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2章 两两相望（三）
傅天泽脸色总算缓和了一些，又听见凌越问他：“傅少，有一个问题我一直不太清楚，小许把他们引到这里，是想做什么？是骗了许若凡说墓葬群在这里吗？许若凡怎么会相信？”
傅天泽的心情沉下去。
他当然知道，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边郎国”墓葬群。
一切都不顾是在故弄玄虚。
可这样的话，傅天泽不会告诉凌越。
这个最深的秘密，只有在彻底击垮许若凡与“六蠹门”之后，才能够公布于世。
这件事，他甚至没有告诉顾筠之……
顾筠之……
傅天泽抚了抚额头。
这一次，他确确实实是坑了顾筠之了。
让他在之后完成这件事情，那是在他心口上挖刀。
可是没有办法了，这样重要的事情，只能托付给顾筠之。
“傅少？傅少？”
凌越在一旁，见傅天泽出神太久，赶紧叫了他几声。
傅天泽转头看他，问：“还有什么事？”
凌越道：“你发呆跟久了，要不然还是先睡一觉吧？那边一有动静我就叫你。”
傅天泽没有说话，摆摆手：“我知道了，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
凌越不再多言，由于再三还是先离开了房间，留傅天泽一个人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傅天泽沉浸在月色与思考中，心内的情绪久久激荡，无法平息。
他能预感到许清如想做什么……
长久的思索之后，他拨通了程浩的手机：“有一件事，你帮我安排一下。”
……
*
许清如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这一夜睡得并不安稳，乱七八糟的梦境让她心神不宁。
她看了一眼钟表，将近早上七点半。
她简单收拾一番，出门，迎面便撞上了守在外面的几个人。
那是许若凡的人。
她冷笑：“怎么？都到现在了，你们老大还会怕我跑了不成？”
那几人可不敢跟许清如进行什么交流，乖乖让出一条道，看着许清如走过去，下了楼。
许清如没有走远，只是到楼下的早餐铺吃了碗小锅米线。
她放了许多辣椒，整碗米线都是红彤彤的，吃了几口就咳得肺腑发热。
坐在对面的老大爷见了，皱眉道：“小姑娘，吃不了辣就不要放那么多嘛~遭罪哟。”
许清如抽出纸巾擦了擦嘴，笑道：“没关系，最后一次吃了。”
她已经很久没有吃辣椒了，自从受了傅天泽的管制，真是这也不能吃那也不能吃……
哎，怎么又想起他了……
许清如抬手，抹去脸颊上的泪水。
也不知是辣得流泪了，还是想到某个人，又情不自禁地落下泪来。
她现在真是太容易感伤了，活生生变成了一个爱哭鬼，傅天泽一定笑死了。
许清如一边乱七八糟的想着，一边吃着那碗红彤彤的米线，目光不经意扫过四周，便能看到许若凡的人，正在不远不近地盯着她。
真是多此一举。
一碗米线吃了将近半个小时，终于见底。许清如双唇辣得红肿，胃里也在灼烧。
她起身，买了一杯豆浆，降降火。
第1273章 霖山之战（一）
许若凡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旁，笑道：“你这是何必？准备再上演一次胃疼找医生？然后再找个机会逃跑？”
许若凡这是说起了上次曲靖绑架她与顾筠之的事情。
许清如心中忽而感慨，这真是，在哪里开始，便在哪里结束。
她朝许若凡咧开嘴角笑笑：“你想多了，我这次就算是疼死，也会带着你找到墓葬群，行了吧？”
许若凡点头：“嗯，这样最好。我不得不提醒你，还有不到八个小时的时间了。”
许清如的眼眸颤了颤。
她当然清楚还剩多少时间。
“你该不会准备在最后一刻再带我去吧？我可不吃这一套，我是要对那些东西进行鉴定的，不然，你用赝品糊弄我怎么办？这几年，你做出的赝品可不少。”
许若凡罗里吧嗦说了许多，许清如听得头疼。
她喝完了豆浆，把杯子扔进一旁的垃圾箱里，皱眉：“一个小时后出发，行了吧？”
许若凡很满意，皮笑肉不笑的，又问道：“去哪里？”
“去哪里？不是霖山就是虞山，你不是早就派人过去盯着了？怎么样？挖出什么了吗？”
许若凡听得出，许清如在嘲讽她。不过事已至此，她倒是不在意这些，抬手捋了捋头发说道：“没挖到什么。所以我现在倒想看看，你要从哪里凭空找出一个墓葬群。”
许清如不想搭理她，抬步向宾馆走去，身后传来许若凡的声音：“你大概还不知道，傅天泽也来了曲靖，你猜他现在是什么心情呢？眼睁睁看你心甘情愿地留在我这里，什么都做不了，他大概不会太开心吧？”
许清如僵住了脚步。
傅天泽来了？
她无奈地笑笑。
是了，就算许若凡避过他的眼目，他也迟早会猜到，她最终回来到曲靖。
他一向都很聪明不是么……
许清如没说什么，抬起步伐继续向前走去。
只能继续走，不能停下来了。
无法停下来了。
一个小时后，许清如被许若凡一行人带着，出发前往霖山。
许若凡在听到最终的地点之后，便陷入了沉默，坐在副驾驶座上，望着车窗外的风景，不知在想什么。
许清如无聊得紧，就想恶心一下许若凡，于是思绪转了一圈，似笑非开口道：“怎么？现在是不是开心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
