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三百六十七章 恢复早朝
伸手去拿那盏参茶的轩帝手悬在半空中,神色却是变得有些冷然,那盏冒着氤氲热气的参茶在他眼里,似是也变得有些面目可憎。
轩帝索性收回了手,两手交叉叠加搭在御案上,口中却是冷嗤一声,“朕给百姓、百官和天下一个交代,可有谁能给朕一个交代?”
“总不能因为朕坐了这个位子,就该任劳任怨毫无怨言吧?”
听得轩帝口中充满怨气的话语,高博脸上现出些哭笑不得来,怎么陛下如今的脾气越来越像幼童一般……这般的无理取闹,陛下是从来没有过的。
心中有些感到好笑和无奈的同时,高博却又不可避免地感到有些许的悲哀升起。
那些所谓长生不老的丹药,不仅让陛下性情大变,更让陛下的脾气有些失常,也许陛下……
一股悲伤在心头弥漫,高博把头压得更低了些,口中笑着宽慰道:“陛下,老奴看您啊,就是批阅折子太久了,见多了烦心事心绪自然不佳,您放宽心,朝中得诸位大人们总会给您一个交代的。”
默了一默,高博继而劝慰道:“更何况还有几位眼见着长大成人能独当一面的殿下,几位殿下如今已经能为陛下您分忧,您何必再这般操劳……”
高博的话语低缓,又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
六殿下不知什么缘故对陛下存了那么大的恨意,恨到要万般折磨他,更要毁了这江山,若是陛下的情况越发不好,总该是早早立下储君的人选才是。
否则一旦能陛下殡天……这大耀恐将遭受一场浩劫。
听到高博,轩帝略微垂眼目光中透着森然冷意定定地打量着他,片刻后,眼中的那股冷意才悉数褪去,自轩帝口中说出的话,却也是带着嘲讽。
“怎么,如今就连你也明里暗里地想着劝朕册立储君吗?”
听得这话,高博抬起的脸上满是惊愕,却也为自己一时的嘴快而感到有些后悔。
他是见陛下越发地有些不正常,这才动了劝陛下早日册立储君的心思,却是忘了这几日陛下案头堆积的请立太子的折子已经有尺高。
陛下向来是我行我素惯了的,如今被朝中的诸位大人们这般逼迫,心中已经是存了怨气,他却又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看着已经鬓边泛白的轩帝,高博心中越发地升起一股悲悯,他陪在陛下身边数十载,看着他从意气风发的青年到了如今生了华发……
陛下已经不再年轻了,而他的这颗心也早就在这么多年的尔虞我诈中变得坚硬如铁,也冰冷如铁。
如今再面对这样满面怒容的轩帝,他却是没有半点的畏惧,只有怜悯。
怜悯他虽贵为帝王,却也有无可奈何的命运,怜悯他费尽心机得来的皇位,也并不是坦荡无虞,怜悯他贵为帝王,也会像他这个卑贱的阉人一样,躲不过老去的命!
心中不知是悲是喜的高博单手一甩拂尘,旋即从容不迫地跪下身来请罪,一手轻打在自己脸上,却是笑意不改。
“陛下息怒,都是老奴嘴拙这才说错话惹得您不快。”
“这几日是什么光景老奴都是看在眼里的,老奴又怎么会成心给陛下您添堵,您就是打死老奴,老奴也是不敢呀!”
说罢,高博又抬手往自己脸上打了几巴掌。
这几巴掌打的极有技巧,声音虽响亮,力道却并不大,但却能让听者心中舒坦不少。
果不其然,听得高博的这番解释,又见他这般低姿态,轩帝脸上的神色果然和缓了许多。
“起来吧,软骨头不成?动不动就跪,朕是那般不讲理的人吗?”
心知是自己有几分无理取闹的轩帝顺势给了高博一个甜枣,这并非是他有意,而是多年的帝王权术他早已经熟稔于心。
看着似是有些行动迟缓的高博缓缓从地上起身,轩帝心中也不由地感到有些悲哀。
都老了,高博老了,他也老了,就连一直在他眼中风华如旧的皇后,如今眼角也有了细纹。
这衰老,是如何也抵抗不了的。
他也当真该仔细考虑立太子一事了,届时,也会有人替他分忧,这冗重的公务也该有个人站出来为他分担。
朝臣终究只是朝臣,个人有个人的算盘,若说一心为公之人,放眼整个朝中也是寥寥无几。
一朝为官,哪个人又没能有半点的私心呢?更何况还有盘根错节的裙带关系,他若是如此放权,朝政只会越来越乱。
好在他发现的还不算晚,帝王的手中从来不缺乏能杀人不见血的利刃,眼下他的手里不正是有一柄吗?
心情渐渐明朗的轩帝摩挲着手上的扳指,却是说了一句让高博极为惊讶的话。
“吩咐下去,明日起恢复早朝,让诸臣替朕操劳许久,朕心感愧疚,明日朕便亲理朝政。”
高博压下心头的惊喜,仔细地把轩帝的每句话都牢记在心。
这些话便是要传达到各处各府的口谕,容不得有半点的错处。
放权了这么久,陛下终究是要重揽大权了,但却也到了两虎相争之时。
“金陵头上的这片天,眼看着也能明朗了……”高博心中忍不住感叹道。
又静等了须臾,见轩帝不再说话,高博这才揖礼,“老奴恭喜陛下。”
“去吧!”已经闭上眼睛的轩帝挥了挥手。
殿外正大步走来的段恒毅恰好听见高博的这句话,风尘仆仆的脸上不免带了些疑惑,同时口中略带着沙哑的话语已经说出口。
“臣来的倒是赶巧,不知是什么喜事,那臣便也先恭喜陛下。”
高博只笑呵呵地看着段恒毅却是不言语,末了又微微躬身揖礼,这才缓缓步出御书房。
听见段恒毅声音的轩帝倏然睁开眼,眼中带着笑,口中斥道:“你倒是个会讨巧的,连是什么喜事都不清楚,就紧着恭喜朕。”
“哈哈,赶早不赶晚嘛,臣先恭喜您总归是没错的。”
段恒毅三步两步便走到了轩帝身前的御案边上,从怀中掏出厚厚的一本册子,放到案头上后,又转身到一旁的案几上拿起茶壶便咕嘟嘟地喝起水来。
轩帝的目光落在那厚厚的册子上时,眼中闪过一道浓重的杀意,随后目光落在段恒毅身上时,杀意散尽。
第一千三百六十八章 知人善用
“都在这里了?”
轩帝扫了一眼御案上的册子,话语中似是仍旧带着些许的疑问。
正在仰头喝水的段恒毅微怔,旋即放下茶壶有些粗鲁地一抹嘴,嘴里颇有不屑地轻嗤道:“咱们这位丞相大人的罪状虽不是罄竹难书,但这么多年来他们父子、再有李氏族人上上下下积攒起来的罪孽,也是不遑多让。”
抬手一指轩帝案头的册子,段恒毅冷笑一声,“要是把大大小小的罪证全都记录在册,这么厚的册子怕是要四五本。”
眼见着轩帝眉头微微拧起,段恒毅脸上又带了点揶揄的笑,“当然了,臣下体恤陛下您,只捡了重要的记录下来,那些鸡零狗碎的到时候自会有人替咱们爆出来。”
不知是段恒毅的哪句话取悦了轩帝,方才还带着些微冷肃的脸上已经现出了颇有些满意的笑,目光中也带了少许的好奇。
“真不知顾卿又准备把谁给拖下水了?”
听到这话,段恒毅的脸上现出些许自得的笑,眼中也带上了狡黠,话语中却是卖起了关子。
“臣下的确是已经把人拖下水了,这个人还是陛下您一手提拔之人。此人在朝中可谓是一股清流。”
轩帝方才还带着疑惑的眼中渐渐现出明朗来,且神色间也是颇为满意地点点头,“知人善用,这一点上你颇有几分朕的风范。”
得了轩帝的夸奖,段恒毅脸上现出喜色来,脸上却带着点矜持的笑,又不忘奉承了轩帝一句。
“臣下得陛下教诲,自是不会给陛下您丢人。更何况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臣下有陛下您这般优秀的领路人,又岂会毫无长进?”
在段恒毅左一句奉承右一句恭维的攻势下,喜笑颜开的轩帝不住地轻笑点头。
“孺子可教,顾卿如今可谓是朕的左膀右臂,做事朕自然是放心的。”
末了,轩帝又似有不放心地追问道:“可都安排妥当了?”
听闻轩帝这般问,段恒毅心里极为不屑地冷嗤一身。
这个老狐狸当真是狡猾得很,明明所有的事情都是他安排的,却偏偏他还不想做这个坏人,想要借刀杀人!
他有张良计,他就有过墙梯,从前他愿意成为轩帝手中的一柄利刃,自是存了为民除害、替柏衍扫清障碍的心思。
可如今,在知道父亲和那五千轻骑兵的事故中,也有轩帝的手笔后,他这柄开了刃也开了心智的利刃却是时时地打磨自己。
只待时机已到,便准备挥戈相向!
心中虽怀有愤恨和不满,但段恒毅的脸上却是伪装的十分完美,连半点的抵触情绪都没有。
“自是妥当,还是陛下放心。”
略一揖首,段恒毅这才颇有些自得道:“早在臣下奉旨查丞相父子之初,便有意在牛御史面前露出些许的苗头来。”
“这位牛御史的脾气陛下您是知道的,就像是一只苍蝇一样,哪有臭味往哪去,李宏源父子一直是被牛御史紧盯的对象,如今见到甜头,他要是不穷追不舍就奇怪了。”
嘴上这么贬低牛御史,段恒毅心中有稍许的愧疚升起。
其实他还是十分敬佩这位牛御史的,只是在轩帝面前他不得不这么说,为了让自己看上去是一个唯利是图之人,他也算是费尽心思了……
心里默叹了一声,段恒毅又道:“臣下这么做也是为了让陛下您撇清嫌疑,否则若是被朝中的大人们猜到是您着手肃清朝堂,只怕会引起惶恐。”
“有了牛御史出面查办,这事看起来也就顺理成章多了。”
对于段恒毅所说的这番解释,自是十分合轩帝的心思,他不禁笑着连连点头。
“好好好,顾卿十分懂朕的心思。”
轩帝一连道了三个好,这一回段恒毅却没贸然地应承下来,而是颇有些含蓄地笑而不语。
他是一柄藏拙的利刃,牛御史便是一柄直来直往的利剑,且又适时地做了挡箭牌,这一点上不可否认他利用了牛御史。
就像先前爆出李独和张春芳私通一样。
如今李独一事轩帝并不知道是他的手笔,他便更不好多说,否则他也会被牵扯进来,毕竟李独一事还没真正的了了。
见轩帝不语,段恒毅便又转身去桌上拿起茶壶,这时,轩帝却是突然开口,“这盏参茶朕还未喝,你这几日辛苦了。”
话虽未说明,但段恒毅瞬间便明白过来轩帝的意思,稍有迟疑后便放下了手中的茶壶,转而走近轩帝的御案。
“臣下多谢陛下厚赏。”
伸手拿过茶盏,尚有温热的参茶不过两口就进了肚子,段恒毅却是抽出帕子擦了擦盏沿,随后用帕子把盏包好塞进了怀里。
他这接二连三的动作可谓是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毫不拖泥带水,若非轩帝赐下参茶是临时起意,都会让人以为他对这茶盏早有图谋。
看得目瞪口呆的轩帝怔愣了须臾,见段恒毅没事人一样站在那里,轩帝的目光又在他微微鼓起的心口处流连了几下,这才有些哭笑不得地抬手扶额。
“顾卿啊,你今日可真是让朕大开眼界,喜欢这杯盏的图样?朕便赐你一套好了。”
说着,轩帝便吩咐一旁候着的宫婢去他的私库里取出一套玲珑盏。
眼见着宫婢转身走了,段恒毅这才讪笑着道:“臣下不是想着您的东西都是御用的嘛,这盏臣下用了,下场怕是要毁了或者丢了,臣下想着怪可惜的,拿回府上做为臣独用的,倒也不算糟践了好东西。”
听得段恒毅的解释,轩帝脸上又现出哭笑不得的神色来,嘴里轻斥道:“你怕不是要拿这盏做赏赐吧?你的小心思还想骗过朕的法眼不成?”
