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九十二章 收效甚微
前来奉承顾言的官员听得这话后笑着附和了几句,周遭围着的人有几分也纷纷上前奉承了起来,一时间,德武门前的气氛倒是不如先前那般凝滞且沉闷。
听着周遭同僚们的奉承话儿,顾言脸上的神色也越发地带着得意。
对此,段恒毅脸上的神色可以说是十分淡然,他的这份淡然看在旁人眼里,便是宠辱不惊的从容,不禁更让人刮目相看。
段恒毅表面上看上去云淡风轻,实则心里对这些奉承已经有些不耐烦。
至少在他看来围观李独受鞭刑,实在是有些浪费时间。
轩帝此举也不知是不是受了马御史的影响……
心中暗自嘀咕了一句后,有些百无聊赖的段恒毅不禁把目光漫无目的地看向各处。
自他入朝为官以来,要说看到这些官员的机会,还是头一回。
以往不上朝,他见得最多的便是大理寺的一营官员,至于各部的官员,也只是在除夕夜轩帝夜宴百官时见过一回。
那一回能进宫赴宴的都是正五品以上且又身在金陵的官员、才能携家眷前去赴宴,而今日,却是大大小小官员来了足有数百人之多。
整个肃穆的德武门前喧闹的好似和菜场一般,这让段恒毅心中越发地有些不耐烦。
有这浪费时间的功夫,远不如他前去叶府与婉儿在一起闲谈或是静坐。
而轩帝让百官围观从而起到一个惊醒的作用,至少在他看来纯属是无用功。
有句老话儿讲得好,狗改不了吃屎。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朝中贪财好色着不知几凡,仅凭落在李独身上这一百鞭笞便能改变吗?
倘若真是轩帝的意思,那么他的心中所想,也未免有些太过天真了。
这个主意十有八九还是马御史想出来的,毕竟众所周知马御史一直致力于抓住每一个朝臣身上的把柄,好以此来改正这个官员们的恶习。
但效果……也属实不大。
毕竟不是谁人都像李独这般倒霉的,与人幽会却是直接撞在了马御史的枪口上。
啧啧,也只能说李独是时运不济喽!
看着被五花大绑的李独,段恒毅轻蔑地撇撇嘴转开了视线。
这样的人,实在是有碍观瞻。
段恒毅在四处扫量着,而人群中却也有人在暗中窥探着他的一举一动。
叶洵虽是已经知道了“顾清临”的真实身份,然而在这样的场合下,他对段恒毅仍旧是不假辞色,甚至在下属谈及这位年轻的“小顾大人”时,还会颇为不屑地轻嗤一声。
兵部一众官员当中倒是没人谈及李独,毕竟也要顾及一些侍郎赵赫赵大人的脸面不是?
是以,几度被人提起称赞的“小顾大人”就成了众人口中谈及的对象。
赵侍郎立在人群中虎着个脸,倒也绝了不少人想要上前探探口风的心思。
昨日他虽已经听闻这样的丑闻,却还存了一两分侥幸的心里,只以为是面貌相似之人,直到他和夫人被请到李府见过女儿后,才知此事为真。
李独尚且如此辜负他的爱女,对李独他已经倍感愤怒,然而最为让他气氛的却是李独的母亲!
若不是女儿亲口对他说,他始终无法相信,在他看来是良配的女婿,实则早就已经心有异动。
而他一直捧在手心里的明珠,却也一直被那个老婆子欺压。
对李独新村愤怒,更多的,他却是怨恨自己。
毕竟这个火坑,是他亲手推女儿进去的。
倘若当初他没有贪图李独入了翰林的虚名,又早早地看穿他的狼子野心,也就不会有今日的遭遇。
只是事情已经发生,说后悔已经太迟了。
除了女儿,他对感到有些愧对的便是上封叶大人。
想前些日子,大人还话里话外地问询过女儿在夫家过得如何,那时他虽心感意外,却并没有往旁处想,甚至在过后两日大人闻讯李独为人时,他还信誓旦旦地保证此人赤子丹心……
想想那日自己斩钉截铁的话,赵赫就恨不能扇自己一耳光!
他糊涂,没有早早地识破李独的真面目,诗妍却是更糊涂,还助纣为虐私下里前去叶府为其打探消息,至此伤了婉丫头的心。
这情份伤了,自是不如从前。
所以,婉丫头才会与顾家小子设计了李独。
这一点或许旁人看不清楚,他却是心知肚明。
心中清明的赵赫虽因周遭的议论声而有些面色涨红,但却对叶婉茹甚至是“顾清临”,半点的埋怨都没有。
甚至他还有些感激“顾清临”借马御史之手揭发了李独这个狼心狗肺之辈。
他虽不是家财万贯,但养一个女儿,还是养得起的。
他已经下定了决心让女儿和离,哪怕他将成为朝中子女第一个和离的官员,也是不怕被同僚耻笑的。
行刑官拎着油光发亮的皮鞭在众人的瞩目下缓缓走来,被五花大绑押着跪在那里一直没动的李独听见着脚步声后,才缓缓地抬眼看了一眼。
李独舔了舔有些干瘪起皮的嘴唇,眼中闪过一丝畏惧。
陛下虽是饶他一命,但这一百鞭子下去,只怕他也去了大半条命,又是在百官面前,也算是丢尽了脸。
“呵呵……”李独有些嘶哑地轻笑一声,复又闭上了眼睛。
那些嘲笑他的嘴脸他都已经镌刻在心,若是有朝一日能让他得势,这些债他自是要一一讨还。
正午时的阳光格外的刺眼,却也格外地炙热,皮鞭落下时,那些嘈杂的议论声渐渐消失。
整个德武门前只听闻一声声沉闷的鞭声落下。
众人脸上的嬉笑神色也渐渐消失在李独已经绽开的皮肉上,一直静静立在一旁的马御史见此,眼中闪过满意的神色。
杀鸡儆猴、杀一儆百,从来都不会是空口无凭的。
他就不信日后朝中还会有人敢顶风作案!
他这回也总算是还了翰林院一片清净,看他翰林院日后还能否有人阻止他前去借书!
马御史心中有些感到高兴,面上却是半分不显,落在李独身上的那些鞭子,他只会感到痛快。
对于春杏儿的处罚,已经早早地送到了瑞王府郑荷华那里。
春杏儿的必死无疑,已经了解了前因后果的郑荷华无力扭转,然而让她更为不安的却是郑风华的反应。
春杏儿是她身边伺候的人,发生了这样的事情,郑风华被叫进宫里训斥了一顿,但她回府后却是一改常态,并没有上门来说教郑荷华。
心中惴惴地郑荷华不由地,便想着早些弄死郑风华才能安心。
第一千二百九十三章 长江后浪
郑荷华蹙着眉叹息了一声。
昨日知晓郑风华被叫进宫里后,她就一直心中惴惴不安,且她也想好了倘若郑风华胆敢来教训她,她便反咬一口说是郑风华没安好心在先。
可谁知,郑风华回府后也仅仅只是让人知会了她一声,朝中对于春杏儿的处罚,旁的话是半点都没有,反倒是郑风华关紧了院门一门心思礼佛祈祷。
这并不像郑风华的性格,进了宫挨了训斥,她该找上门来才是……现在郑风华毫无动作,也更没有了让她下手的机会。
昨夜里她近乎没睡上一个囫囵觉,没到半梦半醒时,她便会从噩梦中惊醒。
梦里的场景总是会回到她生产的那一日,素未谋面的孩子被包裹在襁褓里,而抱着他的人却是她的好姐姐郑风华。
她一次次眼睁睁看着郑风华高高举起襁褓,用力地掼在地上……直到那襁褓中再无半点声息……
这样的梦境对于她来说,不仅仅是噩梦,更让她心中含有隐隐的期待。
她期待着每次的入梦后襁褓中的婴孩都能在她的怀里,那样她也就能看一看自己十月怀胎又走了一遭鬼门关才生下来的孩子,她也就能借此扭转他的命运……
只是,可恨的是,每一次惊醒后又入梦,她看到的都是郑风华一脸笑意地看着自己,而后就在自己的注视下,把襁褓高高举起又摔下。
她在梦里一次次地感受着撕心裂肺的感觉,一次次地感受着绝望,也一次次地感受着一次比一次强烈的恨意。
她恨郑风华,她恨闵柏涵,她恨她自己。
抬手按了按红肿的眼眶,郑荷华掩去了脸上的泪。
眼泪是最无用的东西,除了能尝到满嘴的苦涩以外,她感受到的只有恨和绝望。
眼下她更不知郑风华存了什么样的心思,但除去郑风华却已经是迫在眉睫。
郑风华一日不死,她就一日不能安心。
眼下春杏儿又除了这样的事,更让她有些感到焦头烂额,这偌大的院里,莫说没有个能商量的人,就是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
那几个婢子,便不提也罢,没有一个像春杏儿那般贴心。
想到春杏儿的遭遇,她又不由地感叹一声,这世间的女子大都是苦命人,能顺心顺遂的没有几人。
此时的春杏儿已经被关押在刑部大牢里,她的身上毕竟有人命案子在,死刑是免不了了,且应了她的要求,在秋后处死。
今日便是李独的受刑日,对此春杏儿的心中已经没有了半点的波澜。
那些纠缠不清的情愫,就在昨日里已经消失殆尽。
她一直以为,屠灭她张家满门的仇人依旧在哪逍遥快活着,却不想那些恶人早就已经尝到了恶果!
善恶终有报,如今便是她的报应来了。
而李独的报应还远远没有结束。
最开始,若不是李独欺她、骗她,说等有朝一日高中入金陵为官,定会还她一个公道,她又怎么了才出了龙潭又入了虎穴?
那几年李独的娘私下里没少欺辱她,她忍气吞声,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让冤案重见天日……再后来,她便对李独动了情……
直到日前的偶遇,李独也是用了这个借口欺骗她,她才又委身于他,明明……明明她想要的只是一个清白的名分,哪怕只是妾!
“杏儿,我前几日与同僚饮酒小叙时听闻有了那县令的消息,你再等我几日,待我查清定要去衙门击鼓鸣冤,还你一个公道……”
那一回,李独一见她只寒暄了几句便急色地想要求欢……她推据下,李独便说了这样的话。
后来她便……不是她不要脸面不顾羞耻,而是那一份情愫和一心想要报仇的念头,让她……
现在想来,李独的那些情话中又有几分真呢?不过是骗她罢了!
就像那些歹人早就遭到了报应一事,李独从来都没有提到过半个字。
这也让她这么多年来,人不人鬼不鬼地活着,连最后的一分体面都没有保住,她又如何能不恨!
她有今日虽不是李独造成,但李独却是她最恨的人,毕竟她曾倾心交付。
昏暗的牢房里角落中能看到鬼鬼祟祟的老鼠在有些发潮的干草下穿来穿去,隔壁牢房中那囚犯蓬头垢面看不出本来的面目,相隔甚远,却也能闻见一股馊臭味儿……
她这一生,生来便是在蜜罐里长大,却终是落得这样的下场。
而今,她只盼老天开眼,莫要再让那些歹人长活!
而她,春芳也终能落得秋实。
一百鞭刑不过打了一半时,李独便已经是浑身鲜血淋漓,变得血肉模糊起来,围观李独受刑的百官们神色也变得有几分凝重起来。
不得不说,这等血淋淋的场面,对人还是有一定震慑效果的。
从第一鞭子落下时,李独便始终未曾吭声,更让那些盼着他哀嚎的人有几分失望,看热闹嘛,自然是越热闹越好。
“虽然其人品行不如何,但如此也能敬他是条汉子了!”
“我听说,昨日李独一个人把罪名都扛了下来,今日才没有那小女子受罚。”
“刘大人的消息可算不上灵通啊,我怎么听说那小女子身上背了命案,已经定在秋后问斩,而今正被关在刑部大牢里。”
“这通红一片,回去后怕是要喝些酒压压惊了……”
“那不知下官能否与杜大人同行?您还别说,看完这个,回去后怕是要做噩梦了。”
“呵呵,咱们这位陛下啊,心思还真是越来越难测了!”
