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四十二章 好戏在后
“婉儿似是十分欣赏这位有点小肚鸡肠的寺正大人?”
段恒毅心中有些吃味,话语间便不知不觉带上了几分抱怨,就连尘封的上好桃花酿喝到嘴里似是都变了味。
“你又在胡思乱想,我不过是就事论事罢了!还有这是在外面,你倒是注意些分寸……”
叶婉茹有些心感无奈的同时,嗔怒地瞪了一眼段恒毅,随后拍开了他伸过来有些不安分的狗爪子。
“哼,你还就事论事,当我是瞎的吗?”
悻悻地收回了手,段恒毅心里却是彻底打翻了醋坛子,便有些无理取闹起来,偏做出一副委屈不已的模样来。
“我都看见了,寺正骑马过来时,你那眼睛都没离开过,虽说寺正如今正值不惑之年仍旧这般……人模狗样,有几分能入眼,可要是我到了不惑之年,只怕比他要更有看头!”
被段恒毅这般无理取闹气笑了的叶婉茹不忍心说些责备的话,只目光意有所指地落在段恒毅委屈巴巴的脸上。
“什么叫人模狗样,我看你如今才是人模狗样!”
“我跟你说啊,你别看寺正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实则背地里却是一个极为吝啬之人。”
“听说他到而立之年采取了妻,又是一个相貌无盐的丑陋之人,寺正对他那丑妻相当抠门,不仅一身像样的衣服都没有,就连家里上下都靠他妻子一个人打理,去过寺正家喝酒的同僚说,寺正府上除了一个瞎一只眼的老伯,在就没有一个小厮。”
“你说他这是娶媳妇呢,还是找了一个仆妇?”
眼见着段恒毅一脸神秘兮兮的模样,叶婉茹本已经做好洗耳恭听的准备,且她以为能听到什么大理寺里的秘闻,却想不到是这等别人家的家事。
叶婉茹有些无力地抬手扶额,嘴角也绷了起来,“恒毅……你如今怎么……这么八卦……”
那句“好似长舌妇一般”的挖苦话,叶婉茹到底是说不出口,只是眼前的恒毅与她记忆里的相去甚远,若不是亲眼所见,她又要以为面前的人不仅仅面皮是假的,就连里面的芯子都已经换了。
这都叫什么事啊,从前那个不会论人长短是非的恒毅哪去了,眼前这个一脸神秘兮兮论人八卦的小子又是哪个……
难不成是大将军一事太过突然,又历逢生死巨变后,恒毅的形格这才发生了天壤间的变化?
原本她还私下里担心恒毅与那些年岁不小的同僚处不到一起去,现下才发现可不是白担心了,他都能同僚嘴里听得这等秘闻,只怕大理寺上下早就让他摸了个门儿清。
叶婉茹心中思绪翻飞,而立在她身后的碧玺却是听得入神,且对这位处事相当怪异的大理寺寺正大人的家里也十分好奇。
因这件事起了好奇心,似是碧玺对“顾公子”的敌意也少了许多,在那带着些许的雀跃笑声地叽叽喳喳。
“公子,你们这位寺正大人何止是抠门,简直是居心不良!”
“你想啊,要是找个仆妇还要月月给开月钱,更何况一府里里外外那么多的事情两三两银子的月钱又有哪个乐意干活,这娶回家里当媳妇可就不一样了,简直是一劳永逸!”
“要婢子说,你们这位大人才真是算盘打的精明!”
“哈哈哈,好一个一劳永逸!”段恒毅口中朗笑几声,随后挑了挑眉头有些得意地看着叶婉茹。
叶婉茹心下一恼,便呵斥了碧玺,“你这丫头碎嘴子,大人的事你听听也就罢了!当作耳旁风一过,哪里还有议论的道理,若是叫旁人听去,只会以为咱们府上治下不严!”
叶婉茹本就有些懊恼和纠结恒毅怎么变成了这般有些陌生的脾性,因碧玺的一番话,更是有了几分恼火。
见叶婉茹动了怒,碧玺也知道自己一时间有些忘形,当下便讪讪地站回到了远处,口中却不忘讨饶,“小姐您别生气了,婢子知道错了。”
“是啊小姐,您也知道碧玺什么都好,就是这一张嘴实在是讨打。”虹玉连忙站出来帮腔。
正一手拄着额角看着叶婉茹的段恒毅收到碧玺的白眼后,脸上扯出一个有些怪摸样的笑,“好了,我知道你恼怒我,也就别跟她们撒火了。”
“今儿的好戏可不止这一出。”
这人又是赔笑脸又是说软话,叶婉茹心中的那股闷气也散了不少,正想嗔怪几句,却又被他接下来的话拉住了心思。
“你还藏了什么后手不成?”
“算不得后手,不过是些个上不得台面的腌臜物罢了!”
听到这话,叶婉茹当下便微微拧眉,对段恒毅口中的“腌臜物”也便有些提不起兴致来。
然而段恒毅却没有住口的打算,而是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有买才有卖,略卖人一事虽是一本万利的买卖,但若是没有市场,只怕也不会有杂碎动这个歪心思。”
段恒毅冷笑了一声,眼中的杀气若隐若现,“若是只单单处罚了那些略卖人的卑鄙之徒,那些曾花钱买人性命享乐的狗东西岂不是占了大便宜?”
“只花个三五十两便买断了一个姑娘或者小子的一生,人气玩弄致死致残,简直是太便宜他们了!”
“杀鸡儆猴,当然要把这惹祸的鸡都拉出来溜溜才是!”
听得这话,叶婉茹心中已经有了几分明了,但心中还是止不住地惊讶,“难不成你把买人的那些都抓了起来?”
可这事她从未听恒毅提起过,且半点风声她也未曾听闻。
但恒毅又不会像是为了能达到警示目的而以假乱真之人……
“这么多年来,被卖过来的人足有上千人之多,那么买人取乐的人也自是不在少数,范智杰几人不过是小喽啰,本就知道的不多,哪能一下子都抓起来。”
“不过是顺藤摸瓜抓起来几个人,今日同范智杰几人一起游街,然后投到大狱里三个月再行释放。”
听得段恒毅已经把这件事计划好,叶婉茹便也没再说什么,且她也觉得这样处置会更加有力度,至少能让许多人心中存有敬畏之心。
至于日后能否避免略卖人的事情发生,那就要看后续朝中对此事是否着重处理了。
毕竟以恒毅一人之力,是远远不够的。
第一千一百四十三章 桂花蜜藕
“公子还真是,都到了这个时候还在我们小姐面前卖关子!”
对于“顾清临”的敷衍了事,没有打探到什么八卦的碧玺心中存了不满,抱怨了一句。
段恒毅朝着叶婉茹眨一眨眼,“这可不是卖关子,有些事说出来就不新鲜了,要亲眼见着发生才更有趣,婉儿你说是不是?”
是什么是,她什么都不知道好吗?她也只是根据他这模棱两可的几句话做了猜测,怎么从他嘴里一说出来,就好像变成了同谋一般……
叶婉茹瞪了一眼段恒毅,心中腹诽了几句,却是不搭话,只不时是看几眼窗外。
如此,倒是不急着走了。只不过这酒肆的大堂里人来人往总有人不时看过来不说,就这大堂里虽是临窗的桌位,视线总归不是太好,并不能看清外面到底如何。
这般想着,叶婉茹便微微蹙了眉,环顾了一眼险些已经人满为患的酒肆,她便也知道这酒肆里怕是没有了雅间。
口中几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叶婉茹身上却越发地不自在,在大耀女子抛头露面虽不是什么稀奇事,可坐在这里被人不时看上几眼,总归让她越发地不舒服。
更何况如今与她一同入座的,还有正在风口浪尖上的“顾主簿”,明日金陵里会有什么传言,已经可想而知。
真是烦不胜烦。
心神都系在叶婉茹身上的段恒毅,很快便察觉出她有些心不在焉来,且对于周遭食客不时看过来的视线他也早就有所察觉。
虽然他愿意让旁人看到他和婉儿出双入对,可并不代表他愿意让这些人毫不掩饰的目光,不时地便落在婉儿身上。
“小二,楼上可还有雅间?”敛了脸上的笑意,段恒毅的声音有些冷凝起来,不自觉间便带上了一股威严。
先前与叶婉茹搭话的店伙计听到声音后,匆匆把一坛酒放到一桌食客的桌子上,连忙小跑着过来,未等开口时便是一脸歉意地堆起了笑。
“小顾大人,这……这,您也看到了,小店已经客满,再有这告示已经贴了好几天,雅间早就被预定了出去……实在是,实在是腾不开。”
店伙计一脸的为难又带上了几分小心翼翼,生怕惹恼了“顾主簿”,但他也看得出来年轻的主簿大人十分在意这小娘子,心思活泛的店伙计便有些可怜兮兮地看了几眼叶婉茹。
那意思再明显不过,显然是想让叶婉茹宽慰几句,免得惹恼了这位年轻的主簿大人。
对于店伙计的小心思,叶婉茹自是看得出来,且今日会来也是她临时起意,更怪不到店家的头上,更有恒毅会发怒,还是因为她。
“我小坐片刻就该回家了,更何况过一会儿你怕也是有的忙,左不过是看个热闹,自是在哪看都无妨。”
只不过她不想他们二人被人当热闹看了去……
这话叶婉茹自是不会说出口,却是打定了主意,等过会儿验证完她心中的猜测,便要尽快地打道回府。
仍旧有些暗自气恼自己粗心的段恒毅,听得这话也只得把这股闷气憋回心里,对那向叶婉茹求情的店伙计却没了好脾气。
“见钱眼开的东西,以为爷拿不出银子吗?还不下去备些消暑凉茶来!怎的这般没眼色!”
“大人息怒,小的这就去拿,还有今晨才做好的各式佐茶点心,厨房今日还做了桂花蜜藕,想来贵客会喜欢。”
面上带了几分讨好的店伙计连连应声后,又报了几样点心名字。
“少啰嗦,快去吧。别的拣两块就行,桂花蜜藕可以多上几片。”段恒毅不耐烦店伙计在耳边唠叨,直接开口赶人,但话语间已经不想方才那般冷厉。
哼,这店伙计倒是个有眼色的,还知道讨好婉儿。若不是有那道桂花蜜藕,这酒肆他也不准备再坐了!
这般想着,段恒毅便像是邀功一样眼巴巴地看着叶婉茹,“婉儿,有你爱吃的桂花蜜藕。”
叶婉茹一看段恒毅这副模样,就觉得头疼不已,她以前怎的没发现恒毅哥哥竟这般黏人。
“有劳公子费心了。”不冷不热地倒了一声谢,叶婉茹便不再看面前这张让她心中有些发堵的脸。
她心中有些迷茫,不知道是不是恒毅哥哥入戏太深,顾清临身上的陋习他学了个十成十,难道真要等到彻底不用戴这张假面时,才能变回她所熟悉的恒毅吗?
还是说恒毅本就生性如此,那时在她面前不过是端着的?
一时间,叶婉茹竟然有些无措且也心绪复杂。
看似了解恒毅,然而也许她从未真正了解过恒毅的另一面。
对于“顾公子”已经了解到自家小姐的喜好,虹玉和碧玺二人心中不禁警惕起来,细算下来,“顾公子”和小姐像这般频繁接触也不过是最近几日,怎得就连小姐爱吃什么都已经了如指掌?
难不成小姐真对“顾公子”生了情愫……
虹玉倒还沉得住气,向来急性子的碧玺当下便有些忍不住,似是撒娇又似是有些哀怨地看着叶婉茹。
“小姐,您想吃桂花蜜藕怎得不和婢子说,婢子别的不敢说,就吃食上这一块,可是比得过好些厨子的!”
碧玺看了一眼四周,才又小声道:“您看这家酒肆不过就是一家小店,做出来的东西只怕也不多精致可口。”
这碧玺处处与他作对,如今方才见婉儿神色间有些和缓,对于碧玺话中带刺的话,段恒毅自是看不过,当下便冷言讥讽。
“呵,看你这身形,便也知道是个贪嘴的。做了什么好吃的只怕端到你家小姐面前的是少,进了你自己肚子里的才是真!”
