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三百九十七章 索命仙丹
高抬贵手……
轩帝在心中慢慢且无声地重复着段恒毅方才所言。
片刻后,轩帝的神情倏然带了冷意,看向段恒毅时眼中也带着狐疑。
有这样一个善于揣测人心的臣子,于他而言,可谓是好坏参半。
做为一个帝王,他并不想把所有的心思全都收敛起来,但也不想任何不能吐露于人的心思都被揣度猜测。
他不过是给他看了李宏源的罪书,尚未言语一句,他便已经有所猜测,若非坚信身边的翼龙卫不可能背叛他,他都会以为是有人暗中透露。
轩帝的不言语,段恒毅也猜的七七八八,却并不开口说话只耐心等着轩帝的下文。
好在这回他没有多等,便听轩帝似讥讽又似夸赞的话。
“顾卿猜度人心的本事着实不容小觑。”
段恒毅微微躬身,“陛下谬赞,不过是以己度人罢了。”
不等轩帝思忖过多,段恒毅继而开口,“李大人通篇只交代了那些事有哪些人所为,所经何人之手,又缘何故而为之,但牵扯到其子李生桐之事不过三两件。”
“更有月前李府喜得双生子一事金陵的达官贵人无人不知,就是日前李府双生子满月之期亦是往来达官络绎,想来李大人想保下着一对双生子也是人之常情。”
对于段恒毅口中所言,轩帝自是知晓,毕竟那日前去李府道贺的名单已经在当日便呈在了他的御案上。
许是这些实情打消了轩帝的疑虑,又许是纵“顾清临”有料事如神的本事,到底有算漏的地方,这令轩帝有些许愉悦升起,他的神色总算恢复如常。
轩帝眉眼间带着几分唏嘘,“好一个人之常情!”
“只顾卿却是遗漏一人,李宏源不仅想要保下那一对双生子,更想保住的却是他的独子李生桐。”
“对此事,顾卿有何看法?”
段恒毅对此早就知晓,听闻轩帝这话并未表现出过多惊讶,只微微诧异一下,便道:“一对不过刚且足月的双生子不足以立世,最后难免会命丧黄泉,若有成年男子庇佑,便大不相同。”
“只臣下担心李生桐会怀恨在心,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李氏一族十分庞大,李生桐又为嫡系一脉,难免会有借势再起之时……”
对于李生桐,段恒毅自然是想出而后快的,毕竟一想到这对父子曾对他和婉儿几次三番的暗杀,他就不能容李氏父子再活着。
只轩帝的意思恐怕会放李生桐一条生路。
若那般,他动手的机会便也有了。
所说这般那般,不过是想激起轩帝的疑心病罢了,否则“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念头,会让轩帝对其法外开恩也不一定。
毕竟轩帝此行已经让朝野惶惶,若轩帝法外开恩,倒是能显出为帝者的仁慈,也会让百官认为李宏源不过是作孽多了,才会又如此下场。
于公于私,他都不希望李生桐活着。至于那一对刚足月的双生子,找家可靠的庄户人将其养大便足矣。
他非心慈手软的妇人,却对婴孩也是下不去手的。
日后是否会性命无虞,看起本性罢了。
轩帝听完段恒毅的担忧,却是朗声大笑起来,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
“哈哈哈,想不到朕天不怕地不怕的顾卿,也能担忧如此。”
轩帝轻一拍案,“这天下姓闵而非李,顾卿太多虑了。何况朕将其流放沙门岛,你认为他此生可还有活着回来的可能?”
“朕原本打算将其流放到北地苦寒之处,但朕恼他竟敢对朕的爱卿暗下杀手,便将流放之处改到沙门岛,既给你出了口恶气,又不必日后忧虑于他。”
“毕竟沙门岛地处遥远,路途艰辛,李生桐能否活着到达,全然看他的造化了。”
段恒毅听闻此言,当即起身对着轩帝长身揖礼,“清临多谢陛下为臣做主。”
轩帝笑着摆了摆手,刚要开口说话时,便见他猛然间面色涨红,紧接着便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
立在一旁似雕像的高博见状忙扔了臂弯里的拂尘,急跑到御案前端起茶盏,一手已在轩帝背后轻抚。
“陛下,您该忌大喜大怒才是,否则老奴这一颗心实落不到安处。”
“更何况陛下您心绪起伏过大,亦与仙长所传授长生之道有违,为了百姓、为了家国,您也该好好保重才是。”
高博一叠声的低语劝慰,声音中不难听出其中的担忧。
段恒毅立在御案前同是面露担忧,他不希望轩帝死,至少在尚未明朗之前。
轩帝足足咳了近一盏茶的功夫才慢慢平复下来,这期间段恒毅一直站在那里,眉头紧拧地看着轩帝。
平复下来的轩帝就着高博的手喝了一口茶,才看着段恒毅笑着道:“无碍,顾卿不用如此担忧,不过是夜里贪凉所致。”
此时的轩帝面上潮红褪去,比先前苍白了些许也憔悴许多,似是那股精气神散了,人看上去也老了不少,声音嘶哑,怎么看都像是罹患重病……
只御医日日请平安脉,轩帝身患重病不太可能,那么问题只能出现在那些丹药上。
段恒毅目光蓦地看向高博,却见他一脸关切又不似做假,他记得有段时间高博总是神情古怪,且轩帝并不让他常伴身侧……如今倒是恢复如常。
“陛下劳心国事,亦当保重龙体康泰,臣亦忧心。”
若说从前他口中的关怀都是虚情假意,那么这句却是情真意切。
正说着,便听殿外有轻快的脚步声响起。
脚步声越发临近,段恒毅转回身便见一十二三的小道童手捧漆匣缓缓走来,同时一股略微幽苦又略带甘甜的气息也游入鼻间。
“恭喜陛下,我家仙师又炼出一枚仙药,足解陛下几日劳苦。”
道童恭敬地立在殿中颔首,手中所捧漆匣高举过头,等高博接了过去才又道:“我家仙师还说,陛下这般劳心,服完这枚丹药该好好修养几日才行,否则心血亏空于仙寿有损。”
“仙丹”尚未服化,却见轩帝已面带红润。
听着道童一板一眼的传话,段恒毅却有些佩服那位“十一爷”寻人的能耐了。
不仅那老道有几分仙风道骨,就连这道童都是一身清冷不食人间烟火气的模样,也难怪轩帝对此深信不疑。
只那催命的“仙丹”似是比以前味重许多,可见六殿下已经有些等不及要送轩帝下黄泉了。
第一千三百九十八章 早日康复
步出殿外的段恒毅立在石阶前,遥遥看着远处正缓缓走来议事的诸臣,再回想方才轩帝服食那“仙丹”时眼中有些狂热的神情,蓦然觉得脊背发寒。
就连这秋老虎的太阳都驱不走的寒冷。
他想不明白,长生不死几字究竟含有怎样的魔力,才会让人失了心智。若是垂髫小儿信有神仙也就罢了,通读四书五经又解百史的帝王怎会相信世上有长生不老的存在?
生生不老即可永生永世享受取之不竭的荣华富贵,可就这样一个满是伤痕脆弱不堪的王朝,不过如将倾大厦,他又哪来的底气和自信?
就算真的能长生不老,他这样一个骄奢淫逸胡作非为的皇帝,又有什么用呢?继续祸害百姓吗?
这些疑问只是他心头的感慨罢了,并不会去寻找答案,无他,只他对那虚无的长生并不感兴趣。
他只知道轩帝时日无多。
人生不过短短数十载,他只求问心无愧。
无愧于天地,无愧于本心。
沿着石阶缓步而行,不可避免地与前来议事的诸位大人相遇,段恒毅立在一侧微微拱手,直到众人走过才缓步而行。
身后还能听见或真或假的夸赞声,也能听见顾言那个老狐狸虚伪的谦虚话语。
段恒毅严肃的面上闪过讥讽。
顾言自食其果,丢了珍珠却将鱼目捧在手里视若珍宝,否则今日朝堂之上便会有一个与他父子同心的顾清临。
只是可惜,如今真正的顾清临已经远走异国他乡。顾言的所有打算终将注定一场空。
昨日因,今日果,所有人不过是在自食其果罢了!
金陵城外五十余里处,一队车马对缓缓向前驶进,列队中的闵柏涵一身软甲骑在高头大马上,颇有些风尘仆仆的味道。
马车中的赵莹莹正探头看着窗外的官道,面容虽有些憔悴,那双眼睛却格外明亮,眼中掩不住的好奇,更有看向那道最为吸引人的背影时,目光中的欣喜挡也挡不住。
赵莹莹抬手轻抚面颊,似一泓秋水的眼中略带娇羞,隐约有担忧浮起,却是攥紧了丝帕。
金陵啊,从前她想都不敢想,如今却不仅来了,更要入住到王府中,日后更有可能会入主皇宫……
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吃不尽的山珍海味,穿不尽的绫罗绸缎……只想一想,她便觉得兴奋不已。
她也好,她的父母也好,只要靠稳瑞王爷这棵大树,日后所求便如手到擒来。
只她也苦恼,瑞王府后院的女人怕是不少,她突然闯入怕是会受到刁难。
……早知道如此,该求着王爷给个名分才是,否则日后进了府便也不容易。
赵莹莹一边对即将入住王府憧憬不已,一边又对闵柏涵没有许给她一个明确身份而暗自苦恼。
相反,越发临近金陵,闵柏涵一颗心便越发地激动,他从未如此思念郑荷华,也从未如此期盼金陵。
数月的封地逗留,已经让他颇为乐不思蜀,已经让他险些忘了在他之上还有轩帝压着,已经让他险些忘了在他之下还有数位虎视眈眈的皇弟同他一样觊觎太子之位。
封地之内臣子的奉承,已经险些让他以为自己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储君。
他离开金陵太久了,只有回到金陵。
回到金陵,他的心中所想才能变成事实,他才能可能成为储君。
他的心很大,仅瑶城封地一块又怎么能够呢?更何况他并非没有治国之能,又岂会眼睁睁看着储君之位易主?
谁都不能阻止他坐上储君之位!谁都不能!
想到老三那个倒霉鬼如今正镇守城外军营,一直以来被压制的恼火便消失殆尽。
老三太过耿直,又不懂转圜,一直不怎么被父皇所喜。不管是去岁南下赈灾,还是今岁封地镇守抚慰百姓,老三做得都比自己出色。
可惜始终不被父皇看在眼里罢了!
没有一个替自己谋算的母妃,又没有妻女眷顾,老三可谓是独木难支,他又拿什么和自己争?
想到不过再有个把时辰就能进到金陵,而老三还要在营中苦练,闵柏涵便忍不住挺直了脊背,面容上也越加意气风发,像是打了胜仗的将军班师回朝。
闵柏涵的自傲自大,便是段恒毅最初便选定他为目标的主要原因。
如今有心谋取储君之位的几位皇子中,怕是也只有闵柏涵对轩帝深信不疑,闵柏衍是几次对轩帝失望至极,无论是对一位明君的奢求,还是对一位父亲的期待,他已经全部亲手扼杀。
而六殿下,自幼便被灌输“轩帝非生父,不过是强取豪夺的强盗”这种念头,对轩帝自是恨远远多于爱。
忍辱偷生于强盗之手,又岂会生出孺慕之情?
所为,不过是虚情假意以求安稳。
二殿下如今幻想破灭,更是自身难保,即使奢望太子之位,却也知已是无力回天!
四殿下母家式微远不成依靠,朝中亦无人可用,太子之位只敢在梦中想想罢了,最后也不过是希望能仰仗兄弟鼻息,求当安稳富贵。
瑞王府中的郑荷华于昨夜便已收到闵柏涵派人传回来的口信,只心中的欢喜在得知有一女子随行后,便只剩满心的木然。
犹如三伏天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凉水,从心到身,寒冷异常。
她的满腔欢喜,满腔担忧,都化作了冷漠。
她就不该心生期待。而同时心底深处也越发对爱而不能生出悲伤和绝望。
错了,全都错了!原本她、他和他们不该是如此模样的。
那样,她还是郑家风头两无的二小姐,她该嫁心仪之人,而非有妇之夫,那样她还是乖巧的妹妹,而她也还是温和的长姐……
只是,如今一切都回不去了!