“这一年里,让百官观瞻的事情是接二连三,可见陛下对我等当是心存不满的吧?”
“哈哈,江大人该慎言才是。”
“这朝中百官呐,怕是最能忖度陛下心思的便是顾大人的二子清临了。”
“咱们平日里想见陛下一面都难,可那位小顾大人却是御书房的常客,可见陛下对其极为看重。我等老臣自是该给年轻人让位才行。”
……
立在人群中的段恒毅听着不远处的说话声,轻扯了扯嘴角,面上似有讥讽,脚下一转,却是穿过人群离开。
第一千二百九十四章 牛郎织女
上百位官员簇拥着的广场上显得有几分拥堵,然段恒毅的悄悄离开并没有太过惹人注意,即使有人看到了,便也权当故作不知。
有了变化的不仅仅只是金陵,朝堂上更是瞬息万变,更是后浪推前浪。
旁人不敢说,但这位年纪轻轻的“小顾大人”可见却是前途无量。
段恒毅的离开,并没有引起太大的骚动,只先前谈及过他的几人低语了几句。
对于段恒毅的离开,顾言虽心中稍有不满,但今日听了那么多的奉承话,已经足够去平复他心中的不满。
况且,这点颜面他还是乐意给这个小子留的。
清临小子虽有些叛逆不服管教,但总归是无大错,况且又有陛下对他另眼相看,他自是不好过多为难。
从前是他错拿鱼目当了珍珠,这才对这个二子多有亏欠,如今,想要弥补总算是为时不晚。
但让他稍有不痛快的是,今日百官来此观瞻前翰林院编修受刑,李宏源那个老不死的却是告病没来。
二殿下被囚禁在府没有陛下的特赦,自是不能前来,偏偏李宏源也称病未曾前来,否则今日他还能多看一出好戏。
他倒是真想看看走投无路的李独,能否求助于二殿下一脉!
不能把李独是二殿下的人一事爆出来,多少让他心中有些不平,不过想以二殿下的为人,若是真挑明了,也只会是一推六二五。
翰林院这块清贵之地,他倒是要看看究竟能清净到几时!
立在人前的顾言捋了捋胡须,眼睛虽是看着李独半死不活地在那受刑,思绪却已经飘到了极远的地方。
立在人群中的叶洵自是留意到了段恒毅的离去,且他也特地留意了一下段恒毅离开的方向。
见段恒毅穿出人群晃着脚步向外面离开时,他拧了拧眉。
这个臭小子,自从挑明了身份以后,往来府上就跟回自己家一样随便,毫无规矩可言!
别以为天天翻墙他一点不知情,要不是他早就交代了护院,任这个臭小子手上功夫不容小觑,也早就被射杀下来,真当他府上的大门成了摆设不成?
臭小子与女儿往来,他倒是不甚在意的,只是总归要收敛几分注意名声不是?
前些日子,他心里对这小子倒是怜惜多些,毕竟大将军倒了整个担子就落在了他的肩上。现在嘛,却是多了几分嫌弃。
叶洵抚了抚下颌上的胡须,对于顾言也有了几分不满,要不是他和顾言不睦已久,让这两个孩子早日成亲也并无不可。
否则像牛郎和织女一样,他看了也是平添烦忧。
只是他们府上若是当真与顾府结了亲,这个朝堂上的局势只怕更会混乱不堪。
如此,也只能委屈他的女儿了。
叶洵眯着眼睛看着站在前方一脸得意的顾言,微微撇嘴后便转开了视线。
“八十三……”监官口中朗声报数。
趴在凳子上的李独四肢瘫软,像是早就没了气息一般,而行刑之人却是每抽打五鞭便会俯身上前探李独的鼻息。
许是他自幼便吃尽了苦头,如今这些鞭子下去,李独也紧紧是失去了知觉感觉不到疼痛,到是一直没有按他期望的那般昏死过去。
但现在的他却是觉得生不如死。
皮开肉绽的滋味儿,他也切切实实地尝了一回。
“你倒是会躲清闲,这会儿怕是还没完事吧?”
看着悠闲坐在墙头上的人,叶婉茹又低头仔细地看了一眼手中的书页,这才缓缓合上手中的书籍,口中打趣一声。
之所以会这般肯定,了解他的性格只是其一,这其二嘛,自然是她早就交代了怀瑾,要是父亲回来了,怀瑾自会给她消息。
可见这会儿鞭刑是还没有结束的,那么恒毅也自是偷偷溜了出来。
假借顾清临的身份后,她发现恒毅还真是越发地不受拘束。
“当然没完,我走那会儿刚打了一半,李独就已经皮开肉绽了,完全没眼看,况且我也不想看别的男人屁股,实在是太恶心!”
坐在墙上的段恒毅拧着眉一脸的嫌弃。
“噗——”
听着段恒毅的描绘,叶婉茹一时忍不住笑出声来,后又觉得有些微尴尬,便嗔道:“就你事多,那么多官员还不是在那受着,你中途逃跑,要是让陛下知道了,怕是还要叫你进宫训斥一番。”
“那怕什么?就算他知道了叫我进宫,我也这么回他。”
段恒毅撇撇嘴,满脸的不在乎,呼地一声从墙头上落了下来,“你也不想想,那些朝臣大都过了而立之年,别说成了家的,没成家的那也是见多识广。”
“我一个毛头小子看这个实在是不合适,更何况就李独那样的人,多看一眼去我都恨不得上去踹他几脚。”
“我不在时好事,否则李独有幸留一条在,要是在死在我手里可不是太冤枉了?”
“狡辩!”叶婉茹低啐了一声,脸上却是藏不住的笑。
听段恒毅如此说,她就知道恒毅哥哥心里当真是有了计较的,否则因这事被轩帝叫进宫里训斥一顿,实在是有些得不偿失。
与轩帝接触的机会越多,恒毅的危险也就多了、一分。
就连神仙还有打盹儿的时候呢,别说是肉眼凡胎的人了,她真怕哪一日恒毅不小心露出破绽,进了宫便再也回不来。
“我虽是饶了李独一命,但二殿下去未必有我这般宽宏大量。”段恒毅口中轻嗤一声。
“难不成他还要杀了他不成?”叶婉茹有些诧异。
“若是李独安分守己乖乖地滚出金陵倒也罢了,就怕他祸心不死,那么二殿下怕是就留不得他了。”
“今日观刑,我见李独一声不吭,到也不像是个软骨头的人,这样的人除非死了,否则怕是难以安分下来。”
段恒毅脸上现出些算计的诡笑。
“你还想算计他一回不成?这回李独怕是会把你给记恨上了。”
叶婉茹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许。
“只怕最恨我的还是二殿下,不过这事做得隐蔽,莫说没有留下把柄,就算有也只是猜测罢了。”
段恒毅勾起嘴角轻笑一声。
第一千二百九十五章 心如磐石
段恒毅的神色轻松,似是并没有放在心上一样。
然而他的这话,却是给叶婉茹提了个醒儿。
“恒毅哥哥,你也莫要大意吧!你先前不是说那位幕后的十一爷有可能已经猜到了你的身份?呐李独这件事只怕他也会猜到是你所为。”
“即使他没有证据,但若是他把似真似假的消息放出去,那么无论是李独还是二殿下,都会把你视作仇人。”
叶婉茹话语微顿,神色间已经带上了几分郑重,“那么很有可能瑞王也会心中对你起了疑心,这样一来,你在瑞王身边,便也多了几分危险。”
“你以身涉险,本就存在着诸多变数,该更加谨慎才行。”
那样的事情她经受不起再一次。
见叶婉茹如此郑重其事,段恒毅脸上嬉笑的神色淡了下去,变得也有几分凝重起来。
缓缓执起叶婉茹的手握在掌心中,段恒毅郑重地答应道:“婉儿放心,我定会多加小心的,一发现有危险,我就会立刻从瑞王身边撤出。”
感受着手上传来的温度,叶婉茹的心奇异地变得异常平静起来,虽然她知道像恒毅所说的“一经发现有危险,便会立刻撤出”有多艰难,但既然恒毅哥哥已经答应了她,她就相信恒毅哥哥一定能做到。
“好。”
心内藏了千言万语的叮咛,说出口的,却只是一个简单的字。
心有感叹的段恒毅对着叶婉茹眨眨眼,拇指轻轻地在叶婉茹手背上摩挲着,像是在安抚她那颗提心吊胆的心一般。
不远处的虹玉和碧玺二人正面向他们站在那里,段恒毅倒是老老实实地没有把叶婉茹揽在怀里。
过了须臾后,段恒毅察觉到手心里的那只手有些不安分地挠了几下掌心,他微微抿嘴轻笑,这才又开口道:
“郑荷华身边的婢女春杏儿,原是为丰县人士,本名为张春芳,其命运多舛才改了名,本不是完璧之身,给了人牙子不少的好处,这才能进得瑞王府上为婢。”
“要是没有重遇李独,张春芳大可到了年岁出府或是在郑荷华身边一直伺候着,等将来赔给府上有脸的管事,倒也不失时来运转。”
段恒毅未说完的话,却是由叶婉茹续接上。
“只是可惜了,她又遇到了包藏祸心的李独,而李独由恰恰是为二殿下的人,由此,也算是我们把她拖下了水。”
“这事没什么可内疚,张春芳早年被有养**嗜好的老乡绅买进府里,后来她杀了老乡绅才逃出魔窟。但当时督办此案的大人心生怜悯,放了她一条生路。”
“老乡绅虽面目可憎,但她毕竟是害了几条人命,如今她也算是罪有应得罢了。”
这并非是段恒毅冷血无情,而是他的心中所想与马御史相同。
无规矩不成方圆,律法的存在便是为了让人遵守,若是人人都因心生怜悯而逍遥法外,那么这世道将又会乱成什么模样?
以暴制暴的结果有将会如何?
叶婉茹倒是第一回听段恒毅提起春杏儿的身世,听完后,不禁便也心生唏嘘。
“想不到她倒是个苦命人,不过好在恶有恶报,当年害她家破人亡的歹徒早就已经下了地狱,如此,她的心事便也已经了结。”
段恒毅口中轻笑一声,却是紧了紧手,把叶婉茹想要抽回的手攥得更紧了些许。
“说起来张春芳,她倒是与宋大人是旧相识。当年督办乡绅被杀一案的官员便是这位宋大人,如今宋大人调任金陵,接手的案子中最为轰动的便要属李独淫乱一案。”
“却想不到当年被她放过一马的张氏春芳也被牵扯其中,宋大人的心情也已经可想而知。”
叶婉茹有些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宋大人与春、张春芳是旧相识一事,她倒是头一回听说,真是想不到这世间的因缘际会如此奇妙。
感到奇妙之余,她的心中也有愧疚升起。
他们设计引李独和张春芳去马御史长留的酒馆,为的仅仅是清除李独,从而剪除二殿下的党羽,至于春杏儿被牵扯进来,也是别无他法。
本以为张春芳虽然被牵扯进来,但无论如何,总归是能留得一条命在,她心里虽对不知自爱的张春芳有几分轻视,却并没有想要了她的命。
但此事已经被当年督办乡绅被杀一案的宋大人告诉了马御史,那么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的马御史,又怎么会高抬贵手放了张春芳一条生路呢?
更何况,杀人偿命本就是天经地义,老乡绅虽罪该万死,可张春芳毕竟伤了乡绅府上几条人命。
人命官司,她能活命至今,全都仰仗于宋大人的恻隐之心。
而今,却也又是因为宋大人的恻隐之心而把当年的事抖落出来。
真是成败都赖于宋大人。
正当叶婉茹心有感慨且有些难过时,段恒毅又开了口,“听说昨夜马御史相邀宋大人回家喝酒,都被宋大人拒绝了,可见这件事在宋大人心里留了一道坎。”
“而原本宋大人会对马御史和盘托出这件事,为的不过是想让张春芳活命,却不想宋大人到底是估量错了马御史的为人。”
“他这般,也算是弄巧成拙吧!”