“你……你羞辱人!”气恼的碧玺垂眼看了一眼自己稍有些肉乎的手,随后便飞快地背到身后,狠狠地一跺脚便躲到叶婉茹身后。
对于他二人的争执,叶婉茹似是没听见一般,也不说话,只看着窗外。
面上一片平静的她确在心中嘀咕起来,恒毅如今真是太幼稚了,且她今日寻来本就是错误之举!
正说着,便见外面街道上又是一阵骚动。
“都让让、都让让,给闪出一条道来。”
一道有些粗犷的声音险些被淹没在那极为嘈杂的叫骂声中,然而那一道道身穿铠甲腰带佩剑的身影还是让围观的百姓们心中存了畏惧。
又闪出的那条路上,便可见一队侍卫身后跟着一串被绑在一起的人。
第一千一百四十四章 寺正吝啬
之所以会说是一串人,是因为这些人的双手都被绳子束缚着,且在这些人的腰上又都系着一根绳索,而这十多个人都被这绳索所系,绳索头却被这些侍卫牢牢地攥在手里。
看着像是串冰糖葫芦一样的众人出现在这,围观的百姓们似是一时间已经忘了那几个被关在囚车里的犯人,都呼啦一下涌了过来。
“啧啧,想不到今天竟然这么热闹,真是一出接着一出,可比看大戏要过瘾多了。”
“可不是,不过咱们啊,还真是的立着远点,就像那位大人说得,可别溅了一身的血,沾上这等畜生的血,晦气!”
“啧啧!本来我还觉得刽子手十分骇人,可现在想想倒是觉得那刽子手有些可怜,手中一柄千人斩,斩的也不尽是穷凶极恶之人,偶尔也要砍几个这样的畜生!”
“嗳,那不是京郊外蒲塘镇上的老秀才吗?他怎么好端端的也被串起了糖葫芦?”
“少说话吧!今日这事大了去了!是我等百姓能瞎议论的吗?别到时候惹祸上身都不知道,那岂不是亏了!”
“谁说不是,看热闹再看的一身骚,又上哪说理去,看热闹就要有个看热闹的态度,谁看热闹用嘴看?那俩眼睛又不是窟窿!”
“就你话多!我看你小子是皮痒了!”
“嗳嗳嗳——看热闹就好好看热闹,你俩都是表兄弟可别打起来,没得在外边丢人现眼。”
……
纷杂的人群中因这一队侍卫的出现而变得再次嘈杂起来,且乱哄哄的声音更是一声高过一声,坐在马背上的寺正只觉似是有上万只鸭子在耳边,只觉得脑仁疼。
众多围观百姓的主意力也从那几辆囚车上,转移到了这一长串“人葫芦”上。
同时这些百姓们也发现了一个不得了的事,那一串“人葫芦”中,竟然有不少都是熟面孔。
没了臭鸡蛋、烂菜叶子、死鱼烂虾飞过的囚车里,范智杰等人得到了喘息的机会,然而那些附着在身上和掉在囚车上的杂物还是让他们面如菜色。
少有的静默后便爆发出来的巨大嘈杂声,让范智杰等人不禁看了过去,好在囚车稍稍高些,能越过人群看个大概。
一见到被绑在队伍前头头发都花白了大半的老头,范智杰眼中便狠狠地闪过一道惊惧之色,随后他身上便止不住地有些瑟瑟发抖。
在这之前原本他还存了一两分的侥幸,以为至少对于主人来说,他们多少还有些用处,劫法场什么的也不是不可能。
至少在审讯中,他们并未全然吐露,仅凭这一点,也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可在看清了那一串人的样貌后,范智杰便彻底心如死灰。
连买家都被抓了起来,他还有什么盼头?
先前他一直觉得“顾清临”也好,大理寺也罢,不过都是用了些不入流的手段,才让他们开了口,想要真正触及到核心秘密,并不容易。
就连他们这些人都对十一爷的身份知之不详,更何况是这些个只会严刑逼供的狗官?
可现在有这一出,无论出现在这里的买家是不是他们吐出的,都会被按在他们头上,今日他们是必死无疑了!
只是不知智双是生是死……
范智杰一脸死灰地跪在囚车里,连那些落在脸上恶心人的蝇虫他都像毫无感觉一样。
被一根长长的绳索串成“人葫芦”的队伍中,足有十五人之多,且这其中并不只有男人,就连女人也有一个。
这些男人中年岁不等,最大的看着足有五六十岁的老头,最小的看着也不过是十五六岁的模样,看那穿戴倒向是个富家子。
而这一长串的队伍中最为惹眼的便是那年纪四十多岁的胖妇人,虽然这些人大都低着头不敢抬起头来,但仅从侧脸看过去,仍旧能看出那胖妇人的容貌当属上乘。
“快看!那不是城北孀居多年的陈夫人吗?听说这陈夫人最是心善,往年有个灾啊难啊的,都会设粥棚子施粥,听说她丈夫从前是个海商,挣下不少家业,她一个人守着这份家业也没再嫁,倒是做了不少善事,只是她怎么也会在这队伍中?”
“呵呵,你说的陈夫人丧夫时不过二十多岁,又没孩子,足可以再嫁。如今她出现在这队伍里,倒是有几分蹊跷……”
“这有什么可蹊跷的,要是没犯事,官服会无缘不顾绑人?再者你看她都不敢抬头,便也能说明没抓错人!”
“你们可别忘了今日是什么事,这些个糖葫芦怕就是与这几人有关!”
“哈哈,从前老话都说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如今可算是见着真的了!”
“看不出来这有大善人之称的陈夫人,倒是个游戏花丛的老手,倒是叫我们一帮真汉子感到汗颜!”
“哈哈,这陈夫人也是,要是有这等喜好,怎得不找个男人入赘,有财又有貌,怕是门槛都会被踏平!”
……
听着越来越不像话的吵嚷声,寺正紧紧地拧起了眉,直感到一阵比一阵糟心。
领头的侍卫一敲手中的铜锣,“都肃静些。”
足足等了有一盏茶的功夫,围观的百姓们才渐渐安静下来。
“略卖人一案想必大家都已经有所耳闻,今日便是五位主犯问斩之日。然略卖人者是死罪,但买人者亦不能逃脱。”
“今日出现在这的十五位囚徒,想必这其中定然有尔等熟识之人,谁也不要想着和本官求情,本官手中握着确凿的证据才会抓人。”
“这些人虽罪不至死,但就是因为有了他们,才会促生略卖人一事如此猖獗!”
“日后,谁要是有发现什么确凿的线索,大可到衙门上报,一经核查,赏银二十两!”
一脸严肃的寺正说完这些话后,有些讪讪地放回想要振臂的胳膊,故作自然地抓住了缰绳。
“大理寺这么富裕吗?还是现在的衙门都这么富庶?”
听着那寺正的话,叶婉茹忍不住撇了撇嘴角。
“婉儿莫不是忘了寺正那吝啬的性子?好话说在前才能驱使人不是吗?至于赏银不赏银的谁还会在乎。”
第一千一百四十五章 少年心性
段恒毅看向窗外骑在马上的寺正,略有不屑地轻嗤一声,眼中却是带了些许的赞赏。
这件事先前并没有经过商讨,且这些话也全都是寺正的临时起意,显见寺正其人并不如他所表现出来的那般古板,甚至是心思相当活泛,至少这一场临场发挥他就做得极好。
段恒毅的反应都被叶婉茹看在眼里,对此,叶婉茹心中是有些感到好笑和无奈的。
如今的恒毅看着倒是有几分青年人的模样,少了几分浮躁的少年气,但归根结底他的心中还是有些少年脾性,心口不一便是其中之一。
只是这样的话她却是不会说出口来下恒毅的面子,至少在某些方面而言,恒毅还是从前她所熟识的那个人。
“这话也对,寺正大人只管说到府衙上报去讨赏钱,可这话却是身为大理寺寺正的尹大人所说,届时府衙大可推诿到大理寺。”
“再观大理寺在百姓们心中的地位,怕是也没有几个胆大的真敢去大理寺讨债,再有这法子若是当真可行,也完全可以上奏陛下,好让户部拨些专银以备。”
对上段恒毅带着些戏谑的目光,叶婉茹才惊觉这话说出来有些不妥,这两年国库空虚,赈灾银两已经经过一次朝臣募捐,想来这等赏银户部定然拿不出。
只是她却不想被恒毅给小瞧了去,当下便狡黠一笑,“再不济,寺正大人手书一封嘉奖信便也足以慰藉人心!”
“你这丫头,倒是胳膊肘向外拐,这等好点子怎得不早些告诉我,也免得被寺正白白占了便宜去!”
心中有些委屈的段恒毅似是堵了一口气在心口,只觉得气闷,嗔怪地看着叶婉茹,对上那一双带着笑意的眼眸,心便先软了几分。
咕噜噜地喝了几口闷酒后,这才有些咬牙切齿地抱怨道:“你没看到我跟杨大人提议游街时他那副尖刻的嘴脸,满口的大道义又讲仁德,说不该羞辱罪犯,就差跳脚打我了!”
“仁德是讲给人的,不配为人的畜生还讲什么仁义道德,说他们猪狗不如都是抬举他们了,狗尚且忠诚护主,猪养肥了还能吃肉,这些个腌臜货却是食人恶鬼!”
“我看他也不是个老古板,更不是百姓称赞的好官,而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
段恒毅说起寺正尹大人却是言辞犀利,毫不留情,叶婉茹不知这其中还有什么隐情,但也知道恒毅不是无的放矢之人,便不由也信了三分。
原本对这位尹大人的刚正好印象,也顷刻间便淡了不少。
眼见着叶婉茹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而后神色淡漠,不似先前那般带着欣赏,段恒毅眼中忍不住升起些许得意的目光来。
他和这位尹大人之间说起来并没有龃龉,虽然有些小摩擦,也不过是意见不合,不过最后还是杨大人拍了板。
他做了那么多事,婉儿的夸赞却是极为吝啬,虽然他知道婉儿心中有他,可他还是不愿眼见着自己心仪的女子去夸一个糟老头子!
活了四十多年的老头子心思深着呢!就算表面上看着刚正不阿,可若当真是无欲无求之人,便不会说出方才那番极为收拢人心的话。
他这个案件责理人被指派审问那一对父女,背后半点力没出还下绊子的寺正却在外头好不风光,这种种因缘际会,上哪说理去?
这些话段恒毅自是不会当着叶婉茹的面说出来,没得会让叶婉茹以为他心性气量小小家子气,可他就是看不惯尹大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做派,更是看不惯不识人的叶婉茹去称赞这个伪君子!
段恒毅心中的弯弯绕绕,叶婉茹自是不知晓,且她看段恒毅突然沉默下来只顾自饮酒,心中便也忍不住有些自责起来。
这几日她一直沉浸在重逢的喜悦里,难保有些忽略了恒毅的心事,恒毅从前背负的责任便有些重,自幼为皇子伴读,稍大些便随大将军出入军营,像是同龄人一般清闲享受的闲暇时极其少有。
如今大将军不在,背在他身上的不仅仅是血海深仇,更要为殿下筹谋那个位子……不过刚刚及冠的年纪。
这担子,对于恒毅哥哥来说,委实有些太重了!