许若凡被许清如突如其来的“问候”惊醒，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目光转向后视镜，淡淡看了一眼后座的许清如。
许清如又继续说道：“是不是在想，拿到这批宝物，尤其是那件金缕玉柙后，要去哪里重新开始‘六蠹门’的营生？”
“我觉得吧，‘六蠹门’这个名字不太好记，字也太难写了，而且这都是前人留下来的东西，怎么能体现出你的贡献？要不改一个名字，叫‘若凡门’好了。”
许清如很少这么多话，尤其在许若凡面前。
许若凡听她说了这么多，忽而笑了：“以前你在我面前半句话都说不出，现在倒是可以滔滔不绝说这么多废话，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第1274章 霖山之战（二）
许清如接话道：“你也说了，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现在都已经别了三年了，当然不同了。”
许若凡问：“你这是觉得自己要死了，趁死之前多说一点遗言？不过可惜了，我是不会帮你记录和转达这些遗言的。”
许清如咬咬牙，眼眸沉下去，忽而问许若凡：“你什么时候开始知道我不是许诲平的女儿的？”
许若凡的身子似乎僵了僵。
片刻之后，许若凡轻启朱唇，淡淡说起一些话来：“对你来说，许诲平从来不是一个好父亲，但你以为，他对我来说就是一个好父亲了吗？”
“他给我优渥的生活，我住在最好的房子里，去最好的学校读书，享受最好的保姆照顾。可唯独没有父爱。他每天沉浸在他的工作里，对我的关心很少。”
“我记得有一次家长会，老师亲自找他，让他一定要抽空去一次，他终于肯去了，结果呢，他竟然连我哪个班级都不知道，呵呵。”
“那个时候，我以为他对我冷漠，是因为他不爱我的母亲，直到你出现后我终于知道了，他不是不爱我的母亲，而是恨恶我和我的母亲，因为我们和他立场不同。”
“可他有什么办法？我太过于优秀，一直以来都是南派的希望。那个时候我以为他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所以天真地去问他，能不能把‘边郎国’墓葬群的研究资料给我，我一定会带着南派走向辉煌。”
“你猜他怎么说？他说，他什么都不会留给我，呵呵。可他却把所有东西都留给了你。不过那又怎么样？他给你不是因为他爱你，他当你是女儿，他只不过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工具来对付我，你就是他一个工具而已。”
许若凡这番话，许清如以前大概是听过的，只是许清如没有想到，许若凡对这件事，耿耿于怀到如今。
许清如的眸光沉下来，问她：“他的死跟你有没有关系？”
许若凡忽而不说话了。
许清如又说道：“他不是因为心脏病发，意外去世的，对吗？”
在长久的沉默中，许若凡发出一声冷笑：“他确实是心脏病发，但不是意外。”
“……”
许清如什么都明白了，她不可置信地说：“许若凡，你到底是怎样的人，连你自己的亲生父亲都能下手？”
许若凡转过头，锐利寒凉的目光扫向许清如：“那么他呢？他对自己的妻子，自己的女儿何尝不是毫不心软？对你这个无辜的外人，他有没有手下留情过？他还不是毫不犹豫地让你成为他的棋子？”
原来许若凡也猜到了许诲平的计划。
许若凡说完这一番话，嘲笑起来：“只不过我还真的没他那么狠，我可以告诉你，他的死不是意外，但和我无关，他是自杀的。至于为什么自杀，你应该很清楚。”
许清如身体发僵。
许诲平竟然是自杀的……
她当然知道许诲平为什么自杀，他不死，怎么能让几方势力为了墓葬群的线索相继出现，又怎么能引她入局？
第1275章 霖山之战（三）
许清如直视许若凡的目光，问她：“你还没告诉我，你什么时候知道我不是他女儿的？”
许若凡勾起嘴角笑：“这还不简单，从我知道他把所有材料都留给你的时候，我就开始查你了，要查你是不是真的是许诲平的女儿，再简单不过了。”
“你以为我和你一样蠢？从来不怀疑自己的身世？”
许若凡的话戳到了许清如的伤心之处。
是啊，她太蠢了，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的身世。
有谁愿意，一开始就去怀疑，自己是不是父母的亲生女儿？自己是不是捡来的……
她也渴望亲情与家庭啊……
许清如没再说话，靠在车辆座椅上，随着车辆一路颠簸向前。
许若凡既然一早就知道她的身世有问题，那么后来的许多事情，可能都在许若凡的计划里。
她真是不简单啊……
从来都不简单。
车辆很快到达了霖山，许清如走下车，看着熟悉的山体树林，恍惚想起上一次来到这里，是与顾筠之一起，那一次，顾筠之为了救她，身受重伤。
以后都不会有人再因为这些事情受伤。
许清如眼底露出坚定而决然的目光。
许若凡带了七八个人，每个人都背着挖掘古墓需要的工具，什么洛阳铲，手铲，探针，防毒面具，手电，指北针，测绘仪器……
传统的现代的，什么都有。
许清如只是笑了笑，没说什么。
难道他们以为他们真的是要去挖墓的？
哦，那真不好意思了，确实是许清如给他们造成了这样的错觉。
许清如身上什么都没带，抬起脚便要往山上钻，许若凡拦下她，皱眉：“你现在最好想清楚了，五个小时后，如果青木家族收不到我的消息，他们就会对南北下手了。”
