忠武军藩镇,也不再会是他每有战事出征,则尽全力资助征调军需补给的附庸势力,而将立刻与其划清界线,警示朱温也切莫因为掌控住天子,便会再要做下任何谋逆的行径。
可是赵犨、赵昶与赵珝兄弟三个虽然是唐廷的铁杆死忠派,他们的侄子辈却不是。
赵珝这个仁人君子,对当年驰援陈州恩公尚且要预先知会,把丑话说在前面。可朱温又是何等人?他发觉本来最是听话的附庸藩镇节度,已经有化友为敌、脱离决裂的迹象,遂又暗中做下手脚,遣人吩咐赵犨长子赵麓,赵珝亲子赵縠,以及原名赵霖,而已经迎娶他女儿更名为赵岩的女婿,乃至赵氏其他几个侄子辈趁着为赵昶吊丧之时,而控制住了忠武军藩镇牙署......
嘴上极力劝说赵珝识时务者为俊杰,不要与朱温作对,而切莫为赵家招致来杀身灭门之祸。可赵麓、赵岩等侄子辈趁着自家叔父不会提防他们,便接管了藩镇兵权,以劝谏为名,却以监视为实的将赵珝给控制起来。
极是痛心疾首,还伤感于两个兄长的先后离世,又是被自己的亲人背叛...赵珝恚怒填膺、悲愤欲绝,厉声大骂赵麓与赵岩等子侄辈利令智昏,就如今甘愿的为朱温卖命而不守臣纲,然而因年事已高,赵麓晕厥病倒,终究义愤难平,而数日后紧随着他二哥赵昶,也已薨于私第,而悲愤离世了......
自此被赵犨等三兄弟打理得殷富兴旺的忠武军藩镇,不再是宣武军的附庸势力,而被朱温直接划到自己势力之下。想到当初他们哥仨的确待自己甚是看重,也是托赵犨等兄弟之福,当年才得以从统领百来蟊贼的流寇头子,争取到投身行伍,进而谋得一方藩镇的机会...李天衢也不免怅然蹉叹,虽然终究不必与那三个恩官兵戎相见,可他们的侄子辈一个个倒向朱温,都成了颠覆朝堂的急先锋,也就难怪正史中后唐庄宗李存勖入如汴梁之后,便治赵犨次子赵岩、赵珝亲子赵縠以协助朱温倾覆唐室的罪名而将他们诛族了。
然而过后不久,又是朱温假传圣旨,一纸御令再发至兖州瑕丘,李天衢又得传告:朝廷传诏命天下各镇节度使,皆要诛杀本地监察藩镇军纪政务的监军宦官。
298章 亲密的盟友,会升级为讨朱血盟
“阉党祸乱朝纲,大则构煽藩镇,倾危国家,小则卖官鬻爵,矗害朝政,此患不除,社稷难安...今传诏罢诸道各镇宦官监军,由当地节度就地格杀......”
牙署节堂当中,张居翰双手微微颤抖,失魂落魄的喃喃念着圣旨上所写的内容。渐渐的,他满脸的悲痛激愤之色,又抬起头来对李天衢说道:
“节帅...这...虽然应是梁王...朱全忠暗中作俑,可到底是天子御旨,如有违背,便是抗旨不遵...您...又打算如何处置我?”
“这有何难?随意择选个死囚去了势应付交差,而公公暂先用假名,诸镇转运使司职事,当然也仍有你来操持,对我助益良多,我又怎会枉取公公的性命?”
李天衢倒是从容淡定的说着,随即又道:
“当然了,公公若是嫌麻烦,也不必暂用什么假名,该抛头露面的时候已不必忌讳。这所谓的圣旨,我是不会遵从的,也全因公公忠于圣上,要保住性命,对外想必也不愿担上违抗圣旨的罪责,所以我才打算如此安排。”
张居翰面露感激之色,可他迟疑片刻,不住又道:
“可是...朱全忠假借圣旨之命,除尽诸藩监军宦官,想必也是意欲清洗仍尽忠于朝廷部众,杜绝监军力谏各处藩镇节度以保圣驾,朱全忠也未尝不是要试探诸藩心思...观望各藩节度是否肯顺从于他。
承蒙节帅仁义照托,肯周旋保我性命,但倘若走漏风声,这也未尝不是给了朱全忠已抗旨不遵为名,而要征讨节帅的口实...只为保我一个,如此也难免要为节帅招致祸事......”
