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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晚枫无眠     扶摇而上婉君心txt下载     扶摇而上婉君心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三百二十二章 一壶老酒

    本来这事在段恒毅心里就挺膈应的,他又怎么会拿此事来恶心闵柏衍,更何况要不是闵柏衍突然提起,他已经把这件事给忘在了脑后。

    毕竟闵柏衍从千里之外的瑜城赶回来把他堵在暗巷里毒打一顿,对于他来说冲击力是相当大。

    不过能看到闵柏衍急到跳脚,对于他来说也算是意外收获了。

    玩笑要适可而止。

    “你想什么呢?那种恶心的事我会拿出来恶心你吗?咱们这间雅间和那间雅间可是一个在东一个在西,中间隔着几间雅间就不说了。”

    “不过你这消息倒是挺灵通的,才回金陵就听到了时下最为人津津乐道的八卦,你不会是还趁乱去了赵府门前看戏了吧?”

    段恒毅眼中满是兴味,上上下下地打量了闵柏衍好几眼。

    “你也说了是时下人们提到最多的八卦,我想不知道都难,不过有一点你猜对了,我的确是去赵家门前看了一会儿热闹。”

    闵柏衍并未否认,反而大大方方地承认下来,这也让想要看戏的段恒毅没戏可看。

    听到不是那间雅间,闵柏衍便放心地坐回到软榻上。

    “那间雅间在事发的第二日就已经被拆了,里面修葺一新,家具摆设都换了新的。”

    段恒毅淡笑着解释了一句,随后好整以暇地看着闵柏衍,“你从赵家门前的热闹里看出了什么门道没有。”

    他是知道柏衍脾性的,他没那么好凑热闹,更何况他回来是为了一探自己的虚实,又岂会有闲暇去赵府门前看热闹。

    “呵呵,你要说门道,我还真是看出来些。”

    呷了一口酒,闵柏衍口中轻啧了一声。

    “我听说李独的老娘每日雷打不动会在早晨和傍晚去赵家门前闹上一闹,午间倒是十分消停会回自己家,且不管有没有人理会她,太阳落山前她就会鸣金收兵打道回府。”

    “这般说来实在是怪异至极,可见她的目标并不是要向赵家讨一个说法,而是有人在背后借此向叶家讨一个说法。”

    “或者说是——要给叶大人一个教训。”

    话落后,闵柏衍便又端起碗来喝了一口酒。

    离开金陵这些日子,他虽说不是滴酒未沾,但却也从来没有喝得这么痛快过。

    并非是酒馆的酒好,而是与他喝酒的人是谁,虽然酒馆的酒也不错,但有段恒毅在,这酒便变得更加醇香了。

    一壶老酒,一个老友,坐在烛火昏暗的雅间里,谈论着金陵中的是是非非,似是便可以忘却那些烦恼……

    摇晃着只剩下一个碗底的酒碗,闵柏衍轻声喟叹,“想必你也发现了吧?你可有做出完全的准备?如今我不在金陵,这里的一应事宜都要你一个人多多操劳了。”

    “等再过上一个月左右,我便能回来金陵,到了那时,只怕也是到了争夺储君之位的最紧要关头。”

    “你我想要光明正大地坐在一起喝酒,怕是还有的等。”

    听得闵柏衍这话,段恒毅默了默,旋即也轻叹了一声。

    “等些时日又何尝不可,等到一切都水落石出,咱们要痛痛快快地醉一场,也好解了这压抑许久的烦忧和苦闷。”

    “金陵这边暂时有我,你大可放心,眼下陛下还算器重,瑞王也对此深信不疑,倒也没什么可忧。”

    “只是这位自称十一爷的人实在太过神秘,想要查出他的身份实在是困难,且也有些无从下手。”

    “是疖子总要冒头的,按此人以往一贯张扬自大的作风,怕是过些时日就会掀起风浪来,一回抓不到线索,两回找不到苗头,三回四回我就不怕他不露马脚!”

    闵柏衍恨声讥讽道。

    “话倒是如此,只是不把这人揪出来总担心他不会就此罢休,防不胜防实在让人心生厌烦。”

    段恒毅颇有些忧心,白日里在叶婉茹的轻松早已经不见。

    “多加小心防范吧,本来我们在明敌人在暗,就已经让他占尽了先机,我们又一直处于被动中,除了防着也没更好的办法。”

    闵柏衍抬手越过相隔在两人中间的方桌,拍了拍段恒毅的手臂。

    “也没更好的办法了,连那人是男是女是高是矮是人是鬼都还不清楚,不防着还能如何?只是这般草木皆兵实在是有些疲累。”

    喟叹了一声的段恒毅脸上现出些疲惫来,嘴角上却挂着嘲弄的笑。

    对此闵柏衍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且对于段恒毅的话他也颇为赞同,只能沉闷地端起碗来喝下碗中剩下的那口酒。

    一口略有辛辣醇香却回甘又有一股果香的酒入喉后,闵柏衍长长地吁了口气,“赵大人这般跟鹌鹑似的逃避也不是个长久之计,我怎么记得他以前也是雷厉风行的。”

    “雷厉风行又如何?涉及到掌上明珠的事情,他雷厉得起来吗?况且眼下李独得老子娘闹得正紧,他怕是也毫无应对之法。”

    “那等悍妇想必你也见了,又受人授意,自是会不达目的不罢休。”

    段恒毅轻笑一声,“你还说赵大人像鹌鹑,这话要是被赵大人知晓,未免也太伤人自尊了。”

    话语顿了顿,段恒毅又道:“再有五日乔石就会被押解进金陵,此事若是就此按下便也罢了,否则一旦宣扬起来,对你乃至对娘娘,都是会有影响的,你可有什么法子?”

    “没什么法子,乔石所为我本就毫不知情,我母妃在宫中深居简出,为了避嫌,与母家往来本就不多,这一点父皇也自是知晓的。”

    “至于信与不信,全看父皇他想不想信了,也全看他还想不想利用我这个儿子了!”

    闵柏衍的声音不大,却可以听出他话语中的讥讽和愤慨。

    “你……”段恒毅一时间有些无言,不知怎么开口安慰这个最好的挚友。

    “你不用担心,父皇如今待我并无半点情份,有的也只是利用罢了,那我为何不可以加以利用他对我的利用,从而坐上太子之位?”

    “天下没有旁人算计我,不能我算计旁人的道理!”

    双眼有些猩红的闵柏衍压低了声音嘶吼一声。

第一千三百二十三章 果然奇妙

    闵柏衍低吼完这句话后,便喟叹了一声,旋即单手拎起酒坛大口大口地连喝了几口,从坛口溢出的酒沁湿了他的衣襟。

    没有出言安慰的段恒毅随之拿起酒坛咕噜噜地连着喝了几大口,这才把酒坛放下。

    “这半年不见,你比从前成长了不少,这样一来我也能放心许多,至少不用担心你会被旁人给欺负算计了去。”

    说这些话的段恒毅脸上带着些许的笑意。

    原本正一脸沉郁的闵柏衍听得这话微微一怔后,忽而便是朗声大笑起来,脸上的阴郁一扫而空。

    “你怎么如今说话跟我长辈似的,还想占我便宜不成?”

    “别别别,我可不想当你的长辈,要真是你长辈那我还不是快要老掉牙了?”段恒毅笑着连连摆手推拒,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样。

    这话虽是无心之言,但段恒毅却是想起了另外一件事。

    如今城外石溪寺的住持无尘禅师是先太子一事,只怕柏衍到现在还并不知情,且那日若不是他和婉儿出游,被雪虎误打误撞找上了山,这等皇家秘辛他也是不会知道一星半点儿的。

    这事于眼下争夺太子之位似是没有瓜葛,他若是不提便……

    没等段恒毅想好到底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闵柏衍,闵柏衍便率先开口。

    “你是不是还有什么话想要交代我?那今日就让你过一回长辈的瘾,说吧,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见段恒毅刚才笑过之后就一直盯着面前的酒碗看,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让他想起了在他面前时候的蒙老伯。

    那时蒙老伯在面对他时也是这副怀有心事若有所思的模样,并非是他多疑,他就是察觉到蒙老伯有事再瞒着他。

    而今恒毅又是这般……这不能不让他多想。

    他想知道到底还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他也想知道,他不在金陵的这段时间里,还究竟发生了哪些事。

    而问出这话的闵柏衍,心中也是稍稍有些许忐忑的。

    恒毅的脾气他了解,很像大将军,他不想开口的话怎么都是撬不开他的嘴,除非他自己想说。

    “你到底是想听我交代你,还是想听我瞒着你的事?”

    段恒毅勾了勾嘴角,脸上露出些许玩味的笑来。

    听得这话,闵柏衍沉默了一瞬。

    看来恒毅果真有事情瞒着自己,他到底还是猜对了。

    只是不知道是否与蒙老伯的心事重重是否相关。

    “你说哪个我听哪个。”

    闵柏衍并不像段恒毅那般吊人胃口,反而给了一个最诚挚且最为朴实的,却也是最为折中的回答。

    “殿下,你这个回答可是不够老实啊!”

    段恒毅笑着叹了一声。

    抬手晃了晃坛中酒,把自己面前的酒碗斟满了酒,段恒毅才缓缓开口。

    “要交代的就是,希望殿下你一路平安抵达瑜城。”

    “至于隐瞒了你什么……”口中轻笑了一声的段恒毅话语一顿,“倒也算不上隐瞒,也不过是近日才发生的事情。”

    “更准确的应该说是,也是我和婉儿近日才知道的一件事。”

    “哦?究竟是什么事,听你这么说我倒是越来越好奇了。”

    闵柏衍脸上带着疑惑,“难道近日金陵中还有什么事比李独的事情更为让人注目吗?”

    执着酒碗的段恒毅稍稍靠近了些许,且压低了声音,“这件事情知道的人很少,并非像李独这件事闹得满城风雨,毕竟这是皇家秘辛。”

    他神秘兮兮的表情和压低的话语,都没有那句“皇家秘辛”给闵柏衍的冲击力大,听得这话的闵柏衍心中“咯噔”一声。

    心似是被重重地提了起来,却久久不能放下。

    他下意识地就想到这件事与他自身有关,神情间便也不自觉地带上了些许的紧张不安。

    对闵柏衍十分了解的段恒毅一见闵柏衍这般神色,便知道他想佐了,忙道:“这件事确切地说是与陛下有关。”

    听到这话,闵柏衍悄悄松了口气后心却是又被紧紧地提起。

    有关父皇的定然不会是什么小事,否则恒毅也不会这般欲言又止。

    况且如今恒毅是父皇身边的近臣,知晓些旁人不知晓的秘辛,也自是不奇怪。

    “恒毅,你快别卖关子了,倒是说啊,想要急死我不成?”

    段恒毅挑了挑眉,有些无奈地摊摊手。他并没有卖关子,只是此事说来话长,说到底还是柏衍太过心急。

    “你也知道,陛下这一辈中,并没有老王爷的存在,想必为什么你自己也知道。不过眼下却是有一位老王爷就身在金陵,且那日陛下还曾前去秘密与之相见。”

    “你说什么?”

    闵柏衍瞪大了眼睛大为惊讶地低呼一声。

    心中已然是波涛汹涌的闵柏衍听得这话后,却没想到段恒毅接下来的话才是真正的惊涛骇浪,且他甚至有些小小的激动。

    “就像我所说的,金陵中的确有一位年长的王爷在,此人该是你的皇伯父,且此人从前还是太子储君的身份。”

    ……

    直到听完段恒毅把这段尘封了十几年的往事说完,剩下的半坛酒也已经喝了个干净,闵柏衍仍旧感到有些飘飘忽忽落不到实地的感觉。

    “这么说,我这位皇伯父如今就在石溪寺里当住持,且他还有一个孩子流落在民间?”

