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八十七章 像钱串子
送给婉儿的书信他已经让怀瑾走的时候便一同带回去了,可比这要早些时候送到霜痕那里的去信,却久久没有回音。
这种情况属实是有些反常啊!
因顾清临现在还在他这里的缘由,不只是老狐狸顾言,只怕是轩帝那里也必然会安排了耳目在这附近……
他若是现在便迫不及待地去往霜痕那里,便是不打自招。
且有李生桐的小人之言在前,虽然他已经向轩帝解释了这个中缘由,但看轩帝对此不甚在意的模样,只怕不过是迷惑他罢了。
轩帝有心想要肃清“异己”,那么眼下这略卖人一案便是他的磨刀石,而自己便是他手中那把开了刃的钝剑。
锋利与否,可用于否,便都在此一举。
是以,轩帝对待此事的态度,远没有他面上所表现出来的那般漠然。
他现在只希望霜痕他们安然无忧。
至于范志杰等人,能不能开口他已经不报任何的期望。
只要人在,线索迟早都会调查出来。
但人若是没了,那才是真的什么希望都没了。
清幽的月光淡淡地映照在这片河堤上,清爽的夜风送来了渡口那里独有的腥气,白日里令他十分厌烦的腥气似乎也淡去了不少。
眉头轻皱的段恒毅缓缓地吐了口气,眼中带着烦闷的视线从黑黢黢的河堤上掠过。
也许,明日一早开工后,这河堤上还会继续挖出尸骨。
而这一处看似风景独好的渡口处,他们所见的并非是水好鱼肥,而是遍地埋葬着尸骸,那些肥美的鱼虾,不过是他们用来掩人耳目的一种手段罢了。
想想便令他心中一阵作呕,他想不到人竟可以坏到如此地步,他们甚至已经不能称之为人!
他真有心想带轩帝来此地看看,让他看看在他的不作为和荒淫无道下,他的子民们究竟都是怎样被残害的!
看他还是否能够心安理得地在那高高的庙堂之上享受荣华富贵!
这些也不过是想想罢了,轩帝若当真来此,他便会一摇身从新晋宠臣便为阶下囚!
出城向西游览借此抚慰受灾的百姓,已经是他目前所能做出的最大算计。
再多,轩帝便容不得他放肆了。
这一点他十分清楚,清楚轩帝的底线在哪,而这一道底线,是现在的他所不能触碰的。
“庸人自扰!”
就在段恒毅想要长叹一声的时候,自他背后传来顾清临带着冷嘲热讽的声音。
转回身后,段恒毅便看见段恒毅正站在大帐门口,像是没骨头一样依靠在门框上,双手抱臂,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模样。
“不知清临兄可有烦恼?”
“有何烦忧?不过是徒增烦恼罢了,然又何以解忧?唯有佳酿!”
听着顾清临的顾左右而言他,段恒毅心中对于眼下便想要拉拢顾清临的心思便也淡了些许。顾清临这个人太善于隐藏自己的心事,他几次三番的试探,也只是无功而返。
“呵呵,清临兄果真是一位大智若愚之人也!”
口中带着无奈感叹了一声后,段恒毅便抬脚目不斜视地走进了营帐中。
已经快要过了子时,不过两个时辰左右他便要动身前往宫里,白日里还有一场硬仗要打,他务必要养足了精神才行。
段恒毅眼角的余光向后瞥了瞥,见到顾清临还像个木桩子似的靠在门框上,有些颇感无奈地轻叹一声。
至于顾清临……原本他打算安排到霜痕那里去,可眼下霜痕没有回信,看来明日顾清临也只能老老实实待在这营帐里了。
只希望他别惹出什么乱子才好……
帐中只有一处床榻,段恒毅便拿出了一张毡垫铺在了那一次摆放的木箱子上,和衣而卧。
躺在这些装有金锭银锭的木箱子上,段恒毅忍不住想,“看来这些物什也并不是毫无用处的……”
“三万两千两金,三万四千两银……虽说这金银他花不着一文,可这箱子还是有些用处的……”
想到箱子里的这些金银,便不可避免地想到那些刻在金锭银锭底部的“十一”字样,可十一究竟是何意……
带着这样的疑惑,段恒毅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一直站在门口仰头望着夜空眼中带着些许惆怅的顾清临,听着帐内渐渐响起的鼾声时,眼中露出些许哑然的神色来。
他缓缓地转过身后,就着那盏微弱的烛火看清了那道躺在木箱子上的人影。
“……这……你……”
口中断断续续地说出这两个字后,顾清临便摇头有些失笑。
“你这副样子,还当真有些钱串子守财奴的做派!”
笑着低语感叹了这一句后,顾清临便毫不犹豫地走到了帐中唯一的那张床榻前,利索的脱去外面的袍子,只穿着一身里衣便躺到了床榻上。
但躺下来的他却半点睡衣都无。
他说段恒毅是庸人自扰,他自己又何尝不是?
否则他又怎么会如此按捺不住地想要见到那个小女子一面,甚至在他知道近日不能相见后,便迫不及待地送了书信过去。
且今日所历经之事,是他这么多年来最为期待、也是最为惧怕之事……
想不到有一日他竟然也会思前顾后踌躇不决,到底是他的心不如老东西来的更加冷血!
已是夜深人静之时,顾清临躺在床榻上,听着那轻微的鼾声,心中慌乱到了极点。
日后的他便不是顾家二少爷,可能是张三也可能是李四,不过是个姓名罢了……
这些他可以不在乎,可他不知道采薇那个丫头会不会在乎,他知道采薇在乎的也并不是他的身份,可没了这层身份,他便不能给她一个身份。
一个可以光明正大的在一起的身份,他不介意世俗的眼光,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他都能做的出来,可采薇……
采薇怕是做的最大胆的事,便是抛下矜持追在自己身后跑来跑去,若是让她离开故土,与他一同离开……
他不知她会如何决定。
若是采薇当真随自己一起远走高飞,怕是旁人就会胡言乱语说她与人私奔。
人嘴两扇皮,惯会言他人是非!
这件事于他是两难,于那个傻丫头又何尝不是!
顾清临抬手掩在了脸上,遮挡住了那有些昏黄的烛光,他虚拢的掌心中握着一枚已经有些褪色的香包。...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蓝色中文网”,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八百八十八章 一份大礼
在这样颇显静谧也平平无奇的夜里,不只顾清临一人无心睡眠。
被安置在一处破旧院落里的范智双同样无法入睡,不同的是,顾清临无法入睡是因为心中存了事,且这一日带来的变故太大。
而范智双却是因为那些恼人的蚊虫,才久久无法入睡。
蚊虫倒也还罢了,不过是为了吸取几点鲜血果腹,他本就不是什么娇生惯养的贵公子,这点子苦头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况且就算他现在是个废人,可总算还有一只手能动,那些找死的蚊虫也大都死在了他的手上。
与那些蚊虫躺在一起并不十分的难忍,幼时他比这再破再脏的地方都住过,现在不过是又回到十年前罢了!
可让他十分难忍的是,来自全身上下的那些痛处。
那夜他被顾清临毒打一顿,那话儿毁了不说,身上骨头更是多处断裂,甚至五脏六腑都没有一处完好无损之地。
原本他以为最难忍的便是那些令人作呕的蚀骨虫,去没想到难捱的却在后头。
且他也知道原本这些疼痛可以免去,但偏偏十一爷并没有命人给他的药里加入可以镇痛的那几味药。
他知道这一次的事情虽然非因他而起,但到底是惹得十一爷这位背后大有来历的人,这些痛疼不过是十一爷给他的教训罢了!
更何况十一爷能搭救他的一条贱命,已经实属不易……
可他的腿到底是错过了时机,日后就算好了也不过是个瘸腿坡脚之人。
十一爷没杀了他,便说明他还是有些用处的。
这些他都能想明白,可又如何会让他不恨!
顾清临那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实则骨子里便是一头恶狠狠的狼!
叶婉茹那个贱娘皮生的就风骚得很,早就和那个伪君子暗通款曲,偏做出一副清水莲花的模样,可不就是骚货么!
还有那个十一爷,仗着滔天的富贵和权势,把人命当作蝼蚁一般,认自己在他面前像个摇尾乞怜的狗一般!
……所有人……统统都是可恼可恨之人!
范智双胸膛上那一块凹陷已经差不多恢复了原样,但隐约能看见他赤裸的胸膛下似是有活物在游走。
草屋里散发出一股腥臊的恶臭味,四处透风的窗前仍旧有不少的蚊蝇在徘徊着,却鲜少有蚊蝇愿意再靠近一步。
眼中充满了恨意且一脸狰狞的范智双呼哧呼哧的喘了几口气,便猛地一闭眼像是昏死过去了一样。
细看下就能发现他整个人都在瑟瑟发抖着,且在他的脸上身上都析出不少的汗珠来,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你们两个狗男女!等爷好了定让你们生死不如!”
范智双瞪着浑圆的眼珠子咬牙切齿地狠骂一句后,便直挺挺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草屋外的豁口石墙那里,一个险些要掩进一片黑暗中的人影,听到这一声中气十足的骂声后,有些不屑地扯起嘴角露出一抹冷笑,旋即这人便把手中拎着的小布包甩到了墙角。
再看时,那道站在豁口石墙边的人影已经没了踪迹。然而墙角那处长满荒草的碎石堆上,却能隐约看到一个有些散乱的布包正丢在那里。
屋内躺着的范智双却缓缓地睁开了眼,布满血丝的双眼有些怔忡地看着他头上挂满了蛛网的房梁,口中低语了一句。
“统统都该死……”
所有不把他当人看的人,都该死!
…………
“回主子话,范智双此人好得很,属下去时,他正中气十足地喝骂呢!可见对顾清临和叶婉茹已经恨之入骨。”
一身黑色劲装的男子口中略带鄙夷地轻笑一声,“是以,他明日的饭菜属下便喂了野狗,并没有给他送进去。”
“此人心如铁石,若是不能完全驯服,日后怕是会如那冷血的蛇蝎一般。”
靠坐在宽大龙椅上的人口中轻笑一声,“呵呵,蛇蝎?你还真是能抬举他!不过是只会咬人的疯狗罢了!”
“是,主人您说的极对。”
劲装男子说罢后便顿了顿,似是有些欲言又止般抬眼看了看龙椅上的人。
而目光正有些贪婪地看着那顶重新打造好的冠冕的椅上人,却像是察觉到劲装男子的欲言又止般,冷冷地开了口。
“有话就说,何必像个小女子般扭捏!”
“既然范智双此人是祸患,为什么不斩草除根呢?属下担心他有朝一日反咬一口。还不如属下现在便杀了他,也就不必浪费那几只宝贝蛊虫了。”
“呵呵,目光短浅!区区几只虫子不过花些许的银钱便可买回,又有何可惜?”
“留着他不过是想看他们狗咬狗罢了,不然你以为爷为何搭救他?没他一个,还会有无数人前赴后继的。”
“毕竟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啊!更何况还有更能动人心魄的权势,难道你不喜欢吗?”
龙椅上的人说话极为轻缓,但却不难听出他话语中的冷意和讥讽。
并没有等到劲装男子回答,龙椅上的人便又轻笑一声。
“只要有了滔天的权势,便能呼风唤雨,更能一呼百应,谁人能不心动呢?那些财帛也不过是囊中之物罢了!”
“可……主人,您命属下给顾清临送去那六万多的金银,只怕不仅仅是白白的打了水漂,更会给他的加官进爵添砖加瓦。”
“据属下所知明日轩帝要离宫出行,出行的路线便是沿西郊一带,那一带大都是田地,前两日百姓们受了灾,这银钱怕是会被顾清临安排到此处去。”
“既然如此,何不如我们自己承了这个好名声呢?”
“定了西郊吗?呵呵,顾清临倒是让爷越发的看不透了!”
