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一十七章 重中之重
人群中原本有几个和罗老哥藏了一样心思的人,见他这般喜滋滋地模样,不禁心中泛起了酸,但奈何管事还在,也不好把话说得太难听,倒是毫不避讳地直接打听起来。
一个汉子凑近了罗老哥有些挤眉弄眼地道:“老罗,看你和管事的聊得不错,有什么好处可别忘了大伙。”
“哈哈,老哥说笑了。”
罗老哥一脸憨厚地笑了笑,微微压底了声音,“我就把那个小子的事情给管事说了,怎么处理还得看管事的意思。”
“我先去说也没别的意思,就是咱们得了这一份工不容易,眼下年景不好,家家都等着米粮下锅,咋就能因为他一个人耽误了咱们大家伙?”
“管事的是啥态度我也看不出来,这小子又是横插进来的,本就不是咱们庄上的人,他不在这是好事。”
要说这位罗老哥也并非像他所表现出来的那般憨厚,至少他的这几句话已经让不少人心里的怨气散了不少。
刚招了灾,这一季近乎颗粒无收,家里人口少的还能有些余粮,家里人头多的,几乎都要靠青菜甘薯果腹。
如今当了主家的雇农,不仅不用自己赁地还能拿工钱,手头可是宽绰了不少。
罗老哥的话算是说进了众人的心坎儿里,那个挑事的人,看不惯他的大有人在,因为谁都不想丢了这份养家糊口的活计。
告发他虽然能得了管事的青眼,但万一管事的要是不喜欢多嘴多舌的人,可不就是弄巧成拙了?
到时候被主家辞退,家里没了这个进项,一家老小又要怎么度日?
他们没担了这一份风险,也不用去嫉妒旁人得了什么机缘,只管本分做事就行了。
歇了心思的众人纷纷走到地头那一排的杨树下,各自寻了一处阴凉地躺了下去。已经整整忙碌了大半日,难得能躺下来眯一会儿,又有谁愿意多费口舌?
靠在树干上的罗老哥见没人再来缠着问他这件事,长长地舒了口气,这才躺下来闭上眼睛。
先前那汉子已经被赶车小厮带到了管事面前,管事见了这汉子并未开口呵斥,而是眼带询问地看了一眼汉子。
见汉子点了点头,管事的脸色立刻便冷了下来,同时口中大声呵斥道:“老夫当初念你可怜给你一口饭吃,你竟丝毫不知感恩!好吃懒做、搬弄是非、偷奸耍滑……老夫这就把你带回去,看主家怎么处置你!”
说罢,管事的便“刷”一声落下面前的车帘。
那汉子被叱责了一顿,站在马车前也不辨别,只把目光漫向罗老哥那边,随后便摇头摆尾晃晃悠悠地跟在马车后离去。
一直眯眼假寐的罗老哥见那汉子跟着管事的马车走了,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而刚才管事的那几句斥骂声也全都被众人听在了耳中,心中不由地有些庆幸起来。
他们就说嘛,这个半路杀出来的汉子能得了这份工定是有些来头的,如今这罗老汉的下场,可就难说喽!
幸好刚才去揭发的人不是他们,有几人看向罗老哥的目光中已经带上了些许的同情,似是已经确定了罗老哥的下场不会太好一样。
一辆马车一辆牛车缓缓驶离,行到稍远些的地方后,两辆车渐渐停了下来,只见那汉子身手利落地跳上牛车,而后两辆车才一前一后地离开。
管事的带着汉子赶回府上时,李生桐恰好刚刚睡醒,正睡眼惺忪地坐在踏上醒神,手边是已经空了的茶盏。
“人可是回来了?”
立在一旁的侍女递上被水浸湿的帕子,恭敬地回道:“回大少爷,雷管事已经带人在外面候着有一会儿了。”
李生桐接过帕子擦了脸又擦了手,这才缓缓道:“既然来了,就请进来吧!”
说罢,李生桐便步下软榻,立在榻边任由侍女为他整理衣衫。
待收拾妥定后,侍女才福了福礼端着铜盆走了出去。
“大少爷请二位进去。”侍女微微福礼,而后稍稍后退了两步。
雷管事略一点头,便带着汉子大步流星地进了花厅。
此时的汉子行走间已经不像在田间地头时驼背缩着脖子的模样,脊背挺直行走间似是都带着风,瞧着倒像是个行伍出身之人。
二人见到李生桐正坐在椅子上喝茶,率先见了礼,“大少爷。”
李生桐看了一眼二人,“雷管事辛苦了。”
“大少爷您客气了,这都是小人应该的。”雷管事颇为含蓄地道。
随即李生桐也不和雷管事多寒暄,直看了一眼汉子,“那些人可还听话?”
“回大少爷,这些人都算是比较老实的,并没有人起疑心,属下几次三番试探过,并没有愿意多生事端,可以放心用。”
李生桐略一颔首,“没有就好,不过这些人也要看紧了,从种到收,这几个月期间都不能掉以轻心。”
现在这些秧苗尚且看不出有什么不同,可等到灌浆以后便会逐渐显露出来,那时若是有人起了歹心偷偷私藏……
这可是关系着李家和二殿下生死存亡的大事,他是如何也不敢懈怠的。他这等身份自是不会亲自到田里去看着,那么就得紧着下面的人了。
李生桐扫了一眼雷管事和汉子,“此事非同小可,日后就有劳二位多多上心了。日后家父和我定是不会亏待了二位。”
汉子听了这话神色尚算平静,情绪波动并不大,只拱了拱手便退到一边,颇有些沉默寡言的模样,与先前在水田里滔滔不绝判若两人。
反观雷管事倒是稍稍显得有些激动,连连拱手作揖,“大少爷您太客气了,这都是小人的分内之事,做得少爷您满意才是,哪还能邀功。”
嘴上虽是这么谦虚着,但雷管事的心里已经抑制不住的喜悦。
先前他还曾暗自懊恼不能近身伺候这个金贵的大少爷,可谁知傻人有傻福,他这两头跑看似辛苦的差事,原来才是重中之重!
李生桐客气了两句,这才挥挥手让雷管事二人退了下去。
待雷管事两人走后,李生桐不由地长叹了一声。
这庄子上的府邸虽修葺的也颇繁华,但到底是不比金陵城里热闹,眼下他百无聊赖就想找个地方喝杯花酒都不能。
不是没有这样的地方,而是那花柳巷中全都是些个庸脂俗粉,见了便让人倒足胃口,哪还有喝酒的心思,败兴倒是十足。
第一千二百一十八章 只取一瓢
“这么说预谋已久的那一场民乱已经发生?”
事到如今,叶婉茹还是有些不敢相信似是儿戏一般的民乱当真在瑜城发生。
这倒不是说她希望这一场民乱出现伤亡惨重的景象,而是她看不透这一场已经预谋已久的民乱,到底目的何在。
可以说是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平叛的民乱,当真需要瑞王殿下带兵不远千里前去驰援吗?
且他带的兵堪堪只有五百余人,而瑜城的守备兵已经足有五千之多,究竟是要怎样一场浩大的民乱,才让瑜城自己不能平叛,反而要轩帝不远千里从金陵派兵?
而如今殿下大病初愈,瑜城的一营大小事宜更是已经步上正轨,又在殿下的安排下,已经将可能造成的伤亡和损失降到了最低。
那么便可以说是这一场暗中组织已久的民乱彻底被扼杀。
如果说这一场民乱真正得益的人是瑞王殿下,那么背后设局之人与瑞王又是什么关系?
他为何又要以此帮助瑞王势起?瑞王势起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确实已经发生了,我在折子上看到的。不过殿下安排妥当伤亡并不算严重,只是主街的商铺烧毁了不少,这后续的事情也是有些繁琐的。”
“不过这一次怕是轩帝不会坐视不理,不管如何殿下前去赈灾这么长时间里,并没有给朝中上过折子要求再加派赈灾银两,于殿下病倒昏迷一事轩帝又有愧于殿下,我看他无论如何也是该有所表示的。”
“就算是为了安抚百姓收买人心,这笔钱轩帝也是会拿的。”
段恒毅脸上带着些许的嘲讽。
“又不是战事连年,往年就算有灾有难,但大部分州府收成还算可观,朝中如何就拿不出赈灾的银钱?还不是进了那些贪婪无度之辈的囊中!”
“这些吸血虫不除,早晚会败在他们手里。”
听罢段恒毅的话,叶婉茹不由冷笑一声,“若是一起把这些吸血虫除掉,怕是这朝中内外要去了大半的官员。”
不知从何时起中饱私囊似是已经成了朝中内外臣子的一种惯例,她不懂寒窗苦读数载一招入朝为官,为的便是可以光明正大肆无忌惮的敛财吗?
职责也好,官位也罢,难道在这些人的眼中只是一个敛财的工具吗?抑或是一个通往权贵之路的捷径?
职责在他们心中又算得上什么?家国与百姓而言,于这些人有称得上什么?
这个家国对于这些人而言,当真有那么不堪吗?非要亲自一点点蚕食掉,眼睁睁看着它土崩瓦解才心甘情愿吗?
届时,他们又有何立足之地?沦为敌人可随意践踏甚至辱杀的俘虏吗?
她想不通,这个家国明明有着万千的秀丽山川,有着清澈见底的湖泊海洋,与头上这片广阔无际的天有着同样的颜色,有着亲人、爱人,他们都活在这一片土地上,这个家国里,他们应该盼着家国日益强大才是。
而不是看着它渐渐走向没落,直至湮灭在岁月的滚滚洪流之中。
眼见着叶婉茹神情间有些落寞担忧的模样,段恒毅便有些后悔不该说出刚才的那些话,且他发现,似是他和婉儿在一起时,说些私下里悄悄话地时候越来越少,倒是谈及的政事越来越多。
这在他看来并不是一个好现象,他们在一处就该是闲适地说些甜蜜的情话,而不是像同僚或上下级一样说着那些令人忧心忡忡的政事。
他们毕竟只是个人,所能代表的也紧紧只是自己,且他们能动用的力量也十分有限。若是想要朝中内外一致,还需要更多人努力才行。
只是眼下……
但他相信邪不压正。
“十一爷的事情你可向殿下提了?”
一开口说话,段恒毅便恨不能咬下自己的舌头。
刚才他还想着说些甜蜜的情话来让她舒心些,却不想一开口便又提起了让人烦心的事。
自从他们二人相认以来,似是私下里相处时鲜少有轻送的时候,每每谈及的事情都格外沉重。
心中暗暗叹息了一声,段恒毅有些无奈地抬手摸了摸鼻尖。
话已经出口,他再反悔也来不及了,且这种气氛下也不适合谈情说爱,罢了,罢了!来日方长,他和婉儿之间的情谊只会越来越深厚,三两情话倒也不必急于一时。
他们二人之间,早已经融了对方的血肉,说与不说又有何妨?佐不过心意是明了的。
“先前在信上已经提了,不过殿下到现在还没有回信过来。既然陛下那已经收到了折子,想必这两日便也该有回信了。”
“不错,派人送进宫里的折子都是由专人传递,而书信则是由驿站传送,速度上是会慢了不少,这两日便也该差不多了。”
此时的段恒毅尚不知有一封从瑜城发来的书信已经送到了将军府,且到了霜痕的手里。
看了一眼有些神色恹恹的叶婉茹,段恒毅抬手抚了抚叶婉茹的秀发,又抬指拨弄了一下她发间的珠花,“婉儿不必烦恼了,这些事情总归是会水落石出的。”
“我看你这几日在府上也颇为无聊,明日带你出城去游玩可好?”
话语顿了一顿,段恒毅又道:“不如也请河阳郡主一同前往,正好她来了金陵这些时日还没出城游玩过。要说这好景致大都在城外,城里看得最多的就是人。”
“这人还不是都一个样,一个鼻子两个孔,只有美与丑之分罢了!”
已经被说动了几分的叶婉茹听到这话倒是不禁笑了,“我还不知恒毅哥哥也是个以貌取人的人,原以为你是个心地质朴之人,却没想到也是个肤浅之人!”