左思右想了片刻,叶婉茹觉得恒毅今日的反常也许与晚间要回将军府有关,只是碍于这是人来人往的酒肆,话不好说得太过明显。
踌躇了须臾,又迟疑了些许后,她这才呐呐开口,“放心吧!我会一直陪着你。”
话音儿一落,叶婉茹的一双耳朵便已经染上了一层绯色,搭在腿上的手也绞紧了帕子,头更是深深地压了下来,生怕这话被旁人给听了去。
似是喃喃自语一般的话语就连立在她身后的虹玉和碧玺都未听个清明,可落在耳力远超常人的段恒毅耳中,却堪比一道福音。
心中那些羞于出口的酸意和恼意顷刻间便烟消云散,段恒毅只觉得心中满溢,似是都沁了这手中的桃花酿,让他有种暖融融醉醺醺的错觉。
似是喝醉了的感觉,整个人都有些发飘。一时间段恒毅竟有些失语,虽不明白婉儿为何会突然说这样令人面红心跳的话,心中却是无比地熨帖。
“嘿嘿嘿——”段恒毅直愣愣地看着叶婉茹开始傻笑。
他突然这般,在不知情的虹玉和碧玺眼里,却像是撒癔症一般,连带看他的眼神都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古怪。
而叶婉茹听得这笑声,头垂得更低了些,更为自己方才的善解人意有些懊悔,听得这一迭声的低笑,更让她感到羞恼。
到底是她太过心软,且对于恒毅,她就难得能当真冷下脸来。
她就该知道这人不是个软弱的,将门里出来的子弟,又哪能是拔了利爪的猫咪呢,就算收起了利爪,也得是驰骋山林间的猎豹。
因段恒毅的笑声,本就分外惹眼的两人更是招来酒肆里不少食客的好奇目光,向来沉稳的虹玉也耐不住性子。
虹玉借着上前给叶婉茹斟茶的举动,有些恼怒地看着一直傻笑像是撒癔症的“顾公子”,口中低语发出了警告。
“咳咳……顾公子是否该注意些,大庭广众之下,您这般做派总归是有些不妥,您不怕说闲话,可也别让这脏水泼到我们小姐头上啊!”
第一千一百四十六章 生不如死
茶馆里二楼雅间的窗户大开着,一道黑色人影立于窗前,似是头上那明媚的太阳都照不进窗里,也照不清那人的面目。
一身黑衣的男子面带讥诮,神情冷漠,似是对于外面街道上的叫骂和吵嚷都无动于衷,且牵动不起丝毫的心神。
但对于刚才出现在闹市里的那一串“人葫芦”,却是让黑衣男子当下便变了脸色,且那双目光冰冷的眼中也变得有些晦暗不明起来。
想不到这位顾主簿,倒是在主人的眼皮子底下便玩了一出瞒天过海,若非今日他奉主人之命前来看护这个废物,只怕还看不着这一出好戏!
这般想着,黑衣男子的脸色便更加难看了几分,虽说被抓起来的买家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喽啰,只是这般被算计,怕是主人会咽不下这口气。
现下他在这里看好戏,等下回去只怕就会被别人看戏了!
而这一切,都是他面前的这个废物所致!
黑衣男子磨了磨牙,恨不得一拳把着废物的两条胳膊也给打断,就像他被打断的两条腿一样……
坐在桌前抻长了脖子张望的范智双却是面色有些发黑,双眼已经变得有些猩红,他恨恨地盯着坐在高头大马上侃侃而谈的寺正,手也紧紧地按在桌角上,嘴角上已经被他咬出了血,却依旧是一副愤恨的模样。
“他们凭什么这么对待大哥!凭什么!都已经判了斩头罪,就不能留点体面吗?”
范智双的质问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嘶哑中又带着艰涩,若非是不知情了的人听了,许是要生出恻隐之心。
只是站在他面前的却是那位十一爷手下的爪牙,虽这等丧尽天良的腌臜事没有沾手,可死在他手里的人却并不少。
是以范智双这一双似是啼血般的质问,并不能让他生出恻隐之心,反而更加多了几分憎恶和轻视来。
虽然他也是干刀口上舔血的日子,却格外鄙夷他们这些见钱眼开的杂碎,虽同样都是为了主人效命,可他们之间到底不同。
他们这些侍卫忠于的是主人,且也只忠于主人一人,而范智杰也好、范智双也罢,他们忠于的却并非是主人,而是金钱。
这就是他们之间最大的不同。
对于黑衣男子的沉默,范智双并不感到奇怪,且他也并未期待会得到回应,他只是心中太恨却又无能为力罢了!
如今的他已经是残废一个,就连行走都不能,他想不出一个瘫子要如何报仇!先前的雄心壮志早在双腿渐渐失去只觉后消失不见。
顾清临!害得他生不如死的人,有朝一日他定然要让他血债血偿!更有那叶家女,他也要让她生不如死!
她不是要为段家那短命鬼守节吗?明明是一个不要脸的荡妇,偏偏要做出一副冰清玉洁的模样来,他虽不能人道,却也要多找几个人来,好让她好好尝尝男人的滋味儿!
方才他便看到顾清临前脚进了酒肆,后脚那不要脸的女人便眼巴巴地跟了进去,还敢说不是会情郎!
满金陵的人都瞎了眼不成?这般明晃晃的私会,怎么还会有人称赞!
心中愤恨且又因臆想而阴笑的范智双脸上带着一股扭曲的快感,被打掉的门牙上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要多丑陋便有多丑陋。
双腿瘫了又断了子孙根的范智双心中的暴戾和阴狠每日复增,且变得更加无常。
再加上那照顾他的侍卫有意苛待,范智双比从前要消瘦许多,不过短短数日,看着再也没了二十多岁青年人的张扬和蓬勃,只剩下浓重的阴郁和似是饱经沧桑的一张脸。
“哧——哧——”
牙洞漏风又加上声音嘶哑,范智双发出的笑声极为难听,像是破旧的门板子被风吹动的声响,让人听了便有些脊背发凉。
似是忍无可忍的黑衣男子冷哼一声,“丑人多作怪!”
“你说什么!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看不惯我倒是杀了我啊?呼——呵——”
范智双恼恨地瞪着黑衣男子,干瘪暗黄的脸上带着一股疯狂狰狞的笑,说到死时,倒是多了几分求死的意味。
黑衣男子眼中带着嘲弄的目光来回地在范智双的腿上和胯下扫量,口中啧啧了几声,似是颇为惋惜。
“当日顾清临没把你毒哑巴了真是可惜!”
“你——”
似是怒极的范智双恨恨地瞪着黑衣男子,然而辩驳的话尚未出口,他打量着黑衣男子淡然的模样时,便忍不住心中感到忿忿不平,当下便开始冷言讥讽。
“呵呵呵,不过都是一条狗,你也不比我高贵到哪去,那日是我倒霉,要是你遇上顾清临,只怕也没好果子吃!”
“谁也不用嘲笑谁,说不准老子的今日,便是你的明日!我等着看你的下场!”
黑衣男子定定地看着范智双,那样深潭一般幽深的眼眸似是要把范智双淹没一样,良久后,男子这才舔了舔嘴角轻笑一声,“等着看好了!就怕你没那么长命!”
黑衣男子虽然嘴上这般说着,实则心里却已经是激起了斗志和敌意,当然这股敌意并非针对范智双,而是顾清临。
半残又成了废人的范智双在他眼里跟废物没什么区别,他想不通主人为什么会施以援手,只是顾清临这个人多智近妖,就连主人与之对弈也是没占到什么便宜。
若是与此人交手,能否全身而退,他的把握并不大。
只是这等灭自己威风长他人志气一事,他是如何也不会承认的,更遑论还是在这个他视如蝼蚁般的杂碎跟前。
忽然间,一直狠狠盯着黑衣男子的范智双呼吸一促,弯曲的脊背也在瞬间挺直,同时也抻长了脖子向外张望过去。
街道上这会围观的百姓们渐渐向后退开了不少,无他,不过想让这两伙衣冠禽兽能好好地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囚车旁便是那一长串被绳索束缚牵连着的“人葫芦”,无论是囚车里囚徒的狼狈还是那些人葫芦低头丧脑的模样,都能被所有人尽收眼底。
看着囚车里范智杰的狼狈相,范智双忍不住红了眼眶,苍白的嘴唇紧紧抿着,缺了几颗牙的地方往里凹了一个指甲盖大小的坑,着实丑陋无比。
他这位亦兄亦父的大哥,平日里最好体面,有了他这个出身不光彩的幼弟,对心中万般的不甘愿,还是捏着鼻子把他养大了。
可如今,他连为大哥收尸都不能……
他不会寄希望于面前的这人身上,也没有人能帮得了自己,他唯有自己可以依仗。
顾清临呐顾清临!总有一日你会死在我的手里!
第一千一百四十七章 衣冠禽兽
越来越多的围观百姓跟着游街的队伍缓缓前行,拥堵着往日金陵里繁华的街道,这等景象若是换作寻常,早被当作乱民扰乱秩序抓了去,然而今日却无人担心。
且这围观的百姓们当中也已经有人开始跃跃欲试,举报哪家通过见不得人的勾当买人入府,只要查到线索,便可去府衙领二十两银子。
二十两银子足以挥霍一阵子,且二十两银子也足以够寻常百姓家顿顿有肉有细粮的嚼用一年,二十两也足够做个小本买卖……
举报一个可得二十两,要是多了,那钱还不是源源不断?有了这些钱还不是想吃啥吃啥、想喝啥喝啥?就再也不用风里来雨里去奔波了……
动了心思的人中,勤勤恳恳的农户庄稼汉倒鲜少有人,倒是不少平日里好吃懒做的赖汉们开始有些心思不定。
那些赖汉们都把注意打到了那一长串的“人葫芦”身上,倒并非是想要等这事了了再把这些人到府衙举报一回,而是认真地观察着这些人有哪些的共同点。
几个平日里就找猫逗狗的赖汉凑到了一起,且又是临近“人葫芦”的最佳位置,开始肆无忌惮地打量起这十几人来,且他们的目光更是有意无意且极为放肆地打量着那位陈夫人。
陈夫人虽说如今身宽体胖,但那一张脸上的颜色却也当属妍丽,且又带着一股美妇的风韵,看上去倒是比那些干瘪的小姑娘更有看头。
“这也看不出来有什么不同啊,不都是一个鼻子两只眼,怎么他们做的恶就比咱们还恶呢?”
“哼,你看谁俩鼻子俩眼了?奸人又哪个脸上带了字?陈善人今日若是不事发,谁会知道她背地里是个……是个**?”
“听说她每过两三个月便会换一个少年,只有极为得眼的才会留在府上,这几年下来糟蹋的少年怕是没有是个也有八个。”
“这有什么可稀奇,毕竟她早年丧夫守了几年活寡,如今又是如狼似虎的年纪,需求自是多。只是白白糟践了那么些清白孩子……”
“啧啧!看不出来啊,真是人面兽心,与那烟花巷各街的便是小倌馆,有需求可以去买春啊!何必糟践人家的清白孩子,谁还不是爹娘养的,捧在手心里跟个宝似的,一朝失足被拐,便沦为了玩物。”
一个领头模样的青年男子抹了抹脸上的络腮胡子,听着耳边这几个手下叽叽喳喳,越发地有些不耐烦,且看向那一串“人葫芦”的目光也越发地不和善。
“让你们看看他们有什么相同点,也好日后咱们有个来钱的门道,没让你们在这评头论足。”
青年男子冷哼了一声后,目光落在打头的那老秀才身上,讥诮地一笑,随后喉咙里咕哝了一声,一口浓痰直接吐在了老秀才已经看不出颜色的大襟上。
“呸!这些人呐,一个个都看着都是人模狗样,单拎出来一个,都比你我要有脸面,只是干的都不是人事。这叫什么?这叫衣冠禽兽、人面兽心!”
老秀才仗着功名自诩清高,在村子里颇有威望,在村子里的地位比里正还要体面些,且他有功名在身,见了衙役不用行礼。
他风光了大半辈子,只是有这么一个不好说出口的小爱好,怎么如今就成了罪人呢?