龙椅上的男子缓缓闭眼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
“他加官进爵有何不妥?只有他得到的越多才能越发的让他的野心暴露出来,你以为他只是为了求权求财吗?”
“这六万六的金银他若是就此私吞,那才让爷失望呢!”
“可……可这批金银锭子上刻上了字,属下怕他顺藤摸瓜查到我们身上。”
“查,让他查!爷就怕他不查呢!只要他查了,便会发现这是爷送他的一份见面礼,毕竟已经许久未见了呢!”
龙椅上的人缓缓地睁开眼,面具下一双明亮的眼中,燃起了极为兴奋的光。
而地上的劲装男子听到这话后,眼中却露出了些许的疑惑来。...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蓝色中文网”,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八百八十九章 好久不见
“的确是许久未见了啊!”
“呵呵,想不到他竟然以这样一种极为迂回且让人意想不到的方式卷土重来。”
“那样的情况下都没能让他跟着一起去死……呵呵,真不知道该说他是命大,还是命贱呢!”
龙椅上躺靠着的人,眼中露出些许兴味的目光来,搭在肚子上的双手微微虚握着,右手的拇指转动着左手拇指上带着的玉扳指。
“呵呵呵!”
男子口中发出一声低缓且颇显得愉悦的低笑声,然而他睁开的双眼目光却像是离弦的箭矢一般,带着一股狠辣锐利的光。
确实是许久未见了呢!久到他都有些要忆不起他的长相来了……
现在他又覆着这样一张假面……就更加的让他想不起……曾经那位人人称赞的小将军是何容貌了!
只是想不到啊,顾清临那位心思诡谲之人,如何就与他沆瀣一气了呢?
而他究竟又用了何种手段,让顾清临心甘情愿地与他互换身份,从此做一个无名之辈。
从前他只能远远地看着,看着他像一条狗一样为那人鞍前马后,而更加让他羡慕的则是,他有一位手握重权的大将军父亲。
只要有了他的支持,夺嫡一事便是十拿九稳如探囊取物般轻而易举,毕竟大将军在朝已久,所积攒下来的威望和势力并不容小觑。
然而他更加看重的却是大将军手中的兵权,毕竟多嫡一事成王败寇,用了何种手段上位,又有谁人会真正的在意?
只是可惜了啊!
不能为他所用,那么便彻底的让这股势力消失好了!
呵呵,他得不到的,旁人也莫要指望……
可是他没想到,他精心布局的整件事情,竟然还会有漏网之鱼偷偷溜出苟延残喘。
段恒毅,如今你卷土重来,是否也代表着那些玄云铁骑的旧部要浮出水面了呢?
事情当真是越来越有趣了,本以为不过是冒出个难缠的小鬼,却想不到来的却是想要索命的无常!
龙椅上的人语调轻缓地幽幽叹息一声。
“边关实在是安宁太久了,庙堂之上的大人们怕是早就忘了大军压境是何滋味了!”
这叹息声中似是带着些许的幸灾乐祸,但更多的却是一种毫不关心的漠视。
单膝跪在地上的劲装男子,原本正眉头微拧一脸的疑惑不解,但在听到这句话后,眼中却是现出瞬间的惊讶来。
可这些惊讶转瞬即逝,随之取代的却是一种令人心惊的狞笑。
“是,属下明白,烦请主人放心,属下定然安排妥当,必保万无一失。”
劲装男子走后,偌大且光线有些昏暗的暗室内,便只有男子一人,常穿着一身细锦灰布袍的闫卿之却并不在此。
龙椅上的男子脸上始终覆着一张纯金打造的面具,露在外面的那一双眼里始终沉着温和且散漫的目光。
但当他的目光落在那件玄色的衮龙服和冠冕上时,眼中的视线便变得有些狂热起来,甚至那眼中都带着一丝癫狂。
可在这之外,似是又带着些许的愤怒。
衮龙服上的金银线和冠冕上的宝珠都在烛火下散发着温润且有些刺眼的光,男子有些痴迷的目光定定地看着衣架上的衮龙服和冠冕。
渐渐地男子眼中恢复了一丝清明,但缓缓地从龙椅上站起身来的他,却像是醉酒之人一般,脚下的步履颇有些蹒跚。
他有些跌撞地走到衣架前,伸出有些颤抖的手指缓缓抚过那件衮龙服。
他的手指一一抚过日、月、星辰、山、龙、华虫、龙纹等花纹,抚摸的越久,男子的手便越发的颤抖,且呼吸也越发的沉重起来。
此时的男子,像是心情十分激动且有些魔障了一般,但他微微眯起的眼中分明又带着一股十分清明且冷冽的杀意。
像是和人说话一般,男子颤抖着指尖抚平了袖口处一丝稍有些不平整的地方,轻声安慰了一句。
“不会太久了,终有一日你会得见天日,且与我一同接受万民的朝拜与敬仰!”
男子这般模样,看起来实在像是个疯魔了一般,且那张纯金打造的面具,在烛火的掩映下也多了几分狰狞之色。
当男子缓缓走出暗室时,整间暗室中便寂静一片,只有龙椅上龙嘴里含着的那颗夜明珠散发着幽幽的光,不远处衣架上那件衮龙服和冠冕也同样散发着光芒。
远远看去,像是衣架上站立着一个身穿衮龙服头戴冠冕的帝王一般高高在上,但在这间终年暗无天日的暗室中,却多了几分诡异少了几分庄严。
…………
当睡梦中的段恒毅睁开眼时,天色刚刚见明,已经熄了烛火的帐中一片昏暗,但透过为落严实的帐帘向外看去,依稀能看到几缕清幽的月光洒照在地。
坐起身来的段恒毅抬手搓了搓脸,他看到床榻上那道蜷成一团的人影时,目光微微有些一怔,旋即便蹑手蹑脚地走出了营帐。
此时的帐外万籁俱寂,天空东方已经隐隐泛着鱼肚白,然而西方的天空中仍有一弯浅月高高地悬挂其上。
那颗最为明亮的太白星依旧闪亮如昨夜,帐外的数目和草叶上都沾着不少的露珠,然而他所期待的那只归鸟却是彻夜未归。
深深地拧起了眉头的段恒毅有些烦恼地捏了捏眉心,虽然已经休憩了两个时辰,但仍旧能看出他的双眼中仍旧布满着血丝。
举目透过那些或疏或密的林间,段恒毅的双眼遥遥地看上东北方向,似是想要透过这些树林和屋舍看见那座院落。
“霜痕,你究竟如何了!”
段恒毅口中轻叹了一声,随后便解下拴在树上的缰绳,利落地翻身上马后径直奔着通往范家庄外的道路上飞驰了过去。
哒哒哒的马蹄声在清寂的清晨中传的格外远,听的也分外分明。
正在帐中听从下属禀报事宜的致果校尉听见这道马蹄声响后,便起身追了出去,但他到底是迟了一步,只看见一人一马的人影穿过树林奔到道上的身影。
致果校尉眯了眯眼,目光有些发沉底转身看了一眼那座营帐。...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蓝色中文网”,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八百九十章 一种救赎
昨日他把那六箱子金银元宝无故出现在河堤一事上报给大统领,但大统领却不想他因此事受到牵连,抑或是不想让他参与进这件事里。
这才把他留到寅正方才把他放回来。
大统领的这份心意他虽能明白,可却是有些无法理解的……
昨夜他话里话外便得知,城南这件案子背后的水有多深,大统领只怕是早就心知肚明的。
然,大统领却偏偏选出他们这些兄弟去趟了这滩浑水,如今发生了这等事情后,大统领却,却又言说不想让他牵扯太深……
此时再说这话,怕是已经为时已晚了吧?
就算他能就此逃过一劫,可那些和他一同出生入死的兄弟又该如何?
难道他们便该死吗?
还是说这件事果真如顾清临所言那般,大统领不过是把他们这些人,当作是了一种可以为他自己加官进爵的利器……
抑或是成为了他通往更高处的踏脚石?
……如今,这世道究竟是怎么了?
为什么他们每个人,都不能恪守自己的职责,只一心为了权势富贵去到处钻营呢?
为了长盛不衰的荣耀吗?为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珠玉吗?
可这些在他看来,都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
他始终记得最初被选进羽林卫营中时,他所感受到的那种荣耀和自豪,更是有一种使命感。
缘何他就是想不明白,羽林卫营竟然也参与到了夺嫡这件事里来!
恪尽职守,安守本分不好吗?
大统领口中所说的,他只是针对顾清临一人的理由,并不足以让他信服。
只是奈何啊!
人微言轻也不过如此了……
致果校尉沈长林长长地喟叹一声。
他知道那座营帐中现在住着那位企图鸠占鹊巢的假冒之人,且大统领一再告诫他一定要盯紧顾清临的行踪。
然而他这一次,却并不打算这么做。
至少,在城南略卖人一案上,他看到了这位人人口中奸佞、狡猾、巧舌如簧的顾主簿,是有着几分善念的。
否则他也不会在发现这些骸骨后,便为此东奔西走。
他一直坚信人的双眼是最不会骗人的,就算这位顾主簿总是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可他却分明从他的眼中看到过心痛和恨意。
那是源于那些人把人当牲畜一样对待,肆意的侮辱虐杀而萌生出的恨意……
那些恩恩怨怨都与他无关,他只想做一名恪尽职守的羽林卫。
至少他无愧于这身官服,更无愧于最初那份荣耀和使命。
已经策马离去的段恒毅,自是不知这位与他势同水火的致果校尉沈长林心中这一番变化。
当段恒毅骑马赶到出了范家庄的那座石桥上时,他便勒停了身下的马,浑身毛发乌黑的骏马打着响鼻儿在铺满落叶的桥头上打着转。
而段恒毅的眼中也现出了一丝的迟疑,且他望向东北方向的眼中也带着毫不掩饰的焦急。
有那么一瞬间,他的脸上现出了难以抉择的为难神色来,且带着一股无比的痛心。
已经三个时辰之久,不过是百十里路,正常情况下,信鸽往来不过一炷香的功夫……
可如今三个时辰已过,他仍旧没收到霜痕传过来的半点消息,这便足以说明,霜痕那里定然是出了什么意外。
而此时,他若是前去一探究竟,那么便无疑是把他自己暴露了个干净彻底!
可若是不去,他便算是主动的舍弃了霜痕他们……
霜痕……于他来说亦兄亦友,不仅仅只是府上的一位属下,而是他的亲人。
现在盯在他身上的耳目不在少数,他若是频繁前去城东,不仅会把他自己暴露出来,更会把霜痕他们也都暴露出来。
可他相信霜痕他们定然有自保的能力,且霜痕他们也不愿他因此便毁了从前的大计……
况且……也许事情并没有他想的那般坏……或许他的焦急和担忧,真如顾清临所言那般,不过是庸人自扰罢了!
段恒毅缓缓地收回了目光,落在了马背上,手上一勒缰绳,想要说话的他却觉得喉间似是鲠了一块硬物般,让他出口的声音沙哑无比。
“……驾……”
黑马甩了甩耳朵上落下的一只飞蝇,抬起蹄子在石桥上刨了两下,这才开始飞奔起来。
坐在马背上的段恒毅觉得他这一刻心里似是想了很多,又像是什么都没想,回想下,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
就像此时,天刚蒙蒙亮鲜少有人走动清寂的街道一般。
所有的人和事都像是走马灯一样在他眼前闪过,但偏偏没有一道人影能在他眼中停留下来……
寂静的街道上只有这一道马蹄哒哒哒地踏过石板路的声音,在这稍显宁静的清晨中能传到很远。不知何时,马蹄声渐渐弱了下来。
当段恒毅抬头时,便发现不知不觉间竟走到叶府的门前。
他抬手摸了摸黑马头上立着的耳朵,口中轻声喟叹一句。
“莫非你会看破人心的妖术不成!”
