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7章 不告而别（七）
凌越不乐意了，呆呆的说：“小许，我们查到这些，你不开心吗？”
许清如回过神来，朝凌越笑笑：“挺高兴的，你们辛苦了。对了，你说了这么多，累了吧？爷爷，凌越可以和我们一起吃饭吗？”
许清如询问傅劲松。
傅劲松摆摆手：“吃吧，多一双筷子而已。”
凌越喜滋滋地坐下来，忽而又觉得哪里不对。
许清如的反应怎么有些怪怪的？
许清如还是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筷子戳着碗里的白米饭，不知道在想什么。
傅劲松叹了口气，道：“清如啊，别想那么多了，先吃饭，天泽不在，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话题终而回到傅天泽身上，许清如便想到刚才傅劲松未说完的话，赶紧问傅劲松：“爷爷，您刚才说天泽他今天不会回来？”
傅劲松笑笑：“是啊，他今天不会回来。”
“怕是这几年都不会回来了。”
“啪——”
筷子落地的声音响起，餐厅里的气氛瞬间凝固下来。
凌越原本伸出去夹菜的爪子，赶紧收了回去。
“爷爷，他……”
“清如啊，”傅劲松没等许清如说完，便开口劝道，“是他不想事先告诉你的，他说他不想看老婆哭。”
许清如觉得好冷。
整个身子僵在那里。
她硬生生挤出几个字：“他什么时候走的？”
“昨天夜里，大概是十二点的飞机吧。”傅劲松说着，夹了一个鸡腿放在许清如碗里，“清如啊，没事的，他在那边有业务要发展，等办完就回来了。”
许清如隐忍着“嗯”了一声，刘姨走过来，给她换了一双筷子，她抬起筷子想夹菜，却发现怎么都拿不好筷子。
她在发抖。
傅劲松见她这个样子，拍拍她的后背，安慰道：“傻孩子，他在这里，只会让你分心。他这个人坏主意多的去了，你是知道的，三天两头逗一下你，你怎么能专心做你的事情呢？”
“走了也好，我看着他也挺烦的，每天不上班，就知道在家里白吃白喝。”
傅劲松口是心非地吐槽着。
许清如没有说话，抖着手从衣袋里拿出手机，想找出他的号码，手机却硬生生落在了地面上。
凌越是没见过许清如这个样子，咬着筷子，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做个隐形人。
过了一会，凌越见许清如的神色缓和了一些，赶紧低头去给她捡手机，说道：“傅少心思那么多，他肯定是有他的打算。不过小许，我看你这样子也不是不喜欢他了啊，你说好好的干嘛跟他离婚？”
“吃你的饭。”傅劲松瞪了凌越一眼。
凌越赶紧低头扒饭吃。
许清如冷静了一会，以为自己可以想通，可以用理智让自己镇定下来。
他离开一定是有所打算，没关系的，原本他们就是要分开一阵子，不在也好。
不在，就不会在她眼前晃来晃去，扰乱她的心绪。
这个讨厌鬼。
这个混蛋。
可最后竟然成了一种情绪。
傅天泽，你竟然连一声再见都没有跟我说！
第1168章 不告而别（八）
许清如站起身来，对傅劲松说道：“爷爷，我吃饱了，您先吃，我先回房间了。”
说完转身就走。
“唉！小许，你的手机！”
凌越在身后喊了一声。
许清如微微回神，转身去拿手机，又冷冷地转身离开。
凌越摇摇头，伸头问傅劲松：“你说他俩这样，离什么婚？”
“闭嘴吧你，不该说话的时候乱说。”
傅劲松一顿骂。
凌越心里苦，他又说错什么了？
*
房间里的温度不低，暖暖的，适宜睡觉，适宜打盹。
许清如把自己裹在傅天泽的被窝里，裹了几圈，还不满意，又裹紧了，恨不得让自己长进被子里。
小黄一路跟着她跑进房间，蹭地跃上床铺，蜷到许清如脑袋边。
“喵~”
小黄委委屈屈叫了一声。
“小黄，你也舍不得他对吗？”
许清如软软地问小黄。
“喵喵~”
“那你去陪陪他好不好？”
许清如的声音有些哽咽。
“他一个人在美国，能做什么呢？不就是对付青木家族吗？他想什么我知道。可我不想他再这么操心，他的伤还没养好吧……”