看见叶婉茹笑了,段恒毅脸上也露出了笑,呲着一口白牙像是年幼时那般直率,“我就好婉儿这般颜色之人,只是时间女子千千万,我却只好婉儿一个。”
“旁人如我,虽有千万种面孔,却也都是一个样。”
叶婉茹本是想打趣段恒毅,却不了被他谐谑,又突如其来地听到一番令人面红心跳的表白,当下便两颊染上绯色。
第一千二百一十九章 二者合一
叶婉茹虽然心中赧然,但听到这样的表白,她的心里亦是欢喜不已。
恒毅的心情,她又何尝不是?
这世间的男子亦有千千万,可若是没有了恒毅,任谁人都代替不了那个位置。而她心里的那个位置,除了他,也容不下旁的何人。
心里恋慕一个人,也得到相同的回应,甚至对方的感情远比她的感情来得更为深厚且又含蓄,这让她亦是觉得十分幸运。
他们幸运地遇到彼此,也幸运地,他们还能相携一起走到白首。
也许当他们老去时,坐下庭前廊下看云卷云舒,想起少年的心事时,亦会笑容满面,而不会有任何的遗憾。
今生彼此共相伴,便已经是最大的心愿。
心下虽如此想,但碍于那份矜持的心思,叶婉茹并未说出口,且她以为这样的话不见得必定要说出来才会被恒毅哥哥领会。
毕竟他们的心意,早已经各自心知肚明,否则也不会有眼下种种。
不过想到今日恒毅来的目的,叶婉茹不免抱怨起来。
“你只会拣好听的说,这都已经过去三日了,你才想起来告诉我。你那日进宫就已经得知,却整整瞒了我三日!”
正满心甜蜜心思的段恒毅听到这带着撒娇般的控诉,当下便有些无奈地轻笑出声,“是我错了。那日本就该告诉你的,谁知一见婉儿你,便给忘了。”
叶婉茹白了一眼耍赖的段恒毅,轻哼一声撇过头去不再看他。
若不是她从爹爹那里知晓,还不定要被瞒到什么时候,恒毅打得什么心思她知道,就是不让她多担心罢了。
只是恒毅说的话让她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转移话题了,否则这样羞人的话若是再说下去,她日后又怎么面对恒毅……
“花言巧语……”叶婉茹偏开头低语一句。
段恒毅一晃身往叶婉茹跟前凑了过去,“花言巧语不能说,甜言蜜语不让说,婉儿岂不是太过难为我。”
“你这丫头属实霸道。看我怎么惩罚你!”
说着,段恒毅便朝着叶婉茹的脸亲了过去。
叶婉茹像是早就料到段恒毅会突然袭击一样,在他凑过来时便抽出帕子挡在了二人中间,而段恒毅的脸恰好贴在了帕子上。
藕荷色的帕子被顶出一张人脸的模样,鼻子格外地挺直,叶婉茹看着帕子下段恒毅挤眉弄眼的滑稽模样,忍不住抬手在他的鼻子上拧了一下。
“让你作怪,以为我就没法子惩治你吗?”
“婉儿手下留情,手下留情啊!我都喘不上气来了!”
段恒毅口中怪叫了一声,随后便呼哧呼哧地急喘了几口气,像是在验证自己的话一样。
叶婉茹自是不信一方薄如蝉翼的绸缎帕子便能让他窒息,却还是收回了帕子而后折叠了几下塞回袖子里。
“罢了!就饶你这一回,若是你再敢胡乱动手动脚,这帕子就会变成雪虎的脸,看你可还下得去嘴!”
看着叶婉茹佯装发怒的娇嗔模样,段恒毅心思似是沁了饴糖一般甜蜜,他早就发现婉儿并不十分抗拒这样的亲密举动,只是碍于礼法有些羞赧罢了。
发乎情,止乎于礼。逾越礼法的事情他自是不会做。
且那么亲密的举动,他也只想在私下无人时才做。作势亲近婉儿不过是逗她开怀,想让她放下那些烦心事而已。
段恒毅脸上带了点窃笑,退回到刚才的位置坐好,一手拄着头满脸的轻松笑意,“明日可想好了要去哪里游玩?”
不知想到了什么,段恒毅脸上便带了些许揶揄,“不如从西城出城可好?”
叶婉茹本还有些纳闷儿,但在看到段恒毅脸上的揶揄神色后,却是登时便想明白了他为何会提议去城西。
“怎么,恒毅哥哥是想亲自去看看自己的衣冠冢吗?”
叶婉茹特地咬重了“衣冠冢”三个字,虽是像玩笑一样说出口,但当时种种令她心悸的感觉却好似一直回去不散。
那种永远失去的恐惧,一直都深深地驻扎在她的心里深处。
“早在那日我便看过了,你当日送的酒我也喝了,只不过那一壶酒你大都倒在地上,我去时,也只浅尝了一个壶底。”
谈及起城西竹林深处的衣冠冢,段恒毅并未避讳,且更是直言不讳讲起了当日种种。
“当时我心中十分难过又万般艰难,那酒的味道如何并不记得,只觉得满嘴的苦涩,似是婉儿当时流下的眼泪。”
“我诈死,伤透了你的心,的确是该打。不过好在我的婉儿机敏早早就识破,否则我还真怕哪一日你就彻底恼了我。”
说起那件事,段恒毅亦是满脸的唏嘘,且他也并非是无意间提及此事。
他能察觉出她心底的不安和恐惧,而这恐惧和不安的来源便是当初他的死。
想要消除这些恐惧和不安,只靠他的相伴和甜言蜜语并不能根除,他思来想去,似是也只有当初婉儿亲手立下的衣冠冢能解决。
衣冠冢是婉儿亲手所立,那么让婉儿亲眼见着衣冠冢被毁去,大约便也能把埋在她心里的那座孤坟一起清除。
这是心病,不是他在婉儿面前晃来晃去就能让她心安。
心病还需心药医。
而他也会用实际告诉婉儿,他还在,会一直在。以后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在分离,直至生死。
想着,段恒毅便伸手入怀掏出了一直贴身放着的那枚香囊。
一见到这枚香囊,叶婉茹便忍不住红了眼眶。
得知婚期降至的忐忑、不安和欣喜,再到听闻死讯的恐慌、无助和绝望,似是一下如潮水倒灌一样倾进脑海。
她伸出手去拿那枚被托在段恒毅手心里的荷包,墨绿色的苍柏和翠竹依旧挺拔,只是荷包的边缘已经有些起了毛边,似是曾被人久久地摩挲过。
颤抖的指尖蓦地被人握住,叶婉茹一抬眼便撞进一双漆黑且深邃的眼眸里。
那眼中的坚定和温柔,似是带着无言的安慰。
“婉儿你看。”
说着,段恒毅打开荷包从中取出那枚凤形玉玦。
“当日我都取了出来,一直贴身放着,两枚玉玦本就是你我的定情信物,你的还好好戴在身上,我的这块又怎么能常埋土中。”
“二者合一,才是一个完整的,就像你我。”
第一千二百二十章 如胶似漆
看着面前的男子已经有些褪去青涩的面庞,变得比从前坚毅不少的双眼,叶婉茹眨了眨眼逼退眼中的泪。
她的恒毅哥哥,从来都是可以依靠的,他的肩膀只会越来越坚实可靠,他亦会如他的名字一般。
这是大将军的期盼,亦是他所肩负的责任。
恒者,久也。
士不可不弘毅,任重而道远。
当年那个摇头晃脑说出自己名字含义的幼童,叶婉茹如今仍旧能够回想起来。
名字中总是带有父母对稚子最美好的期盼,有的人却是一生都在为之努力奋斗,把这个名字的含义诠释到最好。
恒毅便是其中之一。
解下腰间的荷包,叶婉茹从中拿出那块龙形玉玦,放在段恒毅摊开的掌心中。
一龙一凤,便凑成了一个圆。
圆亦有团圆、圆满之意。
物亦是人,就像此刻的她和恒毅。
“你看,它们在一起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缺了谁都只能是残缺不全。”
段恒毅拢了拢手指,凑成一个圆的两枚玉玦便在他掌心里微微动了两下,玉玦下的宝蓝色穗子和大红穗子随之轻轻晃动,便像是能撩动人心的琴弦轻轻拨弄。
听得段恒毅这话,叶婉茹再也忍不住眼中的泪,且这会儿她心中又似悲似喜,只哽咽着喃喃道:“可要长长久久才好,莫要再让我……”
一个轻轻的,带着无限歉意和疼惜的吻,便落在了叶婉茹的唇上,同时也堵住了她接下来的话。
“不会了,再也不会。只此一次便已经够了。”
似是呢喃的话从二人触碰在一起的唇间溢出。
紧随其后的便是一声轻轻的叹息,二人贴在一处的唇缓缓分开。
“今后再也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恒毅哥哥再也不会惹婉儿伤心,若有违背此誓言,就让我……”
话未说完,便被叶婉茹止住。
手指贴在温暖的唇上,叶婉茹的指尖忍不住颤抖了一下,似是被烫灼一般。
“不要说!不要说……”
她生怕从他口中听到那些恶毒的誓言。
她不想听也不敢去听。
她只想好好守着这个人,守着他,结婚生子,直到老去。
段恒毅看着叶婉茹眼中似有惊慌闪过,原本带着些严肃的脸立刻便染上了笑,且这笑也越发地首偕不受控制。
“哈哈,婉儿以为我要说什么?说如有违背誓言便天打五雷轰吗?还是若有违背誓言便要死无葬身之地?”
“你想到哪去了,那样的誓言虽然听起来骇人,却没什么威慑性,我想说的是……”
段恒毅挑挑眉头眼中露出些狡黠的笑来,忽地凑近到叶婉茹耳边带着轻笑低语一句。
只见叶婉茹的眼中先是露出些许的疑惑不解,旋即便面颊飞快地染上了一层红霞,似是傍晚天际被落日映红的晚霞。
“你……你这人简直无赖!”
羞红了脸的叶婉茹嗔怒地瞪了一眼偷笑的段恒毅,随手便把他推开,旋即双手捂在了发烫的面颊上,再也无心思虑其他。
一旁的段恒毅从善如流地坐回到距离叶婉茹两个石墩的位置上,微微挑着嘴角看着叶婉茹。
他觉得他说的才是最恶毒最可怕的誓言,什么五雷轰顶、死无葬身之地,他才不怕,对于一个正常的男人来说,难道还有比不举更可怕的吗?
当然没有,所以这才是他的誓言。
利落地收回石桌上并排放着的那枚凤形玉玦,仔细地装进荷包塞回怀里,段恒毅又拍了拍胸口的位置,这才轻快地吹了一声哨音。
“今日我便先回去了,婉儿明日可要等我才行。”
微微俯身靠近叶婉茹耳边低语这句话后,段恒毅便吹着欢快的哨音大步离去。
听着有些恼人的脚步声渐渐走远,叶婉茹这才放下捂在脸上的手,手虽是放了下来,只是那张脸上仍旧留有一层绯色。
“呸,这个浑人满嘴的浑话!”
叶婉茹望着段恒毅离开的方向低啐了一口。
一直在月洞门外候着的虹玉和碧玺看见段恒毅离开后,便齐齐赶了过来。
“公子这就走了?怎的不像昨日留在府上用饭?”
碧玺有些诧异今日小将军走的倒是早。
“可是小姐没留公子?”虹玉也有些意外。
叶婉茹正暗自恼怒段恒毅口中的浑话,又恼他逃之夭夭的做法,却听闻她二人这般的话语,当下便有些气闷道:“他本就不是府上人,哪有日日留饭的说法。”
“更何况他食量大如牛,咱们府上的粮食是白来的不成,你们两个吃里爬外,竟想留他在府上吃白食!”
哼,这两个丫头,自从那日她在怀瑾、怀瑜他们四个面前坦白了恒毅哥哥的身份,他们几个的态度可是转变极大。
怀瑾怀瑜还好,还知道收敛些,只在恒毅过府时问上一两句武功的事,而虹玉和碧玺一见到他来,便立马闪人不见了踪影。
只是吃的喝的准备的这叫一个齐全!