老秀才被稀里糊涂地绑了来本就心中发懵,且又存了一口恶气,正准备回去后就报官,谁知道就被拉到了这闹市。
他虽已经有些上了年岁,可却并不傻,见到柳三豹他还有什么不明白,那一瞬间老秀才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然而未长成的少女那青涩的面容和柔嫩的脸颊滋味儿,却又鬼使神差地钻进了他的脑子里,似是那些圣贤书上所说都不记得了,只记得那句,书中自有颜如玉……
正浑浑噩噩的老秀才突地被这飞来的一口痰震惊到了,且他仗着秀才的功名体面了大半辈子受人尊敬大半辈子,除了今日又何曾被这般对待过。
被恶心够呛的老秀才当下便一抖胡子想要开骂,也拿出了在村里平日里作威作福的架势,当下便想扬手朝那小瘪三打过去。
可谁知他这一动,牵动了整条绳索上系着的所有人,他这一挣,带得后面几人脚下不稳便要往前扑。
“啪”的一声鞭子响,随后便见那鞭子抽打在老秀才身上。
“老实点!都到这个时候了还不老实,真等到了大牢里才安分吗?”侍卫的呵斥声犹为清晰和冷厉。
本想争辩几句的老秀才闻言,当下便缩起了脖子,这不是他们村子,没有人会在乎一个小小的秀才,还是一个好色的老秀才……
这是金陵,掉下一块石头都能砸到权贵的都城……
老秀才挨了打,但这一鞭子也扫到了他身后的两人身上,那两人无辜受到牵连,本就跟猪肝似的脸色更难看了几分。
连带着对老秀才也多了几分怨恨,在老秀才身后的是一个肥头大耳的中年人,看模样似是个富商,只见他小眼睛眯了眯,便狠狠地踢了老秀才一脚,但同时他又适时地拉了老秀才一把,不至于让老秀才吃痛倒地。
他这点小动作自是瞒不过戍守侍卫的眼,然而侍卫们却是对此视而不见,且更好似有些乐见其成。
本来这些人无论男女,干的都是丧天良的事,不过都是半斤八两,如今恶人又有恶人磨,何乐而不为?也免得脏了他们的手。
毕竟他们都是大耀的将士,干的都是守家卫国的大事,与这些人自是不同。
“你们几个也收敛些,也莫要生出歪心思来。”领头侍卫看着络腮胡青年一伙,张嘴也敲打了几句。
“是是是,官爷,小人省得。”
……
游街的队伍依旧在缓缓前行,这些人所过之处徒留了一地的狼藉,而立于街口的那处断头台往日里令人十分畏惧,如今倒是也汇集了不少的人。
偌大的太子上,一赤膊的壮汉正大马金刀地坐在台上唯一的一张木凳子上,临近正午的艳阳照的他那皮肤油光发亮,头上系着两指宽的红布条已经被汗浸湿,这般模样,在金陵城里说来,是有些不够体面的。
然而却没有人敢轻视他,更没有人敢靠近他。
刽子手手里一柄三尺长的断头刀刀尖抵在地上,闪亮亮的刀刃晃得人有些睁不开眼,更晃的人心中发慌。
第一千一百四十八章 流鼻血了
眼见着段恒毅情绪稍有低沉,叶婉茹忖了忖便轻声劝慰道:“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抓到这些人也已经属实不易了,你又何必自责。”
“唉——我并未自责。犯事的又不是我,更何况这满金陵上下的官员不作为,凭我一己之力又能做到何种地步!”
段恒毅收回看向窗外的目光,转而落在叶婉茹的脸上,看着心上人眼中带着的焦急神色,他清亮的眼中便带上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情愫。
“还不是这里人太多不能和你好好说话,心烦……”
段恒毅拉长了声音,一眼一眼地看叶婉茹,脸上的苦恼尤为明显。
“那有什么办法,都怪你粗心大意,只能你收敛点了。”叶婉茹同样压低了声音,又借着倒茶的动作微微向前倾了倾身,用着只有他二人能听见的声音低语。
看着面前满满当当的一杯茶,段恒毅抽了抽眼角,面上便透出几分苦笑来,“不能和你亲近,我这心里已经很苦了,你还让我喝茶。”
面前的青年似是抱怨又似是撒娇一般,让叶婉茹心下感到好笑的同时又有些无奈,且看他这般模样与撒娇耍赖的雪虎并无二致。
“喝茶去火气。”叶婉茹淡声道。
已经入了嘴里的茶似是变得更加苦涩了,段恒毅嘴利含着一口茶咽也不是吐也不是,在叶婉茹含笑的目光下,到底还是咽了下去。
哼,他这火气可大了,唯有小登科之时发方能解了这火气……只是大婚之日遥遥无期。
他又不是和尚,且他自幼便随父亲出入军营,那些个并痞子说起荤话来开始还会顾及他些许,时日长了,便也都见怪不怪。
那时他是不太懂,可如今他早就过了知事的年纪,又正是血气方刚之时,在面对心上人时,难免会动些有的没的心思。
只是他这份心思却又不敢暴露的太过明显,怕吓到了眼前人。
随着段恒毅接连几声的叹息,一块带着桂花蜜的雪白藕片进了面前的碟子里。
“这个甜,你尝尝看。”叶婉茹轻声哄劝道,却又暗叹恒毅虽在军中有些糙养,实则却又有些难养。
苦的东西不吃,甜的也不喜,辣的倒也还凑合,酸的一口不沾,也不爱吃鱼,对于小零嘴一类的更是敬而远之。
细算下来,能入口的东西委实不多,也不知道真正的顾清临在口味上与恒毅相差大不大,否则在顾府他岂不是连半点喜好之物都吃不着……
看着一碟子桂花蜜藕片,叶婉茹心中想着这些有的没的有些出神,并未看见对面的青年皱着眉头把桂花蜜藕片吃下去时,脸上那有些喜滋滋的笑。
些许的桂花蜜似是一下子甜进了心里,段恒毅对着周遭不时看过来的食客客气地拱了拱手,脸上明晃晃的笑怎么看怎么带着得意。
他才不怕被别人看,他更不怕别人看到他与婉儿举止亲密,现下泰山大人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他的顾及便也能少了许多。
只是这一层身份一日不挑明,便会有狂蜂浪蝶想要做叶家的女婿。
哼,这两日办案走访之时,他可以听闻有几位大人明里暗里地想要遣媒人上门了。
婉儿从来都是他一个人的,什么猫三狗四都想求娶,不是讨人嫌又是什么!
若不是顾府不是他的家、若不是不能让顾府和叶家结了亲事,他真想盯着这个假身份把婉儿娶回去,日后也好日日厮守,夜夜抵足而眠……
轰然间,段恒毅只觉得头脑一阵发热又有些发晕,他垂眸看了一眼手中的酒坛,似是这宜人的桃花酿饮多上头了。
更有对面的姑娘人比花娇,也比这酒更为香醇。
“咳咳……”耳根子已经红了的段恒毅偏头轻咳了两声,偷瞄了几眼叶婉茹,“时辰不早了,游街队伍转回来便也快到了斩首的时辰,婉儿还是回府吧!晚些时候我再去府上找你。”
叶婉茹打量了段恒毅几眼,确定这人没有异常后,才放下心来,“现下没事,你便在这酒肆纳凉罢,等监斩时露个脸就行了。别贪杯误了晚上的正事。”
她一本正经且又眼带担忧的叮嘱,孰不知到了旖旎心思刚淡下去些许的段恒毅耳中,犹如一道惊雷炸响,瞬间那些从图册上看到过的画面便像走马灯似的在他眼前闪过。
只不过那里面的人早就换成了他和婉儿……
鼻息间的气息变得有些滚烫,渐渐地一股带着铁锈的腥气便涌了出来,段恒毅木楞楞地盯着面前的人看,直到面前人变了脸色,他才有些后知后觉地抬手摸了摸鼻子。
入手便是还有些滚烫且粘腻的鲜血,知道是怎么回事的段恒毅瞬间便涨红了脸色,似是脸上这一张薄薄的面皮都已经烧了起来。
原本还递帕子满心担忧的叶婉茹见他这般做贼心虚不敢看自己的模样,只怔愣了须臾,便大约猜到了为何。
她虽未知人事,然她毕竟与恒毅快要成亲,虽那时因为羞怯娘亲并未说得太详尽,却还是在箱笼里放了基本春宫图。
而那两本春宫图,她初于好奇……也是打开看过的……
心中虽然恼怒段恒毅的轻狂行径,叶婉茹又忍不住有些担忧起来。
恒毅本就比她年长几岁,如今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又因顾清临是个出了名的花花公子,长与狐朋狗友出入青楼。
青楼中的女子她倒也见过两个,自是都弱柳扶风一颦一笑间都带着媚意……她真怕恒毅一个把持不住……
若是当真如此,她又要如何自处。
把帕子放到了段恒毅的面前,心中纷乱的叶婉茹看了一眼正一手捂脸不敢看自己的段恒毅,抿了抿嘴角,却是一句话也没说。
“咱们回府吧!”说罢,叶婉茹便丢下尚怔愣在原地的碧玺和虹玉率先走了出去。
坐在酒肆里的段恒毅这会儿正是羞愤难当之时,在心上人面前流鼻血这么丢人的事他是想都没想过的,更何况还是在人来人往的酒肆里。
在旁人面前丢脸他倒是不怕,只是在婉儿面前……还是让他有些发怵。
看着那道身形娇小的身影有些赌气的模样,段恒毅叹息了一声,随后把帕子收好放进怀里,这才冷声吩咐已经看傻眼的店伙计。
“杵着作甚,还不去打盆水来!”
第一千一百四十九章 报应不爽
这一日过得极慢又似是飞快,早在数日前便张贴了告示判范智杰、柳三豹等人略卖人一案斩首示众的通告,且今日又历经一个半时辰的游街,终于等到了午时。
游街的队伍早就已经走了回来,囚车里的范智杰等人被放了出来,正戴着枷锁脚镣跪在断头台一侧,台上的刽子手依旧大马金刀地坐在那里。
而那些整整跟着走了一个多时辰的围观百姓们,却是丝毫不减高涨的情绪,更甚至是有不少人开始大着胆子催促行刑。
大理寺几位官员的和善和有意纵容,让这些围观百姓们忘了民间关于大理寺的惊悚谣传,更是少了对那些身穿铠甲腰悬佩剑侍卫的畏惧。
“不得喧哗!午时三刻未到,只需安心等待。”
耗了整整一上午的寺正心中火气正盛,却因围观的百姓太多,只得耐下性子来,但声音里却有些冷凝。
训斥完几个喧哗的百姓,寺正便开始四处张望寻找着被他派去询问一对父女、却迟迟不见踪影的“顾主簿”。
找了几圈无果后,寺正狠狠地咬了咬牙,抬头看了一眼耀眼无比的太阳,心中对“顾主簿”也越发地不满。
他定是寻了哪处食肆酒馆享福去了!果真是个吃不了苦的富家公子,想必小渔港查案驻守那几日也不过是为了蒙骗陛下罢了!
这才不过几日,便露了原形!
寺正在心中一阵腹诽,对“顾主簿”越发地轻视不说,也在心中打定了主意,等时机一到,他定要给他点颜色瞧瞧。
不只是寺正一人捱的难受,那几位分别居评事、录事、司直、狱丞的官员也不好过,他们本就是今日的监斩官,一直都骑在马上,自是不能像那些百姓们渴了还能买碗凉茶来喝。
是以这会儿他们早就已经嗓子冒烟儿了,偏得这众多围观百姓们也都是个没眼力的,有的怕晒打了伞,有的拿着水葫芦不时地喝上几口,偏就没有人给他们送点水来。
这四位官员比寺正职位低,却有一人比“顾主簿”的官职要高,其他们几人里都比“顾主簿”在大理寺的时间要久。
寺正的区别对待,落在他们几人眼里,便生出了些别样心思来。
眼下“顾主簿”虽是大理寺的一个小小主簿,但有陛下在,他升官那不过是几句话的事,可比他们苦干数年要效果显著。
就连对待他们不假辞色的寺正,都在明里暗里放水,看来日后他们也要小心交好这个顾主簿了!
就算不能交好,也是万万不能得罪的,谁让人家背后的靠山太大了呢!