段恒毅口中轻叹了一声,神色淡然,对于李独也好,张春芳也罢,他心中是没有多少触动的。
想到张春芳这个算是无辜之人的人因此而丧命,心绪有些低落的叶婉茹也不禁感叹起来。
“要是宋大人知道马御史是什么脾气,怕是会将此事按下不提。宋大人又怎知马御史既然状告到了御前,轩帝又会留得张春芳一命呢!”
段恒毅撇了撇嘴,口中轻嗤一声,“这就是宋大人的原因了,你看他为官数载兢兢业业,官职却始终没有过了正五品,所得也不过是从外调回了金陵。”
“这与他个人有很大的关系,不一定说所有的官员都要四处逢迎才能加官进爵,但至少了解人心的功夫,宋大人是十分不到家。”
“瑞王前去瑜城驰援,就算轩帝有杀了张春芳的心思,也不得不按下,毕竟还要给瑞王府留脸面不是?”
第一千二百九十六章 说曹操,曹操到
叶婉茹却是想起了另一件事,面上露出些许的讥讽来,口中轻笑一声道:“要说起来,陛下对瑞王也还算宽容。”
“年初瑞王初被禁足在府时,瑞王殿下宠幸了府上的婢女,事后事情闹到了后妃那里,这名原本该被秘密处死的婢女也被破格升了夫人。”
“但瑞王殿下换来的代价却是被接连禁足,都说当时荷侧妃生下血瞳男婴,瑞王被禁足是轩帝在变着法子的保护他,那么后来的事便让他在轩帝那里的地位一落千丈。”
“那被破格升了夫人的婢女,便是轩帝故意膈应瑞王的吧?”
“呵,莫说是天家,就是一般的权贵府邸发生了婢女爬床的事,为了不闹出笑话来,便也是杀人灭口的时候居多。”
“这次若不是围观的百姓太多,只怕张春芳也是难逃一死的。轩帝为了保住瑞王的脸面,定会悄无声息地派人杀了她。”
说起轩帝的处事手段,段恒毅满脸的轻嘲。
叶婉茹却是话语一滞,而后微微叹息一声,“这回有没有轩帝,张春芳都是难逃一死。”
段恒毅只抬起手抚了抚叶婉茹的发顶,口中却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他的心中所想与婉儿并不相同,且婉儿又是女子,女子本身就是有些多愁善感的,他能理解婉儿的心中所想。
且事已至此,他们都无力去改变,更何况,想要剪除二殿下的羽翼,势必会牵连道无辜之人,这也是避不可避之处。
对此,他并没有任何的办法。
“赵诗妍没上门来找你诉苦吧?”段恒毅挑了挑眉,却是不再说有关张春芳的事情。
听得这话,叶婉茹微微一怔,旋即摇摇头,“没有,昨日事出到今日李独受刑,那边始终没有人来过。”
对着段恒毅说出这些话,叶婉茹说不清心中是失望还是庆幸。
若是换作从前,她没有处处对赵诗妍起了防备之心时,她定会登门与她诉说心事。
而今,却是杳无音讯。
但这样也恰恰有些正合她意,原本这件事她就是心知肚明的,倘若赵诗妍当真登门诉苦,她还真怕一个不小心说漏嘴了。
虽然说漏嘴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在面对赵诗妍时,她定会十分的不自在。
就算没有这件事发生,她与诗妍也回不到从前那般无话不谈的亲密。对于这一点,她们也都是心知肚明的。
“哼,算她识相!”
段恒毅心中没有叶婉茹那么多的惆怅,对此倒是十分满意。
对于有些记仇的段恒毅,叶婉茹却是有些无奈,“你呀!”
段恒毅挑挑眉头吹了一口口哨,揶揄道:“哈哈,我是不是玉树临风早就迷了你的眼?”
心中感到好笑的叶婉茹,面上故作惊诧地看着段恒毅,“你还说旁人识相,怎么到你这就当局者迷了呢?你不是我用五笼包子从集市上换回来的吗?”
“对,五笼肉包子就让小的贱卖了自己,姑娘你可不要始乱终弃才好。”
段恒毅故作怅然地长叹一声,手上却是做着小动作。
叶婉茹垂眼瞥了一眼被捏起来的手背皮肉,抬手啪地一声拍在段恒毅的手上,口中嗔道:“说话就好好说,动手动脚做什么,没得让虹玉和碧玺看了笑话。”
段恒毅顺着叶婉茹的目光看了过去,便见虹玉和碧玺二人正坐在花圃前摆弄着花草,并没有看过来。
婉儿这是害羞了。
心下了然的段恒毅没有拆穿叶婉茹的话,却是听话地收回了作怪的手,只是握着叶婉茹手的手却是一直没有松开。
“赵诗妍那里你也不用过多担心,我听说昨日她回到李家后,李独的娘便大闹了一通,又让人去赵府上请了赵侍郎大人夫妇前去。”
“倘若李独在外胡混是假,赵大人还有可能说教赵诗妍一番,毕竟两家的脸面还要顾及。可李独在外淫乱一事闹得沸沸扬扬不说,就连马御史都状告到了轩帝那,赵大人又岂会半点风声都听不到?”
“赵大人到了李家听清楚了来龙去脉后,直接把赵诗妍领回了赵家,听说今日好几辆马车从李家拉到了赵家,车上装的都是赵诗妍的嫁妆。”
“你看,昨日赵诗妍才跟赵侍郎回了赵家,今日一早便如数把她的嫁妆拉回了赵家,可见赵诗妍对此心中不是没有计较的。”
“清点嫁妆可不是一会儿半会儿就能完事的,看来昨日她回了李家以后,心中就已经有了打算。”
听到段恒毅如是说,叶婉茹提起的心总算是放了下去。
他们要剪除的只是李独,至于赵诗妍则是被牵扯进来的人,她能抛下李独回到赵家,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敢爱敢恨,干脆利落,这一回她倒是做了一回赵诗妍。”
由衷为赵诗妍感到高兴的叶婉茹赞了一声。
“这也就是你,若是换了旁人,怕是要劝她忍一时风平浪静了。”
段恒毅面露不屑,口中轻嗤道:“狎妓养外室,莫说是朝中之人,就是有些权势的富贵人家都是常态,那些个女人们大都是忍气吞声,没有人愿意和离任人背后说三道四。”
“赵诗妍外表有些绵软的性子,能做出此举,的确让人有些刮目相看。不过这也恰恰能看出她的审时度势,这么快就下定了决心,可见此女心思之坚毅。”
这些话虽带着几分赞赏之意,但叶婉茹听在耳中,却始终觉得他这话里有话,且又带了几分嘲讽。
若是换作从前,她定会为赵诗妍辩白几句的,只是时至如今,对于赵诗妍她却不敢说有几分了解了。
这个人看似性子绵软,但遇事果决,又十分的有心机。
从前她只以为她心思单纯,却不想她看到的仅仅只是表面而已。
往后,她与赵诗妍便也仅限于点头之交。
“过去的就过去吧,她虽想算计我,总归也是没算计成,也就不与她计较了。”叶婉茹捏了捏段恒毅的手指,脸上带着温柔浅笑,似有安抚之意。
“小姐,前院来人说赵诗妍正在门外候着。”快步走上前的虹玉温声说着。
第一千二百九十七章 一个正好
虹玉的脸上带着点不甘愿,赵家小姐对不起她家小姐在先,如今她的夫婿发生这样丢人现眼的事已经人尽皆知,赵家小姐前来自是为了诉苦。
她家小姐和小将军甜蜜着呢,外面那些腌臜事不值当她家小姐烦心,只是该通传还是要通传,这是府上的规矩也是待客之道。
虹玉眼中带着些许期盼地看着叶婉茹,她是希望自家小姐拒绝赵家小姐的。
叶婉茹听到虹玉的话,下意识一怔后便神色古怪地看了段恒毅一眼。
难道恒毅哥哥是乌鸦嘴不成?好的不灵坏的灵,恒毅才刚刚问起,这会儿偏就前院传来了消息。
还真是白天不说人、晚上不说鬼,否则说不准哪一日就会应验了。
就像今日这般。
心中腹诽了几句的叶婉茹满眼嗔怪地看着段恒毅,旋即轻叹一声。
段恒毅在叶婉茹的注视下微微偏过头,似是想笑一般,最后却是略有嫌弃地啧了一声。
“啧,来的可真不是时候。”
他说这话并不是为了宽慰逗趣叶婉茹,而是打心眼里他就是对赵诗妍有些看不上。
从前她话里话外地打探也就罢了,如今好不容易河阳郡主不整日粘着婉儿,他也得空来小坐一会儿,倒是这个烦人精上了门。
“还不是你……”
叶婉茹瞪了一眼段恒毅,却是偏头对着虹玉点点头。
没办法,她和赵诗妍毕竟没有撕破脸皮,如今她又寻上门来,她总不能避而不见,更何况还有赵大人和父亲之间的关系在。
即使她不愿,也要硬着头皮见上一面。
不过让她稍感庆幸的是,今日雪莹不在府里,否则要是雪莹在府里,恐怕是会把赵诗妍打出门去。
也幸好这两日雪莹都要到将军府上向夫人讨教茶点的做法,不然今日府上怕是也有热闹要瞧了。
心里略略感叹了一会儿,叶婉茹便好整以暇地看着段恒毅。
都到了这会儿,恒毅哥哥还不说离开,难道他还想在这听着不成?
“啧啧,嫌我碍事了吗?”
老神在在的段恒毅手里捏着茶盏瘫倒在椅子中,口中连连啧声,半点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叶婉茹心知段恒毅是在逗她,但不免还是有几分焦急,微微蹙眉道:“你在这不合适。”
倘若当真是恒毅哥哥在此,并没有什么不合适,顶多是为了避嫌躲开一会儿即可,只是如今恒毅哥哥顶着的却是顾清临的身份。
无论是她和“顾清临”的关系,还是叶家和顾家两家的关系,恒毅哥哥这个“顾清临”出现在她的院里都并不合适。
若是她与赵诗妍还像从前那般亲密无间而她也是心无旁骛也就罢了,怕的是她另有所图。
那么在一个女子的院落里见到外男,便足以引人侧目且值得被人诟病。
名声她虽然不看重,但恒毅哥哥的安危她却不能不在乎。
本就是存了心思逗弄叶婉茹的段恒毅,在心中估算着这会儿怕是虹玉已经领着赵诗妍到了二门,从二门到婉儿这里不过也就片刻。
“想不到姑娘你也是个喜新厌旧之人,在下实在是伤心得很。”
故作一脸沮丧的段恒毅口中长叹一声,又似是极为失落地放下茶盏缓缓起身。
“你竟满嘴胡诌,方才若不是你提了,只怕我也不用面对诗妍……”
叶婉茹口中轻声抱怨了一句,却是起身追了过去。
“我什么时候喜新厌旧了……”一手拉住段恒毅的手,叶婉茹口中低语一声。
听得叶婉茹的话,段恒毅脸上的失落飞快褪去,转而一脸的喜笑颜开,像是怕叶婉茹拒绝一样,口中飞快道:
“哈哈,就知道姑娘你是个长情之人,那好吧,在下就勉为其难地在这等你片刻。我去后院看书,等姑娘一同用饭如何?”