“放心吧,朕的赏赐少不了你的。不过有一点顾卿可是说错了,这盏朕已经用了许久,虽算不上老物件,倒也是朕当年在王府时便惯用的。”
“这么多年来,高博总是小心翼翼对待,从不曾磕碰过。”
段恒毅脸上适时地现出些惊讶和受宠若惊来,手也小心翼翼地探向怀里,似是颇有些坐立不安的模样,“既然如此,那……那臣下便还给陛下您吧?”
第一千三百六十九章 拖泥带水
“这么说轩帝并没有收回这只他用了数年的茶盏,又另外赏了一套更好的给你?”
看着摆在面前的朱红漆盒和那只盏口盘龙的茶盏,叶婉茹脸上的神色有些哭笑不得。
恒毅并非贪财之人,且恰恰相反,他对于那些贪墨的朝臣格外的恨之入骨,毕竟就因这些,户部才会入不敷出,因此而造成军中粮草棉衣的克扣。
一套茶盏即使再好,恒毅也是不会放在心上的。
更何况这只盘墨龙的玉盏,轩帝已经用了多年,恒毅虽没有洁癖,但也仅限于亲近之人。
叶婉茹抬手扶了扶额,不禁有些失笑,她猜不出恒毅今日之举究竟是有心还是无心。
“这套就送给你了,至于这个……”
段恒毅抬手捏起那只盘龙玉盏,拿在手里转了两圈后,不怀好意地笑道:“自是要拿回去找个地方供起来。”
“供起来给顾言看还是给轩帝看?”
叶婉茹有些不解段恒毅的用意,却也被他的这话逗得哭笑不得,“你怕是还不知道现在外面的人都在如何传你吧?”
“都说你是拍龙屁拍上马的,眼看着你日渐风光势起,想要把你拉下水的人不在少数。”
段恒毅满不在乎地笑笑,眉眼间带着股桀骜,“既然如此,我就更要把轩帝用了多年的茶盏供起来了,否则别人怎么能知道轩帝的恩宠呢?”
“等丞相府在一夜之间彻底倾塌后,朝中上下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对我避之如猛虎,我若是再遮遮掩掩,反倒没有必要。”
听得这话,叶婉茹心中一动,脸上的笑容也收敛了不少,“轩帝这是已经打算动手了吗?”
段恒毅一手托腮思虑了须臾,这才肯定道:“若是不出意外,便是会在这两日动手。”
“这会儿前院岳丈大人那里应该已经得到消息了,从明日起,便要重开早朝。这也就是说轩帝打算收网了。”
段恒毅口中轻哼一声,话语中带着冷意,“李家这一条大鱼挣扎不了几日了。”
“李家父子逍遥多年,总算到了还债的时候,那些死在他们族人手中的冤魂也能得偿所愿了。”
叶婉茹轻声叹息。
她本以为李家父子不过是贪些钱财私下里贩卖私盐,却从未想到李家父子会纵容族人为非作歹草菅人命。
这么多年积累下来的罪行当真是罄竹难书,可就因为李宏源是只手遮天的丞相,这些种种罪行全都被压了下来。
若不是轩帝下旨出手惩治李宏源,这样的事情还会一如既往地在发生,还是会有无权无势的百姓因此而家破人亡……
为非作歹多年以李宏源为首的李氏一族即将土崩瓦解,叶婉茹却没有想象中的那般欢欣。
她忍不住在想,李氏一族的倒台也不过只是掀开了冰山一角,想要彻底肃清朝中上下那些贪墨为官不为的臭虫,并非一两日可达成。
更为讽刺的是,以李宏源为首的李氏一族即将倒台,却是因为轩帝想要重新大权在握,而并非是他有心想要整肃朝堂。
自始至终轩帝所想要的,并非是这个朝堂乃至家国如何,而是他想要把至高无上的皇权牢牢掌控在自己的手里。
高高坐于庙堂之上的轩帝耳目众多,发生在朝臣们身上的大事小情,只要他想知道,便一定会有所耳闻。
除非,他选择了视而不见。
视而不见,便是一种放任,也是一种纵容。
从某种程度上而言,轩帝与李宏源并没有什么不同。
看到叶婉茹出神,段恒毅脸上的神色不禁又温柔了几分,漆黑的眼眸中是一眼望不到底的深情,默默地牵起叶婉茹的手,便握在了宽大的手掌中。
“我听轩帝的意思,怕是这一回赵侍郎大人也会多少受到些牵连。”
“赵大人怎么会受到牵连?难不成他暗中和李家有来往?”叶婉茹心中微讶。
见叶婉茹有些迷迷糊糊的样子,段恒毅便忍不住轻笑出声,眼角眉梢都带着温情,手轻抚在叶婉茹的额头。
“我猜轩帝是为了让朝中重臣放松警惕吧!毕竟李宏源的事情一旦爆出来,朝中众臣怕是会人人自危,若是有了赵大人做引子,大约轩帝以为会减少恐慌。”
看到段恒毅嘴角挑起的那一抹冷笑,叶婉茹哼笑道:“轩帝这样也未免有些掩耳盗铃了吧?李宏源毕竟是一朝丞相,他犯了事被惩治,届时那些罪名总该会一一昭告,难不成他把诸位大人都当成了傻子不成?”
“那么多的罪状一看就是蓄谋已久,又岂会是临时起意,赵大人这回可真是摊上了无妄之灾!”
“婉儿是为赵大人鸣不平吗?要我看呐,轩帝这回惩治他,倒也算不得冤。一个李独就让他失了分寸做起事来颇有些投鼠忌器,可见此人成不了大事。”
“做事拖泥带水,不够干净利落。这一回赵大人是有些让人失望的。”
听得这话,叶婉茹眼中的神色闪了闪,看向段恒毅时,目光中也带上了好奇的探究。
恒毅来府上,五回里有三回也是会去见父亲的,那时她并没有跟去,对于他们二人私下里会商谈什么,她自是不知晓。
但如今她却从恒毅的话语中听出,父亲对于赵侍郎赵大人是心有失望的,否则恒毅口中也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那么,发生在赵府的事情,也并不是没有办法解决的。
对上叶婉茹那双带着探究和好奇的眼,段恒毅忍不住向前靠近了些许,直到额头相抵,口中才似是低语呢喃道:“婉儿这般看着我做甚?可是发现我又比前几日更加英俊潇洒了?”
“我是看你的脸皮够不够厚,这绣花针怕是不够用的。”
叶婉茹轻叹一声,便把头倚在了段恒毅的颈间,“赵家的困境不是无解的对吧?”
段恒毅没料到叶婉茹会问出这样的话,微微怔愣了下,这才放松缓刚刚紧绷起来的身体,和叶婉茹依偎在一起。
“说来麻烦也简单,只端的看赵大人想要什么了,只是他心中想要的太多,所以才会造成这么多日的纷扰。”
“轩帝虽坐在深宫,对此却也不是没有听闻的,他心中不悦,自是不会任由这件事就这么荒唐下去。”
“不过据我所知,这几日李独每日都会前往二皇子府,也许轩帝打算亲自出手了结这件事,是为了二皇子也说不定。”
第一千三百七十章 下一个李家
“为了二殿下吗?那轩帝是有意扶植二殿下坐上太子之位吗?”
叶婉茹满眼的疑惑和怀疑。
轩帝生性多疑他们都是知道的,且对于几位殿下而言,轩帝所表现出来的也是牵制和利用居多,鲜少能见到他有维护哪位皇子的时候。
既如此,轩帝会在这个档口选择扶植一个被他亲子下命削了封号又囚禁在府的皇子吗?若如此,他又如何对朝臣交代?
天子一言,便是一言九鼎,断然没有收回的道理。除非他已经找出构陷朝臣的真正主使……
“非也。”段恒毅笑着摇了摇头。
“轩帝想要大权重新在握,开刀的第一人并不是非李宏源不可,但他却偏偏选择了李宏源这个朝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
“可见轩帝对李宏源早已经恨之入骨,更何况我相信,李宏源在暗中支持二皇子一事,轩帝不会半点不知情。”
“将李氏一脉的势力彻底铲除,便等同于剪除了二皇子的羽翼,一个毫无依仗毫无根基的太子被扶植起来,轩帝难道是想要一个傀儡吗?”
“这在我看来是不可能的,是否立太子一事,别看现在朝中吵得热闹,但真正能一锤定音的人还是轩帝。”
“他稳坐帝位这么多年,想要堵住众臣的嘴,办法又不是没有,他又何必去立下一个傀儡太子呢?”
看着这样眼神冷静沉着且带着几分认真,偏偏脸上又挂着一抹漫不经心笑的段恒毅,叶婉茹有些移不开眼。
那个曾追在她身后的少年人,如今已经长大,成为了一个真正的男人。
一个能为她遮风挡雨撑起一片青天顶天立地的男人。
一个让她为之着迷深爱进骨子里的男人……
听着耳畔的话语声渐渐低沉直至消失,叶婉茹蓦地心中一动,慌忙低下头来重新靠在段恒毅的肩上,感受着身边人胸腔中那颗有力的心跳。
敛了敛心神,叶婉茹这才压下心头的那股羞赧,冷静道:“铲除了李宏源一脉的势力,轩帝便等同于断了二殿下登上太子之位的路,可二殿下又怎么会心甘情愿俯首称臣?”
“只怕无论哪位皇子坐上储君之位,这位殿下都不会安分,难不成轩帝还能囚禁二殿下一辈子?更何况城外田庄里的那些稻谷又该如何?”
“有罪逃脱不了,那么功劳亦会如此吧?一旦丰产稻谷被推种,这份功劳……二皇子定会分一杯羹。”
段恒毅揽了揽搭在叶婉茹肩上的手,又把人往自己怀里带了带,微微垂眼看着依偎在自己怀里的人,他脸上的笑越发地灿烂。
“只怕朝中的定局已经等不到那个时候了,不过明日瑞王便会抵达金陵,他的归来,定会让朝中已经蠢蠢欲动的众臣更加稳不住。”
“而我……”
听到耳畔低沉的话语,叶婉茹心中一动,又道念头一闪而过,不待她思虑那道念头时,手便已经先行一步反握住段恒毅的手。
“而我,也会选择在此时推波助澜。”
耳畔响起的话语中带着肯定,又带着一股势在必行的决心,叶婉茹心中不禁有些发慌,“此法是否太过冒险?除去二殿下又置瑞王于绝境,轩帝会不会怀疑你的用心?”
猛地响起段恒毅曾经和她说过的那个计划,叶婉茹心中更是止不住的着急。
“你如今常在御前行走,轩帝一旦起了疑心,想要找一个名头将你羁押起来简直易如反掌,而到了那时顾言即使不知道你是假冒的,也一定会舍弃你来保自己的荣华富贵。”
“倘若你身陷囹圄,又要我们如何?难不成真要看着殿下造反不成?”
双手紧紧抓着段恒毅的衣袖,叶婉茹眼中的担忧和惶恐,毫无保留地袒露在段恒毅面前。
缓缓抬手抚上那双清明的眼眸,段恒毅喉间滚动了两下,轻轻地覆上那张嫣红却有些颤抖的嘴。
轻轻一啄,浅尝辄止,他便又轻叹一声重新把人揽在怀里,一手却不住地轻拍叶婉茹的背,似是在安抚一般。
“顾言……只怕也等不到那个时候了,动了李家,下一个成为轩帝手中刀下亡魂的人,便会是顾家……”
“顾家除了两位女眷,旁人的死活我不会去顾及,这是我对顾清临的保证和承诺,也是我对他的一丝歉疚。”
静静地听完段恒毅的话,叶婉茹的心不由地往下沉了沉。
这一回整饬朝堂,轩帝来势汹汹,且看他这般打算,显然是早就有了计划,一直未显山露水不过是因为时候不到罢了。
那么如今便是火候正好吗?