几人相互看了一眼,都不禁露出一丝苦笑来,却也如同那些看热闹的百姓一般,想让这午时三刻快些到来。
监斩过后,就没他们什么事了,他们自是也不用在这曝晒,像个傻子一样……
心中正暗自恼怒的寺正,自是不知自己的几个属下正打定心思以后要交好,他正要给穿小鞋的人,要是他知道阴差阳错的,怕是要心中郁结。
此时方才寺正苦寻无果的“顾主簿”,正丢下酒肆里不少带着好奇打量抑或是别有深意的笑脸,踱着四方步出了那间酒肆。
出了酒肆,迎面而来的便是一股热浪,险些把段恒毅一头掀进方才屋内沁凉舒爽的酒肆,然而他也知道正事要紧。
这会他心中仍旧感到一阵阵的郁结,怎么好端端的在婉儿面前就流鼻血了呢?难道真是太久没有纾解的缘故?
若是这样这几天夜里的冷水澡岂不是白洗了,想着婉儿赌气回府,段恒毅心中便是一阵憋闷,若是不解释清楚,只怕婉儿会以为他是个登徒子。
只是不知道说天热火气大,婉儿会不会相信……
挤过人群,尚未走到寺正几人所在的位置,段恒毅便看到了形容狼狈的那一串“人葫芦”,他忍不住抽了抽嘴角,想不到百姓们还当真是没手下留情。
这些人都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面貌为何,尤其是那位陈夫人最为狼狈,头发乱糟糟地披在身上不说,就连裙子都被扯下去了半截儿,也不知道是哪个大胆的家伙……干的这么合心意。
那一串“人葫芦”依旧被长长的绳索束缚着,只是这会却已经没有了侍卫们牵引着,而是就系在了断头台前的那一根大木桩上。
对此,这一串“人葫芦”中并没有人任何的不满,也许有不满也早早地压在了心里,这一个多时辰的游街对于他们来说,似是从地狱里走了一遭。
且他们当中大多人都已经开始有些庆幸,一个卖、一个买,虽说都触碰了律法,但相比于这些快要被斩首示众的罪犯,他们至少还能有条命在。
经历了这一遭,他们也才发现,相比于死而言,从前他们看重的虚名,简直屁都不是!
只是恨呐!好好的伢子行不去,偏要从这些来历不明的人手中买入,虽说这些人所卖的都是相貌出众品行端庄之人,但伢行里像样的也不是没有,至少那里买卖是律法允许的。
站在前头的老秀才头发散乱一身长衫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正跪在断头台下痛哭流涕,更是对自己以往的做法悔恨不已。
若不是他……他有那么点隐疾,也不至于会落得个如今的下场,做那事时是痛快了,可恶果确在今日尝到了……
“都是报应啊!”
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老秀才仰天长叹一声。
相比于情绪还有些起伏的老秀才而言,范智杰等人就安静得多,像是已经认命了,也许是晒懵了,跪在那里垂着头一动不动。
“大人。”段恒毅朝着寺正拱一拱手,便按官职坐了下去。
看了一眼“顾主簿”身上连半点汗渍都没有浑身舒爽,甚至还闻到了一股淡淡桃花酿的味道后,寺正晒得通红的脸黑了些许。
“嗯。”冷淡地应了一声后,这才问道:“可询问清楚了?与此案有关吗?”
“回大人,已经查问清楚,确实是这几人所犯下的罪孽。只是那妇人的闺女早已经死了,属下心生怜悯并未道明实情。”
段恒毅并未隐瞒,一一说来后便冷脸坐了回去。
“顾主簿看着年岁不大,想不到做事却是个稳妥的,下官看那妇人先前便存了必死之人,若是听闻闺女早就殒命,怕是会一心求死。如此说来顾主簿倒是救了一条人命啊!”
那评事捋了捋已经汗津津的胡子,对着寺正赞许了几声。
寺正动了动嘴角,口中叱责的话又咽了回去,众目睽睽之下他总不能说“顾主簿”是妇人之仁!
第一千一百五十章 于礼不合
随着午时三刻的临近,围观的百姓们便越发地安静,且众人的脸上也不再是有些激动的模样,反而多了几分肃穆。
既像是在期待着,又像是存在了些许的畏惧。
段恒毅坐在长条木凳子上,挺直的脊背一身绯红的官袍让他看上去越发的挺拔俊秀,且本就比寺正等人年岁小,看上去更为耀眼了几分。
芝兰玉树的青年坐在一张有些破旧的长条木凳上,丝毫不显窘迫,这也引得不少前来围观的姑娘们频频侧目。
甚至有几个大胆的姑娘往前挤了挤,把随身携带的香囊帕子等物丢了过去,帕子极轻,虽是在无风的天气里,但想到极准地飘到想到的人那里也是一件难事。
一手抓着飞过来的香囊丢回到人群里,段恒毅的脸又绷紧了些许,而寺正正要开口训斥这个下属招蜂引蝶时,一块带着香味的帕子直接盖在了脸上。
寺正本就晒得通红的脸似是又涨红了几分,来不及辨别帕子上的香味为哪种香,当下便冷下脸来大声呵斥道:“不知羞耻!简直是不知羞!”
气恼的寺正呼哧呼哧地喘了几口气,恼怒地瞪了一眼段恒毅,正待要开口训斥时,却听闻一道女子有些倔强和委屈的话语。
“大人误会了,那帕子……小女子是想给顾主簿的,更何况咱们大耀并不拘泥那些俗礼,向歆慕之人示好有何不可!大人何必……何必骂我!”
寺正循声抬头去看时,便见一道粉色的人影挤进人群里不见了踪影,而他手里还拿着那块藕粉色的帕子。
一阵阵香味从帕子上传来,寺正遏制住了想要拿帕子擦汗的念头,猛觉这帕子像是一块炭火,他更怕家里的母老虎知道后会让他睡书房,当下便黑着脸把帕子塞到了段恒毅手里。
“你惹的祸你自己善后!”
寺正咬了咬牙,“这都什么事,今日是要问斩,不是赏花会!”
段恒毅垂眸看了一眼手中被强塞进来的帕子,从容地从木凳子上起身,走到了已经挤到人群前的几个姑娘前。
“姑娘家的胆大些无妨,只是待会莫要溅了一身血才是。这帕子的主人想必你们也识得,劳烦归还回去吧!我已经有了心悦的姑娘,收下这等物件,于礼不合。”
说着,段恒毅把手中捏着的一个荷包一块玉佩一同放到了一个姑娘的手里。
他的身形本就高大,在身形娇小的女子面前便仿似一座小山般,那接到物件的姑娘先是白了脸色而后面颊绯红,口中嘤咛一声后便慌忙地拉着伙伴匆匆地挤出人群。
几个姑娘走后,冷肃着脸面的段恒毅面上依旧没有和缓,恨不得过去抢了刽子手手中的断头刀砍了这几个狗头,好赶快去叶家看看婉儿如何了。
瞥见寺正隐含愠色的双眼,段恒毅心中轻叹了一声。官大一级压死人,寺正到底是比他官职高出许多,想要训斥自己根本不用找什么理由。
坐在茶楼临窗雅间前的范智双瞪着一双猩红的眼,狠狠地盯着段恒毅,扭曲的脸上现出深深的恨意,恨不能撕了他那张脸!
他的长兄就跪在那里快要被砍头,而这几个狗官却坐在那里谈笑风生,甚至是顾清临那个该死的还在那里招蜂引蝶!
难道他们的命就这么贱吗?
该死!通通该死!都该去死!
范智双恨恨地看了几眼后,便又有些木然地转动了脖颈,朝着跪在断头台上的范智杰看了过去。
那双眼中似是有恨、有不舍、有恼怒的神情闪过,最终却都归于平静。
亦兄亦父啊!孰不知他的大哥也是他的父亲,而他却是他娘和大哥乱伦下的产物,他爹是被活活气死的,而他的命生来便是卑贱……
对于这个幼年便不小心听得的秘密,他埋在心里许久,久到他已经险些都快忘了自己肮脏的出身。
如今这个人就要死了,那些所带来的侮辱和难堪,也会随着一起烟消云散吗?
“送我回去吧!”哑声道出这一句,范智双便艰难地伸手关上了面前的这扇窗,同时也把窗外的一切都关在外。
“呵呵,心有不忍吗?”黑衣男子讥笑一声,旋即便拿起凳子上的宽大斗篷罩在了范智双的身上。
下一瞬,范智双像个麻袋一样被黑衣男子抗在肩上大步踏出了雅间。
这边黑衣男子扛着范智双从临北街的窗户一跃而下时,霜痕正带了两个人走到这家茶楼,霜痕三人脸上都是一副汗津津的模样,看样子像是已经奔走了许久。
没费多少功夫,霜痕几人就来到了方才范智双和黑衣男子所在的雅间,看着紧闭的窗子大开的门,霜痕拧起了眉。
“看样子这间雅间最为可疑,咱们到底是来晚了一步。”
没有抓到范智双,霜痕是有些沮丧的,且更觉有些愧对少将军的信任,毕竟那会少将军已经给了他一个大致的范围。
只是今日围观的人实在是多,想要在这范围里的十家不同的茶馆酒肆酒楼里找出一个人来,实在是有些加难。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又不敢兴师动众……
不过好在知道范智双还活着,也能算得上是一个好消息了。
长长地叹息了一声,霜痕有些自暴自弃地坐在了雅间门口的椅子上,吆喝了两声小厮,“拣两样快菜给上些,先来两壶茶。”
足足跑了一上午,他们三个都累得够呛,一口水都没喝上,这会嗓子里跟着火了一样,再不喝水,霜痕都怕一张嘴往出喷火。
断头台上,寺正、段恒毅等五人已经走了上去,寺正坐在了方桌后,段恒毅四人两两左右立在寺正身后,时辰已经临近,只等寺正一声令下。
刽子手也已经准备就绪,范智杰等人也被拉了过来取下脖子上的枷锁一字排开跪在那里等待死亡的来临。
寺正抬头瞥了一眼天空中明晃晃的太阳,微微一眯眼而后抽出签令筒里的火签令“啪”地一声掷到了地上。
随之而来的还有寺正一声高喝,“时辰到!”
这一声高喝让围观的百姓们不禁都挺直了脊背,憋紧了一口气,似是已经有些些许的惧意。
刽子手拎起脚边的酒坛猛灌一口,而后尽数噗在闪着寒光的断头刀上。
第一千一百五十一章 后生可畏
闪着寒光的利刃抬起又落下,带着正午炙烈的艳阳光芒,而后一道滚烫的热血飞溅而出,“骨碌”一声一颗人头滚落在地。
满是污垢的脸上粘着几缕乱糟糟的发丝,大睁的双眼中似是带着不甘和不敢置信,然而到了这时候,范智杰最后所留下的也只有脖颈上那齐刷刷的断口。
“呼——”
围观的百姓们几乎不约而同地呼了一口气,眼睁睁看着一个罪犯人头落地、鲜血飞溅,这等场面的冲击力还是相当大的。
可细细想来,似是与杀鸡杀猪时也没啥不同。想不到在刽子手的刀下十分脆弱的人,在以前却横行乡里作恶多端,如今终是恶有恶报!
他们方才跟着刽子手手中那柄断头刀一同拎起的心,也随着这一颗人头落地而放松了下来,这些人死有余辜,罪有应得!
只有他们死了,他们的孩子才有可能免遭于难,否则谁也不敢保证自家孩子不会惨遭毒手。若是怜悯这些畜生,倒是假如真的厄运降临在自家,真是哭都没处哭去!
不能因一时的怜悯而留下后患,并且死在这些畜生手里的人不计其数,只砍头实在是便宜他们了。
人群中有几个婆子见人头滚落在地时,眼中露出了些许的不忍,然而不过须臾后,她们眼中的不忍便都变成了坚定。
站着不腰疼说风凉话的事情她们不会去做,这等惨事虽没降在自家头上,可她们也是见过因丢了孩子而家破人亡的事情。
更有先前那当街阻拦办案的那对父女的遭遇,她们也自是听得明白,什么时候都能犯糊涂,可这时却是万万不能。
“好!杀的好!为民除害!”人群中不知是谁突然暴喝一声。
紧接着就爆发出一阵似是足以让地动山摇的热烈掌声,雷鸣般的掌声中更是夹杂着无数的叫好声,好似他们看了一场杂耍而并非是斩首。
监斩的主官寺正大人静默了须臾,一直沉着的脸上也现出些激动的神色来,他在大理寺为官多年,经手的大案没有五百也有三百,却从没有哪一次让他感到这般的大快人心!