忍笑的叶婉茹口中嗔道:“得了便宜还卖乖,你这样的饭桶要是多几个只怕府上都被吃穷了,养你一个就够了。”
段恒毅一本正经地摇摇头,“不多不多,一个正好。”
见叶婉茹忍不住轻笑出声,段恒毅口中轻叹了一声,抬手拨了拨叶婉茹额前被风吹散的碎发,叮嘱道:“你对她不要内疚,也不要心软,只装做什么都不知道就行。”
“我知道的,你放心吧。”叶婉茹应了一声。
段恒毅的身影已经淹没在满目的苍翠中,独自坐在廊下的叶婉茹摆弄着手中的茶盏,一时间,心中却是感慨万千。
她的至交好友并不多,但赵诗妍却绝对是一直被她极为珍视的姐妹,只是她没想到斗转星移不可逆转,人心却也变得极快。
赵诗妍今日上门所来为何,她并不知晓,不外乎诉苦或是道歉。
可这段友情即使修复,也终究是出现了裂痕。
“茹姐姐……”
一声带着哭腔又饱含委屈的呼唤打破了廊下的宁静,也唤回了叶婉茹心中飘远的思绪。
闻声缓缓转身的叶婉茹便见赵诗妍站在身后不足三尺之地。
“诗妍妹妹。”
站起身来的叶婉茹缓步迎了上去,似有嗔怪道:“快来坐,你如今真是与我生分了,虽没递来帖子,可也不用等着通报啊,直接让小厮开了门过府进来寻我便是,何必在门外等着。”
“这一来一回可不是耽误功夫。”
说完这几句客套话,叶婉茹却也看清了赵诗妍的脸,当下心中便忍不住有些泛酸,看着赵诗妍伸过来的手,她几乎没有迟疑地便也伸出了手。
“诗妍妹妹快坐下。”
前几日还娇颜明媚的人,如今像是被风霜打落的花朵,带了一股颓败,红肿的眼眶可见她这两日没少哭。
脸上虽是扑了粉,却也能瞧出她的气色并不好。
在叶婉茹略微温热的手搭在手上时,赵诗妍终是没忍住满心的委屈和愧疚,声音低哑地哽咽道:“茹姐姐,是我对不起你……”
“茹姐姐……茹姐姐,都是诗妍一时糊涂,是诗妍不懂事,险些害了你,也害了自己……呜呜……你还能原谅我吗?”
泣不成声地赵诗妍双手拉着叶婉茹的手哭诉着。
第一千二百九十八章 划清界限
神色有些恹恹的叶婉茹趴在设在荷塘边廊下的美人靠上,看着池中锦鲤在莲叶间嬉戏,心思却总是会不知不觉地回到那日。
能原谅她吗?
当日的她没有准确的答案,直到现在在她心里也没有一个确切的答案,只是她知道,或许她是不能原谅她的。
倘若赵诗妍仅仅是设计她也就罢了,她或许还能与之尽释前嫌,只是她口中打探的却尽是有关叶家有关卓阳国的事宜。
她能容许赵诗妍算计自己,却不能容忍赵诗妍背后的李独、或是二殿下闵柏淳,想要算计叶家,算计卓阳国。
算计叶家便等于伤害她的父母双亲,算计了卓阳国,便是主动挑起事端陷百姓于不顾,也是陷叶家于不义。
也许在赵诗妍看来,她受李独所托,不过是询问事宜,但这背后的利害关系却已经相当深远。
赵诗妍甘愿被李独利用,她却是半点不愿成为他人手中的一柄剑。
无论这剑刃所指是叶家还是卓阳国,都无异于在她心上插了一刀,她又如何能大度地相视一笑泯恩仇呢?
在此事上,她做不到大度能容。
那日,最后,赵诗妍也是失望而归。
想必诗妍妹妹也是看出了她的心中为难,只询问过一次后,却并没有在此事上过多纠缠,但也并未久留。
匆匆的来,又匆匆的走。
看见赵诗妍失魂落魄地离开,她的心中难免会有所触动。
坐在小杌子上绣鞋面的碧玺一时没忍住,又开了口。
“小姐,您这一上午都坐在这叹气了。要婢子说,赵家小姐那样的人才是自作自受。您又何必为她伤心伤神。”
“恶人自有恶人磨才是真正理。”
“我看你才是满嘴的歪理。”叶婉茹嗔了一声碧玺。
短叹一声后,又道:“李独如此,她心中也是不愿的,毕竟女子嫁人是终生大事,谁不想嫁个如意郎君。”
“所以婢子说啊,这嫁人还是知根知底才好,要是俩眼一蒙就嫁了,谁知道嫁的是人是鬼。”
“呸呸呸!婢子忘了,白天不说人晚上不说鬼。举头三尺有神明,人在做天在看,老天爷都看在了眼里,所以才要惩罚赵家小姐。”
“您看现在满金陵的贵女谁还搭理赵家小姐,她从前捧高踩地也就罢了,暗地里也没少说旁的小姐风凉话,早早地就把人得罪透了。”
“如今她要和李独和离,早就成了这金陵里的笑话,婢子昨日听说她往瑞王府上递帖子,差点没被王府的婢女打出去,可足足是闹了好大的笑话。”
“女子嫁人就该像小姐您和小将军这般,自幼相识,青梅竹马才是叫人羡慕,将军府上门风好,不像那些个贵府纳妾狎妓成风,哪有小将军会疼人。”
说到这些事,做绣活已经有些腻歪的碧玺来了兴致,已经放下手中的活计凑到了叶婉茹身边,口中的八卦一件接着一件。
“你这都是从哪听来的?”叶婉茹对于碧玺知道的这些有些诧异。
那日赵诗妍来了之后她便再没有关注过她的事,毕竟生分了就是生分了,无论是她还是赵诗妍心里都清楚。
“婢子上街去南街买豆糕,恰好遇见了丞相府上的小姐去买首饰,婢子听见李小姐在和田家小姐说起的。”
“婢子听啊,李家小姐那口气极为讽刺,那田家小姐更是好一阵嘲笑,声音大得婢子想不听都难。”
看碧玺有些似是胆战心惊的模样,叶婉茹一鲠,随后交代道:“日后这样的传言就少听些吧,免得让人以为咱们府上也是落井下石,毕竟她爹与我爹是同僚。我与她生分了不要紧,若是我爹和她爹再因为我们的事生分了才算大事。”
“小姐您放心,婢子都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婢子清楚,不会给咱们府上惹麻烦的。”
见叶婉茹没有不悦,碧玺连连笑着应声保证道。
她是没有想到赵诗妍会往瑞王府上递帖子的。
那日她没答应赵诗妍说原谅她,不过是想倘若没有李独一事发生,她日后还是会厚着颜面过府来套话儿。
李独是她的夫君,她只是她的朋友。
朋友和夫君之间,她早就已经做出了选择。
那日她之所以会来道歉,不过是因为李独与春杏儿的事情闹得太大,已经无法遮掩过去。否则,依照赵诗妍的脾气,还是会对李独言听计从。
言听计从,便还是会想着法子的从她这套出有用的消息。
是以,那日没有回应赵诗妍,她并不后悔。
可赵诗妍往瑞王府上递帖子又是为何呢?想要见郑荷华吗?
出事的始作俑者是李独是她的夫君,而春杏儿又是郑荷华的婢女,她上门递帖子又是为了什么?
想要替李独给郑荷华赔不是吗?
她真是有些想不明白赵诗妍这么做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发生了这样的事郑荷华难保不受牵连,她避之都来不及,还哪会上赵诗妍登门。
倘若没有李独,也就不会是她身边的婢女与人私会在酒馆,赵诗妍却偏偏往瑞王府上递了帖子,可不就是再给郑荷华招黑么。
郑荷华身为瑞王府上的侧妃,身边的婢女发生这样的事,难免不会让人怀疑她这个主子的为人,郑荷华能见赵诗妍才怪。
她这是自己送上门去让人家羞辱。
可真是自讨苦吃!
不过她也真是荒废了赵大人的一片心意,也苦了她当日的果决之心。
那李独也是个命硬的,一百鞭子下去竟也没死,不过是伤筋动骨,被他娘哭喊着遣人抬回了府里。
既然她已经决定与李独划清界限,又为何要登瑞王府的门?
赵诗妍家世尚好容貌出众,本来李独出了这样的事,与她是无关的,只要好好在府上安分守己些,等过两年人们淡忘了这件事,再觅良婿也并无不可。
只如今她这般做,倒显得有些与李独割舍不断纠缠不清……
罢了,她管不了那么宽,日后赵诗妍会如何也都与她无关了。
她与李独不划清界限,她却是要与赵诗妍划清界限的,否则有朝一日伤的就是她的心。
第一千二百九十九章 明日再来
郑荷华在惴惴不安了两日后,终是按捺不住有些焦急发慌的内心,走出了她所居的仙荷园。
一改往日的衣着鲜艳,郑荷华穿起了素色衣衫,头上也只简单的绾了发髻簪了两支玉簪,撤去了平日里的金簪步摇等饰物。
这样的郑荷华看上去比平日里少了几分贵气,却也多了几分温婉,只是她眉宇间盛气凌人的气势却是不减分毫。
走出仙荷园,看着院外有些陌生却尽显生机的景色,郑荷华心头现出一瞬间的茫然和恐慌,她觉得自己好像是漂泊在河流中的浮萍一样,没有着落。
这种念头甚至让她生出了一种极为陌生的感觉,这里并不属于她,这里也并不是她的家。
她只是偏居一隅的客居之人。
郑荷华突然停下脚步回首看着院门敞开的仙荷园,匾额上的三个烫金大字带着一股飘逸,是殿下亲手所写。
那时她初入王府后,对此也曾悄悄地得意过好一阵儿,可是后来发生的事情,才真正的让她意识到,除此之外,殿下能给她的也并不多。
这座府邸中属于她的地方只有仙荷园,出了仙荷园这一方院落,所有的地方便都属于郑风华,因为郑风华才是整座王府里名正言顺的女主人。
正妃和侧妃,虽只有一字之差,地位却是差出了天壤之别。
郑风华从前就是平庸无奇的,却偏偏居了正妃之位,她又怎么能甘愿呢?更何况她还亲手谋杀了她的骨肉!
立在郑荷华身后的婢女不知郑荷华为什么突然停了下来,但她却是察觉郑荷华方才身上的气息似是戾气横生,这让婢女不由地有些心中发慌。
“主子……”
婢女有些怯懦地低语一声,却是不敢再说话。
婢女半蹲着俯身,抿了抿嘴角,偷偷抬眼瞄了一眼郑荷华。
自打春杏儿姐姐出了事,荷侧妃便是这般有些脾气无常,也越发地不好伺候,这让她们一众服侍得婢女都十分怀念春杏儿在的时候。
那时候虽然她们靠不上前近身伺候荷侧妃,却也没有这般的胆战心惊,生怕哪一出惹得了侧妃不满意……
“走吧。”
缓缓收回视线的郑荷华眼中带着一股势在必得,却也并没有计较婢女的突然出声。
郑风华不来,她却是要去会会郑风华,也好看看她究竟在打什么主意,这个念头早在郑风华那日被叫进皇宫时,她便想过。
只是那一日她心头的恨意太过浓烈,她担心引起郑风华的怀疑和戒备。
若是这样,她得手的机会也就越小,且施展计划也变得越发困难。
可她的定力终究是没有郑风华好,再不有所行动,她怕把自己逼疯了。
立在风华园门口的婢女见到郑荷华施施走来,先浅笑着温声见礼,“见过荷侧妃。”
看了一眼紧闭的门扉,郑风华按下心头的厌烦,脸上带笑地询问了一声,“这个时辰姐姐可是在礼佛?”
“回荷侧妃话,王妃这会儿正在礼佛。”
说着,守门婢女的脸上现出些许的为难来,似是忖度着开口道:“荷侧妃您也知道王妃她礼佛的时候不喜有人打扰,说是心不诚就不灵了,这不,我们这些伺候王妃的都被赶到外面来了。”
听得这些客气话儿,郑荷华还哪里不知是郑风华有心避着她,心下更是有了几分不悦,只是面上却是现出有些担忧的神色来。
“怎的今日礼佛时辰这么久还没结束?姐姐在佛堂里可有叫过你们?”