深深地看了一眼身后紧闭的府门,郑荷华背着一身热烈阳光缓缓向内而行。
今日她特地绕到前府来,不仅是想看一看自己入府时所过的偏门,更是想记住她的今日为何而来。
例行的问安依旧没有得到回应,这一回郑荷华没有急着离去,足足站了一刻钟才有离开的意思,只离开前缓缓道:“昨夜王爷派人传话,晌午便可回府,姐姐若是知晓,便是病也去了三分。”
没有错过婢女眼中闪现的欣喜,郑荷华又慢慢叹息道:“府上又要添新人了,安置宅院也该收拾妥当才行,还望姐姐早日康复。”
第一千三百九十九章 就此别过
闵柏衍站在营地外,看着闵柏涵一行策马离开,直到那一行身影被卷起的沉土彻底掩盖看不见时,才面目微沉转身入了军营。
他的这个大哥,身为皇长子又会甜言蜜语,有一阵颇得父皇喜爱,宫内外阿谀奉承的人多了,慢慢就养成他目下无尘刚愎自用的性子。
这性子若是换作以往,也闹不出什么太大的风浪,总归上面还有帝王镇压着,只是如今,有了充足粮草的供应,云帆国大军即将压境。
他怕,怕他这个好大哥做出弑君的忤逆之事。
若如此,他倘若前往了边关,才是腹背受敌。
这个皇位他是势在必得。
只怕去岁在云帆国上演的一幕,又要在大耀皇室中拉开序幕。
那时,司徒雷同样时集结了大军,若非他和恒毅带人误打误撞烧了粮草,若非云帆国皇室中出了弑君意图篡位一事,司徒雷两相权衡下匆匆赶回国都,那时敌军便恐将踏破城关。
想不到只过了短短一年,这样的事情便要在大耀上演。
如今他只盼着,盼大皇兄不要被权利迷了眼,致家国于不顾。
只这样的可能性极小。
他记得幼时,他们兄弟几个相处也并非是处心积虑剑拔弩张的,虽不亲密无间,却也有几分真情在的。
只是,在老五不幸溺亡后,这一切都变了。
兄弟往来间多了试探和一份小心翼翼,等再大些,他们便都学会了虚与委蛇……
父子常伦、兄弟手足,本就不该奢望的。
迎着即将正午明媚的阳光,闵柏衍仍旧觉得身上驱不走的寒冷,甚至只要一想即将可能发生的那些事,他便觉得遍体生寒,更感心神俱疲。
可他仍要义无反顾的前行,哪怕葬身边城,哪怕背上嗜兄骂名,哪怕担上残暴的狼藉,他仍要义无反顾。
他从来不以为自己是储君的最佳人选,他虽心有家国,但他亦有他自己的私心。
只有登到那个高位,才能护想护之人,才能为心想所为。
为所欲为……也许这便是那个至高无上权力的最诱人之处。
平头百姓也罢,达官显贵也好,皇子公主亦然,都被条条框框严苛的律法和规律束缚着,好像只有帝王逃脱在律法之外。
至于旁的约束手否有效,便全然看本心了。
这一刻,闵柏衍不知道他的父皇是否也曾这般想过。
只是无论如何,大耀却终将走向这一步。
可恼、可悲、可恨……
又该恨谁呢?恨这世道造就,还是恨贪婪的人心?
他不知若登上那个位子,他是否有朝一日也会变成如今的父皇,他怕他也终究成了他……倘若如此,才真是可悲!
回到帐中,闵柏衍静静地坐在那里,桌上的舆图依旧摊开着,只昨夜划过的几条墨痕已经消失不见,他在等着,等打探消息的人回来。
等利剑出鞘,等风起,等雨落,更等初晴。
此时,在等待的人不只闵柏衍一人,搅动他和段恒毅日日不得安宁的“十一爷”六殿下闵柏灏也同样在等。
他在等闫卿之的归来。
从边城孤墨赶到国都金陵,慢则半月余,快马则要七日之久,就是不眠不休换上日行百里的宝马,最快也要三四天。
而昨日午间,闵柏灏得知孤墨事成的消息后,便命人早早备下筵席,只等闫卿之风尘仆仆归来,便为庆功。
闵柏灏早早便在酒店雅间坐了下来,坐在临窗的雅间便能看见不远处波光粼粼的江面,也能看到江水中往来的船只,更能看到返航的画舫。
微风轻拂,他甚至闻到江面上有些发腥的水汽。
无端的,就让他想起了闫卿之,这个人性子刚烈却也隐忍。
初见时,他便如一头冬日里落单了的幼狼,凶狠的外表下有一颗瑟瑟发抖的,想要靠近的心。
那双灰色眼眸里似总是波澜不惊,平静且温和,像没有什么能让他变了神色,只他知道闫卿之身上背负着血海深仇,且寝食难安。
这么多年的相伴,他身边只有闫卿之,闫卿之也只有他,他们似亲人,似上峰与下属,又似兄弟,只是又都不是。
他不是没有能力去把当年灭闫家满门的仇人屠杀,只他怕闫卿之自此便没有了活着的念头。
那样,漫长的路又有谁来陪他走呢?
所以,他才总是把闫卿之困在那间昏暗的密室里,他才总是让人死守在闫卿之身边……
两个肮脏的人靠在一起依偎取暖,走过春夏严寒,便也算不得坏事。
他清楚的知道他对闫卿之并非有了绮念,他也清楚的知道这辈子,他都不可能近身任何人,阴阳交合,在他眼里是世间最为肮脏之事。
他只不想活得太过孤独。
而闫卿之孓然一身。
看着窗外闵柏灏心中想了许多,他甚至想,等这回事了,他便随闫卿之南下走走,听闻辽阔的海域那头,异人金发碧眼,他倒是十分想要看看。
转着手中的药匙,闵柏灏脸上的笑容越发纯粹起来,似从前那个不问世事的六殿下。
这钥匙是他在不错的地段买下的一座三进宅子,算是小小贺礼。
他心中期盼闫卿之的归来,也等待一切按计划行进。
闫卿之也在等,只不过他等的却是自己的死期,也十分安然。
昨日的风雪已停,只今日的风比昨日更为凛冽,呼吸间都带着一股白雪纯粹又清凉的气息。
这样的日子换做以往,闫卿之多半会拥着锦被靠在床上取暖打盹儿,今日他却早早起来梳洗,就连身上也穿上了华贵的锦袍。
鸦青为底,银色暗纹似点点星芒若隐若现,衣摆处一支怒放的红梅遒劲,似冬日里苍茫中的一点红,分外的生气。
头上束着玉冠,衬得闫卿之越发金贵,似清冷贵公子,只那一张透着病容的脸让他看上去有些弱不禁风。
从容用了早就摆好的膳食,又闲适地饮了一杯清茶,算着侍卫回来的时间,闫卿之抬手摩挲了两下手边早就写好的信笺,才轻笑着喟叹一声。
“罢了……就此别过吧……”
袖间有拇指大的木盒滑落,闫卿之手拿木盒又躺回到床榻上,仔细地盖好锦被,拿出木盒里的丹药缓缓服下。
那一瞬间,闫卿之脸上闪过痛苦的神色,随后他便微微弯了唇角,双目轻阖似入睡般,只他呼吸极为急促,复又平缓,直至轻到不可闻。
第一千四百章 痴等苦盼
屋内寂静无声,只闻碳炉内银丝碳“哔剥——哔剥”的声响,半开的窗外便是寒风凛冽呼啸的声音,小贩沿街叫卖的声音也不时传来。
忽远忽近极为飘忽,床榻上的闫卿之似是熟睡了一般,只胸膛上一片平静,一如他此时的面容。
屋外长廊上满手拎着各色小食的侍卫脚步匆匆,带着一身的风雪和寒凉。
叩响门扉时,侍卫冷肃的面容和缓了些许。
静等了须臾,不见有人开门,侍卫抬手便将门大力推开,越过小小的方厅,见人好好的躺在床榻上时,侍卫轻舒了口气。
事情已经办妥,若是此时让闫先生出走,他也不用回金陵了!
“先生,东西已经按照您的吩咐买回来了,待您休息片刻用了午膳,便启程如何?”
话语微顿,侍卫又道:“我看天色不好,恐再有风雪耽搁了行程。”
其实他担心的并不是风雪,而是即将激发的战事。战事一起,混乱异常,他恐有不周全之处。
接连说了几句,侍卫始终没有得到回应,不由地拧紧了眉,“公子可是身体不适?”
几次三番没有回应,让侍卫变了脸色,几步上前便掀开锦被将手搭在闫卿之的脉搏间。
只一瞬,侍卫便满脸惊恐,随之而来的便是惊怒交加的神色。
几个大口呼吸间,侍卫已经彻底冷静下来,他坐在圆桌前的小杌子上,看着床榻上已经气息全无的人久久无语,那摆在桌上的各色点心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嘲讽。
晨起用过早膳后,闫先生原本打算自己出去给殿下买些特色点心,是他以先生身体为由将这差事揽在了身上,甚至他觉得先生今日的穿戴还颇有些喜气。
一路上他都严防死守,却万万没想到,这件事到底是出了差池。
不过才半个时辰……
他以为先生也和他一样盼着回到金陵……
背起床榻上没了生息的闫卿之,又把那件毛色雪白的狐裘系在他身上后,侍卫手拎着油纸包,怀揣着一封绝笔书,步履稳重地走向驿站外。
不知何时又起了风雪,马背上落下薄薄的一层,风雪弥漫,闫卿之身上的狐裘与雪色融为一体。
…………
孤墨的风雪再冷,此时亦吹不到金陵。
返程的队伍前行的脚步义无反顾且归心似箭,坐在马背上的闵柏涵眉宇间掩不住的喜色。
昨日他已经往宫中递了折子,父皇并没有阻止,这便可见他和老三之间的区别。
双封号王爷又如何?到底他占了个皇长子的名头!
眼角眉梢都带着得意的闵柏涵没有料到他会被阻于宫门外,就连以进宫探视母妃的理由都不可以。
“殿下请回,陛下有令,还请殿下回府静候。”
皇城守卫一板一眼传话,闵柏涵却觉其中饱含嘲讽,更觉这是他二十多年来所遭受到最大的屈辱!
他风风火火的进城,沿路有无数百姓和各府门人知晓,不出傍晚他被拒之门外的消息便会人尽皆知……
一想到他会再一次成为旁人口中茶余饭后的谈资,他便脸似火烧。
更有今日父皇将他拒之门外的举动,朝中众臣心中亦会多有揣度,这对他想要立势极为不利。
顶着晌午的烈阳,闵柏涵脸上火辣辣汗津津一片,驻足了片刻后他心知苦等无望,却半点不满都不敢表现出来,只恭敬地朝着皇宫大殿的方向揖首,而后才策马离开。
此时候在街口苦等的还有赵莹莹,原本进到城里后闵柏涵便打算派人先将她送进府里,谁知赵莹莹以“想与王爷一同回府”为由婉拒。
闵柏涵只以为赵莹莹到了人生地不熟的金陵,心里把他当作唯一的依靠,他有些感到厌烦的同时,却又感到这种依赖十分受用。
这种情绪只持续到他被拒之宫门外为止,如今看到那辆马车和车中翘首期盼的人,闵柏涵心中的厌烦更甚。
他甚至觉得都是因为这个女人,父皇才没有让他进宫,更连对可能在折子中把这件事如实禀报的闵柏衍也恨上了。
心情如澎湃的潮水退去,闵柏涵当下便想到了心思玲珑的”顾清临”,只眼下他该回府,实是分身乏术。
段恒毅早在闵柏涵一脚踏入城门时便已知晓,且今日闵柏涵会被拒之门外的事情他也有所料想,毕竟今晨轩帝言语中并未提及此事。
可见轩帝对闵柏涵在瑶城的所作所为十分清楚,以此也可见得,轩帝心里一定在考量合适的储君人选。
李宏源的事情一出,二殿下闵柏淳避无可避,首当其冲他便没了可能。
少了一个对手,是好事。
而闵柏涵接下来的所为,也没有让段恒毅失望。
眼见着他带人回了王府,段恒毅才转身离开。
虽然心中已经描绘过无数次王府的繁华,当赵莹莹亲眼见到高阔的府门时还是极为不自在的缩了缩手脚,就连门前森严的守卫,都让她感到惊惧。
尤其是那两尊镇宅的石狮,让她想到了咆哮的食人猛兽,赵莹莹有些手脚发软,忙伸手抓住了闵柏涵的袖口。
“殿……”
“成何体统!”