许清如笑，答非所问：“真是辛苦他们了，他们现在应该在美国吧？这大半夜的，还要守着结果，真不容易。”
许清如冷嘲热讽的，绕过许若凡，径直向山林深处走去。
一个手下凑过来问许若凡：“老大，我们就这样跟过去吗？会不会有诈？”
许若凡笑：“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说完便跟了上去。
她那些下属，赶紧也跟上了脚步。
霖山并没有大的变化，还是和以往一样，僻静荒凉，路途泥泞不好走。
许清如走得慢，那些人跟在后面，也慢悠悠地走着，走了十来分钟，迎面来了几个人，向着许若凡走去。
不用问，这些都是许若凡的人。
他们也不介意许清如在场，直接向许若凡汇报道：“老大，没有异常。”
许若凡了然，点头，摆手让他们先离开，而后朝许清如冷笑道：“你故意的？”
许清如点头：“当然，既然你想来这里，我自然要为你扫清障碍。”
许清如的意思，便是她很清楚，迟早有一天她要带许若凡来这里，所以之前傅家的人，都让她支走了。
许若凡的目光变得深邃，她盯着许清如看了片刻，冷声开口道：“你这么坦白，我已经能够确定，这是一个陷阱了。”
第1276章 霖山之战（四）
许清如又点头：“这确实是一个陷阱，你要不要走进这个陷阱，随你选择。我只有一句话，‘边郎国’墓葬群就在这里，墓葬群的东西也在这里。”
除此之外，别无他话。
许若凡嘴角逐渐浮起笑意，她微眯起眼睛，望着许清如道：“好，你赌得起，我也赌得起。”
说完，她挥手叫上身后的人：“继续向前。”
她就不信了，许清如敢拿南北派的未来开玩笑。
重新来到霖山山中的洞穴，许清如诸多感慨。
上次在这里，差点被胡寂生弄死。
洞穴里的那批赝品早已被南北派和文物部分搬走，空荡荡的，只剩下一个洞穴，阴暗潮湿。
许若凡的人带来了小型发电机，架了几架大灯，照亮整个洞穴。
每一处石壁，都能看得分明。
许清如目光扫视一圈，走到左侧的墙面上，在距离地面一米多高指出，拨开石壁上的苔藓，细细查找过去，最终在一处扣下了一块石块，一个方形小孔出现在石壁上。
许若凡皱眉：“这个机关，和高黎贡山的密洞一样？”
许清如没说话，移开一点，灯光照耀在那个方孔上，所有人都伸长脖子，往前走了几步，好奇而疑惑。
“你是怎么发现这个机关的？”许若凡问许清如。
许清如道：“在高黎贡山看到那个机关后我就明白了，所有的线索都形成一个闭环，回到最初的地方。”
“那个机关，是傅怀音的手笔。”许若凡又说。
许清如点头：“是参照这个机关做的，不然你以为她是怎么凭空设计出一个机关的？”
许若凡了然，轻呵一声，走过去，指尖抚在那个方孔上，眼睛似乎散发出渴望的光芒。
“这个机关，如何打开？”她轻声问。
许清如咬咬牙，从衣袋里取出一枚方形印章，放在手心，摊开给许若凡看。
许若凡惊讶：“印章？许诲平留给你的？”
“是，他早就找到了，只是出于你们的监视之下，他不能轻举妄动。”许清如一本正经地说。
许若凡并不知道，这枚印章就是她从姚朝云那里得到的那枚蛇形金印。
她挑眉：“许诲平留给你的东西真多，就差直接告诉你，墓葬群就在这里。”
许清如笑：“他和傅顾两家的父辈，不是已经用行动告诉你们，墓葬群就在这里吗？否则，你觉得他们为什么死都要死在这里？只是你们不相信而已。”
许若凡不语，后退几步，冷着脸看许清如：“你开机关，我们在外面等着。”
说完，又带着她那些手下，走到洞穴口，就在那里看着许清如行动。
许清如早知许若凡不会亲自来开这道机关，便自己将印章送入方孔。
沉闷的声响过后，洞穴中尘土渐起，灰蒙蒙地充斥着整个空间，而一左侧石壁有一处缓缓升起，另一个空间出现在石壁之后。
灯光透过尘土的喧嚣，照亮了这片突然出现的空间，里面的内容还看不真切，却足以让那些人看直了眼睛。
第1277章 化为灰烬（一）
“妙啊！原来别有洞天！”人群中有人叫喊道，跃跃欲试，恨不得赶紧钻进去一看究竟。
许若凡的神色很复杂。
仿佛有什么东西终于得手了，多年夙愿终得实现。
得偿所愿。
可那一瞬间，又觉得内心有一处空洞起来。
这就要结束了吗？
她有些恍惚。
“老大老大！我们要进去了吗！”
一旁又有人情不自禁叫起来。
这真是，迫不及待了。
许若凡回神，摇头：“不急，让她先去。”
说完，让人丢了个手电筒给许清如，喊道：“你先进去。”
许清如知道许若凡的顾虑，只是冷漠地笑了笑，捡起手电，向石壁后方的空间走去。
走了几步，又回身对许若凡说道：“让你那些手下收起工具吧，这里我早就来过了，根本不需要你们再挖盗洞什么的。”
她再一次嘲讽许若凡一行人，那些人自然不服气，骂骂咧咧了几句，眼看着许清如进了后壁后方的洞穴，手电筒的光芒找出她周身的环境，明明暗暗的，能够看见她脚下躺着一些物件。
许若凡的目光变得幽暗下来。
她抬起步伐，准备跟着进去。
“老大！”有人拉住了她。
许若凡拿开那人的手，说道：“没关系，已经到这份上了，见机行事。”
说完，看向后方的几个人，说道：“你们先进去，把等架起来。”
几人面面相觑，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上前去，抬着灯往许清如的方向走去。
待灯光照亮整个洞穴，众人终于看清里面的情形。
两尊高大的蛇形石柱立在洞口两侧，地面上还算整齐得堆放了一些瓶瓶罐罐，再往深处，便是一个石制的大平面，平面上堆砌大大小小的片状物。