而之所以会有眼下这种局面,都要归功于他身后的那个年轻人。
当真是后生可畏啊!看来歹竹也是能出好笋得的……寺正心中叹息了一声,对段恒毅有了些许的好感之余,却又升起了嫉妒之心。
他之所以不惑之年还在寺正的职位上打转,大约就是有时候太过墨守成规了吧?若是也这般大胆肆意,怕是早就升官了!
不管寺正心中如何作想,斩首还依然再继续,身形高大魁梧的刽子手听到这有些震耳欲聋的掌声和叫好声时,提在手中的断头刀在半空中稍停了须臾。
他干一行虽是无奈之下才干的,但凭的也是一把子力气和胆大,只是干了这一行以后别说套婆娘,就连邻居都对他敬而远之。
像是受到这般热烈的欢迎,他从来没有感受过,他以为他是被人厌弃的,是被嫌弃的,是被憎恶的,却没想到他也能从那些眼睛里看到尊重。
满脸横肉的刽子手心中激动非常,脸上却半点表情都没有,睨了一眼早就被吓得萎缩在地的柳三豹,有些嫌恶地拧了拧两道险些连载一处的眉毛,这才手起刀落。
哼,他当刽子手这几年什么样的怂货都见过,只是吓得失禁又有已经现出痴傻模样的却是少见。
一颗人头落地尚且心中还会感到惊吓,可接连看着无可人头落地,围观百姓们却似是心中已经平静下来。
且随着这五颗人头落地,那些伏在他们心里的仇恨和怒火似是也随之消散,方才的激动情绪也已经不再,一时间竟有些没着没落的感觉。
看着突然间静默下来的百姓们,饶是历经风雨的寺正大人一时间也有些摸不着头脑,难不成都被这等血腥的场面吓住了?
不能啊,刚才不都还在拍手称快吗?
寺正不禁回头看了一眼立在身侧的这个青年,却见青年脸上神色淡然眉宇间更是显得平和无比,而嘴角上似是还带着一股笑意。
寺正抽了抽嘴角,却有些开始佩服起“顾主簿”来,不过刚过了及冠之年的年轻人,却有这般沉着稳重的气度,着实不像一直娇生惯养的富家子。
想必这样的富家子怕是连杀鸡都没见过,见杀人还能这般淡定从容,着实是气度非凡。
他还记得他初到大理寺任职时见到了死人时,足足做了三宿的噩梦……咳咳!就是不知道这些围观的百姓们会不会如他一样。
对于寺正的打量,段恒毅只做不知一般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心中却有些焦急。
这个老头子,砍也砍完了还不走,赖在这里作甚!
这一地的血闻着就倒胃口,也不知道寺正发什么呆!
日头已经偏斜,却仍旧挡不住炙烈的热度,那些滩在地上汇成一汪的血迹的腥气似是更浓重了几分,不时落下的蝇虫在贪婪地吸食着。
寺正正了正脸色,一脸威严地站起身来挥了挥手。“都散了吧!散了吧!”
似是已经呆愣住的众多围观百姓们听到这一声,才像是回过了神,有的面色发白脚步匆匆离去,亦有的对着断头台上揖礼这才离去。
段恒毅听着寺正发了话,再也按捺不住一颗焦急的心,正要抬脚时,却对上寺正看过来的目光,脚下一顿,耐着性子解释了一句。
“大人,属下想起还有些事情没办妥,不敢耽搁,这就去办。”
说罢,也不等寺正反应,便抬脚匆匆离去。
寺正动了动嘴,下巴上的胡子跟着抖了几下,人已经走了无论他想夸赞还是训斥都已经找不着人,这才重重地哼了一声。
方才还人山人海围着的断头台前不过短短的须臾间,便已经散的差不多,只有几位腿脚不太好的老叟慢悠悠地挪动着。
一直等在远处虎视眈眈的野狗见没人了,这才嗷呜叫着蜂拥而上。
老秀才等人依旧被侍卫牵着走,只是这会儿这一串“人葫芦”中已经不像之前那般略带不甘,至少在鲜血溅在脸上时,他们意识到死亡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领头的侍卫牵着一串尿骚味浓重的“人葫芦”脸色黑的跟锅底灰一样。
第一千一百五十二章 有些可惜
今日斩首示众一事若是放在平常,只怕出了监斩官、刽子手和犯人的亲人,鲜少会有人太过关注。毕竟关起门来都有自己的日子要过。
然而今天的斩首示众却是人尽皆知,且因游街一事,连带着临街两侧的各家商铺都已经是人满为患,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不仅各家府上得了消息,就连宫里的轩帝都已经有所耳闻。
说是耳闻有些太过谦虚,那立在殿中的翼龙卫口中滔滔不绝绘声绘色的描绘,比茶馆里的说书先生并不差。
当听到范智双的人头落地后百姓们叫好声和掌声不绝于耳时,轩帝一张没有表情的脸登时露出极为诧异的神色来,“当真?这些百姓们就不害怕?还有姑娘家的观斩?这……不会是所言非实啊?”
轩帝不禁偏头看了一眼立在身旁的高博,却见高博正一脸入迷又有些着急的模样,显见是没察觉到自己的目光。
这个老奴才真是越发地没眼色了,轩帝心中略有不满。
“属下怎敢欺瞒陛下,这些都是属下亲眼所见所闻,甚至还有几个胆大的姑娘往顾主簿怀里仍香囊帕子,甚至有一块帕子糊在了寺正的脸上,惹得寺正当场就呵斥了那大胆的姑娘。”
轩帝听到这话后不禁点头,“这倒像是那个老古板会做的事。”
说罢这话后,轩帝不禁想起了大理寺寺正尹成家里有个悍妻,要是被尹成的悍妻知晓他当街被姑娘的帕子糊了脸,只怕又会大闹一场。
他到现在还记得前两年召尹成进宫时,尹成跟个乌眼鸡似的……
“陛下有所不知,那姑娘也不是个善茬,虽是被寺正给骂哭了,却也强调了那帕子并非是给他的,而是给顾主簿的。”
正在沉思往事的轩帝听到这话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来,“呵呵,这姑娘倒是个胆大的,只是不知是哪家的姑娘,若是门户相当,倒是也可与顾卿凑成一对儿。”
“前几日鸿胪寺卿孔笙之女与人私奔,朕正想着如何抚慰顾卿呢,想不到倒是凑巧了!”
轩帝这副笑呵呵的模样倒是看上去和善不少,没了往日的威严不说,倒真像是一心为臣子担忧的明君。
立在轩帝身后的高博这会儿已经回过了神,听到这话后双眼微微一闪,心中却叹陛下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呢!
说不知那日闹出了孔大人之女与人私奔的事情后,顾主簿便跑到了叶府,可惜了没能入了叶府的大门,听说守了整整一日到了月朗星稀时才打道回府。
显见陛下是不愿见叶家和顾家结亲的,就像那时大将军府与叶家结亲,陛下虽一百个不愿却也捏着鼻子认了,谁让段家的儿郎有功当赏呢?
只是后来……这门亲事也不了了之了……高博心中叹息了一声,却是低眉敛目越发地谦卑起来。
他已经打定了主意不去趟泥潭,就不应该再生出旁的心思来,只一心伺候好陛下才是。
高博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倒是让轩帝心中稍感欣慰,他察觉这个老奴才有所异动,便稍稍冷落敲打了一番,想不到这个老奴才倒是知趣儿得很。
殿中的翼龙卫听到这话后双目一凝,略一迟疑后便躬身请罪,“望陛下降罪,属下并不知那姑娘为哪家小姐,今日人山人海,属下也是寻了一处临近的酒家看的热闹。”
翼龙卫说完这话后飞快地抬眼看了看轩帝,似是掩饰一般地轻咳两声,“咳咳……属下是寻了一处临近的酒家去看的顾主簿。”
他现在的任务是监视顾清临,一不小心却在陛下面前暴露了真心话,他是陛下的一双眼睛,怎么能是看热闹呢……
“倒是有些可惜了!”
轩帝并未计较翼龙卫的一时失言,只有些怅然地叹了一声。
“不过顾主簿当场便表态说他已经有了心上人,又归还了收到的香囊和帕子等物。”
这一回翼龙卫说完话,等到的却是轩帝长久的沉默。
坐在椅子中的轩帝脸上已经没有了方才的笑意,只剩下一双眼中神色明明灭灭。
他自是知晓顾卿的心上人是谁,只是他却不乐见这桩亲事促成。就像他不不愿意从前和将军府和叶家结亲一样。
一个是手握三十万兵权的大将军,一个是兵部尚书,若是一朝结了亲,日后倘若有什么意外,这两家便是最大的隐患。
好在,后来有人出手替他解决了这个隐患,对此他自是乐见其成。
而今若是当朝御史大夫与兵部尚书结亲,也不那么美妙……
这桩亲事他不愿乐见的,且两个臣子又是不对付,他也自是明了的,朝堂上便是如此,各方势力相互牵制才会有平衡。
想到这些的轩帝又不禁想起皇后曾与他提过的事,皇后动过把叶家女嫁给老三的心思,而这心思他也有过。
只是现在却不然。
如今老三已经是独一无二的双封号王爷,又享亲王禄,若是在赐婚兵部尚书之女,朝中不定会有多少人心中动荡。
他想要的是借顾清临之手肃清朝堂上的老顽固,而老三……他是想借老三来打压不知天高地厚的老大和老二,还有一直瞎蹦跶的老四。
只是这一次赈灾归来,无论功过,他都是要有所表示的。
一个个的都不是省油的灯!轩帝重重地冷哼一声。
“朕知道了。”
轩帝挥了挥手,在就翼龙卫要退下时他却突然发问,“这么多百姓就没有人感念朕吗?”
“回禀陛下,那些百姓们先感念的就是陛下您的恩德和仁慈。那些百姓里有不少都是受害人的家属,更多的就是邻里邻居有所耳闻,对于游街一事,他们怎会不心存感念。”
“属下亲眼见那些百姓朝着皇宫的方向揖首谢恩……”
“去吧!”
轩帝抬手打断滔滔不绝的翼龙卫,脸上已经不像方才那般冷肃,瞧着翼龙卫这一番话已经说到了轩帝的心坎儿里。
轩帝的脸上似是带了点淡淡的笑意,看得高博却是心中有些发紧,总觉得这样的陛下有些失常,但他却是越发地难以揣测帝心了!