轩帝要等的究竟是一柄宝剑的磨砺,还是朝中的混乱才更为让他称心如意?
他想要的又究竟是什么?
这个念头在她心里升起过无数次,但每每都是无解,这一回亦不例外。
幽幽地叹了口气,叶婉茹抬眼看向身侧的段恒毅,“可眼下顾清临带着孔采薇同出海的商船去了外面,归期不定,又要如何安置顾府的两位夫人?”
段恒毅微微拧了拧眉,一时间也有些没了主意。
他就知道顾清临不是个安分的主,却也没想到顾清临根本就没去卓阳国,而是在临近卓阳国的边界时,便想法甩开了护卫,直接搭上商队一路南下。
他一直被梦在顾清临蒙在鼓里,这一路上他三五不时就会收到顾清临的来信,都在和他说着一路上的风光。
而让他也没有起疑的恰恰是这些,那些所见他也是亲眼见过的……
直到顾清临带着孔采薇即将登上出海的商船前一日,他才收到顾清临的确切来信,等他收到信后再派人去南边找,商队已经出发了五六日……
茫茫大海,他又去哪寻人?便也只得作罢。
只是他没想到轩帝这么快就会想要动顾家。
这是他离宫前轩帝问他的最后一句话。
“倘若顾家便是下一个李家,朕想知道顾卿会作何打算。”
轩帝那一眼冷彻入骨如虎豹的目光,他一直记到现在。
第一千三百七十一章 毫无怨言
“倘若家父当真有愧对陛下、愧对百姓、愧对这一身官服的所为,臣下、臣下希望陛下念在府上妇人无知的份上,能让臣下安顿好家母和年迈的祖母。”
“至于家父,陛下想要如何处置,臣下绝无二话且毫无怨言。”
……
这便是他给轩帝的回答,也是他向轩帝所表明的立场。
而他确信,轩帝之所以会问出这样的话,想必已经在暗中悄悄调查顾言这么多年为官以来,所犯下的种种罪行。
于他,不过是一个试探,不管他怎样回答,顾言的下场都不会改变。
对于作奸犯科贪墨无数的顾言,他是希望得到严惩的,这样的蛀虫铲除一个,岌岌可危的大耀便多了一分自救的希望。
最后轩帝也没答应他的话,不过他看轩帝的目光中已经没有了那种阴沉,显然已经对他的话有了几分相信。
反倒是顾清临和孔采薇二人,眼下正随着出海的商船四处游历,只要顾清临不给他来信,他想要寻找顾清临便难如登天。
沉默了须臾的段恒毅口中微微叹息一声,轻声安慰道:“据我所知老夫人手上也是有陪嫁庄子的,就在城外,庄子上还有一处不大的汤池子。”
“每到入秋以后老夫人的腿总是有些不便利,到那时我劝老夫人和夫人去城外庄子上散散心也好,这样也能避开。”
思来想去,段恒毅也没了旁的法子,只想到这个,与给他娘安排的路子如出一辙,只不过顾府两位夫人当真是出去躲灾。
顾府的老夫人年岁已大,等到了轩帝真发作顾家的时候,他担心老夫人会承受不住打击,老夫人一旦出了任何的差池,不仅他有愧于顾清临,他也自是心中难安。
眼下他虽顶了顾清临的名头,但尚未分家,自是不能出去单独开府,也就无法把两位夫人安置在任何一处宅子里。
更何况,那样一来动静难免会有些过大,李宏源的垮台只是一个开始,若是被有心人察觉出他的用意,到时候轩帝未免会难做。
答应他的事,也有可能会不作数。
旁人府上如何,他无暇顾及,也没有那么大的能力,能保顾府两位夫人稳妥,便已经是尽了全力。
每到这时,段恒毅就会越发感到自己的无力和些许的无可奈何。
他还是不够强大,他的身躯和肩膀,并不能给心爱之人撑起一片安然无虞的晴天,他的权力实在是太过弱小。
他还是要心爱的姑娘和已经遭受不起打击的母亲,跟着他一起担惊受怕……
他肖似父亲,却比不上父亲,至少父亲从没有让他和娘有过担惊受怕的时候,回想那些年,娘亲每一次送父亲,都会烫上一壶酒,父亲也会许下归期……
归来时母亲亦会烫一壶酒,迎接父亲的归来,或是身上带着尚未痊愈的伤疤,或是风尘仆仆满脸的胡子,那时母亲总会是笑着的,眼中明亮带着泪光。
但他知道,母亲是幸福的,在母亲的眼中他能看出,母亲对于父亲的敬佩和依恋,即使知道父亲的陪伴总是太过吝啬,却也无怨无悔。
身兼其职要担其责,这是父亲的教诲,也是母亲的叮嘱。
他一直铭记于心。
他很庆幸,他在年幼时便遇到了婉儿,在长大后又相知相爱,婉儿对他,亦是如此。
看着面前面容娇艳的人神态轻松地靠在自己的肩上,满脸的依恋,段恒毅眼中的沮丧缓缓褪去,只剩下满眼的柔情。
此时的叶婉茹心中没有段恒毅那么多的思量,心神都放在了轩帝要动顾言的事情上,虽然她觉得恒毅安置人上面,方法都一致没有什么新意,不过就眼下的局势来说,已经算是最好的办法了。
太过明目张胆,不仅仅会引起旁人的侧目,更会惹得轩帝的不快。
现在还未到真相大明前,惹恼了轩帝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这个法子倒也可行。”
叶婉茹轻应声,不过转瞬间却又开始担忧起来,“轩帝一旦发难顾言,你如今的身份难保不会受到牵连,若是轩帝当真对你生了异心……”
察觉到怀中人话语中的不安和担忧,段恒毅云淡风轻的脸上却是染上了笑,微微侧头轻吻叶婉茹的额头。
“轩帝能当我面问出这话,便看得出,他眼下至少还是相信我的,或者说是,眼下他还是用得着我的。”
“只要我对他来说,不是无用之人,他就没有那么快想着卸磨杀驴。”
“不过顾言一旦出事,而我还安然无恙地在御前行走,顾家那一众族亲和两位夫人,对我恐怕就没有那么和善了。”
“更有轩帝独独留下我在御前行走,与从前毫无二致,也会让朝中那些人人感到自危的朝臣们放下警惕之心。”
“我想,这才是轩帝的真正用意。”
最后这句话,段恒毅的话语中似是带着感慨。
虽然轩帝出手整饬朝堂的目的是出于他的私心,但段恒毅却是看到了轩帝的雷霆手段和魄力,整饬朝堂必定会大伤元气,这也是许多君主明知臣下有罪却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主要原因。
这一回,抛开那些或明或暗的恩怨,他在心中也是对轩帝有了些敬佩之心的。
只是这些许的敬佩,并不足以抵消他心中的仇恨,更不会阻挡他想要揭开真相的决心。
段恒毅的每一句所言,都是叶婉茹所没有想到的,听罢这些话,她心中惊诧之余对段恒毅又多了几分钦佩和隐隐的自豪。
这便是她心爱的男人,虽刚刚及冠,却已经是一柄已经出鞘隐带光芒的宝剑。
“你心中有计较就好,至于顾府的两位夫人,想来等到知道了真相的时候,也会理解的吧,毕竟顾言多行不义,会有这样的下场并不让人意外。”
“或许,老夫人早就会料到顾言的下场,所以老夫人这么多年才会积极行善。”
叶婉茹脑中不由想起那一回在太后宫中见到的顾老夫人,眉目和善,面带浅笑,那一双仍旧清明的眼中带着睿智。
第一千三百七十二章 权力诱人
叶婉茹会说出这样的话,并不只是为了宽段恒毅的心,而是她直觉顾府的老夫人早已经把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
更甚至……
甚至于恒毅的身份,老夫人也早就已经心知肚明。
她见过顾府的老夫人一面,老夫人虽然已经上了年岁,但那一双眼却格外的清明,并未沾染上半点的浑浊。
那样一位眼明心亮的老夫人,难道当真发现不了自己捧在手心里的乖孙子被掉包了吗?那样一位宽厚仁和的老夫人,每日吃斋念佛日日行善,为的又何尝不是在替顾言赎罪?
开明且又睿智,顾府的老夫人的确是女流之辈中的值得人敬佩的。
只是这些都是她的猜测,等到了事情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老夫人会不会原谅恒毅,她也是猜不准的……
但可见轩帝打算惩治顾言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没有了转圜的余地,她也只能把结果往好处想。
轻抿了抿嘴角,那些安慰的话咽回了肚子里,叶婉茹只柔顺地靠在段恒毅的肩上。
微微垂眼看着靠在自己肩头眉目如画的人,看着她顺从且温婉的眉眼,段恒毅揽了揽手,唇间也溢出无声的淡笑。
方才还颇有些严肃的谈话戛然而止,淡淡的温情在二人间缓缓流淌,似是冬日里一抹照亮人心的暖阳,又似是春日里一缕拂面而过的清风。
此时的顾言尚不知他的项上人头已经快要不保,他正因多年的宿敌当朝丞相李宏源就快要大难临头而心潮澎湃。
没了李宏源,他便会以御史大夫之职再身兼丞相之责,有了往上一步的空间和可能。
李宏源不倒,他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之位,便始终隔着一步之遥。
一步之遥,却也是一个可能终其一生也无法跨越的天堑鸿沟。
李宏源,是他多年的宿敌,当上丞相,是他多年以来的夙愿。
如今,终于是要有了实现的可能,他的心绪始终难以平静。
唯有歌舞升平大宴宾客才能聊以慰藉他一颗激动不已的心。
坐在上首的顾言穿着一身绛紫色的锦袍,虽已经步入不如初秋的时节,满面红光的他却可见面上已经出了一层薄汗。
从宴会开始,他脸上的笑便一直未曾削减过,美酒佳酿更是去了一壶再添一壶。
酒过三巡,一直有些拘谨的宾客们便也都打开了话匣子。
“下官看今日大人您春风满面,可不是府上有好事将近?”
“哈哈,李大人你倒是抢了先,不过这话却也问出了我等的心声啊!大人今日面色喜气洋洋,府上不会是有什么喜事吧?”
“下官可记得贵府三公子清临如今正是陛下身边的红人,该不是……该不是三公子又要高升了吧?”
“哈哈,要是三公子当真高升,当是一喜!我却记得三公子已经到了适婚之龄,莫不是大人为三公子定下了亲事?”
“如此一来,便是双喜临门,更是锦上添花了!”
“只是不知哪家的姑娘有这样的好福气,能嫁给三公子这样的青年才俊,更不知哪家府上有这样的好福气,能与大人您的府上结下秦晋之好。”
“唉,也是可惜啊,我家府上只一帮啃人骨头的臭小子,倒是没有丫头,这份福气,我是想沾也沾不上喽!”
“哈哈,陆大人您可真是谦虚了,谁不知道您府上的几位公子各个都是人中龙凤,与顾府三公子同为年轻一辈中的杰出之人。”
“就是,大人您也太过自谦了……”
“这……倘若但真如我等所猜测这般,当真是可喜可贺啊!”
“可喜可贺啊大人!”
……
听着下属和同僚们议论纷纷的说笑声,顾言笑吟吟的脸上一种如一,倒是手边的酒盏空了一回又一回。
渐渐的,顾言的脸上便已经现出两份酒态来,只是那笑容不减。
细看下,就会发现他的眼中又会多了两份自得。
自始至终,对于耳畔不断始终响起的说话声,顾言始终没有搭腔,慢慢的,他脸上的笑便也显得多了几分神秘。
终于有了急性子的人等不及,只端了酒盏起身离席朝着顾言走了过去。
“大人,您今日满面风光可不是府上有好事临近?届时,您可要先知会属下一声才行。”
来人倒也是个有眼色的,见顾言只笑吟吟却不搭腔,便一笑了之,转而一仰头,饮尽了杯中酒。
“下官先给大人您道喜了!”