很简单的布局味道却不怎么好闻，很潮很闷，却不是腐朽的味道。
许若凡的人连防毒面具都懒得带了，皱着眉头看着这个洞穴。
有人不禁生疑：“不是吧，传说中的古墓就长这个样子？怎么和以前的不同？”
许若凡盯着许清如，目光冷清。
许清如笑：“‘边郎国’墓葬群，是一个墓葬群，不是只有这一处，以这一处为核心，周围还有其他墓穴，只不过需要动土挖掘，一挖起来，动静可不小。”
许清如的意思便是，动静太大，所以她没有挖掘。
许若凡问：“这里就是‘边郎国’国王的墓穴？石台上有他的尸身？”
许清如摇头：“没有，只有金缕玉柙，没有尸身。”
“……”
许若凡无语。
“地上这些瓶瓶罐罐，早被转移到文笔峰去了，我又将它们转了回来。”
许清如不咸不淡地说道。
许若凡没有任何想翻动这些东西的意思，她手下的人也不敢轻举妄动。
“尸身不在这里，你怎么敢说，这里就是墓葬群所在地？”许若凡厉声说道，“许清如，我已经警告过你了，你这是在拿整个南北派开玩笑。”
许清如挑眉：“尸身不在这个墓穴，怎么就不能是墓葬群了？”
第1278章 化为灰烬（二）
“或许我们挖开整座霖山，就能找到了。你要找的是尸身吗？你要找的是这些宝贝，不是么？你可以仔细看一看，这些东西是真的还是假的。”许清如继续说道。
许若凡听完，带上手套，低下头去，拿起一个青铜罐，拿过手电筒，细细照了起来。
她自信自己的鉴古能力，一番查看后，便知道无论从样式还是结晶斑上看，这都是汉代以前的青铜器，青铜罐上纹着狩猎场景，一看便知道是西南边疆地区的生活场景。
许若凡放下手里的青铜罐，又随手拿起几个青铜器看看，其中不乏贮贝器。
青铜贮贝器是西南青铜器的代表物件，与古滇国的青铜器样式相似，又不尽相同，制作工艺更将精细，贮贝器盖上的雕像，有人物也有动物。
石寨山古墓群的贮贝器以水牛与蛇为主，这里的贮贝器却以牦牛为主。人物的服饰也有所差别，似乎那时“边郎国”的气候更为寒冷，人物雕像所穿服饰略显厚重。
许若凡看了好些器物后，心中有些怪异的感觉。
她既无法肯定这些东西就是“边郎国”的东西，又无法否认，它们与古滇国应同属同一时期，但又有自己不同的特点。
她看向许清如：“如果这些东西都是你造出来的赝品，那我真是要佩服你了。”
许清如笑道：“连你都鉴定不出来的赝品，看来已经超越‘六蠹门’的水平了，以后还需要‘六蠹门’做什么？”
许清如今天的话充满了嘲讽，可许若凡很清楚，她说的没错。
这世上根本不会有这种水平，短期内造出这么多连她都无法鉴定出来的赝品。
许若凡闪了闪眼眸，向那一些堆砌的金缕玉柙走去。
每走一步，她都觉得脑中有些恍惚。
这就是她一直以来想找的东西吗……
它如今就这样静静躺在那里，任她采撷。
许若凡擦过许清如的身旁，忽而回过头看她，心中升腾起一种虚无缥缈的痛快之感。
到最后，赢的人是她。
许清如，你还是输了。
许若凡向前走去，行至平台前，伸手去捡那上面的玉片。
可她怎么会知道，这一触碰，带来的后果是什么。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
就那么短短的几秒，石门轰然落下，洞穴中喊叫一片。
“怎么回事！”
“我们中计了！”
“老大，许清如使诈！”
……
嘈嘈杂杂的声音响了许久，许若凡镇定自若，依旧站在那里，手里拿着那一片玉片，朝许清如似笑非笑地看。
等到那些人表达完了慌乱，场面逐渐安静下来，只余下耀眼的灯光照耀在这个空间之时，许若凡终于开了口。
“你想同归于尽？”
许清如点头：“是。”
“你别忘了，南北派的命运还捏在青木家族手里，你要赔上整个南北派？”许若凡再一次警告许清如。
许清如笑：“我不在乎，许若凡，我只想让你死。”
她说着这一句话，目光如冰，神色冷漠。
第1279章 化为灰烬（三）
这大概是许清如一生说出的最为残忍的话。
也是她这一生说过的最大谎言。
她不会亲自动手让任何人死，她怎么可能去掌控别人的生死？
许若凡还未来得及说什么话，周围一阵乱糟糟的响动，似有流水淌过，浓重的汽油味窜入鼻中。
“你想烧了这里？你疯了，竟然要烧了这些宝贝？”
许若凡捂着鼻子问道。
其他人慌乱起来。
许清如从衣袋里取出打火机，拿在手里，像鬼魅一样朝许若凡笑：“我就算烧了它们，也不会让它们落入你手中。”
许若凡此刻已经站起身来，向石门方向退去，她的手下也聚拢在一起，跟着她撤去。
“许清如，你竟然为私人恩怨，宁愿烧掉这些珍贵的文物！”许若凡的声音透着沙哑。
她的神色已经慌乱起来，她从来不知道，那个曾经胆小自卑的许清如，如今孤注一掷，举着火焰，要将所有一切烧为灰烬。
许清如拨动打火机的开关，摇曳的火焰照亮她的眼眸。
她目光如炬，一字一句告诉许若凡：“你我之间不是私人恩怨，我就算烧了这些东西，也绝不会让它们落入你和‘六蠹门’手里。”
话音刚落，许清如手指轻弹，那个带着火焰的打火机，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度，渺小的火焰却胜过所有灯光，映照出许清如眼中的决然，许若凡眼眸中的不可置信，而后，带着烧尽一切的决绝，尘埃落定。
在火光燃烧起来的那一瞬间，石门却再一次打开，许若凡带着她的人慌乱窜出。
许若凡早有防备，她留了人在外，再一次启动机关，打开了石门。