“万一脑子用多了，变成弱智怎么办啊？小黄，他要是变笨了，我也不会嫌弃他……”
许清如语无伦次地说着有的没的，小黄蜷成一团，趴在她身边，似乎能感受到她的悲伤情绪，只是时不时“喵”两声回应她，非常乖巧。
许清如吸了吸鼻子。
她很想哭，可如今已经是欲哭无泪。
她不能哭，她一哭，傅天泽又会趁机欺负她。
许清如哼了一声，从被窝里伸出两只手，把小黄抱过去。
“小黄，你去美国陪着他好不好？”许清如揉了揉小黄柔软的毛。
“也不是很麻烦，美国海关对宠物入境管得很宽松的，带你去打疫苗，然后把你托运过去就好了……”
“你也不要怕，那边的生活也很不错的，你去见见世面，说不定能够遇到个外国小帅猫，生几个混血猫宝宝……”
许清如说着说着，终于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小黄，你代替我去陪陪他吧……不要让他太孤单……”
“不对，你帮我看着他，让他好好吃饭，好好休息，不许再昼夜不分地工作了。”
“还有，不许他接近别的女孩子……”
想了想又加了句：“也不许别的女孩子接近他……”
许清如抱着小黄，叨叨叨了好一会，困意来袭，终于撑不住，抱着小黄陷入了沉睡。
于是很快，小黄真的在许清如的安排下，登上了飞往大洋彼岸的国际航班。
小黄离开的那天，似乎有些抑郁地抱着许清如的腿不肯走。只可惜撒娇卖萌都没用，它这个“妈妈”铁了心要把它往它“爸”那里送。
送走小黄，许清如会傅家老宅收拾一些她之前落下的东西，左收收右收收，从抽屉里抽出了一本相册。
相册封面不过就就是一般的水晶面，没有图片，规规整整的。
许清如有些讶异，她不记得家里有这么一本相册啊？
第1169章 漫长等待（一）
然而翻开的时候，许清如的眸光霎时凝固在了那些照片上。
那是她的照片。
有大学时期的青涩模样，有刚与傅天泽结婚的懵懂羞涩，还有的，是他们这次婚礼上的一些照片。
谁拍的照片她已经不记得了，但当天肯定有人拍了不少照片。
或是正式唯美的仪式照，或是宴席间随意轻松的照片，贴满了几十页相册。
许清如看着照片上的自己，那时候她笑靥如花，那种由心生出的幸福，溢满了她的双眸，甚至溢出了照片。
还有站在她身侧的傅天泽，那时，她以为这辈子他们都能够一直这样，他会一直在身边……
许清如的目光变得深邃而悠远。
美好的，开心的，苦涩的，无奈的。
幸福而忧伤。
她的指节触碰到照片上傅天泽的面庞上，思绪有些飘忽。
她和傅天泽还没来得及拍一张正儿八经的婚纱照呢……
没想到每次结婚都是这样匆匆忙忙，一般新人应该过的流程他们似乎都过了，可总是差那么一两样。
其实那些仪式那些形式都不重要，她只想要他而已。
可如今他不在身边了，她竟然疯狂地计较那些仪式，时不时懊悔当初没有一个像样的求婚，一套像样的婚纱照，一次像样的蜜月……
仿佛那些仪式都圆满了，他们就不必要面对今日的离别了。
或者说，有了那些仪式，她现在或许会好过一些。
其实这些都不过是自欺而已。
人都没有了，就算有再多的仪式，有什么用？
许清如有些难受的闭了闭眼睛，合上相册，起身走到衣橱前。
她有些不敢抬手去打开这个衣柜。
踟蹰犹豫，反反复复，最终还是打开了衣柜。
那里面，只挂着四套衣服。
那是两对礼服。
一对是明华堂的订制婚服，一对是黑色西装与婚纱。
那是傅天泽为她订制的明制婚服，是傅天泽为她设计的婚纱。
许清如指尖有些发凉。
她轻触那些礼服，明明都是冰凉的，却不知为何，她却觉得，那里有轻微的温度，正通过她的指尖传入她的心间。进而心灵的深渊曾经凝结成冰的河流便融化了，流淌出一条温暖的溪流，奔向远方。
她走到梳妆台前，从首饰盒里取出了那枚鸽子蛋大小的钻戒。
她还能清晰地记得，傅天泽将这枚戒指套在她无名指上的情形，还能记得那一刻的心情，微微的感伤，无尽的缱绻。
这么戒指她只在婚礼上戴过，她怕丢。
后来，她在大理用雪花银打了两枚戒指，那是她与傅天泽的对戒，她一直带着，直到那天丢落了，再也没有找回来。
可她一直都能看到，傅天泽手上一直戴着另一枚雪花银戒指，即便后来他们离婚，傅天泽依然戴着。
许清如轻声叹了口气。