郑荷华微微拧了拧眉,有些嗔怪地看着守门婢女,“你们也都是粗心的,佛堂里燃着香火,有关着门窗,姐姐在里面别被熏到了才是。”
嘴上说着担心的话,郑荷华却并没有想要往前迈步的意思,只微微蹙眉看着守门婢女。
“这……荷侧妃您担心的是,是婢子们疏忽了。”
婢女忙福礼道歉,“婢子这就遣人去看看,有劳荷侧妃您稍等。”
“快去吧。”一脸焦急的郑荷华挥了挥手。
婢女匆匆转身开门进了内院,却是又把门紧紧关上。
看着那婢女似是做贼一样只开了一道缝钻进门里的身影,郑荷华极为不屑地轻嗤一声。
她今日前来,本也没打算进去,来了也不过是想要探探郑风华的态度。
她的避而不见,也自是在她的意料之中。如今郑风华都甘愿撕破脸皮不做往日那个知心姐姐,她也就没有什么好犹豫了。
“小石,你去佛堂看看王妃可否还在礼佛,若是方便,你就知会王妃一声,荷侧妃正在门外等着呢。”
门里方才守门婢女的说话声,郑荷华听得清清楚楚,却是撇嘴冷笑一声。
这风华园上下都惯会作戏,那她就乐得也做一回看客又何妨?只看谁才能笑到最后好了。
看着门前的那棵梧桐树,郑荷华的眼中更显讥诮。
栽下梧桐树,引得凤凰来。看来郑风华的野心一直都在。
从前在郑风华成亲后她过府上探望她时,她却只说喜欢梧桐的美,如今再看,美的却不是树叶,而是那一身凤袍凤冠!
凤落梧桐梧落凤,珠联璧合壁联珠。
她郑风华倒也真是大言不惭!
她与殿下是一对珠联璧合的碧人吗?可真是会往自己的脸上贴金,一个窃她诗词的欺世盗名之辈,她也配才女的盛名?
不过是一个好吃懒做的真小人罢了!
这会儿她倒是有些盼着郑风华被佛堂里的香火熏晕了才好,最好能把她熏得痴傻了,这样倒也能省去她不少的力气。
一个痴傻之人占了王妃的正位,是被皇家所不容的,且一个傻子,日后还不是任她磋磨折磨?
且似乎让郑风华变得痴傻了,远比杀了她更有趣得多。
门里渐渐响起了脚步声,郑荷华微微敛眉收起了脸上嘲弄之意,转而换上有些担忧的神色,眼中的焦急显而易见,丝毫看不出做假。
一见到郑荷华,守门的婢女不等郑荷华发问,便先是福礼道歉,“让您久等,实在是婢子的不是。”
郑荷华一脸焦急地上前几步,“姐姐如何?”
“回荷侧妃话,王妃娘娘正在礼佛,婢子已经让人把窗子悄悄打开了些许,您担心的事情不会发生。日后婢子们也会更加细心,有劳荷侧妃您惦记了。”
婢女一脸歉然地看着郑荷华,嘴里说着客气话,却是没说郑风华什么时候礼佛完毕。
郑荷华微微打量了一眼婢女,眼里闪过惋惜和一丝失落,“那我就不叨扰姐姐了,今日来得不是时候,明日我再来寻姐姐说话。”
第一千三百章 面目可憎
见郑荷华这般好说话,守门的婢女脸上飞快地闪过一道喜色。
这道喜色在她脸上只一闪而逝,婢女郑重地应道:“荷侧妃您放心,日后婢子们定会更加仔细。等王妃娘娘礼佛完毕,婢子定把荷侧妃您的话知会王妃。”
“嗯。”郑荷华淡淡地应了一声,便转身缓步离开。
“有劳姐姐。”
立在郑荷华身后的婢女对着守门婢女微微福礼后,这才抬脚追上郑荷华的脚步。
郑荷华略带愁容的脸和缓慢的步伐,让她看上去似是颇有些落寞。
她的这般神色自是落尽了守门婢女的眼中,而方才那婢女脸上的一抹窃喜,却也没逃得过她的双眼。
方才她凑近了那名婢女,却并未从那婢女的身上闻到任何的香火气,可见这会儿的郑风华并未在佛堂里佛。
倘若郑风华此时在礼佛,而婢女进了内院,一旦开窗子,她的身上或多或少都会沾染上香火气息,但她从婢女的身上只闻到了皂荚的清香气。
礼佛,不过是打发她的一个借口罢了。
但她心中对于如何悄无声息地除去郑风华却已经有了主意。
不,确切地说,是改了主意。
原本她是想着杀了郑风华的,但方才她和那婢女虚与委蛇时,却突然萌生出了别的想法,且这个想法也比要直接杀了郑风华的风险小很多。
她不是整日装模做样地吃斋念佛吗?那她就大可以在这上面动些手脚。
礼佛时候不喜有人打扰又关着门窗,可真是一个好习惯呐!
不管郑风华是真的一心为瑜瑶两城的百姓和殿下祈福,还是她只是想做一个沽名钓誉的贤惠王妃装装样子,每日在佛堂待上几个时辰都是必然。
那么她只要在那些必须燃烧的香烛里加上些许“草药”即可,这样也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让郑风华陷入昏迷,直到彻底地变成一个痴傻之人。
这类害人的草药寻常的药铺不是没有卖的,只是朝中对这类草药兼管十分严格,每卖出一份都会严格记录在案。
毕竟这类草药也可以救人不是?只不过看用量罢了!
心里有了主意的郑荷华脸上渐渐显露笑意,哪里还有方才在那守门婢女面前,展现出来的半点失落之意?
“呵呵”
郑荷华口中低笑一声,眼中尽是得意,笑声低婉回转,在有些幽静的小路上荡起了回声阵阵。
跟着郑荷华的婢女却是蓦地打了一个冷颤。
若不是场合不适合,郑荷华简直想要放声大笑。
她这个计划当真是完美无缺,甚至她连郑风华病发后的借口都已经体贴地替她想好了,她这个做妹妹的总归是没有她那个做姐姐的无情。
手足相伴十六载啊,她顾念着呢!
姐姐祈福之心太过诚挚,怕是被佛祖收为座下弟子了吧?
这样说来岂不是更给郑风华脸上贴金?本来嘛,她就是喜爱沽名钓誉,否则也不会把在府里礼佛祈福的事宣告的人尽皆知。
现如今满金陵谁人不知瑞王有福,娶了一个贤惠淑良的王妃,又有谁人不曾把她与郑风华拿出来做比较?
郑风华深居简出日日礼佛祈福,她倒好,身边的婢女与朝臣闹出这样的丑闻,可不就是再给瑞王殿下脸上抹黑!
娶妻当娶贤,天家犹为看重,所以她只能屈居侧妃之位,那么她便遂了郑风华的心愿又如何?成全了她一世的贤良之名又如何?
眼下殿下还只是个王爷,若是将来有朝一日入主东宫成为储君,将来再继承大统,她难道还要一直屈居妃位吗?
她郑风华无才无德,凭什么霸占正宫主位?
按了按有些跳动的指尖,郑荷华微微抿唇轻笑。
再等上两日罢,眼下正是风口浪尖之时,她若出府行走难保不会被人诟病。
不过买药的事,却是可以交给旁人去做,只是这婢子也要找个实心实意不会出卖她的人才行。
微微放缓了脚步,偏头默默地打量了一眼身边的婢女,郑荷华心里有些迟疑起来。
……
“可算是走了,刚才和荷侧妃说话,真是要吓死我了,你不知道荷侧妃一要发怒的模样有多吓人,那眉毛都好像要竖起来一样。”
靠在内院墙上的婢女便说便拍了拍胸脯,似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小莲姐,看把你吓的,荷侧妃真有那么吓人吗?我听她说话听婉转的,声音也不大,倒是和咱们王妃有些像。我在门里听着还以为是一个好相处的人呢!”
一旁看上去年岁不大的婢女,一边用手给名为小莲的守门婢女扇风,一边一脸的唏嘘。
小莲拍着胸脯认真地想了一会儿,这才道:“看着是挺好相处,只是荷侧妃身上似是总有股子戾气,面对她就好像面对咱们王爷是的,总让人有些害怕。”
说罢,小莲瞥眼瞄了一眼佛堂的方向,不禁压低了些许声音,“不像咱们王妃,对待咱们这些下人从来都是和和气气,咱们也轻松不是,你是没看到荷侧妃身边的婢女,那吓的大气都不敢出。”
“真有这么可怕?”另一位婢女一脸的好奇和惊讶。
这时立在佛堂门口的一名黄衫婢女,微微蹙眉走过来后低声询问了一声,“荷侧妃走了?”
靠着墙的小莲见黄衫女子走过来说话,忙离开了墙的依靠,站直了身体。
“回阿香姐,荷侧妃已经走了,说是让咱们日后照顾王妃多仔细些,还说明日再来找咱们王妃说话。我看荷侧妃是不见咱们王妃不死心。”
名为阿香的婢女听后更是眉头紧拧,脸上也现出些许的不耐烦来,“明日来也不见!她们院里人闹出那样的丑闻,还有脸来见咱们王妃?”
“也就是咱们王妃性子和善,不与她计较,生生地进了宫里糟了皇后娘娘和娘娘的训斥,咱们王妃不去找她的麻烦,她倒是会给咱们王妃添堵!”
阿香口中的娘娘自是瑞王殿下的生母灼妃娘娘,且她说出这后宫之中的两位娘娘时也自是语气不同,但孰亲孰远却是听得分明。
第一千三百零一章 互相体谅
“都是一个府里出来的嫡小姐,你们看看那位的做派,再看看咱们王妃,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差别不是一般大。”
名为阿香的婢女撇了撇嘴,“要是不知道的啊,还会以为那位是庶出的小姐呢!所以啊她眼巴巴地嫁进了咱们王府也只能是侧妃,越不过咱们王妃去!”
“阿香姐说得真是太对了,你没看到她身边的婢女,唯唯诺诺的样子,一副小门小户出身的模样,不会是被荷侧妃给吓破了胆吧!”
“她身边的婢女与外人私通还是在酒馆里,人来人往……啧啧,简直是不要脸,就连红粉楼的姑娘们还知道羞臊呢!”
“哈哈,可不是,要按老话儿说啊,便是有其主才有其仆……”
“小莲!满嘴胡沁!那话是能随便说的吗?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小心你再胡说割了你的舌头!”
阿香冷着脸训斥起一时间有些失言的小莲。
“呸呸呸!”
小莲见阿香发怒也知道自己一时得意忘形言语有失,忙抬手轻打自己的嘴巴,脸上又带着些讨好地笑凑近了些许阿香。
“阿香姐,都怪小莲一时失言,您可莫要与小莲计较,也莫要告诉王妃才行,不然小莲怕是再也碰不见这么好的主子和姐妹了。”
“好阿香姐,你就饶了我这一回罢!小莲再也不敢了。”
“你还知道咱们王妃宽厚,那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自己心里总该有个数!”
“你刚才那话虽然是在为咱们王妃抱不平,可你说话能不能过过脑子,你那是在说荷侧妃吗?不是也把咱们王爷说进去了吗?”
“这府上的主子只有咱们王爷和王妃,旁的什么人,那都是次要的。”
阿香依旧冷着脸训斥乱说话的小莲,胆显见脸上的怒色已经不似方才。
“小莲记住了,绝不敢忘了,阿香姐你最好了。”小莲有些撒娇地晃了晃阿香的手腕。
佛堂里正跪在蒲团上的郑风华,虽是面对着宝相庄严的佛祖等身像,却是尽数把院子里的说话声听进了耳朵里。
口中念着经文的她无声地抿唇轻笑,脸上带些许高傲和自得。
她郑荷华就算从前才女之名在外又如何,还不是始终被她压着一头?如今她贤良淑德的名声更是已经传了出去,郑荷华又拿什么和自己比?
殿下的宠爱吗?
那又如何?她才是殿下的正妻,是明媒正娶十六抬花红大轿抬进府里的,当日殿下亲自到府上迎亲的这一份殊荣,她郑荷华这辈子都别想了!