说完这一句后,他便微微仰头神色间带上了几许温柔,认真地端详着叶府的门楣。
这里住着他敬畏的泰山老大人、住着慈祥和蔼的祖母、住着善解人意温和的岳母大人……住着他心爱的姑娘。
虽然他们都不知道他的身份,可这并不妨碍他继续爱她。
这也是一种幸福,被期待的幸福和能继续爱的幸福……
“驾!”
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叶府的门楣,段恒毅便双腿一夹马腹,沿着街道向着皇宫的方向开始奔驰,在叶府门房开门之前匆匆离去。
看着那些熟悉的府邸从眼前一一闪过时,段恒毅忍不住自嘲一笑。
他这个人还当真是十分不经事的很,每每心中十分难受的时候,他便忍不住想要靠近婉儿一点,即使他知道明明不能相认,可每次看到她,便仿佛能心安一般。
她像是他最后的希望,更像是他心中最后的一块净土和救赎。
救赎他从满心的罪恶深渊中一点点脱身,从索命的厉鬼渐渐变成心存善念的人……
她便是他心中独一无二的。...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蓝色中文网”,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八百九十一章 到底为何
有些昏黄的光线透过那些幔帐的缝隙照进了龙榻上,整个寝殿中十分的安静,即使这个时候值夜的宫婢和内侍们,已经起身更换近乎燃了一夜快要熄灭的烛台,却仍旧连半点声响都不曾听闻。
殿内的香炉中龙涎香静静地熏燃着,丝丝缕缕飘渺的烟雾从瑞兽的口中缓缓倾吐,远远看去,脚下踏着莲台的瑞兽仿佛要腾云驾雾般。
殿外白日里那些扰人不得清净的蝉鸣早已不能听闻,只留下清晨的凉风习习吹动树叶飒飒,同时也吹走了叶尖上昨夜积蓄下的晨露。
殿内殿外行走的宫婢和内侍们带着几分小心各自忙着手上的活计,却始终没有半点的声响,虽然气氛宁静且美好,但却无端便让人心中生出几分压抑来,似是在这样的氛围下少了几分活力和生机。
这里静悄悄的,除却那些绿意盎然生机勃勃甚至是闪着露珠星星点点光辉的草尖和叶芽,竟让人看不到任何的生气。
就连那些蹑手蹑脚尽量放轻脚步的宫婢和内侍们的脸上,都看不出半点的喜意,一个个看上去仿佛像是会动的牵线木偶般……
空中偶有一两只扑闪着翅膀飞过的鸟儿,还不待那一声清脆似是铃音般的鸣叫响起,便被一支急促飞来的箭矢所打落在地。
随后便有洒扫的内侍上前匆匆地将鸟儿尚且温热的尸体拾起,同那些被修剪下来的残枝落花收到了一起。
无论是远处射箭的侍卫,还是近处手脚麻利为鸟儿“收尸”的内侍,见他们这般的行为极为熟练且自然,好似并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
远远看见这一幕的段恒毅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滋味儿,只觉得那些本可以自由翱翔的鸟儿太过悲惨了些,更觉得那些侍卫太过冷心冷血了些。
可他知道,最铁石心肠之人便莫过于现下寝殿中那位安睡的帝王。
为了他的安枕,这寝殿内外已经鲜少有会喘气的活物留下,只是他没想过就连路过的鸟儿都会惨遭毒手……
不只是同人不同命,就连鸟儿亦是如此,轩帝豢养的那只七彩斑斓会学人语的鹦鹉如此聒噪,不也安然地在这寝殿中活蹦乱跳?
大概在轩帝眼中,一条人命也许还不如一只鸟来的高贵,端的看他喜不喜罢了。
且对待亲子尚且如此,旁的不相干的人,就更不会被轩帝放在心上了。那些待民如子的言谈,不过是笼络人心的手段罢了。
摇摇头轻叹一声,收起心中那些厌恶情绪的段恒毅刚刚向前走了几步,便听闻身后传来一道刻意压低的说话声。
“哟,小顾大人来的如此早,可见您怕是也未休憩好吧!”
听到这道带着些许恭维和谄媚的声音,段恒毅收回了向前迈出去的脚,转回身时脸上已经带了淡淡的笑意。
这人说话还当真是有意思,“也”这个字用的可是颇有深意啊!
“呵呵,王总管。身为陛下的臣子,为陛下分忧解难是本分,何来的休憩好与否?能为身为陛下的臣子心生自豪才是。”
刚一打照面,段恒毅便话里夹枪带棒地给了这位王总管一个下马威,倒也省得这位王总管有拖他下水的心了。
“这……呵呵,小顾大人怕是误会杂家了,杂家不过是看小顾大人您发髻有些散乱,又想到近日接连发生的事,怕是以为您没休憩好……这倒是杂家多嘴了。”
脸上团着笑意的王总管听到段恒毅的话后,脸上并未流露出半点被讥讽的羞恼,反而脸上更多了几分情真意切。
“多谢王总管好意。”
不欲与这个同样为人相当狡猾的王总管做多纠缠,段恒毅颇为温和地略一颔首,便拔步欲走,却不想在他身后的王总管又开口叫住了他。
“小顾大人请留步,这会子陛下尚未起身,还有劳小顾大人慢等片刻了。”
一张脸上始终挂着笑意的王总管说罢这话,眼中便升起了些许的担忧之色来。
“小顾大人您有所不知,近月来接连发生的这些事让陛下甚为忧心,如今又正值酷暑时节,陛下更是夜夜不得眠。”
“昨儿个好不容易清空了这殿前殿后树上的知了猴儿,后半夜陛下才睡下……”
段恒毅见那王总管一脸的忧心忡忡,又想到他方才说的那些话,便禁不住在心中便冷笑连连。
轩帝他怕是不只因为这些蝉鸣才难以安眠,这件案子的进展如何、所牵连之地、可能牵连了何许人,他都毫不隐瞒的一一禀报在上。
已经知道了那些狗官阳奉阴违,可能在这背后已经有某股势力的蠢蠢欲动,甚至可能已经威胁到了他的帝位,他又如何能安枕得了?
且他昨日近日接连两次进宫,都没见到那位长随轩帝身侧的高博大总管,倒是两次都是这位掌管着杂事的王总管。
高博又去了哪呢?
“呵呵,陛下为国为民自是少不了操劳,我等臣下不能为陛下分忧解难属实有些汗颜呐!”
段恒毅故作一脸忧色,长吁短叹起来。
“咳……知陛下心中之忧之人非小顾大人您莫属,难怪昨夜陛下便早早地叮嘱老奴,若是小顾大人您早早来到,便带您去偏殿里稍作休憩。”
段恒毅一双带笑的眼毫不避讳地落在王总管的脸上细细地打量着,心中却在猜测轩帝此番的用意。
轩帝定然不会料到他仅仅只是经过简单的梳洗,便进到宫中等候调遣,那么这间供他临时休憩的偏殿里便是大有文章。
“恭敬不如从命,如此一来就劳烦王总管带路了。”
段恒毅温和有礼地略一颔首,旋即便像猛然想起般有口中惊呼一声。
“啊,今日来的急,到了此时竟还滴水未进,就有劳王总管为某备些膳食了。”
说罢,段恒毅也不等王总管开口,便甩开步伐顾自地奔着偏殿的方向走了过去。
他倒是要看看,轩帝大费周章地引他到偏殿里到底为何。...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蓝色中文网”,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八百九十二章 用意为何
王总管口中正在安睡的轩帝,实则睡的并不安稳,从他不断跳动的眼皮上便能看出此时的轩帝,好似正被梦魇折磨着一般。
远远的,似是被雾气笼罩着一般的天地间,有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正在不断地靠近着,远处似是有战马的嘶鸣声正在不断的响起,然而这道魁梧人影的手中正似是提着一柄滴着血的利剑……
忽而一转,那些战马的嘶鸣声渐渐消退,那道令人有些心惊胆寒的人影也慢慢地消散在雾气中,取而代之的丝竹之声悦耳动听的朝堂之上。
睡梦中的轩帝,仿佛“看见”了一身玄色龙袍的自己正一手拄在额上,静静地聆听着那些似是溪水缓缓流过石涧发出的潺潺声响。
渐渐地那些静静地匍匐在溪边浅滩上的石头蒲草等物,竟都变成了一个个活生生却又卑躬屈膝跪趴在地的臣子。
而溪水边那棵挺拔近乎要高耸入云端的柏树,竟变成了方才梦境中那道带着凛冽杀气的背影……
那些人七嘴八舌地吵嚷着什么,轩帝并不能听清,但他却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一股由心内发出的恼恨之意,和一丝不甚明显的惧意……
然,身为帝王的他,偌大的江山都尽在他手,天下间数万万的将士,无一人不听从他的调遣,他又有何惧呢?
可是这棵近乎要高耸入云端的柏树,遮挡了普洒下来的日月光辉,才会让他忍不住心生惧意?
这种惧意和心中生出的一种厌烦感,不仅只有梦境中的“自己”感觉得到,就连好似正站在不远处观望着的轩帝,也似是清晰的感觉到那种既有些畏惧有有些厌烦恼怒的情绪。
这样睡梦中的轩帝也越发的睡不安稳,且那些战马的嘶鸣声也开始忽远忽近的响起,那道早已经消散在雾气中的身影,不知何时,竟然又重现。
且这一刻一直旁观着的轩帝,似是在梦境中与高坐在庙堂之上的“自己”融为一体。
他高高地坐在龙椅之上,听着耳边那些聒噪的臣子们口中乱七八糟地吵嚷着什么,而那道高大挺拔的身影就一步步地从远处渐渐走来。
光线不甚明亮的殿中,那些吵嚷声渐渐地沉寂了下去,只能听闻远处那道略有些沉重的脚步声缓缓靠近的声响。
“哒……哒……哒”
那道人影背光而来,万丈的光芒似是都被他高达的身影阻挡在了殿外,不能再进一步。然而门里,却清晰地映下一道手中提着剑的影子……
轩帝向前抻了抻头,双眼也微微眯起,想要一探来人是何许人,却始终不得窥见其容貌。
“将军……”
一声声似是潮水般蜂涌叠至的声音猛地灌进轩帝的耳中。
“呵呵呵……”
这道低缓且有些沙哑的笑声响起时,睡梦中的轩帝便有些恍惚地睁开了眼。
入目的依旧是颜色鲜亮的帐顶,那些梦境也如褪去的潮水般再难觅踪迹,然而他却仍旧清晰的记得那些令他不能释怀的愤懑和惧意!
而他也终于知道了,那道透着几分熟悉却模糊难辨的身影所属何人。
梦虽醒了,但心悸感却始终萦绕在心头久久未消……
轩帝脸上带着一股冷笑,又缓缓地闭上了眼,但眉头却微微隆起,像是仍旧沉浸在那股恼怒中无法自拔一样。
须臾后,轩帝口中又发出了一声冷笑。
“呵呵,你还真是阴魂不散呐!数次扰朕清梦……”
低语声伴随着殿门“吱呀”一声轻响而结束,轩帝沉了口气才带着些许恼怒地缓缓开口。
“你个老东西,又跑到哪去偷懒了!朕醒来这身边竟半个人影都没有,你们都是怎么做事的?”
虽是叱责的话,但轩帝的语气却半点怒意都没有。
这让来人的面色微微有些发僵,但却丝毫没有影响到他脸上的笑意减退分毫。
“烦请陛下恕罪,近日来您夜夜不得安枕,昨儿好不容易得一夜清净,老奴唯恐晨起时这帮小的们走动搅扰了您,这才都让他们在殿外候着。”
“老奴一直守在外边,这不想着,这会您怕是该醒了便进来看看。您忘了,高总管这两日得了冒风之症,恐过了病气给您,早早地便告了假。”
王总管走到中殿和内殿的雕花隔断处,便不在进前一步,只微微缩着肩垂首恭敬地站在那里。
轩帝轻叹了一声,拧着眉缓缓地从龙榻上坐起身来,朝着帐幔外问了一句。
“哦……这倒是朕给忘了,可派人去瞧病了吗?”