她想起三年前她签署离婚协议当天，便将傅天泽送给她的戒指仍下楼，再也找不回来。这一次，戒指又掉了，她和傅天泽又离婚了。
真是无解的命运呵。
可他们之间的牵绊，又怎么会只靠两枚戒指来维系？
许清如嘴角露出释然而又满足的笑意。
他一直都在的，一直在她心里。
第1170章 漫长等待（二）
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响起来，许清如走过去接起来。
是傅天泽。
“我的猫上飞机了？”
就问这件事？
许清如“嗯”了一声。
“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傅天泽忍着笑意。
“你的马仔不会跟你说吗？”
傅天泽的马仔，无外乎就是杨奕、程浩、凌越这些人。
傅天泽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在生气？”
“……”
许清如沉默着。
“气什么？嗯？”傅天泽又问她。
他可忍受不了彼此之间的安静。
尤其隔着这千里万里的，她安静一会，都会让他紧张不已。
许清如扁扁嘴：“你走得太突然，一句告别都没有。”
“小如，我说了，我不想看你哭。”
“你乱说，你跟我告别我怎么就会哭了？”
“哦？我记得某个人最近一见到我，眼睛就红红的，你别跟我说那是因为没睡好。”
“……”
许清如无语。
果然还是傅天泽的风格，不在行动上欺负她，就在言语上欺负她。
许清如觉得手里的手机有些发烫。
她抬眸，看向整整齐齐挂在衣橱里的那几套礼服，忽而对傅天泽说道：“下次我们去拍张婚纱照好不好？”
“……”
这回轮到傅天泽沉默了。
“不，不是拍一张，是拍一套。”许清如追加了条件。
傅天泽失笑：“好，拍几套都行。”
只是需要等到他们复婚的那天。
“……”
许清如听他答应得这么爽快，心情起起伏伏的，有些开心，有些话还想说，可最后还是什么都说不出口。
她一向就不是一个善于表达的人，面对傅天泽，很多时候更是沉默寡言。
现在隔着遥远的距离，隔着“离婚”这个词，那些话，她更是说不出口。
“小如。”
傅天泽在她长久的沉默中再一次开口。
“嗯？”
“说不出口，就不说了。就算你不说，我也知道。”
“知道什么？”许清如脸红。
“知道你是个笨蛋。”
傅天泽说完，笑了起来。
许清如很想打他。
可惜了，隔得太远，打不到。
“好了，放心，小黄会好好看着我，你不要担心，嗯？”傅天泽轻笑道。
许清如咬唇，小黄不过就是一只猫，一只猫能做什么？
要是我变成那只猫就好了……
很快许清如赶紧甩甩脑袋，自己乱七八糟想些什么……
她回话过去：“好好照顾小黄，不许欺负它。”
“嗯，知道了。”
“……”
许清如再一次沉默。
她走到窗户边，看天空的云彩浮浮沉沉，聚散无常。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有时候也会这样聚散不定吗？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就算她与傅天泽之间聚散再多，她也要拼尽全力，给他们之间写出一个完美的结局。
许清如忽而便想起了那时，在顾家的阳台上，她问傅天泽，如果他们之间的结局并没有那么美好，他会不会像顾云深一样，夜夜为所爱之人亮起一盏灯。
那时傅天泽说，他们之间的结局，一定是美好的。
现在她忽而也有了这样的信心与决心。
他们之间的结局，一定是美好的。
第1171章 斗转星移（一）
青木家族送回第五件文物之时，许清如见到了林启所说的那个“买玉人”。
这人姓胡，如今已不再做古玩生意，在湖南的乡下老家盖了几间房，种点稻米种点瓜果，自给自足。
许清如见到他的时候，他正和几个孙子孙女玩得乐乎，已经六七岁的人，却开心得像个孩子。
许清如与他谈了整整一个下午，临走的时候，许清如将那一对龙凤玉佩给了胡老，又给了他的孙孩们一些糖果。
凌越极为不解，回到车上，忍不住问许清如：“你怎么就这么轻易地把那么重要的玉佩给他了？”