许清如站在火光中，一阵光，一阵暗，掩盖她的身形，也盖住了她所有的情绪。
她周身的东西，在火中燃烧起来，很快便会毁得彻彻底底。
许若凡愤怒到极致的声音穿过一层层火光传过来：“许清如，那就让南北派给你陪葬吧！”
许若凡一群人争先恐后地远离火场，久久惊魂未定。
“这个该死的许清如！”
他们又骂起来。
许若凡咬牙切齿，视线里却闪进了一个人影。
呵，傅天泽。
“清如呢？”
傅天泽一身露水，发丝微微凌乱，衣衫也不太整齐。
许若凡冷笑，傅天泽见过她许多诡异的笑，却从未见过她这样渗人的笑容。
“你没看到那些火吗？她就在火里啊。”
许若凡笑得弯起了眼眉。
话音刚落下来，许若凡尚未看清傅天泽的表情，尚未来得及在他失去挚爱后深挖他的伤口，狠狠在他伤口上撒盐，眼前便没了傅天泽身影。
在许若凡的一生中，见过生与死，见过背叛与忠诚，也曾听说过，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可直到如今，她才真正目睹了，什么是生死相许。
傅天泽就那样毫不犹豫地闯进了火海中。
那片燃烧的火，很快盖住了他伟岸的背影。
许若凡在震惊中竟然升起了一种莫名的悲哀。
第1280章 化为灰烬（四）
许若凡想起，这一生，也曾有人愿意为她死。
却不曾有人，陪着她生。
许若凡转过身去，背对着那片明晃的火光，一步步离去。
光与火在她身后逐渐远去，前方的路，她只有一个念头。
南北派，完了。
然而，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是顾筠之。
*
许清如被烟熏得睁不开了，她闭上眼睛，泪水随之落下来。
周围太热了，她所在的地方没有汽油，可她知道，那些火很快就会逼近她，灼烧她。
也不是第一次火烧了，很疼，可最终都会过去的……
在那之前，她或许便会被浓烈的黑烟层层抱过，窒息而亡。
她能听到火在她周围滋滋燃烧的声音，也能感受到或的温度与热度。
烧吧，烧吧，一切都该结束了。
南北派的命运，只有她的死，才能够彻底挽回。
她在炙热中，呼吸逐渐困难，脑海中混混沌沌的，想起的是那一年，下了一场大雨，她看到雨中卓然而立的傅天泽，她走过去，递过一把伞，伞柄上挂着一枚青铜吊坠。
或许真的是意识不清醒了，不知为何，在这种时刻，她竟然能够感受到他胸膛里的温度。
她在最后的意识中，轻声自语：“天泽，我还是觉得有些遗憾……就是没能和你生一个孩子……”
那一场火烧了整整两个小时，直到消防员将或扑灭。
一切都成了灰烬。
顾筠之到达时，看到的只有满目狼藉。
那时天色已黑，消防员和警方架起的灯照着这一处洞穴，映入眼中的，只有黑黢黢的残渣。
他浑身仿佛被抽走了魂魄，直愣愣地站在那里。
凌越鬼哭狼嚎的声音传入顾筠之耳中，许久后他才有了些意识，循声望去，看到凌越和程浩半跪在不远处。
他失魂落魄地走过去，直盯着凌越和程浩，声音卡在喉咙里，无法出来。
半晌，他的声音终于得以发出来：“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程浩低头不语，凌越仰起头，哭着道：“你怎么才来啊！你怎么现在才来啊！都成木炭了！”
顾筠之愣愣地听着，转而看向程浩，问他：“什么木炭？”
程浩叹息：“许若凡挟持夫人找墓葬群，夫人设置了机关，烧……烧了，傅总也……烧了……”
这语无伦次的，顾筠之耳中嗡嗡作响，扯开笑容：“你们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一位警员认出了顾筠之，走过去，将一个小小的塑料袋递给顾筠之：“我们在里面找到了两具焦尸，现场还有这两枚戒指，被烧过了，有些熏黑，不过过后应该能清洗干净。顾先生，您和他们比较熟悉，您看看，是不是他们的东西。”
顾筠之的手凉得发僵。
他试了好几次，才最终抬起手，接过那个塑料袋。
【天泽】
【清如】
戒指内圈的字迹在黑色的灰中竟然更加显明了，生生地刺进了顾筠之的眼中。
刺入肺腑。
顾筠之只觉得眼前一片明晃晃的白，而后失去了意识。
“顾先生！”
“顾少！”
……
大结局（一） 雨后初晴
一个月后，曲靖。
秋雨过后的街道被润湿，承载些许落叶，在雨后阳光的照耀下越显得明亮。
街角人烟逐渐多起来，一些店铺重新搬出了长桌，摆上物件。
古老的砖墙上偷偷伸出不少枝叶，红色的三角梅盛放在绿叶之上，沾着雨水，风一吹，便滴落下来，在地上石板上发出轻微响声。
“哒哒”的皮鞋声回响在寂静的街巷里，宽长的风衣裹着秋风，藏不住这一身如玉之形。
顾筠之缓缓沿着墙走着，三角梅上的雨水是不是落在他的发上，风衣上，他不甚在意。
天上阳光逐渐强烈起来，他抬起头，透过一重重阳光，看到对面一家店铺，门口摆满陶制容器。
他眼眸微疼。
走过去，拿起其中一个陶碗，碗上刻画着鱼形图案。
阳光在他身侧照耀，他抬眸看过去，在光芒中看到许清如微微倾身，而后看向他，带着微窘的笑意问：“你也喜欢这个碗？”
“不，我不喜欢，给你了。”
顾筠之将碗递过去。
“哎？这位帅哥，买碗？”
老板粗犷的声音传过来，顾筠之回神。
他端着碗的手直直地僵在半空中。
哪里有什么许清如。
“啪——”
一滴泪水落在晚上，砸出一朵水花。
雨水一般。
顾筠之轻笑：“嗯，买。”
他取出手机，扫了摊上的支付码，把钱付了，拿着那个碗，失神离开。