被训斥了的赵莹莹脸色白了白,忽又羞红,只觉难堪非常。
并没有回头的闵柏涵没有看到赵莹莹苍白的脸和泫然欲泣的双眼,他只感到无比的厌烦,甚至觉得这个女人真是多事!
前去封地赈灾,家书中言谈间都是对他的担忧和关心,他却带了个女人回来,先前觉得算不得事的事,如今到了家门前,他便觉得有些愧疚起来。
只人都领到这了,总不能打发回去。
打马至门前,早早得到消失一直候着的门房连忙开了门,王府管家一脸笑容地候在一侧。
一脚踏入府门的闵柏涵像是才想起身后的赵莹莹,只轻飘飘看了管家一眼,管家便一躬身,旋即让门房去开了角门。
赵莹莹不知道是被闵柏涵的态度吓到了还是被王府的威严震慑住,只低垂着头不语。
绕过影壁,闵柏涵便见到了候在那里的郑荷华。
心中的不快散去大半,闵柏涵忍不住快走了几步,“这会儿日头最烈,怎的不让人打伞?”
“王爷一路辛苦,妾身这点又算得了什么?”郑荷华福了福礼,一双杏眼里盛着浅浅的泪光。
第一千四百零一章 新人旧人
“这些时日辛苦你了。”闵柏涵执起郑荷华的手。
“殿下说这些做什么,本就是妾分内之事。”话不过两句,郑荷华便又有些哽咽。
闵柏涵牵着郑荷华的手,身后跟着一众婢女内侍,赵莹莹被远远甩在身后无人理会。
她远远地跟在身后,只能从众人身边的缝隙中看见前方那一对牵着手行走的男女,心里艳羡的同时却也觉得有些不屑。
同样为妾,凭什么自己就要备受冷落?同样为妾,凭什么那个女人就受人恭敬,又与王爷亲密无间,似正经夫妻一般?
这些话赵莹莹只敢在心里想一想,却是半点也不敢表露的,今日的羞辱她已经受够了。
“风华的身体如何了?”
“姐姐的身体具体如何,妾并不知……”郑荷华苦笑一声,“先前姐姐日日为殿下和百姓祈福,不知为何却是病倒了,只……只姐姐院里的人防我如洪水猛兽,就连我想派人进宫去请御医都不许。”
郑荷华适时地止住了话语,并不多言自己如何,也不言自己所受到的薄待,只把想象空间留给了闵柏涵。
她深知过犹则不及的道理,且在这上面以前吃过亏,同一个沟壑,她怎么会任由自己跌倒两次?
至于那个女人,则更是不足为惧,小门小户出来的,行端举止都透着一股小家子气,野心倒是有,只这吃人的王府……她想要出头难上加难。
王府后院的女人,又有哪个不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就连侍妾都是贵府里庶出的女儿,又有哪个不是一顶轿子抬进来的?
只这般自己走进来的,倒是头一回!这般自荐枕席的人,与花柳巷低贱的娼妓又有何异?
眼下殿下不过是新鲜罢了,等这鲜劲儿过了,只怕殿下会感到有辱身份……
半垂眼眸的郑荷华眼中浮现一抹笑意,殿下是多情的,却也是凉薄的,更是多疑的。
闵柏涵听完郑荷华的话后,却是深深拧起了眉,“她这般不不是胡闹么!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病症,却几次三番阻挠,简直不知好歹!”
“屋子里的人都是死人不成?任她这般胡闹!”
闵柏涵原本对郑风华的所为颇感欣慰,但到了此时,便只觉得恼火,心底深处更是隐约有了一种猜测。
这种猜测让他怒火中烧,只万不能言说出口,脚下步伐不免有了些许急促。
郑荷华被拽了一个踉跄,眼中闪过不悦,旋即便停下脚步催促道:“殿下快些去姐姐院里探望吧,妾晚些再过去,小炉子上炖的汤还要些时候才能好。”
闵柏涵驻足轻抚郑荷华被晒红的脸,口中低叹一声,“你先回去休息吧,晚些时候过去看你。”
郑荷华立在路口看着闵柏涵急匆匆的脚步,抬手捏着帕子擦了擦刚才被抚过的地方,面色有些恹恹,连对那些抬去院里的礼物也失了兴致。
看来,也许是她低估了郑风华在他心里的地位,只是一个疯婆子为王府主母,他怕是想要也不敢要了!
郑荷华甚至有些恶毒的想,她报仇的方式到底还是心慈手软了些,至少让他们夫妻还见面了,她可还未来得及看一眼她的孩子……
“新进府的人,你看着给安排个院子吧!”郑荷华看了眼立在一旁的管家,便带人回了自己的院子。
一个地方官员之女,又是自荐枕席,能承宠多久她并不在意,她只在意王府主母的位置。
到了涵华院,果然如郑荷华所言那般,戒备森严,这令闵柏涵心头怒火突突,是以迎上来的婢女双眼通红满面焦急时,他也自是想到了别处。
“王妃呢?”
听见这般恼怒的语气,婢女便猜定是那个两面三刀的荷侧妃在王爷面前说了什么,只敢怒不敢言,心头又替自家主子感到委屈,当下便凝噎道:“回殿下,娘娘她病症不清,请了多少个大夫都没法医治,如今已是卧床不起……”
“你们这帮废物,病症不清?如何不去宫中请太医?”闵柏涵张口便怒斥道。
“殿……殿下……”婢女嗫喏着,却说不出话来。
闵柏涵的面色太过骇人,他只觉今日的桩桩件件没一件顺心的。
一脚踹开紧闭的房门,眼前的昏暗让他脚下踉跄,站稳后便闻到一股浓重的药味和一股极其细微的骚臭味,还有一股檀香赢荡。
种种气味掺杂在一起,险些让他感到窒息,这让闵柏涵更为恼火。
虽实情并不如心中猜测那般,但眼前所见种种也已经抵消了他心中那微薄的怜惜。
等立在床榻前,见到榻上之人枯瘦的面容时,他还是忍不住退后了两步,甚至他闻到那股骚臭味就是从这床榻上传来的。
见到他这般神色,立在一旁的婢女嗫喏着解释道:“娘娘卧榻已经月余,自是……自是不能自理,婢子们……婢子们已经……已经无能为力了……”
“为何不开窗?”
“回殿下,娘娘……似是畏冷……”婢女说完便不再说了,只眼中有些惊恐的神色。
她没说的是,近几日,每到夜里王妃便会醒过来,只是人并不是十分清醒的模样,总是口齿不清的咒骂仙荷园里那位,更会大声喊叫“你该死!”有时也会念叨殿下,只是又哭又笑的模样实在吓人。
这般景象,又怎么敢开窗呢?她们这些近身侍候的人,能守住的也只有这一个院子而已。
说话的婢女回想这几个月来的种种,又有方才的一幕幕,委屈和惊惧齐上心头,更知王妃“疯魔”了到底是瞒不住的,一时忍不住便低声哭了起来。
“派人进宫去请御医,就说王妃身体有碍。”
吩咐完这一句,闵柏涵便大步离开。
他并没有走远,而是叫来守卫,仔仔细细地询问了这几个他不在府上发生的事情,尤其是涵华院里发生的一切。
足足站了半盏茶的时间,闵柏涵才冷着脸脚步沉重的回到自己的院子,他也并没有依言去看望郑荷华。
有些事情他要好好想一想。
待宫里的御医回了话,等到掌了灯,又到月上中天时,闵柏涵再一次来到涵华院,只尚未进屋,他便听闻那一声声凄厉的喊叫声和一声声狠厉的咒骂。
他就立在门前,静静听着,待闻一声似哭泣般的喊叫时,他才推开门。
“殿下……殿下……”
一声声的呢喃声并不如记忆里的温柔,只剩下嘶哑。
第一千四百零二章 翼龙重现
脚步沉重的闵柏涵往里走的时候想,他们也曾有过如胶似漆之时,那时风华还是温柔懂事的,只是不知何时她便变得心狠手辣起来。
连……连……
他曾以为的大度温和,不过都是假意罢了!否则又岂会容不下一个幼儿?他甚至想,这样一个没有胸怀之人,又岂能担当太子妃?
从前、今日,他已经几度沦为旁人口中的笑谈,如今若是传出“瑞王府主母是个疯子”这样的传言,他便当真与储君之位无缘。
他做了这么多,又岂能甘心!
所以,一个疯了的主母,自不必留。
况且,他的府上也该有血脉生出。
那时他不疑她,现在想来,这么多年府上始终无血脉出生,她怕是出了不少力,否则又岂会这般轻车熟路,又岂会这般心安理得?
到底是他对不住荷华,是他委屈了荷华……
更有他也坚信今日无奈之举,也定然不会惹恼郑端夫妇。
那对夫妇是“识大体”的,况且,郑家的荣光也并未因此断了。
短短数步间想了许多的闵柏涵彻底下定决心。
“殿下……殿下……”
疯言疯语发泄过一回的郑风华躺在床榻上,无视满屋的狼藉,只低声呢喃。
“你何时……才能回来呢?”
数月的病榻折磨,郑风华早已失了颜色,面容枯槁双眼深陷,像披了一副皮囊的骷髅。
一脚踏入内房的闵柏涵恰好听闻这最后一句低于呢喃,当下便冷声道:“回来让本殿看你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吗?”
有些神志不清的郑风华见到来人似是笑了一下,又是一声低喃:“殿下……”
过去曾清亮的眼中有泪光盈盈,透过跳动烛火的微光,闵柏涵一瞬间似是恍惚回到了过去,只那窜入鼻息的难闻气味和满地的狼藉让他谨记身处何地。
闵柏涵话语中的无情让一屋子侍奉的婢女们都敢怒不敢言,只见他抬手挥退众人后,便站在离床榻三尺远的地方,沉默不语地盯着郑风华。
床榻上的郑风华渐渐清明过来,挣扎着起身,努力地做出一个“温婉”的笑容后,缓缓道:“殿下,妹妹她……她留不得。”
闵柏涵拧眉冷笑一声,却并不接话。
“她……她害我!”郑风华猛地一声喊叫。
似是有些厌恶,闵柏涵退了两步,才轻声道:“不是你先害的她吗?若非如此,本王又岂会几近而立,膝下仍无一子半女?这么多年来,你还害过谁?”
“本王看你是亏心事做多了,鬼敲门罢了!”
一个“鬼”字便让郑风华猛地变了脸色,只那双充满泪水又怔忡的目光看向闵柏涵时,有些许的怜悯浮现。
二人相视久久无语,郑荷华在那一双眼睛里看到了许多,却始终没有找到过去的爱恋,她忽地狂笑起来,“殿下今夜为何来?”
嘶哑又带着疯狂的笑声在屋内叠撞,闵柏涵面色又难看了几分。
“见过你,便算是全了这一世的夫妻之情,于你,本王无愧。”
郑荷华苍白的嘴唇颤抖了半晌,最终却一个字都没有吐出。且她清明的神智也越发混沌起来,就连五脏六腑也变得疼痛难忍。
恍惚中她想,不知是病症所致,还是被这个男人的无情所伤……
一世的夫妻情分,便也止于此了,只是日后呢?
怕是没有以后了吧……
闵柏涵站在那里听着床榻上的人呼吸变得轻缓,忽而几步上前,伸出手探在郑风华的颈间。
虚拢了几次,他始终下不去手,最后黑着脸大步离去。
他不想脏了自己的手,他也下不去手,毕竟是枕边多年的人。
…………
“大人可曾见过这样纹路的令牌?”段恒毅问出这话后便隐含期待地看着叶洵。
叶洵手拿画着令牌纹路的纸张,往烛火处凑近了些看清后,猛地吸了口气,良久才颤声问:“你是从哪里见过的?”