且为了掩饰恒毅的身份,这几人自动自发地唤他为公子,连姓氏都免了,倒是显得格外亲切。
“小姐,公子哪有饭量大如牛,也就是比我们吃的多了一点,咱们府上哪有那么艰难,一顿饭还是管得起的。”
碧玺听见叶婉茹诋毁段恒毅,有些期期艾艾地辩白。
虹玉抬眼在叶婉茹脸上打量了几圈后,眼中便是噙了笑,指不定是小将军说了什么话惹恼了自家小姐,这才溜之大吉。
否则依小将军的性子,不粘到星辉满天,是不会离去的。
“碧玺你说实话,是不是收了公子的好处,才处处替他说好话,莫要忘了小姐才是咱们的主子。你虽想让小姐和公子增进感情,可这样是不行的呀!”
虹玉嘴上说着嗔怪的话,却接连给碧玺使了几个眼色。
收到眼色的碧玺一拍额头,“小姐您看婢子不会说话,还不是担心您和公子之间生分了嘛,这才想着你们多多相处,才能如胶似漆……”
“你这丫头满嘴胡沁!”叶婉茹啐了一声碧玺,飞快地起身朝着院外离开。
离开时,她的脸上已经铺上一层浅浅的桃花粉。
什么如胶似漆,羞臊人呢!
恒毅走了,她也该去看看雪莹才行。这两日雪莹总有些闷闷不乐,但愿明日出城游玩能让她开怀些。
留在亭下的虹玉和碧玺看着叶婉茹有些仓皇离去的背影,不禁掩唇轻笑出声。
第一千二百二十一章 瑜城来信
段恒毅前脚从叶府后门翻墙离开后,后脚便被霜痕尾随。
二人一路上始终没有交谈半句,而是一前一后地进了那家隐在街角毫不起眼的小酒馆。
已经临近黄昏,酒馆里的伙计正倚在窗边打着瞌睡,柜台里也不见掌柜。
整个酒馆里更是不见一桌客人,可见生意十分清冷,倒是这酒香气却是越发地醇香诱人,
段恒毅瞥了一眼他和霜痕进屋后仍旧没有被惊动的伙计,有些无奈地回头看了一眼霜痕,旋即大步迈上楼梯上了二楼。
而霜痕则是自动自发地转脚走到厨房的位置,手上端了一盘子酱牛肉和一碟花生米,又拎起一坛酒后,这才抬脚步上楼梯。
二人都没有刻意地放轻脚步,而那伙计却一直睡得十分深沉,丝毫没有被惊动到。
二楼紧邻楼梯口的雅间门大敞着,段恒毅就站在窗口前负手而立,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响起时,他才转过头来。
“这么急着寻我可是有什么要事?”
说着,段恒毅的目光落在霜痕手上的酒坛和两碟下酒菜上,微微蹙眉道:“就为了有一个隐秘的联络点,你就置办下这家酒馆,是不是一直亏着?”
“这家酒馆的日常开销,你都挂在府上即可,总不能让你赔上娶媳妇的银子。”
说到最后,段恒毅已经有了几分揶揄的口气。
霜痕放下手中的酒坛和碟子,这才有些无奈地轻叹一声,“我的少爷,咱们府上也不是大富大贵,再说若真是挂到账上,岂不是凭白惹人怀疑?”
说着霜痕眼中也带上了几分揶揄,“想不到少爷您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咱们这家酒馆靠的可不简单是食客,而是对街那几家酒肆和客栈。这酒再等上几日,可是一坛都不会剩下。”
说到这家酒馆,霜痕一贯冷肃的脸上也不禁带了几分自得的模样。
说起来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如今这家不大的酒馆不仅没有亏损,反而每月盈利不少。
“那几家生意红火,说起来倒也沾了咱们酒馆的光。我娶媳妇的钱从前大将军可是说过的,从府上出,少爷您不会是要抵赖吧?”
看到霜痕一脸得意的笑和言语间的自然,段恒毅的心里也轻快了些。
自从父亲出事后,最不能接受的人便是霜痕。父亲于他,是亦父亦兄般的存在。
他已经许久不曾从霜痕口中听他提起父亲,他知道霜痕心里一直憋着一股劲儿……
段恒毅哼笑一声,“我至于贪你那点银子?少爷我会那么没品么?”
白了霜痕一眼段恒毅便又问道:“还没说呢,这么急着找我到底是什么事。”
再次听到这样的问话,霜痕的脸上便现出有些纠结的神色来,旋即他便从怀中掏出一封信笺来。
“这封信是属下今日无间收到的,从瑜城发来,是殿下的笔迹。”
听到这话,原本正懒散地靠在椅子上的段恒毅立马便站正了身体,神色也变得有些复杂起来。
“他不会是怀疑了吧?”无意识地问出这一句后,段恒毅已经接过了信笺。
拿在手上后,他却迟疑着没有打开。
能被霜痕称为殿下的人唯有三殿下,而殿下特地从瑜城发了一封信笺给他的缘由,便不得不让人怀疑。
翌日依旧是个难得的晴朗天气,湛蓝的空中连一丝云朵也无,明晃晃的太阳就这样毫无阻拦地洒落在这片土地上。
清晨时的阳光并没有那么炙烈,反而带了几分宜人的舒爽和温暖。
街上陆陆续续出现了不少的行人,而叶府门前的石柱上,已经早早地拴着一匹通身乌黑且毛色发亮的骏马。
骏马面前放着不少还带着露珠的鲜嫩草料,却独独不见骏马的主人。
通体毛发乌黑发亮的骏马,总是会惹得行人多看几眼,然而这骏马却十分悠闲的模样,不时地衔一口嫩草细嚼慢咽着。
看这份吃相,便似是带了几分秀气和精致,一个骏马尚且如此,便不由地让人对这骏马的主人有了几分想象。
能把牲畜养得如此,想必此马的主人也定是一位翩翩贵公子吧!
此时,这位旁人眼中的翩翩贵公子正一副懒散模样坐在荷韵园外的亭中喝着清茶,石桌上已经摆放着了几碟精致的早点,其中更有两笼拳头大的包子摆在那里。
在茶壶旁更是摆了两样米粥,看样子,四下里虽是无人伺候,但准备却是十分齐全。
清晨的阳光洒落在段恒毅的脸上,照得他白皙的面色如玉,举手投足间又带了几分不羁的风流与洒脱。
虽然仍旧是顾清临的那副面孔,但姿态间却已经不仅仅是顾清临的气质,而是多了几分原本就属于段恒毅的利落和洒脱。
放下茶盏后,段恒毅便毫不犹豫地把手伸向冒着热气的包子,咬一口满嘴的肉香气,让他脸上的神色更加惬意了几分。
这大肉包子吃起来最是过瘾,两笼的量再加上那几样精致的点心,便足矣填饱他的肚子。而往往他再顾府上是不敢这么敞开了吃的。
顾清临向来讲究且精致,若是没有此遭变故,怕是会一直是一个矜贵的公子。
而在顾府上,顾清临的吃穿用度无一不是讲究精致的,就连包子也只吃晶莹剔透的水晶包。
味道虽比大肉包子要好些,但对于他来说却是塞牙缝都不够。
是以在顾府上这么些时日以来,虽不至于饿肚子,但他也从未真正地敞开了吃。
可近日以来他日日来叶府蹭饭,倒是吃了个肚圆儿,不外乎其他,婉儿了解自己罢了!
接连吃了三个拳头大的肉包子,段恒毅这才端起手边的一碗粳米粥,慢条斯理地喝了起来。
神情间尽是满足和惬意,眼角眉梢都带着明亮的笑容。
而正房中已经梳洗完毕的叶婉茹,正坐在梳妆台前任由虹玉给她梳理头发,此时她的面上已经不见了昨日的羞恼,眼中亦是带了温和的浅笑。
碧玺正在里间的箱笼里找着今日出行要穿的衣裳,窗外便是清脆的鸟鸣和随着微风阵阵轻送的花香,一切都那么美好而宁静。
似是已经回到了从前。
洵卉院的书房里,得知“小顾大人”已经去了荷韵园消息的叶洵,眉目间也带上了几分舒心。
这个小子,他果真是没有看错的。
第一千二百二十二章 待价而沽
“小姐,公子可说了今日出行去哪?婢子也好根据到底去哪多备两件备用的衣裳。”正在里间挑选衣裳的碧玺有些耐不住沉默。
正看着镜子里自己的叶婉茹闻言后微微蹙眉,恒毅哥哥昨日走前只留下一句话,对于去哪他倒是没说,她心里也同样好奇着呢!
不过看昨日恒毅哥哥的模样,也许会去哪,她倒是有个隐约的猜测。
只不过城西可以游玩的地方却是不多,远不如从东门出城可游玩的地方多。城西若是赶在三月三上巳节倒是会聚集不少的青年男女。
只是这炎炎夏日,出行首选城东倒是更加丰富些。
在心中思量了须臾,叶婉茹刚要启唇,却听里间的碧玺已经开始自言自语起来。
“公子也真是的,跟小姐还藏着瞒着,莫不是要给小姐个惊喜不成?话说回来小姐,婢子也许久不曾出城游玩,倒是十分想念城外驿站附近槐大娘那处的豆花。”
“鲜滑爽嫩,再洒上花生碎熟芝麻,吃一口真是唇齿生香。”
听碧玺这般说,叶婉茹倒也有些想念槐大娘卖的豆花,她还尚可有几分矜持,倒是听到了近处虹玉咽口水的咕噜声。
两个丫头倒是越发贪嘴,恒毅哥哥可也不算说错。
想到此,叶婉茹不禁轻笑一声。
立在她身后正绾发的虹玉听到这声笑,当下便有些羞红了脸,有些嗔怪地看了一眼手上提着衣裳走出来的碧玺。
都怪这丫头,引出了她肚子里的馋虫,否则她岂会这般贪嘴!
“小姐,您看这几身衣裳可行?若是妥当婢子就收进箱笼里,让怀瑾送到马车上去。”
嘴上虽是念叨着嫩豆花,碧玺倒也没耽误正事。
叶婉茹扫了一眼碧玺手上的几身衣裳,见没有太过繁琐的裙裳,甚至还有一身枣红色的骑装后,便满意地点点头。
既然备了骑装,若是地点适合,他们三人倒也可以策马而行,能骑马想必雪莹定会极为欢喜。
碧玺这丫头看似毛毛躁躁,但也细心了不少。
看着碧玺眼巴巴的模样,她忍笑道:“去吧!顺便去厨房看看今日可有豆花,若是有便让师傅给你和虹玉多放些芝麻和花生。”
“嗳,婢子这就去。”碧玺一听立马瞪大了眼睛,欢快地应了一声后,便急匆匆地走了。
虹玉脸上的微红刚刚褪去,听闻这话后脸上又现出一丝红晕来。
想到能有鲜嫩爽滑满口生香的嫩豆花,又能同恒毅哥哥和雪莹一同策马奔驰,叶婉茹对今日之行越发生出了期待和好奇。
对着镜子看了一下头上的发髻,发现没有不妥之处后叶婉茹便站起身来,略有些不自在道:“你在屋里等着碧玺就行,我去看看恒毅。”
“是,小姐。”虹玉抿着嘴角应了一声。
眼见着虹玉忍笑,叶婉茹不知怎的就想起了昨日的窘迫,当下便抬脚走了出去。
亭下已经吃饱喝足的段恒毅,正有一口没一口地抿着盏中清茶。
他的脸上带着些许的笑意,只是眼中的神色却已经没有了先前的轻快,似是有些发愁般。
昨日他收到殿下从瑜城发到将军府的信笺后,便已经有了猜测。
果不其然,看过信笺后,便证实了他的猜测。
殿下已然猜到他的身份,只是还不太肯定……
但既然能把信送到将军府交给霜痕,再由霜痕转交给自己,便可以肯定殿下对他的身份猜测已经是有了十分的把握。
否则,也就不会有这一封信笺的存在。
他不是没有想过和殿下和盘托出的可能,只是眼下暗中的十一爷已经把矛头对准了他,他倒是想把时间再延后些。
只是眼下也容不得他再延后,柏衍的性子他还是十分了解的。
若是过几日瑜城那边收不到回信,柏衍怕是会秘密地返回金陵,只为一探究竟。
信笺上已经能看出几分柏衍心存的怒气,等见了面,怕是一场武斗是少不了了。
不过这么长时间没有比试比试,也不知道柏衍的功夫精进了没有,这些日子他倒是勤于练习,一日不敢惫懒。
听到身后响起的沙沙脚步声,段恒毅收起了心中的杂念,缓缓起身,脸上也溢出一个极为灿烂的笑容。
然而叶婉茹首先映入眼中的却并非是段恒毅脸上的笑容,而是桌上那一堆已经空了的蒸笼和碗碟。
叶婉茹不禁瞄了一眼段恒毅的肚子,依旧有些紧绷,锦袍下并不见丝毫的凸鼓,可见他的食量不只如此。
留意到叶婉茹的好奇目光,段恒毅不禁抬手抚上肚子,笑出了声,“婉儿看得可还满意?只是如今穿着衣裳看不出来,这肚子上的肉可是结实着呢!”