第一千一百五十三章 无地自容
平日里物件摆放规整的暗室中已经是一片狼藉,碎了的杯盏凌乱地躺在地上,案头的镇纸和砚台也碎成了数块散落在脚边。
倾倒的书架,铺落在地的书籍上站着零星的茶叶,整间暗室中完好无所的物件极少,大约只有那张纯金打造的龙椅依然兼顾如初。
就连那被高高挂在衣架上的冠冕和衮服都没能幸免,衣架已经拦腰折断,衮服和冠冕散落在地,远远看去,便像是一个穿了龙袍的人趴在地上一样,无端多了几分惊悚。
然而让人心中更加感到惊悚和窒息的,却是这暗室里的气氛。
带着面具的男子坐在宽大的龙椅中双手撑在面前的桌案上,看不出脸上的神色为何,却可以看到那一双沉静的眼中蕴藏着滔天的怒火。
先前曾在茶馆中现身的范智双此时就趴在地上,在他身侧的正是那位与他一同出现在茶馆里的黑衣男子。
黑衣男子脸上也看不出什么太反常的神色来,反倒是范智双已经是一副被吓得半死的模样,本就病态的脸上更显狼狈。
不少的茶盏碎片就散落在他身边,凌乱的头发上也粘着不少的茶叶,隐约可见发丝下有几道殷红的血迹,显见是有茶盏先前砸了他。
若说先前在茶馆里范智双还带着几分强撑起来的气势,那么现在的他便是被一脚踩进了烂泥里的癞蛤蟆一样。
已经卑微到了泥淖里,半分的尊严都没有。不过这也并不奇怪,毕竟他能留得一条命残喘至今,都是面前这个摸不清身份的人所施舍的。
他敢和十一爷的属下不过是仗着他自身对于十一爷来说,还有那么点用途,而他之所以如此也是在试探,对他,十一爷到底能容忍到哪种程度。
不过是去见那人最后一面,他却没有想到惹出了祸事,更不曾想十一爷会发这么大的脾气……
想到那盏险些插进眼睛里的碎片,范智双心头就一阵阵的后怕,更是不知在十一爷盛怒的气头上该说些什么来消减这份怒气。
他只知道如今他已经是个半残之人,倘若再瞎了,那便真是一点用处都没有了,被仍在街边怕是与死狗无异。
哆哆嗦嗦的范智双强忍着下腹升起的一阵阵胀感,生生忍住了这股尿意,若是他被吓得失禁,他今日便真要随了那个畜生而去!
紧紧夹着两条只有一半知觉的腿,趴在地上的范智双额头上都已经满是冷汗,瞥了一眼像个木头似的的黑衣男子,却也有些后悔不该在茶馆里讥笑他。
否则到了这会儿,这木头疙瘩怕是也能帮他说两句好话,只是再后悔也无用了,人他已经得罪了。但他却也知道同为十一爷身前的狗,狗与狗之间也是大不相同的。
相通这一点后,原本他心中他隐隐残存着的那一点点自尊,也在这漫长且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消失殆尽。
“主人,请您宽恕小人这一回。小人……小人就是想送家兄……”
范智双口中哀求的话尚未说完,便被一道凉凉的讥笑声打断,而随后带着笑的轻柔话语便像是一道惊雷一样,直接砸进了范智双的心里。
“呵呵,家兄?难道不是你的生身之父吗?”
范智双像是杀了一样趴在地上半抬着头直愣愣地看着坐在龙椅中戴着金面具的人,从前他只觉得十一爷神秘难测,如今却觉得这人好似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鬼……
否则,又岂会专门揭人伤疤?
最后一块遮羞布被挑开,范智双只觉得自己正浑身赤落地现在泥淖中,连一件蔽体的衣裳都没有。
而他心中对于十一爷那中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激中,又似是夹杂了恨。
他以为那人死了,所有的羞辱便能一同消失,却不知道眼下才是真正的噩梦来临。
“主人眼明心亮……”
心中已经掀起了滔天的怒火,范智双面上却依旧是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却又适时地抬头有些木然的眼中闪现出些许的恨意和迟疑。
“小人今日并不仅仅是想去送他一程,更是想要亲眼看他死了,小人才心甘情愿!”
咬牙切齿地说完这句话,范智双便又深深地低下头。
遮羞布已经被撕掉,他就更没有必要遮掩心中的卑鄙心思,且他也知道今日之所以十一爷会大发雷霆之怒,还是因为那些突然出现的“人葫芦“有关。
他也经手办过不少事,然而那些买家却都是兄,范智杰和那个泼皮手中的线,如今这买家一同被游街又观斩,显然他是被牵连了。
范智杰已经身死,这份怒火自是无处发泄,那么与范智杰有着血脉牵连的自己,便要承受这份怒火……
压下心中久不消散的怒气,范智双狠狠地掐着自己的指尖,无论是谁,只要羞辱他的人,他总归是要讨回来的!
“死死死!蠢货!你今儿怎么没跟着一起上了断头台死了算了!爷看你这条贱命便是不该救,自己上赶着找死就是阎王就拉不回来!”
“你怎么不去死!”
不知道是范智双那句话又极怒了面具男子,当下便暴起怒声喝骂起来,手边已经没有了再能打砸的东西,他便起身朝着范智双走了过去。
一脚一脚地踢打在范智双身上,每一脚似是都下足了力气,眼见着范智双单薄的身形不断地向后退去,直到他“咣”地一声撞在了那副山水画前。
喉间不断涌起腥甜气的范智双一声不吭,生生抗下了这十几脚,明明是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心中确在琢磨着将来讨还时该用哪种法子折磨此人才好。
眼见范智双一声不吭的模样,面具男子也失了兴致,且这一番踢打,他心中的暴虐气息也消了下来。
“废物!”男子唾骂一声这才转身走回到龙椅前坐下,顺手想要端起茶盏时,却发现桌上能砸的早就砸了了精光,又恨恨地收了手。
“你们都是死的吗?他在眼皮子底下搞出这么大的动静,你们就半点风声都没收到?你别告诉我说他有手眼通天的能力!”
“这其中定然还有走漏风声之人,我要知道到底是谁出卖了我!”
“我将他一军,他便立马原封不动反将一军,这其中若是没有猫腻,你叫我如何相信!”
面具男子打骂完范智双便开始发难黑衣男子,而黑衣男子在听到这些叱责后,却是一副悄悄松了口气的模样。
第一千一百五十四章 知足常乐
“主人,属下定将此事查明。”黑衣男子咬牙应声。
没有遭到踢打黑衣男子已经感到很庆幸,不过是几句责骂他还不至于放在心上,只是眼下的处境他早该看到那些买家时便该想到的……
他的属下是什么脾性他还是有几分了解的,还不至于在这其中出了什么纰漏,而顾清临他也是了解几分的。
一个险些扶不上墙的烂泥,不知道什么机缘巧合下开了窍,得了陛下的青眼如今扶摇直上,要说人脉倒还不至于此。
问题还是出在范智杰那几个喽啰的身上。
范智双那几个喽啰他有过接触,虽说是见钱眼开的主,却也都是难得的硬骨头,顾清临断然不敢动用大刑逼供,毕竟大理寺还不是他的一言堂。
但也正是如此,才值得让人怀疑。
想到这黑衣男子便觉心中憋闷不已,如此简单明了的事情他都能想得明白,想来一贯足智多谋的主人也定然心中明了。
只是主人不愿承认这件事……这个不承认源于什么,他却是不敢说。
也许是主人不愿承认他自己高估了那几个喽啰,也许是因为那几个喽啰如今已经人头落地,想要追究也无法……
而最大的可能便是主人恼怒顾清临,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便悄无声息地把不少买家都抓了起来,还与几个囚犯一同游街的行为。
这个行为便是顾清临给主人下的战书,也是一种明晃晃的挑衅行为。
说到底,是他们有些轻敌了,而顾清临又太过狡猾。
黑衣男子动了动嘴角,没敢抬头,略一思忖便深深地揖首,这些疑虑和猜测最后到底是没有说出口。
有些话心知肚明便好,若是说破了,今日抬着出去的就不仅仅是范智杰一个了。
“给你三日之期,我要看到一份满意的答复。”
面具男子显然火气依然不小,冷凝的目光落在黑衣男子身上。
“属下定不负主人所望。”深吸了一口气,黑衣男子直起身后又郑重地揖首。
整个过程中范智双就像是死了一样,只一动不动地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睛趴在地上,就连他二人口中所谈之事都没能让他留意半分。
黑衣男子瞥了一眼地上像死狗一样的范智双,脸上闪过厌恶和讥讽,想不到范智双的身世竟是如此……
世间之大,还真是什么腌臜事都能见到。
黑衣男子感叹了一声,这才一扬手捞起范智双,随后大步流星地地走出了暗室。
在他二人走后,面具男子面对着一室的狼藉和满室有些浑浊的气息,眼中的暴戾情绪也越发地不受控制。
“段恒毅,想不到你倒是个有能耐的,只是这次不知道你还能不能救得了他了!”
面具男子狞笑一声,大步踏出这间曾令他一度有些沉迷于此的暗室。
损失了几个无关紧要的小虾米,他并不放在心上,他在乎的只是不喜被人掣肘的感觉,他才是真正发号施令之人。
而进到了他游戏赌局里的人,又怎么能不按照他规定的规则呢?
他能让段恒毅死一次,便能让他死两次,没有例外!
缓缓步出幽暗长廊的面具男子微微抬着下颌,噙着笑意的双眼中带着一股倨傲和不可一世。
与这里一地狼藉不同的是,叶府中那塘荷却是开得正好,就连走在路上,似是都能闻到那股淡淡的荷香气。
大好的艳阳中树梢头无风自动,看着蝶儿飞舞在粉嫩的莲瓣间,便已经是让人心旷神怡,就连那些躲在树上的蝉发出的鸣叫似是都变得不那么聒噪。
往日这样的景致,叶婉茹怕是要提笔画上一画,抑或是素手抚琴才颇为应景且相得益彰,然而从酒肆匆匆回到府里后,心中慌乱的她却是没了这份心思。
平日无论是抚琴还是作画,都是她静心的一种方式,且她也能从那样的独处里得到一小份乐趣来,然而今日却不然。
数次提笔,却发现那一幕始终在眼前挥之不去,且大有越演越烈之势。
趴在软枕上的叶婉茹怔怔地看着窗外那一池碧绿的荷,纷乱的心中却始终无法平静。
这可怎么办,那样的话她羞之于口,自是不好问恒毅。
可若是不说,这件事就会始终鲠再她心口,让她心里难过非常。
先前她还觉得二人的接触没什么,可如今亲眼瞧见恒毅在她面前流了鼻血,又是在虹玉碧玺和酒肆那么多人的面前……
想想她便觉得脸颊滚烫,更是有些不敢出门。
她们府上爹娘和睦感情甚笃,父母院里别说侍妾,就连个通房都没有,大将军府更是如此,家风清正,并不像旁的权贵府上那般通房侍妾数人,更有不像话的会睡侍女。
一双人的事情是她所认为是最好的感情,就像爹和娘,就像大将军和夫人,就像祖父和祖母,就像……
她却突然间有些不敢笃定了,若说从前她还敢相信恒毅洁身自好,毕竟耳濡目染便是如此,可如今他顶着顾清临的身份和脸面,时常出入花街柳巷,他当真能把持住吗?
恒毅的性子倒是做不出收通房的行径,可……毕竟血气方刚的年纪,又常出入烟花巷,当真会一个相好都没有吗?
一想到那些面目不知如何的女子娇笑着与恒毅依偎在一起,叶婉茹心中便一阵阵发堵,且眼中更是一阵阵酸涩。
“哎!怎会这般患得患失呢?那时明明只盼着他活着就好,怎得如今他活着,反倒是要求更多了呢?”
叶婉茹抬手捂住了有些发红的眼,口中轻叹着低语一声,“人呐!就是不知道知足……”
宽慰了自己两句,却是如何也抵挡不住心中一阵阵泛起的酸涩,叶婉茹只恹恹地趴在软枕上,一动都不想动。
软榻下雪虎像是察觉到叶婉茹的低落一般,不停地用尾巴拍打着她的脚腕,抑或是有些不安地来回在她身边打转儿。
今日她这般仓皇失措,只怕也会伤了恒毅的脸面……想到此,叶婉茹便不禁又是一声叹息。
屋外守着的虹玉和碧玺虽是被赶了出来,却并未当真走远,而是就坐在窗下听着屋里的动静。
“虹玉姐姐,你说咱们小姐这是怎么了,长吁短叹的。”
“怕是与顾公子脱不开干系。”虹玉开始和碧玺咬耳朵。
第一千一百五十五章 如意郎君
“虹玉姐姐,你说顾公子是有多厚颜无耻,只看着咱们小姐就……就淌了一脸血,偏他脸皮够厚还能坦然地坐在那里。”
“哼,就顾公子那样的脸皮,怕是针线房里做鞋的针都扎不透,显见着是不要脸了!”