听闻叶洵知晓这枚令牌,段恒毅心里奇异的平静。
“不巧,今晨方才见过。”
叶洵回想今日进宫议事时他曾先众人一步离开,便知晓这枚令牌在何处所见,只是他未曾想到……
“想不到翼龙卫陛下竟残留至今!”叶洵的话语中不难听出其中的恼火。
“翼龙卫……”段恒毅口中缓慢地重复了一遍。
“翼龙卫,是为守护陛下而建,只在那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用来秘密清除朝堂异己所用。陛下即位之初,朝堂之上反对之声如浪潮叠涌,后来,那些面孔渐渐少了……”
“……再后来,众臣联名上奏请陛下遣散翼龙卫以安人心,也足有数年之久,不曾听闻翼龙卫。”
“想不到、想不到翼龙卫始终存在。”
说完这些的叶洵眼中有泪光闪过,只零星可见,更多的是痛恨。
痛恨当初拥轩帝即位,痛恨轩帝口蜜腹剑,也痛恨自己的有眼无珠,更痛恨轩帝杀了良将,致使家国飘摇,有山河破碎之势!
段恒毅不清楚叶洵的心中所想,却在听完叶洵的这些话后,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全都连了起来。
轩帝便是派人用这枚令牌引诱的父亲率军出营,毕竟以父亲的性格而言,见到这枚令牌后便会认定宫中定是有巨变发生。
但有先前种种,父亲即使心有怀疑,也不得不想要千里奔袭回到金陵。
那随行的五千轻骑便是最好的证明。
在出了军营后,两国的荒芜边境上,早有众多索命厉鬼存在。
父亲身经百战又怎么敌过这重重的精心算计?
…………
轩帝与六殿下联手,可若轩帝有意立闵柏灏为太子,他又岂会寻了丹师意图弑父,又怎会勾结敌国企图发动战事呢?
闵柏灏尚未封王,又无功绩加身,难道是等不及即位?
可这也并不合理……
更有闵柏灏若能成为轩帝手中一柄挥戈自向的利剑,便也不会有自己在朝堂的立足。
捋清了所有的事,他却始终想不明白这一点。一团疑云解开,却另有一团疑云笼罩。
一人策马疾驰在夜里稍显孤寂的路上,而这时,恰好有一人策马进了孤墨城,又敲开了督卫府的大门。
第一千四百零三章 秘不发丧
郑荷华端坐在床榻上,案几上的烛火不知何时早已经熄灭,没有重重幔帐的阻碍,她能清晰的看到天色由暗转明。
除却在那件事发生以后,她从没有像这般等待过黎明。
天色将明未明时,她听闻院里有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她不禁抓紧了手中的锦被。
一声、两声……脚步声越发近了,门开了又关的声响、越发靠近的脚步声,都似是一记记锣鼓敲打在心。
郑荷华眸光复杂地盯着走进来的婢女,身体也微微有些前倾,似是想要靠近般。
“主子,那位……没了。”传话的婢女仍心有余悸般,说完便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没……了?”郑荷华声音里带着不敢置信,却又似是在意料之中,只声音中似是带着一股不易察觉的悲伤。
“就这么死了?”
神色间有些怔忡的郑荷华喃喃自语,半晌儿后才有些疯狂地笑道:“她可真是恶有恶报!”
“哈哈哈哈……你说她这算不算恶人自有恶人磨?”
大笑过的郑荷华平静下来,低语道:“想不到啊想不到……”
想不到最后杀她的却不是她,而是那个她最爱的他。
她想问一句,值吗?
为了一个男人,伤了姐妹的和气,杀了她无辜的幼子……
“歇了吧!你这几日莫要让人看出异常,只作什么都不知晓,等什么时候殿下发话了,再去送她一程。”
眼里有泪光闪过的郑荷华吩咐完便拥着锦被蜷缩起来。
当初生朝阳的第一缕阳光洒进卧房时,郑荷华想,如此这般,她倒是想看看那对卖女求荣的夫妇,可还会坐得安稳?
只结果便也大约会相同吧?天下又怎会有这般狠心的父母呢?
人和人到底是不同的,若换做是他,便是发妻疯了傻了,便也不会痛下杀手吧?
余生,她与他便互相折磨吧,这样一个狠心滥情的男人,她不敢去爱……
被一个人全心全意爱着,又是什么滋味呢?
背后似有温暖的阳光洒落在身,郑荷华轻轻打了个寒颤,只把怀中的锦被拢的更紧了些。
站在高处,便不需要情爱了……昏昏欲睡中她想。
瑞王府中表面上一片风平浪静,王妃郑风华“因病而逝”的消息并没有外传。
而促成这一切的闵柏涵除却面色有些冷肃外,竟看不出半点的悲伤。
被安排到王府后院一处僻静小院的赵莹莹尚不知王府中发生的巨变,只暂时按捺住自己勃勃的野心,做一个安分守己的女人。
苦等辰时一过,闵柏涵便忙派人往顾府递了帖子。
至于郑风华的死,闵柏涵却是紧紧瞒着,连带涵华院里侍奉的那些人也似是在一夜之间全都消失不见,整座涵华院里只闻一片死寂。
一直关注着瑞王府动向的段恒毅,在昨夜里鸡鸣之时事情发生之后,便已全然知晓。
他心感震惊同时却也忍不住讽刺闵柏涵。
到底是个鸡鸣狗盗之辈!徒有心狠手辣的手段,却心智筹谋不足。
待到约定好的茶楼后,段恒毅只权当不知,笑容满面道:“清临贺喜殿下荣归,一路辛苦。”
“先生莫要挖苦本王了。”闵柏涵苦笑一声。
“想必先生也知晓昨日晌午本王想要进宫述职,却被父皇拒之门外的事情。”
见闵柏涵眉宇间尽是苦恼的神色,却无半点悲伤,段恒毅心中不耐烦,去也耐着性子应付。
“殿下也该知晓昨日陛下与众位大人商议李宏源一众的处罚,殿下才从瑶城归来,陛下想必是不想让你卷进这场风波才会如此。”
眼眸低垂,掩去眼中的讥讽,他又缓声道:“陛下这一次似是有了决心。”
闵柏涵微微一怔,旋即面露喜色,“先生此言当真?父皇曾与先生提过……提过立储一事?”
只后半句闵柏涵声音压得极低,又向前探身过去凑近不少,段恒毅自没错过他眼中的狂喜。
刚刚亲手杀了发妻的男人,如今便能如无其事地谋前程,一瞬间段恒毅有想啐他一脸的冲动,却同时又低低的笑出了声。
这样一个人,不足为敌。
似是察觉心中所想太过暴露,闵柏涵面色有些涨红,“先生为何发笑?”
“陛下的确曾与清临谈及此事,临并未像陛下举荐殿下,且临观陛下似是还有些犹豫不决。”
听闻“顾清临”坦言并未有像轩帝推举自己,闵柏涵脸上有恼怒的神色浮起,旋即又归于平静,并起身对着他深深揖礼。
“多谢先生。”
“殿下不恼清临便好。”段恒毅受了闵柏涵这一礼,遂才起身虚扶一下。
等闵柏涵重新落座,他才又道:“此事殿下莫要心急,且朝堂之上立储呼声也不该殿下最高才行,否则定会适得其反。你我虽为至交,却也该让陛下以为不过泛泛。”
听得这些闵柏涵微微拧眉,却也颇为认同的点点头。
“先生所言不假,立储一事虽为国事亦为家事,若先生言之过多,必定会引起父皇的疑心,于先生、于本王都不利。”
“此事就有劳先生了。”
“承殿下嘱托。”
二人相互拱了拱手。
自始至终,闵柏涵都没有提及郑风华的死讯,段恒毅坐在窗口看着闵柏涵的马车渐渐走远,嘴角上挑起一个讥讽的笑。
明日李氏一众罪臣便会问斩的问斩、入狱的入狱、流放的流放,自此金陵便无江南李家的立足之地。
郑家也不该安生才行,否则闵柏函当真会以为这世上有不透风的墙!
越早解决了闵柏涵,他也能在战事起时,放心的前往边关。
将手中的茶盏随意地丢弃在桌上,段恒毅才缓缓起身离开。
正在府上临摹碑帖的叶婉茹看着桌角上新到的那盆“素冠荷鼎”,唇边便是止不住的笑意。
最近这些时日那人送东西像是上瘾了般,从各色茶点小食,再到稀奇古怪的小玩意,杂趣奇谈、孤本字帖、名贵花草,或是路边随处可见的野草野花……每日都会收到不少。
临摹的字迹慢慢变成了“段恒毅”三个字,不知不觉写满了整张宣纸后,叶婉茹轻笑出声。
“罢了,不写也罢!”
满心惦念那人,这般三心二意写下去,也只是浪费了上好的纸张。
静静地枕着手臂伏在桌案上,眉眼含笑地看着窗外的风景,写满心上人名字的纸张被严实地压在怀里。
第一千四百零四章 到底来了
猎猎旌旗随着刚劲的北风呼啸,身穿黑色铠甲的将士们手持冷光熠熠的兵刃,众多战马和将士们口中呼出的白雾消散在风雪中。
在这风冷雪急的初冬日里让人分外寒冷。
战鼓“咚——咚——咚——”敲响,与将士们的高呼声融在一起,闻之,便令人忍不住心跳加快。
似是血液被燃烧。
“孤等诸位凯旋而归。”立在大军阵前的司徒雷一身银色铠甲熠熠生辉,手中酒碗随着高呼应声而碎。
大军开拔,脚印杂乱的地上只留一片杯盏碎片,片刻后,便又掩映在一片白雪之下,看不出半点痕迹,只那些豪言壮语似是仍在随风飘散。
孤墨城中
早在前几日便收到消息的督尉周良便已经暗中增兵,进出城人员路引盘查格外仔细,大型商队已不许入城。
周良在防范上可谓是做到了极致。
但他一方面心中又不免惴惴,他并非不相信金陵里三殿下传来的消息,他只怕过多的防范会引起敌国的怀疑。
可去年的教训他至今仍不敢忘,而今年云帆国近乎颗粒无收又逢早冬降临,他只怕那些蛮夷比以往更加疯狂。
且不止孤墨一座边城防范加强,凡与云帆国接壤之处,皆增加兵力。
历年来,边关一带总少不了敌国的侵袭,但都规模不大,抢粮抢牲畜抢银钱时有发生,“为此些许小事挑发事端并不可取”便是轩帝的原话。
如今周良却不敢再认同,他的忍痛,只会换来敌人的得寸进尺。
冷血的胡狼是喂不饱的,他们只会有取而代之之心!
亲自坐镇几个日夜的周良十分疲惫,却打起了十分的精神坐镇于此。
他盼着再有一次,定要杀得敌人丢盔弃甲再不敢来犯,却也期待并不如信中所言,能让边关的百姓安生些。
这种情感十分矛盾,却又强烈激发于埋伏在边境处回来传信的哨兵口中所言。
“禀将军,属下发现敌军集结大量人马分散往各边关之地,随时有大军进犯可能。”
周良呼吸不由急促了几分,不知是愤怒是激动,“传令下去,全军戒备,若敌军胆敢越境界一步,便燃狼烟传信于各方,同时尽量将其击杀!”
云帆国和边城孤墨,同时又有两方不同人马往金陵传信而去,此时,卓阳国耶律德尔亦收到金陵来信,待他看完后便将其燃尽。
一道“整军待发,驰援友邻”的命令也随之传了下去。
敌国集结将士意图大举进发的消息尚未传到金陵,大耀最南端与风行国接壤之处却传来战报。
“禀陛下,云埔城守将传来消息,风行国有数股兵力侵扰我境百姓。”
坐在上首的轩帝听得此闻,除去心头大患的喜悦被扫空。
“风行国倒是始终不安分。”轩帝语气沉沉,听不出究竟是何意。
“这个风行国一直骚扰我国百姓,却又未像琬域那般俯首称臣,属实可恼!”
“本官记得去岁风行国皇子前来朝贺时有表友好之意,怎得如今却又……”
“你也说了是去岁,时至今日已近一年之久,人心都能有朝夕之变,又何况国与国之间?”
“可风行国这般,怕是与卵击石无异吧?”