许清如靠坐在后座，心情竟然有些说不出的轻松。
她笑笑：“本来就是他的。”
“啊？你说那个玉佩是他的？可是那不是你爸爸留给你的东西吗？不是说可能是怀音前辈留下的？”
凌越一头雾水。
“说来话长。”许清如淡淡说道。
凌越安静等着，以为她接下来就会详细解释了。
却没想到许清如只是沉默地靠在座位上，撇过脸看着路边的风景，不知道在想什么。
但那神情是相当愉悦了。
凌越忍不住了：“那你长话短说嘛，不要这么吊着我的胃口啊！”
许清如笑：“是你问我的，不是我想说的。我想我有权利不回答吧？”
“你……你！我说不过你。”凌越无奈。
“有些事情，不知道也挺好的。何必知道这么清楚，就让它继续成一个秘密好了。”
许清如云淡风轻地说着，便开始闭目养神。
凌越想说什么，但话还是咽了下去，闷闷问道：“我们是先回宾馆吗？”
许清如依旧闭着眼睛，片刻后开口道：“嗯，订今晚的机票回昆城，明早还要去上班。”
“……”
凌越默然，启动轿车。
许清如微微睁开眼睛，看着路边的风景疾驰而过。
山间深林，平原湖泊，河流潺潺，两岸草木。
这些风景一如往常，却又似乎有些不同。
所有的事情，她如今都已经清楚了，了解了。
那些秘密，那些杂乱的线索，那个墓葬群，曾经就像是一团又糟又乱的线团，如今她拔出了线头，才发现原来一切不过就是这么简单。
只是，在真正完成她要做的事情之前，这个秘密，她继续藏着。
让这个秘密，一直是秘密。
许清如打开车窗，透出一条小小的缝隙，外面的风灌进来，有些清凉。
许清如深深呼吸着这清亮的气息，脑海中所有的纷扰暂时放了下来。
爸爸，我会按照您所说的那样，利用这个秘密，去对付他们。
给“六蠹门”一个了结。
*
隔天清晨，许清如一如往常，前往天寰集团上班。她现在依旧是个实习生，她的毕业论文已经通过，很快就能拿到毕业证书和学位证书，那时，她便能成为天寰集团的正式员工。
不过，现在集团上下的人都知道，这个“正式员工”不过就是许清如的副业而已。
开玩笑，那可是掌握着他们集团百分二十五股份的人。
除了他们的傅董事长，还有谁敢叫板许清如？
第1172章 斗转星移（二）
他们投以羡慕的，尊重的，不屑的，怀疑的，嫉妒的目光，许清如全当没看见。
她现在一心一意做她的实习生。
一心一意整许若凡。
许若凡大概没有预想到，当初许清如故意误导其他人认为，“边郎国”墓葬群在梓潼的行动，会带来多少后果。
四面八方而来的人，都想进梓潼山区探一探，有好奇的，有想搞研究的，也有想“搞点宝贝”的。
鱼龙混杂。
由于许清如无法提供确切的证据，证明梓潼山区确实有古代墓葬群，所以相关部门无法审批任何人的发掘申请，也无法设立官方管制，不许任何人进入梓潼山区。
于是，便有一批人自觉地成立了保护梓潼山区的民间组织，为的就是防止那些盗墓贼破坏墓葬群。
总而言之，梓潼已经乱成一片，没有人能进山，即便想尽办法进了山，也找不到什么东西。
终而有那么一天，有些人从山里找到了“宝贝”，疑似是唐朝以前的青铜器。
众人更加疯狂了，认定墓葬群一定在梓潼山区。
乱哄哄的。
在这种境况之下，“六蠹门”的梓潼据点根本不敢运作，许若凡当机立断，暂时停止了梓潼据点的活动，想办法转移一些造赝技术设备和人员。
可这件事哪有这么容易做的？现在各方都盯着梓潼，稍稍的异常举动就会引得其他人注意。
再者，造赝据点也不是说找就找的，当初选定梓潼这一据点，是因为附近有所需的材料，经过这么多年的运营，已经极为成熟，哪能说走就走？
许若凡终而明白，她确实转移了许清如的注意力，让她以为梓潼的意义仅限于那枚玉佩，哪里知道，还有那一大帮人的注意力根本无法转移。
梓潼据点的“六蠹门”中人，一遍遍向上层传达怨言，许若凡的脸色越来越不好。
她现在每天宅在赵家别苑，暴躁又无法发泄。
陈笙找了她好几天，每次按门铃都无人响应。
最终他找来了物业，开了许若凡的房门。
厚重的帘子垂在地面上，挡住窗外所有的阳光。
屋里一片黑暗与沉寂，除了空调的暖风让房间有一些暖意，整个空间清冷得很。
陈笙皱着眉头，打开房灯，明亮的灯光瞬间充盈。他走过去，拉开窗帘，外面的阳光照耀进来，驱散最后的黑暗。