李天衢冷冷一笑,双眸中也透露出一股威严:
“早打晚打、终究要打,我与朱全忠那厮必有一战,既如此,又哪里会顾忌给他什么兴兵讨伐的口实?就算我真不念情分而要置公公于死地,那朱全忠便不觊觎我军治下疆土了?公公尽管安心,朱全忠野心勃勃,兼并西北诸藩,想必也仍要窥伺它处疆土。
而我坐拥数处藩镇,好歹也算是兵多将广,绝非是那等他想取便能吞并的势弱藩镇,所以这段时日内,主意还打不到我的头上。不听奉他假传圣旨的诏令,又能怎的?就算有人得知公公性命无虞,我倒要看看,哪个嫌自己命长的,有胆子敢到我治下领地意图加害公公,更何况......”
李天衢微微一顿,随即正色说道:
“更何况中宫宦臣,虽然先前有田令孜那等蒙蔽皇上、祸乱朝纲的大奸权宦,也屡有朝臣斥责内侍宦官为阉党。可公公为人如何,我又怎会不知?你仁民爱物,是大善之人,这些年来虽然是以藩镇监军宦官的名义辅佐于我,可司掌职事向来兢兢业业。
纵然宦臣之中多有该杀之徒,但以公公秉性,当有福报,更不该杀!如此休说是公公无论会不会奉诏赴死,也影响不了朱全忠对我日益渐深的敌意。臣事君、君护臣,无论公公看待我是效力的君主,还是只以朝廷名义监察的藩镇节度,就算是要因你之故而要招致来战事...我也必定会保你!”
张居翰怔怔的听李天衢说罢,顿时感觉到似有一股暖流涌上心头,片刻过后,他便已是热泪盈眶。也不再以监察宦官的身份以节帅相唤,而是对李天衢改了称呼拜谢道:
“臣...叩谢主公活命大恩!”
得,攻略下这个精明能干、而且品性仁慈善良的贤宦。想必也不过了许久,张居翰的心思转变,也将会从铁杆保皇挺唐派,转变为只效忠于我的能臣......
李天衢心中嘀咕,便上前扶起张居翰,又好言宽抚一番,却也寻思着:朱温的屠刀终究还是要落向最需要依附于皇权,唐代中后期也曾长年专权,是以拥护皇帝的宦官群体...比起按他原本轨迹听从李振谏策先是利用朝官与阉党相互仇视,逐步一举清洗的过程...是不是显得操之过急了点?
纸终究是保不住火的,除了原本奉诏被调拨往各处藩镇监察的监军宦官,京师那边已已传来消息,朱温已经命令麾下部众不但一举屠戮内侍宦官七百余人,就连李晔身边没甚权势可言的两百多个内园小儿,也被朱温尽数坑杀......
如今皇帝身边的侍卫,以及内侍小黄门、也都由朱温派心腹择选替换。李晔周围便有无数眼睛在死死盯着,当真已成了孤家寡人,也可说是朱温砧案板上的鱼肉,早晚也要任其宰割。
现在的朱温,确实也有猖獗妄为的本钱,就连他最为强大的对手李克用于河中军敌军落得一场惨败,暂时还不便再次出兵袭攻...如此也震慑得诸藩震恐。李天衢心说我先要让你狂,所以一直按兵不动,然而以朱温的角度揣度,他也未尝不会以为我是忌惮他的实力。
那么朱温本来就敢在周围敌方环视的情况下弑杀皇帝,现在的他想必也更是志得意满,对于有些事,也更会沉不住气。
只不过朱温现在控扼朝堂,擅杀朝臣宦官的行径愈发的过火,这也终究会引得各处仍然拥护唐廷的藩镇节度越发敌视,乃至已经打算要对朱温宣战了吧?