“也未可见,风行国数年来与几国相安无事,以此韬光养晦积蓄国立,只待蓄势……”
“咳咳……”
…………
轩帝听着下首百官七嘴八舌的说话声,心中便止不住的厌烦,对那众声之中长了反调的臣子更是睨了两眼。
立在众臣列队之前的闵柏涵将背后种种声音听入耳中,虽未发一言,心中却隐隐有些激动和跃跃欲试。
如今正是立储关键之时,若是他能平了这场战事立下战功,于争夺太子之位便是雪中送炭。
只他知晓自己没有领兵打仗的才能,又与云埔城守卫将领无甚往来,他怕突然而至引起一众将士的不满和提防,反倒适得其反。
想到此,他便不由地把已逝大将军段云在心里骂了一遍。
若非当年那个老匹夫说他根骨尚可却无将领之才,又岂会让朝中诸位武将对他言辞烁烁,导致他对率兵领奖之事一窍不通。
从前他还觉得帅兵打仗不过是莽夫之勇,有治国之才才是真本事。
如今再看,却不尽然,至少眼下他是需要军功在朝中立威的,且父皇当年也是位率兵领将之才……
众臣各说其词,一时间倒是没有议出个章程来。
其间,列队中的叶洵和段恒毅却是一个眉眼肃穆,一个拧起了眉。
心中不约而同道一声,“到底是来了。”
恰逢此时,殿外又有传信兵仓惶而来。
“启禀陛下,琬域国集结兵力与风行国兵力会合,大有进犯之意。”
众位朝臣看着跪在列队中央的传令兵,不禁都面色一变,惊讶有之,不屑亦有之。
“琬域国?他们君主从前为避免战事,如丧家之犬般摇尾乞怜寻求庇护,如今才不过七年,便这般忘本?”
“消息可曾属实?”
“大人莫要忘了,去岁朝贺,琬域国进贡之物可比往年少了许多。”
“莫非琬域国不过借我国势,却暗藏起国之心?”
“若能说一不二,谁又肯俯首称臣呢?大人也说了他们君主似丧家之犬,这等侮辱……”
“你们吵够了没有?”
轩帝一声怒喝打断了群臣的争吵声。
紧接着一块砚台“砰”的一声砸在殿中地上。
好巧不巧,那块砚台恰好落在闵柏涵脚边,这让他眼皮狂跳了几下。
平复了呼吸,闵柏涵将脚边的砚台拾起,“父皇还请息怒,以保重龙体为重。”
“儿臣看琬域国不过是受到蛊惑,强力镇压便会令其熄了念头,至于风行国,传令下去打的他俯首称臣就是!”
听着闵柏涵的豪言壮语,段恒毅半垂着头风声地笑了笑。
轩帝盯着闵柏涵看了几眼,却并未言说此事,只道:“御史大夫之子顾言原为大理寺主簿,但其年少机敏,胸有谋略,于国之大事多有辅助,今擢其为大理寺少卿。”
随着轩帝的话落,鸦雀无声的大殿中哗声一片,议论声丝毫不比方才小多少,而受到无视的闵柏涵则有些难堪地退后两步回到原处。
他一边深感难堪,一边不禁又为顾清临的升官感到开怀。
手持朝笏的段恒毅从容出列,长身揖礼,清冽的声音盖过“嗡嗡嗡”的私语声。
“臣谢陛下隆恩。”
第一千四百零五章 佞臣误国
听到这一道满是嘲讽的声音,还没回头的顾清临心中便已知说话的人是何人,毕竟昨夜段恒毅已经把这河堤上的人员分布给他介绍了个大概。
这里的所有人呐,都不如这位说话之人,否则段恒毅也不会着重地给他介绍了这位致果校尉大人。
沈长林,沈长林,他的父亲对他倒是期望不小啊!
“涉兰圃,登重基。背长林,翳华芝。”
这是出自嵇公的《琴赋》,且长林有高大的树林之意。
何为高大的树林?
一棵高大的树木便足以荫蔽子孙后代,可沈长林之父去为其子取名为长林。可见其野心和寄予的期盼都非同小可。
是否所有的父辈,都曾对子女寄予厚望呢?
就像从云、从风一样……
只是,这样的期盼和所寄予的厚望,他却是从未感受过的。
顾清临脸上现出些许淡淡的嘲讽来,眼中也现出了几分冷淡之意。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说的便是沈将军了。只是某并未想到沈将军与传闻中的并不太相符,人人都道沈将军憨直,今日得见却发现也不过是尔尔。”
转过身来的顾清临手中不紧不慢地摇着折扇,有些居高临下地睨了一眼沈长林,说罢这话后,脸上露出了一丝不甚明显的冷笑来。
“呵呵,原也是位牙尖嘴利之辈。”
顾清临看向沈长林的眼中带着讥讽和戏谑,“实在是让某大开了眼界。”
本一心不痛快又见到这个贼人大摇大摆地出现在这,想撒撒邪火的沈长林不过一开口,便被接连的冷嘲热讽,当下便怒上心头。
“哼,本将军如何还轮不到你个小贼来置喙!”
“你冒顶他人之名跑到顾大人府上大吵大闹,陛下没要了你的狗命是陛下仁慈,顾主簿愿意放你一马是他宽厚,可你别想骑到本将军脖颈子上拉屎,简直是不知死活!”
随着沈长林的话落,便已有一名羽林卫飞身上前擒住了顾清临。
沈长林脸上带着一丝狞笑,看向顾清临的眼中也带了几分轻蔑。
就好像在他面前叫嚣的并非是一个人,而是一只可以随意碾死的蝼蚁般。
双手被反剪着,折扇也掉在了满是枯枝败叶的地上,顾清临垂头看了一眼沾满脏污的折扇,不仅把面前的沈长林恨的要死,心中对段恒毅的不满也再一次被激发。
顾清临用眼角余光偷瞄了一下周围都停下手中的活计,向这边慢慢聚拢过来的羽林卫,猛然便有些想要大笑。
且他也真真正正的笑了出来,且还笑的一发不可收拾。
“哈哈哈……”
整个安静的河堤上除却那些河水缓缓流淌的声音,便只能听闻顾清临肆无忌惮狂放的大笑声。
而沈长林的脸色,在这狂笑声中也变得越发难看起来。
“哈哈哈,某不过一届文弱书生,最近好似走了大运一般,先是有幸得见天颜,如今又得众多羽林卫的精锐这般如临大敌,当真是某之幸事啊!”
顾清临的这话说完,沈长林的脸色变得更加难堪了几分,且看向顾清临得目光中也满是赤裸裸毫不掩饰得杀意。
反而是反剪顾清临双手的那名羽林卫面色有些讪讪,甚至在不自觉中用了狠劲的手也松缓了许多。
“将军……”
羁押着顾清临的羽林卫张了张嘴,却在沈长林极为难看的脸色下又闭了嘴。
方才他借着擒住这贼人的时候,已经探过了这贼人的脉搏,已经知道了他并非是习武之人。
这范家庄驻扎了三百精锐,莫说是一个不会武功的弱书生,就是城外的驻军调来一千人,也定然打不赢他们。
一个弱书生罢了,何至于如此大动干戈,眼下这情形,就算他插上翅膀,那也是飞不了的。
……不过昨夜的事情的确是太过蹊跷了……
莫不是……将军有意让此人顶罪,才这般大发雷霆?
羽林卫的脸上现出些挣扎的神色来,他记得昨夜顾主簿也曾言说此人怕是与那投放木箱子的人,有着脱不开的干系。
如此说来,让此人顶罪,倒也是合情合理,没准儿还能就此牵出幕后主使来。
这么想着,羽林卫便又重新扣紧了顾清临的手腕。
沈长林“咻”的一声拔出了腰间的佩剑,闪着锋利寒芒的剑尖直指顾清临。
“呵呵,少跟本将军耍嘴皮子,本将军虽不善言谈,这一柄利剑却使的凌厉非常,想必你这小小贼人也定然是没见识过的。”
“沈大人如今是想要杀人灭口了吗?当真是可笑,昨夜某进宫面见陛下,陛下已经开了金口,免某一死,如今你竟敢胆大妄为违抗陛下之命吗?”
“呵呵,既如此,沈大人昨夜彻夜未归又作何解?河堤上出了这么大的事,你却借上报军情之名一走了之,可有想过其余人等?”
“你也不用跟某在这花说柳说,某早已看清了你这奸佞小人的丑恶嘴脸,某虽不才,却也不愿与你为伍。”
“只是可惜了在场的诸位好汉,怕是被人被卖了,还蒙在鼓里替人数钱甚至感恩戴德,当真是愚……”
“你个狂妄小贼,还不给本将军闭嘴!”
顾清临一脸冷笑口中带着嘲讽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沈长林一声怒喝打断,随着这一生怒喝而来的,还有沈长林自腰间解下的剑鞘。
那剑桥似是一支离弦的箭,带着十足的力道直击顾清临。
眼见着这利器飞来,顾清临有些惊骇地缩了缩眼中瞳仁,脸上也现出了怒色来,本有心想躲,奈何身后被人擒住。
即便是这时,顾清临却也仍不忘讥讽沈长林。
“呵呵,怎么,沈……沈长林你是恼羞成怒了吗?佞臣……误国啊!”
顾清临只听哐的一声响,便只觉肚子上像是被一块石头狠狠地砸了一下般,整个人也猛地向后退了几步,但还是面带冷笑把这话说完。
肚子里好像在翻江倒海一样,顾清临紧紧地拧着眉头,说完这些话的他想要再张口,却发不出半点的声音,且腹中的疼痛也越来越剧烈。
喉头间一股股腥甜在翻涌着,倒在地上的顾清临有些艰难地转了转眼珠,当他眼中的视线落在沈长林身上时,尽是轻蔑和嘲讽。
“呵呵……不……过……尔尔!”
第一千四百零六章 运筹帷幄
无论是重议赦立储君一事,还是琬域国与风行国勾结对大耀起兵一事,直到了晌午依旧没有得出个结论。
赦立储君一事尚可延后再议,毕竟如今的轩帝看上去仍旧精力十足,只是南边的战事却是等不得。
堂下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声,让轩帝感到分外烦躁,却也不能拂袖离开。
至少有一句话说到了他的心里。
“武督尉派人传信,要的只是朝中乃至陛下对此事的应对之法。”
换句话说,武城杰武督尉要的不过是他这个帝王对待这场战事的一个态度。
要么以雷霆之势出兵镇压,让琬域国和风行国的乌合之众溃不成军,自此便断了起兵骚扰边境的念头。
不然便要忍气吞声,忍受着敌军不断的骚扰侵袭,直到他们的胃口和野心变大,有了吞噬的念头……
如今他虽然已经对“长生不老”不再奢求,却不想让这繁华帝国毁在自己手里。
那样他也就不会被埋进历史的长河中,至少子孙后代还会敬仰他这位帝王。
一种前所未有的澎湃在心底油然而生,恍惚间似是回到了三十年前,他仍旧是那个有着胸怀和抱负青年,而非一个垂垂老矣的帝王。
就连野心和激情都已淡去。
“砰——砰——砰”
轩帝抬手拿着镇纸面无表情地叩在御案上。
巨大的声响让争论不休的众人纷纷噤了声,都不约而同地伸长了脖子往前看过去。
段恒毅有些意外地从“人墙”缝隙里往上首轩帝的方向瞥了一眼。
他以为今日之事恐怕还要拖上两三日之久,想不到现在轩帝便有了决断。
而且他更担心朝堂上这帮老家伙们体力不支晕倒过去,毕竟已经足足站了三个多时辰,期间还要与旁人喋喋不休的争论……
轩帝冷肃的眉眼扫过众人,“传令于武城杰督尉,即刻发兵镇压。”
至于之前有人提出让朝中殿下前去一事,轩帝并未提及。
几位有心想借此事把赦立储君一事再提的臣子,看了看轩帝面色不好,思忖再三也只得作罢。
段恒毅一颗心渐渐安稳下来。
事情虽多,但只要一件一件解决,也并非难事。
立于众臣之前的闵柏涵,听罢这话只觉得整个人都有些恍惚起来。
他并非是父皇最为出色的儿子,但如今他却是唯一有能力和机会立于朝堂的皇子。
他以为即使他并非有统帅将士的才能,于情于理父皇也会顺水推舟地允了自己前去云埔城。
只要战事平息,他风风光光的回到金陵、回到朝堂,那时他便是太子之位最好的人选。
可事实是,无论是他的提议,还是众臣的提议,都被父皇无视……他整个人站在这里,好像是最大的笑话!
明明,他刚才就已经说了该打的琬域国和风行国不敢出兵再犯。
可偏偏父皇置之不理。
轩帝见众人不再出声,便朗声道:“既已无事,众卿便退了吧,站了这大半日着实辛苦。”
“陛下圣明!”