听到帐幔里面的响动后,王总管便躬身垂首地缓步上前,一手撩起帐幔一边口中回了一句。
“回陛下,已经派人去瞧了病,正开了方子调养着,再将养个三五日便可大好。”
这回的轩帝却并未言语,而是从帐幔缝隙中伸出了一只手。
王总管见状连忙放下手中抓着的帐幔,快步走到一旁的方几前,斟了一杯温热的清茶端了回去。
听着帐幔内想起了漱口的声响时,王总管才轻声禀报道:“小顾大人天刚方亮时便进了宫中,带了一身的露水,老奴已经按照陛下您昨夜的吩咐,将小顾大人引至东偏殿小作休憩。”
帐幔中的漱口声略有停顿,随后帐幔外的王总管便听到帐内响起一声有些含混不清的应声。
“嗯……”
王总管便不再作声,只躬身垂首恭敬地站在那里。
帐内的轩用清茶漱过口后,微微垂眸缓缓地长吁一口气,似是想要因梦魇而带来积聚在胸口的那口沉闷之气吐出般。
“小顾卿家倒是有心了。”
轩帝带着叹息的声音并没有让王总管答话,且帐外的王总管只是把头又压低了些。
而这时身在东偏殿中的段恒毅,正负手站在宽大的卓案前,看着桌案上摆放着一柄出鞘的匕首有些出神。
这匕首的刀柄上雕刻着繁复的花纹,又透着几分古朴,一看便不似凡品,然而最让他深为诧异的却是这样一把宝刀却是没有开刃的。...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蓝色中文网”,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八百九十三章 心解其意
段恒毅负手站立在桌案前,看着这柄出了鞘却并未开刃的匕首出神。
轩帝不会无缘无故地便派人引他到东偏殿来,他进宫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这偏殿却是第一次来,且他也相信这柄匕首也定然不会是轩帝无意中落在这里的。
这殿里一切的摆放都正常,并没有一处值得怀疑的地方,而恰好这一柄匕首的出现有些不同寻常且值得耐人寻味。
宝刀……未开刃……那便是钝器一枚,并无伤人的可能……
轩帝是在指自己便是这柄并未开刃的利器吗?除却看上去繁华富丽以外,一无是处……
除非开了刃,锋利了刀锋,沾染过鲜血,宝刀才能称之为宝刀,也证实了宝刀的可用之途。
但在百姓们中还流传着一句俗语,“钝刀子割肉——不利索。”
难道轩帝放这柄匕首在这里,是在有意暗指他昨夜的事处理的并不正确吗?
有暗示他做事拖泥带水不爽利的用意吗?还是轩帝想让他拿起这柄匕首去亲手“开刃”?
何为开刃?不过是用已经磨利的刀锋,去砍杀活物沾上那滚烫的鲜血罢了!
只有这样,才能试出宝刀锋利与否……
他轩帝,是在逼他杀了顾清临呐!
看来昨夜他的那一番托词,并不能让轩帝全然相信,抑或是在轩帝看来,只有斩草除根,才会永绝后患。
呵呵,想不到堂堂的一国之君、国之帝王,竟然也搞起了匪贼的那一套,非要让自己立下个投名状才能放下心中的戒备吗?
段恒毅嘴角抽动了两下,口中冷哼一声后抬手拿起了桌上的那柄匕首在手中把玩着。
透着乌光的匕首用了玄铁所铸,看似精巧的匕首拿在手里却是分量十足,薄薄的刀刃若是一经开刃,便是一柄上好的杀人利器。
如此宝物馈之与他,他又如何能拂了轩帝的一片好意呢?
段恒毅的脸上现出一丝带着些许狠辣的笑来,缓缓地收回背在伸手的手,拿起了桌上的刀鞘,动作利落地把刀插进鞘里,随后便二话不说地别在了腰封里。
旋即,段恒毅正了正脸色,郑重其事地对着桌案后那张空无一人的椅子颔首揖礼,同时口中高唱一声。
“承蒙陛下厚爱,愿清临受之无愧。”
对着空无一人的椅子深深一颔首揖礼后,段恒毅才面色如常地转身走出了东配殿的内殿,走到了中殿后先是净了手,才安逸地坐在圆桌前享用着王总管派人送过来的膳食。
殿外临窗一角上有一道人影一闪而逝,正在垂眼喝着羹汤的段恒毅听到墙外这点轻微的响动后,轻轻地吁了口气。
看着桌案上精致的各色早点,段恒毅有些食不知味,且眼中也渐渐地有戾气晕开。
无休止的试探、算计、揣测、谋算……常常令他心中感到厌烦,但却又不得不提起万分的小心谨慎来应对。
生怕一时不慎便落个的满盘皆输的下场,只因为他所面对的是整个大耀国最大权利的掌控者,这个大耀国的帝王。
他是狡猾诡谲的,也是冷血无情的。
究竟是在意指他便是这柄钝器也好,还是另有所指也罢,只要钝器一旦开了刃,那么已经被他掌握在手的利刃会挥像何人,便已经不在轩帝的掌控之中。
他若是如愿地变成了轩帝手中的一把利器,那么他便只能是一柄会杀人的利器,而不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生而为人,他的父亲教会了他许多,却唯独没有教他要恩将仇报,善恶不分。
从前的他便不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日后更不会变成他人手中的一把冷刃!
已经换了一身常服的轩帝,正微微闭目站在殿前享受着清晨温热阳光的普照,在他身后站着二十位腰间带着佩剑的侍卫。
看这模样,轩帝似是早就已经准备完毕,只等待着合适的时机便会出发。
微微仰着脸的轩帝在清晨阳光的照耀下,看上去面色红润,似是较从前年轻了不少,已经染了霜色的鬓间可以看出新长的发丝如墨般,并不见老态。
王总管仍旧是那副躬身颔首毕恭毕敬的模样站在轩帝的身后侧,且殿前仍旧如之前那般的寂静无声。
是以,在不远处疾步走过来的那道人影闯进众人的视线中时,来人脚下轻踏的脚步声也听的分外清晰。
“陛下,您等的人来了。”
王总管微微上前一步轻语一声后,便又后退到了原地。
“看样子,应当是没让朕失望啊!毕竟小顾卿家如此聪慧,又怎会不解其意呢!”
轩帝轻轻一抚掌,睁开的双眼中沉淀着睿智和狡猾的光,看向来人的身影时又带上了些许的锐利。
听到这句似是带着赞赏但又忍不住让人脊背有些发寒的话,王总管只是更低地压了压脖颈,却是没有言语半分。
来人一路小跑着,到了轩帝身边恭敬地行了礼后,才到近身处耳语一番。
渐渐地,轩帝眼中的锐利目色尽数褪去,换上了一副温和且有些欣慰的模样,连连点头时脸上已经带上了笑。
“果真是七窍玲珑心思之人,不过轻轻一点,便解其中之意,朕心甚悦啊!”
随着轩帝的一声爽朗大笑,才打破这寝殿前透着诡异的宁静。
六匹马拉着的龙辇缓缓地在出城的路上行驶着,硕大的华盖伞在地上投下一片暗影,龙辇后的随行护卫一行亦都骑着战马。
而此时的段恒毅已经抛下了骏马,坐到了龙辇前的滚木上,正一脸笑意地给轩帝讲着民间的趣事。
轩帝一边听着段恒毅口中妙语连珠般的趣闻,一边就着只隔着一层薄纱的窗幔向外看着。
看着那些吆喝声不减的商贩们正在为了生计奔波,看那些衣着简朴的货郎挑着担子走街串巷,看那些衣不蔽体的乞丐们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守在商铺前……
渐渐地,段恒毅的声音低了下去。
出城的门就在眼前,用不了多久,他便能看到另一个“自己”和父亲。...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蓝色中文网”,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八百九十四章 心直口快
他身后安然地坐在龙辇中的这位帝王,对父亲从来都是闭口不谈的。
从前的父亲为了这个国家,出过汗、流过血……再到如今已经被人们所渐渐淡忘。
这些都是必然之势他自是心知肚明,然而这位帝王的做法,却让他有些无法释怀。
他不知道他的避而不谈,究竟为的是什么。
是心虚抑或是心存愧疚,他并不得而知。
那一处空无一物的衣冠冢,每当他感到心有彷徨无助时,便时常想去那里坐坐,备上一壶淡酒,聆听父亲的教诲。
可这些事情对他来说,早已经是一种奢望。
从他决定以顾清临之名回到金陵的那一刻,他便不能光明正大地前去祭拜父亲,更不能和任何人提起随父亲一同消逝的那三千轻骑。
而他,也早已经无父可依。父亲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悉心的教导他,就连做错事时的训斥都已经再也没有。
是以,他时常会想,现在的他所做的事,是否正确……
对与错之间本就并没有一个明确的界限,他所为之事,不过是在他看来是对的事。
高大且巍峨充满森严的城门、手持长枪身穿甲胄的士兵、谨慎严肃却不冗长的车队,都缓缓地从他眼前驶过。
出城的路不算长,但却好像让他感觉过了许久一般。
“小顾卿家似是心绪不高啊!”
龙辇内的轩帝似是心情身份愉悦般,边说边抬手敲击了几下车厢壁。
不过瞬间便收起心中思绪的段恒毅口中轻笑一声,旋即便对着只有一层薄纱相隔的辇内拱了拱手。
“今晨清临心有所感,还未对陛下您谢恩,实属失礼之处。”
装模作样地说完这些话后,段恒毅便等着轩帝的答复。
然而让他有些失望的是,这一次的轩帝也并未接话,只是口中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两声。
段恒毅听到轩帝口中这一声轻笑后,心底便有些愤怒的情绪溢出。
这是今天见到轩帝以后,他第二次提起这件事,且轩帝也早就看到了他把那柄匕首别在腰间,而他在东配殿中的言行,想必这位手眼通天的轩帝也早就有所耳闻。
可偏偏他两次提起,轩帝的态度每次都是漠视。
虽然他的心中对待这柄匕首的用途或是对于轩帝的用意,他已经有了决断,可轩帝这般沉默不语的态度,他的那些所想始终也只能是猜测。
且猜测对错与否,都要他自己慢慢的去摸索。
轩帝的不指明不接话,便全都要靠他自己去揣测。
“朕方才所见,那些百姓们见到朕的龙辇出行,并未高呼跪拜,也并未面露惶恐,想必小顾卿家为了让朕看见百姓们最平常的模样,定然是花了不少的心思。”
语中带着笑意的轩帝说罢这话后,把手伸出了幔帐,颇显郑重地在顾清临肩上拍了拍。
“小顾卿家有心了啊!公务如此繁重之时竟也能想的如此周全,实在是有些难为你了。”
“陛下您言重了,能为陛下您鞍前马后是清临的殊荣。”
无论是与轩帝闲谈抑或是谈公务时都秉承着要阿谀的段恒毅,这次虽是轻笑着说出这些话,但眼底已经带上了些许的不耐烦。
且在他的脸上也能看出些许的心不在焉来。
而他的这些重重情绪恰好都被坐在龙辇中的轩帝看的一清二楚,然而轩帝的脸上并未露出半分的布满,反而阴差阳错地以为他是放不下城南的案情而在发愁。
轩帝敛了敛眼眸,亲自执壶倒了一杯清茗递给了段恒毅。
“小顾卿家是否还在为城南……”
乍一听到轩帝口中提到城南,段恒毅心中猛地一惊,这才想起因为早上收到的这柄匕首扰乱思绪,他还未将昨夜的事禀报给轩帝。
且若是能轩帝主动问起,那便是有兴师问罪的意味,况且昨日致果校尉已经把此事禀明给大统领聂海阁。
然而昨夜他始终没有等到致果校尉回到城南,今晨调兵时他也并未见到大统领聂海阁。
这二人怕是合计好了要躲着他,那么这六箱子金银的存在,怕是轩帝早已经有所耳闻。
想到这些,段恒毅也顾不得会冒犯轩帝,当下便扬声打断了轩帝的话,遂飞快地起身跪在了身下紧凑连接的木板上。
“请陛下恕罪,臣一时糊涂,竟未想起还有一事尚未禀明陛下。”
他的这个举动可以说是相当的无礼,且若是换成寻常人怕是十个胆子也没人敢打断正在说话的轩帝。
而轩帝也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情况,当下便有些恼怒起来,染上怒色的眼中定定地透过纱质的帏裳看着跪在那里的段恒毅。
轩帝方才还带着笑意的脸上神色也开始变得晦暗不明,他明确地感受到了面前这个小子的狂妄和自傲,但同时也感受到了眼下此人的敬畏之意……
但他的权威确实受到了前所唯有的挑战。
从他这里看过去,只能看见一个卑躬屈膝的人影,而他昨夜命人备好亲自放在那里的那柄匕首正别在他的腰间。
这柄匕首是他命人铸好,原本打算赐给老三的,可是他后来改了主意。
现在来看,也许他的这个决定也不见得就是明确的。
跪在地上的段恒毅始终没有听到轩帝的只言片语,心中不禁有些打起鼓来,耳边只有马蹄踏踏声和车轮的辘辘声响,就连赶车的士兵都似是摒住了呼吸。
“臣一时鲁莽,还望陛下恕罪,只是此事事关重大,臣每每想起便心中不安……”
“呵呵,小顾卿家倒是一如既往地心直口快,让朕情何以堪呐!”