不过旬日光景,果然便有幕僚前来向李天衢报说:
“淄青军王节帅遣使前来拜见,相请主公会晤,说有大事相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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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李天衢选择与王师范会晤商议的地点,是在泰宁军兖州治下任城县地界内与昭阳、独山、南阳三湖首尾相连、水路沟通,而被合称做“南四湖”的微山湖,做为东道主的一方,仍是李天衢先行到达,随即便遣人开始布置行帐。
但见得微山湖那般秀丽景致,湖泊碧波万顷,周围群山叠翠,正是湖光山色相映,一阵微风拂来,粼粼湖波水面上也立刻泛起一层层涟漪...而李天衢饱览美景,心情大好,遂应景还在那低声吟唱起来。只是身边有经过的仆从听得个大概,却是听得愣怔,似乎不解其意:
“西边的太阳快要落山了,微山湖上静悄悄,弹起我心爱的土琵琶,唱起那动人的歌鹅鹅鹅谣~”
然而还没等李天衢哼哼完呢,便已有幕僚前来报说,淄青军节度使王师范与一众亲随也已抵至微山湖左近处,李天衢遂起身亲自前去相迎。
如今也已是二十出头年纪的王师范,脸上少了几分稚嫩,多了几分稳重。只是李天衢上前去迎,相距渐近彼此开始拱手施礼之际,他也分明能瞧见王师范眉宇间夹杂着一股义愤之色,很显然是因为某些人、某些事触犯了他所坚持的理念而甚感愤慨......
而结成联盟的两方君主再度相会,只寒暄了数句,王师范便对李天衢直言道:
“世叔,国有逆贼挟持天子、专擅朝政,先是李茂贞劫迁圣驾,虽然终究伏法受诛。可朱全忠以救驾为名兼并陇右、凤翔二镇,自此愈发猖獗,非但如李茂贞、韩建之流那般自窃权柄,他矫诏弑杀朝堂公卿、内侍宦官,恶行尤甚!而世叔挟数镇兵马,称雄于齐鲁、江淮之地,又可愿与晚辈联手,兴义师共讨国贼?”
299章 所谓保皇扶唐,你们要的只是维持现状
当朱温逐渐暴露谋朝篡位的野心,并且对于皇帝愈发危险之后,王师范这个当年虽然驱逐朝廷派来接管他王家节度使之位的使臣,却也属于拥护朝廷派系的淄青军之主立刻会选择与其为敌,自然也在李天衢的意料之中。
不过比起王师范这个热血青年,李天衢神情淡定,而平静的问道:
“哦?朱全忠虽然歹恶狡诈,可到底也有雄才,他不比时溥、朱瑄之流,我便是倾尽全力与朱全忠相争,也未必会是他的对手。贤侄统掌淄青军,处境尚还安稳,本来还不曾与朱全忠为敌,可如今...你当真已经下定决心,要招惹那个强敌了么?”
“吾辈为天子藩篱,君父有难,略无奋力者,皆强兵自卫,纵贼如此,使上失守宗祧,危而不持,是谁之过,吾今日成败以之!”
王师范慷慨激昂,也仍说出了史载中在他决定与朱温为敌后的那番言语。他神情决绝的又朝李天衢望了过来,说道:
“世叔,我固然知道当初您与朱全忠联手讨伐黄巢、秦宗权那等国贼,也是因他之故,而顺利荡灭与您势不两立的时溥、朱瑄等藩镇节度。可是朱全忠数镇也多与世叔统掌的领地接邻,那贼子贪猥无厌,也必要觊觎您治下疆土!前番那奸贼矫诏欲加封世叔为郑王,而您推辞不受,他却又加封杨行密兼管淮南军藩镇,用意何在,我也晓得。
而我淄青军与世叔总掌诸藩同气连枝、休戚与共,若是我要与朱全忠为敌,也势必要将您也卷入战事当中,如此虽是连累了世叔...只是万望您能以君父国家为念,若肯与我联手共讨国贼,我淄青军...也愿为您马首是瞻!”
称呼皇帝做君父,说自己是天子藩篱,可是愈发孬弱的朝廷要收权削藩,你王师范答应么?各处藩镇早已是形如一国,话往难听了讲,半死不活、没有实权的皇帝,对你们这些拥护朝廷的藩镇节度来说才算是好皇帝,可就算是个摆设,他也要坐在皇位上。可一切如你们所愿,又会如何?本来巍巍大唐、神州沃土,以后却要像春秋战国那般再打上个几百年?