“多谢陛下体恤臣等。”
伴着这样的高呼声,身心俱疲的轩帝在高博的搀扶下,转身步入后殿。
堂上众人鱼贯退出,期间还能听闻压低的说话声,心里着急往城外传递消息的段恒毅只来得及与叶洵相视一眼,便大步越过众人离去。
只他刚刚步出殿外,便被紧接着追出来的闵柏涵叫住。
“小顾大人请留步。”
听得闵柏涵话语中的急切,段恒毅不悦地皱了皱眉。
“殿下可是有事?臣下今晨不知吃坏了什么东西,实在是腹痛难忍,若非怕御前失仪……”面色痛苦的段恒毅捂着肚子。
本就心情郁结的闵柏涵听得这话,面上神色越发不好,只在大殿外人来人往,即使他心中失了分寸,仍不好过多纠缠。
“可否本王召御医为小顾大人诊看一番?”
“多谢殿下关怀,清临……清临现在只想出恭。”
段恒毅匆匆拱手,便小跑着离开。
几句话的功夫,殿中诸人都已经三三两两离去,只有闵柏涵还立在殿外,望着石阶上众人的背影,他心中情绪变得越发迫切起来。
他甚至开始怀疑,他此番回到金陵到底是吉是凶……
朝臣的态度暧昧不明,就连顾先生也似乎、似乎另有他事,难道只有他一人心中惦念入主东宫成为储君吗?
已经散了朝,父皇并没有留他谈话,而王府……一想到王府里郑风华的尸体还未入土,他便觉更加心烦意乱。
心中苦闷的闵柏涵出了宫,便命人驾车驶向琴轩楼去寻欢作乐。
闵柏涵的马车停到琴轩楼门前时,段恒毅派出城外传消息的人马才刚刚出城。
而此时,已经又在酒楼里备下宴席的闵柏灏,神色有些恹恹地听着来人上报今日朝堂上发生的一切。
传话的那人也是位奇人,仅凭一人一嘴,便将朝堂上众人众声都模仿得惟妙惟肖。
足足听了半个时辰,闵柏灏才摆了摆手,“呵,大皇兄这回可是要狗急跳墙了!想不到他如此沉不住气,二皇兄被囚禁在府,又倒了李宏源这个最大的靠山,也没见他气急败坏,可见此人并无大才。”
“至少胸襟狭隘,又不禁事。”
说罢,闵柏灏微微摇头叹息几声。
他对皇子的评头论足,立在一旁的几人自是没有掺和的份,只躬身颔首站在那里听着。
“本王这几个兄弟里啊,要论野心,最大的便是大哥,只可惜他徒有野心,脑子却没怎么长好,把自己的正妃让手下掐死也就算了,还秘不发丧,又不入土,本王真是不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什么……”
“啧啧啧!真是蠢透了!”
“老四那个随风倒的墙头草,注定没有出头之日,不过人的野心都是养出来的,只要让他看到一点点希望,他就能像野狗见了肉一样飞扑过去。”
“哪怕是飞蛾扑火。”
轻呷了一口酒,闵柏灏轻笑道:“老七病病殃殃,只想着医己,倒是苦了他娘,一心为他筹谋,连自己的喜好都不敢有,只敢照着闵盛轩的喜好来伪装讨好。”
“你们说,一个人若是失去自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我这几个兄弟里啊,最不能小看的就是我三哥,看似被困皇城外,实则闵盛轩是把金陵最为重要的一道防线交到了他的手中。想必储君人选他已经有了定夺。”
闵柏灏似是自言自语般坐在那里唠唠叨叨,立着的几人静静地听着。
眼看着桌上酒菜热气散尽后,闵柏灏才叹息一声,“瑞王正妃身死,郑家尚蒙在鼓里。”
说罢,他便率先起身离去。
“主人交代的几件事,属下即刻去办。”
身后一道应声传来,闵柏灏挽起唇角。
第一千四百零七章 瑞王不可
又过了两天相安无事的日子,朝堂上因李宏源等人的人头落地而风声鹤唳的状态,但因南边起了的战事总算是平静下来许多。
这两日也再没有战报传回,轩帝的心情也总算是大好,连对劝说他该早立储君的臣子都变得和颜悦色起来。
“呵呵,爱卿以为朕的哪位皇子能担储君重任?”
轩帝微微垂眼惬意地喝着盏中茶,话语中不见半点不耐烦。
“这……”立在中间的那人面露迟疑,话语吞吐,目光却不断地瞥向列队最前方的瑞王殿下闵柏涵。
而这时的闵柏涵也忍不住微微侧倾了身体,虽心中迫切,面上却是十分恭敬,只把眼中的期望深深掩藏。
立在人群中的段恒毅眉目疏朗,似是对朝堂上发生的事情都提不起兴趣,只挺直脊背静静地站在那里。
闵柏涵到底是忍不住了,昨夜找他过府,他们二人可以说是不欢而散,而这一切全源于他的态度。
“先生总是劝诫本王莫急莫急,事到如今还不急?难道当真要等到别人坐上那个位子本王才应该着急吗?”
“先生可否是一心助本王谋前程大业?”
“先生可知,若是此时不能名正言顺坐上太子之位,等他日就算本王能坐上那个至高的位置,也是名不正言不顺?”
“难道先生当真想要本王背负骂名不成?”
“先生喜欢什么,本王都可以许诺你,甚至本王、本王一旦坐上那个位置,许你顾家百年荣耀都不在话下……”
“如若不然,本王可保顾家世代荣耀,只要大耀在,顾家的荣耀便在!”
想到昨夜闵柏涵那副鸡皮败坏的模样,那一连声的咆哮,段恒毅就忍不住抬手挖了挖耳朵。
闵柏涵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坐上太子之位,事情并不会如他所谋划那般顺利,到时候他免不得要狗急跳墙……
即使将来后内忧外患,他仍不会帮闵柏涵坐上那个位子。
静等了须臾,一盏茶已经喝了大半,轩帝仍就没有听到堂下之人的说话声,似是有些不屑地轻哼了一声,收回的目光顺带扫了一眼立在那里不语的闵柏涵时微微摇头。
哼,他这个儿子,野心倒是有,只是识人的目光就……连能收拢在麾下的都是这种不敢言说之人。
若是当真让他坐上储君的位置,这大耀日后又究竟是谁说了算?
闵柏涵并不知自己在轩帝心中已经率先被否决,只暗恼这个拿了钱的老匹夫不办事,说起话来吞吞吐吐!更恨那几个只敢暗中观望的老家伙。
等将来他坐上皇位,执掌了生杀大权,这些人他一个个都要让他们告老还乡!还想着日后的荣耀,简直是白日做梦!
闵柏涵恨得只咬牙,却不敢显露半分。
“朕虽身强体健,只国事烦忧,总有疲累之时,朕得几个儿子也着实能到了帮朕分忧解难的时候,这样朕也好得几分清闲。”
“诸位爱卿以为谁能担起储君之责,大可畅所欲言,甚至可以评头论足指出不足之处,也可让他们改进,于此也算大有裨益。”
轩帝算得上温和的话语,让已经歇了心思的堂下诸人不禁又心思活泛起来。
这可是轩帝第一次把立储一事明明白白放在朝堂上,尽管在此之前奏请立储的折子像雪花一样落在轩帝的御案上,他都始终置之不理。
至于私下里,对段恒毅、高博等近身之人的试探便不提也罢。
经过一阵不算漫长的沉默过后,跃跃欲试的众臣之中总算是有了出头鸟。
此人正是方才被轩帝点了名的王大人。
“陛下圣明!”
他先是高呼一声,旋即恭敬地跪拜下去,“臣观瑞王殿下可当储君之位,入主东宫已定天下之心,也可协理陛下将我大耀辉煌延续。”
恳切的话语,有些澎湃的语调,令人仿佛眼前已经展现出一副大耀延续往昔辉煌的场景。
只是能延续大耀辉煌之人却并非是瑞王殿下闵柏涵。
一个为了权势狠心杀了发妻之人,若将家国交到此人手里,大耀的下场便也可想而知。
有了第一个开口的人,且并没有引起轩帝的不悦,众人便都纷纷开口。
有推举瑞王闵柏涵的,有推举瑾瑜王闵柏衍的,连带尚为封王的四殿下和六殿下亦有人提及,只有自幼身体羸弱恐寿数不长久的七殿下,和因构陷朝中重臣被囚禁于府的二殿下无人提及。
出兵与否前两日已经争吵一番,今日立哪位皇子为储君为宜一事又让朝堂之上展开了一番口舌之争。
轩帝坐在上首笑呵呵的听着堂下众人你来我往的唇枪舌剑,原本一件令他有些不悦的事,听了半晌儿后倒也得了些乐趣,甚至上高博给添了一盏茶。
正在众人斗嘴时,突然有一道极为刺耳的话语响起,“臣下以为瑞王殿下行止不端,不足以堪当储君重任!”
争论声停了,轩帝也微微卿身眯眼往下看了过去。
却见说话之人正是鸿胪寺卿孔笙孔大人。
许是孔笙从未被如此多同僚瞩目,站在那里似是有些手脚无措,只在众人看过来时依然挺直了脊背。
很快便响起了一道饱含讥讽的声音。
“呵呵,孔大人莫不是昨夜宿醉至今说起了浑话?瑞王殿下行事磊落,如何到了你嘴里就是举止不端?”
众人都知孔笙之女孔采薇留了一封家书便与人私奔的事,也曾一时成为高门贵府里人人津津乐道的趣闻,为此孔笙没少遭人耻笑,孔笙接连酗酒足足月余,才又立身朝堂。
不过那已经是两个月以前的事了,想不到今日便有人以此为由刁难。
心提起了一半的闵柏涵听闻此言后,虽心中惴惴,还是忍不住开口为自己正身。
“孔大人但说无妨,本王亦想听听本王是如何举止不端的。以此孔大人也好为本王解惑,还在陛下面前还我一个清白。”
“既然殿下让下官直言,下官便知无不言了。”
孔笙拱了拱手,口中沉声道:“瑞王殿下前往瑶城赈灾途中经留瑜城,收了一位女子的事可为真?在下官看来,殿下既是去评判民乱安抚民心,怎可做出如此荒唐之事?”
“且不只在瑶城,去岁殿下前往话桑赈雪灾,瑾瑜王殿下事必亲历亲为,与将士同吃同住,瑞王殿下却是寻欢作乐只顾享受。”
孔笙的话语猛地止住,哽了须臾后才冷硬道:“臣下一位瑞王殿下心未系黎民百姓,只顾享受,日后恐难当一位明理储君。”
众人的窃窃私语传进闵柏涵的耳中,他更怕郑风华身死一事也不是秘密了,当下便涨红了脸,有些气急败坏地指着孔笙道:“你、你简直是强词夺理!”
第一千四百零八章 衰败源头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渐渐的便有更多人站出来指摘瑞王闵柏涵,更有甚者之言瑞王闵柏涵贪恋女色昏聩无能,这让闵柏涵气急,鼻子里甚至都要喷出火来。
想他堂堂瑞王殿下天潢贵胄,宠幸个把臣女算得了什么?如何就是行止不端!
莫说是地方官员之女,就算是这朝堂之上又有多少官员恨不得自家的女儿能嫁到王府里?
莫说以后登上至尊之位,就是眼下,堂堂王府,也足以让他们感到无上尊容!
郑端不就是为了荣耀把两位嫡女都塞进了自己府里?
眼下他的势头不足,一个个便都一副义正言辞指摘他的模样,等他坐上太子之位,一个个又恨不得没多生几个女儿出来,好也争一争这份荣宠!
眼中都跳动着怒火的闵柏涵站在那里心里把众人骂了个遍,嘴上却半句都不为自己辩白,只微微侧身听着,期间间或偷瞄一两眼轩帝的神情。
闵柏涵在心里更是把他一直敬重的“顾清临”顾先生给骂了个狗血喷头。
要不是他没有处理好与孔家的姻亲关系,以致孔笙独女与人私奔闹出大笑话,孔笙又怎么会像疯狗一样跳出来攀咬自己!
等再无人跳出来指摘当朝瑞王殿下闵柏涵后,朝堂上静默了须臾,这时轩帝才缓缓开口。
“瑞王可有什么话要说?”