口中哼笑了一声的轩帝长长地喟叹一声,声音里已经少了之前的轻松。
段恒毅一听轩帝这话,便知道轩帝是给了他开口的机会,虽然心直口快并不是什么好话,但还是当下便在心中重新过了一遍昨夜的事。
“昨夜臣回到城南,便发现羽林卫们都守在河堤上一动不动,原是臣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不知何时竟有宵小之辈在河堤上避人耳目地动了手脚……”
“可是放了金银之事?”
轩帝的突然出声猛地打断了段恒毅的话。
段恒毅心中一惊后,便又有些释然,想必出了这么大的事,大统领必是难辞其咎,早就去了轩帝那里请罪。...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蓝色中文网”,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八百九十五章 才知其意
对于轩帝已经听闻这六箱金银的事情,段恒毅并不感到惊讶,让他稍感惊讶的是轩帝这般云淡风轻的态度。
同时他也惊于轩帝这种,泰山崩于面前而淡然处之的淡定从容。似是在轩帝面前,从来都没有什么事情值得他去大惊失色。
他知道这是一位帝王应有的处事态度,但这种态度若是放在轩帝身上,就应该另当别论了。
轩帝是当真不在意,所以才会这般的淡然,抑或是在轩帝看来,这并不能算是什么大事。
可这六箱金银当真算不得大事吗?
抛开这些金银出现在河堤的目的不谈,就这些金银的铸造,便足矣是一件大案。
私造钱币,便是闹事处死的重罪。
且经此一事,他才骤然明了,这条改道引流至此的河流,并非只是用来载运那些被略卖来的女子,更是流通这些私铸钱币的渡口。
人生钱、钱买人、人换钱,就这样循环往复,在金陵的这片皇土上发生着……
而他面前的这位,天下间的主人,却毫不知情。
何其荒谬!
铸造钱币一直由户部掌管,铸造每一批钱币都会经过轩帝的朱笔御批。而据他所查看,收到的六箱金锭银锭来看,无论是从熔化、提纯来看,都丝毫不亚于官铸的钱币。
更有那在金锭银锭底部錾刻的铭文,种种细节都不啻于官铸的金锭银锭,至少在工艺上来看,这一处私造钱币的窝点都非常的完善。
可就是这样,在轩帝看来都算不得一件大事。
那么究竟在轩帝眼中,什么样的事才能算得上大事呢?
他当真要等到兵临城下王座岌岌可危时,才会感觉自己受到了威胁吗?
且在他心中也十分的怀疑,轩帝当真如他所表现出来的这般一无所知吗?
他已经近乎要手眼通天,他不相信这天下间还有什么是轩帝所不知道的事。除非……他主动地蒙蔽了自己的双眼……
如果是这样,又何其令人生畏!
“诚如陛下所言,的确是有宵小之辈在河堤上埋了六个装满金锭银锭的木箱。”
“想必这些校尉大人已经如实地禀报给了陛下您,但昨夜臣仔细查探后,发现这些金锭银锭下所錾刻的铭文都为十一的字样。”
“臣并不能解其中之意,但隐约觉得十一的字样是一条极为重要的线索。”
说到这里后,段恒毅停了停缓和了一下自己略有严肃的口气,继而道:“清临以为,这背后之人大约是想用这些银钱来堵住臣等的嘴。”
也就是这低头的一瞬间,段恒毅没有看到轩帝在听闻“十一”的字样錾刻在金锭银锭上时,那微微有些发抖的手指。
轩帝的异样也不过是转瞬即逝,但在他微微眯起的眼中却有一道倏然而逝的冷光,且他微微上扬带着笑意的嘴角也变得有些僵硬。
看来轩帝并没有段恒毅以为的那般冷静自持,至少在听闻这件事以后,轩帝所表现出来的神色上看,他是对这位自称“十一”的神秘人是知晓的。
然而微微垂首的段恒毅并没有看到轩帝的这些变化,自然也不知道轩帝对于这位神秘人“十一”的存在是心知肚明的。
又或者是,轩帝对于其人是谁,心中是有所猜测的。
再睁开眼时,轩帝的脸上已经没有了先前的风轻云淡,反而多了一些隐忍的愤怒。
“呵呵,主意竟然都敢打到朕的臣子身上,足以见得幕后之人何其狂妄!”
“小顾卿家不必有所顾忌,该怎么查就怎么查,有朕为你坐镇,还有何惧?”
“那些银钱想必你会处理好,朕就不一一过问了。”
这一次段恒毅终于如愿地听闻到轩帝变了神色,但同时他也听出了轩帝语气中略带着一丝不同寻常,至少情绪已经远没有方才那般高涨。
“清临领旨,定不负陛下所望。”
心中略有欣喜的段恒毅对着辇内的轩帝深深一叩首。
辇内的轩帝透过薄纱质地的帏裳,定定地看着段恒毅的身影,平静的眼中翻滚着有些复杂难辨的情绪。
须臾后,轩帝才像是有些疲惫地长长吁了口气。
“小顾卿家请起吧,出门在外不必在意这些虚礼,但愿日后的你会记得今日所言。”
“清临定不敢忘。”
段恒毅郑重地应下后,才缓缓地起身坐回到远处,但经此一事后他已经没有了为轩帝讲解奇闻逸趣的心思,且他察觉到轩帝也并无此意。
遂段恒毅便静下心来细细地想着自己的心事,不知道是不是当真心有所感,且仿佛在西郊这片竹林当中当真埋葬着父亲的骸骨一般。
越靠近西郊,他胸膛里跳动的那颗心便越发的不能自抑,同时也让他越发的紧张起来。
仿佛他现在要去做的是,去面见许久不曾见面的父亲一般。
他不知道每一次婉儿来西郊这处衣冠冢来祭奠他时,除却感伤怀念以外,可会又他现在的这种感受……
但在此之外,他却又感受到一种深深的无奈。
这无奈便是置隔在生与死之间的一条天堑鸿沟。
而生,便始终无法跨越。
想必婉儿每次面对她亲手为他立下的这座衣冠冢时,心中更多的便是绝望吧!
他又何其残忍!
胸腔里砰砰跳动的心,似是都在谴责着他的狠心绝情一般,他生生地剥夺了她爱和被爱的权利,却又死死地霸占着她的心。
他又何其自私!
漫山的翠竹从眼前渐渐晃过,满眼的青翠映入眼中,段恒毅却仿佛透过这些竹林看到了去岁冬日时节的那一幕。
零碎的雪花渐渐地笼罩在这片竹林上空,沉寂腐朽了多年的腐败竹叶被挖开……他看到他心爱的姑娘满脸泪痕却又强颜欢笑地亲手将他的些许物件埋进土里……
那时,婉儿甚至还带了一壶他最爱的女儿红……
直到现在他才懂,那时婉儿埋葬的不仅仅是他的些许衣物,更是深深地埋葬了她的心。
她留下了她的心,与他在这暗无天日且寒冷孤寂的地下日夜为伴。
她虽生,却换了另外一种方式去陪伴他……
他的婉儿,当真是个傻姑娘……
段恒毅抬手捂在了双眼上,眼中那些朦胧的泪光化成了温热的水,缓缓地沁在掌心里。
然而他现在只想把这个傻姑娘拥入怀中。
他以为他懂婉儿的,却直到现在才发现婉儿这一片深情背后究竟代表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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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九十六章 合卺而酳
上山的路渐渐地有些颠簸起来,但身处在这片青翠的竹林间,窜入鼻息的是竹叶特有的清香气,似是能把人心头的烦恼全都带走一般。
段恒毅抬起了一直捂在脸上的手掌,经过温热眼泪的淬炼,似是双目都较之前更加的明亮了许多。
然而,这些竹叶特有的清香气能带走心头的烦恼,却带不走那些压在心上的沉重。
段恒毅缓缓地轻叹了一声,这叹息声便似是落尽了心里。
到底是他亏欠婉儿良多,且在这一段感情中,婉儿所付出的远比他以为的要更多。
他的所想所算,都是出于种种缘由,而婉儿的所想,却只是因为他,也只是因为他。
婉儿的爱来的很纯粹,却也很执着。
相比之下,他的爱中便多了许多的……许多的计较,他也在计较着得与失。
这一刻,他想,他是有些配不上婉儿的。
且他也辜负了婉儿这一份纯粹且执着的爱恋。
年少轻轻一瞥,便已是深入骨髓,直至午夜梦回,仍旧不能忘怀。
他的婉儿……他究竟要怎样做才能算是不辜负?
只怕是唯有倾尽一生的爱恋,从一而终至死方休!
手悄悄地捂在心口的位置上,贴着里衣的位置上缝着婉儿亲手为他绣制、却埋葬进衣冠冢里的那枚荷包。
而荷包中装有的却是原本属于婉儿的那块凤形玉玦,他与她,本就该像那一龙一凤两块玉玦一样,凑在一起才是一个完整的圆形。
若是缺少了其中一块,便始终是带有缺憾的。
他相信,终有一日,他会如愿地看着婉儿穿着大红的嫁衣被他迎娶出府。那些他曾亲手酿制的女儿红也终有一日被当作合卺酒被端到他和婉儿的面前。
而那些他曾臆想过无数遍的场景,也终有一日会一一实现……
“以一瓠分为二瓢谓之卺,壻之与妇各执一片以酳,故云合卺而酳。”
合卺、合卺,合卺而酳共牢而食……何其美好又情深!
轻轻地闭起眼睛,深深地嗅了一口这满带着竹叶清香气的空气,段恒毅的嘴角上露出了一丝温柔的笑意。
不管眼下境况如何,心中总会有美好的期盼在等着他。
且不管前路有多艰难,他也始终知道,他的婉儿会一如既往地等在那里。
等着他跨越这道隔在他们中间生与死的距离,活着便可与她相见、与她相拥、与她相守,一生。
嘴角上带着一抹上来不及收回的甜蜜笑意,段恒毅便忽而转身对着辇内闭目养神的轩帝轻声询问了起来。
“陛下,清临记得前面不远处便有一道溪涧,可否做小憩的地点?”