朱温势力越大,就会越加张狂。而他愈张狂,距离他弑帝篡位的时日也就愈近。届时虽然朱温的声势在诸方割据势力当中一时无两,但是又会招致来更多的敌人,到了那个时候,也正是联合诸方势力联合与其为敌的最佳时机。更何况,杀了皇帝、灭了唐廷,这个恶人也必须要由朱温来当。
因为有机会控扼住天子的诸藩豪强当中,他是最不在乎担负那个恶名的。
否则的话,我累死累活的提前便要对朱温出手,倘若致使皇帝会落到似你这等拥护唐廷的军阀手里,挺皇保唐,可是你们却又绝对不会交出拥兵自重、割据一方的节度使权势,要的只是维持现状。那么皇帝哪怕当个傀儡,没准还要再苟延残喘几代。如此天下诸藩割据,无法稳固统一政权的乱世只会更久......
这些话,李天衢当然也不便对王师范明说,遂话锋一转,又道:
“依你之见,朱全忠谋逆之心,已是路人皆知。天子既然已经被他牢牢控扼在掌股之间,也绝对不会容许他人染指抢夺去皇帝...可如今朱全忠意在兼并西北诸藩,又调派兵马挟制皇帝与满朝公卿,也只是暂时安顿在长安。
而晋王李克用先前虽然于河中军藩镇地界惨败,可是他统掌河东,日后若是再度挥军勤王救驾,所处地界,也更易杀到长安城下。朱全忠更不能让皇帝落到李克用手中,要一直挟制天子,那么他又会如何安置皇帝?”
王师范闻言一怔,随即思付一番,便回道:
“宣武汴梁,是朱全忠那奸贼根基所在,而他虽然鲸吞西北诸藩,时日尚短,想必人心未附...那么朱全忠届时也很有可能挟持皇帝,往东迁都。或是汴州、或是洛阳,如此胁迫君父深处于他爪牙掌控的去处,那奸贼才能够安心。”
你既然也是如此认为的,那就好办了......
李天衢心中念着,随即又对王师范语重心长的说道:
“仍将皇帝留在长安,亦或挟持东迁,都有可能。可朱全忠倘若当真胁迫皇帝迁都。无论是汴州还是洛阳,晋王李克用不但仍能向东引兵南下,由你我联手,集结数镇牙军,突然出击,不是更易杀至朱全忠挟制皇帝所处的州府?可是你倘若现在便要挥军攻打朱全忠,他又会作何反应?
当朱全忠警觉你我誓师勤王、起兵救驾,想必他也会罢了挟持皇帝东迁的心思。由你我统掌的淄青、天平、义成、泰宁诸藩,要打宣武军、河阳军,固然是近在眼前。可距离长安到底是鞭长莫及,就算你我执意要征讨国贼、救还圣驾,期间又要杀过多少处由朱全忠牢牢控制的藩镇?当真便能打下据崤函、潼关之险的长安?劳师远征,你以为胜算如何?
倘若朱全忠预先得知你我有勤王救驾的意图,将皇帝控扼于长安。徒然损兵折将,就算稳扎稳打、战事顺利,也必然旷日持久,期间朱全忠被逼得急了,他更是心狠手辣,可不比当初到底不敢背负弑帝恶名,受胁迫而交出皇帝的李茂贞,也难免会有玉石俱焚的歹念。而倘若战事不利,你我久居客地,孤军深入,也难免要落入老谋深算的朱全忠设下的圈套当中,到时不是要白白断送你我的基业?所以要出兵讨伐国贼,现在还要考量时机是否成熟,否则就不是敲山震虎,而是打草惊蛇啊......”
本来慷慨陈词,恨不得立刻便要起兵讨伐朱温的王师范听李天衢侃侃而谈,也不住的得连连点头,而他也察觉道这个亲密盟友言语中的另外一层含义,遂又欣喜的望向李天衢,并满目期盼的说道:
“世叔高瞻远瞩,令小侄茅塞顿开,也当真受教了...而听世叔所言,眼下就算尚需隐忍一段时日,但届时也愿意与我誓师起兵,共讨国贼?”