恭敬地施了一礼,来人便又缓步回到了自己的席位。
自己在心里乐呵够了的顾言慢慢呷了一口盏中酒,又咂摸了两下口中浓厚醇香的余味,这才微微抬手轻示意。
飘荡在厅中的丝竹声缓缓停下,只有余音仍在缭绕。
“今日老夫请诸位来,并非是府上有喜事临近,不过是已经许久未与诸位见面,心中有些惦念,又逢今岁是个多在之年,如今倒也算是雨过天晴,这才设宴小聚一二罢了!”
“想必各位也收到了消息,明日陛下便要恢复早朝,本官心中实在是宽慰不已。”
心中明明有些心潮澎湃的顾言面上却是一副百感交集地模样,那一双带着几分自得的眼中也满是感慨,目光慢慢地掠过众人的面上,这才口中轻叹一声。
“陛下重开了朝堂,一切便都如旧,我等倒也还是有用之人……”
话语只说了一半,顾言便像是喉间哽咽般,只无声地动了动唇,便饮尽了盏中美酒。
顾言的一番话,让前来赴宴的众人成功地把注意力从他的身上转移到了朝堂之上。
重新坐回到席位上的顾言,面目上仍旧带着感慨,只有一口没一口地呷着盏中酒,倒是无心插言众人的谈话中。
树大招风的道理,顾言始终都懂,且也一直铭记于心。
但如今,已经年过半百的他,倒也想做一回招风的大树。
这并非是他已经无所顾忌,而是他苦苦忍了这么多年,又冷落了自己最聪慧的儿子多年,如今终于看到了希望的苗头。
他尚不算年迈,那么带领整个顾家迈上更高辉煌的人,为何又不能是他呢?
听着耳边不断响起的唏嘘声,顾言眼中渐渐又有些自得的目光浮起。
这会儿他颇有些“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微妙优越感,这些人以为他是为了陛下重新上朝而心生欢喜吗?
大错特错,他设宴款待,不过是想法子在向陛下表忠心罢了。兔死狐悲的道理他又何尝不知?
清临虽未曾向他吐露只言片语,但他为官多年,若是连这点直觉都没有,又怎么会稳坐御史台多年?
只是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之位,太过诱人了啊!
第一千三百七十三章 得意忘形
许是因为席间多饮了几杯酒的缘故,又许是内心深处欢腾而起的情绪无人能诉说,升起的那股隐秘的激荡情绪,面上一派高深莫测的顾言双眼中渐渐现出些迷离的神色来。
席间一直有留心观察的人,见顾言顾大人此状,原本心力有了几分模棱两可的猜测,在此时,也变得颇为笃定。
且对于顾言赶在轩帝陛下重新开朝的前一日设宴,也多了几分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微妙感。
“别看陛下不理朝政已久,且朝中的各位大人们也多多少少受了不少的冷落,但可见顾家父子却依旧是圣眷正浓啊!”
“放眼整个朝中内外,能一直圣眷不衰的,除却顾家父子二人,一时间,顾家父子的锋芒还真是再无人能出其左右……”
在心里默默地感叹了几句,这位头发已经有些灰白参半的老者便小口小口地啜饮杯中酒。
目光散落在席间觥筹交错的众人面上,老者眼中似是有些浑浊的目光霎那间清明,短暂过后那双眼睛便又是有些迷蒙的模样,像是被长年累月的酒气浸染了般。
“看来朝堂上的风向要变一变喽!”
老者一手捏着酒杯,口中几不可闻地感叹了一声。
这句低语被临近席位的人恰好听了个正着,眼带疑惑看过去想问上一问的时候,却见老者已经趴伏在了矮几上,摊开的手中松垮垮地捏着已经空了的酒杯。
青年官员见状眼中的疑惑倏然消散,看着老者的目光中似是带了些无奈,只摇头叹息道:“霍老还是这般嗜酒……”
青年感叹了一句后,便缓缓起身离席,与交好之人开始寒暄起来。
往日里颇显的有些空旷的厅堂中,如今处处都显得有几分热闹,远远坐在上手席位的顾言眼中目光显得有几分飘渺。
席间的一幕幕似是都被他看在了眼里,又似是觉得有些似曾相识,这让顾言脸上的神色也变得越发有几分恍惚起来。
似是……
似是上一次府上这么热闹的时候,还是他被陛下提为御史大夫的半年后。
那时他初任御史大夫,虽心中狂喜,却为了不让陛下猜忌犯了忌讳,足足迟了半年之久才颇为含蓄地在府上设宴招待同僚和下属。
想不到,一晃,竟已有十年之久。
原本想着顾家的荣耀会寄托在清临小子身上,原本他已经歇了争强好胜的心思,却想不到老天爷竟把这大好的机会送到了眼前……
机会来了,难道还要眼睁睁看它溜走吗?
当然不可!
这时运啊,还当真是说不清道不明……
心中喟叹连连的顾言不知不觉间便又多饮了几杯酒,厅堂里舞姬们袅袅婷婷柔曼的腰肢像弱柳扶风般,竟让他的心忍不住有了几分躁动。
迷蒙的醉眼似是又多了几分意味不明。
猛地,顾言直挺挺地打了个寒颤,手中捏着的酒杯也失手掉落在铺了厚厚地衣的地上,半点声响都没有发出,但他却觉得心里方才似是响了一记响雷。
得意忘形……切莫得意忘形!
眼下,一切的猜测还未有定夺,他今日宴请同僚好友尚有说辞,若是当中闹出丑闻,可就真是跳进了泥潭。
想到不在府上的老娘和夫人,醉意深重的顾言眼中又恢复了几分清明。
清临的这一手安排,明明就没有避讳他,虽未明言,却也是有些心照不宣的。
可他刚才怎么就生生地犯了糊涂呢?
似是醒了酒的顾言再看向桌上和手边散落的酒壶时,脸上的神色便变得有些意味不明。
一直立在顾言身后不远处的中年人见此忙上前两步,躬身询问,“老爷,可要到后面小憩一会儿醒醒酒?”
正心中有些惊魂未定且后悔不迭的顾言闻声抬头,见是二管家老卢,这才缓了缓脸色,轻点头后便在二管家的搀扶下起身离席。
即将绕过屏风时,顾言回头看了一眼依旧热闹的席间,微微拧眉交代道:“命人上些醒酒汤,看紧些别闹出什么乱子。”
得了顾言交代的二管家老卢,那双带着几分凌厉的视线飞快地扫过席间,虽有些不解顾言为何会如此交代,还是郑重地应声。
推开二管家搀扶的手,顾言步履稳健地朝着后间走了过去,脸上已经不见了先前的那股神秘莫测,眼中更是不见半点的得意。
在开朝的前一日,顾言大宴同僚和下属的消息并非什么秘密,顾府门前云集的车马早已经让他所做的事情昭告众人。
那边外出到各府传消息的内侍还没有回宫,宫里的轩帝却已经得到了消息。
正立在桌案前悬腕提笔的轩帝看着写了半幅的字,却久久落不下笔,许是悬的久了,一滴漆黑的墨便从笔尖飞落在宣纸上。
听着这一声极为清晰的“啪嗒”声,正躬身颔首在一旁的高博默默抬手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却半点不敢偷瞄轩帝,只把自己的脊背压得更弯了些许,好似要把自己藏进脚下那花团锦簇云纹穿行的地衣里一般。
“这个顾大人怎么会如此糊涂啊!为官了大半辈子,怎么还不如小顾大人看得通透,这个节骨眼上大宴宾客,可不是再找不痛快?”
心里似是带了几分惋惜,高博在心中念叨了几句。
“顾卿现在身在何处?”
许久未出声的轩帝放下手中的笔后,拿起一旁的温湿帕子擦了擦手,目光却是丝毫没看那份记录着今日到御史大夫顾言府上赴宴的官员名册。
似是这件事在轩帝眼里,不过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正心中暗自嘀咕的高博听得轩帝的问话,眼中半点的迟疑都没有,便从善如流答道:“小顾大人今日才好不容易得了闲,怕是又去了叶府……”
顾家二子清临倾慕叶家女在整个金陵早已经不是什么秘密,是以高博如此回答轩帝的问话时,言语间甚至带上了些许的笑意。
“哼,他倒是急。”轩帝听不出喜怒地轻哼一声。
顺着大开的窗子向外看去,轩帝只觉得外面的阳光白的有些刺眼,但满目的树木却又那样青翠逼人。
“在你看来,顾卿可否将此事告知了顾卿家?”
正琢磨陛下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的高博,乍一听得这话,心头猛地一颤。
第一千三百七十四章 二玉相合
对上轩帝一双幽深的眼睛,不知不觉间,高博的心底便开始有恐惧在蔓延,甚至这让他回想起与“十一爷”往来最为密切的那段时日。
他知道,陛下是真真儿地已经起了疑心。
那时……陛下也常常用这样的目光看着他,总会让他不寒而栗的同时,却又有一种即将看着仇人惨死大仇得报的快感……
要真说起来,陛下并非是他的仇人,真正意义上还算得上是他的恩人,而他心中的仇恨也并非是因轩帝而起。
说到底不过是男人的象征被割掉带给他的屈辱,多年来的伏低做小已经彻底让他的心里扭曲,更甚至让他对所有的权贵之人都产生了一种仇恨心里。
而首当其冲的便是这大耀最为尊贵的轩帝陛下。
他常常想,若是没有皇宫这样的吃人地方,要是没有那么多仗势欺人的权势,他是不是也就不用丢了那份尊严,从此以后能做一个不阴不阳的阉人……
那时他想,即使身为阉人,也要做这天下最为尊贵的阉人!
可后来,那股争权夺势的心思便歇了,这并不是因为他对权势看淡了心思,而是意识到与虎谋皮的危险。
眼下,虽没有他梦寐以求的“九千岁”封号,可他还是轩帝陛下身边最为得重的内侍总管,陛下待他也并不苛刻,他这大半辈子,虽没有近过女子,可该有的荣华富贵,却是一样不少。
该知足了……
缓缓地收回心中那些的阴私心思,高博有些惶恐地收回了目光,转而盯着脚下的那一块地衣上的花纹看得认真。
嘴里却是半点不敢含糊。
“陛下,依照老奴对小顾大人的了解,怕是不会如此……”
说罢这句话,高博便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似是更加凌厉了些许,像是带着刀子一样,又像是寒冬腊月里的冷风,直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小顾大人要是……”
“呵呵,朕都不敢言对顾卿有几分了解,想不到你倒是长了一双识人的慧眼。”
高博未能顺利出口的辩解被轩帝的冷嗤声打断。
轩帝的这话,便是代表着浓浓的不悦,甚至连带着对“顾清临”的那份怀疑,也一分不少地联系到了高博的身上。
高博听得这话,心下里再也不敢有半点的分神,当即便双腿一软跪在地上。
姿态虽恭敬,但他半垂下去的脸上却并不见多少惊慌,虽那双眼中藏有失措,却并不如先前那般如临大敌。
“这……陛下,您何苦折煞老奴哟!”
高博先是叫了一声苦,不闻轩帝出声,这才有条有理地给自己辩白,顺便也说起“顾清临”的好话儿来。
“老奴资质愚钝为人不通,若非陛下您悉心教诲老奴,只怕老奴早就死在了当年。”
高博喟叹一声,“老奴哪里是真的了解小顾大人的为人如何,不过是在陛下您身边见着小顾大人一片赤诚,虽心有计较,但对陛下您忠心耿耿,这才想着宽慰陛下您,莫要因此与他心生嫌隙。”
“小顾大人为人通透,可见不是个糊涂的,此事事关重大,他心中自然当有计较,依老奴之见,小顾大人定然不会说与顾大人听。”
再往后的话,高博却是不说了,只抬眼匆匆瞥了一眼轩帝的神色,便恭谨地一颔首。
听罢这一席话,轩帝落在高博身上的目光不似先前那般凌厉,只脸上的神色依旧不大好看。
高博说的话他又如何不懂?