“少爷！少爷！”身后传来急切的叫喊声，顾筠之停住脚步，愣愣地回过身去。
“总算找到您了！”
顾准小跑过来，跑到顾筠之跟前，气也不敢喘，赶紧说道：“警方那边来消息了，许若凡已经落网了。”
顾筠之的眼眸微动。
“我知道了。”
说完，转身继续走。
顾准赶紧跟上。
“少爷，您要马上回去见许若凡吗？”
“不用，等判决下来。”
“哦……还有一件事……傅老先生离开昆城了，应该是去大理和姚先生一起隐居起来了。他说以后清明的时候，有空的话劳烦您去看一看……看一看傅先生和许小姐。”
“……我知道了。”
“还有齐老说，有事找您商量，是和南派掌门人有关的事。”
“好。”
……
*
顾筠之是在昆城监狱见到许若凡的。
那时她的判决书已经下来，死刑。
许若凡没有继续上诉，也没有拒绝见顾筠之。
不过几个月不见，许若凡似乎消瘦了不少，人却显得轻松了很多。
她看到顾筠之，笑了笑，不知道是什么情绪。
顾筠之也笑，嘲笑。
“怎么样？这里是你爸爸最后过世的地方，亲切吗？”顾筠之问她。
许若凡微微垂眸：“能和他在同一个地方死去，也很荣幸。怎么说，他都是你们南北派的英雄，我却是南北派眼中的毒瘤。”
这话不知道是真诚的还是讽刺的，顾筠之从来都看不清许若凡心里在想什么。
顾筠之不说话，许若凡便继续说道：“真没想到，你竟然会来看我。”
“当然，我还要看着你被执行死刑。”顾筠之冷漠地说。
大结局（二） 雨后初晴
“呵，为了她？”许若凡冷笑。
“是，为了她，为了他们。”
顾筠之清冷的声音传入许若凡耳中，她只是浅浅地笑笑，片刻后说道：“没想你竟然能够通过汪芷枫找到周宣，让他告发我。洛羽宁这个人，平时利欲熏心，没想到最后还能站出来指证我，真是墙倒众人推。”
顾筠之轻哼一声道：“三年来我一直让人盯着汪芷枫，她和陈笙的关系，我早就知道了。洛羽宁解散了你们的高层，他们早就各自奔命去了。许若凡，‘六蠹门’完了。”
陈笙……
许若凡的眼眸中闪过片刻的失落。
其实“六蠹门”的死后跟她有什么关系。
很快她恢复如常，说道：“顾筠之，我觉得我比你幸运，我比你更早见到傅天泽和许清如。”
“见到他们？许若凡，你就算死了，也到不了他们去的地方。如果真的有天堂与地狱，他们去的是天堂，你去的是地狱。”
“是吗？那真是很遗憾呢。不过，我一个人，能让许清如和傅天泽陪葬，能让那些珍贵文物陪葬，也算值得了。”
许若凡掀开嘴角，淡淡说道，眼眸中却有无尽的情绪，也许带着一些不甘。
顾筠之凝起眸子，朝许若凡笑道：“珍贵的文物？许若凡，我今天给你带了一份礼物，等会狱警拿给你，就算是，我给你的临终关怀吧。”
临终关怀？
许若凡失笑，现在的顾筠之，嘴皮越来越厉害了。
“不管你怎么想，至少在一件事上，我确实真正佩服许清如，她竟然用自己的死成全了南北派，可过去，你们南北派是怎么对她的？你们北派的长老，现在不觉得害臊吗？”
许若凡的话，让顾筠之眼眶发红，他盯着许若凡，最后留下一句让许若凡久久无法平静的话。
“她所做的，为的不是南北派，不是为了得到赞扬或是肯定，她不过是想无愧于心，对得起自己的信念而已。她也好，许诲平也好，陈笙也好，他们都只想无愧于心。”
那是许若凡死前见过的最后一个朋友，也是唯一一个。
许家的人早已把她踢出族谱，她死后会在那里，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了。
狱警很快拿来了顾筠之给她的东西，是那一块玉片。
许若凡很快便发现，那是与许清如当初给她看得玉片相同的物件。
当初，许清如便是用这两片玉片告诉她，“边郎国”墓葬群就在曲靖。
难道那件金缕玉柙没被烧毁？
许若凡觉得不可思议。
与玉片一起的，是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张，许若凡展开了，上面的字映入眼中。
【叩锈法，对玉器进行染色做旧，自宋始。将琢好的仿古玉器拌以铁屑，浇以热醋，埋入地下，数月后取出，玉器表面被铁锈染成深红色。但此法有弊端，铁锈是分部不匀，仿古玉器生嫩，无老成感。改进方法：做仿古玉器之时，以晚清玉石混入原料，烧制时即注入铁锈及其他矿物质，成型后埋入富含矿物的底下，即成。此法耗时较长，耗材较贵，且需要极高的造玉技巧。】
大结局（三） 雨后初晴
“……”
许若凡盯着纸上的那几行字，恨不得再扣出一些什么别的说法，恨不得把写字的人也扣出来。
这个字迹，她很熟悉，她在调查许清如的时候，把她的放放面面都调查清楚了，包括她的字迹。
呵，许清如。
许清如！
那些东西，都是假的？！
许若凡无法相信，许清如真的造出了一个假的墓葬群，还一把火把自己烧死在了里面。
怎么可能？
她怎么会有这样的能力和魄力！
许清如……
最终输的人是她。
不是许清如。
呵呵，她输了，输的一败涂地。
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根本不是“边郎国”的墓葬群！
“哈哈哈哈！”
监狱房间里响起了许若凡凄厉的笑声，如鬼魅一般，似乎要将整个监狱的砖瓦都掀了起来。
那笑声过去凄惨与诡异，狱警们不得不前去查看究竟。
那笑声，清清楚楚昭告着，许若凡的不甘不愿。
可即便再不甘愿，她都不可能再重来了。
输了，就是输了。
*
顾筠之从探视许若凡后，径直去了傅家老宅。傅劲松已经将天寰集团彻底交给傅彦和沈月白，沈月白受宠若惊，但响起许清如对他的期许，终而明白，这是给南派掌门人，不是给他沈月白的，于是便郑重地接手了。