李天衢心说我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当初应对李克用是一套说辞;回绝并留住当时请求出兵救还皇帝,而为了朝廷尝试尽自己最后一分努力的韦庄是另一套说辞;结果本来要打朱温闹得最欢的李克用暂时消停下来了,你小子却又来劲了...如今暂且要稳住你,别现在就要拉着我与朱温开战,也又换了一番说辞......
不过眼下既然王师范听得进劝,他也总比那更为强势霸道的李克用好应付。
何况一直无意外拓疆土的王师范按他史载的轨迹,也终于下定决心要与朱温开战了,对于这个本来就打算拉拢他过来,而一并联手对付那个最为强大敌人的盟友,李天衢也知道该向王师范交个底了,遂也摆出副慷慨决然的架势,并朗声言道:
“不错!朱全忠贼子挟制天子,图谋不轨,如今行迹也愈发猖獗。就算尚要容忍他一时,可我自也如你所言乃是天子藩篱、国之大臣。何况我军与淄青军进退与共,当然也会你联手誓师,早晚要殄灭奸党,复定社稷!”
300章 你的地盘,我根本不必强取
从李天衢这边得了个准话,王师范的反应自然是大喜过望。
毕竟方今天下割据一方的各处藩镇当中,论实力差不多也可以说是朱温、李克用、李天衢当居前三。而淄青军又与李天衢关系最为密切,得到他这一方雄主的承诺,王师范意气激昂,以为要讨伐荡灭朱温这个威胁到唐廷社稷的强大敌人,不说是指日可待,胜算也要大了许多。
可是你王师范再是信誓旦旦、慷慨激昂,到底还是太过小看朱温了......
李天衢面上对待王师范的态度自是同仇敌忾,更为亲密无间,心中却暗念道朱温可远远比你想的更难对付,到底按原本的轨迹,你以为能将朱温打得个措手不及,结果待他腾出手来,兴兵大举侵攻,只一两年的时间内,你王师范便被杀得沮丧消沉、锐气全无,乃至直接向朱温投降,而落得个任人宰割,被屠戮灭族的凄惨下场。
那个时候,晋王李克用救不了你,南吴杨行密同样救不了你。如今虽然多了我这一方强援助力,固然应该保你不会按原本命途轨迹那般悲惨...但是朱温倘若占据义成军,亦能通过魏博军对你统掌的领地进行直接打击,他要把你打残的实力,可还是有的。
现在王师范统掌的淄青军,被他治理得百姓能够安居乐业、生计富足,尤其是还能与李天衢诸藩通商互惠互利,更是富庶兴旺。如今淄青军人丁充沛,也有能力动员十万以上的兵马,当真也可以说是一方强藩。
就算王师范统掌的淄青军地盘大,人多、兵多,又与己方势力结盟相互支持...可是李天衢却知道他这个盟友统领的藩镇却也有个致命的弊端:
王师范帐下要算能征善战的将才,除了智将刘鄩,几乎就没有一个能打的。
而王师范本人虽然文雅好儒、善于治政,他在性格上也有一个十分突出的弱点,就是抗压能力很差。
毕竟按史载朱温大举反攻,连战连捷,先头部众轻易的杀至青州治所,而当时王师范还有能力动员近十万的牙兵部众。结果理想很美满、现实很骨感,除了刘鄩一个尚还在与葛从周僵持相抗,他淄青军的牙将无不被梁军杀得丢盔卸甲,连连溃退。好不容易斩获一场胜阵,还是杨行密那边派遣大将王茂章星夜驰援,趁着梁军大意轻敌,而竭尽所能要为他续命才打下的。
王师范遭遇重挫之后一蹶不振,十万兵马齐卸甲,竟然便派人到梁军营中乞降,而后又被朱温派出的谋臣李振忽悠,而放弃了他本来关系根深蒂固的淄青军,举族全家都迁居至汴州......
所以王师范任人鱼肉,到头来要被朱温灭族坑杀,最终也只能凄然感叹“然而害怕少长失去顺序,有愧于先人”...遂与两百多名族人排着队到梁军挖好的大坑当中接受处决。对比先前要征讨朱温时的意气风发,他怂的实在太快,而且遭受到不曾料想到的挫折压力,也太过容易动摇。
然而李天衢瞧着格外亲昵热诚的王师范,脸上却流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淄青军辖淄、青、齐、登、莱等州府,兼并下来就相当于控制住了山东半岛全境,如此也将占尽北地诸藩的海上优势。而淄青军这些年来时局稳定,不但疆土较大、人丁兴旺,又与我下辖藩镇邻近,我当然也曾设想着要用什么手段将其吞并下来......