他回身，在房间中央的大床上看到了蜷在被子里的那个人。
陈笙叹了口气，走到床畔，低头说道：“还不起来？你想逃避到什么时候？”
被子里的人一动不动。
陈笙皱着眉头，纠结了一会，道：“冒犯了。”
说完便弯身下去掀开被子。
许若凡果然就躺在被子里，整个人蜷成一团，穿着一身家居服，发丝有些缭乱。
“我说，这一点都不像你，你何必遇到这么一点挫折，就把自己折磨成这样？”
陈笙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他跟在许若凡身边并不久，不知道以往她遇到挫折的时候会是怎样的表现，这种事情大概只有傅铮知道了。
第1173章 斗转星移（三）
但陈笙坚信，以他的观察，许若凡不可能被这么一点小事打败，否则她哪里的力量，能够让许清如和傅天泽这一次受到这么大的打击？
陈笙这么想着，俯身下去，想拉许若凡起身，指节碰到她手臂的那一刻，滚烫的温度让他讶异。
他赶紧将手背贴在她额上。
烫得可怕。
发烧了。
陈笙叹息一声，坐过去，将她扶起来。
“若凡，你醒醒，我带你去医院。”陈笙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许若凡似乎有了一些意识，迷迷糊糊吐出几个字：“好渴，有没有水？”
陈笙只能先放下她，倒了一杯水过来，喂她喝下。
许若凡似乎又清醒了一些，微微睁开眼睛，看见陈笙，蹙眉道：“陈笙？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来看看你。”
陈笙扫视了一圈，发现衣架上悬挂的大衣，便过去拿来，给许若凡披上。
“你穿好衣服，我送你去医院。”
许若凡摇头：“不必。”
“……”
陈笙沉默着与她对峙了片刻，道：“你是想让我给你叫救护车？”
许若凡脑中一道激灵，坐直身子，睁开眼眸看陈笙：“好，我跟你去医院。”
陈笙满意地点点头。
挂了急诊，许若凡躺在病房里，看着点滴慢慢低落，不肯睡觉。
“医生说你营养不良，先挂一袋葡萄糖，我等会再给你找吃的。”
陈笙坐到她身侧。
许若凡眨了眨眼，仿佛没听见陈笙的话一般，自顾自地说：“你知道，这家医院以前是许家的产业。”
“……”陈笙默然。
“现在，”许若凡继续说，“是许清如的产业了。”
陈笙依旧不语，许若凡又说：“沈月白果然瞒过了许家其他人，他代表许家去了许清如身边。许清如还装模作样地帮扶许家的一些古玩生意，许家现在有了起色，按照承诺，把许家名下那些年年亏损的产业，都过到了许清如名下。”
“只是他们不知道，这些产业曾经亏损，但在许清如的手下，一定会再度活过来。许清如身后是傅家和顾家，她根本什么都不用做，让傅顾两家的经管人才来管理，自己坐着收钱就行了。”
许若凡的声音因为生病，变得有些嘶哑，听不出她的情绪。
陈笙笑：“你都病成这样了，还想这么多事，说这么多话做什么？”
“我已经很久没有生病了……”许若凡悠悠说道，翻了个身。
“可能最近放松了一些，没想到竟然就病了。”她自嘲道。
陈笙不知该说什么，顿了一会问她：“既然你知道沈月白本来就是许清如的人，你为什么不提醒许家的人？”
“你以为我没有提醒过？”
“他们不信？”
“傅天泽安排人放出了很多有的没的消息，都在传沈月白和许清如不和。”
“这些传言他们信了？”
“信了一些吧。许清如从未与沈家有过什么接触，他们总以为，沈月白没理由站在许清如那边，他们怎么会知道，沈月白这小子，有自己的想法，他们根本掌控不了他。”
第1174章 斗转星移（四）
许若凡说到这里，咳了几声。
陈笙俯身扶起她，递给她一杯水：“你别想这些了，先休息，养好病再说。”
“呵，我没这么脆弱。”许若凡这么说着，还是喝了几口水。
“一年前，许清如不过就是个谁也不知道的私生女，大学都没有毕业，胆小自卑，话都不敢多说几句。”许若凡的嘴角露出嘲讽的笑意，“现在呢？傅家和顾家为她马首是瞻，陈家为她组建了一支专做田野调查的人马，许家大半的家产转到了她名下……”