听得这话,叶婉茹瞪了一眼段恒毅。
这人还真是……不知不觉就长歪了……哪还有从前半分的严谨守礼,也不再是那个只送一块玉玦便羞红了脸的少年。
如今恒毅……似是无时无刻不在耍流氓,轻浮的话语从他口中说出也极为顺畅。
“谁想看你的肉,你又不是待宰的肥猪,难道还能按斤两估价不成?我是想问问你吃饱了没有。”
低啐了一声,叶婉茹便也坐在了铺着软垫的石凳上。
听得这话段恒毅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尖,旋即便又覥着笑脸向叶婉茹靠了靠,嘴上却一本正经道:“饭不可吃全饱,只用得八分饱即可,食多伤身。”
看着段恒毅一派义正言辞的模样,叶婉茹不免想到也不知道是哪个,前天用晚饭时,足足迟了两个红烧肘子一只烧鸡才停手。
还说不是食量大如牛……
不过他吃得这么多,怎的不见长肉呢?难不成真像恒毅哥哥说的那样,身上都是坚实的肌肉?
这般想着,叶婉茹的目光便不自觉地偷偷瞄向段恒毅,在他肩上和肚子上来回地扫量。
段恒毅被叶婉茹看得满心不自在,却又想在心爱之人面前表现一番自己的孔武有力,当下便有些刻意地挺了挺胸膛。
看到他的这个细微动作,叶婉茹飞快地收回了视线,同时脸也飞快地烧红起来,不禁为自己方才大胆的举动而感到羞愧。
怎么好像自己才是那个轻薄人的登徒子一般!
唉,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对了婉儿,昨日我收到殿下的来信,他已经对我的身份有所怀疑,你说我们告不告诉他?”
见叶婉茹面色绯红似有尴尬,段恒毅急中生智地转移了话题。
第一千二百二十三章 年少趣事
叶婉茹还有些为自己方才大胆的举动而感到羞愧,但在听到这话后还是惊诧不已,“可是真的?殿下又是如何得知的?我在信中并未说起此事。”
“且那时我也并未猜到你的身份,若是没有后来孔采薇与顾清临一同离开金陵的事情,只怕你的身份还能继续隐瞒下去。”
一说起此事,叶婉茹的语气中不由地便带上几分嗔怪。
本是想要转移话题的段恒毅却不想又勾起了这件事,当下面上便有些讪讪,连连干笑了几声。
“自是真的,昨日我从你那离开后,便去见了霜痕,而这信也是由瑜城直接送往将军府给了霜痕。”
“那信笺上的字迹却是殿下的笔迹,而并非是旁人有意试探。”
段恒毅的这句话,打消了叶婉茹心中的疑虑。
“既然如此,不如便与殿下坦言吧!免得他猜来猜去,况且他能往将把信让人送到将军府给霜痕,怕是也已经肯定了他的猜测。”
“都到了这个时候,一味的相瞒便是一种不信任。”
叶婉茹这句话说得比较凝重,而她之所以会这样说,并非是想要指责段恒毅对她的隐瞒,而是想要提醒他莫要伤了这情份。
眼见着段恒毅的神色间多了几分坚定,叶婉茹便觉得自己白担心了。
可见恒毅问出这话,心里便是已经有了主意的。
叶婉茹的话与段恒毅心中的打算并无两样。且如若最终坐上那个位置的人是殿下,那么他与殿下之间若是还想像从前一样亲密无间,那么便不应有隐瞒。
就如婉儿所说,一味的隐瞒并不仅仅只是一种关心,有时候也会是一种不信任。
他与殿下之间,原本就是可肝胆相照互相信任的。
段恒毅牵住了叶婉茹的手,轻声安抚道:“婉儿放心,回去后我就修书一封把事情的原委向殿下讲明。”
至于他和殿下间面后会比试比试的事情,他却是只字未提。
“好,等殿下回来后也好坐在一起把整件事情捋顺一遍,我总觉得这个十分神秘的十一爷就在身边,否则未免有些无孔不入了。”
“这一点恐怕陛下都做不到。”
说起这个十一爷,叶婉茹又不免有些忧心忡忡,此人不除,总归是悬在头上的一柄利刃。
而现在别说除去他,就连他的身份之谜,他们知道的也紧紧是冰山一角,想要揭开此人的真面目,实在是有些艰难。
听得叶婉茹这一声轻叹,段恒毅轻笑出声,抬手揉了揉叶婉茹的额头,“那些事暂时不要去想了,出去玩开心些才是。”
拨开额头上作乱的大手,叶婉茹看了一眼段恒毅,“都要出发了,还瞒着我去哪是否有些不合适?”
“从东城出城如何?”段恒毅笑着征询道。
叶婉茹的眼中稍稍有些诧异闪过,旋即便笑着应道:“从东城走好啊!碧玺那丫头正念着驿站那里附近的豆花呢!让碧玺这一念叨,我倒也有几分馋了。”
“哈哈,我怎么不知道婉儿何时竟也成了贪嘴的小馋猫?那豆花当真如此好吃吗?”
脸上带着些揶揄地笑,段恒毅抬手轻弹了下叶婉茹地鼻尖,眼中是满溢地温柔和宠溺。
“那豆花你也是吃过的,我记得当时你连吃了四碗,把槐大娘都要吓坏了,不敢卖给你。”
叶婉茹嗔怪地看了一眼段恒毅,忆起往事,眉眼间都带上了几分愉悦。
说罢,叶婉茹似是想起了什么,看向段恒毅的目光中都已经带上了几分戏谑,“当年你才九岁,就吃了四大碗,难怪现在像个饭桶这般能吃。”
说着,叶婉茹用手比了一个碗的形状。看那模样便是寻常人家惯用的粗瓷大碗,比她们府上用的碗可是足足大了好几圈。
经叶婉茹这般一说,段恒毅也想起来了,又听闻叶婉茹说他是饭桶,便佯装恼怒连面色都冷肃了几分,口中冷哼一声。
“好啊!你竟然敢说你夫君是饭桶,我看你是讨打,你就仗着我宠你,便敢这般调侃我。”
“也不记得当时是谁连吃了两碗才收手,回府上又积了食,夜里发热还要派人出府去请大夫。”
“当日若不是槐大娘拦着,你怕是要把槐大娘那一桶豆花都吃个干净!”
这话倒是勾起了叶婉茹的记忆,面上不禁有了几分羞赧,若不是恒毅提起,她都不记得她年幼时曾做过那样丢脸的事。
本想着揭人短处,却不想被反将了一军!
在这之前她还笑碧玺和恒毅贪嘴,却不想最贪嘴的竟是自己,吃到积食……
想想就觉得十分丢脸,虽然那时年少时的趣事,可眼下提起来仍旧让她有几分无地自容的感觉。
抬眼便瞥见段恒毅一脸憋笑的模样,这让叶婉茹不禁有些羞恼起来,嗔道:“你还笑!那日要不是你被豆花的香味儿勾起了馋虫停了马车,我也不能贪嘴,罪魁祸首还不是你!”
“是是是,我错了,都怪我。”忍俊不禁的段恒毅连忙笑着认错。
说罢他便绷起了脸,故作发怒道:“若是说起来都怪槐大娘,要不是她把一碗豆花做得那样好吃,也不会害得我们婉儿吃得积食发热,今日咱们出城若是碰见槐大娘,便不停车了吧!”
说完这话,段恒毅不禁忍笑偷瞄了几眼叶婉茹。
叶婉茹尚且未如何,反倒是刚刚赶来的碧玺不干了。
“公子,那怎么能行呢?要婢子看咱们还是停车的好。”
一时心急的碧玺猛地出言打断两人的说话,这会儿见他二人都看了过来,倒是有几分尴尬的模样。
“这……公子,您想呀,槐大娘挑了那么远的山路去卖豆花多不容易,且这会儿天气炎热,豆花又不禁放,等过了晌午要是还没卖完,怕是就要馊了。”
“庄户人最在意的便是粮食,一点都舍不得浪费,要是槐大娘吃坏了肚子又没钱治病,可如何是好!”
说得像真事的碧玺不禁现出几分忧心忡忡的模样。
而她的这话让叶婉茹和段恒毅都不禁笑出了声。
“哈哈,我是逗你家小姐的,也就你这个满脑子都是吃的婢子当了真!我也是头一回见有人把贪吃说得这么理直气壮大义凛然。”
调侃了碧玺两句,段恒毅回头对叶婉茹道:“你这婢子不去做言官属实有几分可惜了,这份颠倒黑白的能力倒也能舌战群儒。”
第一千二百二十四章 看不顺眼
眼见着碧玺一脸的羞臊站在那里有些手足无措,叶婉茹不禁为自己的婢女打抱不平,“碧玺就是舍不得那口豆花,你倒好,戏谑她不说,还出言挖苦,哪有一点公子该有的模样,枉碧玺一直在我跟前说你的好话。”
这话倒是让段恒毅有些意外,且也来了兴致,忙追问道:“她都在你跟前说我什么好话了?”
“还能说什么自是说小将军你风度两无,胸量狭小!”
叶婉茹白了一眼段恒毅,随后便向碧玺招了招手。
这会儿的碧玺正站在那里有些手足无措,见叶婉茹招手后,先是飞快地看了一眼段恒毅的脸色,见他没有制止后,这才快步走到叶婉茹身边站好。
碧玺咬了咬嘴,略一挣扎,便朝着段恒毅福了福礼,“方才是婢子失礼,还望公子莫要见怪。”
碧玺倒是没有半点的不情愿,刚才说到底是她有些鲁莽了。
冲动地打断了小姐和小将军说话不说,也打扰了小姐和小将军独处的时间,这本就是她的错,她这样做实在是太过失礼。
一个婢子若是没了规矩,又成何体统?小姐宠着她和虹玉,她们也不能给小姐丢脸才是,否则她若是随便惯了,放在旁人眼里便是没规矩的。
她自是不愿给自家小姐和府上抹黑。
“罢了!下不为例。”
段恒毅倒也没多为难碧玺,只交代了一句后便挥了挥手。
但私心里说实话,他是有些不喜碧玺的这个性子的。毛毛躁躁一点不稳重,相比虹玉差了可不是一星半点儿。
在自家府上也就算了,并没有人会在意,若是在旁处也这般口无遮拦,他怕会给婉儿招来祸端。
只是碧玺到底是婉儿的丫头,他不好越俎代庖过于苛责,免得让婉儿没脸。
“多谢公子。”碧玺红了脸又福了福礼,这才回到叶婉茹身边站定。
叶婉茹看了一眼面上仍旧带着几分严厉的段恒毅,心中不免叹息一声。
恒毅哥哥什么都好,只是对待她身边的虹玉和碧玺的态度上,却有着很大的差别。
而这其中的原因,她也是能猜出几分的。
定是碧玺的毛躁引得恒毅不悦,只是碧玺的性子便是如此,她从前也不是没恼过的,说过两回碧玺也都记在了心里,且这会儿已经有了改变。
好在碧玺只在自家府上如此,在外面还是很知道分寸的,否则就算她心里有万般的不舍,这样的丫头她也是不敢留的。
只是当着碧玺的面,这样的话她自是不好说出口。
心思转了转,叶婉茹便也没再揪着段恒毅不放,转而略一偏头询问了一声碧玺。
“雪莹那边准备的如何了?若是妥当便早些出府。”
被段恒毅训斥过一顿,碧玺仍旧有些紧张,听闻这话后,忙福了福礼,“回小姐话,先前那边派人过来说,收拾的差不多了。”
顿了一顿,碧玺又道:“婢子这就去郡主那边看看,要是还有什么没收拾的,婢子也能帮帮忙。”
“你去吧!”叶婉茹应了一声。
眼见着碧玺走远,没等叶婉茹说话,段恒毅倒是先开了口。
“怎么,舍不得了?”