无论将来殿下就能能走到那一步,陪他荣耀的,也始终是她这个正妻,妾说白了不过是个玩物罢了!
还真想着能飞上枝头做凤凰?简直做梦!
先是正与二殿下议亲是与姐夫发生了龌龊之事,如今身边伺候的婢女又与朝臣私通在酒馆,被马御史抓了个正着。
啧啧,她郑荷华的名声不一臭千里才怪。
想和她斗?简直是痴心妄想!
更何况她有殿下的宠爱又如何?她已经看透了,男人的宠爱不过是可有可无罢了,殿下从来都不是一个专情之人,看看这后院里的姬妾还有什么不明白?
可就算殿下再多情,这正妃嫡妻该有的尊荣她都会一样不少地享受着,这是殿下给她身为嫡妻的体面,妾无论多得宠却也不会拥有。
从踏进王府的大门那一刻开始,郑荷华便已经输了。
可这又能怪谁呢?
脸上带笑的郑风华幽幽轻叹一声,又对着佛祖的等身像拜了拜,这才缓缓从蒲团上起身。
小佛堂外面的几人听得佛堂里响起的脚步声,都不约而同地闭紧了嘴,纷纷凑到佛堂门口前,左右站定。
门里的郑风华在门口站定后收起了脸上得意的笑,换上一副有些愁容的模样,推开门后她轻叹了一声,略带嗔怪地目光从几人脸上一一漫过。
“你们几个啊!真是越来越不无法无天了,好好的礼佛都让你们给打搅了。”
微微蹙眉后,郑风华又开口斥道:“明日你们几个也不必在佛堂外守着了,都该做什么做什么去。”
阿香小莲几人相互看了一眼,忙有些慌乱地福了福礼。
“是婢子们不懂事,王妃您莫要怪罪。婢子们下回再也不敢了,您千万别赶婢子们离开,婢子们不放心您……”
郑风华目光微沉地打量着三人,须臾后才似是有些心烦地抬手轻捏眉心,“明日你们几个各自拿了绣布在外面做绣活,每人一方手帕,我礼佛出来后会检查。”
三人听后不由地面上一喜,连忙都又是一福礼,“婢子们知道了。”
“好了,走吧!”
见三人欢快地答应了,郑风华这才状似无奈地摇头轻叹一声。
佛堂的门在她身后被缓缓关上,四处弥漫的香烛味十分浓郁,就连郑风华身上都被沾染了不少。
而从佛堂往外走了几步了郑风华忽地皱了皱眉。
在佛堂里烟熏火燎属实难受,这身上沾染的香烛味更是难闻至极,不过想要博得贤良的名声,吃点苦头又算得什么?
阿香一见郑风华皱眉,忙凑上前温声道:“婢子已经给您备好的浴水,您礼佛两个时辰属实辛苦,沐浴更衣再进些吃食才行。”
听见阿香这般说,郑风华面上似有不悦,拧了拧眉后略微叹息一声。
“礼佛又有什么辛苦可言?不过是求着心诚则灵盼着佛祖怜惜两城的百姓。真正辛苦的是两位殿下和数不清受灾的百姓。”
“倘若真能心诚则灵,我每日礼佛再多加一个时辰又何妨?”
“王妃您宽厚仁慈礼佛诚挚,佛祖定会感念您一片至纯之心。每日多一个时辰……在婢子看来就不必了吧?”
“这些日子您都清减了不少,连这两日府上又有些不太平,您实在是劳神费心,等殿下回来后看到您这般,还不定怎么心疼呢!”
阿香微微低头抿了抿嘴,“您要保重身体才行,不然殿下舍不得怪您不知道心疼自己,倒是要罚婢子们粗心大意。”
听着阿香口中说的话,郑风华脸上渐渐显露了浅笑。
有个会说话又知情识趣的婢女,的确是能让心情愉悦。
心中满意至极的郑风华面上不显分毫,却也面上带了几分娇羞,“你这丫头满嘴胡沁,殿下哪是那般是非不分之人。”
话落后,她便又是一声感叹。
“更何况,这夫妻间啊,本就该是互相体谅才行。殿下在为两城的百姓担忧,我又哪舍得让他为我劳神伤心。”
郑风华这般说,便是说刚才的提议算不得数,且又间接地讽刺了郑荷华。
第一千三百零二章 你想炸我
郑荷华不过几句话便博得了阿香几人的好感,且阿香小莲几人本就是她的贴身婢女,对她自是忠心耿耿。
但经此一遭后,几人心中对郑风华不免更加敬重了起来,从而,对待这个节骨眼上还要惹是生非不安分的郑荷华,便也更加地看不上。
而郑风华之所以会和阿香等人说这些,其目的当然并不是为了让阿香她们对她心悦诚服,而是她知道各家交好的府上,婢子们大都私下里会有些往来。
哪有一个途径能比婢子们口耳相传更快呢?
想要压垮郑荷华,不仅仅是要从身份气势上,更要从各方面下手,这样才能让她彻底地看清楚自己在王府里究竟处于什么样的地位!
等到流言四起时,等到王爷从瑶城归来时,这坐府邸里还会有郑荷华的容身之地吗?
郑家想要荣耀,但这带着期盼的荣耀不该落在郑荷华身上,而应该是她。
她才是郑家的嫡长女,她才是瑞王殿下的正妃嫡妻,她才该是将来名正言顺的太子妃!
郑家二老决定把郑荷华也送进王府里就是大错特错!
想到唯利是图无所不用其极的双亲,郑风华眼中闪过一道厌恶,转瞬间她的眉目间却又满是清明一片,丝毫不见方才闪现的怨恨。
郑家的荣耀需要仰仗她这个嫁进王府做嫡妻的女儿,而她需要保住这嫡妻之位,眼下也还需要仰仗母家的支撑。
这一点无论是她还是双亲,心中都十分清楚,就连殿下心中也是十分清楚的,否则当年殿下又怎么会放低姿态亲自上门迎亲?
一个没有母族可以依靠的正妃是坐不稳的,这一点上郑荷华就已经落了下乘,可她偏偏看不透,一门心思地想要取而代之……
仰躺在浴桶中的郑风华闻着鼻息间牛奶和花瓣的香气,被冒着氤氲热起熏红的脸上,微微拧起的眉宇间渐渐舒展开来。
……
越发靠近瑜城,从道路两旁的田地上便能看出各地的不同来。
因地势原因,各地栽种的作物也大有不同,而策马奔驰在官道上的冷珏脸上也渐渐显露出了笑意,再也不是离开金陵时的那般冷若冰霜。
但她这般,也许仅仅是因为快到瑜城的缘由。
瑜城,她从前是从未踏足过的,却因为她的儿子在这而生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熟悉感,抑或可以称之为亲密感。
就放佛这里她已经在梦里来过了无数回,每一道景致每一处屋舍,看着都好似分外亲切且熟悉。
因为一个人而爱上一座城,大约便是如此。
从前的金陵有她的爱人、她的家,从而让她喜欢上了那个繁华富庶却也格外肮脏的地方。
可后来,她的家没了,爱人也没了,更甚至是失去了自己的孩子,那座她曾用心去喜爱的城也变得格外陌生起来。
现在回想从前,有关金陵的记忆她已经鲜少能忆起,她回想最多的却是苍崖山上终年不化的皑皑白雪,想的是那里的壮阔与苍凉。
这几日的奔袭跋涉,冷珏本以为心思会渐渐平静下来,却不曾想到愈发靠近瑜城,她的心里反而更加地激动难平。
那是她十月怀胎,带着期盼和爱意辛苦生下来的孩子,可惜她陪伴他的时日终究太短,在她还未来得及释放满腔的爱时,这份母子情便被割断。
如今……如今她只想远远地看他一眼。
只一眼,她相信她就能看出那是不是她的孩子。
她曾满心满眼倾注了全部母爱的孩子,虽然他已经在她不知道的地方长大成人,也许已经变了模样,但她还是知道,她一定会一眼就认出他。
她的渝儿,可会怪她多年不寻他?
迎着似是带着热浪的风,冷珏抬手擦了擦眼角不知不觉沁出的泪,缓缓勒马停在了设在路边的茶棚下。
瑜城赈灾一应事宜,已经进入到了收尾的时候。这个时候的闵柏淳也自是比大病初醒时又轻松了几分,但此时帐中的气氛却是颇有些凝滞。
一脸闲适的闵柏淳靠坐在椅子中,手中把玩着已经空了的茶盏,目光却是一瞬不瞬地落在相对而坐的蒙老头身上。
蒙老头却也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只面前的茶盏却是已经续了四五回,茶壶里大半的茶水都落进了他的肚子里。
面上虽是一片淡然的蒙老头,此时的心里却并没有他表面上表现出来的那般平静,至少他的心里已经开始有些挣扎。
他究竟是谁?
这是方才三……瑞王殿下问他的问题。
而他也装傻充愣地给了答案。殿下您是在说谁?老朽怎么越来越糊涂了……
他究竟是谁?
这是殿下第二次发问,他能给出的回答却也依旧是装傻充愣。
他心里拿不准殿下想要问的究竟是谁。
他是谁,若是殿下问的人是他,他大可以说他是蒙靖石,是从效忠于段云大将军军队中的军医蒙靖石。
只是他知道,殿下问的这个他却又不是他。
许是心中有鬼的缘故,这会儿他却是忍不住把心思落在了小晏身上。
按理说不管是恒毅小子还是小晏的身份,都不该惹起殿下的怀疑才是,可到底是哪里露了马脚呢?
此时的蒙老头儿并不知道闵柏淳已经与段恒毅私下里通了书信,这事要说起来也要怪段恒毅。
那几日金陵事多,他倒是把这事给忘在了脑后,并没有给蒙老头儿去一封信告诉他殿下已经猜到了他的身份,且他也已经承认。
“蒙大夫、蒙老伯,您还没想好要怎么回答我吗?”
静等了片刻的闵柏淳放下手中的茶盏倒了一杯茶,吹了吹杯中的热气,有些无奈地笑叹一声。
“老朽年事渐高越发地糊涂,不知殿下所问究竟是何人。”
蒙老头儿是打定主意装傻,双眼有些茫然地看着闵柏淳。
再一次从蒙老头儿口中听到这样想要蒙混过关的话,闵柏淳却是呼吸一滞,而后无奈地摇头笑道:“蒙老伯,我都知道了,您还不打算告诉我实情吗?”
对上闵柏淳一双带笑的眼睛,一直镇定以待的蒙老头儿终是没忍住拍了一下桌子,有些跳脚的模样。
“你知道什么了你就知道了,你小子想炸我不成?”
“哈哈哈!这才是我熟悉的蒙老伯,您一直中规中矩倒是让我十分不习惯。”
闵柏淳朗笑几声后,忽地敛起了脸上的笑意,微微向前凑了过去,压底声音道:“不是顾清临还有谁?”
第一千三百零三章 受人所托
闵柏衍的声音压得极低,似是感叹又似是带着疑问,直把蒙老头看得有些心惊肉跳。
但他却是决定装傻装到底。且对于闵柏衍已经得知“顾清临”的身份一事,他只稍稍感到有些意外后,很快便也释然。
恒毅小子与三殿下相处时日已久,想必互相极为了解,叶家丫头能识破恒毅小子的身份,那么三、瑾瑜王爷识破恒毅小子的身份也并不奇怪。
但至于小晏的身份……只怕殿下并不知情。
或许是他想多了吧!