“就依小顾卿家,今日一行既然你都已经安排妥善,你便依照拟定的路线出行即可,大可不必事事来请示朕。”
轩帝轻叹了口气,似是已经提不起兴致来,甚至是有些无精打采的模样,但话语中又似是透着些许的不耐烦一样。
“有陛下您的金口玉言,那今日事事便都依清临之意了!”
段恒毅的声音中带着些许的得意,似是没听出轩帝的那些弦外之音一般。
“……你……咳……你小子啊,还真是会打蛇随棍上,竟然胆大包天地想做起朕的主来!”
似是没料到段恒毅会这般“大言不惭”一般,轩帝本有些恼怒地想要叱责,但旋即又飞快地变了脸色,变得有些无奈起来。
“臣就算有了熊心豹子胆,那也是陛下您给的,您既然已经都金口玉言地给臣许了诺,臣又有何畏!”
段恒毅得意地一笑,就着上坡这会行驶缓慢,直接半蹲起来飞快地跳到了地上。
轩帝说话总是带着弦外之音,他如今说话也不过是效仿一二罢了,且也是想给轩帝吃一颗定心丸,想要借此告诉轩帝。
日后无论他做了什么,不过都是奉了他轩帝之命,且他这一只翱翔在天际的纸鸢,即使飞的再高再远,那一根牵连的线却始终都牵扯在他轩帝的手中。
是以,他知道,多谋且心思深沉的轩帝定然能解他话中之意。
“你呀,总是有这么多的强词歪理,今日朕便依了你又如何?不过朕可以丑话说在前,若是不能让朕满意,朕可以会冷下脸来训斥你的。”
轩帝口中不甚在意地哼笑了两声,便抬手叫停了缓缓行驶的龙辇。
正站在一边伸展着胳膊腿儿的段恒毅见到马车缓停,便知轩帝有意下来走走,于是便快步走了过去。
“臣虽不才,却从不妄言。言必行,行必果。”
略微颔首地站在龙辇旁,段恒毅颇有些郑重地一颔首揖礼。
眼见着轩帝要步下龙辇,早有伶俐的宫人上前撩开帏裳,又置下木凳。
一脚迈出龙辇的轩帝神色颇有些凝重,且带着审时的目光落在段恒毅身上,须臾后,轩帝才笑呵呵地道一句:“既如此,甚好!”
说罢,轩帝挥开迎上来的王总管,随后把手搭在了段恒毅的肩上,缓缓地步下了马车。
这时,那些先前缀在龙辇后的羽林卫们已经四散开来,身影也都纷纷隐没在苍翠的竹林间。
不经意的瞥见一道身影正朝着林间的那条岔路走过时,段恒毅心跳加快了不少。
他知道这些羽林卫不仅仅是去远处守卫,更是去打探前路。
那么只要那名羽林卫将所见禀报给轩帝,他今日的目的之一便算是达到了。
只是,他不知道在轩帝听闻这样的消息后,等待他的将会是什么。
望着满眼的苍翠,微风拂动时竹叶飒飒的声响,开在路边杂草中不知名的小花,那几只听见声响匆匆逃逸的斑斓山鸡,轩帝忍不住心生感叹。
“恍觉朕似是已经许久未曾踏出那座宫殿了,竟觉着宫外的每一处事物似乎都透着新鲜,倒不如小顾卿家来去自如颇为洒脱。”
听罢这话,走在轩帝身侧略后一步的段恒毅敛了敛有些不平静的心神,口中轻笑了一声。
“为国操劳、为民忧心,陛下您近乎把全部的精力都献给了家国,自是没有闲情逸致再去欣赏这些景致。况且……臣,臣现在也不是游手好闲的少爷了,这看花看景的心思也是淡了不少。”
“今日能忙里偷闲,到底是托了陛下您的福气,看来陛下的天子之福臣怕是要一直被福泽了!”...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蓝色中文网”,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八百九十七章 披荆斩棘
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完这些尽显阿谀奉承的话,轩帝还没说什么,段恒毅自己倒像是有些受不了一般。
他冰冷的眼中带上了些许的鄙夷,且微微抿起的嘴角也紧紧绷着。
半垂着头的段恒毅抬眼飞快的扫了一眼岔路口的方向,眼中的冷冰寒意似是能把人冻住一般。
“呵呵,小顾卿家到底是长了一口的伶牙俐齿,最会宽慰人。”
原本心绪不高的轩帝听完段恒毅的这些话后,脸上恹恹的神色褪去了不少,眼角眉梢都带上了些许的笑意。
“臣不过是言说了几句实话罢了,不值当什么的。”
段恒毅口中哼笑了一声,却变得有些心不在焉起来,不知不觉间便走到了轩帝的脚前头去了。
原本还想要再说些什么的轩帝,见到他这般的行径,微微眯了眯眼,脸上露出了些许的不悦,且也并未再向前迈动一步。
跟在轩帝身侧的王总管见状,还哪能不知道这位圣眷正浓的小顾大人犯了陛下的忌讳,当下额头上便有些冒了冷汗。
放眼这天底下,又哪有人敢走在陛下的前头?就算后宫中陛下的亲老子娘,那还不是要礼让于陛下?这天子的颜面哪是那么好折的……
要他说啊,这小顾大人这股子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冲劲儿,还真是和八面玲珑的顾大人相去甚远,早前见着还以为是个知进退的,原也不过如此……
“小……”
冷汗就要滑过眉头却不敢擦的王总管口中刚喊了一声,便被轩帝一个冷冰冰的眼神遏止住。
这下倒好,王总管被轩帝这恶狠狠的眼神一瞪,头上的冷汗淌的比刚才更快了。
这会不只王总管站在一旁淌冷汗,就连应约前来的李牧原、刘知远等人都一身冷汗地站在后头,前也不是后也不是,正是两难之际。
他们哥儿几个,平日里都是爹不待见的,能有幸得见天颜,那都是托了“清临兄”的福气,如今眼见着清临兄犯了大忌,自是不愿袖手旁观。
可挡在他们几人面前的,又是这天下间最大的正主儿……
李牧原、刘知远等人一脸汗涔涔的模样,且又是忌惮轩帝口中不敢言语半句。
而这时已经恍然不觉走到了前面的段恒毅,忽闻身后变得死一般的沉寂,当下面心中明白自己竟犯了错儿。
可已经走了出来,他若是再这般走回去请罪,可就是错上加错了!
有些懊恼地咬了咬牙,段恒毅顺势抽出腰间的那柄匕首,借着巧劲儿用手中的钝刀子,专心致志地把那些枝蔓伸得老长的杂草割断。
割断下来挡人的枝蔓和枝条都被段恒毅规矩地摆放在脚下,这回的他却并未急着像轩帝邀功,甚至是急切地表明自己的衷心,就像是不过想到了便做了一般随意,丝毫没有想起什么越矩这回事来。
上山的路并没有多难走,只不过正值酷暑时节,鲜少有人来这片走动,倒是给了荒草疯长的机会,不留神便已然长成了“拦路虎”。
且这杂草丛中大都是一种带蔓又长着小钩子的一种杂草,稍不注意,人走过时便会钩住衣角,细看下,还能发现这些杂草上刮着不少纤细的绒毛,怕是野兔一类的小野物留下的。
段恒毅走在前面,也不回头,专心地做着手上的事,他这副模样,倒像是专门给轩帝“开路”一般,且这把方才收下不久的匕首也派上了用场。
一边割着杂草,一边弯腰的段恒毅嘴角上已经挂起了冷笑。
这回倒是能省下许多的口舌去表忠心了,如此一番阴差阳错,倒也能让轩帝明白他收下这柄匕首的用途了。
而始终站在后面不肯向前迈步的轩帝,在经过细细的打量后,便已经猜透了小顾卿家的用意,当下脸上的神色便缓和下来。
转而,轩帝便一脸愠怒地开始训斥起周身几名戍守的羽林卫来。
“还愣着干什么,你们几个还不快去替换了小顾卿家,一个个长的五大三粗都跟个木头桩子似的,眼睛都长到后脑勺去了吗?”
被训斥了的几名羽林卫只留下两人守卫,其余几人纷纷快步掠到前方,抽出了腰间的利剑,飞快地挥舞起来。
见到轩帝并没有因此恼怒了“清临兄”,李牧原、刘知远等人这才悄悄地松了口气,这才敢抽出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而一旁早就被汗珠子沁了眼的王总管,一边眨着有些发红的眼,一边朝着段恒毅小跑了过去。
涎着一张笑脸的王总管站到了段恒毅身后,温声地劝道:“小顾大人,您金贵着呢,这种粗活再伤了您的手……”
“呵呵,总归是要上山的,不过是顺手的事。”
段恒毅口中轻笑了一声,顺势收起了手中的匕首,在帕子上擦了擦刀身,随手把锦帕丢尽了王总管的怀里,同时略压低了声音。
“金贵的是咱们陛下,王总管可要慎言呐!”
“陛下,是臣思虑不周,只以为这里风景独好,是一处消遣纳凉的好去处,却忘了这杂草疯长已然挡住了上山的路,这才耽搁了些。”
口中朗朗的段恒毅说罢对着轩帝郑重地一颔首,“还请陛下降罪。”
段恒毅丝毫未提方才走在轩帝身前的事,但这请罪的态度却也颇为诚恳。
“呵呵,千算万算赶不上老天爷算,更何况是个野外的荒草呢!小顾卿家就算有什么过,这一遭也已经用这披荆斩棘的功劳抵消了!”
轩帝脸上并未露出半分的不悦,反而爽朗的大笑了几声,且眼中颇感欣慰又满含赞赏地看了一眼段恒毅。
“披荆斩棘……”
略微垂首的段恒毅在心中慢慢地咀嚼了一番这四个字,眼中已经露出了讥讽的神情。
一柄未开刃的钝刀子,可不就是为了他能在前披荆斩棘所准备的吗?
如此说来,倒也不是他算计的轩帝,反而是轩帝把他给绕了进去。
那么也许,这西郊的荒山上都有什么,轩帝他早就是心知肚明的。...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蓝色中文网”,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八百九十八章 陪朕走走
段恒毅眼中的讥讽神色不断地翻滚着。
枉他自作聪明设下这一计,却不曾想轩帝早就识破了他的伎俩不说,还偏着愿意配合他演这一出戏,怕是轩帝真正想看的是他到底在卖什么关子吧!
是他托大了,千算万算却忘了轩帝本就是个谨慎之人,就算是游玩之地,也早就会派人摸清这附近的底细的。
况且他从羽林卫中调出了两百精锐做为随行护卫,想必生性便好猜忌多疑的轩帝,也定然是留了后手的。
也许现在,这山头里里外外都被羽林卫们早就摸了个清,只为了能确保轩帝的安危万无一失。
只是他这般的小题大做,未免有些太过草木皆兵了!
他段恒毅就算再拎不清,也不会在此时便要了他的命。
莫说轩帝当真出了什么事,定然与他脱不开干系,就眼下形势不明的情况下,他也不会贸然犯险。
否则局势会更加混乱给外敌可乘之机不说,这几位王爷殿下们,为了皇位也定然会争个头破血流,大统未定且真相不明之前,他轩帝且活呢!
身后自山下奔过来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段恒毅有些提起的心忽而便落了下来。
“陛下谬赞,这些本就是臣分内之事,臣万不敢居功。”
这会的段恒毅因为被轩帝识破了伎俩,且又反被轩帝算计了一回,神色间已经不如先前那般毫无顾忌,颇多了几分谨慎来。
轩帝看到他的这副模样后,心中便更为地大喜。
知进退者才方为识时务者。
这许多年,形形色色的人他见的多了,想要算计他的也不是没有,但敢如此明目张胆算计他的,这小顾卿家却是第一人。
人不怕有野心,但若是为了野心而不择手段,可就另当别论了。
幸而,现在小顾卿家还算是一个听话的人,这些许小伎俩,他自然可是忽略不计。
谁让他手中缺少了一柄所向披靡的利剑呢?呵呵,朝中并非无人可用,只是这些人都牵扯了太多,反观小顾卿家却恰似孓然一身……
这样的可用之臣,若是他就此放手,可不就是一大损失吗?