    “按照那日我听见的话,当是如此。”段恒毅点点头。

    “那这么说,我父皇当年是用了见不得人的手段才逼得皇伯父从太子之位上退了下来?”闵柏衍紧接着又抛出一个问题。

    “这个我也是一知半解,无尘禅师与冷前辈并没有过多的谈及当年事,我知道的也并不多。”

    段恒毅刚才并没有将当年的事实全然告诉闵柏衍,保留了那段轩帝暗中怂恿众皇子构陷先太子一事,只把这其中渊源说了出来。

    闵柏衍沉默地看了一眼段恒毅,静默了须臾后,便是笑叹一声,“皇伯父的妻子是婉儿的师父,这世间的因缘际会果然奇妙。只是不知我那兄弟如今身在何处……”

第一千三百二十四章 老六十一

    这世间的因缘际会何止是奇妙,简直是莫名其妙!

    段恒毅微微摇头叹息了一声。

    对于冷珏前辈的离去在他的意料之中,且冷珏前辈的所去方向他也大致有所猜测,至于事实会不会像他所想的那般,他却是不敢轻易定下结论。

    若当真如他猜测的那般,才算是真正的奇妙。

    对于这种猜测,段恒毅自是守口如瓶,就连叶婉茹他都没有透露过半点,就更不会对闵柏衍说了。

    “别想了,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我要不是那日去了石溪寺也就不会听得这些前尘往事。”

    段恒毅抬手拍了拍闵柏衍的肩膀,自是带有一种安抚的意味。

    有些心不在焉的闵柏衍挑眉轻笑一声,却是没有言语。

    对于当年父皇究竟如何得来的皇位,他想他已经知道了。

    不择手段。

    就是不择手段,所以他的皇伯父才会锒铛入狱,才会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所以才给了他父皇的可趁之机。

    所以才有了当年的力敌云帆国,也才有了去年的懈怠。

    目的已经达成,家国安危也许对于父皇来说,并不重要,他在乎的从来都只有权衡算计。

    他现在已经能很肯定一件事,大将军的死势必与父皇有关。

    当日恒毅和婉儿被赐婚后,六弟的话他始终还记得。

    六弟说,若是他从中阻拦,死局便会走活,要是他不掺手,那么就会变成死局……

    死局……死局……

    位高权重手握重权的大将军与兵部尚书结为姻亲,便相当于掌握了整个大耀的大半江山,若是他二人有任何的异动,便足以颠覆整个江山!

    这就是父皇一直以来的忌惮之处!

    可偏偏大将军和叶大人都是忠心耿耿的谏臣!只为了消除心中的疑虑,父皇便弃整个边关乃至整个大耀于不顾。

    为了一己私利将大将军狠心铲除!

    放眼整个朝中,又有谁人能让大将军二话不说半点消息不留便率军离营?

    从前他不是没有想过这一点,只是他一直不敢承认罢了!

    那时,他不想把自己最尊敬的父皇想的那般卑鄙不堪!

    可如今……他知道,没有什么是他做不出来的。

    施计陷害了对自己帮助最多的大皇兄先太子,又在危急时刻主动请缨率军前去边关御敌,立下战功顺理成章地坐上了太子之位。

    简直是占尽了天时地利!

    现在他甚至怀疑当年的那场战争是不是他轩帝有意挑起,否则又怎么会那般凑巧,在太子被羁押时会发生了战事……

    一桩桩、一件件,陈年往事,果然经不起任何的推敲。

    且他现在更加怀疑当时老六说这话……究竟是以此推演时事,还是……还是他早就已经心中知晓……

    倘若老六是父皇安插在暗处的一枚棋子,那么一切就变得顺理成章得多了。

    而也许当初老六和自己说那番话得目的,并非是想要自己真正地娶到婉儿,而是让自己与大将军府上反目成仇。

    这样除去叶家和段家,就变得更为顺利成章,也许还能顺便铲除自己……

    当初在白鹭城外飞来的那支淬了毒的羽箭,要不是被恒毅挡了一下,就会插在他的身上……

    恒毅能死里逃生,是因为婉儿不远千里不辞劳苦地去求了药引,要是他自己中箭的话,父皇可会派人尽心尽力地去求药?

    心中思绪万千的闵柏衍只觉心口一阵阵气血翻涌,喉间更是涌上一股腥甜的味道。

    婉儿的不幸和屡次遇袭,恒毅两度的死里逃生,大将军的不明不白身死,统统都是因为他。

    咽下那股喉间的腥甜,闵柏衍张了张嘴却是说不出话,他缓缓地伸出手探向段恒毅的前胸。

    他记得,那里中过一箭,他记得,那里剜下的腐肉创口足有拳头那么大。

    要是当日恒毅没有拦一下,以他的身手躲不开。

    躲不开,便会身死。

    是他一直以来大意了,那么早就有人想要他的命,他却让大将军和五千轻骑先给他做了陪葬……

    他欠恒毅太多,又该怎么去偿还?

    正有一口没一口喝着酒的段恒毅见闵柏衍伸手过来在自己的前胸上指着,稍有怔愣后,便轻笑一声放下了手中的酒碗。

    一把拉开衣襟,口中笑道:“这个伤口早就已经好了,蒙老伯配的药倒是奇效,如今连一点伤疤都看不见了。”

    随意地给闵柏衍指了两下,段恒毅便又把衣襟拉好,随后有些奇怪道:“都已经过去了那么久,当初你也都看过的,怎么今日又想起来了?”

    喉间似是堵着一块巨石且又心乱如麻的闵柏衍眨了眨眼,端起酒碗却是笑笑不说话,直把那口混着鲜血的酒咽下腹中。

    如今的他感到一阵阵的后怕和脊背寒凉,他不知道他从小到大生活的皇宫究竟是不是地狱,他不知道他身边究竟还有多少人是披着人皮的厉鬼,更不知道除了少有的几人外,他还究竟能相信谁……

    六弟……六弟,若是连六弟都带着假面,那么七弟呢?是否研习医术也只是他的一个谎言?

    这并非是他在阴谋论,而是他发现他的周身似是到处都充满了谎言。

    他们的好父皇,能把一个个儿子和臣子全都当成是博弈的棋子,这世间还有什么是不可能?

    “恒毅……”

    出口的声音粗粝且沙哑,连闵柏衍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你这是怎么了?”

    段恒毅已经从榻上起身,一脚越过方桌半蹲在了闵柏衍身旁。

    “恒毅,也许我知道这个……这个十一爷是何人了。”

    闵柏衍只匆匆看了一眼段恒毅,便收回目光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他不敢去看恒毅的双眼。

    但他刚才想起的陈年旧事,容不得他再有任何的隐瞒。

    “是谁?”心有诧异的段恒毅语中稍有严厉。

    “我怀疑是老六……”轻轻地吐出一句后,闵柏衍也舒了口气。

    “我记得小时候有一回无意间从嬷嬷那里听到老六天生就比旁人多一个手指,只是后来割掉了。这件事不让外人提及,要不是那次睡醒也不会听到嬷嬷的闲谈。”

第一千三百二十五章 二人联手

    “我现在倒是有些庆幸幼时所听到的闲言碎语,否则到现在也不会知道有关这位极为神秘的十一爷的任何线索。”

    “且幼年时自那日后,身边伺候我的嬷嬷便换了两个,我

    轻阖眼眸的闵柏衍微微叹息一声。

    说出这话,在他心里便是已经认定了他的好六弟、一直以来在他面前都表现得对皇权、对太子之位毫无念想的六殿下闵柏灏。

    若真是老六……他的心机可不是一般的深呐!

    从闵柏衍的嘴里听到这样的话,段恒毅满面震惊,且他在听到是六殿下闵柏灏以后,便已经选择了相信。

    六殿下、十一爷、生来便比旁人多了一个手指头……这就是十一爷名字的由来。

    呵呵,他还真是……

    按照殿下话中的意思来看,当是六殿下幼时便被割去了多余的那根手指,为的便是不让皇子受到非议和轻视。

    这是轩帝对他的一种保护,也是在守卫皇家颜面,而今他却偏要反其道而行以“十一爷”给自己命名,目的又是出于什么?

    是以为这件事无人知晓无人敢提,起了这样的名字没有人会怀疑,还是这位六殿下对轩帝心怀不满?

    六指也好,天生双眼血红也罢,都是会被世人视为不祥,实则不过凭借医术便可扭转的因素罢了。

    但偏偏却有人为此付出了生命为代价,来偿还世人的愚昧和流言。

    相比于瑞王府上那位小皇子,六殿下是幸运的,但倘若他把他的幸运用在了谋算人心和处心积虑上,那他便是不祥的。

    且似是六殿下的身份,更为符合他所猜测的那个神秘人。

    从种种迹象上都能看出此人就在金陵活动,且此人消息通灵,又有调兵遣将的能力,便可以看出此人定是非富即贵……

    十一爷,六殿下,真是万万想不到!

    他从前不是没有想过这位十一爷是出在几位皇子中的,只是这几位皇子他都有所接触,端看行事作风和脾性,并未觉得其中谁人可疑。

    那时,他想到最多最为可疑之人,还是朝中几位位高权重的权臣。

    心思兜兜转转间,段恒毅便已经可以确定那位一直在背后设计的十一爷就是当朝六殿下闵柏灏。

    但眼下他却是有些担心闵柏衍,众多皇子中,与殿下关系最好的便是这位六殿下,他记得去年雪灾时,六殿下便曾千里迢迢赴往朗山城给殿下送银钱和米粮御寒衣物等。

    这一份雪中送炭的情义,殿下一直牢记在心。

    能在眼下便拆穿六殿下的真面目,最为伤心的也是殿下。

    段恒毅沉默了须臾,开口却也并未安慰闵柏衍,而是直接问道:“那此事你有什么打算?”

    “打算……倒也没什么打算……”

    闵柏衍低叹了一声,话语中带着颓唐和失望,甚至是有一丝茫然。

    眼下这些不过是他的猜测,虽这种猜测十有八九是正确的,但时间太过匆忙,他一时半会儿间还真想不出什么好的对策。

    更何况……

    “更何况我还看不清他究竟想要的是什么,又怎么会有应对之法。”

    说罢这话,闵柏衍又是喟叹一声。

    “恒毅,你如今身在金陵,当万事小心才行。”

    闵柏衍深深地看了一眼段恒毅,似有些艰难道:“无论是对父皇还是对老六,你务必都要多加防范,我怀疑大将军一事,便是他们二人联手设下的一个陷阱。”

    这一眼中包含着歉意和内疚,要是他早些察觉老六的图谋不轨,也就能早日做出防范,也就不会有了大将军的意外……

    当初老六的劝言,便是让他横刀夺爱,他若是提起与老六的谈话,便势必会牵扯到此事。

    他对婉儿的感情……他羞于说出口,尤其是在面对恒毅,那样会让他觉得自己无比地卑鄙。

    “我甚至怀疑,当初咱们烧毁司徒雷粮草大营那一夜,你替我挡那一箭,也是受到了老六的授意,或是被他买通。”

    话语越说越顺,闵柏衍已经不像刚才那般话语艰难,“当时我在军中的身份虽不是什么秘密,但想要在众多将士中一眼就认出我来,只能说射箭之人在此之前见过我,或是见过我的画像。”

    “那时还尚未发生关于储君之位的争端,我们兄弟几人尚算和睦,真正发生改变的是,咱们从北地回来立了军功以后。”

    段恒毅捏了捏手中的酒碗,努力地放缓自己的呼吸。

    他不是没有猜测过父亲出事是轩帝设下的陷阱,只是他想不通这其中的缘由,也不认为父亲究竟有什么可值得轩帝忌惮。

    但眼下柏衍既然已经说出,他便是已经相信。

    柏衍不会无的放矢,这么重大的事情,柏衍更不信口雌黄,那么便定是柏衍还知道些他不知道的。

    柏衍不说,他便不问。但他也许知道是为什么。

    “赫赫的军功是实打实赚来的,且随着军功得来的不只是一种荣耀,更是被朝臣和军中将士认可的能力。”

    “想必这已经触动了某些人的利益,所以才会有后来的那些事。”

    “去岁你前去朗山城赈灾,明明所有的政务处理得最为妥当,但却是大殿下得了瑞王得名头,要不是后来他做得太过招摇,除夕夜上也就不会有你和二殿下的赦封。”

    “眼下时局,与去岁何其相似!”