只不过是心气不顺罢了,对于无事偏要来添堵的顾言,自是也多了几分怨恨。
至此,轩帝对于要出手惩治顾言的决心,也更加坚定了几分。
原本看在多年的君臣情份上,他不想把事情做得这么绝的,可现在看来,倒是他多情了。
顾言,恐怕已经按捺不住地想要坐上丞相的位置了吧?
已经起身的高博,在这股沉默中瞥见轩帝脸上那股带着嘲弄地笑,突地打了个冷颤。
他却并未多想,只在心中默默地感叹如今真是一日不如一日了,这把老骨头也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石溪寺的后山上,草木依旧葱茏,并不见半点秋日里的萧索,反倒一如盛夏那般郁郁葱葱,那些呼啸的山风被葱茏树木形成的天然屏障所阻隔,山腰处的草庐前颇显静谧。
已经暂居于此十余日的蒙靖石蒙老头儿,正负手而立在草庐后的那处突出的断崖前,崖下依稀可见凸起的怪石,和那些生长在岩石缝隙的树木。
层层飘渺的云雾让崖下的一切看上去都多了几分神秘,连带着蒙老头儿那双眼中的神色,也多了几分深邃。
山前的说话声断断续续地随着清风送来,他却无心探知一二,只觉得这金陵当真是一处多事之地,千不该万不该踏足于此!
望着崖下似是深渊一般飘浮的雾霭,他长长地叹息一声。
草庐前似是从蒙老头带着晏梓河落脚那一日,便始终未曾停歇的碾药辘辘声,已经停了下来,只鼻息间缭绕的草药香若有若无。
依旧那副软布长衫的晏梓河正跪在冷珏的脚边,且罕见地把头贴在冷珏的腿上。
这样突如其来的亲密,让素来习惯了一副冷面示人的冷珏,只怔愣了片刻后,便忍不住双眼泛红。
那些翻滚的情绪夹杂着快速积蓄起来的泪水,不过瞬间便充盈眼眶。
“娘……”
轻轻闭着眼的晏梓河轻唤一声,便已经带上了些许的哽咽。
听到这一声轻唤的冷珏,猛地睁大了双眼,眼中闪过不敢置信后,便是欣喜若狂。
这一声“娘”迟了十数载,她却切切实实盼到了,而并非是她醉酒后午夜梦回间的臆想和错觉。
她的渝儿,酒趴在她的膝头,看得见,也摸得着……
颤抖着手轻轻地覆上晏梓河的头,少年人缭绕的青丝便缠在了指尖,这一刻的冷珏脸上的那些冷肃悄然而逝,只剩下满面的温柔。
“娘,珏有双玉之意,可见您心中这么多年虽然恨,可还是……还是念着父亲的吧?”
第一千三百七十五章 山高水长
从在瑜城开始起,晏梓河与冷珏相处已经有近月余的时间,也从最开始的陌生、疏离和防备,变得更为亲密了许多。
且在得知冷珏的真正身份后,晏梓河从最初的迷茫和不敢置信,心底却慢慢滋生出了一种让他极为陌生的情绪。
有依恋,亦有彷徨。
但那牵绊着的千丝万缕血脉,却又让他接受了真相,他从前不止一次奢望过的亲情。
不可避免的,他对造成这一切的缘由也知道得一清二楚。
在与冷珏相认后,晏梓河说出这些话后,仍旧有些心中不安。
跪在冷珏的脚边,头枕在冷珏膝上,晏梓河敏感地察觉到在他说出这话后,轻抚在他头上的手微微一顿。
这也让他心中越发地感到不安。
从前的那些过往,他并不敢去说谁对谁错,他也并未对自己的身世而感到悲悯,他只是有些这个没了家又失去丈夫和孩子的母亲罢了。
明日,他便要和师父启程返回凤梧村,他希望他的母亲,能有一个好的归宿……
但这话他却是并不敢说出口,对于父亲和母亲之间的矛盾,他自认无法开口直言相劝,也只得选了这样一种极其委婉的说法。
心中深深地喟叹了一声,晏梓河生出些许的无力和迷茫来。
他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
晏梓河的这话,让双目含泪的冷珏微怔的同时,却也让立在不远处的无尘禅师眼中目光猛地一凝,旋即他带着愧疚和心疼的视线,便落在了那一对母子身上。
迟来的团聚,足足晚了十数载,却仍旧让他感到心中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悸动。
冷珏轻抚在晏梓河头上的手,只微微顿了一下,便又恢复如常,眼中慈爱的目光不变,脸上甚至带了浅笑。
“你这孩子……”冷珏轻声感叹了一句,却并未埋怨晏梓河半句。
她知道她的渝儿虽已近及冠之年,但心性却如孩童一般纯净,无他,在过去的十几年中,渝儿每日接触最多的便是那些手留余香的草药,人情世故并不通透,但这也却恰好能看出他的赤子之心。
作为母亲,她是感到骄傲的,且对于渝儿的将来,她也已经与蒙靖石有所商议,仍旧随着他四处行医救人。
远离皇家的纷争,是蒙靖石的决定,也是她的期望。
抬手拨了拨晏梓河侧脸上被风拂起的两缕碎发,冷珏再开口却是对此避而不谈,“娘这些年在山上无所事事,倒也搜罗了不少奇书异志,其中有不少都是关于医术的,等你回去后,娘把这些书都给你送去。”
话语微顿,冷珏带着浅笑的脸上微微现出些懊恼的神色来,“虽比不得林府的书阁,却也所藏颇丰,想来定不会让我儿失望的。”
自冷珏口中说出的话语低缓且轻柔,似是那些拂面而过的清风,让晏梓河心中流淌过一阵暖流,更甚至让他有些昏昏欲睡。
当对于母亲的转移话题,晏梓河只微微抿了抿嘴角,便轻声道:“娘给的,儿子都喜欢。”
“我儿喜欢就好……”轻柔的话语从头顶落下,这让晏梓河不禁放轻松身体后又眯起了眼睛。
明媚的阳光洒落在他们母子二人身上,说不出的宁静美好,山风吹过浓密的林间,只带起一阵阵树叶飒飒声响。
无论是冷珏还是晏梓河,这时,好像都忘了无尘禅师的存在,而被冷落的无尘禅师,也并没有打破这宁静的念头。
无论是分离多年的爱人,还是失散已久的骨肉,都让他在这一刻有了失而复得的错觉。
只身上随风有些鼓起的僧衣却是让他的心,似是一下从云端跌落到凡尘,更遑论那些剪短的青丝和头上明晃晃的戒疤,更有那始终肩负在身的责任……
都让他知道,这一切,不过是他的错觉,更是他与那对母子间不可跨越的一道鸿沟。
分别多年,他错失的不仅仅是爱人和骨肉,更是曾亲手斩断了所有的可能。
不过眼下,他仍感到万分的知足。
至少,他的爱人,已经能和他心平气和的说话,他的骨肉,还愿意叫他一声父亲。
有生之年,他已经不再奢求其他。
无尘的脸上现出些许嘲弄的笑,却不是对那对相拥的母子,而是对自己。
从前无论是朝臣百官还是父皇,都对他寄予了厚望和期盼,甚至在许多人眼里,他这位嫡出的皇长子是继承大统的不二人选。
但他自己却是深知,对于妻儿,他亏欠良多,再无赎罪的可能。
他这大半生,上无愧于天,下无愧于地,唯有妻儿,却是被他所辜负。
如今,他能做的,也仅仅是不去打破这份安宁。
轻抬眼,冷珏扫了一眼立在那里似是已经生了根的无尘,见他侧脸上浮起的那股愧疚和围绕在他周身的孤独,眼中似有柔情闪过。
轻叹一声,冷珏抬手抚了抚晏梓河被晒得有些微热的额头,同时也遮住了那有些刺眼的光线。
“明日便要启程,你也去同你父亲道个别吧。”
“不管从前如何,至少别让自己心中留有遗憾才行。”
冷珏静静地看着晏梓河的侧脸,眼中的慈爱不变,但更多可见的却是深深的眷恋。
她失散多年的渝儿,不过相认几日,自此,便又要各奔东西。
往后,再相见,便是山高水长。
晏梓河轻轻动了动,“儿子听娘的。”
口中轻应一声,晏梓河便从冷珏膝头起身。
对上无尘禅师有些诧异的目光时,晏梓河不可避免地生出了些许退缩的念头,但只稍稍迟疑了瞬间,便迎着那目光走了过去。
不同于母亲,对这位父亲,他心中是有怨的,但身为人子,又已经是这个年岁,他并不是不懂人情世故。
对于那些前尘往事,他也只能道一句,许是身不由己吧!
在无尘身前两步开外站定,晏梓河轻撩衣摆,恭敬地三叩首。
静默了须臾,晏梓河这才开口,“父亲在上,明日孩儿即将辞行,还望父亲保重身体……”
第一千三百七十六章 心生怨念
丑末寅初,才刚刚沉寂下来不久的金陵,再一次变得有些热闹起来。
只是这种热闹与白日里的热闹有些不同,少了那些欢快的吆喝声和略显嘈杂的喧嚣声,多了一份沉静,也多了几分不同以往的繁盛。
宽敞的解道上,每隔片刻,便会看见一辆马车急匆匆地奔着皇宫的方向行进,就连那些夜里在街上巡逻的卫队,也比往日里多了几分肃穆。
夜空尚未清明,但已经透了几分光亮,映衬得那些星子越发地明亮。
辘辘的车轮、哒哒的马蹄踏过石板路,在这稍显繁盛却又万籁俱寂的黎明之前,彻底唤醒了沉睡已久的金陵。
在这些或乘车或骑马赶往皇宫大殿上早朝的队伍中,顾言和“顾清临”父子二人的队伍并不太过显眼。
父子同朝为官在大耀并不罕见,但父子二人能似是顾家这般颇得圣心的,除却顾家父子,便再也找不出第二个。
不同于乘车的顾言,段恒毅毅然决然地选择了骑马,不想与顾言多有交谈是其一,这第二,自是他有意地想要避嫌。
虽然这个嫌在他看来,避与不避的区别并不大,但能减少轩帝的疑心,他自是不遗余力。
且对于昨夜会收到那位大名鼎鼎的内侍总管,屹立轩帝身旁数十载的大红人高博,会给他传消息,他是既惊讶又有些不解的。
高博的突然示好,不仅仅没让他感到半点的轻松,反而颇感沉重,甚至心里有一种山雨欲来的错觉。
但就眼下金陵的局势而言,也已经是山雨欲来。
不管前路为何,他却是坚信,金陵这座屹立百年之久的皇城,这一次,也会历经风雨而屹立不倒!
轻瞥一眼身侧辘辘的马车,段恒毅沉静如水的眼中闪过一丝讥诮。
顾言隐忍了这么多年,小心翼翼地掩藏着自己的野心,却在最后时刻,暴露无遗。
他甚至暗自猜测,也许在这之前,轩帝未必会当真有动顾言的念头,但顾言在宫里传出第二日恢复早朝的时候在府上大肆宴饮,却是会犯了轩帝的忌讳。
这一回,顾言是当真留不得了。
对于可预见的顾言未来的下场,他心里生不出半点的怜悯,只觉得他是罪有应得,更甚至是善恶终有报!
皇亲贵胄也好,高门贵府也罢,倘若真论起来,清白的人家可以说是寥寥无几,哪家府上或多或少都会有些阴私。
但顾言在朝堂横行多年,他手上见不得光的事情,比起丞相府来,只怕只多不少。
之所以顾言会风光至今,手段是其一,其二便是此人惯会伪装。
如今,老狐狸,也终是露出尾巴来了!