“哦，我怎么还忘了，她手上现在还有天寰集团四分之一的股份。”
许若凡越说，声音越是冰凉。
陈笙不解：“许清如拥有的再多，也不及你吧？这些年来，‘六蠹门’经营所得的一切，不知道比她所有的多多少倍，傅家的一切她也不是全部都拥有了。再说了，‘六蠹门’随便几个据点，再次造赝买卖，便会有新的财富进来。”
“呵呵，‘六蠹门’？你觉得现在的‘六蠹门’还是我一个人的天下吗？”
许若凡看向陈笙，目光如寒冰。
陈笙不语。
他知道许若凡的意思。
如今的“六蠹门”，多了一个洛羽宁。
陈笙想了想，说：“洛羽宁闹不出什么大浪的，他顶多就是跟你作对，但如今大部分人还是站在你这边的，他没有你的远见，不可能给组织带来真正的好处，这是明眼人都能看到的。”
许若凡垂眸，盯着杯子里的水，目露疲倦。
“一个傅天泽，一个顾筠之，就能把许清如推到如今的位置上，到底是傅顾两家太能干，还是我这个妹妹，运气太好？”许若凡自言自语道。
陈笙道：“许清如原本就不简单，你和她是姐妹，你有能力有智慧，她也一样。我听说她最近真的开始收徒，教授‘怀音手记’上的东西，看来这本神神秘秘的手记，今后就不再神秘了。”
“力排众议，公开收徒，这是连傅劲松当年都不敢做的事。”许若凡悠悠说道。
陈笙想了想，又说：“不过，她不是出了一条规定说，想跟她学习‘怀音手记’的人，就不得再找‘边郎国’墓葬群，否则会被永远踢出南北派？”
许若凡放下水杯，冷笑：“是，她是这么说。”
“她这是让南北派的人在‘怀音手记’和‘边郎国’墓葬群二者中，只能选一样，真是奇了怪了，这究竟是为何？”
陈笙不解，许若凡也不解。
如今的许清如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被她耍得只能忍气吞声去陪酒的小姑娘了。
许若凡早该想到，事情已经完全脱离了她的预料和掌控。
“还有那块玉佩，许清如拿到之后，似乎没有什么动静……”
许若凡喃喃说道。
“我们追踪到的信息，是从梓潼出来之后，她去过北京，去过海南和湖南，不知道和玉佩有没有关系。”陈笙说道。
许若凡摇头，不再言语。
她有些难受地躺回去，抓着枕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第1175章 擦肩而过（一）
陈笙看着她，沉默了一会，倾身为她拉上被子。
“陈笙。”许若凡伸手抓住他的手。
她在看他的眼睛。
“……”
陈笙知道她的毛病又来了。
好在许若凡只是看了一会，便松了手，沉沉陷入沉睡。
陈笙叹气。
坐在她身侧，为她看着点滴。
许清如的打算，现在没有人知道。
她似乎还在努力地找墓葬群，又似乎在做其他什么事情……
陈笙想不明白。
可他能够看明白，许清如正在一步一步，慢慢地厘清南北派内部的一些问题。
或许在不远的将来，南北派众人不再为什么墓葬群奔走，不再为什么手记争得头破血流。
他们一心一意钻研古籍，踏踏实实地去做考古田野调查，严谨而认真地去鉴定每一样物件。
那该是，很美好的吧……
陈笙的眉眼间，不自觉地浮出名为向往的笑意。
*
已进夏日，街头的三角梅与格桑花为日渐灼热的风添了许多的芬芳，花团锦簇的昆城，令人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春城”该有的景象，连夏天也是繁花似锦。
许清如身穿着一件黑白搭配的连衣裙，走进天寰集团大楼，打卡上班。
她今天涂的是豆沙色的那支口红。
傅天泽买给她的口红，别说三年，三十年她可能都未必能够用完。
“夫人，今天的董事会议，您还是不参加？”
程浩一眼就看到了许清如，一路跟着她进了电梯。
许清如摇头：“我参加做什么？那些经营和决策我都不懂，彦伯他们处理得很好。”
想了想她又加了句：“我收钱就好了。哦，不对，我帮傅天泽收钱就好了。”
反正她所有的工资和股份收益，最后都是打到傅天泽账上了。
她现在还处于“负债”状态。
对于许清如这种回答，程浩习以为常，只是点头不语。
电梯一路向上，现在还早，其他员工估计还在上班路上，电梯里只有许清如和程浩两人。