闵柏涵缓缓吐了口气,他等的就是这一刻。他赌父皇不会轻信了旁人,总要给自己一个解释的机会,否则若是他与臣子争论不休,于公于私都太过有失风度,更没有容人的胸怀。
想要坐上太子之位,心机和谋略虽不可缺少,但能容人的胸怀却是必不可缺。
“启禀父皇,儿臣有话要说。”
在轩帝的点头示意下,闵柏涵再次开口。
“儿臣承认诸位大人口中所言不假,只是儿臣并非贪图享受之流。”
“无论是话桑县抗击雪灾,还是此次前往瑜城助三弟评判民乱,乃至前往瑶城与百姓共抗水患,儿臣虽未曾似三弟那般事事躬亲,却也始终未曾忘记自己身上所担负的责任。”
“诸位可能有所不知,一旦遇上不可避免的天灾,当地官员们首先想到的不是上奏朝中,而是想要把事情压下来。”
“这又是为何呢?本王猜测他们所担心的并不是百姓的生死,而是身上的这一身官服能不能保住。”
闵柏涵轻飘飘睨了一眼立在殿中的孔笙几人,眼中带着轻蔑一扫而过,旋即正身看向轩帝。
“父皇,儿臣言说诸多并非是为辩解,只是诸位大人久居庙堂之上,并不清楚地方官员心中所想为何。这一点儿臣并不怪他们。”
“他们只看见儿臣与官员吃吃喝喝,甚至收了官员们送上门侍候的女子,却并不知这是儿子能快速与他们融入获取信任的一种方式。”
闵柏涵话语微顿,沉了沉又缓缓道:“儿子与三弟行事风格迥异,并不像三弟那般硬朗,儿子又无赫赫军功威名傍身,于此也实在是无奈之举……”
说罢,他似是有些惋惜,又似是有些苦恼般叹息一声。
闵柏涵这一段话说完,朝堂之上彻底静默下来,有不少人窃窃私语起来,言语中似是对他有着极大的改观。
就连段恒毅甚至都想为闵柏涵拍手叫好。
他所言句句为实,但其中他究竟做到了几分,又是秉着何种心思为之,却只有他自己知晓。
但只要轩帝信了,闵柏涵就已经足够达成目的。
柏衍与他的兄长闵柏涵性格迥异,行事风格自是不同,且对待同一事件所抱持的态度不同,处理的方式也大有不同。
柏衍行事极为认真,而闵柏涵便是敷衍居多。更有闵柏涵自持身份高贵,更是不屑与百姓有一分一毫的瓜葛,事事躬亲他必是做不出来的。
他二人行事风格一个雷厉风行,一个婉转迂回,所产生的效果与后果也大为不同。
瑜城现在一切回归如常,甚至因瑾瑜王殿下闵柏衍的治理,比从前更归顺了几分,一切都井井有条。
而瑶城,在闵柏涵的一番胡作非为下,又回归到了从前混乱的状态。
再有灾患发生,瑶城还是会乱作一团。
这就是处理方式不同最为直接的后果。
这些如今高座庙堂之上的人自是看不清,他们只会轻信耳中所听见的,眼中所看见的。
日后尚未发生的事,谁又会去想去看呢?佐不过等事情发生时,再重演一回罢了。
这便是大国逐渐走向衰败的源头。
上不为、下不为。
要想从根源上做出改变,那么坐上至尊之位的,便只能是一心为国为民之人,而不是想要政绩敷衍了事之辈。
这一点段恒毅的心中所想与现下的轩帝不谋而合。
闵柏涵如何巧言令色,轩帝身为君父,自是心知肚明,就连闵柏涵心中的小九九他也都看得一清二楚。至于朝臣所言说之事,若是未放在朝堂上,他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过是后宅里又添了个把人,算不得什么大事,但若放在朝堂之上言说,便有了几分行止不端之嫌。
毕竟一代君王若是沉迷美色,便有大权外落之疑。
这一点,他是十分不愿看到的。
更何况,他这个长子,几次三番闹出的风波都与女子有关,儿女情长实在不是一位帝王能所为。
轩帝心中否定闵柏涵为储君的可能又加深了一层。
若论心性和脾性,老三倒是几个皇子中,最为像他的。
或许,储君的人选在他心中早就有了定夺,只不过他一直不愿承认自己真的老了而已。
“众卿与瑞王所说皆言之有理,立储一事是国之重事,朕会仔细考量的。”
最后轩帝只轻飘飘抛下这句足以让人浮想联翩的话离去。
再一次,闵柏涵的心高高飘起又重重落下。
心中说不清是失落还是失望,更说不清是愤恨还是恼怒。
总是这样!
父皇总是这样,无论是前几天的提议还是今日之事,他都始终被无视。
甚至他有些期盼方才若是被父皇斥责几句,也比如今的境地要好。
可见,父皇在心里并不满意自己的,否则今时今日,立储一事完全可以定下来。
更有这一次他回到金陵,明显能感觉到父皇态度上的冷漠。
立在殿前的闵柏涵狠狠地打了个寒颤。
倘若父皇知晓自己杀了郑风华,他便更加无缘储君之位。
不能再等了,郑风华的尸首要尽快处理。
解决了这件棘手之事,他才能静下心来去筹谋,筹谋储君之位。
除却顾先生,他又能相信谁呢?
第一千四百零九章 立储搁置
回到御书房的轩帝端坐在宽大的椅子里,面色有些沉重地凝视着面前的明黄绫锦玉轴空白圣旨,高博立在一旁躬身颔首双手中托举着大红四方漆盘。
盘中放着纽交五龙传国印玺。
御笔提起复又搁置,高博始终立在一旁未曾言语半句,良久后,轩帝才喟叹一声。
“再等等吧。”
轩帝的心思,现如今高博自认还是能猜得几分的,只陛下为何迟迟未曾落笔写下赦封太子的诏书,他还是有些猜不透。
若无意外,太子的头衔怕是会落到三殿下瑾瑜王爷的头上。
放眼如今的朝堂,瑞王殿下不知因何不得陛下圣心,四殿下又一向惧怕陛下,连边都不敢凑过来,六殿下……心有大谋,自是不屑陛下的安排,七殿下……一个恐不长久之人又软弱可欺,太子的位子也自是不合适。
否则便会造成外戚专权,大耀多了一个傀儡皇帝。
这一点他想,陛下一定看得比他还明白。
也唯有三殿下瑾瑜王爷,看似不得圣心,却是一回到金陵就被陛下放到了城防营中。
城内虽有羽林卫,城外军营便是金陵的第一道防线,可谓是重中之重。
可见,陛下心中属意三殿下呢!
收好了玉玺,高博抬眼环顾了一下这处他随陛下进进出出多年的宫殿,眼中闪过自嘲。
快了,往后怕是没多少机会了。
远远地,高博就看见他眉目清冷的小道童手里捧着漆匣的身影,这让他的眉头紧了又松,最后只剩下一片枉然唏嘘之色。
近几日,这丹药送的越发频繁了。
有在近处洒扫的小内侍见大总管站在那里不动,便有些惶恐地上前询问。
高博摆了摆手,才抬起有些沉重的脚步往御书房走去。
御书房里,刚刚服用了丹药的轩帝神色间有些亢奋,细看之下双眼略有迷茫,面色却是越发红润,只呼吸也略有急促。
道童等轩帝平息了气息后又原封不动地转告了“仙师”的话,这才慢慢退出去。
进殿的高博恰好与离开的道童相遇,道童揖礼时,高博眼角微动,嘴唇嗫喏几下,到底什么话也没说出口。
太迟了,丹药早已经侵蚀了陛下的五脏六腑,即使现在停下,也为时已晚。
抬脚迈进殿门时,高博脸上又是常年那副笑呵呵的模样,白润的面上看着便有几分喜气。
城中朗月楼中,相同的雅间里备着一桌上好的酒席,这席面与前几日几近相同,不过是多了两道时令江鲜。
雅间内虽开着窗,却仍旧有些闷热,只因那座置于阁内的碳炉。
碳炉上坐着八瓣莲纹红泥壶,壶盖被壶内沸水顶的“咕嘟咕嘟”直响,四溢的茶香更是弥散在这个雅间里。
闵柏灏靠在椅子中,目光看着那茶壶神色越发温和。
等了数日,卿之总算要回来了。
也不枉费他花这些心思日日设宴,只为等着为他接风洗尘。
沉寂了这几日,他似是有许多话想要和卿之诉说,却又觉得什么都不必说,卿之该是懂他的。
毕竟他们是一种人。
直到听闻有一道刻意加重又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时,闵柏涵脸上温和的神色收拾得一干二净。
当见到来人一身风尘仆仆手里拎着一个包裹时,闵柏灏脸上的神色沉得似要结冰。
“禀主人,闫先生、先生他,他留在孤墨了。”
来人神色胆怯,几经吞吐,才把这句话说完。
闵柏灏阴晴不定的神色几经变幻,许久后才缓缓开口道:“留在孤墨是什么意思?”
跪在地上的来人听得这话脊背微不可察地瑟缩了下,“回禀主人,先生他回不来了。”
说罢,来人径自起身,把一直拿在手中的包裹放在了桌上,同时又从怀里拿出一封信笺一并放下,这才又跪回到地上。
闵柏灏静静地看着那包裹和信笺,始终没有伸手去拿,却也可见藏在袖口紧握的拳头止不住地颤抖。
回不来了和不回来了,是两种意思,且相去甚远。
“下去领罚。”
门开了又关,八瓣莲纹红泥壶中的茶水几经沸腾,散了满室的茶香,氤氲热气的菜肴变得冰冷,一脸冷色的闵柏灏挥手扫掉了桌上的包裹,又踹翻了圆桌。
稀里哗啦一阵脆响,直变得满室狼藉,从包裹里滚落的各色茶点沾上了菜汤,变得丑陋不堪。
茶香气遮盖不住满室狼藉的味道。
双目赤红的闵柏灏弯腰拾起地上沾染污渍的信笺,面无表情的展开薄薄的纸张。
满目清瘦却风骨俱在的字迹中字字温和,但却偏偏冷情得很。
“你负我……哈哈,闫卿之,你负我!”
“你全了忠义?妄想!孤偏要这一城百姓陪葬!”
行状有些癫狂的闵柏灏一手攥着纸张,一手抓着散开的包裹,脚步匆匆的从朗月楼离开。
暗室中,他又是那副面覆金色面具坐在宽大龙椅中发号施令冷心冷血的“十一爷”。
他的失魂落魄,似是都留在了朗月楼的雅间里。
一道道命令传出暗室,同时金陵里有小股人马进出城。
…………
边城孤墨一切如常,敌军大批的人马似是并未有侵犯的举动,一直关注敌军举动的周良却半点不敢放松。
一队队身手利落的镖队进到孤墨,城内热闹了许多,又森严了几分。
城外北十里的荒坡处,立着数座坟茔,这些坟茔上横生的杂草早已枯黄,又经雪落显得格外凄凉。
一处新立坟茔落在其中,压在坟茔上的一摞黄纸在风中发出“沙沙”声响,听得久了,便又像是呜咽。
从这里继续往北绵延二百里,便可见驻扎的军队,一座座营帐似沙丘般错落,在风雪中飘摇的旌旗猎猎作响。
篆书“云”字随风抖动,烈烈喊杀声淹没在呼啸的风中。
…………
金陵城里,二殿下府上迎来了一位久违的客人。
一身玄色衣衫的闵柏涵在管家的接引下直奔中院,这一路走来他发现这座府邸似荒宅般凄凉,心头已经有几分不悦,直到他就着管家手中灯笼里微弱的烛火看见这堆砌了半个院子的酒坛时,心中便是又怒又喜。
复杂的心情让他在见到闵柏淳时,勉强露出一笑。
第一千四百一十章 送你一程
坐在门边倚在墙下的闵柏淳脚边堆着好几个东倒西歪的酒壶,昏暗的烛火中仍能看出他面上酒醉的酡红,也能照出那一双浑浊眼中明显的讥讽。
闵柏淳没有错过闵柏涵脸上的笑,他连面子上的功夫都不乐意做。
“呵呵,笑话看够了就快滚吧!”
“你就是这么和你皇兄说话的吗?这么些年的教导都教到狗肚子里去了?”
闵柏涵心下恼怒,有些口不择言,但到底有求于人,狠话撂了,却还是一撩衣摆同坐在了地上。
接连拿了几个酒壶都是空空如也,这让闵柏涵更有些恼火,转手摔了一个酒壶,抬手指着闵柏淳便斥骂。
“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你母妃若是知晓,还不知道要如何伤心,弟妹也是,就看着你这样浑浑噩噩!”