正当段恒毅眼带讥诮地盯着马车时,顾言却掀开了窗幔探出头来。
“临儿,身上可有被露水打湿?不如进车来陪为父坐坐吧?”
只是瞬间,段恒毅眼中浮现的讥诮目光便尽数褪去,又是那副沉静的模样。
对于顾言这种带着讨好的询问,段恒毅自是不屑的。
微微垂眼用扫量一眼已经沾了些许薄露的披风,段恒毅口中义正言辞地拒绝了顾言的提议。
“清临多谢父亲惦念,不过清临身上已经穿了披风,更何况倘若清临与父亲同乘马车,旁人定会以为清临娇贵,再者,也于理不合。”
长长的一番话说完后,段恒毅便不再说话,只缓和了眉眼不紧不慢地骑着马走在马车左侧。
车里的顾言听得这一席话,原本带着笑得脸上飞快地沉了沉,眼中有些许的阴翳翻涌,须臾后,却是强自扯出了点笑模样。
“如此,就随你吧!”
说罢,顾言便甩手松开窗幔,闭着眼睛坐在那里一言不发,略有摇晃的烛火下,那张脸却是越发地阴沉。
心中为这个二子的悖逆而感到恼怒的顾言抬手敲打着膝盖,脑中也升起许多挣扎的念头,再一次地,他有了折断这个忤逆二子双翼的念头。
但如今,这个忤逆之子,却早已经脱离了他的掌控。
也许,是时候把老大从岳山城接回来了……
这个二子清临,从来都是忤逆不孝的,他的假意顺从,不过是缓兵之计罢了,如今终于摆脱了他这个老子!
顾言心中不无愤怒地想。
对于顾清临的不配合,对于自己有了往前更近一步的可能,已经让顾言在心里有了放弃培植顾清临的打算。
且他也已经生出了扶植长子的念头,或许在他内心深处,从来没有打算真正的放弃自己一手教导的长子顾从云。
顾从云虽然做事有些拖泥带水且容易自得,但不管如何,总归是顾言一手教导出来的长子,一直被寄予厚望。
想必半路出家的顾清临而言,做事中规中矩又容易掌控的顾从云,则更为合顾言的心意。
此时的“段恒毅”尚不知顾言生出了打算接回顾从云的念头,但即使他知道了,只怕是会长笑一声。
还真是天要你亡,你奈何藏!
原本段恒毅就在心里琢磨着,该想个什么由头把顾从云从岳山城交回金陵,眼下顾言有了这番打算,他却是不用费上半点的心思了。
如此,也更合轩帝的心思不是吗?
李氏一族的罪状已经呈上了轩帝的御案,那么顾家的罪证,也不用等太久了。
顾家能留下“顾清临”一人,已经是轩帝格外开恩,更何况,轩帝的这个格外开恩,也是一柄悬在段恒毅头上的利剑。
至于什么时候落下,端的要看轩帝打算什么时候藏良弓。
天色在辘辘的车轮声和哒哒的马蹄声中,渐渐明朗起来,那些在昨夜曾布满整个夜空的星子已经黯淡了许多。
唯有那颗太白星却是越发地耀眼,高高地悬挂在夜空之中,似是总这般高高在上满眼清冷地俯视着人间的这些魑魅魍魉。
段恒毅微微抬眼扫量了一眼那已经暗淡了些许光华的弯月,唇角却是不由抿紧了些许。
过几日朝中一下动了两位位高权重的老臣,届时必定会朝中人人自危,朝中的动荡也势不可免,他不确定轩帝将会用什么办法将这不安降到最低。
而到了那时,不可料定的动荡也许不只是朝堂上的人心,还有随时可能四起的战事。
第一千三百七十七章 并非如此
本是黎明将至,合该带着几分暖色才对,看着有些清冷却暗藏汹涌的夜色,段恒毅却蓦地感到心中有些悲凉。
他也好,顾言也罢,更甚至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当朝宰相李宏源,他们这些人的生死,从来都不被自己所掌控。
而掌控这一切的人却从来都是当今的陛下轩帝。
封侯拜相权倾朝野抑或是街头洒血身首异处,从来都只是轩帝的一言堂。
轩帝是一位心思深沉且生性好多猜疑的人,但同时他也是一位对权力的掌控欲极强的帝王。
李宏源或是顾言的所作所为,轩帝又岂会心有不知?
多年的隐忍不发,不过是因为他二人对于轩帝来说还是可用之人。
而今,让轩帝下定决心惩处这二人,并非是怨声载道,也并非是他二人罪不可恕,只不过是轩帝不再重用他二人。
无用的弃子,下场如何,自是可想而知。
他的出现,对于轩帝来说,并非是一个独一无二的契机,但他确实推动了这场朝堂巨变的加速。
他并非是不可取代的,这一点从一开始,他便心知肚明。
伴君如伴虎,这句话他从未从父亲的口中听到,但他想父亲定是深知的,而他,如今也才切身的体会到这句话的深意和所带来的恐惧。
但又试问,朝堂上的哪一个朝臣,又不是拌着这个恐惧如履薄冰呢?
只不过有些人在权势和富贵间,渐渐迷了眼失了心。
便如顾言,便如李宏源……
更甚至是他的父亲,所向披靡的大将军,不知在何时犯了轩帝的忌讳,这才落得身死的下场!
对于轩帝,他是恨极的,但他却并不想他死的太过轻松。
毕竟,如今之日,想要轩帝身死的人,并不只是他一人。
对此,他很有耐心。
天色,在这漫长的街道将要行到尽头时渐渐明朗起来,悬挂在车前的风灯也已经熄灭,落在肩上发间的晨露一路走来已经被风吹干。
厚重的宫门已经大开,宫墙外停靠着数量马车,却已是不见前来早朝的诸臣。
段恒毅跟在举步向前的顾言身侧一语不发,却又是揣起了看戏的心思。
时隔半年之久,朝堂重开,各位臣子皆是有些心中激荡的,但同时却又不可避免地有些心中惴惴,是以,虽广场前足足有数十人站定,却安静异常。
抬眼飞快地扫了一眼人群,并未发现李宏源父子的身影后,段恒毅眼中的神色越发暗沉。
他从来都不是心慈手软之人,但对于所能预料即将发生的一切,他除了看戏之心,却也不免生出了几分兔死狐悲之心。
而这种感触,全由他的父亲一事升起。
虽然现在还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那件事是轩帝授意,但他却是十分肯定此事定然与轩帝脱不开干系。
轩帝是一国之主,想要彻底将他扳倒,让那些沉浸在一潭死水里的事全然都浮出水面并非易事。
他的出现,对于轩帝来说是一个整饬朝堂、处罚臣子、重新大权在握的契机,但他也在等一个契机。
等一个,能让轩帝开口言明那些模糊不清、真假难辨、是是非非的机会。
只有到了那时,父亲和那五千轻骑才不算枉死,而他们的家人,也才能光明正大地在清明寒食时节祭拜。
看着面上有着几分肃穆的百官,段恒毅带着几分嘲弄轻嗤一声。
且看吧!
卯正二刻,钟鼓楼敲响钟声,候在此处的百官们便立刻排好队伍,整理衣冠,手持朝笏,随着厚重殿门的开启,群臣鱼贯而入。
“陛下到!”
随着内侍总管高博长长的一声唱喝,群臣们纷纷行礼。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百官的问安声音带着气势恢宏的回响在大殿内久久回响,额头抵地的段恒毅颇觉得有些震耳欲聋的错觉。
“呵呵,诸爱卿免礼平身吧!”
轩帝一声低沉且和缓的笑声,便让殿内有些肃穆的气氛变得活跃起来。
随着众人一同起身的段恒毅甚至听到身旁有松口气的声响,不由地他便嘴角挑起一抹讥讽,便随手掸了掸衣角。
可真是看出这太极殿久未有人踏足,就连这地上,都有了些许的积尘。
皇宫大殿,又是朝见百官议事之地,本不该如此,可见轩帝对朝事惫怠,宫人的惰懒。
一如这家国一般,虽表面光鲜亮丽,内里却早已经陈旧腐朽。
外强中干便是如此,但若是注入了新鲜的血液,他相信,大耀便会焕发新的活力,而整个大耀,也将会迎来新的辉煌!
背后,有初生的朝阳洒落进太极殿里的阳光,看着洒落在脚边的明亮,段恒毅脸上现出些轻松的笑。
看吧,虽有乌云盖顶,虽有雾霭重重,虽有漫长的黑夜,但总会有迎来光明的那一日。
到了那时,积压在土壤里的种子总会破土而出,长出鲜嫩的叶芽,勃发着无限的生机和希望。
高高坐在殿上龙椅中的轩帝,微微眯着双眼面带浅笑打量着堂下诸臣,像是在一一辨认一般,直到他的目光落在位置靠后的段恒毅身上时,眼中目光才算柔和了些许。
堂下百官手持朝笏肃穆而立,并无人贸然上前禀明政事。
“诸位爱卿倒是没什么太大的变化,想来朕已经有许久不曾见过诸位爱卿,国事一直让诸位爱卿主持,一直未曾出现大的差错,朕心甚慰。”
轩帝这话一出,堂下便有人轻轻吸了口气。
没有大的差错,便是有错了。
有错,便会处罚,这一点毋庸置疑。
远远地抬头轻扫了一眼轩帝,段恒毅眼中的讥讽更甚。
这个老东西,已经把玩弄权术和驭臣之道炼就得炉火纯青,只这不阴不阳的几句话,便会让许多人主动站出来认罪。
这一点,可比摆出真凭实据要更能试探人心。
恰在此时,堂下便有人脚步慌乱地站出队伍。
“陛下,臣……臣惶恐。”
随着一声战战兢兢的话语,更有三四人先后出列。
看着殿前上演的这一幕,立在百官之前的顾言微微蹙起眉头。
按理说,昨日他的设宴,想要看到的场景却是并非如此。
第一千三百七十八章 十年一日
这出列的几人虽不是他的人,但有了他昨日的设宴,这样的事情不该发生才是……
心中犯起了狐疑的顾言不由地把眼中目光隐晦地瞥向上首的轩帝。
昨日宴饮友朋一事并非秘闻,陛下有所耳闻亦是理所应当,那么今日这一出,陛下便是针对自己了?
垂下眼的顾言眼中闪过阴翳的冷光。
他不过才宴饮过友朋,今日上朝首当其冲便收了陛下一个下马威,这口气他是咽不下也得咽!
且他昨日宴饮友朋的目的,并非只是想要提前祝贺在朝堂上有了更进一步的可能,实则也是在告诉前来诸人,今日该说什么。
前来赴宴之人,可以说都是他的心腹和亲近之人,对于他的别有用心,也自是不用言明便彼此心照不宣。
然而陛下的出其不意,已经彻底打乱了他的谋算。
本已经运筹帷幄,如今一朝计划被打乱,他又岂能心甘情愿?
不过陛下的态度……却是耐人寻味……
不等顾言暗自腹诽完,抬眼间,便见轩帝似是漫不经心却带着冷意扫过来的一眼。
霎时间,顾言便觉脊背生寒,甚至他感觉到背上已经沁出一层冷汗紧紧贴着里衣,有些闷却是寒意十足。
便恰似他此刻的内心。
匆匆低下头的顾言并没有认真听那争相认错的几人说了什么,只暗道,完了,陛下这番敲打定是对自己昨日之有举诸多不满。
可说到底,他这般作为,还是为了陛下。
陛下久不上朝,诸多事宜都由六部协同丞相共同审理,陛下有一点说得没错,并没有太大的差池发生,是以也并没有什么重要的事要上奏。
但今岁国中各地都遭受了不同程度的水患,更甚至是前往瑶城的瑞王殿下至今尚未归都,而在此前最先赶到封地的瑾瑜王殿下正在城外守备营中任职……
两位成年且已经封王的皇子身不在金陵,陛下的心思又岂是寻常人能猜得?若是朝中有不开眼的臣子拿出这等旧事出来上奏,不是找不痛快吗?