许清如沉默了一会，皱着眉头问程浩：“不对啊，我的股份收益应该不少，还没还清傅天泽的债？天寰集团每年收益这么少吗？”
程浩哭笑不得。
夫人，您终于发现不对劲了。
程浩轻咳了几声，说：“傅董说，您还的再多，也赶不上欠的多。”
许清如疑惑：“为什么？”
“额……因为您欠他一辈子。”
程浩说完，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许清如脸色更红。
这个混蛋。
真是不要脸……
许清如咬咬牙，电梯已经到达她的部门楼层，她走了出去。
“夫人。”程浩突然想起还有重要的事情没说。
“怎么了？”
“顾少爷来昆城了，现在在傅家老宅，您晚上要去傅宅吃个饭吗？”
这意思就是，和顾筠之在傅宅一起吃顿饭，尽尽地主之谊。
许清如的眼眉颤了颤。
“我改天再去看爷爷。多谢了。”
说完转身就走。
程浩叹息。
这两人，除了公事上的邮件往来，现在真是一点交集都不愿意有了，仿佛默契一般，避开彼此，避开那些绯闻。
顾筠之对许清如执著，但不代表他会趁虚而入，在目睹两人为南北派做出的牺牲后，他还怎么可能允许自己介入他们之间？他们现在处于离婚状态，他总是在许清如面前晃，怎么看都不是个事。
第1176章 擦肩而过（二）
许清如得知顾筠之来昆城，说什么也是开心的。
傅爷爷一个人在昆城，虽说有一帮老朋友可以拜访，她和肖嘉琳也会时不时去看他，但他终究有些寂寞。
奶奶不在了，他总是寂寞的。
顾筠之就像他孙子一样，能来看看他，他应该很高兴吧。
许清如一路想着，走到属于自己的办公桌上，麻溜的拿过桌面上放着的那一束新鲜石竹花，拆了包装，随意收拾一番，好好地插进花瓶里。
“哟，这周傅董送的是康乃馨？”
同样早到的同事小程走进来，看到许清如正在整理花束，不禁取笑道。
这种事，办公室的同事已经习以为常了。
他们那个远在美国的傅董事长，每周都会让人给许清如送来一束新鲜的花朵，花的品种纷繁复杂，玫瑰百合郁金香雏菊满天星格桑花……怕是要把天下有的花都搬过来了。
如果品种重复了就换个包装样式，总之就是不能重复。
许清如笑：“这是石竹。”
“石竹不就是康乃馨？”
“对是对，但你不觉得康乃馨听起来，像是送给老师的？”许清如道。
小程了然：“那倒也是。”
她想了想，突然凑近许清如，贼兮兮地问：“小许，我们都在猜，傅董事长什么时候能够把你追回来。你说他这勤勤恳恳地送了半年的花了，你该不会一点感觉都没有吧？我觉得我们傅董事长很不错的啊，长得够帅啊，也挺有钱的，你真的不考虑考虑？”
小程这话说得挺保守了。
什么“很不错”，在许清如眼里，那是“非常完美”了。
许清如摆弄好了花，笑笑：“嗯，是还可以，我再考虑考虑。”
“那你一定要好好考虑考虑。”
小程笑嘻嘻。
现在公司的人基本都清楚了，就算许清如很渣地甩了他们的傅董事长，非常无情地单方面宣布离婚，那又怎样？
奈何傅董事长就是喜欢许清如，就是死皮赖脸地想要追回她。
他们愤怒过，嫉妒过，恨铁不成钢过，也给过许清如脸色。
但许清如永远都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也没见到她和其他男士有什么特别的往来，就连天天跟在她身边的程浩，旁人一眼就能看出这就只是个上下级的关系。
所以他们也闹不明白了，这个许清如难不成性取向有那么点不同？
许清如还很神秘，经常早退旷工，不知道做什么去了。偶尔还会有同事看到她和一帮男男女女进出一些酒楼啊，博物馆什么的，那些人对她客客气气的，不知道是什么来头。
于是公司坊间又有了传言。
许清如实际上是个大佬，比傅天泽还大的大佬。
他们这些普通员工并不知道南北派的那些事情，许清如的事情，只有一些高层，以及管理集团古玩行业的人才有所了解。
许清如便这么神神秘秘地在天寰集团做着她的小员工，没人敢拿她怎么样。
毕竟傅天泽罩着她，或者说许清如罩着傅天泽也行。
第1177章 擦肩而过（三）
临近上班时间，办公间的员工也多起来，许清如打开抽屉，准备继续整理工作上的材料，目光一瞥，瞥见了抽屉角落里的一个包装精致的纸盒。