叶婉茹摇了摇头,“倒也不是舍不得,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也是为了碧玺好。只是这丫头性子便是如此,现在已经改了许多。许是这两日知道了你的身份又见咱们感情依旧,这才有些格外欣喜。”
“哼,得意忘形!咱们感情如何用得着她操心吗?把你伺候好了才是正事。这丫头你若是不好好管教,日后难免会惹出麻烦。”
“这倒不会,这丫头啊胆子小的很,在外面说话做事都十分有分寸,只在府上才会这般口无遮拦行事毛躁。”
见叶婉茹十分认真的模样,段恒毅倒是不想再去纠结此事,且他也不想因为一个婢子便惹得婉儿心生不快。
“罢了!我瞧着虹玉十分沉稳,你让虹玉对她多加管教几分吧!免得日后出了什么事你哭都来不及。”
本欲给碧玺解释几句的叶婉茹听得这话默默地闭了嘴,只低低地应了一声。
眼见叶婉茹神情间有几分低落,段恒毅又有些于心不忍,于是便温声哄道:“你这丫头也是,心眼怎么这么小,还真生气了不成?我说的那些你觉得对就听听,觉得不对就不要放在心上。”
“毕竟她是你的身边人,究竟脾性如何你了解才是,我所见所闻太过片面。”
“我没有生气……”
被段恒毅这样温声哄劝着,叶婉茹倒是率先有些不好一起起来。
碧玺身上的毛病她自是一清二楚,而碧玺有所改变也是因为她冷了脸训斥一番后,她这才改了许多。
听闻叶婉茹如此说,段恒毅放心了不少。
“没生气就好,否则见你不高兴,我这心里也是不痛快的。”
远远走来的河阳郡主呼延雪莹一见到段恒毅正亲密地与叶婉茹说这话,脸上的笑容淡了不少,“顾公子今日倒是好早。”
“郡主殿下还真是姗姗来迟啊!你若是再不来,怕是今日就要耽搁了!”
听出呼延雪莹话语中的敌意,段恒毅倒也没含糊,直接出言讥讽了两句。
听得他二人又要吵起来,叶婉茹便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这两个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前些日次明明间面还能和气地说上几句,自那日后一见面就非得吵上几句才肯罢休。
叶婉茹也不出口劝阻,只沉默地坐在那里偏头看向别处。
眼不见为净,反正吵上几句就消停了。
这种时候她偏帮谁,另一个都是要生气的,这样耽搁下去,今日才是出不了门了。
“哼!本郡主早就收拾妥当了,若不是你在这缠着额格其说话,我们恐怕早就出城了!”
呼延雪莹讥笑一声,看也不看段恒毅,便坐在了叶婉茹身边,亲昵地揽住叶婉茹的手臂,“额格其,出城了咱们骑马可好?”
“好,出城了就骑马,把雪虎也带着,这些日子它怕是也闷坏了。”
第一千二百二十五章 这个浑人
听到叶婉茹的话,呼延雪莹不禁莞尔一笑,“额格其怕是还不知道,雪虎已经早早地就上了马车,生怕咱们不带着它!”
对于雪虎,叶婉茹的态度是有些纵容,听闻这话也不禁有些好笑,“这个鬼机灵!”
“既如此,咱们也出发?”眉眼间都带着疏朗笑容的段恒毅看了一眼挽着手的二人。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出了叶府,果真见叶府门前已经停了三辆马车,其中一辆马车旁站着几名膀大腰圆的侍卫,且也唯独那辆马车是用了两匹马。
不做他想,那辆马车里定是装了雪虎。
段恒毅看了一眼自己栓在石柱上的马,倒是有了几分懊恼和不甘心。
早知如此,他又何必骑马来?现在可好,人还不如雪虎来得金贵。
他如今不仅要和河阳郡主争宠,还要和雪虎争宠,想想就觉得地位堪忧啊!
正当段恒毅想要叹息一声的时候,却见叶婉茹恰好看了过来,他当下便挺了挺胸膛,脸上的郁闷也一扫而空。
而这时雪虎也把硕大的虎头伸出了车帘,正伸长了脖子微微眯着眼看着马车前站着的几人,眼见雪虎像一只撒娇讨抱的猫一般,叶婉茹已经快一步上前抬手抚上了雪虎的头顶。
雪虎嗓子里发出几声似是愉悦的咕噜声,一双带着几分慵懒和惬意的虎目却是盯着段恒毅不放。
“你也来摸摸它,这几日它野惯了始终未曾见到你,怕是想你了。”
叶婉茹见段恒毅站在那里无动于衷,便忍不住开口劝了一句。
叶婉茹又哪知段恒毅心里在想什么,且她反倒觉得今日恒毅的态度实在是有些古怪。往日恒毅见了雪虎无不是十分喜欢的。
段恒毅见叶婉茹眼带期盼地看过来,心下叹息了一声,便也上前摸了摸雪虎的头,只是他的手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反倒几次覆在了叶婉茹的手背上。
叶府大门前便是宽敞的街道,如今这会儿行人正人来人往,且身边又有呼延雪莹等人在,段恒毅不觉得如何,倒是让叶婉茹羞红了脸。
哪知段恒毅不仅没有收敛,反而颇有些得寸进尺地向叶婉茹靠近了两分,一手抚弄着雪虎的头顶,略一偏头便在叶婉茹耳边低语一句。
“它的主人难道就不想我吗?”
低沉又带了两分笑意的话语带着一股热气,直接喷在了叶婉茹的脸上和耳朵里。
叶婉茹飞快地后退了一步,而后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
呼延雪莹几人因雪虎不喜她们的靠近,离得稍稍远些,并未听清段恒毅说了什么,只是看到叶婉茹似是羞恼般地飞快上了马车。
知内情的虹玉和碧玺见状后相视一眼,暗道一声小姐和公子的感情真好,而后都不禁有些脸红,紧随其后地也上了最后面的那辆马车。
徒留原地的呼延雪莹看了一眼已经上了马车的三人,又狠狠地瞪了一眼段恒毅,这才冷冷道:“公子若是不懂怜香惜玉,本郡主还是劝你早早的收了心思,免得惹恼了额格其,到时候本郡主要你好看!”
趁人不备下已经一亲芳泽的段恒毅心中正是无比愉悦,免对呼延雪莹的恐吓和刁难自是没有放在心上。
只轻哼了一声,便掌下用力把雪虎推进了马车里,随后便轻步走到自己的马前俐落地翻身上马,连看都未看呼延雪莹一眼。
“岂有此理!”
看着段恒毅的背影,呼延雪莹气呼呼地骂了一句。
车内面颊绯红的叶婉茹听见这一声,忙抬手轻拍面颊,随后道:“雪莹快上马车吧!”
像是要和叶婉茹过不去一样,听得叶婉茹的声音,刚从小厮手里接过缰绳的段恒毅,挑了挑眉头,随后便是一声清亮悠长的哨音从他口中响起。
“这个浑人!”坐在车里的叶婉茹暗骂一声,面颊又有些发烫。
呼延雪莹已经抽出了腰间的鞭子,见行人已经不断地看过来,又见守门的小厮正有些疑惑地瞧着自己,便悻悻地收了手,只恨恨地盯着段恒毅的背影,这才快步上了马车。
呼延雪莹一进马车便见叶婉茹正双手捂着脸,且神色也有些不对,当下便恼怒道:“额格其,他是不是欺负你了?”
原本想好了要安抚呼延雪莹几句的叶婉茹,被这一句话问得哑口无言。
雪莹年纪尚浅人又单纯不懂男女之情,她又怎么好意思说出口?
欺负倒是欺负了,只是这个欺负与雪莹想象的不太一样……
叶婉茹的沉默让呼延雪莹眼中更是带了怒气,她就说嘛,那个公子流里流气的看着就不像个好人,惯会油嘴滑舌!
看她不好好教训他一顿!
叶婉茹见呼延雪莹眉目间都带了怒气,心里不断地暗骂段恒毅胡来后,又颇有些无奈地叹息一声,遂伸手拉住了呼延雪莹。
“没有的事,刚才我只是出来的急呛了风喉咙有些不舒服罢了。”
“额格其没有骗雪莹?”呼延雪莹有些不相信地追问一句。
“没有骗你。”硬撑着说完这句话,叶婉茹对上那样一双充满担忧且真挚的眼,有些愧疚地偏过头轻咳了两声。
“你这身体……若是去草原上住上一阵子,也就结实了。”呼延雪莹低语念了一句,随后便安稳地坐下拿出食盒里备着的枇杷膏递到了叶婉茹面前。
叶婉茹接过瓷碗毫不犹豫地饮下枇杷膏,这才见呼延雪莹脸上有了笑容,而她同时也悄悄松了口气,心里却是打定主意日后还是少让他们二人间面的好,否则最后受罪的人便会是她。
心下虽然这般想着,叶婉茹脸上却也带了笑。
雪莹是真的很关心她在意她,才会这般小心翼翼又有些强横。
能有这样的妹妹,是她之幸。
一行车马缓缓驶离叶府门前,向着东城出发,孰不知在此之前有一辆十分严密的马车,已经出了东城门,且方向竟与他们的目的地相同。
山间古寺里的僧人们已经做过了早课,这会儿小沙弥们正一脸肃穆地立在庭院中习武,前院里已经有不少的香客络绎不绝地登山。
鼎炉中的香正缭绕着青色的烟雾,又为这山间古寺添了几分庄严肃穆。
第一千二百二十六章 心如止水
山涧的溪水潺潺地流淌着,为这夏日带来了不少的凉爽,寺中参天的古树投下一片片暗影,也为在寺间游玩的香客带来了遮荫之地。
古寺里随处可见前来石溪寺上香的香客,香客们络绎不绝,同样繁忙的也有那些僧人,而山后一间草庐前却是坐着一位带着幕篱的女客。
与女客相对而坐的却是这间古寺的无尘禅师。
石溪寺是金陵周围最大的一座寺院,又因皇太后时常来这间寺院小住,慢慢的便也成了皇家寺院,更是成为了达官贵人们争相进香的宝刹。
寺里虽接待女客,但女客大都留在中院的寮房,且左侧寮房住男宾,右侧寮房住女客,中间又有藏经阁和大寮等相隔,若非是有意,一般时间里是不得相见的。
这是为了保证佛门前的清净之地,也是为了免去许多事非。
然而,今日寺院里的方丈无尘禅师对面却坐了一个头戴幕篱的女客。
草庐十分简陋,且两侧的土地也都开垦了不少,种着时节下的许多青菜萝卜,嫩绿的叶子颇为喜人。
女客坐在石墩上,用手拄着头,有些慵懒地看着半山腰处隐约升起的缭绕青烟,却是始终一言不发。
细看下变能透过幕篱发现女客的眼中似是已经带上了朦胧的醉意,那一双隔着幕篱的眼中又似是带上了些许不明又透着哀伤的神色。
若是靠近这名女客,便可闻见她身上若无若无的酒气。
她的神情,似是已经有些微醺,然而那一双中的哀伤却如何也抹不去。
已经默默念了几遍心经的无尘禅师收起手上的念珠,睁眼看了一眼女客后,轻轻地叹息一声。
这一声叹息中似是包含了太多的情绪,一时间竟让人忍不住心绪纷乱又多了几许悲凉。
“阿若,这么多年了,你还这么恨我吗?”