“原来殿下都已经知道了。”
蒙老头脸色平静地应了一声,暗中瞟了一眼闵柏衍脸上的神色,他故作颇有感慨地长叹一声,“受人所托,忠人之事。”
“殿下应当知道老朽我一生重诺,于小友亦如是。”
听得这话,闵柏衍却是笑笑不说话,只眼中带笑的目光来回在蒙老头脸上游移,忽地他又向前探了探身,凑近了些许。
面对这般行径大为反常的闵柏衍,蒙老头心中叫苦不迭,暗恨自己今日该留在城内林家府上吃香的喝辣的,而不是坐在这里活受罪。
心里虽是百抓挠心,面上却是一片淡然。
蒙老头故作惊讶地看着闵柏衍,且眼中也多了几分认真,二人默默地相视了须臾,不等闵柏衍说话,蒙老头便拿出了老本行来先发制人。
“老朽观殿下气色红润眉清目阔,言谈气力十足,可见病症已经大愈。稍后老朽再为殿下开一副方子巩固巩固即可。”
“毕竟久躺气血凝滞,要稍加疏通才行,又可达到强身健体的功效。”
蒙老头一番话说下来,闵柏衍倒是稍稍后退了些许,拉开了与蒙老头之间不过尺宽的距离。
“呵呵”闵柏衍轻笑了一声,“那就有劳蒙老伯了。”
以为蒙混过关的蒙老头悄悄松了口气,笑着摆摆手道:“老朽的……”
不料,话未说完,便被闵柏衍的凝声质问所打断。
“不知蒙老伯刚才在怀疑什么,难道说除了恒毅的事情,蒙老伯还有什么事情在瞒着我吗?”
问出这话的闵柏衍带了几分试探之意,且在他眼中也带上了些许的狐疑。
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一次见到的蒙老伯与从前有几分不同,似是……似是总有意地在躲着他。
倘若只是恒毅的缘由,那么现在他已经道破恒毅的身份,蒙老伯在他面前该谈吐自如才是,不该像这般言语遮掩……
欲盖弥彰,那么蒙老伯究竟又隐瞒了什么呢?
难不成大将军也依旧健在?
想到有这种可能,闵柏衍的呼吸猛地变得有些急促起来,一颗心也似是要跳了出来。
恒毅都还活着,那么大将军依旧健在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若单论武艺和智谋,大将军要比恒毅更为强悍。
目光变得有些炙热的闵柏衍忽地又凑近了蒙老头,同时双手也紧紧地箍在蒙老头的手腕上。
对上蒙老头有些诧异的双眼和他下意识的躲避举动,紧紧盯着蒙老头的闵柏衍又猛地觉得自己有些异想天开。
恒毅能从阎王殿前夺回一条命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要想大将军还活着,简直有些痴心妄想。
倘若大将军若是还健在,那么恒毅也该透露一二的,而非是只字不提。除非……恒毅已经不相信他了。
但恒毅若是不相信自己,就不会千里迢迢请已经归隐的蒙老伯前来给自己医治,更何况,他们之间的情义深重。
嘴唇无声地蠕动了几下,闵柏衍最终却是没有把那句毅问问出口,只是绷着面色松开了手,略微迟疑了一下,又伸手抚了抚蒙老头被抓皱了的袖口。
“是我一时癔症鲁莽了,还望蒙老伯您别见怪。”
一直没有机会说话的蒙老头垂眼打量了一眼自己的衣袖,又抬头看了一眼看上去似是有些心事重重的闵柏衍。
虽然他不知刚才这小子究竟想到了什么,却也没有打算追问清楚的念头,且他现在恨不得立刻跑出这营帐,否则这心忽上忽下的,他怕影响寿数。
“不怪不怪。”蒙老头口中干笑几声,状似浑不在意地摆摆手,复又故弄玄虚地轻叹一声。
“殿下多虑了,恒毅一事瞒着殿下已经让老朽心中愧疚难安,要不是当初恒毅小子找到老朽头上,老朽倒是乐得做个逍遥人的。”
目光虽是稍显深邃且悠远地看向帐外远方,但蒙老头的眼角余光却是始终留意着闵柏衍。
“蒙老伯您淡泊名利,一手出神入化的医术更是救人无数,柏衍十分佩服。”
心思忽然低落起来的闵柏衍也觉得自己因恒毅一事,最近有些疑神疑鬼,不免对蒙老头也有了几分愧疚。
“一会儿就麻烦蒙老伯您给柏衍开一副方子了,再往东五六里有一处小瀑布,倒也算是一处十分别致的景,蒙老伯闲时不妨带上几名护卫前去看看。”
闵柏衍说这话便等于隐晦地下了逐客令,人精似的蒙老头又哪还听不出来,当下心中便不由地有些喜出望外,只脸上的神色依旧如之前那般没有太大的变化。
“那殿下就好好歇着,正好梁贤弟还有一个药方要与老朽探讨,老朽就不打扰殿下了。”
一副公事公办口吻的蒙老头从容地起身,对着闵柏衍略略揖礼,“殿下所说的瀑布改日得了闲,老朽定要去瞧上一瞧。”
“蒙老伯慢行。”同是站起身来的闵柏衍略一拱手。
出ao’yi了营帐的蒙老头看似沉稳,实则脚步匆匆地走出了侍卫守卫的范围后,这才捋着胡须长长地吁了口气。
唯有让他稍感欣慰的事,这几日小晏迷上了林府上的藏书,倒是少有往来这处营地,否则要是被殿下发现端倪,他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圆谎。
但他却是打定了主意,该领着小晏早早离开才是,否则难免会夜长梦多。
况且,瑜城一应事宜已经告一段落,剩下的病患只瑜城的医者便足以胜任,他现在离开也不至于手忙脚乱。
现在就走未免会让人心生疑窦,那便三天后启程。
一脸严肃的蒙老头不发一语地上了马车。
第一千三百零四章 丈二和尚
相比于忧心忡忡的蒙老头,在林府藏书阁里的晏梓河就要清闲且心情愉悦得多。
他自幼便跟在蒙老头身边长大,又是蒙老头手把手地教习的医术,可以说是他习得的蒙老头的毕生所学。
然而他所习得的医术,不过是得于蒙老头的口耳相传,所阅览的医书药典并不多,他所识得的草药也都是自由经由蒙老头教习。
如今,林家收纳了上千本的历代医学书册古籍前人的手札,对于他来说便好似掉进了浩瀚的沙海,总觉得每日的时间不够用。
现在的他说是求知若渴也不为过,且他也是第一回认识到自己的所学并不平凡。
一心投到医书上的晏梓河并不知道,眼下百里之外,正有人怀着一颗激动不己的心,不远千里地奔袭而来。
自幼跟在蒙老头身边长大,且蒙老头对他的身世来历语焉不详,他不是没有想过其中缘由的。
只是后来长大些他随着蒙老头四处游历,又到了军营之中以后,见得多了,他便猜想自己定是家里生得养不起被抛弃的多余之人。
对此,他年幼时心里也曾有过怨恨,但等再年长些,他便已经释然。
他习惯了身边有蒙老头的陪伴,蒙老头对于他来说便是父亲,且他原本就对蒙老头心存感念,倘若没有蒙老头的施以援手,恐怕他早就死在了荒郊野外。
父母双亲于他而言,是陌生的,且他的认知里,也鲜少有对于父母双亲的幻想。
藏书阁里丈高的木梯上手中小心翼翼地捧着竹简的少年,正聚精会神地看着竹简上刻画的字迹,那些字迹看上去有些晦涩难辨,竟是小篆书。
从阁楼轩窗里透过来的阳光均匀地打在少年的身上脸上,沉得少年略显稚气的脸越发如玉般光洁。
且从侧颜上看,与正马不停蹄赶来的冷珏是有几分相似之处的。
从城外营地乘着马车赶往城内林府的蒙老头,也自是不知晏梓河的亲生母亲正赶往此地。
但闵柏衍几句似是而非的问话,已经让他心里提高了警惕,只是他并未料到从前的太子妃廖芳若正赶来瑜城寻找她失散多年的儿子。
他也更不曾料到轩帝已经把晏梓河还活着的事情如实地告诉给了无尘禅师,在他心里一直以为当年的是由轩帝这辈子都不会再提起。
已经空无一人的帐中闵柏衍像是一个木头人一样,坐在那里一动未动,呈在桌案上的药方他也看都未看。
紧拧的眉头可以看出他满腹心事。
要是之前从来未曾设想过也就罢了,他会认为大将军就是死在了那一场早有预谋的意外中,然而方才他的突发奇想,在蒙老头走了以后却爆发的更为彻底,也更为强烈。
也许大将军也在那一场意外中幸存,但苦于幕后主使尚未查明这才一直诈死,就像恒毅隐姓埋名用了他人的身份回到金陵一样。
他内心深处,是盼着大将军依然活在世上的。
并不仅仅是因为大将军是恒毅的父亲,也不仅仅因为大将军是教习他习武的师父,更不是因为有了大将军他才会如虎添翼。
而是因为大将军是良将,是定国柱石,只有大将军这根柱石在,边关的门户才会坚如磐石,且也只有大将军在,蠢蠢欲动的宵小魍魉才不敢轻举妄动。
这般抬高大将军并非是大耀国的武将之中无人可取,而是像大将军一样赤子之心的良将寥寥无几。
失去了大将军,便失去了安邦定国的柱石,何其悲哀!
倘若……倘若大将军当真还活着就好了。
只是他知道,这种假设存在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当初父皇派了百人的护卫队前往边城运送大将军等人的遗体,而大将军等人的遗体却在不久的之后,连同那一百护卫彻底消失。
路上半点痕迹都没有留下,大将军等人的遗体也就不知所踪。
且那时自北地也有消息传回,已经确定了是大将军本人。
恒毅活着已经是莫大的惊喜,到底是他过于贪心了!
闵柏衍幽幽地吐出一口浊气,这才探手拿起桌上的方子粗略看了几眼。
“吩咐人照着方子抓药即可,往后蒙老伯的方子不必呈上来给我过目。”
对着帐外吩咐了一声后,闵柏衍便不禁又自嘲一笑。
这一回蒙老伯会千里迢迢赶来瑜城,是受了恒毅所托,他的病症已经痊愈,且瑜城的疫病也已经得到了有效的控制。
恐怕蒙老伯不日将会离开,日后也就没有蒙老伯再给他开方子了。
虽然他和恒毅都是跟着大将军的,且又都是在军营之中效过力,但蒙老伯待他和恒毅却自始至终都是不同的。
他对恒毅像是长辈对待晚辈,但其中又多了几分随性亲切,甚至刚才蒙老伯还以“小友”来称呼恒毅,可是对待自己……从来都是殿下。
他是有些在意蒙老伯区别对待的态度的,但这并不是因为少年心性想要博得人关注的吃醋心思。
而是因为蒙老伯似是对他的身份有着一丝隐晦的敌意。
客气且疏离,便是蒙老伯对待他的态度。
军营之中的每一名将士,就连最为普通的火头军都能和蒙老伯说上两句玩笑话,却唯独他,像是始终被拒在千里之外。
他的身份是王爷不假,但蒙老伯的眼中却鲜有敬重,更多的似是……防备。
防备?他又究竟在防备些什么?他又有什么地方可以值得蒙老伯防备?
想到这些的闵柏衍腾地从椅子上起身,毫不犹豫地便抬脚往帐口的方向走了过去。
但一脚踏出营帐门口的他却又是忽地止住了脚步,他这般急匆匆地要出去做什么呢?就算追上蒙老伯,他又能问些什么呢?
方才的几句试探,已经让他看清了蒙老伯的态度,一问三不知,装糊涂……
实在是有些难以让他开口。
“殿下,方……”
“方子在桌上,难道还等着本殿下给你送过去不成?”