    “二殿下因被褫夺了封号囚禁在府,你与瑞王同去封地赈灾,待回到金陵后,便又会加封。”

    “如今殿下你已经是双封号的王爷,往前一步便是亲王抑或是被立为储君成为太子殿下。而瑞王的身上也存在着这两种可能。”

    “眼下虽看似是殿下你与瑞王在角逐,却始终是有一只黄雀在背后默默地观望。我身在金陵虽有危险,但殿下你身边才是真正的危机四伏。”

    对上段恒毅一双充满担忧的眼,闵柏衍只觉心下一暖。

    这股暖意冲散了些许那位“十一爷”很有可能就是老六带给他的灰暗。

    微微垂眼看了一眼那只在段恒毅手中已经有些开裂的酒碗,闵柏衍目光定定地看着他,“咱们都要好好活着,活着看到那些作恶多端的人身死。”

第一千三百二十六章 无能之辈

    “好。”

    只简简单单地应了一声,段恒毅便又抬手拍开一坛尚未开封的酒坛。

    “殿下今夜好好休息,明日后便应万事小心,我等你从瑜城归来后再与你畅饮。”

    “我答应你。”

    同样拿起了酒坛的闵柏衍郑重地应了一声,提起酒坛想要往碗中倒酒时,轻笑道:“我还要留着这条命喝你和婉儿的喜酒,你也要好好保重。”

    碗中已经斟满酒的段恒毅轻轻在闵柏衍的碗沿上碰了一下,藏在心中许久的话还是说了出来。

    “你不去看看婉儿吗?她十分担心惦念你,要是知道你秘密回了金陵,只见我没见她怕是会要生气的。”

    “况且这两回你给我来信,都没给婉儿去信,她已经念叨好几回了。”

    说出这话虽心有迟疑,但并非是段恒毅在有意试探闵柏衍是否对叶婉茹有情,更不是他要借此来耀武扬威,而是他知道婉儿真的把柏衍当作兄长。

    且自幼时起,柏衍便也把婉儿当作妹妹般看待,更有他出事的那段时日里,柏衍更是给了婉儿不少的帮助。

    闵柏衍几乎毫不迟疑地便给出了回答。

    “不了,时间匆忙,我这次回来只是想确认你是不是真的活着,见到你我就放心了。”

    闵柏衍脸上带着笑,执碗碰了碰段恒毅的酒碗,“眼下有你在婉儿身边,我更是能放一百个心。至于我回来的事你就先不要告诉婉儿了,免得她担心。”

    “好吧,不过往后你来信可不要厚此薄彼,否则婉儿又要在我耳边念叨了。你不来信她总是会胡思乱想。”

    段恒毅有些无奈地笑笑,便叮嘱道。

    “如今我身边危机四伏,实在是担心与婉儿或是叶府来往过多,会给叶大人和婉儿招灾。前端时日的那封谋逆信笺便是个例子。”

    “再有一次,我实在担心不能全身而退。”

    脸上带着苦笑的闵柏衍摇头叹息一声。

    原本想要开口安慰闵柏衍几句的段恒毅张了张嘴,最后却是把那句毫无力度的“没有下一次了”咽回到肚子里。

    明日会发生什么,谁也不敢保证,意外总是来得太快且又毫无征兆,这样安慰的话语也显得太过苍白无力。

    “似是除了那句万事小心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微微牵起唇角,喟叹一声的段恒毅脸上也带着苦笑。

    二人对坐默默地喝着碗中酒,明明是上好的佳酿,喝进嘴里滑入喉间时,却是已经失了最初的味道,那种相见的喜悦和激动,更是被笼罩在重叠的阴霾中。

    桌上烛台里的火光已经不似先前那般明亮,新换的蜡烛燃起豆大的光火,那些自烛心下流淌出来的烛泪在烛台下渐渐越堆越高。

    宽敞地上因越来越多的酒坛渐渐显得有了几分拥堵,唯有坐在软榻上的二人眼中目光似是越喝越发地清明。

    大约唯有眼明心亮,心中清明才会看破这世间藏在光鲜亮丽下的污秽和不堪,也只有心中清明才能洁身自好不让自己同流合污再随波逐流。

    逆流而上从来都是道阻艰难的,但诚可见绳锯木断水滴石穿,凭借的不过是一颗恒久的坚毅之心罢了。

    士不可不弘毅,任重而道远。

    于闵柏衍如此,于段恒毅更如是。

    习习吹来的温柔夜风渐渐有了几分呼啸的势头,窗外的树梢头被吹的呼呼作响,让着宁静的夜里似是多了几分不平静。

    已经到了立秋,晚间风里已经带上了几分秋日里的凉爽,一整个炎热的夏便在这接二连三生出的事故中缓慢度过。

    这一夜,染着烛火未眠的人只是闵柏衍和段恒毅二人,就连已经沉寂了有些时日的二皇子府上也是烛火通明。

    二殿下闵柏淳一脸阴沉地坐在那里,看着面前之人的目光中越发地狠戾。

    “殿……殿下……小的无能,没有找到机会下手。您……您也知道赵府上的护卫身手不一般,小的,小的怕暴露了身份。”

    地上的人一副胆战心惊的模样,并不敢抬眼去看闵柏淳。

    “废物!废物!养你们干什么吃的!难道杀了一个瘫子一个老太婆还要动用本殿身边的暗卫不成?”

    气急败坏的闵柏淳抬脚便朝着那人的心窝踹了过去。

    那人虽不敢明目张胆地躲过一脚,却是悄悄挪动身形让闵柏淳这一脚落偏了些许,又借势往后退了些许。

    “咳咳……”那人捂着胸口沉闷地咳嗽了两声,才道:“殿下息怒,依属下之见再耐心地等上两日怕是用不着咱们出手,也会有人杀了李独他们娘俩的。”

    一听这话,闵柏淳的脸上又阴沉了几分,原本他已经打算舍弃了李独这枚棋子,更是早早便让人盯紧了李独,防的就是节外生枝给他自己惹来麻烦。

    可万万没想到,这个李独是个没脑子的傻大胆,就这么大张旗鼓地让他老不死的娘去赵家门前大吵大闹。

    为此,李宏源那个老货已经连着上他府上两日,让他尽早把李独安抚好。

    他有什么可安抚?李独的作为原本就不是他所授意,他恨不得李独死的远远的,和他沾不上半点关系才好!

    李独是他的幕僚一事虽知道的人不多,却并不是没有,李独此人虽还算听话,但因乍得权势,行事难免会有几分张扬。

    若是这个时候爆出李独是他的人,父皇那里怕是罪责难免。

    他如今已经深陷泥潭,全等着那些稻谷收了以后东山再起,在此期间,他不想出半点的差池!

    怒极的闵柏淳咬牙切齿地吼叫道:“查!查!去给我查!杀人杀不了,查个清楚明白总能做到吧?否则你们就提头来见!”

    这个赵赫赵侍郎更是无能之辈,连李独的泼妇娘都处置不了,缩在府里当起了缩头乌龟!

    气极的闵柏淳不禁连带着把赵侍郎给恨上了。

    有人欢喜就有人愁,且此时气急败坏的人不只闵柏淳一人。

    暗室中并没有燃着成排摆放的烛火,自是也没有了那些亮如白昼的火光。

    带着面具的人坐在龙椅上沉默地看着手中的信笺已经许久,却始终未曾发过一语,这已经让那黑衣人心中惴惴。

    良久后,龙椅上的人才轻嗤一声,“呵,他可还真敢狮子大开口,张嘴便是二十万石粮食!”

第一千三百二十七章 谁的江山

    “二十万石粮食啊!他可真敢开口!”

    带着面具的人口中讥笑一声,“我记得去年他被段恒毅和闵柏衍烧毁的是四十万石粮食,并且那些粮食还是他费尽心机攒了两年的所得。”

    “粮草全都付之一炬后,他斩杀了段云大将军的左右副将,又被大将军一气之下夺了两座城池……”

    “如今,他是想要从我身上讨债吗?”

    这人说话的口吻越发地阴冷,“这二十万石粮食要是不出差错的话,怕是足以供给整个云帆国上下的百姓吃上一年。”

    “若是单单供养军对,便是吃上两年三年都绰绰有余。他这般显见是没有诚意与我合作!”

    转了转拇指上的玉扳指,男子转头看着黑衣人,“这么说来闫先生还没有见到司徒雷的面吗?你可确定信都已经送到了?”

    面具男子的语气算不得阴沉,却是令黑衣人狠狠地打了一个冷颤。

    要说主人发怒的时候有些可怕,那么最可怕的时候便是他这般隐忍不发的时候最为可怕。

    往往这个时候就要有人倒霉,且那个倒霉的人往往会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他希望自己不是那个倒霉蛋。

    “回主人话,送往边关的信属下确信都如实送到了,至于为什么闫先生还没见到司徒国主本人,许是……许是路上有什么事耽搁了。”

    黑衣人飞快地抬眼看了一眼面具男子,见面具男子眼中神色还算平静后,这才连忙开口道:“小五来消息说闫先生这几日身体状况不是很好,可能是因此耽搁了。”

    黑衣人攥了攥拳头,心内多少是有些忐忑的,他这话里的内容是半真半假,当然没有全说实话。

    不过他并不想在此事上出卖闫先生,毕竟闫先生帮过他的生死兄弟在主人面前说好话,这一份恩情他始终记在心里。

    闫先生的那些过往他并不感兴趣,只要他能办成主人交代的事情就够足了。

    面具男子的目光在黑衣人脸上游移了须臾,眼中似是有淡淡的讥讽,对此只冷哼了一声却并未言语半句。

    他的这个反应让黑衣人悄悄放下心来。

    “对于司徒雷张口要粮食这件事你怎么看?”

    面具男子微微挑起下颌,对着黑衣人询问了一声。

    听到问话的黑衣人毫不犹豫道:“回主人话,属下以为司徒国主是想凭借此来威胁您。”

    面具男子听罢这话似有诧异,稍稍怔愣了些许后便狞笑一声,“威胁?哈哈,这个威胁说得好!”

    “司徒雷手段雷厉,这半年的时间里不仅平定了朝堂上混乱的局面,就连我安插在他身边的鹰眼都已经被他完全收为己用……”

    “如今他早已经是名副其实的国主,无论是他的手腕还是谋略都远远在老国主之上。属下以为……以为您与司徒雷商议此事,不啻于与虎谋皮……”

    满面挣扎的黑衣人到底是忖度着说出这些话。

    他说完后不等面具男子说话,便噗通一声双膝跪倒在地。

    此时的黑衣男子已经攥紧了拳头,且浑身禁绷。

    他的这一番话虽有违初衷,却也是不得不说。

    二十万石粮食,倘若主人当真应了司徒雷的要求,那么便会一直被司徒雷牵着鼻子走,更何况有了这二十万石粮食,只会让云帆国越来越壮大。

    主人的意图他时知晓的,主人想要如法炮制轩帝陛下当年的所为,把他从高高在上的帝王宝座上拉下来。

    至于主人为何会与轩帝陛下之间有这么深的仇恨,他却是不知缘由何起……

    但他却是知道司徒雷此人野心勃勃,一旦让他羽翼丰满,那么他的铁蹄将会踏遍大耀,大耀也将不复存在。

    他虽是主人培养的死士,只办事不说话,且在这大耀里他也并没有任何的亲人,但他记得大耀是他的家。

    倘若有朝一日这家国真的换了主人,他不知道他双眼曾见过的山川与河流,还是否会和从前一样……

    于此,不是与虎谋皮又是什么?并且事到如今,他也越来越发现,对于那个位子,主人似乎并不放在心上。

    只是搅乱江山,主人又是为了什么呢?只是想要报复轩帝吗?

    杀了他岂不是一了百了?

    面对面具男子的异常沉默,黑衣人的心一点点开始往下沉,直到坠入深渊。

    刚才他还想自己不要做那个倒霉蛋,转眼间他就把自己变成了那个要倒霉的人。

    果真坏事做多了,难得想做一次好人,却是要付出代价的。

    坐在龙椅上的面具男子目光定定地看着黑衣人良久,这才口中哼笑一声道:“张亭轩,你是在说教本殿下吗?”