无尘禅师的声音里带了许多的无奈。
“呵呵,你这是哪里话!”
“我恨你,我恨你有用吗?我恨你,我的儿子就不会死吗?我恨你,我就不会孓然一身吗?”
女客的声音清冷中又带了讥讽,虽是十分恼怒的话,但自她的口中说出,却未曾听闻到半分的怒气,反而像是诘问。
无尘禅师的目光一滞,而后眼中浮上一丝沉痛,很快便又归于平静,仍旧是平日里那般平和沉静。
“你已经有十年未曾与我说过这么多的话了,你虽然每隔三年便来我这坐上一坐,却任我无论说什么你都始终未曾开口,怎的如今忽然改了性子?”
“呵呵,怎么,如今禅师是要与我话家常吗?我没那个兴致!”女客讥笑一声。
无尘禅师被噎得有些说不出话,只接连看了几眼女客后又转开目光。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拿阿若丝毫没有办法,他讲经时可以接连说上一天一夜,如今却是半个字都吐不出。
说到底,阿若会记恨他到今日,是当日他先负了阿若,否则阿若也不会变成如今这般生人勿近的态度。
他也早就清楚阿若对他……已经没有了往日的半点情分,反倒是这么多年来,一直最放心不下的反倒是他自己。
虽已剃度出家又尊称为禅师,可他心里却是知道的,他六根不净。
这么多年来,他什么都已经看淡了,却唯有阿若,是他放不下的结,也是劫。
若是渡了此劫,那才算是了却红尘事。
“你此次来恐怕也不只是为了来我这寻一个答案吧?可是放心不下那孩子?”
短暂的沉默后,无尘禅师先开了口。
不等这名女客回答,无尘禅师又道:“想必你也听闻了,叶家前些日子有些小麻烦,不过好在有惊无险,你也大可放心。”
没有等到女客的回话,无尘禅师略忖一忖又缓缓道:“那件事你也不要再继续追究了,追究下去又有什么意义呢?”
这一句既像是发问,又像是自问。
也许有些事情,就是他自己都是没有答案的。而也许也曾有过答案,而那答案已经在岁月的流逝中慢慢淡忘。
“呵,我可没你这般出尘!你落发为僧了却红尘,我却忘不了我的孩子死生全无!我的孩子、我的家都毁了,你能放下仇恨我却不能!”
带着幕篱的女客已经被无尘禅师的态度激怒,一声尖锐的冷喝从她口中发出,且一直被她戴在头上的幕篱也被一把掀开。
幕篱下女客的面容清冷又带着恨意,那双先前透着几分醉意朦胧的眼中已经有些猩红染上。
女客却是叶婉茹在苍崖山上所拜为师之人——冷珏。
而冷珏又有另一个名字,阿若。
当日叶婉茹要前往苍崖山寻那味冷心荷时,便得了无尘禅师的话,而今冷珏与无尘禅师的这一番话,便可见他二人曾经有一段纠缠极深的过往。
且听无尘禅师的话中意,冷珏似是已经到金陵有些时日,但她却一直未曾去寻叶婉茹。
许是被什么琐事绊住了手脚吧!
“报了仇又能怎样?孩子就能回来了吗?更何况当日的情况我都和你说了,那孩子并没有死,只是找不到了……”
无尘禅师的话在冷珏越发狠戾和猩红双眼注视下,渐渐消了声。
最后只留下一声无奈的叹息在山间久久回荡。
一个六七岁的小沙弥,步履有些蹒跚地沿着起伏蜿蜒的石阶远远走来,尘禅师见此有些迟疑地起身。
而冷珏见此却是眼中的狠戾猛地褪去,只剩下满眼的温柔和泪意。
泪眼中,渐渐视线有些朦胧,那个小沙弥的身影也越变越小,直到变成一个尚在襁褓里的婴孩。
微风拂过,冷珏脸上已经泪痕满布。
无尘禅师见此蓦地叹息了一声,而后大步迈下石阶迎着小沙弥走了过去。
只是他微微有些发抖的腿,让他看上去并没有面上表现出来的那般毫无触动。
“师父,前殿来了贵客,大师兄让弟子过来寻您呐!”
小沙弥仰头看着无尘禅师,双手合十。
无尘禅师脚步一顿,而后缓缓回头看了一眼草庐前已经站起来的人影,这才领着小沙弥一步一步地沿着石阶走下去。
此时,无尘禅师的眼中那平和已经不在,只剩下清冷。
看来,放不下的不只阿若一人。
只是,为何他想到那人竟会是心如止水?
第一千二百二十七章 孤家寡人
山下秘密而来的贵客已经沿着一条略微僻静的路上了山,且在僧人的引领下来到一处极为安静的禅房中。
“陛下,小僧已经让师弟去请师父前来,还需您稍等片刻。”
双手合十的僧人面上带着几分恭敬,却并不诚惶诚恐。
“无碍,你且退下吧!”
轩帝颇有些宽和地摆摆手。
僧人见状便微微俯身颔首,随后便退出禅房。
这一回前来石溪寺,轩帝身边并没有高博相陪,而是只有一十六名羽林卫护送。
僧人退出禅房后体贴地关了门,整间禅房里便只有轩帝一人,而他所带来的十六名羽林卫只能在禅房前看到四名,其余十二人竟是不知藏身何处。
昨日他才想起这位已经多年未曾相见的皇长兄,且在心中也想到什么时候前来探望一番,鬼使神差的他不想再多等,便选在了今日。
等待的时间总是显得有些漫长,轩帝也不例外。
那些早已经被淡忘甚至被遗忘的过去,有如排山倒海的浪潮般蜂拥而至,一幕幕在他眼前上演。
那时他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二皇子,而大皇兄却是受朝臣拥戴父皇瞩目的大皇子,似是大皇兄被立为太子继承皇位,一切都那么的顺理成章。
从来没有人对他加以期待,他只是一个被掩映在皇长兄光辉下不起眼的小人物。
似是他生来便已经成为了陪衬。
可到最后,继承了这江山大统的却是他这个默默无闻的二皇子,而那些曾不看好的人也统统死去,就连他的那些个兄弟也都命丧九泉。
唯独留下了大王兄在这世上,成为除却母妃以外的至亲之人。
然而至亲的手足,却比陌生人还要陌生,毕竟他们之间可是隔着血海深仇。
眼中带着些许的唏嘘,轩帝略显讥讽地一笑。
可真是世事无常啊!
当年大皇兄府上发生的事情,虽不是他亲手所为,却是他一手促成,从而他才能顺理成章地坐上太子之位,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储君!
独独留下大王兄,不仅仅是因为他眷念大皇兄曾教导他对他照顾有加,而是他想要大皇兄看看,这辉煌盛世是在他的手中才有。
更深的则是,他不想真真正正的成为孤家寡人。
孤家寡人,这个词太过寒冷孤寂,他不想成为坐上这个位子却成为了寡人,哪怕只是名义上的手足,他也要留下一个。
父皇曾说自己的性格太过阴鸷,并不适合坐上那个位子,可事实呢?再没有人比自己合适,他就是要向父皇抗命,向命运宣战!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而命运,似乎总是偏爱他这一种不择手段的人。
眼中情绪翻滚的轩帝面上已经带了几分阴鸷,却偏偏嘴角上扬,有些似笑非笑的模样。
后山上,正领着小沙弥一步一步下山的无尘禅师,此时心中是稍稍有些庆幸的。
幸好阿若不知道前来的贵客是他,否则今日之事怕是不会善了。
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他谁都不怨。
若是一定要怨的话,他只会怨自己养虎为患,这才上演了一出农夫与蛇的故事。
而更是他无能,没能护好妻儿,这才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
那个位子,从来都不是他所期盼的。
他所盼,也不过是一家和乐,天下太平。
不过如今看,这期盼终究只能是奢望了!
无尘禅师放眼望向远处的天空,先前还碧空如洗的空中,不知何时已经蓄上层层叠叠似是柳絮般的云朵。
眼看着便似是要变天了,而金陵的这片天,却无时无刻不再变化着。
终有一日将翻天覆地。
脚下被打磨得光滑的石阶上满是斑驳的痕迹,缝隙间生着顽强的小草,头上便是那片亘古不变的蓝天。
似是世间所有的人和事都会慢慢消融在漫长的岁月中,唯有这天地与山河会长存不朽。
无尘禅师望着蜿蜒而下的石阶,轻叹了一声。
该来的总归是会来,泰然处之则矣。
城外十里处的驿站旁一行车马缓缓地沿着官道向东行驶,近处可见一位头发已经有些花白,步履却依旧矫健的大娘正挑着担子进了山间小路。
丛生的灌木和杂草渐渐把她稍有些矮小的身影掩映在满眼的苍翠中,那满头的花白却像是开在苍翠间的一朵花。
车厢里的几人吃了个心满意足,就连雪虎都连喝了两盆鲜嫩的豆花,这会儿正满足地趴在车厢里舔着爪子。
虹玉和碧玺吃的有些打嗝儿,正坐在车里红着脸揉肚子。
叶婉茹和段恒毅却都有些心生感慨,几年不见,槐大娘似是又苍老了许多,而槐大娘唯一的儿子也早已经战死在南地。
但他们在槐大娘身上看到的,却不仅仅是岁月侵蚀不可抵抗的变老,而是一种坚忍不拔的脾性。
似是从他们记得槐大娘起,这个妇人脸上便一直带着笑意。好像无论命运多么残酷,都一直不能磨去她脸上的笑,反而让她的目光变得越发温和坚毅。
槐大娘,属实是值得人敬佩的。
骑在马背上的叶婉茹,不禁回头看了一眼已经被彻底淹没在树丛间的身影。
命运向来不公,但大多数人却等着别人来救,却忘了自救。
也唯有自救才能打破这不公。
“婉儿可是心有所感?”
段恒毅轻瞥了一眼叶婉茹,眼中的目光似往日那般温柔且坚定。
“难道看到槐大娘你心里就一点感触都没有吗?”
叶婉茹笑着不答反问,随后便轻磕马腹,率先策马离去。
“哼,公子可真是自讨没趣!”呼延雪莹见缝插针地讥讽一声,随后也跟着一同策马离开,离开时眼中带了几分挑衅。
她可还记得在祈青节上时万人狩猎,这个顾公子的骑射功夫实在有些不堪入目,偏偏今日他要在额格其面前耍威风,她该找机会给他些难看才行。
段恒毅并未理会呼延雪莹的挑衅,反而眼中染笑看向最前方的拿到身影,并未急着追上前,反而略微收拢缰绳让马的速度慢了下来。
轻拍装着雪虎的那辆马车,段恒毅见雪虎探出头时,抬手一直路边茂密的林间。
忽地一道白影从车中掠出,惊得几匹马一阵嘶鸣,等再看时,车中还哪有雪虎的身影,倒是听得林间响起一阵阵树叶的飒飒声响。
段恒毅打马沿着路边开始狂奔起来,林间的雪虎也在其中奔跑穿梭,隔着树木,一人一虎倒是开始比赛。
第一千二百二十八章 可还安稳
禅房外渐渐响起脚步声,从声音中能听出来人步伐沉稳有力且不疾不徐,似是每一步都曾丈量过,迈出去的步子都相差无几,那落脚声似是都带着某种韵律。
也就是这样轻微的脚步落地声响,落在轩帝的耳朵里,竟像是古寺里的晨钟一般敲击在心。
在听到这脚步声时,已经不知不觉地站起身来的轩帝莫名地有些懊恼,好像不管过了多少年,即使他已经成为尊贵的帝王,还是走不出大皇兄的阴影。
而大皇兄带给他的影响,也远比他以为的要更加深远。
这种认知让轩帝猛地心头有些恼怒起来,方才才在他眼前上演过的一幕又卷土重来。
大皇兄身为嫡皇长子,生来便受万众瞩目且身份尊贵,那个太子之位便是他囊中之物。
而他又样样出色,虽有些心性淡然无意那储君之位,却从来都把父皇交代的差事办得极为妥帖,也就是这样,他坐上太子之位毫无阻挡。
一切都那么顺理成章……
慢慢地,那些教导都变成了叱责和不顺眼。
轩帝眯起了眼,脸上已经带上了些许的冷肃。
也许在样样出色的大皇兄眼中,从来就没把他们这些庶出兄弟放在眼里的,所以才会毫无防备毫无保留地教导他们。
哈哈,谁知最后竟是引狼入室!