至于傅家其他产业，依旧挂在傅劲松名下，只是交给了顾筠之打理，这傅家老宅，如今成了顾筠之在昆城的另一个家。
顾筠之一路冷着脸走回书房，靠在椅子上，心中翻滚的情绪久久无法平息。
许若凡看到那块玉片，看到纸条上所写的造赝方法，一定就会明白，所谓的“边郎国”墓葬群，不过就是许清如骗她的一个骗局。
而她真的被许清如骗了。
她怕是会崩溃的吧。
呵呵。
即便是死，顾筠之也不想看许若凡痛快地死去。她带给许清如，带给傅天泽，带给他的痛苦太多了，顾筠之想，即便将她五马分尸，凌迟处死，都不为过。
就这么让她死去，怎么甘心！
顾筠之想起傅天泽与许清如，眼眶微湿。
他伸手，打开电脑，打开一个加密文件夹。
那里面静静躺着一个视频文件，那是他的备份。
原件是许清如留下的硬盘，他做了许许多多的备份，存在许许多多的地方，没有人能够彻底消除。
他想点击播放按钮，可指节似乎僵住了，久久无法按下去。
天边有一道阳光照耀过来，透过窗户，照在顾筠之脸颊一侧。
很温暖啊。
顾筠之笑笑，最终还是按了下去。
视频里是许清如的影响。
是她自录的视频。
【大家好，很抱歉，以这种方式与你们相见。我心有愧疚，只敢用这种方式，留给你们一些讯息。】
【或许你们看到的时候，我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但我的良心让我很不安，所以我打算把我知道的一些事情录下来。】
【你们都知道我曾经是南北派的最高领导者，但我实际的身份，是青木家族派来的下属，简单地说就是卧底，难听的说，就是奸细。】
大结局（四） 雨后初晴
【这些年我在南北派获取了不少信息，帮助青木家族拿到有关“边郎国”墓葬群的消息，最后我们终于找到了这个墓葬群。】
【青木家族与“六蠹门”相互合作，准备整垮南北派，所以他们出了一个主意。青木家族故意向南北派示好，归还一些文物，有的真有的假。之后，删除所有的文物的记录，再对外宣称南北派用赝品换了真品。】
【南北派一定说不清楚的，这个时候，我就会出来作证，证明确实是南北派作假，私藏文物。】
【这个计划进行得很顺利，但我这么多年来，一直处在重重压力之下，我真的受不了良心的折磨。我不能站出来指证青木家族和“六蠹门”，因为那样，我的家人就会受到牵连。】
【所以，我已经做了决定，我要把墓葬群那些东西都烧了，我就和那些东西一起烧为灰烬。希望这样，青木家族能够放过我的家人，你们要做的，我都已经做了，但我真的受不了了，只能以死谢罪了。】
话到了这里，许清如凄然愧疚的神色忽而变了变，眸光中闪着微微的泪花。
她忽而笑了，对着镜头说道：
【我亲爱的爱人，亲人，朋友，对不起。原谅我对你们这样无情。我……我很开心，和你们一起走过的日子。我们心里所想的那个美好的未来，或许我已经看不到了，但不要紧，你们会看到的，是吧？】
视频到此戛然而止，播放软件自动暂停，跳到开头，许清如影响就那样，定格在电脑屏幕上。
顾筠之的眼角渗出泪水。
什么青木家族的人？什么愧疚？什么以死谢罪？
为什么每次她都能这样，一本正经地撒谎？脸不红心不跳地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
顾筠之知道许清如的打算，有了这一段指证，青木家族即便真的对外宣称南北派以假换真，也不会对南北派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因为做出反证的，是他们青木家族自己的人。
加之之前许清如的身世风波，只会有更多的人相信，许清如就是青木哲也的后人。
清如啊清如，为了彻底给南北派一个安心的未来，你不要自己的名誉，连自己的性命都不要了吗？
所以从一开始，你就打算以死相驳了吗？
什么美好的未来？
没有你，真的还有那些美好的未来吗？
顾筠之啪地一声合上电脑，情绪再一次波动。
“少爷。”
敲门声突然响起，顾筠之缓了缓，拭去泪水，恢复清冷的模样：“进来。”
顾准走进来，小心翼翼地看了顾筠之一眼，说道：“沈月白沈公子来了，说要见您。”
顾筠之皱眉，他来做什么？
“请他过来吧。”
顾准赶紧去把沈月白带来了书房。
沈月白一见顾筠之，耷拉着脑袋，闷闷地走到顾筠之眼前，不说话。
顾筠之蹙眉：“怎么了？元老们又找你麻烦了？”
沈月白点头：“他们总是来问我，师父有没有留给我什么东西，但我答应了师父的，不能告诉别人，那些鉴古方法是她总结的。”
大结局（五） 雨后初晴
顾筠之笑笑：“他们大概以为，你师父告诉你关于墓葬群的更多东西了。”
沈月白惊：“可是文笔峰那个姜霖，不是出面说了，那些东西都是师父三年前开始造的吗？不都是根据姜家的造赝目录做出来的吗？再说了，我们不是发现霖山附近的地下有一条隧道吗？那应该是师父找人挖的，所以她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那些赝品搬到霖山洞穴里。”
顾筠之听到沈月白说起地下隧道的事情，眉宇微颤。许清如瞒着所有人，做了太多的事情了，连他都不知道这个地下隧道的存在。
“可有的人就是不相信，能怎么办？这个世界上，有些人宁愿去相信一个海市蜃楼一般的宝藏，也不愿意脚踏实地地做一些有用的事情，他们不愿相信，我们也没有办法。”