    黑衣人听到这个名字后抬头有些怔怔地看着面具男子,似是对这个名字十分陌生,然而当他看到面具男子眼中的那一丝带着轻笑的鄙夷后,他却是把脊背压得极低,似是要贴在了地上一样。

    张亭轩,是他得名字,但这个名字对于他来说已经十分遥远,更没有会记得,就连他自己都仿佛已经忘记。

    他是张亭轩,也是代号为隼的小队长,他当年是被主人从死人堆里救出来的,他从前是军中的将士,他被主人从南边带了回来……

    一饭之恩都当涌泉相报,一名之恩,唯有以名偿还,这是他存在的原因。

    黑衣人额头抵地,嘴里发出一声极低的声音,“属下知罪。”

    “既然你已知罪,本殿便饶你这一回,留你这条命并不是为了让你忤逆我,而是让你为我效劳,这是你的使命,本殿望你谨记。”

    面具男子的语气平和,却是让黑衣人抖了抖。

    “去吧,明日开始着手筹备司徒雷要的二十万石粮食,本殿自有安排。”

    “是。”黑衣人利落地应了一声。

    静等了片刻,没有旁的命令后,黑衣人才起身退出暗室。

    只留下面具男子的暗室里又多了几分冷清和幽暗,似是龙首上的那颗夜明珠都有了失了光彩,只有他脸上的面具在烛光的照耀下散发着几分暖意。

    这江山,从来都不是他闵晟轩的,如今,他不过是想要物归原主罢了。

    只是,这江山的主人又究竟是谁呢?

第一千三百二十八章 假仁假义

    这一日的金陵里下起了毛毛细雨,清晨时分天色渐渐明朗了些许,整个金陵都似是笼罩在一层朦胧雾霭中。

    几分雨气,便似是带走了往日的燥热,有些萧索的清晨,让往日繁华且又热闹非凡的金陵有了几许秋日的景象。

    守城的士兵换过一拨岗以后,城门内外便渐渐聚集了不少想要进城做生意的商贩,抑或是想要匆匆出城的旅人。

    城门外,已经在田庄上坚守了有些时日的李生桐正坐在马车里打着哈欠,困顿的面容上却是丝毫不见半点疲色。

    城门里,带着假面相貌平平的闵柏衍手臂中揽着缰绳,正靠在马腹上打着盹儿,等待打开城门的时刻到来。

    一身绸缎衣裳穿在他的身上有些不合身,粗粝的眉眼有些扁塌的鼻梁,让他看上去颇有些饱经沧桑的感觉。

    他满身的酒气让他看上去像是一个贪杯宿醉的酒鬼,他昏昏欲睡的模样与周遭神采奕奕的众人截然两样。

    几个结伴而行想要出城探亲的妇人离闵柏衍远远的,且不时地看过来几眼后便会耳语几句,俨然是已经把他当成了坏人。

    “嘿嘿,老哥,看你这个样子昨夜不会是去了销金窟消受美人恩吧?”

    站在闵柏衍旁边一位面容有些贼眉鼠眼的男人,一脸的猥琐相,说这话后忍不住咧嘴笑了起来,两颗发黄的门牙格外显眼。

    听到这话的闵柏衍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打量着说话的男人。

    这人身上一身的脂粉香,甚至在他的衣领上还能看到不少的脂粉沫子,看来他才是去了销金窟消受美人恩的人。

    他倒是知道有不少平日里看着老实巴交的庄家汉子,会拿些银钱跑到城里寻花问柳的。

    庄户汉子,一年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在土里刨食,且今年的年景又不好,金陵城周边的百姓们同样遭了灾。

    庄户人家若是没有旁的营生,这一年下来,只靠种田也不过所得几两银子罢了,但去最便宜的妓馆也要二两银子。

    二两银子在他眼里算不得什么,但他却深知这二两银子足以让一家人吃上一个月的肉,更知道这二两银子足以给全家做一身细布衣裳。

    但去了妓馆,只一夜风流,还有可能染上花柳病……回去后这种病他还有可能传给他的婆娘。

    家里尚有吃不饱饭的幼子,会许还有年迈的双亲需要供养,此人却是能拿出银两去寻欢作乐,着实可恶。

    想到他在瑜城见到的那些灾民,他就越发觉得眼前一脸笑意的男人面目可憎!

    闵柏衍闭上了眼睛,嘴里粗噶着声音斥道:“滚!”

    一听闵柏衍的斥骂,男人便是一脸的不忿模样,嘴里嚷嚷了几句。

    “嘿,你这个老哥怎么这样,我不过就是问问你是不是销金窟,你好端端的骂我干什么?你没去就没去呗,我又没招惹你!”

    满腹心事的闵柏衍无心理会这样的无赖,权当是野够在耳边吠叫,当即便微微偏过头去不再理会他。

    谁知那男人见闵柏衍不说话,便有些越发嚣张起来。

    他不退反进,又靠近了闵柏衍两步,微微压低了些许声音,话语中带了几分威胁,“现在咱们可是在天子脚下,你还想撒野不成?你看没看见,那城上的士兵中左边第三个就是我的家弟,你要是再敢辱骂我,我就让我老弟给你抓起来!”

    “嗤!”

    闭着眼睛的闵柏衍轻嗤一声,微微睁眼往城墙上扫了一眼,便见一个面目与男人有几分相似的青年正身形笔直地站在那里,并没有往下看一眼。

    男人的话越发地让闵柏衍心中不屑,原来不过是仗着有个守城士兵的兄弟便敢在此恐吓威胁。

    一个小小的守城卫他还不放在眼里,只是眼下他秘密回金陵又乔装出城,自是不愿惹是生非。

    “呵呵,本公子观你家弟面目凛然有股子正气,你要是不想断了你弟弟的前途,便给本公子闭上你的狗嘴!”

    闵柏衍微微扬起下颌,那张饱经沧桑的脸上带上了些许的得意,“本公子的叔父可是在朝中做官的!”

    “识相的赶紧给爷滚开,别挡了爷的路!”

    也不知是闵柏衍的哪句话起了作用,这人倒是不敢再说话,只一脸不甘眼中忿忿地看着闵柏衍。

    闵柏衍不理会男人,微微偏头睨了一眼在他身后两步远的一人,轻轻一点头。

    那人一颔首后便转身离开。

    离开的人自是闵柏衍身边的卫兵,同样经过乔装打扮,且他的离开也自是得了闵柏衍的命令去守备军中调查这男人口中的弟弟。

    闵柏衍虽看得出来那名守城兵一脸的正气,但他却并不知晓此人有没有和他的兄长以此来为非作歹。

    这人大多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的,就像他一直放在心上的好六弟,却想不到就是那位深藏不露处处设计的十一爷。

    他想不出闵柏灏究竟是怎样一边和他演着手足情深,一边又不断地在他身边设下陷阱俩谋害他的亲近之人,甚至是对他暗下杀手……

    又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恨呢?

    才能让他在夺嫡之争尚未开始前,便已经着手布下一个个的陷阱。

    他又究竟对不起他什么,才能让他算计自己到如此地步!

    就在这两个月中闵柏灏还曾屡次派人给他送了不少的补药,对瑜城的灾情更是十分上心,对他这个兄长更是关怀备至。

    假仁假义!人面兽心!

    他现在甚至怀疑那两次的民乱都是他在背后指使捣鬼!更有他前往瑜城时所遇到的暗杀,全都是他一人所为。

    城门终于在百姓们的期待中缓缓打开,开启的城门似是唤醒了金陵城百姓的清晨。

    已经翻身上马打马出城的闵柏衍,与乘着马车的李生桐擦肩而过。

    哒哒清脆的马蹄声响起时,李生桐抬手撩开了窗幔,宽阔的城门左侧官道上骑马的人让他的目光稍稍停顿了须臾。

    微微蹙眉后,李生桐便收起心中的怀疑撂下窗幔重新靠坐在马车上。

    这人的穿戴与通身的气度不符……但这并不在他的管辖范畴中,他要尽快回到府上向父亲禀报好消息才行。

    这一场细雨来得妙啊!

第一千三百二十九章 最可怕的

    李生桐满怀期盼和一丝庆幸回到了金陵城,闵柏衍却是心绪复杂地离开金陵。

    那些栽种在田庄农田土地里得秧苗,经过几天缓苗以后,已经变得绿油油一片,看上去格外的喜人且分外充满了勃勃的生机。

    只要等上三个月左右,这些稻谷到了收获的季节,便可一见分晓。

    那时,等来的将不仅仅是二殿下的东山再起,更有整个李家的拨云见日……

    到了那时,才是真正的功过相抵。贩卖私盐一事陛下按下就此不提,不过是看在这些禾苗的份儿上,要是这些禾苗出了任何的差池,那么整个李家恐将会为此付出代价。

    陛下的信任,从来都是福祸相依的。

    这一点,他清楚,他父亲也清楚,所以才会选择去支持二殿下。

    李生桐定了定睛,脸上的得意笑容收敛了许多,看上去倒是多了几分深沉。

    打马出城的闵柏衍眼中带着深深的疲惫和倦意,这一回他虽是为了恒毅回来,但此时的心情远没有踏入金陵城的那一刻轻松和充满喜悦。

    这座城里埋藏了太多的秘密,也是最为藏污纳垢之地。

    这里是整个大耀最为繁华富庶之地,却也是最为肮脏的所在,身在金陵的每一天似是头上都被乌云所笼罩。

    这里仿佛没有自由,好似就连心都是被禁锢的。

    也许,走在金陵城中的人大都是覆着假面的一具具行尸走肉。

    空中洒落的毛毛细雨很快便打湿了衣衫和头发,就连脸上都落下一层细密的水珠,坐在马上驰骋的闵柏衍张大了嘴接连呼吸了几口潮湿温润的气息,旋即便打马才清晨行人尚未匆匆的官道上飞驰起来。

    这种策马飞驰的感觉仿佛让他回到了边城望朔城,城外驻地往北便是一望无际的滚滚黄沙,那里孤寂且苍凉,但却是自由的。

    那种不被禁锢的自由,是他可望却不可及的。

    也许,这一生,他都要被禁锢在金陵这座皇城中。

    他不会逃离,也不容他逃离。从前他避之如猛虎,而今,却是势在必行。

    守护江山,守护百姓,守护爱人……爱的人。

    雨势渐渐大了起来,蒙蒙细雨变得越发急切起来,豆大的雨珠从天幕中洒落下来,眼前的世界渐渐变得更加模糊起来。

    就连那渐渐被甩在身后的巍峨城门都变得模糊难辨,就这样迎着风雨,闵柏衍毫不停顿地策马在官道上奔驰起来。

    马蹄敲击在沙土路上,发出的清脆声响渐渐被掩盖在风雨中。

    昨夜容留段恒毅和闵柏衍二人秉烛夜谈的酒馆,已经打开门来做起了生意,二楼最里间的雅间已经被打扫干净,看不出半点有人来过的痕迹。

    只能从轩窗中席卷而进的风雨中,嗅到一丝昨夜残存的酒气。

    进到已经落下竹帘的石亭中后,叶婉茹放下了手中的油纸伞,未等靠近坐在石凳上的段恒毅,她便皱了皱鼻子,既有些担心又有些嫌弃道:“你这是从哪来的?怎么大清早就满身的酒气。”

    段恒毅眼中含笑的目光在叶婉茹脸上接连扫量了几眼后,才抬手搓了搓有些疲态的脸,口中长叹一声,“昨夜去见了一个老友,许久未见,一时没留神,酒便多饮了些。”

    “老友?”叶婉茹疑惑地微微蹙眉,随后便诧异道:“是封世子还是巫世子回来了?”