“你让孩子们如何想?王府还没倒呢,你倒是先倒下了!”
骂了几句,闵柏涵似是想到了自身的一堆麻烦事,接连叹息了几声,脸上不再有颐指气使的模样,就连语气也低沉了不少。
“老二,就这般困在府里,囿于一方天地你甘心吗?”
听到这话闵柏淳似是有些动容,掐着手中的酒壶接连灌了几口才作罢,许是喝的急了,又许是心绪波动过大,他接连咳了几声。
吞进去的酒咳出来不少,泅湿了衣襟也浑不在意。
“甘心?不甘心又能如何?如今我什么境况你也看到了,不过是丧家之犬,父皇留我一命享受荣华富贵还有什么不知足?”
闵柏淳话虽如此说,却并不难听出话语中的怨怼和不甘。
只眼下境况如此,他想翻身也没有了资本,若非如此,他又岂能日日借酒浇愁?
只是他如今虽被囚困于府,却也并非耳目闭塞,对于朝中的变故也知晓一二,对于他这位兄长为何登门,也自是清楚明白。
可惜啊!错过了最佳时机,不仅他如此,闵柏涵亦然。
想到此,闵柏淳面上的神色冷了几许,话语中听不出半分醉意。
“大哥就不要再琢磨了,没有那个命我认了。如今我虽落魄,但总归父皇还认我这个儿子,我总不能放任我的妻女不管不顾去拼死一搏。”
“若是那般,事成之后,你我兄弟二人便也做不成兄弟。”
话虽未点明,但闵柏涵却还是听得一身冷汗,他不知是心惊让他如此,还是吹了夜里的冷风如此,只觉这醉酒的老二并不糊涂,且也不好糊弄。
但他如今也算是走投无路,只好再搏一搏。
心思几经缠绕,闵柏涵面色不改,却也唏嘘出声,“当初是大哥托大,这才落得今天进退两难。你日日在府上并不知晓,今日众臣提立太子一事,父皇明明已经动了心思,却并未言明。”
“朝中虽有推举老三之人,但你我兄弟亦有人慧眼识珠,更何况我听闻,散朝后,父皇已经要拟旨,只后来不知为何又搁置了。”
“虽眼下搁置,但立储一事不过年前便会有结果。我并不甘愿老三坐上太子的位置,你说他这么多年,除了有些军功傍身,还有什么是出色的?”
“一个只会弄刀弄枪的武夫罢了,他何德何能坐上太子位?”
“若你我兄弟二人联手,富贵坦途岂非手到擒来?”
闵柏涵似是也察觉自己说出口的话并不足以让人信服,或者说是自己的话并没有足以让人为他破釜沉舟的诱惑,于是有些烦躁地拽了拽袖口。
“待……待他日父皇百年,我坐上那个位置,你便是荣宠无上的亲王,侄子侄女们日后也比现在要好过得多。”
“你不为自己想想,总该为孩子们想想,若是老三上了位,以你对他几次暗下的杀手,他又岂会让你好过?孩子们他也必不会善待。”
“你我同是父皇的儿子,缘何于那个位子就不能争一争?若他是嫡子又样样出色,我也自是甘愿去封地当个君王的,可惜你我知道,老三并非如此。”
说到底他们都不是嫡子,于血脉传承上,便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凭的不过是各自本事。
若是技不如人输了便也罢了,但不争上一争,他却是不甘心的,尤其是一直他不放在眼里的老三。
听得这些后的闵柏淳眼中有些挣扎沉浮。
这些话他并非没有思量过,只是今时今日境况不同,心中所思所想便也大不相同。
他不甘心,可他却也无可奈何。
父皇的心狠手辣他从那次就已经看了出来,若说对父皇还抱有的一丝隐秘幻想,那么也在李宏源一脉人马七零八落身死后破灭。
为了江山,为了皇权,父皇能舍弃朝中肱骨之臣,亦能舍弃他的皇子。
毕竟大耀并非只有他一个皇子。
眼下的富贵还在,不过是没了虚名,他若参与其中,他死便也罢了,他的儿女们确实要被贬为庶民甚至是落得满门抄斩。
若是从前,他或许还会有殊死一搏的决心,只如今儿女承欢膝下,他铁做的心肠也要软上几分。
他舍不得,那毕竟都是他的血脉,他的骨肉。
对兄弟他下得去手,稚子却是无辜。
浮起的心思被按下,跳跃的心思又回归到一潭沉寂。
闵柏淳忽而一笑,“大哥醉了,回吧!”
本以为他已经活泛了心思的闵柏涵听得这话,当下便有些恼怒。
“你!你简直是冥顽不灵!”气急的闵柏涵破口大骂。
起身的他转了几圈后怒道:“若非你先前要与本王联手,本王又岂会动了心思!现在你倒好撇得一干二净,你就当真眼睁睁看着老三当太子,对你我痛下杀手吗?”
“你、你怎么这么胆小怕事!”
对于他的辱骂,闵柏淳置之不理,又重新拾起酒壶晃了晃,见酒壶空了便也不再唤人要酒,只低低笑着喟叹两声。
“此一时彼一时啊!”
说罢,他扶着墙根站起身来,执起管家放在一旁的灯笼。
“走吧,我送你一程。日后这破落府上就莫要再来了,没有大哥想要的东西。”
瑞王闵柏涵夜登二殿下府邸一事,并没有逃过轩帝的耳目,也自是逃不过“十一爷”的双眼。
已经快要歇下的轩帝听得来人几句轻言,面上便见怒色腾升。
“这个畜生!”
第一千四百一十一章 湘妃病症
“你说他怎么就敢不声不响地把自己的正妃置于死地!”
“他让朕怎么和郑卿家交代?”
“朕已经不责怪他从封地带回来女子的事,可他怎能如此糊涂!”
“这不是畜生又是什么!”
怒不可遏的轩帝不断地拍着案几,案几上的茶盏被震得“砰砰”作响,立在一旁的高博忙上前收起了茶盏茶壶。
轩帝见此,倒像是被高博的所为气笑了般,轻斥道:“你这个老东西,不见你来劝朕,倒是宝贝起这些玩意来。”
“陛下,这是您时常惯用的那套,前些日子被宫人不小心收起来,您不是还生气来着。呵呵,老奴这不是怕您万一日后想起来,可惜了不是?”
高博放下臂弯里的拂尘,立在轩帝身后,手上不轻不重地开始给轩帝捏肩,口中低声劝慰道:“陛下您也该当心自己的身体才行,瑞王正妃身死一事也许另有隐情也说不准。”
“另有隐情?朕看他就是一个糊涂虫!倘若当真有隐情即使不说与朕听,告知他的母妃,总归是会给他做主。”
“他这般私下……郑卿家若是知晓,还不是要闹翻天?朝堂上岂不是要看天家的笑话!”
“朕看他就是心狠手辣,连正妃都容不下。朕怎么就生出这样的儿子!”
“陛下,老奴记得前两日瑞王府上倒是进宫请过御医。”高博微微颔首。
“你这么说朕倒是记起来了,让人把那日过瑞王府问诊的御医宣进来。”
高博走到殿外吩咐了几句便又回来继续给轩帝捏肩。
他在心中猜测这是不是那位殿下的手笔,却又怀疑即使那位殿下机关算尽,却也是算不尽人心的,他又怎么能让瑞王殿下亲手掐死自己的王妃呢?
可瑞王府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让瑞王下了这样的毒手,毕竟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件事一旦爆出来,如今正是立储迫在眉睫之时,瑞王便是自毁前程。
心中猜度了半天,高博倒是想到一种可能,当下便收敛了心思,只专心给轩帝捏肩。
轩帝还没想好怎么处置闵柏涵,也没想好怎么给郑家一个交代,前去瑞王府上宣闵柏涵进宫的人还未归来,殿内寂静无声,只能听闻烛火偶然爆出的火花声。
殿外的喧哗在这样几寂静的夜里便显得格外喧嚣。
心头正从愁绪万千的轩帝听得喧哗声不悦地拧起了眉,还不待吩咐高博出去看看,便见湘妃宫内的总管疾步走来。
姜总管面带疾色,进到殿内匆匆行礼后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口中哭道:“陛下,您快去看看我们娘娘吧!今儿不知怎么了,娘娘她用了晚膳后还好好的,这会儿到了晚间倒是闹起病来,如今人越发的不清醒,已经请了御医过去。”
“奴婢心里越发没底,只能来请陛下您了……”
说着,姜总管险些就要哭出声来,到底是忌讳着在轩帝面前,只忍住了眼泪,一张脸倒是煞白,不知是惊是怕。
一听是湘妃病了,轩帝来不及穿鞋便从榻上起身,“到底是怎么回事?御医怎么说?朕前日去看她还好端端的,怎么今日就突发病症?”
“一帮子没用的东西,都是你们照顾不周,否则怎么好端端的人会无缘无故病了!”
姜总管听得这话更是有苦难言,心中惊惧不已,生怕湘妃娘娘有个好歹,他们这些侍奉的宫人都要去陪葬。
先前他匆匆而来,心中并未思及此,如今,倒是有些后怕起来。
听得祥芷宫那位娘娘这等病症,不知怎的,高博眼皮跳得凶狠,这让他无端有些心慌。
又忙分出心思小心地伺候轩帝穿衣穿鞋,等穿戴妥当匆匆往出走时,恰好碰上听令前来去瑞王府上问诊过的御医。
轩帝来不及多问,大手一挥便带着刘御医又浩浩荡荡地奔着祥芷宫行进。
后宫里同样得了消息的皇后娘娘封于馨已经带人赶到,如今正坐在正厅中等着御医的回话。
封于馨发上只简单瓒了一支凤钗,所穿衣物也并非繁复宫装,只一件明黄绣凤穿牡丹图样的常服,外面披着一件枣红披风,显然已是睡下后得了消息又匆匆而来。
她面上带着些许疲惫,端坐在那里微微阖眼等着里间的看诊,外面的响动让她睁开眼来。
穿过大开的殿门远远便看见轩帝一行人的身影,封于馨轻轻吁了口气,陛下来了,不管如何,她这颗心便算是放下一半了,否则……
后宫之中哪位于陛下而言是什么样的地位,她这么多年来总算是明白的。
里头这位从年轻时便不争不抢,偏偏却不声不响的生下皇子坐上妃位,她身为后宫之主没有毒害旁人的心思,却唯独对此人始终未曾真正地放下心来。
这后宫里的女人都有所求,或求宠爱,或求荣华富贵。唯独湘妃,她看似无欲无求,却始终地位稳固,若说毫无所求,却又偏偏占据帝心一角,湘妃也是最让她看不透内心的一个人。
如今正是立储之际,她不得不多想……
眼见着殿外的烛火越发靠近,脚步声越发清晰,封于馨缓缓起身迎上前几步。
殿外急匆匆赶来的轩帝一见到封于馨,冷肃的眉目便缓和了许多,不等封于馨行礼,他便快步上前扶住了她,随后抬手拢了拢她肩上的披风。
“梓童,辛苦你了。”
“陛下莫要心急才是,徐御医已经在里面问诊了,再等一会儿便会有结果。”
听得是徐御医问诊,轩帝更是放下心来,便与皇后娘娘封于馨移步到了里间一同坐下静等。
跟着一道前来的刘御医一路上心中惴惴,待知晓这边的情况后,倒是有些放下心来,眼下陛下一时半会儿没工夫料理他的事,他也能偷得片刻安心。
只不过瑞王殿下那里莫要出了纰漏才好,否则他便成了替罪羔羊。
诊脉完毕的徐御医眉头紧拧,先是给帝后二人行了礼,这才开口。
“回陛下、娘娘,请恕老臣无能,没能诊出湘妃娘娘所患何症,脉象着实怪异之极。”
“你!”轩帝到了嘴边的呵斥戛然而止。
徐御医一直是太医院的老人,素有着手成春之名,更是老七的师父,且湘妃素来喜爱侍弄花草,对徐御医也多有信赖。
此人所言便是实言而非虚假。
这让轩帝更是怒从心起,狠一拍案,“查!把你们主子七日之内所食之物、所穿衣物、所去到过的宫殿、见过何人都给朕查个清楚!”
另一边,心中惴惴的闵柏涵立在轩帝的御书房里坐立难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