沉思片刻后，顾筠之挑挑眉，一脸漠然。
沈月白闷闷地“哦”了一声，又问道：“那你不打算对外公布，根本不存在什么‘边郎国’，也不存在‘边郎国’墓葬群了吗？”
顾筠之眸光沉了沉，低声道：“会公布的，等我整理一些材料。不过，不愿意相信的人，还是不会相信，他们还是会前赴后继地去找什么宝藏。”
“我知道了。还有一件事……”沈月白脸色变得有些沉郁。
“怎么了？”
“齐老的意思是，南北派最高掌门的位置，以后将长期空缺，这是什么意思？”
顾筠之的脸色也变得沉郁起来。
他思绪万千，极力忍住眼眶中的湿热，最后叹息道：“意思就是，那个位置，一直都会是她的。”
这是南北派唯一能够给许清如的东西。
也是南北派给予许清如最高的敬意。
天边的阳光似乎暗淡了一些，缓缓移动，从窗户这一侧，移动到另一侧。
顾筠之抬头，望向天边，似乎看到一道浅浅的彩虹，亘古不变。
他嘴角浮现出浅浅的笑意。
那彩虹之下，或许真的有宝藏吧。
许多年后，当人们翻开南北派历史档案，总能看到那一句话。
许清如，生于荆城，葬于昆城，二十六岁，南北派最后一任最高的联合掌门，就任时二十三岁，任期：无限期。
*
冬日风静云朗，人烟减少。
波士顿的天空湛蓝如水，暴风雪来临前的这一个月，足够人们慢慢去品味冬日阳光的短促与温暖。
“Jason，你真的这么快就回中国了吗？”
一头栗色卷发的白人男子用蹩脚的中文问道，情绪显然有些低落。
“嗯，讲座结束了，我也该回去了。中国那边还有很多事情需要我去处理。”
这位名为Jason的中国男子，留着一头黑色短发，长长的羊毛大衣裹着他一身的卓然气质，一条棕色格子围巾披下来，更显成熟与雅致。
白人男子“哦”了一声，又说：“以后要来多一些，我们还想知道更多的中国文物的，研究和鉴定的东西。你们鉴定文物的方法真的是太特别了。你知道的，中国的文明太丰富了，我虽然去过几次了，但有很多历史和文化还是不太了解。”
大结局（六） 久别重逢
Jason轻笑点头：“Ben，欢迎你以后常到中国看看，我一定盛情以待，带你到各大博物馆看一看我们的文物。”
说到这里，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眼眸光芒微闪。
“你怎么了？好像在……想什么事情？”
“哦，只是听你说中文，想起了一个朋友，她中文曾经也不太好。”Jason笑道。
“哦？那现在呢？”
“现在……大概很好了吧。”
“哦，我希望我的中文水平，也能够变得很好。”
Ben说着，目光落在远处，惊呼起来：“那个好像是Carter教授！”
Jason不解：“Lily？是你跟我提前的那个，研究亚洲文明的LilyCarter?”
“Exactly！她在Harvard很有名的，很年轻，对亚洲和非洲的历史和文明，有很多的研究。”Ben一边说着，一边兴冲冲地朝前方走去。
在前方，是哈佛大学的著名地标，约翰·哈佛的雕像。而雕像前站立着一位女士，米色大衣，带着一顶英伦帽，看不清她的模样。
“Jason，你真应该和她交流交流，她对文物鉴定也很有想法。”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近了哈佛雕像，Ben兴高采烈地叫喊起来：“ProfessorCarter，sogladtoseeyou!”
那位女士似乎听到了Ben的声音，转过身来，看向来人。
Jason愣在了原地。
冬日的阳光照耀下来，细碎的光芒透过光秃秃的树木枝干，洒在这位名为LilyCarter的年轻教授脸上。
她微卷的黑发梳起在一侧，带着一顶深色英伦帽，米色的大衣裹至膝盖，身形纤细婀娜。
可他看得最真切的，是那一双明亮的眼睛。
他恍惚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在北京的某个夜晚，灯光交错，一个女孩站在一个买糖葫芦的摊子前，睁着明亮的大眼睛，好奇而渴望。
他走过去，一种莫名的情愫从心底油然升起。
久违的欣喜与开怀。
他乡遇故知，久别重逢。
“ProfessorCarter，thisisMrGu.HecomesfromChina.”
Ben兴冲冲地向这位年轻教授介绍道。
教授忽而笑了，伸手过来：“好久不见，顾先生。”
好久不见。
她的中文进步了太多，流利太多，褪去了女孩的青涩与稚嫩，多了几分沉淀与妩媚。
顾筠之走过去，轻握住她的手：“好久不见，藤井小姐。”
Ben的双眼瞪得像铜铃一般，看了看两人，不可置信：“你们竟然认识！ProfessorCarter，你的中文竟然说得这么好！还有……Gu怎么叫你……什么井？”
Ben的问题太多了，一个接着一个，又似乎不需要什么答案。
两人只是相视而笑，站在这座“三假”约翰·哈佛的雕像面前，仿佛再多的话都是多余。
太阳逐渐西斜，阳光的热度退去了不少，哈佛大学林荫道旁的树木早已荒凉光秃，偶有飞鸟站立，吓得有些凄凉。
“现在是圣诞假期，所以学生都回家去了。”
藤井伊织轻声说道。
她与顾筠之行走在洒满斑驳阳光的道路上，走了许久。
“我听Ben说，你现在在哈佛任教？”顾筠之问道。
藤井伊织点头：“是啊，我是不是很了不起？”
她调皮地笑着，一如往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