    封世子便是武安侯世子封青阳,巫世子便是远洋伯世子巫王宸,是段恒毅的至交好友,更与叶婉茹的关系十分熟稔。

    如今他二人,一个在南面的军中效力,一个在郡城的大儒门下学习,等待参加来年的科举,以此入仕。

    临去卓阳国时的一别,如今她已经有半年之久未曾见过两人,中间倒是通过两回信笺。

    反倒是恒毅,从以顾清临的身份回到金陵后,便一直未与他二人有过任何的交集……

    想到可能是他们二人的其中之一,叶婉茹心中便忍不住有些小小的雀跃。

    她知道恒毅哥哥心里背负了太多的东西,而往往有事恒毅不想让她太过担心便会因此隐瞒。

    恒毅哥哥倘若当真碰到了二位世子中的其中一人,她会因此而感到更加的高兴,至少能多一个人来陪着恒毅。

    这样,也就不会让他心里太苦。

    看出叶婉茹眼中的小小雀跃,段恒毅心中倍感温暖,吸了吸鼻子闻到自己的满身酒气后,他还是往前伸长了手臂拉住叶婉茹的手。

    “都不是,我自从北地回来,还没有与他二人联系过,只在除夕夜宴前见过一面。”

    “是殿下。”

    紧了紧手中的纤细柔软的小手,段恒毅道:“昨夜我从这里离开后,从暗巷中行走时被人跟踪,本还以为是歹人想要暗下毒手,却没想到是殿下。”

    “殿下偷偷回来金陵了?”瞪大眼睛的叶婉茹眼中满是惊诧。

    随后不等段恒毅说话,她又接连疑问出声,“瑜城的事情都处理完了吗?殿下如今又在哪?”

    看到叶婉茹眼中的焦急,段恒毅抬手轻抚叶婉茹的发顶,“殿下之所以会回来,怕是对我的身份还有怀疑,这才悄悄潜回了金陵,今晨殿下便已经离开。”

    “再有月余,殿下便可光明正大地回到金陵。”

    段恒毅话语微顿,看向叶婉茹的眼中带上了几许凝重,沉默了须臾后才缓缓道:“我与殿下昨夜相见,除了畅谈以外,殿下又新发现了一个重大的线索。”

    听到段恒毅这话,叶婉茹不由呼吸一滞,她就知道殿下悄悄潜回金陵没有那么简单。

    “发现了什么?”叶婉茹有些急迫地开口。

    “那位一直在暗中设计陷害我们的十一爷,极有可能便是当朝六殿下闵柏灏。”

    段恒毅的声音压得极低,但一字未漏的叶婉茹还是听进了心里。

    心中震惊之余便是犹如排山倒海的恐惧袭上心头。

    “怎么会是他?”

    叶婉茹惊诧之余外更多的是有些不敢相信。

    众多皇子中,唯有六殿下与殿下最为亲近,虽不是一母同胞,但殿下向来视六殿下为最亲的兄弟。

    如今这个十一爷就是六殿下,这个消息听来实在是可怖!

    最可怕的敌人一直就面带笑容地把他们耍的团团转,甚至他还会在殿下遇到困难时伸出援手……

第一千三百三十章 背后有谁

    想到那一次在赵侍郎府上上画会上,闻语兰刁难她时,她捉弄了闻语兰以后,闵柏灏脸上那个带着了然的微笑,叶婉茹便觉得脊背发凉。

    那样平和带着浅笑的一双眼……现在想来,却是透着入骨的冰冷和一种高高在上的藐视。

    想得有些入神的叶婉茹打了个冷颤。

    “可是着了凉?”段恒毅满脸的关切。

    不知怎的,心中便带了些委屈的叶婉茹抿抿唇角摇了摇头,“可是当真?”

    这句话算是问的有些没头没尾,但段恒毅却是登时便明白叶婉茹所问的究竟是什么。

    段恒毅稍有迟疑后,便语气肯定道:“殿下亲口说的,当是没错了。你我都知道殿下与他的关系最为亲近,若是心中没有十分的把握,殿下不会说出来。”

    “发生这样的事情,最为痛心的便是殿下。”

    口中讥笑了一声,段恒毅神色间似是有些轻嘲,“殿下说他在瑜城的这段时日里,六殿下屡次派人送了进补的良药,又派人送了不少的钱粮。”

    “他如今的所为,与去岁殿下去朗山城治理雪灾时如出一辙,任谁人看了都会道一句手足情深,六殿下仁厚。”

    “可又有谁知道这亲密往来的背后藏着打探和算计呢?甚至殿下猜测那两次预谋已久的民乱,都是六殿下有意安排。”

    段恒毅长叹了一声,话语中带了几分沉重,“殿下还怀疑……他已经早就和云帆国司徒雷联手。”

    “去年在白鹭城外司徒雷的粮草大营中我中的那一箭,原本是冲着殿下去的。那时我们就猜测敌人是有备而来,所以才淬了名为半月杀的毒。”

    “殿下虽早就随父亲在军营中历练,但真正的参与到阵前杀敌却是头一回,只第一次还是在夜里,却险些被敌人要了命去。”

    “这种情况并非是偶然,而是有人事先便谋算过。更有事后我们调查那位背后射箭的人时,却是杳无踪迹。”

    听得这些话后的叶婉茹眼中却是越来越充满疑惑,她不明白。

    “那个时候明明还没有发生对于储君之位的争端,明明他是众多皇子当中与殿下关系最为要好的人,怎么就会选择要暗害殿下呢?”

    “他这想要杀了殿下恨又是从何而来?”

    有些事情不是她不相信,而是不敢相信,甚至是不敢置信。

    六殿下闵柏灏今年不过才年十六,与她同岁……可倘若这些所有的阴谋当真都是他一人所为,那么他的心智和心机未免有些太过可怕。

    早慧的人并不罕见,可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便能施展计谋把他们很多人都玩弄于股掌之中……

    若这些事当真都是他一人所为,那么这位“十一爷”背后所积聚的庞大势力,又是从何而来?

    他又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就开始着手准备?十一二岁?还是更早?

    他的背后,又究竟有谁?

    蓦地,叶婉茹的脑海中闯入了一个身穿玄色衮龙服头戴冠冕的身影。

    是轩帝。

    除了轩帝,她想不出整个朝中,究竟还有谁人能有这么大的势力和能力。

    他们父子这般,又究竟是为何?

    是要让整个大耀走向覆灭吗?

    许是身上落了雨,许是吹了冷风,又许是心中所有的猜测太过骇然,叶婉茹忍不住又打了一个冷颤。

    叶婉茹的所有情绪都被段恒毅看在眼里,见她这般,便不由地有些心疼。

    “婉儿”口中轻叹着唤了一声,旋即段恒毅便站起身来向前一步,把叶婉茹揽进怀里。

    “婉儿,从前宫中有一位皇子生下来右手上便比旁人多生了一根手指,当日这多长出来的手指便被御医割掉。”

    “为此,当日无论是接生的嬷嬷还是伺候的宫人,皆因此而丧命。原本该被保守住的秘密,确在一个午后殿下睡醒时所听闻。”

    “自那日后,殿下身边伺候的两位嬷嬷便换了人。”

    “若非昨夜与殿下谈起,恐怕殿下也早就把这件事给彻底忘记在心。”

    段恒毅这话便是让叶婉茹打消了心头的最后一丝疑虑,且同时也断了她心里的最后一分希望。

    六殿下并非是那个像是弥勒一样和善的人,而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凶兽。

    “生来便比旁人多一根手指,所以他才对外宣称自己是十一爷。本该被人遗忘的禁忌,他却毫不避讳地以此为名。”

    在段恒毅怀中渐渐冷静下来的叶婉茹脑中飞快地思考着,疑问也一个接着一个地出口。

    “他究竟是想要借此表达什么?还是当真以为他以此为名便会人不知鬼不觉?多一根手指的事情他又是从何得知?”

    “他们父子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是想要毁了整个大耀吗?可要是想毁了大耀,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疑惑和不安在心头齐聚,依靠在男人坚实的胸怀中,叶婉茹放任自己变得柔弱,对身边人充满了依赖。

    所有的阴谋阳谋,倘若真是这父子二人联手所为,那么有危难的将不再是某个人某座府,而将是整个大耀。

    “我猜,他是想要借此来向轩帝宣战吧!”手揽在叶婉茹背上的段恒毅用下颌蹭了蹭叶婉茹的发顶,口中发出一声轻叹。

    除了宣战,他实在想不出他还有什么旁的理由,至于他为什么会知道自己生来就比旁人多一根手指的事,除却六殿下的生母彤妃,他不做他想。

    可彤妃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呢?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与轩帝狼狈为奸抑或是分庭抗礼的目的,又是为什么呢?

    整个天幕都变得阴沉起来,渐渐变大的雨势挡住了许多行人的脚步,街上往来的行人虽越来越少,但食肆和客栈的生意却是十分红火。

    金陵的街头似是不管风霜雨雪,每一日都这般的繁华和热闹,但素来便庄重且肃穆的皇宫中却是多了几分萧索。

    庭院中的花树已经开到败落,只留下满树苍翠的叶子在风雨中飘摇,劈里啪啦的雨声掩盖住了来人的脚步声。

第一千三百三十一章 母子仇人

    坐在外殿门口的婢女手上拿着绣花撑子,上面是半幅蝶恋花的花样,已经绣了大半的彩色丝线,但这婢女却是已经在这阴天绵雨中打起了盹儿。

    带着一身水汽步入门里的来人一见打瞌睡的婢女便微微一凝眉,原本就有些阴沉的面上似是更加阴沉了几分。

    随着殿门关阖的声响,里间响起了询问声,“翠儿、翠儿,是谁来了?”

    来人也不抬脚迈进殿里,只沉着脸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目光却并未停留在打瞌睡的宫婢翠儿身上,而是缠绕在那半幅蝶恋花的绣样上。

    静看了须臾,里间已经响起了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来人冷哼了一声,随后便大跨步迈过了门槛,步入殿里。

    随着他的离去,一道似是带着冰碴的说话声也随之落地。

    “懈怠渎职,不守本分,拉下去溺了吧!”

    从里间急匆匆走来的宫婢听到这道说话声时眼中便是闪过一道惊诧,又险些撞到来人的身上,匆匆收停脚步又往后退了两步后才结结巴巴道:“殿、殿下,您怎么来了?”

    男子脚步不停地从宫婢身边走过,满是讥讽的话不带丝毫温度轻飘飘地落进宫婢的耳朵里。

    “呵,谁给你的胆子居然敢和本殿这么说话?”

    面色白了又白的宫婢不敢言语半句,只扣手躬身缓步退到一旁,待来人走过去后,这才快步地往外殿走。

    还坐在门口打盹儿的宫婢翠儿,因昨夜守了一夜,今儿又顶了同屋的差,这才会坐在这里困顿地打起了瞌睡。

    不过是一时的偷懒,翠儿万万想不到会因此而丧命……

    往日里这样的雨天,鲜少会有人来访,谁都不愿意挨着一身的雨气出去行走,除非……是有要事。

    从内殿出来的宫婢走到殿门口看见翠儿膝盖上摊着的绣撑子,又看看她有些圆润又显得有几分天真的睡颜,眼眶便忍不住红了。

    “翠儿,醒一醒,不要睡了。”半蹲下的宫婢咬咬嘴伸手推醒了睡得浑然不觉的翠儿。

    “唔……红莲姐姐……我、我不是故意的……”

    打瞌睡被抓了个正着,翠儿尚有些未清明的眼中蓄满了泪。

    红莲不知不觉地便抓紧了翠儿的手,话语中带着哽咽,“你……”

    来人大步步入内殿时,在他身后便散落了一件已经有些潮湿的薄披风,只留一身干爽的锦衣,便越发衬得他贵气逼人。

    方才外间的动静不算大,但半躺在里间贵妃榻上的妇人却也是听了个一清二楚。

    妇人手中翻看的是一本扉页已经泛黄起了毛边的书籍,但看妇人手上轻柔的动作,便可见对于这本书她十分爱惜。

    只是翻看得久了,难免会有些许的磨损。

    听见脚步声越发逼近,妇人把眼中温柔的目光有些恋恋不舍地从书卷中移开,落在了来人身上,“怎么好端端的下雨天跑进宫里来了?”

    说罢,妇人便又收回目光重新落在书卷上,嘴里却是似有嗔怪道:“这么大的雨气都浇不灭你心中的火气吗?”