他宴饮友朋和下属,为的便是今日朝堂上向陛下禀些或大或小的喜讯,至少让今日的开朝一派和乐,而龙心大悦的陛下又岂会不念他的好?
只是,如今看,他的算盘却是都打错了。
心里有些忐忑的顾言便把视线落在了身前的李宏源身上。
对于李宏源,他是恨之入骨的,且这恨意说不清道不明,但大抵便是来源于嫉妒。
年龄相仿,但李宏源却是在丞相的位置上坐了足有十数年之久,而他也始终被压着一头。
而今,他终是等到了李氏一族气数将尽的时候,能笑看旗鼓相当的敌手锒铛入狱,他做梦都能笑醒!
看着李宏源脊背挺直微微颔首一副极为恭敬地模样,顾言心中冷嗤一声后却又是无声地笑了一下。
等到他扬眉吐气拜相封侯那日,定要大摆筵席庆贺三天三夜!
“小顾卿家以为,几位卿家话语中有几分真又有几分假?”
在堂下几人正向认错又请求轩帝宽恕,却换来了一片沉默地良久后,朝堂上蓦地响起轩帝的淡淡话语。
堂下几人本就提起了一颗心,随着轩帝的话,更是把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更是不约而同地把目光看向诸位同僚中那张颇为年轻的脸上。
这时,看向段恒毅的并非只是这几人,就连朝堂上亦有大半之人把目光,落在了这位年纪尚浅却已经深得帝心的年轻人身上。
这些人中却并不包括那些尚武忠耿,且看不上巧用溜须拍马上位的武将。
武将并非文臣,文臣多擅言辞,说是巧舌如簧能言善辩也不为过,但军中武将的官职,却是实打实靠着军功打拼得来的居多。
当然这其中并不包括那些靠着裙带关系得到一官半职的酒囊饭袋。
立在人群中被突然点名又被众人注目的段恒毅脸上并未现出丝毫的惊慌,更甚至在对上那几人毫不掩饰的担忧目光中,他还微微抿唇轻笑。
看到自己的儿子步履从容地走出列众缓缓走来,因走神而错听的顾言面色一哂,随后收回了已经微微错开的脚尖。
他微微压低了些许头,好在没有酿成大错,否则今日殿上闹了笑话的便会是他。
理了理衣袍,手持朝笏从容出列,段恒毅先是对着上首的轩帝遥遥揖礼,这才微微偏头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几人。
或许旁人不知,但调查过丞相李宏源一案的他却是知晓,这几人正是与丞相长子李生桐颇为交好的门下。
或者说是,这几人不过是一直想要搭上丞相这条大船的人,但由于官职在朝中的地位有些尴尬,这才一直没有得到李生桐的重视。
今日轩帝会拿这几人开刀,是有些在他意料之外的。
看来,轩帝想要李宏源人头落地,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
那么,他并不介意再当一次推手。
而这几人,能借此逃过一劫,日后怕是会对自己感恩戴德……
久不闻段恒毅开口,已经有些失了耐心的轩帝话语不由带了几分冷意,“小顾卿家?”
“臣下先请陛下恕臣下失礼之罪。”
清泠的声音响在朝堂,段恒毅便对着轩帝又是揖礼。
一礼毕,再抬头时,段恒毅脸上却带着些许的苦笑,“陛下,臣下从未曾上过早朝,大理寺中事务又不冗重,臣下有些懒散惯了,怕今日迟到,臣下昨夜近乎一夜未眠……”
自段恒毅口中说出的似是带着几分抱怨的话语,让堂下许多人都变了脸色,但这其中幸灾乐祸之人居多,真正担忧的便也只是顾言与叶洵二人。
这个孽子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难不成当真一夜未眠得了失心疯不成?把太极殿当成了自己后院吗?
顾言只觉一口恶气堵在喉间不上不下,偏偏这时李宏源却是笑得像个老狐狸一样看了过来。
顾言更觉心中憋闷,恨不得狠狠唾弃这贼子一口,看他还如何得意!
说话之人并不觉得如何,但听闻此语的众人却都是噤若寒蝉,就连上首的轩帝面色都是变了又变。
就在众人以为轩帝要发怒时,轩帝却是大笑出声。
“哈哈哈,小顾卿家啊,你这般可不是侍宠生骄?”
“你问问这殿中的诸位爱卿,数十年如一日地上朝,可曾有人觉得辛苦?”
第一千三百七十九章 敲山震虎
郑荷华面对闵柏涵这样毫不掩饰的戏谑,心中生出了一种没来由的厌烦,但却又不能当面拒绝,只得回以一个有些心不在焉的笑容来掩饰自己的内心。
如今她只盼着那个灾星能够彻底的消失,这样他的困局便能迎刃而解,而她自然也能为死去的孩子报了仇。
皆大欢喜之事,如何能不叫人感到欣慰呢!
窗外薄薄的雨幕似是连成片、连成线的珠帘一般,将满院的苍翠绿竹和芭蕉掩映在其中,含苞待放的花蕾上也沾满晶莹的雨珠。
屋内各怀心事的二人静静地相拥在一起,淡淡的温情在其中流转萦绕。闵柏涵嘴角微扬,脸上带着一种心满意足的笑容,似是只要怀中人在便足以去抵挡屋外的寒凉冷雨。
而玥王府中的闵柏淳,得到消息后就没有瑞王爷闵柏涵那般看好戏的模样,反而有些气急败坏的恼羞成怒。
闵柏淳满眼的震惊之余则是满心的怒火升腾,想不到瑞王爷竟然如此的卑鄙,昨日还信誓旦旦且一脸悲戚的劝自己不要节外生枝放老三一条生路。
而如今呢?不过才过了一夜,他竟然就做出这么大的动作,斩断了老三的羽翼,他这样做可比自己要卑鄙阴狠许多啊!
毕竟自己派人刺杀老三能否成事还未可知,可他却已经这般动作迅速的说动父皇派羽林卫查抄了叶府,叶大人就算能翻身,想必也定然会受到重创,且日后也定然不能为父皇所重用。
大皇兄这一招釜底抽薪用的妙啊!手段可比自己高明了不只一星两点。
闵柏淳冷笑了一声,紧紧握着剑柄的手上骨节泛出了青白色,手背上的青筋更是鼓出暴起。
原来昨日那般的道貌岸然、大义凛然,苦口婆心的嘴脸都不过是为了蒙蔽自己。
枉他还特地前去瑞王府中找他商议,原来在他心中早就有了计谋,而自己却像痴愚之人一样被蒙在鼓中,却还为自己即将铲除老三这个绊脚石而沾沾自喜。
却殊不知,现在这般的情形可不是就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吗?瑞王爷当真是好算计!
他已经沉寂了许久,却偏偏选在这个时候搞出这么大的动作,只怕这其中也少不得那顾言二子的功劳!
怕不是这次向来心中筹谋并不少的大皇兄也被那顾清临当了枪使,毕竟顾言二子清临倾慕叶家女之事谁人不知。
这次顾清临若是能用计将叶大人就此扳倒,失去父亲庇佑的叶婉茹还不是如浮萍一般孤苦无依,那时顾清临便大可如英雄一般出现。
到那时,英名和美人同时在怀,只怕那奸人顾清临更加得意了!
想不到自己倒是小看了那个顾清临,原以为不过是一个会溜须拍马的富家子,想不到心思竟然这般阴狠!
大皇兄和顾清临凑到一处也当真可以算得上是狼狈为奸了,毕竟两个心思阴狠之人在一起所能想出来的计策也定然都是一些个阴谋诡计。
通敌叛国谋逆之嫌,这个罪名一旦证实,便是诛九族的重罪,只怕到那时顾清临要鸡飞蛋打了!
虽然在闵柏淳心中已经认定此事是瑞王和顾清临在背后捣鬼,但他却仍旧有些怀疑究竟是什么样的确凿证据,才能让父皇直接派兵包围叶府。
父皇既然能派人直接将叶府包围,而不是秘密行事,那么只怕这次的事情就不会是雷声大雨点小的震慑之威,而是当真想要对叶府发难。
叶大人虽然表面上并没有参与朝堂党争,看似持中立态度且一直是效忠于父皇,但叶大人早已暗中扶持老三一事早已经大家心知肚明。
父皇对此也断然不会毫不知情,那么这一次父皇选择对叶府动手的意图恐怕就不只这么简单了。
闵柏淳眉头紧拧,轻轻抽了一口气。敲山震虎!父皇这般拿叶大人开刀,又如何不是再警告诸多妄动的臣子安分些!
而首当其冲的被威慑之人,恐怕就是自己这个玥王爷。
毕竟现在势力最大的皇子王爷中,自己势头最盛,而他恰好在两日前曾与人商议,再缓上一缓,便可提出早立太子之事。
只是没有料到啊,父皇竟然先他们一步,断了他们的念想。毕竟若是在这风口浪尖之时再提出此议,可就是有逼宫让位之嫌了!
为何之前都是一片风平浪静,而恰恰选在这个时候发难叶府呢?难道是自己这边有人走漏了风声?
敲山震虎之法远不止此一招,但为何父皇偏偏就轻信了大皇兄呢?莫非大皇兄才是父皇心中属意的太子人选?
可他为何不将此念昭告天下呢?
勃然大怒的闵柏淳渐渐冷静下来,手中提着的剑也缓缓收起。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自己相比于大皇兄也终究是棋差了一招啊!
往来瑜城路途颇遥,而只怕这期间足以让京中之势尘埃落定。
他本还以为数月的禁足已经磨平了大皇兄身上的锐气斗志,不曾想他不过是较从前更加的睿智,且懂得收敛锋芒了!
这样的大皇兄虽然让他有些忌惮,但却有中棋逢敌手的感觉,这样斗起来才更有成就感不是吗?
毕竟若是对手太过不堪一击,又怎能显示他的英勇才干?这样的垫脚石可远比一块扶不上墙的烂泥来的要畅快许多!
闵柏淳嘴角挂着一抹有些阴恻恻的笑容,随后一扬,提在手中的剑便稳稳地插在了三尺外兰锜中的剑鞘里。
而此时的汀兰水榭中轩帝却在顾清临的一番口若悬河、绘声绘色的言语中时而惊叹、时而凝眉、时而低呼。
就连跪在一旁的大统领聂海阁都被顾清临这番讲述听的有些忘乎所以,甚至跟着顾清临的描绘发出了低低的叫好声。
“总的来说就是这样,那雪虎一向被卓阳国视为山神的化身,而那雪虎又被叶家小姐所驯服,所以卓阳国国主便将雪虎赐给叶家小姐,同样也被视为两国交好的象征。”
说罢,顾清临便不管不顾的走上前去端起桌上的茶碗,咕嘟嘟开始牛饮。
轩帝一脸的高深莫测,丝毫不见方才那般沉迷其中的模样,对于顾清临有些无礼的举动也并未多做计较,反而若有所思的看了几眼顾清临。
“小顾卿家此言可当真?山神的化身倒是有些值得推敲,但若说此等山间猛兽通人性,朕是如何也不会相信的。”
第一千三百八十章 一击致命
听闻段恒毅的话,轩帝颇为满意地略一颔首,眼中已不似方才那般满是愠色。
堂下诸臣却是各个面露诧异,甚至有几人已经开始交头接耳嘀咕起来。
几番轻声询问后,却鲜少有人知道轩帝这话的用意,更是没有人知道陛下又把什么差事交给了这位年轻的小顾大人。
久不开朝的今日朝堂之上,可谓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轩帝无端问起的话语,像是千斤重石般压在诸臣心头,唯有自以为心知肚明的顾言眼中带上些许喜色。
等了那么久,他终于还是等来了这一日,也不枉他这些时日以来在府上修身养性蛰伏许久。
这天,也终是要变了。
早朝就这样在许多人的意料之中,也是意料之外无端端的散了。
太极殿外渐渐离去的三三两两大人面带悲戚,脚下略显踟蹰。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们这些自诩天子近臣的大人们,竟隐隐被排挤在外,更是有隐隐被弃之不用的征兆……
“一门出了两位权臣,也不知是福是祸啊……”一人回收仰望太极殿悬挂的匾额,口中轻叹一声。
“大人……慎言……”
“呵呵,无论这福祸降与谁,也只能听天由命吧!”