可这又能怪得了谁呢?
要怪就怪父皇太过偏心了吧!都是父皇的儿子,凭什么嫡出之人就能成为储君?而他们却只能望而却步!
重新坐下的轩帝眼中带着些快意,望向那扇木门时炙烈的目光中竟也有了几分期待。
脚步声越来越近,已经能看到那高大的身影投在门上,轩帝轻吁了口气,不禁有些正襟危坐。
“吱呀”一声木门被缓缓打开,一道逆着光的身影便进入门里,随后便是木门被缓缓关上的声响。
轩帝的目光一直紧紧地追随着来人,眼中的情绪有些复杂难辨,一时间也说不清到底是快意多些还是愧疚多些,抑或是那种挥之不去的畏惧多一些。
无尘禅师进门便见到了那道跪坐在蒲团上,有些正襟危坐的身影,平和的眼底闪过一丝讥笑,脸上的神色却依旧那般平静如常。
淡淡地看了一眼轩帝,无尘禅师单手施礼,“陛下。”
“大皇兄这么多年似是没有多少的变化,瞧着倒是比朕还要年轻些。”
这会儿的轩帝竟忘了来时的初衷和方才心中涌出的那股恨意,竟只顾盯着无尘禅师的脸去看。
而让他心中嫉妒的是,明明比他年长七岁的大王兄这会而看着竟像是比他还要年轻十岁,这荒山野岭,清贫简陋的禅房……
无尘禅师没有料到他们相见的第一句话竟是如此,眼中稍稍有些意外闪过,随后淡淡道:“无他,心平气和又受佛祖庇佑。”
听得这话,轩帝眼角不受控制地抽了抽。
不等轩帝说话,无尘禅师淡然的声音再次响起。
“贫僧是为出家人,陛下的这一声大皇兄贫僧实在当不起,还望陛下慎言。”
话落,无尘禅师已经自顾自地在轩帝对面的蒲团盘膝坐好,搭在膝头的手中轻轻捻动念珠。
轩帝的话被堵在了嗓子里,且这般近地坐着,又让他心中渐渐有些紧张起来,似是从前被大皇兄威严所震慑的那股压抑又再次升起。
这种威压,他已经多年不曾感受过,却在他缓缓走来时再一次被唤醒。
扫了一眼对面之人身上那灰色的细布僧衣,再看一眼自己身上的玄色龙纹常服,不知怎的,轩帝的心里竟慢慢变得平和下来。
他已经掌管玉玺多年,稳坐帝位,大皇兄于他已经没有了半点的威胁,他又何须再惧?
“一别经年,大皇兄这些年来可还好?”
心生感慨的轩帝,不禁软了几分语气。
“诚如陛下所见,贫僧于佛祖前剃度,授为佛祖弟子,自是一切都好。”
语气淡然的无尘禅师随即宣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无尘禅师的不配合不拒绝,让存了一肚子话的轩帝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但他也知道能有今日这般,都是他咎由自取。
若说有些后悔前往此地,他心里倒是有几分后悔的。
只是这么多年未见,他总想着在有生之年再见一面。自此便老死不相往来了吧!反正也没有见面的必要了。
他来此,也并非是想要炫耀或是示威,他只是想告诉他,告诉大皇兄,他比他更适合这个位子。
“你好就好,我便也能放心了。”轩帝低低地叹息了一声。
看向无尘禅师的眼中已经没有了恨意,那些复杂的情绪也全被收敛起,只剩下唏嘘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怀念。
今日心绪受到波动的无尘禅师见此,心中默念了一声佛号,随后也轻叹一声。
“你这又是何必呢?两不相见岂不更好?相见只为了说这些没所谓的话又有什么意义?你在宫中安稳当你的帝王,我在这古寺清修,两不相干岂不更好?”
无尘禅师一连说了两个岂不更好,这让轩帝的眼中有些许的痛苦闪过,随后便是一片漠然。
“大哥这么多年可还是在怪我?当年你明明不……”
“当年,你跟我提当年吗?”
轩帝的话没说完,便被无尘禅师一声冷喝打断。
一直神色淡然的无尘脸上已经现出了愠怒,眉宇间尽是厉色,又现出几分当年的果决来,似是站在轩帝面前的仍旧是当年那个风采两无的太子殿下闵晟元。
“当年我府上的那封意图弑父篡位的书信从何而来?那私制的龙袍又是从何而来?你如愿当上太子以后父皇又是怎么死的?”
“闵晟轩,你配和我提当年吗?这个闵姓你配吗?你对得起父皇吗?”
“你的江山不仅染着朝臣和手足的鲜血,更沾染着父皇的鲜血,这么多年来你坐得可还安稳!”
无尘接连的怒喝让轩帝接连变了脸色,最后他却只是嗫喏了嘴唇,看着无尘有些颤抖着说不出话。
长吁了口气的无尘冷冷地瞥了一眼轩帝,旋即便缓缓闭上眼睛。
“你走吧!我不怨你,但再也不想见你。”
第一千二百二十九章 罪孽深重
无尘说罢这话后,便默默地念起了心经。
今日接连的两次谈话,都让他的心绪无法平静下来,这种感觉十分的让他恼火,且也已经有许久他不曾感受过这种心情。
被红尘事所羁绊。
而也许这羁绊,一生都将无解。
心中轻轻地叹息了一声,无尘便不再理会轩帝。
而轩帝在听闻这接连的诘问后,却是有些百口莫辩的无力感。
眼中有些许的惊讶和颓败闪过,轩帝也叹息了一声,而后从蒲团上缓缓起身站到了窗边。
他并没有依言离开,而是站在窗边看着窗外院里那棵参天的古树,任由心中的思绪翻飞。
原来这些事情大皇兄知道的,比他以为的要更多。
只是,大皇兄也似是对自己误会颇多。
这时间,他们这一辈的兄弟中也只剩下他们两人,难道日后真要死生不相见吗?
“大哥,这便是你恨我这么多年的缘由吗?”
“若是我说,当年的事情我只是知晓,却并未参与,也……并未阻拦,你信吗?”
几次停顿,轩帝才顺利地把话说完。
说出这句话后,轩帝轻轻地舒了口气。
坐上太子之位又继承了皇位,他虽从此是整个大耀国最尊贵的人,却也为此背负了许多。至少在他心里压着许多事,是不能为外人道的。
而也只有他自己知道,说出这句话,他需要多大的勇气。
他要面对的不仅仅是皇兄的怒气和恨,更是曾经自己卑鄙不堪的内心。
他那些曾经见不得人的心思,也全都会因此而被剥开,袒露在大皇兄面前。
面对闭着眼默念经文的无尘,轩帝不由地攥了攥拳。
自无尘口中念出的心经悄然而止,随之而来的是带着些压抑的沉默。
听得耳边念经的声音不在,轩帝不免有些紧张起来,且双眼也不自觉地便有些提防地看着无尘。
他可是记得从前大皇兄不仅治国之道远比他们要出色,就连手脚功夫也是一众皇子中最为拔尖的。
臣子们都道他是位文能治国武能安邦的帝王,殊不知他的所学大半都来源于大皇兄,且他之所以会这般,也全赖于大皇兄。
是他自己一直在心里与大皇兄作比较,更是一直追着大皇兄的脚步在前进。
而他,只不过学了几分皮毛罢了!
要真说是谁害得大皇兄落得如此地步,在他看来罪魁祸首当是先帝和群臣,他和他们,只不过是从中做了推手而已。
明明无心储君之位,却偏偏被先帝和群臣推上了太子之位,而当年的太子殿下,无论是谋略还是智慧,都足矣让人忌惮。
若是不能将其一次击溃,又如何能让人安心?
那件事里,难道仅仅会是他一人的手笔吗?大错特错!几乎他所有的兄弟都有参与其中,为的不是要大皇兄的性命,而是让他彻底无缘太子之位。
准确地说,更是他们几个在借此向轩帝和百官宣战!
样样出色的大皇兄,就这样成了他们一众兄弟和先帝与百官宣战的牺牲品。
只是他从未觉得大皇兄是无辜的。
生在帝王家,便没有人能置身事外,大皇兄也不例外。
就在轩帝心中思绪翻飞且以为得不到回应的时候,他听到一道平静的声音从无尘口中说出。
“我信。”
无尘缓缓睁开双眼,看向轩帝的时候,有一道带着锋芒的光在他眼中一闪而逝,旋即又变得那般平和且宽容。
于红尘中,与他有羁绊且真正被他放在心上的人,只有阿若和那个不知生死的孩子。
旁人于他,只不过是过往云烟,风一吹拂便会烟消云散。
而昔日的大殿下曾经尊贵的太子,如他,更是前尘旧梦,早就已经忘却。
听得昔日种种,他的心里已经掀不起半点的波澜。
他要的,也只有眼下的平静,日后的安宁。
“臣弟多谢大哥的信任。”只一句话,轩帝便有些热泪盈眶。
这一句远比一句原谅他要更为让他动容,他需要的从来都不是谅解,而是信任。
他罪孽深重,从未奢望过会得到谅解,一句相信对他来说,已经足够。
足够让他放下心里的负担,虽然他的手上染着众多兄弟的血,可他却从来不后悔。
他为他最敬重的兄长报了仇,同时也杀死了那个曾卑微渺小的自己。
自此,便是脱胎换骨获得重生。
一声臣弟也道出他多年以来的愧疚和不安,同时也彻底割舍掉了昔日的手足,也彻底斩断往日纠缠不休的羁绊。
自此,便可一别两宽。
相比于轩帝的动容泪目,无尘便要淡定得多,自始至终,他的目光都十分沉静,脸上的神色也依旧那般肃穆,不悲不喜,便已经是一位得道高僧的模样。
“当年我并未参与整件事的策划,只是在无意中探听到些许的风声。我未出手阻拦是因为他们几个都参与其中,我若是一旦告发,那么朝中便会掀起血雨腥风。”
说罢,轩帝便率先哂笑一声,随后缓缓道:“我同其他兄弟一样,对那个位子觊觎已久,又怎么会出手阻拦?”
“我能做的,便是用尽办法护得大哥一家平安。只是我没有想到大嫂是个性子刚烈之人,与大哥你……我更没想到小侄儿也在当年的混乱中不知所踪。”
“是我对不起大哥。”
“不动声色,坐收渔利,的确是你能做得出来的事,我并不意外。”
无尘轻轻合上双眼,不去看那道早已经变得面目全非的身影。
今日之人早已经不是那个从前追在他身后的少年,面目全非到无论他如何把两道身影放在一起,都无法重叠。
他还是他,只是他早已经不是他。
他与他,除却这身上流淌着的血脉相同,便也在无半点瓜葛。
“呵呵,大哥你看得倒是清楚。”轩帝自嘲一笑。
“可惜啊!看清楚你羊皮下面这副獠牙毕露的真面目太晚,才会落得家破人亡。”无尘冷冷地讥笑一声。
“如此,我还要谢谢你当年的搭救之恩吗?”
无尘一脸冷肃地看着轩帝,已经升起些许锐利目光的双眼凝视着他。
“渝儿可还活着?”
第一千二百三十章 自学成才
若说阿若是他最放心不下的,那么渝儿便始终是他心里的一个结。
也正是渝儿的生死不明,才让他和阿若自此分道扬镳。
渝儿是他的嫡长子,也是他唯一的儿子,曾被他寄予厚望的孩子。
那个尚在襁褓中牙牙学语的婴孩,却在那一夜里彻底没了音讯,生死不明。
他修身、修性、修佛法,却唯独始终不曾修心。
他的心里装了太多,做不到空无一物。
昔日入主东宫的太子落得家破人亡的田地,他自知与他的性子有关,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恰恰是他的这份淡薄,让兄弟们如群狼环伺……
他的性子是不适合生在帝王家的,而他也因为那份厌恶,而没有完全地担起这个担子。
只是最后,他们这些人的下场,也不外如是。
手上染了手足的血,又岂会是福泽深厚之人,妄想得到上苍的庇佑,又何尝不是在痴人说梦?