    一改先前从外殿进来时的满身火气和阴翳,闵柏灏面上一派和气,随意地坐在桌前,又自己动手斟了一杯茶。

    “廖芳若今日便已经抵达瑜城,难道你就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母妃。”

    这句“母妃”说的半点感情都没有,听上去冷若冰霜,且也与闵柏灏面带温润浅笑的模样极为不符。

    母妃无论放在何时,都该是充满温情的,然而自闵柏灏口中说出的这一句“母妃”却只能让人感觉到冰冷,和一股恨意。

    好似他们之间不是母子,而是仇人。

    彤妃翻书的手指微微一顿,和乐带着温婉浅笑的面上神色却是不变,缓缓合起手中的书卷,彤妃有些爱惜拿在手中摩挲着扉页。

    “看来你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

    “我想要知道她的身份并不难。”闵柏灏口中轻笑一声,目光落在彤妃手中的那本书上时,却是眼中瞳仁紧缩。

    从记事起他便时常能看见母妃手中拿着那本书卷,鲜少有翻看的时候,大多都是像这般拿在手里怜爱地摩挲着。

    后来,再长大些以后,他便以为那是因为父皇不常来宫中,母妃是在借此聊慰相思罢了。

    然而他真正了解实情后,却是从她的口中听到的那个陌生名字。

    也是自那以后,他的整个思想都已经被完全颠覆,直让他一直走向深渊……

    不过转念间便已经收起了心中思绪,闵柏灏抬手掸了掸袍脚上挂着的水珠,口中却是云淡风轻道:“我好奇的并不是廖芳若前太子妃的身份。”

    “我好奇的是,我的身世当真如母妃所言那般吗?”

    面色淡然,甚至嘴角上都挂着笑的闵柏灏说罢这句话后,却是有些气息不稳,就连掸袍脚的手也已经紧紧攥在一起。

    似是在他心中积聚了无限的怒火和畏惧。

    手中仍旧摩挲着书卷的彤妃闻言后,神色不变,唇边的笑却是有些明朗起来。

    “你是母妃所生,生来右手便比旁人多了一指,他恐有流言传出对你不利,命御医割断后,便杀了生产时伺候的一干宫人。”

    “这些母妃在你懂事后便已经都告诉你了,你还有什么可怀疑?”

    彤妃看过来的眼中似有不解,但又可见她眼中的目光并未落在闵柏灏的脸上,就好像是她在有意地躲避。

    不敢直视于人,大多是心中有愧的,抑或是心中有鬼。

    而彤妃,便是二者兼有。

    一直面上和气的闵柏灏脸色突变,眼中满是阴鸷,“事到如今,母妃还当我是傻子吗?还是以为我还是当年的三岁幼童,任母妃你摆布?”

    彤妃似是对于闵柏灏话语中的怒气感觉不到一分一毫,反而面露诧异,且又煞有介事地道:“怎么会?我儿天生聪慧非常,现如今放眼整个朝堂,若论心机和手腕,又有谁人是我儿的对手?”

    不料彤妃话锋一转,脸上的和乐已经收敛,满面的冷漠,“但是我儿不要忘了,即使你在外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十一爷,可你是我生养的。”

第一千三百三十二章 心思可悲

    相比于满脸冷漠的彤妃,心里已经在压抑着怒火的闵柏灏却是忽然展颜一笑,只是话语中却是带了几分讥讽。

    “想不到母妃足不出宫门,却没有什么事情能瞒得过母妃。”

    闵柏灏微微敛眉,看向贵妃榻上的妇人,眼中阴翳的目光毫不加掩饰,“母妃您生了我,又一手成就了十一爷,可谓是手段了得。”

    “若论心机和手段,只怕我不及母妃您的十之一二。”

    闵柏灏不顾彤妃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口中却是轻笑出声后又接连啧啧有声。

    “只是我不解的是,母妃您既然这么足智多谋,既然又恨咱们这位陛下入骨,为何不亲自动手呢?为何偏要成就我这个十一爷呢?”

    “您这么多年的委曲求全又是为了什么呢?”

    “难道对于仇人,不是亲自动手,才更能让人通体舒泰吗?”

    “还是说……这么多年的承欢耳鬓厮磨,你已经爱上了你的仇人。那本书卷,不过是你聊以慰藉单相思,或是蒙蔽自我的借口……”

    闵柏灏的话语轻缓,似是在与母亲诉说心事的幼子,但他的话却是半点温情都没有,甚至话语中连敬重都没有,且颇为轻佻。

    彤妃的脸色变了又变,眼中积聚的怒气似是快要临界一个爆发点,笼在袖口里的手也已经紧紧攥成拳头。

    但拿着书卷的右手却是依旧动作轻柔,像是在轻抚一件稀世珍宝,又像是在轻抚爱人的面颊……

    似是青葱般的玉指摩挲着书卷已经起了毛边,满是岁月痕迹的书皮,尾指有些锐利的指甲却已经刺入掌心。

    “你过来。”彤妃轻叹一声,面容依旧冷冽。

    闵柏灏听罢却是面带浅笑缓缓起身,步履不疾不徐地步到彤妃栖身的贵妃榻前。

    好似知道要发生什么一般,闵柏灏来到贵妃榻前,便微微躬身颔首。

    彤妃见他这般,却是凤眼微眯,旋即抬手便是一巴掌打在了闵柏灏的脸上。

    这一巴掌彤妃似是用了不小的力气,不只把闵柏灏的头打得微偏了些许,就连她自己都险些坐不稳。

    “这一巴掌是教训你出言不逊,无论将来你走到哪一步,你都不要忘记,我是你娘,我生了你养了你,便也有权利杀了你!”

    一巴掌,似是让彤妃也消了气,见闵柏灏立在身前一脸低沉的模样,眼中有些许的愧疚闪过。

    “拿去擦擦吧!”彤妃轻叹一声,把袖笼中的丝帕塞进了闵柏灏的手里。

    闵柏灏手中拿着彤妃塞过来的帕子,却并未去擦嘴角上溢出的一丝血水。

    而是喉间滚动了两下,把嘴里掺杂了血腥味的唾液咽了下去。

    有些麻木的舌尖一一扫过牙齿,仔细地体味过一回那令人作呕的血腥气,闵柏灏才像是压下了心中的火气。

    他眼中的阴翳似是也减轻了许多。

    缓缓撩起衣摆,闵柏灏跪在贵妃榻前,微微抬头看着彤妃。

    “母妃,当年的事当真如您所说的那般吗?我难道真的不是轩帝的孩子吗?”

    不知道闵柏灏话中的哪个疑问刺到了彤妃,这让她原本已经和缓下来的面色又变得冷厉起来,且也变得更为尖刻。

    “难道你就那么想当他的儿子吗?他的儿子什么下场你没看到吗?”

    彤妃变得有些尖刻的面上忽地露出讥讽,口中轻笑一声,“你就那么自甘堕落到甘愿成为他手中地一枚棋子吗?”

    脸上一派清冷的闵柏灏忽地轻笑出声,眼中却满是自嘲,“棋子?”

    “难道这么多年,我就不是母妃手中的一枚棋子吗?”

    “从我幼年开始,您何曾给过我关爱?您这里有的只是一遍遍的叙说,那些陈年旧事我从来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可你呢?我年幼贪玩稍有差池,你就会掌掴我,这么多年来,你何曾真正的做过一个母亲?你的心里只有你肖想不得的前太子!”

    “啪!”

    又是一声脆响,同时闵柏灏口中那些质问控诉声,也戛然而止。

    彤妃似是有些情绪失控,颤抖着手指在闵柏灏的鼻尖,口中的话语尖锐无比。“闭嘴!你闭嘴!”

    “闭嘴?”

    满脸嘲弄地闵柏灏轻问一声,旋即便缓缓地地上起身。

    “怎么,我说到你的痛处了吗?”

    “难道当年的事实不是如此吗?你从来都不是什么贵府小姐,你当年不过是东宫侍奉前太子妃的宫婢,却对太子殿下动了心。”

    “要是没有当年的是由,依你的心机和手腕,怕是会用尽了心思让前太子收你吧?”

    “只是可惜了,你没等到那个时候,前太子的东宫便在那场事故中分崩离析,而你,也自是失去了成为太子女子的妄想。”

    不顾彤妃越来越难看的脸色,闵柏灏大有不吐不快之势,踱步坐回到了先前坐的圆杌上,轻呷了一口茶水,这才满脸讥笑道:

    “可到底是苍天待你不薄,你不过是一介宫婢,却能在机缘巧合下摇身一变成了番邦进贡的郡主。”

    “你相貌不俗,得了轩帝的宠爱,自此以后你便生下我。”

    “按说这皇宫里有了子嗣傍身,便算是有所依仗,你又身居妃位,若是不出旁的差池,自是没人能撼动你的地位。”

    “只是可惜了啊,你志不在这院墙高筑的后宫,而是在那金銮重宝的前朝。”

    “你恨轩帝毁了你情窦初开的美好期盼,你恨轩帝断了你成为前太子女人的梦,你就要搅乱这个家国是吗?”

    “我不是你的儿子,我只是你手中想要复仇的工具罢了!”

    “你所交给我的,从来都不是关爱,而是如何用心机和手腕达成自己的目的,也是如何的用阴谋诡计去算计人心。”

    “你不过是生下了我,却从未把我当成是你的孩子,在你心里也许你是恨我的,我便是你背叛了心爱之人的罪证!”

    “命是你给的,我真想还给你,这样咱们也就能两不相欠!”

    一杯清茶,在闵柏灏接连不断的话语中被他喝了个干净。

    彤妃的脸色已经变得彻底灰败,先前那一双满是阴沉的眼里,似是也在渐渐地聚集水汽。

    闵柏灏轻扫了一眼彤妃,便又缓缓起身来到贵妃榻前,仔细地打量了一会儿彤妃的脸色,他才像是颇为满意地露出了笑意。

    这一回他脸上的笑,却像是发自心底的愉悦,就连眼角眉梢都藏着浅浅的疏朗,“我听说啊廖芳若前往瑜城是寻她和前太子的孩子去了,算算那个人似是比我还要年长几岁。”

    “你看,这么多年前太子就在金陵,却从未与你相见过,所以别在说什么我是你与他私会生下来的了。”

    “谎言说得多了,只怕哪一日,你自己都不知道哪句真哪句假了。”

第一千三百三十三章 万千爱恋

    一直呆坐在贵妃榻上的彤妃似是被触动,始终拿在手里的书卷也像是有些烫手般从她手中飞快地滑落,掉在了榻上。

    眼中现出些慌乱的彤妃看了一眼后又忙着拾起掉落在榻上的书卷,重新拿在手里后彤妃轻轻舒了口气,摩挲着书皮的手却是有些颤抖。

    静静地摩挲了一会儿手中的书卷,彤妃才像是平复了心中的情绪,面色已经不像刚才那般难看,就连颤抖的手也变得又似是先前那般带着爱怜。

    面色和缓眼中却是冰冷一片的彤妃微微抬头睨了一眼立在榻前的闵柏灏,“你逾越了,无事便回去吧!母妃这里一切都好,不需要你担心。”

    “呵呵,儿子告退,母妃你好自为之吧!”

    并未受到彤妃态度影响的闵柏灏从善如流地应声,旋即便毫不迟疑地大步向外走去。

    看着闵柏灏似有匆匆的背影,榻上的彤妃抬手张了张嘴,口中却是半点声音也无,抬起的手也飞快地放下。

    似是察觉到彤妃的欲言又止,一脚踏入中殿门槛外的闵柏灏忽地停下脚步,却是并未回头,口中讥笑一声。

    “母妃放心,计划行进到这一步,早就已经没有了回头路,我也是不会收手的。”

    “更何况你这么多年的灌输,我早就无法正视轩帝是我的生父,他在我的眼里,始终是我的仇人……你亦如此。”

    闵柏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脸上带着自嘲的轻笑,“我是父不详的孽障,这一切都是拜您所赐。”

    “这一生你虽爱而不得,却也成功的搅乱了这大耀的江山。”

    “剩下的日子不多了,您好自为之吧!”