而你王师范扛不住重压,遭受重挫极易沮丧消沉...这也是我经过思前想后,决定一直与你维持盟友关系,而不会背盟试图以武力强取你地盘的另外一个重要因由啊......
毕竟王师范没有称王称帝的野心...李天衢心说所以哪怕我统掌数处藩镇再是强盛,只要没有暴露出任何谋朝篡位,而对唐廷皇帝不利的野心,他与我也一直都能相安无事。要讨伐朱温,王师范起码从一开始必定会倾尽全力,可是只除刘鄩一个,淄青军众将,也根本不会是朱温麾下众多将才的对手。
做为盟军协同出战,该援助策应的时候我也必然会出手。可是等到王师范发现他帐下兵马多大多数远比想象中的更是不堪一击,甚至在朱温已经威胁到他淄青军政权中枢的情况下...再是消沉沮丧,王师范那时的选择,是会甘心送人头,而去任用死敌朱温处置?还是说会交出兵权,而要彻底要依赖我这个与他关系一直亲近的盟友?
王师范当然不会知道李天衢不止算计朱温,鬼主意也早已打到了他的头上...至少现在的他尚还没有挨过现实的毒打,也依然是那个拥护唐廷社稷的热血青年,他神情振奋,对李天衢也丝毫不藏着掖着,而又说道:
“世叔,就算我等如今还要观望,坐视朱全忠那奸贼是否会挟持天子东迁。可是如今趁着朱全忠尚还不知我等的意图,非但勤王义师枕戈寝甲、整装待发。有些计策亦可未雨绸缪,早做准备。按我的计策,可密遣我帐下精细机警的心腹将校,各自率领军士乔装为贾人,挽车匿兵器于其中,并混入宣武、河阳、镇国、河中...等藩镇治下各处州府治所潜伏,以为内应。
待我与世叔举兵西进之日,事先命潜伏内应袭取城关,占据州府,正可与我军里应外合,如此连下朱全忠那奸贼治下军州,倘若他当真挟圣驾到汴、洛之地,也必然能尽早救还皇上!”
王师范说的信心十足,可李天衢听得却不禁微皱眉头。正史中这小子还真就是这么干的,在决定要对朱温动手之后,他广派部众赶赴汴、徐、兖、郓、齐、沂、孟、滑、陕、虢、华...等州府,搞乔装混入城中做内应的阵仗搞得太大,甚至从后世山东省地界一直横跨到山西地界去。
如此部署,也未免太过异想天开,王师范虽然长于治理地方,可是他从战略上筹谋策划却仍显得十分冲动以及欠考虑。这也纯属乱枪打鸟看时运,王师范以为对方猝不及防,到处押注便想着能够偷鸡立刻从朱温手里夺来大片的地盘。结果按史载,除了刘鄩智取兖州瑕丘得手,由他派出的各路所谓细作内应,不是事先走漏了风声,便是被各处守城的梁军将兵悉数镇压除尽,都成了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人家黄巾军张角计划在甲子年于八州同时举事,好歹事先宣传教义十余年,也要讲究个群众基础。王师范这可倒好,所派出的淄青军部众潜入各处城郭,大多人生地不熟。混进各处城郭的人少难以成事,人多却又容易招致守军警觉,何况行动的范围部署的太广,侥幸得手,又能够死守住多久?很多事,似乎王师范都未曾谨慎考虑过。
不过王师范既然打算要搞细作内应那一套,不以广撒网意图多敛鱼那套法子,只针对朱温治下某些要紧州府部署的再周全谨慎一些...也未尝不能与我麾下的密谍人员配合,也有可能会斩获奇效......
李天衢寻思罢了,便对王师范劝嘱道:
“贤侄稍安勿躁,兵家大事,务必谨终慎始。毕竟联手讨伐朱全忠,也尚有一段筹谋的时间。而派遣细作这条计策,你我也要谨慎合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