他避世出家并不是因为他不恨,而是他不想变成他们那样的人,更不想与他们同流合污。
他一直在冷眼旁观着,等着看闵晟轩这个帝王最后会落得如何的下场!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罢了!举头三尺有神明,行事阴狠之人,又怎么会善终!
渝儿?
轩帝眼前闪过那个他曾抱在怀里的粉嫩稚子,像个瓷娃娃般的孩童见他便会咧开嘴笑,露出两排光秃秃的牙床……
他记得,后来渝儿开始长牙的时候总是会哭闹,那时候他便常去东宫哄渝儿玩耍,粉嫩的牙床上长着米粒般大小的小牙,咬在脸上有些痒。
再后来,渝儿便已经会开口说话,除却他的父王和母妃,他叫的最多的便是“叔”这个字。
他对自己的孩子都没那般的喜爱过,却唯独对大皇兄的渝儿近乎倾注了全部的父爱。
叔父,叔父。
他也曾真心喜爱过的孩子,最后却被他亲手弄丢了。
那年那一夜实在混乱不堪,宫里已经乱成一团,那么小的一个孩子却是不见了踪影。
除了死,还能有什么结局?
只是那一夜却也有宫人见到有人背着包袱逃出了宫墙,也许那个孩子一直都活着。
而在那不久之后,太医署里有一位院使和院判分别辞官,究竟是何人带走了渝儿,他大约是知晓的。
而这么多年来,他从来不曾有过派人去寻找那个孩子的念头,不是他不想圆了大皇兄的念想,而是那样性子的父亲,想必他的孩子脾性也大多会如此。
皇宫是个吃人的地方,半点心思和手段都没有的人只会被杀死吃掉,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当年他能保住大皇兄和嫂夫人的命,便也能保渝儿有命在世。
生的事情他能保证,只是他死了,便一切都不在掌控之中。
心中思量了许久,轩帝这才缓缓回转身体看着无尘,“渝儿一定还活着,当年我曾盘问过当夜守城的侍卫,有人见到一个人背着包袱出了宫。”
“在那之后的半年左右,太医署里院使和左院判接连辞官。”
对上无尘那双凌厉却有些期盼的目光,轩帝轻声叹息了一声。
“不知蒙靖石和梁景贤二人,大皇兄可还有印象?当年在你东宫出事被羁押在天牢时,便是这二人接连辞官。”
“当年究竟是不是他二人其中之一带走了渝儿,我并不清楚,但可疑的也只有他们二人。”
轩帝深深地看了一眼头上列着两排戒疤的无尘,眼中有些怜悯闪过,“大皇兄若是想找到渝儿,自可向他们二人打听一下。”
无尘眼中再也无法维持平静,就连一向不动声色的脸上也开始有些不自觉地跳动,他的嘴唇哆嗦着,却始终一个字都无法发出。
渝儿,他的渝儿,阿若和他的希望与期盼……
还活着,还活着!
他这一生为的就是一家和乐,现在也终是有了期许!
狂喜似是一阵咆哮的飓风呼啸而过,无尘的心里渐渐开始变得平静。
渝儿若是还活着,已经有十七岁了,这么多年来他早已经习惯了身边的一切。而他若是认回渝儿,能给他的也仅仅只是一个称呼罢了!
身份他早已经不屑,想来渝儿也自是不会在乎的。且眼下金陵这般局势,金陵这片是非之地,也不适合渝儿。
蒙院使和梁院判都是淡泊名利之人,无论是谁收养了渝儿,那么渝儿的性子便都是会如此。
安稳度日,平安一生即可,又何必搅进皇家这一滩浑水里。
罢了吧!
相认与否又能改变什么?
不过是一道牵绊罢了!
“我知道了。”冷静下来的无尘淡淡地应了一声,除却能从声音里听出些许的不平静,他的脸上已经看不出半点波动。
对此,轩帝并未感到意外。
这么多年来大皇兄自己不去寻找,想来怕也是存了心思的。他所求只是想要一个肯定的回答,而并非是父子相认。
说到底,他们闵家人,骨子里便是有些凉薄的。
手足之间如是,父子之间亦如是。所以才会有今日的种种。
前世因,今日果,谁都躲不过。
轩帝的目光突然间变得有些深邃且悠远,而他更像是在透过无尘看着某个已经逝去的人。
“不管你信不信,当年父皇的死,并不是我造成的。而是父皇积劳成疾引发就疾,又因怒极攻心咳血,这才……这才无药石可医。”
“我没有大皇兄想象的那般狠毒,弑父夺位的事情我做不出来。我虽一直觊觎帝位,却没有那么丧心病狂。”
话语带着几分沉闷的轩帝缓缓抬起了手,保养得宜的手上已经看不出半点年轻时拿弓握剑留下的硬茧,只是掌心中的纹路已经远不如当初清明。
“呵呵,染上手足的鲜血已经足够我去偿还,这样已经够了……”
无尘看着神情间带着几分落寞的轩帝,忽地温和一笑,“染上兄弟手足的血便已经够你偿还,若是染上臣子的鲜血呢?你便问心无愧吗?”
“闵晟轩,你不过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罢了!你从年少时便是这般,把自己的心思掩藏极深,让你看上去总是一副无辜的模样。”
“你骗得了所有人,可你骗不过你的内心,更骗不过我!”
“说你是我一手教出来的也不为过……”
蓦地,无尘讥笑一声,瞥向轩帝的眼中带着清冷和嘲笑。
“这么说并不妥帖,你天赋异禀,该是自学成才。”
第一千二百三十一章 一世安康
他从未教过他怎样去做一个蝇营狗苟之人,更不曾教过他为了达到目的而不择手段,那些阴暗龌龊全然是他自己的所想所思。
而他教的那些,他却已经全然忘记。
如今他记得的,仅仅是如何玩弄权术,将臣子戏耍于股掌之间。治国之道,他已经全然忘记。
他虽贵为帝王,却也沦落为权力的奴隶。
心中有股说不出的失望和愤懑在游荡,无尘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同时也让那些情绪都彻底地沉淀在眼底。
若和闵晟轩相比,他也并不比他强多少。
于这个家国,这个姓氏,他们有的也只是亏欠而已。
他生在帝王家,没能做好一个太子,愧于父皇的教导和期望;而他既然已经如愿坐上了帝王之位,就该为百姓谋福,而非是这般碌碌无为,专于权谋算计。
蓦地无尘心中便生出一股无力感。
红尘事离他已经太过遥远,他终究是要愧对父皇的。
他这一生负了阿若、负了父皇母后,也不曾真正地做过自己……
说来讽刺,闵晟轩虽昏聩,却也是凭心行事。
他虽不关心朝政,但眼下的风云渐变中,他也能看出几分,段云的事情怕是与他脱不开干系!
鸟兽尽良弓藏,他终究也是落到了这一步吗?
轩帝在无尘的这一声讥笑中,慢慢地变了脸色。
有恼怒有畏惧有难堪,脸上也是青青红红地变了好一会儿,像是被点破了心事一样,轩帝的目光有些躲闪。
不敢去看无尘的轩帝,像是在为自己辩解一样,“兄长的教诲,我一日未曾敢忘。”
话语中虽透着几分肯定,只是他的声音略显低沉,总像是底气不足。
无尘并不想听轩帝的辩解,轻阖眼眸微微抬手摆了摆,“下山吧!今日一见已经圆了你我的夙愿,日后便再不要相见。”
一见无尘要赶他走,轩帝不免生出几分焦急来。
他才刚刚打开心扉,还有许多话想要倾诉。“大哥……”
只见无尘缓缓从蒲团上起身,双眼平和地看着轩帝,缓缓施礼道:“恭送陛下。”
“这……”
无尘的态度让轩帝的话都憋在了肚子里,这让轩帝心中感到一阵憋闷和气恼。
然而他并不敢对大皇兄做什么,只得暗暗咽下这口气。
眼中略有些不甘心地上下打量了一眼无尘,轩帝这才似是带着些叹息道:“我走了,大哥好好保重吧!”
“阿弥陀佛!”
无尘口中宣了一声佛号,旋即便不再看轩帝,只重新坐回到蒲团上。
敲击木鱼的声音,伴随着从无尘口中说出的一句句晦涩难辨的经文声,响起在禅房里。
走到禅房门口的轩帝蓦地停住脚步,回头看了一眼背对着他坐在蒲团上的人,眼中的情绪莫名,似是又带着些许感慨。
他终究是一语不发地出了禅房。
门扉轻阖的声音响起时,禅房里只剩下木鱼敲击的声响,念经的声音却再也没有响起。
伴着一声声的木鱼声,轩帝带着随行羽林卫沿着来时的山路缓缓而下。
此时轩帝脸上的神色带了几分阴沉,又似是有几分颓丧。
今日一行比他预想的效果要好太多,却也比他所期望的结果差了太多。
他心里总归是有些失望的,但却也正如无尘所言那般一偿夙愿。
因为寻了一处无人的僻静之路,下山时,轩帝一行并未碰上任何上山来的香客,只有几个打扫落叶的僧人。
远远地见了轩帝也只是当作寻常的勋贵那样对待,只停下手中的撒把站在那里微微颔首,等轩帝一行走过去以后,便又能听见沙沙的扫地声。
这处下山的路临近山涧的溪流,潺潺的流水声亦能听闻,林间的鸟鸣也比旁处多些,近处的树上更是能看到不少在枝桠间跳跃的松鼠。
把这一切都尽收眼底的轩帝脸上突然就带了笑,“呵呵,这里倒的确是一处修身养性的好地方,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如今他的心性怕是已经出尘。”
笑着说罢这些话后,轩帝又是一声叹息,语中似有些惋惜道:“若是没有他们的存在,这金陵、这世间怕是再也没有能牵住他的羁绊。”
想不到当年他的无心之举,竟也有今日的一番因缘际会,让他不会成为真正的孤家寡人,哪怕他的心里早就成了孤家寡人。
这血脉的牵连,又岂会说断就断?
许是心结打开,轩帝觉得这下山的路比来时似是要坦荡许多,走起来时,每一步都似是虎虎生风,这让他稍有抑郁的心中不由有些疏朗起来。
而这时,山脚下叶婉茹和呼延雪莹一行恰好骑着马赶到。
只是她们的队伍里却是少了一人一虎。
“额格其,咱们要去这寺里吗?”
坐在马背上一手抓着鞭子,一手攥着缰绳的呼延雪莹眼中有些迟疑。
这种寺庙她倒是在话本上有所耳闻,只是从未亲眼所见罢了,且卓阳国并不像大耀这般,信封佛祖,他们拜的是神,崇拜的图腾也是威风凛凛的狼。
她有些拿不准儿若是以她的身份进道寺庙里,佛祖会不会怪罪……
呼延雪莹心有迟疑,而站在山脚下的叶婉茹却也是有些疑惑不解的。
原本恒毅与她和雪莹约好的地方是再往前行十里处的一处湖边,却想不到在这不久之前他收到恒毅传来的消息,要在石溪寺相见。
对于这一点,她心中亦是颇为不解。
且如今再看石溪寺也让她心中有些感慨。
想去年她在石溪寺小住祈福,后得知恒毅的病症后,又前往苍崖山求药,从而结识了冷前辈,后又认冷前辈做了师父。
而师父又与无尘禅师之间颇有渊源……
“他传来消息说是在此相见,应该不会误传。”
叶婉茹见呼延雪莹似有迟疑,心下忽地了然,随后笑着安抚道:“虽然信仰不同,但佛家讲究众生平等,雪莹莫要担心。”
“额格其……这都被你看出来了?”呼延雪莹有些不好意思地低语一声,但脸上的为难已经不见,却而代之的是颇有兴味地雀跃。
她从未进过寺庙,不过却从话本上看到寺庙里是可祈福可求姻缘又能求子的地方。
她定要祈求佛祖许她王父一世安康才行。
“那咱们走吧额格其,你看上山的路还有很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