看了一眼迈步进来一脸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亲卫,闵柏衍更觉心中憋闷。
第一千三百零五章 名字忒俗
急匆匆赶回林府的蒙老头问情晏梓河身在何处后,便径直奔着林府的藏书阁走了过去,在他赶到藏书阁后,见到那少年正手捧竹简坐在楼梯上看得十分入迷后,这才稍稍舒了口气。
虽然这件事是他和梁贤弟一直守着的秘密,但知道这件事的人并不是没有,而大将军却也是知情人之一。
有的时候他甚至会忍不住去想,会不会是小晏这件事牵连了大将军,才让骁勇善战的大将军死于非命……
然而无论金陵的风暴有多猛烈,他的身边却始终风平浪静,这也曾屡次打消了他的疑虑。
他一直以为小晏这一生都会这样平安顺遂下去,但今日瑾瑜王殿下的疑问和试探,却是让他有了逃离的念头。
逃离瑜城,逃离金陵。
虽然金陵那块是非之地他已经数年未踏足,也不敢更不想踏足,但这一回,也许他却是必须要走一遭了。
看着楼梯上那个身上洒满阳光的少年,蒙老头微微眯起了眼睛,最后又在心里长长地喟叹了一声。
若是没有当年的是由,也许小晏如今就会是另外一番模样。
蒙老头口中轻唤了一声晏梓河,“小晏……”
听闻有人喊自己,晏梓河把视线从竹简上移开来,垂眼便看到蒙老头站在书架旁,见到是蒙老头,晏梓河忍不住弯了弯眼睛。
“师父,您回来啦?城外今日情况可还好?”
看到晏梓河手中轻轻捧着的竹简,蒙老头眼中神色有些略显迟疑,但还是缓缓开口。
“城外情况都挺好的,不用担心。这边也没什么事了,过两日咱们就离开吧?”
听到这话的晏梓河脸上浮现一抹有些失落的神色,但随后他却是十分痛快地应了蒙老头。
“好,都听师父您的。”
蒙老头并没有错过晏梓河脸上那一抹失落的神色,但晏梓河会这么痛快地答应下来却也是在他的意料之中。
前些年在小晏不过五六岁时,他就带着小晏四处行医采药,翻山越岭这孩子从没叫过一声苦,直到前几年进了大将军的军营做起了军医,才算是安定下来。
大将军出事后,唯恐是小晏的身份暴露遭到有心人暗算,他便匆匆带着小晏衬夜离开,到了凤梧山脚下安了家。
这么多年来,无论他决定去哪,哪怕没有给小晏一个安稳,他却是从来都毫无怨言,且更没有道过一句苦。
小晏这孩子就是太懂事了,懂事的让他有些心疼,有时他也忍不住会想,要是当年夜里他没有和梁贤弟把他给偷偷报出宫来,小晏的命运便也不会如此。
他会锦衣华服、会住着辉煌的府邸,翰林院和宫里的藏书楼里恶古籍会任由他览阅,而不会像现在这般居无定所,跟着他四处漂泊不说,就连这些医书古籍,都让他爱不释手……
这般想着,蒙老头那一双在岁月的沉淀中早已经变得古井无波的双眼里,现出些伤感的神色来。
“你……”
蒙老头有些语塞,微微叹息了一声后,略抬手摆了摆,“你看吧,师父去找你梁老伯还有些事要商量。”
交代了这一句后,蒙老头便匆匆地离开,徒留晏梓河的那句“师父慢走”在藏书阁中轻轻地回荡。
晏梓河眼中带着些许诧异地看着蒙老头离开的方向,须臾后他微微拧眉,眼中有些许的担忧浮现。
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了,总觉得师父好似有些心神不宁,像是碰上了什么事一样。
只是师父不说,他也不愿多问,等师父什么时候愿意说了,他便自然会知晓,这么多年他和师父一直是这么过来的。
真是一个怪老头儿,也不知道师父的心里究竟藏了多少事……
略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收回视线的晏梓河又把目光落在了手中的竹简上,只是看他览阅的速度却是比之前快了不少。
蒙老头沉着脸微微拧眉看着在树下逗鸟的林家老太爷林睿洪,“你梁师兄呢?纨绔子的做派!”
哼,这林家老小子也与那些豪门贵府里的纨绔子一个模样,招猫逗鸟美没正事!
城外还一堆烂摊子没收拾,他倒是会一推二六五,自己跑回府里悠闲起来。
心里存了事的蒙老头本就与林睿洪有些不对付,如今看他这般悠闲,更是有些气不打一处来。
原本被蒙老头撞见自己逗鸟,就有些羞愧的林睿洪正在心里琢磨着该找个什么样的借口蒙混过关呢,听得这话后,便又多了几分理直气壮。
更何况这下人们还在一旁看着呢,他都这么大岁数了,还被人训斥,即使这人是他非常崇敬的蒙师兄,面上却还是有几分挂不住。
林睿洪面色有些讪讪地收回了手,把拿着枝条的手背到了身后,嘴硬地笑着揶揄道:“蒙师兄这般气冲冲是为何事?难道出去吃了枪药不成?”
蒙老头瞪了一眼林睿洪,没好气道:“我要是吃了枪药,你还能好好地站在这个和我犟嘴吗?”
瞥了一眼旁边背过身去却是双肩不停抖动的小厮,林睿洪老脸一红,胡子都气得有些发抖,“那师兄还要把我怎么样?还要打我一顿不成?”
“谁稀罕打你,你看你那身板,我怕一拳把你牙打掉了,你再讹我,我可没有银子养你!”
蒙老头冷冷地哼了一声。
立在一旁的几名小厮眼见着两个已经年过半百的人站在这里斗嘴,却是没人敢上前拉劝,毕竟这样的事在府里每日都要上演一番。
闻讯赶来的梁景贤开口便呵斥了一句林睿洪,“师弟,你又做什么事惹靖石兄生气了?”
“师兄你怎么不分青红皂白!哪是我惹了靖石兄,不知道他在外面受了什么气,回来就指责我纨绔做派,我干什么了?我不就是逗逗鸟吗?你都不知道我有些日子没逗小花,它都要不认识我了。”
说起这事,林睿洪也是满肚子的委屈。
他是身为医者,瑜城发生了疫病他职责所在自是难免,只是如今好不容易得闲,他怎么也该享受一两日才是。
“小花、还小花,你好歹也读过书又是学医的,名字起的这么俗气,都糟践了你那只鹦鹉!”
蒙老头冷冷地讥笑一声,随后看了一眼梁景贤,便率先往前走了出去。
第一千三百零六章 往事如烟
听得蒙老头一番话以后,梁景贤脸上的神色不禁也有了几分凝重。
“靖石兄,这么说瑾瑜王殿下已经起了疑心吗?”
谁知,梁景贤这话却是让蒙老头神色微怔,他方才只是把今日与瑾瑜王殿下的对话重述了一遍,却不想梁贤弟的心中猜测竟与他的担忧不谋而合。
看来就算眼下瑾瑜王殿下没有起疑,但他却是多多少少已经生了疑心吧?而他的担心也并非是杞人忧天。
谨慎地思虑一番后,蒙老头才略有凝重地开口,“这话说不准,也许他只是埋怨我隐瞒了恒毅小子的事,但小晏的身份一事我总感觉隐瞒不了多久了。”
“这种感觉并不好。”
说罢这话后,蒙老头不禁深锁眉头苦笑起来。他身为医者,相信的只有这一双手这一双眼,感觉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他是从来不信的。
只眼下,他却是有些怀疑。
“这……”
梁景贤有些语塞,微微一怔后,却也是库笑出声,“也许这就是咱们心中有鬼,所以才会总是疑神疑鬼。不过靖石兄你既然觉得不对劲,便早些离开吧!”
“眼下金陵的局势越发混乱,说不准哪一日就会蔓延到这瑜城来,这块是非地,该是早早离开才好。”
梁景贤微微叹息了一声,“也许该来的总是会来,躲不掉……”
他的这话却是让蒙老头的脸上显出愧疚的神色来,“当初……当初都怪我一意孤行,若不是当年我找你和我一同里应外合把这孩子送出宫里,也就不会害死小多夫妇。害得你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儿媳惨死,却又是无能为力。”
“是靖石兄对不起你。”
被勾起往事的蒙老头一脸的愧疚之色,眼中更是有痛苦闪过。
“靖石兄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这件事并不怪你,小多夫妇仁义,这件事也是他们心甘情愿的。要说亏欠,也该是轩帝亏欠你我才是。”
见蒙老头神色悲伤,梁景贤忙出言相劝,谈及早逝的儿子儿媳,他却也是忍不住一脸的唏嘘。
当年小殿下失踪的事情,被当时的太子如今的轩帝查到了他和靖石兄的头上,只不过当时没有丝毫的证据证明是他们偷着运出小殿下。
恼羞成怒的太子便寻了个错,发落了他同在太医院的儿子,他的儿子因当年是由落了个残疾,一直缠绵病榻。
直到前几年才终是熬不住,命丧了黄泉,而他的儿媳也是个烈性子,眼见着小多惨死,便一头撞在了棺材上追了小多而去。
至此便留下一个尚不满月的稚子小冰与他相依为命……
而他一直留在金陵,就是想要看看作恶多端的人,究竟会落得个什么样的下场。
却不想,这一等就等了数年,他也已经是两鬓斑白。
也许,他到临死也看不到恶人应有的下场。
但他却是要守着金陵不会离开。
“那个阴险奸诈之人不提也罢……”
蒙老头叹了一声,脸上的神色却是愈发地变得难看。
廊庑下的二人在这一声叹息声中久久未语。
太阳光渐渐染上了一层赤金色,就连树梢头都被镀上了一层火红色的霞光,天地间也变得有些黯淡下来。
蒙老头转头看了一眼渐渐西沉的太阳,“我打算两日后离开瑜城去金陵一趟。”
梁景贤有些诧异地看了一眼蒙老头,似是有些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随后却是咽下心中的疑惑,“好,我与靖石兄一同离开。”
“离开金陵这些时日,也确实是有些想家了,昨日小冰还和我念叨什么时候回去呢,想不到今日我就能给她一个答案了。”
梁景贤神色轻松地一笑,随后抬手拍了拍蒙老头的肩。
“我要带小晏去石溪寺去见一见他,这么多年了,不管如何不论对错,总该是该给他一个交代的。若是当年我们错了,我也不想一错再错。”
蒙老头的话语中带了几分深沉,无端地便让人心里变得有些沉重起来。
“殿……他当是不会怪我们的。当年的事情对与错哪又能一语道清呢?”
“不过也确实该给领着小晏去给他看一看,毕竟是他的亲生骨肉,也许看过这一回,放下心事的便是我们三人。”
说出这话的梁景贤语气轻松,与蒙老头的话语凝重截然相反,但想来这便是性格使然吧!
蒙老头只点了点头,却是不再说话。
太阳的最后一抹光线被席卷而来的黑暗笼罩时,府上的各处便点燃了通明的烛火,石灯中的青色焰心随着夜风轻跳,似是要跳出禁锢着它的石灯一般。
此时千里之外的北疆边城孤墨城却也匆匆迎来了一位久违的故人,只这位故人并未在孤墨城逗留,只匆匆的来又匆匆的走,好似那微风穿城而过。
踏着城门缓缓闭合的声响,这辆不起眼的马车渐渐踏入一片黑暗的官道上,车头前点亮的火把在夜里跳动。
“咳咳咳……咳咳咳……”
车厢里传出一声接着一声的咳嗽声,似是带着几分压抑和痛苦,让听到的人不由地感到一阵阵心惊肉跳。
“公子,这两日天气无常,您的身体实在不宜连夜赶路,刚才您就该答应属下把车停在城里寻一处客栈落脚,再请了大夫来开副药才行。”
赶车的小厮虽是对着车内的人说话,但有些凛然的目光却始终注视着前方越发昏暗的道路。
“无妨,已经耽搁了好几日,若是再要耽搁下去,恐会耽误了主人的大事。”
车内传来闫卿之冷清也有些沙哑的声音。
“本来这具身体就有些不中用,想不到不过短短数日的车马之行,就更不中用了。”
闫卿之轻笑了两声,“倒是也连累了你,否则以你的脚程怕是早了到了。”
车里的闫卿之掀开窗幔回头看着那座在黑暗中像是怪兽巨嘴的城墙,眼中的神色有些悲凉。
他是讨债鬼,如今便是来讨债了。
对于生养他的故乡,他又有什么脸面在此逗留?也只有这样,他才能让自己的一颗心始终冷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