“……唉!”
一声轻叹,很快便消散在清晨的朝霞里。
立在太极殿前的顾言脸上略带讽刺,目光却是紧紧追着方才那几位离去的大人不舍。
听天由命?
他从不信天命,否则也就不会有了今日这等位极人臣滔天权势的契机,更不会创下顾家这莫大的家业。
若是认了命,早在数十年前,他便该是一文不名的泥腿子,活该在灾荒年里饿死冻死!
一门出了两位权臣,那是他顾言教子有方,那是他顾言心思谋略都合了陛下的心思!
“呸!”
心中既有些忿忿又忍不住沾沾自喜的顾言口中轻啐了一口,腰背却是挺直了不少。
看着从铺满了小半边天的红霞中露出来的朝阳,顾言的脸上溢出得色。
陛下与清临小子正前往内殿议事,想必李家倒台便也是这一两日的事了……
缓步步下石阶的顾言昂首阔步,与在大殿上时始终垂首的谦卑模样大相径庭。
已经快步离去的李家父子立在宫门外,却是迟迟未乘马车离去。
李宏源满面的心事重重,眼中满是阴翳。
陛下的态度只是其一;这其二,便是顾清临这个狂妄小辈竟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渐渐势大,以致于让他的长子生桐失了帝心……
一朝入仕为官,功绩无甚,重要的是不能失了帝心,否则兢兢业业也只能是枉然一场。
心中狐疑的李宏源看着陆陆续续步出宫门的同僚们,却始终不见顾家父子二人,这让他本就阴郁的心中渐渐起了杀意。
若是不能相安无事的共存立于朝堂之上,那他愿做那个刽子手将其斩杀为生桐铺路,毕竟位极人臣的权臣只能有一。
立在车边躬身等候的李生桐渐渐有些失了耐心,这并非是他对自己的生父存了不敬之心,而是今时今日的朝堂让他心中愈发不安。
甚至那些低语交谈的同僚们时而看过来的目光,都让他有些如芒在背。
这种感觉非常不好,让他有从云端坠入泥淖的错觉。
李生桐咬了咬牙,咽下那口憋闷之气。
从前倒是他小看了那个扶不上墙的纨绔!
一道有些锐利的目光落在身上,李生桐瞬间敛了身上显露的锋芒,面上又是那副温和模样。
回首看去,便是阔步走出宫门的顾言。
想到父亲在朝堂上所受到的忽视,想到那些曾在昨日登门顾府的大人们,李生桐心中升起了浓重的恨意。
顾家父子不除,往后的朝堂之上,怕是没有了他们李家父子的出头之日。
而这朝堂,只怕也快要变成顾家的一言堂!
待到那时,又置父亲与他于何地?
李生桐飞快的转头,低于轻唤一声,“父亲。”
心中正迟疑是否该厚着脸皮追到御书房的李宏源听闻,只淡淡应了一声,便就着李生桐伸过来的手步上马车。
对于身后的顾言,他佯装没看见,且也没有寒暄的意思。
马车辘辘,似是将那些勾心斗角都甩在了那重重的宫门里。
可那些离去的朝臣,却并没有人真能做到无事一身轻。
马车行到僻静处,轩窗的帘幕突然掀开一角,李宏源有些低沉的声音静静传出。
“生桐啊,有些事宜早不宜迟,迟则生变。”
李生桐眼中目光沉了沉,手中的缰绳也随之握紧。
“父亲请放心,孩儿醒得,会做得万无一失。”
对于这次暗杀顾清临的事情,他已经下定了决心。
前一次不成,实则是他轻敌。
这一次,他要一击致命。
顾清临不死,他心难安。
…………
似是只是在一时之间,顾清临这个人又成了众矢之的。
对于顾清临乃至顾言这位当朝的御史大夫都心生不满的人,并非只是李家父子,更多的却是朝堂之上各个职位的大人们。
轩帝陛下对待顾清临的青睐与过分的倚重,乃至毫无原则的偏颇他们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将貌美如花的女儿送进深宫,为的不仅仅只是皇恩眷宠,贪图的更是以防枕边风的祸患。
而前朝,最怕的便是一国之君身边出现这等佞臣。
谗言犹如猛虎,会让人粉身碎骨。
这些人中,并非人人都对顾清临恨之入骨,也并非对他都是出之后快,更多的却是一种防备。
他们惧怕的并非只是那个毛都还没长齐的顾家小子,他们惧怕的是万一听信了谗言不分青红皂白的轩帝陛下。
“隐患不除,等到了大祸临头之时,为时已晚!”
“下个绊子,让他的差事出了纰漏,失了帝心即可。”
“毕竟顾清临身为天子近臣,想要悄无声息的除掉他并非易事。”
“更何况如今顾大人只怕把这个次子看的比眼珠子还重,想下手也没那么容易……”
“几位大人又何必说这些丧气话,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顾清临不过是后起之秀,谁又知道他能风光到几时?”
安静的茶肆中,几人的话语被淹没在大堂的喧嚣中。
第一千三百八十一章 沧海桑田
众人心中以为正与轩帝陛下上禀机密要事的小顾大人,此时正惬意的坐靠在铺了玉石席子的软榻上,左手捧着一碗放了碎冰的桂花白玉梨羹,右手在棋盘上运筹帷幄。
一番指点江山后,段恒毅手边的棋子已经将轩帝面前的棋子团团围住,眼看着轩帝这边的棋子便是大势已去。
一碗桂花白玉梨羹下肚,段恒毅只觉得满心舒爽,不由脸上的笑意更浓,口中的奉承话也是张嘴就来。
“陛下这的小食就是好吃,比我们府上的厨子花样多多了,不像我们府上厨子,每到夏日里消暑的无非就那几样,臣早就吃腻了!”
手中尚把玩着几枚棋子的轩帝免带笑意,笑而不语却是抬眼示意立在一旁的高博。
面上一团和乐的高博躬一躬身,端起轩帝面前那盏没有动过的桂花白玉梨羹放到了段恒毅面前,同时又递上崭新的丝帕过去。
退回原位后,高博这才笑着开口,“小顾大人您自是有口福的,偏今日御膳房做了这桂花蜜糖白玉梨羹,佐上些许的碎冰,最是消暑佳品。”
略缓一缓,飞快将轩帝面上喜怒纳入眼中后,高博又道,“大人可莫要以为您是赶巧儿了,这可是陛下昨夜里就命老奴吩咐下去,为的自是舍不得大人您受苦。”
听罢高博的话,已经抬手折碗的段恒毅郑重地将碗放下,长揖礼。
“臣多谢陛下厚爱。”
并没有对高博的多言开口斥责,也没有对段恒毅做出折碗这等举动不满的轩帝,听闻这话后也只是轻抬手。
把玩在他手中的那几枚棋子却始终没有放下。
但细看轩帝眼中神色已不似先前那般冰冷,充满杀意。
这也是他最为满意小顾卿家的一点。
要说胆大,只怕满朝堂上下乃至后宫众多妃嫔,也找不出比顾清临更为大胆之人。
敢在他面前撒泼打诨毫无形象甚至是嬉笑怒骂的人,也唯有此一人。
可要说心细,前朝后宫,像小顾卿家这般也是寥寥无几。
一只御碗,赏赐便是赏赐了。
可小顾卿家的举动看似毫无规矩,却又是在时时守着规矩。
折碗,恪守的便是规矩,为的便是不逾矩。
无规矩不成方圆,倘若这朝中上下、举国上下,能人人恪守本分,恪己守礼,他这位帝王便也不用兢兢业业数载。
更不用他花费这么多的心思在朝臣身上,搜集查证,为了不让那些臣子有自危之感,他的确是耗神颇多。
轻瞥一眼立在身侧的高博,见高博退到门外后,轩帝才开口。
“今夜如何?”
正吃着桂花白玉梨羹的段恒毅闻言后,眼中有微微的诧异,旋即便归于平静。
他咽下口中的梨羹,又擦了手,这才不紧不慢道:“罪证铁证如山,陛下放任他逍遥多年,已属实恩重如山,是他自己不知收敛。”
“落得这等下场,他也怨不得旁人,只怪他人心不足蛇吞象吧!”
似是叹息一般,段恒毅低垂的眼眸中敛去了那些尖锐的锋芒。
人心不足蛇吞象,可他的父亲与那五千轻骑又有何辜?
倘若戍守边关在荒漠中竖起一道铁墙有错,那诸多贪赃枉法的不法之徒岂不该被千刀万剐!
可为何他看到的却是忠义之臣枉死,奸佞却依旧逍遥自在?
看到面前的小顾卿家似是免带惋惜,轩帝双眼微眯,凌厉尽显。
“小顾卿家可否知足?”
听闻这话眼中浮现嘲讽的段恒毅再抬眼时,却只剩下一片欣喜。
“臣下承蒙陛下厚爱,这才有了今日这等口福。享用了暑日里难得的消暑佳品,虽不能日日食之,却足以让臣下铭记于心。”
段恒毅的神色慎重,半点不见先前的散漫。
轩帝意有所指,他回的也自是一语双关。
所求,不过是为了消除轩帝的戒心。
段恒毅连番的话语让轩帝十分欣慰,眼中厉色尽褪,反倒浮上了些许的慈爱。
面带笑意的轩帝静静地打量着相对而坐的青年。
面如冠玉的青年着一身绯红的官袍,举手投足间便自带着一股少年风流和桀骜之气,偏偏却又能恪己守礼不忘规矩。
这让轩帝不禁想到了自己的几个儿子,更让他想到了那个被赦封为双封号王爷时,却默默写下“恪”之一字的三子柏衍。
老三幼时便也曾这般顽劣,只是后来长大了,有了君父之分,便也变得愈发恪守。
恪己守礼、恪守本分、恪守本心,他倒是一直做的不错。
只是不知这恪守会坚持多久,时至如今,他仍旧记得那些初入朝堂意气风发的臣子,可是后来他们都变了。
变得左右逢源,变得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变得一心只为权势附贵,却忘了他们最初入仕的坚守为何。
呵呵,这许多年,莫说臣子,就连他……也早就变了。
可谁又能保证不变呢?
这日月山石都会有盈亏,更会有风蚀雨浸,沧海亦会变桑田,他变了也自在情理之中……
敛去思绪的轩帝眼中已无方才显露的慈爱。
细说起来,小顾卿家的年岁与他这几个儿子年纪相仿,偏小顾卿家与老大柏涵投缘,但却与脾性有些相似的老三毫无瓜葛。
这又是为何呢?
难道只是因为当初自己对顾卿的那番闲谈吗?
倘若如此,怎么从前不见顾卿次子显露人前?
只是因为他的顽劣吗?
心中疑窦渐起的轩帝漫不经心的开口,“你这般恪己守礼,倒是与朕的三子、如今的瑾瑜王殿下十分相似。”
看似云淡风轻的一句感叹,确让段恒毅一颗心提了起来。
心中狐疑的段恒毅暗自腹诽。
轩帝不会无的放矢,至于为何会在此时提起柏衍,总不会是他此时才想起了柏衍吧?
皇帝问话,却是不能不答。
且他不知轩帝此时提起柏衍究竟又是什么目的,据他所知,这两日瑞王便也会抵达金陵。
他的心思飞快转了转,“陛下可是疑惑臣下为何不亲近瑾瑜王殿下,却偏偏与瑞王殿下相谈甚欢?”
“为何?”轩帝轻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