    话落,闵柏灏便毫不犹豫地抬脚快步走出内殿,直奔外殿走出。

    偌大的殿中,早在他踏入的那一刻起,伺候的宫人们便极有眼色地退了出去,随着他的离去,方才在殿中生出的那些争执和讥讽也随之远去。

    殿中便似是也多了几分死气沉沉。

    殿外翠儿和红莲的身影早已经消失不见,且从今日过后,这座宫殿里再也没有了那名为翠儿的小小宫婢。

    这座宫殿的主人虽是彤妃,但身为六殿下闵柏灏的命令,却也无人敢违背。

    溺毙便是溺毙,没有转圜的余地,而心思向来不在这后宫中的彤妃,自是不会为了一个可有可无的宫婢去向闵柏灏低头。

    她们之间也许是有母子情份的,只是那点浅薄的母子情份敌不过她心中的仇恨。

    从前她在东宫为婢时,对专情又俊朗的太子殿下生出了爱慕之心,但她从未妄想过有招一日会飞上枝头做凤凰。

    对于太子殿下的那份爱慕她也只是悄悄地藏在心里,她从来都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对于侧妃或是夫人的名分,她从来不敢妄想。

    只要能看到殿下,她便已经觉得分外满足。

    只是这一切都毁在了那一夜的变故上,若非当年闵晟轩从中作梗设下陷阱,她日后还会随着殿下的继位到宫里来伺候。

    也许,那时她能在后宫之中捞到一席之地也说不定。

    但这一切的美好都被闵晟轩那个奸佞小人所毁。

    她的殿下出家剃度,她再也没有了念想……

    再后来,她顶替了藩国进贡的贵女名头,不仅仅是因为她不忍一双有情人自此天涯永隔,更因为她要毁了闵晟轩巧取豪夺来的江山。

    这江山从来都不是属于闵晟轩的,而殿下又不屑这江山,那便毁了这江山,为殿下、为她死去的爱慕做陪葬又如何?

    只是可惜了,她这一生永远都无法再见殿下一面,就连死后也不能与殿下葬在一片土地下,着实可悲……

    榻上的彤妃满眼温柔地看着手中的书卷,这是从前在东宫时殿下最为喜爱的一本书,虽殿下从未说出口,但她却能看得出来。

    那整整十架子的书,唯有这一本会三五不时地出现在殿下的案头。

    不过是一本在寻常不过的游记,却承载了殿下心中的万千山水,也寄托了她心中尚未说出口的万千爱恋。

    脸上似是露出些娇羞笑意的彤妃手捧着书卷,缓缓又躺回到软榻上,心思却已经飘远。

    他说时日不多了,也许她该在有生之年前去看一看殿下才行,也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殿下是否已经变了模样。

    更不知殿下是否还记得当年东宫里,那个为他研磨添香的彤儿……

    嘴角上噙着一丝有些甜蜜又带着憧憬的笑,彤妃缓缓阖上了眼,同时手中的书卷也被贴在了身前。

    这么多年过去了,身边的一切都在不断地变化,唯有她始终没有改变,只是这书卷上再也闻不到殿下身上的半点气息。

    淅淅沥沥的雨顺着房檐屋脊穿成了连串的水幕,又打落在殿外青石铺就的院石上,伴着这雨声,彤妃渐渐入睡。

    步出外殿大门的闵柏灏似是没有看到外面已经把天地都连在一起的雨幕,脚下毫不停顿地便迈出了殿门。

    不过瞬间,强劲的雨势便把他身上的锦袍淋湿,宫婢红莲正跪在殿门口双手中捧着一把油纸伞,她虽浑身湿透,却依旧跪得挺直。

    见到红莲,闵柏灏脚步微缓,并未伸手去拿那柄油纸伞,只淡淡地看了一眼红莲。

    红莲双手高举过头,以额贴地,口中道:“殿下,翠儿已经溺毙。”

    听得这话,闵柏灏脸上似是露出了一丝浅笑,只是从他脸上不断滑落的水流让他的面目有些扭曲。

    直到闵柏灏的脚步渐渐走远,跪在地上的红莲才狠狠地打了个哆嗦,伴着哗哗的雨声,她压抑地哭了出来。

    宫门外早有马车等候,一件闵柏灏从宫门中走出,便有伶俐的小厮拿着伞和披风飞步上前。

    一脚出了宫门,闵柏灏脸上的那团和气笑容便已经收敛,满面的阴沉。

    上了马车,由小厮伺候着换了干爽的衣衫,又喝了一碗驱寒的姜茶,马车才缓缓驶离宫门外。

    听着窗外的雨声,闵柏灏蓦地大笑出声。

第一千三百三十四章 都是疯子

    马车里的笑声被掩映在雨声中,并听不真切,听上去远不及马蹄踏过石板路的声响清楚。

    大笑的闵柏灏眼角渐渐沁出了泪,脸上也铺上了泪痕,但他口中的笑声却是不止。

    随着他脸上的眼泪越来越多,嘴里沁了咸涩的泪水时,他的笑声戛然而止。

    取而代之的却是满面的冷淡,只那一双眼中满是阴鸷,那一双蕴藏了太多情绪的眼中看不出半点的情绪,却又似是积聚了滔天的恨和怒。

    都是疯子,他和她都是疯子。

    她不是一个好母亲,他也不是一个好儿子。

    他们都是这个世上悲情的产物。她因爱生恨,而他这个意外,则是她手中的复仇工具。

    她一直都是美好的,她的手上从未沾染过半滴鲜血,而他,却早已经是鲜血浸了满身。

    他们都是悲哀的,也都是有病的。

    自从他记事起,她便会一遍遍地在他耳边念叨,他的生父是一个极为出色的男人。

    那个男人是文韬武略却心无天下的前太子,而并非是轩帝。

    那时的他信以为真,且对轩帝充满了仇恨,但他同时也是自卑的。

    他以为他是乱伦之下生出的孽种,所以才会生来便比旁人多了一根手指,所以才会一出生便沾了满身的杀戮。

    他这一声命定的轨迹,也许便是该充斥着血腥和杀戮的,毕竟因他的出生而让多人丧命。

    他一直记得初次听闻这样的事情后,幼时的他整夜整夜梦魇,被噩梦一直侵蚀着。

    直到后来他第一次杀人,那些噩梦和梦魇便再也不会来找他,而他对待生命也远没有了最初的敬畏。

    甚至他觉得杀死一个人和踩死一只蚂蚁没什么区别,不过是废些时力罢了!

    鲜血溅在脸上的感觉他早已经记不清,但他却始终记得人和蝼蚁没什么区别,不过都是可以任由随意拿捏的棋子罢了!

    如今他手上欠下的人命债究竟有多少,他早已经记不清了。

    他唯记得,若是他这一生注定要下地狱,那么他便会带上所有人一起沉沦……

    幼年时蒙陛他心的谎言早已经被拆穿,但根深蒂固植于心的仇恨、自卑和那份寄情于错的孺慕早已经让他彻底变得疯狂。

    轩帝是他的生父,这一点早已经是毋庸置疑,但在他心里,却始终记得轩帝是让他失去父亲、父母别离的仇人。

    无尘是他的伯父,但她错误的引导,懵懂时的冲动和那份父子天性的孺慕,早已经让他把无尘当作生父。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记得偷偷跑到石溪寺时,那个高大且面目和善的大和尚,拿给他果腹的豆沙包,他一直记得那宽厚手掌上的温度……

    归根溯源,造成今时今日这一切的并非是他,也并非是她,更不是已经执掌天下的轩帝。

    而是惑动人心的权势,更是已经扭曲的人性。

    窗外的风雨吹开了轩窗上的窗幔,冰冷的雨点打落在脸上时,面目始终阴沉的闵柏灏突然笑了。

    抬手擦掉脸上的雨珠,他蓦地想起第一次杀人时,溅在脸上的鲜血带着滚烫的温度,但不过几息的功夫,便已经彻底变凉。

    第一次因为什么杀人他早已经不记得了,也许是那宫婢动了春心仗着有几分姿色想要爬床,也许不过是因为动了他的东西,总之是被他一刀毙命。

    可这么多年来,无论男女,他都没有近过身,这全然是拜他的好母妃所赐,男女之间的关系在他看来是肮脏的。

    伴着风雨声,马车外响起小厮的说话声,“殿下,风雨大,车里给您备了厚些的披风,您裹紧些,别染了风寒。”

    “嗯。”

    闵柏灏低低的应了一声,旋即拿起斗柜前整齐叠放的披风裹在身上。

    推开身前的矮几,裹着披风的闵柏灏蜷缩地躺在铺了厚羊毛毯的车厢里。

    到处都充斥着冰冷,唯有胸膛里跳动的那颗心是滚烫的,这点温暖,便足以让他感觉到自己不再是一个没有感情、没有血肉的行尸走肉。

    皇城金陵里一片阴雨连绵,天与地之间被巨大的雨幕连成一片,已经早分不出你我。

    那些飞檐屋角都被掩映在这漫天的雨幕之中,而千里之外的瑜城却是一片天光大好。

    恢复了往日有序的商铺门前人头攒动,街上的行人们往来不绝,拉着货物的车马进城或是出城都与往日无异。

    城外大片大片的农田里到处可见忙碌的身影,田间地头又可见孩童玩闹嬉笑的身影,今时的瑜城已经与月前的惨淡截然呈现两种景象。

    在瑜城王当朝三皇子瑾瑜王爷闵柏衍的治理下,瑜城可以说是整个大耀灾后恢复最快的一座城。

    就连城里主街上那些因民乱引起火灾而被烧毁的商铺,也已经开始重建。

    这些重建的银两不是出自受灾的各家商铺,也并非是出自囊中羞涩的瑾瑜王府,而是瑜城内各个商铺的众筹。

    木工、泥瓦匠们顶着烈日忙碌得热火朝天,间或响起得谈笑生充斥在这片仍就能看出些被火烧过的痕迹上。

    但每个人脸上的笑却好似空中灿日般明艳。

    似是瑜城的每一个人都喜笑欢颜,但这其中却并不包括蒙老头蒙靖石。

    因闵柏衍的一意孤行,本已经打算离开的蒙老头却不得不多逗留几日。

    因此而启程延缓的并不只是蒙老头和晏梓河师徒二人,更有本打算结伴而行的梁景贤和梁小冰祖孙二人。

    少年不知愁为何,小冰在林府上已经和林府上几个年岁相仿的孩童十分融洽,正在树下逗弄蛐蛐,而嗜书为痴的晏梓河则是长在了林府上的那座书阁里。

    树下对弈的蒙老头和梁景贤却是久久不语。

    策马进城的冷珏在踏入瑜城城门的那一刻起,一颗跳跃激动的心便越发变得沉稳起来,冷肃的脸上便是笑容。

    看着陌生的街景、陌生的面孔,冷珏却觉得分外熟悉且亲切。

    这里有她失散多年的渝儿。

    一位热情的小二见骑在马上的冷珏行步缓慢,便上前招呼着。

    “客观,打尖还是住店?咱家店里今日可是新上了不少的山珍,若是不喜山珍,咱们瑜城啊,还有海味儿。”

    冷珏稍稍迟疑了下,便翻身下马,随后把手中的缰绳递给小二,抬脚迈进了食肆。

    她已经到了瑜城,这一回自是不怕会与渝儿擦肩而过。

第一千三百三十五章 患得患失

    店伙计是个机灵的,同时也是个伶牙俐齿的,见霜痕站在门口似有迟疑,便飞快地介绍起来。

    “客观您是坐大堂还是去楼上雅间?”

    “这大堂里人多热闹,小的看您孤身一人,若是坐在大堂里又可听闻这往来客商们口中讲的奇闻轶事;若是客观您喜静,可坐楼上雅室,临窗观景,又自有一番乐趣。”

    仅仅只是迟疑了一瞬,冷珏便选择了坐在楼下大堂里。

    略一颔首,冷珏便朝着那处临街的空桌走了过去。“大堂就好,劳烦小二哥。”

    若是换作从前,素来喜静的她自是会把楼上雅室作为不二选择,只是如今她的心境与以往大不相同,对于有些吵闹的食肆大堂,心中也没有了那份淡淡的厌恶。

    而今,她的儿子就身在这座城中,甚至也许这些食客们当中,就有被渝儿诊治过的人……毕竟她的渝儿跟在当年整个御医院中最为出色的医者身边。

    眼见着冷珏坐在临窗的座位上,小二在心里悄悄舒了口气,忙去柜台前提了一壶凉茶走了过去。

    看这位客人眉眼冷肃,原本他还以为是位不好相与的客人,看来有时候眼见也并不一定为真。

    “客观您看吃点什么?”