脸上笑呵呵的轩帝略一垂眼,敛尽眼中的算计后,再抬头时眼中已经是一副淡然的模样。
“朕以为这宫中啊,早就网罗尽了天下间的奇花异草,如今才知,到底是朕目光狭隘了些,原这紫竹生在林间才是最为自然。”
抬手拨弄紫竹枝条的轩帝不知想到了什么,眉眼间都带上了几分不同以往的温柔神色。
此时落后了几步的段恒毅终于能和刘知远、李牧原等人碰头,从出了西城门,刘知远几人跟在队伍后,他便一直没得机会与他们几人说话。
这会儿他刚想言语几句,但偏又听闻轩帝开了腔,只得先把话接了过来。
“臣以为这竹生于荒山疏于修剪,过于疯长,倒是少了几分可供赏玩的逸趣,倒不如栽种于庭院中的那些竹看起来更为赏心悦目。”
边说,段恒毅边给刘知远他们使了个眼色。
奈何他本有意让他们借机与轩帝说话,可刘知远等人因先前见了轩帝发怒,这会正是满心惊慌拘谨的时候,又哪能像他那般收放自如?
刘知远、李牧原几人见到这眼色后,脑袋险些摇成了拨浪鼓,一脸的拒绝。
段恒毅见此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无声咒骂了一句。
“不成器的东西!”
这么好的一个机会,如果他们几人不好好把握,岂不是当真成了陪衬?况且轩帝有意让他叫上他们几人,怕也是有考验一番的用意。
能过了轩帝的考验,日后自是大有用处,若是过不去,那么别说是他有意提拔,就轩帝压在上面,他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这几人的品行从前虽说有些顽劣,但到底是知错能改,已经抛下了从前的的劣行改邪归正……
“启禀陛下,属下在……”
这一道细微的声音入耳后,段恒毅猛地收起了那些杂七杂八的心中所想。
终于来了。
他等了许久,终于有一个看似合理的机会,能明确地试探轩帝态度的机会……
这一刻,段恒毅已经不知不觉地摒住了呼吸,生怕他自己起伏不定的呼吸声盖住了那轻缓的说话声,更怕会错过轩帝一丝一毫的细微变化。
“当……真……有此事?”
“尔等没有诓骗朕?”
轩帝的声音中带着些微的颤抖,且眼中也似是带着惊喜与不敢置信的神色互相交集着,他发抖的双手紧紧地抓在禀报之人的衣领上。
听到轩帝这句带着些许颤抖的诘问声,前去探路的十数位羽林卫“唰”的一声,便纷纷单膝跪在地上,口中齐声道:“属下等从不敢欺瞒陛下,若不是属下等……”
轩帝抬手打断了羽林卫们口中的话,旋即便似是有些哽咽道:“好……好啊!朕知晓了,尔等……先退下吧!”
长长地喟叹了一声的轩帝负手而立,微微仰首看着竹梢汇成一片碧绿的头顶,身上已经侵染了些许的悲伤气息。
“朕……找了你许久……”
呆在原地的段恒毅听到轩帝的这一声低语,猛地回过了神,同时心中也开始打起了鼓七上八下地不得平静。
难道,这件事当真与轩帝毫无瓜葛?
可放眼这天下间,又有何人能有如此大的势力,竟然在马上征战了大半辈子的父亲和那三千训练有素骁勇善战的轻骑,就这么默默无声地陨在了那日午后的土岗上?
这笔帐,他又该算到何人头上?
他轩帝手上,当真没有沾染一丝父亲他们的鲜血吗?
轩帝不会到此时才知道这林间埋葬着父亲的衣冠冢,可他却又这般情真意切!
情真意切到险些他便信了轩帝!
站在那里的段恒毅眼中满是戾气,且垂在身体两侧的手也紧紧地攥成了拳头,手背上暴起的青筋突突地跳着。
倘若当真与轩帝无关,那身穿内侍衣物去传话的宫人,又究竟给父亲看了什么,才会让父亲来不及交代一句,便匆匆地落尽了旁人设计好的陷阱里?
他轩帝,当真无辜吗?
段恒毅一声声,声嘶力竭地在心中无声地嘶吼着,质问着,但缓缓闭上的眼中已经染上了些许的泪意。
“清临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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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九十九章 因而得名
说话的刘知远,被轩帝这一声有些突兀响起的声音,打断了接下来要说的话,同时,刘知远也悄悄地向段恒毅靠近了几步。
刘知远眼中暗含着一丝担忧,但同时却又有些惊诧,他站在段恒毅身后,动作极为隐晦地推了推段恒毅。
而看似怔然的段恒毅,也早就在轩帝那一声“顾卿啊”的召唤下,便回过了神。
敛了敛心中不断翻滚又强力压下去的复杂情绪,段恒毅紧紧地咬了咬牙,抽手拍了拍在他身后的刘知远。
旋即,段恒毅有些欣然地应了一声。
“是,陛下。”
这会儿的轩帝已经喝退了想要跟上去的王总管等人,独子沿着清理出来的山路往上走着,并未开口催促段恒毅。
然而方才轩帝那一声“顾卿”还是让在场的多人脸色微变,且再看向段恒毅的眼中,也带上了些许不同以往的神色。
嫉妒有之、钦羡有之、敬佩有之、欣喜有之、忿忿不平亦有之……
而段恒毅对这一声“顾卿”心中却是没有太大感觉的,这一声“顾卿”虽然与“小顾卿家”有着很大的区别,但对于他来说,这不过是建立在尔虞我诈之上的。
轩帝心中作何想他不得而知,但他知道这件事与轩帝必然有着脱不开的干系,只是他现在仍旧找不到丝毫的证据罢了。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轩帝绝对不会容许大耀国内,有一股势力能与朝堂抗衡的势力存在,且事后轩帝对于那件事的处置手法,也是极为含糊。
这件事即使他没有直接参与,也一定是得了他默许的……
否则,父亲和那三千精锐兵,又怎么会死的不明不白?
走在轩帝身后的段恒毅,心中那股压抑着的愤怒又开始变得无法平静。
面前的这位帝王,心里眼里除却权利算计,可还曾装有过什么?
君不为国,不为民,上行下效,受苦受难的最终便会是那些穷苦百姓,然而当家国有难,最先受其害的又必然是那些百姓……
百姓们的命,只怕是在那些权贵之人的眼中,还不如草芥来的更为值钱!
段恒毅并不敢时时地盯着轩帝的背影去看,唯恐眼中满溢出来的恨意被躲在暗处戒备的羽林卫们看到,只是半低着头闷不吭声地走在轩帝的身后,任由那些纷杂的情绪在心底翻滚。
轩帝虽说让段恒毅陪着走走,但王总管等人也并不敢当真就不上前去,反而是应邀而来的刘知远、李牧原等人眼下的处境颇有些不上不下。
但他们几人却也能乐得偷闲,若真是把他们哥儿几个推到陛下面前,他们的这股谨慎局促劲儿,就足够让人扫兴了。
然而让他们感到有些意外和欣喜的,却是“清临兄”。
眼见着轩帝等人已经走到了前面远处,李牧原轻叹一声,口中略带着些得意地喟叹一声。
“如今清临兄当真与从前判若两人了,不得不说咱们哥几个眼光还是不错的,早早便与清临兄玩到一处。”
“可不是!若不然照现在这局势,咱们几个还指不定在哪胡混呢!”
“这都要归功于清临兄,一语点醒我等醉生梦死的人!哈哈,你们是没见着,最近这几天我家老头子对我那态度……啧啧,还真是一言难尽呐!”
蔡三说完这话后,脸上虽然带着些得意的笑,但眼中却又有着几分唏嘘感慨。
而刘知远、李牧原几人在蔡三说完这话后,便都开始有些沉默起来。
这种感觉他们最深有体会且又都感同身受。
从不被重视的次子、庶子,摇身一变险些成了各家府上最为器重的少爷,这种身份的转变并不是因为他们本身,更多的却是源于与他们交好的“顾清临”。
他们的境遇与其说是水涨船高,不如说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更为恰当。
虽然这话有些过于糙了,但理儿却是这么个理儿。
从前他们几人的性情与如今,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他们从前便如此,现在亦如是,只不过是各家府上对待他们的态度不同以往,那么看待他们的目光便也与从前大相径庭。
事实上,并非是他们变得比从前更加优秀了,而是那些本就带着歧意的目光,变得更加温和了。
只是,他们几人与各家府上的老头子,还能有冰释前嫌的一日,而顾清临却在主动与被动中,永远的失去了这个可能。
这些内情刘知远等人自是不知,现在的他们满心满眼看向“顾清临”的眼中,都带着钦羡和敬佩,尤其刘知远最为重。
从前他便觉得这个比他小两岁的人,是个颇有城府之人,虽不乏算计人的坏道道,但对兄弟们却是一片赤诚的。
那时他便猜想他的这位兄弟,只不过是缺乏一个机会罢了,要是他家老东西顾言顾大人,对他能有对待顾从云十分之一的耐心,他也不至于郁郁不得志郁郁寡欢以致于放浪形骸……
这一切的错,归根结底又该去怪谁呢?怪他们自己的出身吗?还是恨他们自己不争?
若不是清临兄熬出了头,他们几人的境遇只怕比从前还要不如,毕竟他们这样的人对于各自家族的来说,便是害群之马一样的存在。
是欲除之而后快的。
幸而,清临兄并非池中物,他们几人这才也都有了出头之日。
人呐,都是眼高于顶的。
这一声清临兄并非是他对顾清临的谦称,而是他真心地敬佩这位小他两岁却如此沉稳有魄力之人的敬称。
此称谓,无关年纪,只关能力。
“要我说,咱们哥几个也别太给清临兄栽面儿,否则旁人还以为咱们哥几个到底是扶不上墙的烂泥,不能任由旁人把咱们都给看低了。”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着清临兄咱们自是也要拿出点看家的本事才行。”
刘知远和李牧原一唱一和,便把方才有些压抑的气氛一扫而空,而蔡三的脸上也露出了有些赧然的笑来。
走在前的段恒毅听着身后刘知远等人的低语交谈,紧紧抿着的嘴角便有些许的松缓。
“顾卿可知这座山,为何叫穹顶山?”
一直沉默地走在前的轩帝突然出了声。
段恒毅飞快地抬眼扫了一眼左侧那片茂密的楠竹林,再抬眼时,眼中的所有情绪都已经敛起,只剩下淡淡的温和神色。
“据臣所知,大致是因其形似穹顶因而得名。”...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蓝色中文网”,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九百章 可曾怪过朕
“何为穹?你我头顶上这片无垠的天意为苍穹,于广袤的天地之间,你我之于不过是微小如蝼蚁……呵呵,小小一座山也敢名为穹顶山!”
不过是就事论事的段恒毅没有料到,他的实话实说却引来了轩帝有些恼怒的情绪,且从轩帝的这一番话中也能听得出来,轩帝对于穹顶山的名字是极为不满的。
只是他又言说他们于天地来说,不过是微小如蝼蚁……这究竟又是何意呢?