碧玺一提起这个就来气,声音也有些控制不住地稍稍抬高了些许。
“小声些,没见小姐正难过呢吗?”虹玉抬手碰了碰碧玺,脸上的神色倒不像之前那般愁眉不展。
“要我看也是好事,等小姐看透了顾公子的真面目,说不定也就能死心了,总不过是一时情动。”
“凭着咱们小姐的才气和样貌,还愁找不着如意郎君?那顾公子分明就是个登徒子做派,哪里值得咱们小姐的一番情意。”
“要真是这样最好,也免得小姐最后伤心,我看那顾公子就是个不靠谱的,这般荒唐轻浮的行径,哪家正派公子做得出来?”
“你看从前少将军过府来看小姐时,哪一次不是恪守礼教……不比不知道,还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垂着脑袋的碧玺接连叹了两声,又啧啧了两声,但随后却是不知怎的有些红了眼眶。
“虹玉姐姐,你说咱们小姐是不是犯了小人,要不怎么总是情路不顺遂,用不用去城外的石溪寺上上香求菩萨保佑?”
“我看你就是病急乱投医,哪来的犯小人……这样的话可莫要在小姐面前提起,没的徒惹小姐烦忧!作祟的小人肯定是有,只不过不再咱们府上。”
屋里已经悄悄哭过一场的叶婉茹就趴在那里听着窗外两个侍女说着悄悄话,却是有些苦笑不得,倒又觉得自己这般躲在屋里哭啼啼有些矫情。
倘若让虹玉和碧玺她们知道就差那么一点,就被她二人口诛笔伐的顾公子,就是那位一直松柏般伫立又温柔守礼的少将军,怕是会惊掉她们的下巴!
这般似是苦中作乐的胡思乱想,她心中倒是不那么发堵了,只是到底还是憋了一口气在心里,大有不吐不快之势,却又羞之于口。
她更不知等晚些要拿出一种什么样的态度来免对他,却又有些期待着与他见面,哪怕什么也不说,只静静地坐在一处,便好似心安。
也总好过她一个人坐在这里胡思乱想。
这厢叶婉茹因段恒毅当着她的面流了鼻血,而生出的种种猜测而心中窝火,那厢被堵在了街上的段恒毅则更是恼怒。
他早就该料到今日这一出游街定会是人满为患,虽说游街时无论是卖人的范智杰等人,还是买人的陈夫人、老秀才等人,都被百姓们给臭骂了一顿让人心中解气,却忘了一散场注定是一片慌乱。
虽有兵马司加派出来的侍卫们疏散人群,然而坐在车里的段恒毅除却心中想尽早见到叶婉茹的焦急外,又不免有些担忧会不会有踩踏事件发生。
若说有人因此而伤了性命,那么今日他此举便不会是大快人心,而是伤及无辜。
今日一事可是说是他一手促成,若是当真发生了什么意外,他难逃其咎,且心中也会不安。
顾不得骂啰里啰唆瞎耽误功夫的寺正尹大人,段恒毅便掀开车帘下了马车。
“少爷,您要去哪啊?哪都走不了,小的都看了,前面有两家府上的马车撞到了一起,听说有女眷受了伤,正去请医馆的大夫来了。”
走了两步的段恒毅听到这话后便打消了上前的念头,毕竟是伤了女眷他若是过去实在于礼不合,只是他却不知道这罗宝莲是什么时候打探到这么多消息的。
轻飘飘地睨了一眼小厮罗宝莲,段恒毅动了动嘴角,露出一抹似笑非笑来,“呵呵,爷倒是不知你何时这般耳聪目明了!”
“少爷,您就莫要挖苦小的了……”一脸苦笑的罗宝莲张了张嘴有些歉然地看着段恒毅,对上那双漆黑带着浅笑的眼眸时,却又有些慌乱地低下头。
“您那会儿许是出神了,小的唤了您好几声您都没应声,这儿堵了大约有一炷香的功夫了,许是快疏通了。小的方才见不少侍卫已经匆匆过去了。”
罗宝莲一副低眉敛眉的模样,看上去极为恭顺,然而段恒毅却知道这个小厮已经是一个喂不熟的白眼狼,心思更是已经全被顾言所收买。
说对这个小厮半点不失望那是骗人的,只是他并非是女子,没有那么多的心思去揣摩一个小厮的难处,抑或是去可怜一个命运被左右的小厮。
他做了选择,那么后果便要自己承担。不仅仅罗宝莲如此,世人亦如此。
别拿什么老子娘在顾府为奴,不得不服从顾言命令的谎言来欺瞒于他的谎话来敷衍,他始终坚信路是自己走的。
现在他还不能和顾言撕破脸皮,那么对于这个小厮他也只能敬而远之,像从前那般信任却是不可能了。
看着罗宝莲低眉顺眼的谦卑模样,段恒毅甚至恶劣地想,幸而他并非像顾清临那般心狠手辣,否则罗宝莲早就该死了。
“行了,过会儿你自个回府吧!我还有事要处理。”
这后一句话,他自是让罗宝莲回去说给顾言听的,也算是给顾言一个交代,否则他又哪里用和一个小厮费这么多唇舌。
明明是一个憨厚的小子,却做出了背信卖主之事,段恒毅一看到罗宝莲就气不打一处来,这样的小子若是进了军营,只怕不是逃兵就是会成为细作!
迈着大步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中穿行,段恒毅心中的那股焦急更甚,已经过了这么长时间,也不知道婉儿好些没有。
想到叶婉茹赌气从酒肆离开的模样,段恒毅脚下不禁又加快了些许。
带着些懊恼的心中又有些期待的情绪开始蔓延,似是拆穿身份后的每一次相见,他都无比期待。且他看得出来,婉儿心中亦是十分欢喜。
只盼着这份欢喜不要被今日的意外所打破才好,穿过人群挤到了一条小巷子时,段恒毅抬头看了一眼太阳,想着能借此在叶府中赖上大半日倒也是意外之喜。
第一千一百五十六章 同榻而眠
心中喜忧参半的段恒毅脚下飞快地在有些狭窄的小巷子里穿行,想到面见叶婉茹时可能会发生的种种可能,眼中便染上掩藏不住的笑。
不管如何,他已经打定了主意,只要脸皮厚些,就不怕婉儿还恼他……
叶府中独自坐在屋里的叶婉茹悄悄哭过一场后,心中的沉郁倒是减轻了不少,只是那些胡思乱想的画面却一直挥之不去。
又听得虹玉和碧玺在窗前说的那些悄悄话,这么一打岔,她倒是有些哭笑不得了。
方才被泪沁湿过的一双眼睛格外晶亮,却不似刚才那般带着悲伤,浅浅的笑意在眼底开始弥漫,叶婉茹松开了被泪水打湿了的软枕,笑着叹息了一声。
是她自己想左了,把自己赶紧了死胡同里。如今想开了方才的那些纠结和酸楚便已经烟消云散,心中只剩下欢喜和淡淡的内疚。
千盼夜盼的人如今就活生生的站在她的面前,她不用再去幻想着他年老是会是什么样子,更不用只在画纸见才能与他相见。
他会陪着她一起慢慢变老,他的手还是温热的,胸膛里跳动的声音依旧强健有力,他的眼一如过去那般清明且专神。
而她,依旧会印在那双漆黑的眼眸里。
这就已经足矣,来日方长,他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来相爱相守,她没有必要去纠结那些可能已经发生的事情,只会伤人伤己让两个人都不好过。
他们已经蹉跎了不少的时光,又险些隔了一道生与死之间的天堑鸿沟,她又怎么忍心在这中间竖起一道相隔两人的屏障?
那岂不是糊涂蛋一个嘛,她没有那么傻,恒毅心里有她,爱重她,还有什么比这珍贵……
自我排解了以后,叶婉茹又不禁为自己这般大胆的所想感到有些赧然。
一个姑娘家的,就想这些,着实有些难为情……
抬手捂了捂脸,窗外漫进来的温热阳光洒在脸上,叶婉茹却觉得心中豁然开朗,不禁就笑出了声,透过指缝看向窗外时,心中的那些郁结便彻底消散。
什么都敌不过他们的相守,也没有什么能够阻挡得了,既然生死都不能,她还有什么可担心?且她更应该相信恒毅哥哥才是。
窗下的虹玉和碧玺听得屋内想起的低低笑声,二人飞快地闭紧了嘴,相互看了一眼后,都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许是范智杰柳三豹几个害人不浅的孽障被斩首,让叶婉茹心中的心病去了一块,又许是想通这些纠结的小心思,心神都放松后,便有些昏昏欲睡。
小巷子里的段恒毅脚步渐渐也轻快起来,心中虽有些迫不及待想要飞到叶府,只奈何这巷子外便是沿街的商铺,他也不敢暴露身手,只得耐着性子寻了处近道。
说是近道倒也有些远,今日斩首的市场口本就距离叶府所在的街相距甚远,他又弃了车马步行,想要尽快赶到叶府的是不可能了。
脚下似是生风了一般,小跑着穿过狭长的小巷,段恒毅身上的衣衫已经被汗水打湿,想到自己这般狼狈的模样,让他心下有些生恼,生怕这副模样前去叶府让婉儿看了更恼。
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汗珠子,段恒毅动了动耳朵后却是轻勾嘴角笑了起来。
他怎么就没想到呢!
婉儿的性子是外柔内刚,他若是衣冠楚楚前去相见,只怕婉儿心中定不会生怜惜,可若他形容狼狈些,不怕婉儿不会心软。
就像方才那下了工急着回家看怀孕媳妇的汉子一般,可不就是让他媳妇心疼不已,若不是听到那妇人有些嗔怪的话语,只怕他还想不出这样的好点子在来。
男子汉嘛,在心爱之人面前也不见得就要一味地强硬如铁,该示弱时也要适时地示弱,这样才会让人心软……
“咳咳……”这般想着的段恒毅又觉得自己有些小卑鄙,想不到化解流鼻血的事件,竟要用上苦肉计……
但能让婉儿揭过此事,他受点累也是甘愿的。
站在巷子口的段恒毅眼神闪了闪,面上依旧是那副有些云淡风轻的模样,泛红的耳根却已经泄露了他的心事。
抬手摸了摸鼻尖,压下那股有些赧然和愧疚的心思,段恒毅抬腿就开始狂奔。
他在心中计算了一下,从这条巷子开始直到叶府,以他的脚程大半个时辰便能到了,到那时他这身衣衫便也跟水洗的差不多了,不怕婉儿不心疼他。
嘴角带着笑的高大青年便开始在巷子里奔跑,午后的巷子里格外的静谧,唯有青年的身影映在了青砖墙上。
安睡中的叶婉茹眉头微蹙着,像是有什么心事为解开一样,就连睡梦中都带着些不安稳。
已经平复了呼吸的段恒毅就撑着双腿,微微俯身有些贪恋地看着叶婉茹,一身绯红的官袍此时被汗水打湿已经变成了殷红,下颌上的汗珠子没进青色的胡茬里又滑进衣领中。
段恒毅抬手在叶婉茹额前的发帘上轻抚了下,随后有些迟疑却又毫不犹豫地把指尖落在了她白皙光洁的面颊上。
轻轻摩挲了两下,段恒毅这才有些意犹未尽地收了手。
转身轻吁一口气后,段恒毅便自顾自拿起桌上的茶壶猛灌了几口茶水,眼睛却是落在安然睡着的叶婉茹身上。
在七扭八拐的巷子里跑到叶府,又跳了墙进来后,他便是见到这样一副睡美人的场景,原本还存着想要打苦肉计的心思却淡了下去。
唯一让他感到有些庆幸的是虹玉和碧玺二人也偎在窗下睡着,对于他的到来倒是全然不知。
就着外间铜盆里的清水净了面,又脱下湿透的官袍,只穿着一身里衣的段恒毅站在榻下迟疑了须臾,旋即便一咬牙跳上了软榻。
坐在矮几的另一侧后,段恒毅便揭下了这层假面皮,面色绯红的他轻咳了一声,忍不住想,婚后他和婉儿的相处也定然会这般甜蜜……
手上拿着的书卷始终未打开,视线却一直落在那张恬淡的睡颜上,段恒毅看着便忍不住痴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