    斟了一盏凉茶放到冷珏面前,店伙计脸上的笑容不减。

    “只挑两样清淡些的菜即可,上一壶好酒。”

    冷珏收回落在窗外街头的目光,淡淡地看了一眼店伙计。

    “好嘞,客观您稍等。”店伙计从善如流地应了一声,随后一甩肩头搭着的白布巾,转头就往后厨走了过去。

    轻轻啜饮了一口盏中凉茶,冷珏脸上的笑容不减,却也是舒了一口气。

    她与闵晟元最大的不同,也许就在于,她的心里没有这包容着万千山水的天下,更没有这行走于街头酒肆间形形色色的人。

    从前她的心里装着的只有身边挚爱的亲人,如今,便是唯有她的亲生骨肉。

    面对亲生骨肉的丝毫线索,她做不到无动于衷。

    “咱们瑜城有瑾瑜王殿下坐镇,可谓是咱们百姓的福啊!你们守在瑜城不知道外面的情况,这些受灾严重的州府各地,如今还都是一片混乱,也就是咱们瑜城。”

    说话的人言语中带了几分唏嘘,且面上也是颇有感慨,“早早的治理了水患不说,就连因水患带来的疫症都已经得到了控制和解决,你们是没见到外面那些一车一车拉出去被焚烧的疫症患者。”

    “什么?被拉出去焚烧?”有人惊诧又似是有些不敢置信。

    “这没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以前发生疫情时,那些染了疫症或是因此而死的人,也都是会被拉到荒野外挖一个大坑焚烧再掩埋。”

    “这为的自是不让疫症再传播,让更多的因因此而丧命,咱们瑜城呐也焚烧过疫症患者的尸体,只不过相比较而言,算是相对来说最少的。”

    “这都要得益于林家林老太爷和那两位远道而来的医者。”

    “老哥您这话说得对极,前些日子那两位医者整日在城外营地里忙碌,就连他们身边的两个孩子也都是出了不少的力。”

    “呵呵,这样的医者可是不多见了,以身犯险不说,就连身边的孙子孙女也都跟着来咱们这虎狼之地……”

    “这份恩情咱们都要记在瑾瑜王殿下头上才行,没有殿下一心为咱们百姓,也就没有咱们在这饮酒畅谈的今日。”

    “您这话说的在理,你没看前些日子被烧毁的那些商铺都已经开始重建了吗?咱们瑜城现在是上下一条心,想要恢复从前的富庶安稳,也不过是指日可待。”

    “瑜城能有瑾瑜王殿下,是咱们百姓的福啊,大耀能有瑾瑜王殿下,更是大耀的福分!”

    “哈哈,那咱们就为自己都是惜福之人喝一杯如何?”

    ……

    相隔不远那一桌食客们再说什么,冷珏已经听不到,满心的心思都被那句“孙子孙女”所吸引。

    定是她的渝儿没错了!

    尚且能入口的茶喝在嘴里也没了滋味儿,好在这会儿店伙计已经拿了一壶酒放到了桌前。

    手那酒壶就要喝的时候,冷珏的手稍稍迟疑了下,旋即又把酒壶放回了桌上。

    她已经数年未曾见过渝儿,如今渝儿长成什么模样她并不知晓,渝儿的脾气秉性如何她更是半点不知。

    她嗜酒,也不知渝儿会不会厌烦……

    因为深爱而心中起了迟疑,且又是在亲耳听到旁人谈及起失散多年的幼子,冷珏一颗迫不及待想要见到幼子的心,头一回生出了迟疑。

    她若是贸然前去,渝儿定会心生防备。

    本在踏入瑜城的那一刻起,冷珏便已经打定主意要认回自己的亲子,但这一回,她却是冷静了下来。

    让她这般患得患失的是失散多年的亲子,她想要靠近,却又怕太过突兀而有违初衷。

    手覆上酒壶,冷珏面露一丝苦涩的笑容,一口辛辣的酒已经入喉。

    林府中藏书阁前冠如华盖树下对弈的二人,许久才会走上一步棋,可见下棋的二人心思走不在面前的这盘棋上。

    眉头微拧的梁景贤走了一步棋后,这才忖度着开口。

    “靖石兄,您是担心殿下这回潜回金陵是为了调查小晏的事吗?”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我现在啊,就是病急乱投医,也是有点怕什么来什么。”

    蒙老头面露苦笑,“殿下那日央我给他做了一张假面,只说是想要回去见恒毅小子一面,但我总担心他是回去调查小晏的身份。”

    “相安无事了这么多年,不知为何,最近总会有些心中发慌,像是有什么事情已经超出了掌控之中,再朝着一个不好的方向在发展。”

    静静落下一子后,蒙老头又叹息一声,“也不知是不是那日殿下的试探让我心生怀疑才会如此。我只是不愿小晏再被卷进这场漩涡中。”

    “要是他的身份一旦暴露,难保不会有人因此而大做文章,且已经过去多年的那些过去也会被人重新提起。”

    “到了那时,一场腥风血雨怕是难免啊!”

    听罢蒙老头的话,梁景贤却是微怔,须臾后才似有无奈叹道:“可真是多事之秋啊!”

第一千三百三十六章 时日无多

    虽是烈日当头,但道路两旁的景象却已经现出了几分秋日的萧索。

    曾在春夏里绿意盎然的水田里,如今只剩下短短的一截谷茬裸露在外,那些繁茂的荒草,如今也已经败落,只剩下满地的枯黄。

    沿途的一切,似是都在日益渐冷的秋风里染上了一层萧索的模样,然而山间的树木却在这个时节里大放异彩。

    春夏日中由鹅黄渐变到青翠的树叶,在秋风的吹佛下,已经换上了一层五彩斑斓的外衣,更有红艳艳的野果挂在枝头。

    五颜六色的树叶更是为这现出几分荒凉的山间增添了一份色彩和生气。

    辘辘的车轮碾过沙土路,溅起一小片的灰尘,看着轩窗外渐渐倒退的景象,闫卿之心中一片荒凉,更甚至是带了几分视死如归。

    如今早已经过了孤墨城的地界,并且似是踏出孤墨城地界的那一刻起,闫卿之便感觉自己仿佛已经死了。

    活着的,只是一个心怀仇恨想要复仇的厉鬼,也是一个任人拿捏的提线木偶,更是一具没有了灵魂的行尸走肉。

    时隔多年,回到阔别已久的故乡,闫卿之心中清楚,往昔刻骨的仇恨早已经随着当年那些人的身死而远去。

    如今他的心里,羞恼之余,更多的却是有些不舍。

    他恼恨当年他的狼狈和不堪,被许多人都看在眼里,也记在心里。

    他怕,怕会有人认出他来,更怕那些腌臜不堪的过去会被人重新提起。

    人模狗样,说的也许便是他这一种人。

    为了活命,有着不堪的过往,幻想着所有人都能对此彻底遗忘,也许这不过是掩耳盗铃罢了。

    这才是他不敢在孤墨城逗留的缘由。

    近乡情怯这种情绪,在他对这座城怀恨在心时便已经不复存在。

    他想死,不过是想以罪人之身同家人远远地团聚罢了!

    接连吃了几日加了药丸的汤食,闫卿之已经不再像前几日那般咳个不停,只是面色却是越发显露出几分病态来。

    马车中已经燃起了炭盆,身上穿着狐皮大氅的闫卿之静静地靠在轩窗旁看着窗外缓缓掠过的景象。

    他的心是空洞的。

    “公子,大约午时便可抵达霍都城,昨夜属下接到来信,司徒雷会在前面的镇子派人接应。”

    静静地听着车外护卫的话语,许久未应声的闫卿之最终淡淡地应了一声。

    霍都城便是云帆国的都城,他想尽了办法拖延,却想不到不过都是徒劳。

    该来的总还是会来,劫难也是在所难免。

    此时的闫卿之尚不知司徒雷狮子大开口管“十一爷”要二十万石粮食的事情,或许知道了也没用,他此行的脚步并不会因此耽搁。

    而孤墨城,也注定会成为这一场战役中的牺牲品。

    或许,远不止孤墨城这座边城……

    心中感到有些悲凉的闫卿之不由一阵气血翻涌,喉间也是奇痒难耐,忍不住轻咳出声,却有一股血腥气在嘴里蔓延。

    闫卿之有些木然的脸上现出一丝少见的惊慌,缓缓抬手擦了一下嘴角,见掌心中有丝殷红的血色时,他却是蓦地面露笑容。

    这笑容中似有些释然,又似是有些颓唐,但他唇间的那一丝血色确让闫卿之整个人看上去多了几分妖艳。

    “该来的总归是会来的,谁也躲不掉……”

    口中喃喃低语一句,闫卿之便闭上了眼睛。

    他为复仇而来,也为赎罪而来。

    孽债总归是要偿还的,毕竟天道轮回,谁人也无力扭转。

    这一丝淡淡的血腥气仅仅至于还算宽敞的马车中,并没有被车前赶车的侍卫所闻获,但闫卿之的那句低语他却是听得分明。

    侍卫并不知到闫卿之是意有所指,只以为他对今日之行心有感慨。

    过了山岗后,马车的速度不由地加快了些许,然而目光所尽之处,却已经是换上了一副银装素裹的模样。

    远远看去,道路尽头那一片银装素裹的世界好似仙境一般,带了几分飘渺和遥远,与他们身在之地仿佛是两个世界。

    看着远去的景象,侍卫微微眯起的眼中现出几分阴险来。

    眼下虽不是两个世界,但翻过了这道山岗,过了界牌,便已经是云帆国的境内。

    抬眼环顾了一眼静悄悄的四周,侍卫又恢复了之前那般冷静到有些木讷的模样。

    一场有备而来的战役在鲜有人知的背后悄悄酝酿着,而金陵里眼下有人大肆收购粮草却已经是十分惹人注意。

    今岁夏收并不可观是人尽皆知的事情,有不少的黑心商家便早早地囤了大量的米粮,只等市面上少粮时再高价卖出。

    但眼下却又不少的商户被人给盯上了。

    二十万石粮食并不是一个小数目,若是换作以往,金陵的商户们便足以凑足这二十万石粮食,只是如今却已经是今非昔比。

    更有这二十万石的粮食并非是供给军中,购粮者也并不敢大张旗鼓地在金陵里四处活动。

    是以那些曾打算发一笔国难财的黑心商家便被盯上了。

    不过闵柏灏手下的人做事还算守规矩,并没有一文不拿便搬空了那些商户们的粮仓,但也仅仅只限于市面上的价格。

    当然这其中也定然少不了威逼利诱,且他们之所以没有杀人抢粮,自是不想把事情闹大。

    说到底这金陵、这家国的帝王还是轩帝,而并非是自以为一手遮天的“十一爷”。

    对于金陵里的这股异动,段恒毅却是毫无察觉,那些被威胁的商户们虽不是守口如瓶,但也是鲜少有人出去四处宣扬。

    闵柏衍秘密回到金陵的事情知之者甚少,仅限于段恒毅和叶家父女二人。

    听罢段恒毅的话,叶洵的脸上满是震怒和不敢置信,许久后,才沉声发问,“殿下当真如此说?”

    段恒毅郑重地点一点头,眉宇间却是现出了几分凝重。

    “这事好办也难办,六殿下是十一爷的事情无凭无据,想要搬倒他并非易事。”

    叶洵眉头紧拧,眼中却是已经现出了恨意。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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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2263/ 第一时间欣赏扶摇而上婉君心最新章节! 作者:晚枫无眠所写的《扶摇而上婉君心》为转载作品,扶摇而上婉君心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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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摇而上婉君心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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