至少他没从轩帝的语气中听到任何的敬畏之意……
反观这一座形似穹顶的山,倒是让轩帝心生不满,这在他看来,实在是有些小题大做了。
不过是一座形似的山罢了,就像城东那座石溪寺一般,因寺院墙外有一条满是石块的溪流,人们便以石溪寺来唤那座无名的寺院。
久而久之,这石溪寺便成了寺院的名字,穹顶山亦如是。
他从方志上看到过有关穹顶山的记载,从前人们总是“桃儿山”、“猪腚山”、“馒头山”……等等不下十余个粗俗易懂且又好记的名字,但这些名字得起源都因其形似而得名。
最后定名为穹顶山,还是因为在前朝时,一位编纂方志的官员来此查探后,给起了一个较之前文雅许多也颇为大气的名字。
自那以后,穹顶山、穹顶山的便叫开了,毕竟这名字自口中说出以后,上到大小官员下到平民百姓总归是有了一个统一的叫法。
否则各家有各家的习惯,口耳相传下,同一片区域生活的百姓,对于这座山的叫法也是各不相同的,往往同一座山,从五个人口中大致能听到三四个名字。
这种混乱下,一座山由官家定名也是极为重要的。
只是那位前朝曾编纂方志后来官拜丞相的孟令祺,如何也想不到在今日有人对此极为不满。
而轩帝的不满又源于何呢?
在他看来只怕是轩帝以为这座山配不上这个“穹”字,而他之所以会做此想的原因,不过是因为他才是这天下间的帝王。
是高高在上,俯瞰众生的。苍穹也好,穹顶也罢,唯有他的身份才能配得上。
否则轩帝也不会说出“你我之于天地也不过微小如蝼蚁”这种话来,想必这也是轩帝不断寻丹问药想要追求长生不老的重要原因。
唯有长身不老,他轩帝才能比肩天地……
呵呵,看不出来,这个老杂毛的野心倒是不小!已经几近花甲之年,却还妄想做着长生不老的美梦!
曾经他还想不明白,轩帝明明已经大权在握,又怎么会想着重新肃清朝堂……现在看来,不过是他想要为自己新一轮掌权清除障碍罢了!
那些首当其冲的便是已经在朝中立足多年的权臣,他们已然成了轩帝的眼中钉,若一日不除去便会碍一日的眼……
这何其荒谬!
他的所作所为,不过是为了满足他的一己私欲罢了,便把朝堂上搞得乌烟瘴气!
“呵呵,不过是一个称谓罢了,陛下您何须为此动怒。”
段恒毅嘴角翕动了两下,露出一丝不甚明显的冷笑来,但略微垂下的脸上已经带上了些许的不耐烦和些许的鄙夷。
“言之在理啊,倒是朕久不出宫乍一看到这山峦起伏忍不住心生感慨!”
轩帝口中轻笑了一声,也并未计较段恒毅这话中的无礼,率先向着半山腰的方向走了过去。
“万千山水虽不入陛下的眼中,但却早已在陛下的心中所描绘,看与不看并无二致。”
“呵呵,顾卿这话说的颇有禅意,着实让朕刮目相看呐!”
“陛下您谬赞了,臣不过是心有所想便直言罢了。”
跟在轩帝身后的段恒毅有些强颜欢笑地咧了咧嘴,露出一个显得略有些憨傻的笑来。
那一处掩在林中的孤坟已经近在咫尺,现在的他也生不出旁的心思去旁敲侧击,只觉得似是有一只大手扼住了他的喉咙,让他的呼吸都变得有些艰难。
临立于山腰处,远眺着那一处掩映在葱郁林间的孤坟,轩帝喟然长叹一声。
“与故人相逢于荒山,不可谓不是一种机缘,只让朕恍觉世事无常呐!”
“故人?陛下莫非有旧识隐居在这山上吗?这倒是臣思虑不周了,没有携带些许礼物前来……”
心中咚咚咚狂跳个不停的段恒毅,装傻充愣的话还没说完,便被轩帝打断。
“呵呵,有酒便足矣,朕的这位老友唯嗜此物。”
站在前面的轩帝回头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段恒毅,旋即说完这句话便只身径直朝着那座坟茔走了过去。
而段恒毅被轩帝这一瞥,那狂跳不已的心似是跳动的更加剧烈。
他知道这是他的算计了……
只是戏台子已经搭了起来,这出戏无论如何他也是要唱完的。
脸上的笑意已经彻底维持不住的段恒毅,极力地抑制着有些忍不住有些发抖的声音,让自己说出口的话听上去平静如常。
“如此说来,与臣倒也算得上是同道中人了,只是不知是何许人也?”
这一次,轩帝并未回答段恒毅的话,反而是跟在身后的一位羽林卫飞步上前,把手中拎着的酒坛子递给了轩帝。
仅仅只是迟疑了一瞬,段恒毅便打消了上前的念头。
他已经在心中能确定了那件事必然与轩帝有脱不开的干系,他便做不到在“自己”和父亲的坟茔前与轩帝谈笑风生。
即使这处衣冠冢里面空无一物,可这两处空的坟茔却是葬送了他和婉儿相守的爱情,更葬送了母亲唯一的期盼。
他做不到……
“段卿家……想不到朕今日会在此与你相见,想来怕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的指引……你,可曾怪过朕?”
……
“这酒便是你生前最喜爱的竹叶青,是朕藏了二十年的,本想等……便赐于你的,可谁知……唉!是朕愧对你啊!”
“如今看到你魂归故土,朕这心总算是能放下些许了,否则朕每每梦醒时,便始终无法心安。”
轩帝口中断断续续的低语声还在不断地传来,但段恒毅的心却越跳越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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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零一章 花开两支
当清晨第一缕温热的阳光透过窗棱洒进屋内时,便像是唤醒了这沉寂的夜,也像是唤醒了那些沉浸在梦乡中的人。
窗外欢快的鸟鸣汇成了一曲最为美妙的音符,在开得正艳的花丛中上下翻飞的彩蝶和蜜蜂,便像是最美的舞者。
荷塘中的蛙鸣,早在朝露快要散尽之时便都纷纷沉睡了下去,昨夜闭合的莲花又缓缓地吐露芬芳,或粉或白的莲花袅袅婷婷立于水面之上。
远远地听着、看着,便让人甚为赏心悦目且颇觉心旷神怡。
临立于窗前桌案后的叶婉茹只穿着一身芽黄色的里衣,脸上带着恬淡的笑容,目光却专注地落在纸上的男子面容上。
画中人穿着一身墨染的铠甲,有些凌厉的眉眼间都带着温和的笑意,微微上扬些许的嘴角似是也噙着一抹有些狡黠的笑。
但细看下又会发现那双极为传神的眼中,似是带着缱绻的温柔,好似画中人正在透过这张薄薄的宣纸,在注视着执笔的人一般。
袖口上染上了星星点点的墨迹,便好似冬日里绽放在寒雪中那一点梅,傲然却也孓然地立于枝头上悄然绽放着。
桌案一头天青色的瓶中插着两只尚带着露珠的莲花,幽幽的荷香也似是浸到了画中人身上一般,恍惚间,叶婉茹似是闻到了那画中人身上淡淡的冷幽荷香。
一幅人像画早已在她手中画完,细腻的线条描画出那早已经深刻心底的心上人模样,但她手中的笔却迟迟未落下。
叶婉茹看着画中人良久,最终还是口中轻轻喟叹了一声,旋即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笔。
她本想提笔写几句寄相思的诗,却发现想要寄情的相思诗句,都不能表达出她此刻的心境。
罢了,不提也罢!
他便住在她的心里,想必她的这些相思不必言说,他便也是明了的。
那一处埋葬在深山村落外的孤坟里,埋葬着她深爱的少年……
相距近千里之遥,又要到何处去诉相思?
大约只要心里存了这份念想,便又何处都可诉相思……
只是苦了她的少年,要孤身一人宿在那山野间,听着野兽的咆哮,看着叶长叶落,不知何时才能魂归故里,看庭前花开花谢。
“昨夜入梦的你依旧是这副戎装在身的模样,只不过剑并不在你的手中,便不入画中了……恒毅,你莫要怪我。”
叶婉茹目光温柔且眷恋地看着画中人,口中似是低语呢喃一般,缓缓地向画中人吐露着心声。
站在门外的虹玉抬手拭了拭有些发红的眼角,眼见着叶婉茹缓缓坐进椅子里后,才带着一脸笑意地走了过去。
“小姐,刚才门房小厮送进来了,说是赵大人驾的小姐今儿一早便派人给您送了帖子,还有一封帖子是给郡主殿下的,奴婢已经让碧玺给送了去。”
虹玉脸上挂着笑,似是没有听闻到叶婉茹的那句自言自语般,但当她的目光落在桌案上那副画好的画像上时,眼眶还是蓦地便有些发红。
自从回来以后,小姐似是画小将军的画像,叫从前要更加频繁了,且这些画像中的小将军的手中都没有那柄凌宵剑。
虽然凌宵剑就被保管在那些挂着画像的房间里,可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少了凌宵剑的画像看上去与从前的那些大为不同。
虹玉在心中轻舒了口气,看向叶婉茹的眼中便带上了几分怜惜。
也许,这副模样的小将军才是小姐最为期待的,毕竟没有了战乱,小将军他……才能和小姐长相厮守。
可惜造化弄人……
拾起帕子擦了擦手,叶婉茹才接过虹玉手中的帖子,展开后不过寥寥数语,便让她眉眼间的神色更加地温和了几分。
原是诗妍妹妹邀她和雪莹三日后一同去游湖。
眼下这时节,游湖的确是一个消暑的好去处,倒是她这几日一直忙着事,没有带雪莹好好的出去游玩……
还是诗妍妹妹心思细腻,且看诗妍妹妹行走自由,看来那位探花郎出身的夫家待她也是极为亲厚的。
“好,过会儿待我写了回帖,你再遣怀瑾跑一趟李府给送过去。”
叶婉茹缓缓合上帖子,吩咐了虹玉一声,却并未急着提笔便写回帖,而是目光有些流连地落在桌上的那幅画像上。
夏日里这金陵处处似是下了火一般炙烤着,恒毅……在那,倒是也寻了一处好纳凉的地……
这般苦中作乐地想着这,叶婉茹还是忍不住眼中噙上了一丝水光。
默默退出去的虹玉有些不放心地一步三回头张望着,她总觉得今日晨起小姐便有些不大对头,许是这几日糟心事太多了。
如此看来,赵家小姐这帖子递的倒也是极好,否则日日宅在府中,还不定闷出什么病来。
虹玉缴了缴手中的帕子,最后又飞快地透过窗子看了一眼坐在桌案后的叶婉茹,便快步地朝着院外的方向走了过去。
这会儿孔府上的孔采薇却是一夜也未好眠,这会儿正睁着有些发红的眼,一脸温柔笑意地坐在榻上绣着昨夜未绣完的绣品。
只是她脸上略显的笑意中,又似是多了些许的苦涩。
在她手边的针线匣子旁,正放着昨夜收到的那封信笺。
孔采薇绣上几针,便有些心不在焉地瞥一眼那封安然地躺在榻上的信笺,目光中便也透上了几分期许。
且看着看着,便忍不住眼中带上了点点泪花。
清临表哥不过邀她两日后相见,并未言说其他,可就是这样短短的几句话,便让她心神不宁……
放下手中的绣花挣子,孔采薇双手拢在膝上,便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这份忐忑不安和惊喜交加的心情让她十分的难受,且她也越发地觉得自己实在是太没出息了。
可是谁让她早就情根深种了呢!
就她眼下这副模样,见了面清临表哥不定会怎么揶揄呢!
喜悦、担忧、甜蜜,苦楚的滋味齐齐在她心头翻滚着。
默默地哭了一会儿后,孔采薇拿起帕子擦了擦脸,便又重新拾起绣花挣子细致地绣了起来。
她什么都做不好,现下唯有这绣品还算拿得出手,莫不能再丢脸了。
若是,若是她有叶姐姐那般从容自信便好了……
她这般诺诺的样子,难怪清临表哥不喜,就连她自己看了都会忍不住心生怯懦。...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蓝色中文网”,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