她敢肯定，抽屉里原本没有这个纸盒。
许清如愣了一会，拿起来，打开。
是一枚雕了花的牛角梳。
梳子上方放着一张小卡片，上面的字迹她再熟悉不过了。
【在旧货市场看到这把梳子，猜想你最近用脑太多，头要秃了，羊角梳适合你。】
许清如轻声“哼”了一声，合上盒子，却把梳子握在手里。
说是“旧货市场”，那这把梳子该是大有来头了。
以她看，根本不是什么旧货市场，而是古董拍卖会吧？
所以，他在美国拍了一把梳子，寄给她？
许清如心里幸福而开心，脸上有挡不住的笑意。
她看了看那把梳子，见到梳面一侧刻了“清光绪年制”几个字。这是清末年间的物件？可保存得还不错，除了几处磨损，梳面和梳齿都很完整。
可这把梳子是不是有其他人用过？
傅天泽送她一把别人用过的梳子来梳头？
许清如眸光一沉，觉得没这么简单。
她再仔细一看，辨别出了其中的不对劲。
那梳子上确实刻了“清光绪年制”，但雕的花不对，准确地说，是雕花的技艺不对。
虽然是手工雕花，但许清如仔细一瞧，便能瞧出有些地方的雕刻运用了小型电钻辅助。
许清如气恼。
这个人，隔着这么远还逗她玩。
虽然不是真的清朝物件，可许清如还是开心的。
这是傅天泽送给她的礼物，真的假的她都喜欢。
这么想着，许清如情不自禁拿起梳子，梳了梳头，再小心翼翼地放回到抽屉里。
这么一放，才发现在抽屉的更深之处，还放着一个盒子。
“……”
许清如心头颤了颤。
她伸手过去，取了出来。
也是一把梳子。
不过是一把崭新的牛角梳，鱼形，没有过多的装饰。
那里面也有一张小卡片。
【笨蛋，这才是送给你的礼物。】
许清如哀叹。
这个人，还是能够把她搅得一会开心一会失落。
一会想笑一会想哭的。
她可不甘心。
拿出手机，发过去一条信息。
【如果你把你自送过来，我应该会更开心。】
果然，远在大洋彼岸的某人，因为一条短短的短信，又兴奋又难过。
好想在她身边啊……
*
临近傍晚，阳光已不再咄咄逼人，绕着翠湖慢悠悠地走，既能感受到湖面扑来的凉风，还能听见不远处亭子里老人们在唱戏曲。
许清如靠在围栏上，隐隐约约听着不远处的戏曲声，想起傅天泽曾带她来这里听戏，那时唱的是滇剧，名叫“七星灯”，讲的是诸葛孔明的故事。
她笑笑，自语道：“微风过处，送来缕缕清香，仿佛远处高楼上渺茫的歌声似的……”
那时傅天泽哄骗她背这篇课文，真是太可恶了……
她的声音很轻，轻得就像是湖中央荷叶散发出来的清香一般。
“清如？”
熟悉的声音传过来，许清如闻声望去，看到来人，有些讶异。
第1178章 擦肩而过（四）
“筠之？你怎么在这里？”
顾筠之往前走了一步，稍稍靠近许清如一些，笑道：“我来看傅爷爷，他想吃翠湖的烧饼，我来给他买。”
“哦，是那家‘李氏憨粑粑’的饼吧？”许清如笑。
顾筠之点头。
“傅爷爷是很爱吃。”许清如又笑。
顾筠之点头。
许清如依旧靠在扶栏上，目光望向那片湖，有些缥缈。
顾筠之依旧站在那里，看着许清如。
她不知道在想什么，整个人沉浸在夕阳的暖光里，散发出属于沉思的独特气息。
如果能一直这样看着她，他也能够满足了。
只是他不能这样贪心。
她与傅天泽之间，即便隔着千里万里，依旧像是严丝合缝的两枚玉器，或者说，像是一枚硬币的两面，谁都无法介入他们之间。
更何况，他不配介入他们之间，那样只会让他觉得自己卑劣。
所以他便这样远远的站着，在她身后，为她挡下后面的汹涌黑暗。
许久的沉默之后，顾筠之开口：“汪芷枫的事情……”
“我都知道了。”许清如朝他笑笑，“程浩转告给我了。汪芷枫确实是有意接近你和陈笙，她想把你们拉拢进‘六蠹门’，对你她没有成功，对陈笙成功了。”
“所以陈笙不是突然叛变的，可能是遇到汪芷枫后，他就被汪芷枫说服叛变了。”
许清如说完，又朝顾筠之笑笑：“我们现在还算是需要继续盯着汪芷枫，她在‘六蠹门’的地位不会低。”
顾筠之点头：“嗯，我知道，她或许还会对南北派其他的人下手，我会找人时刻注意她的动向。”
“万一……”许清如沉了沉眸子，“万一查到她和南北派的一些高层有来往，或许那些高层就有问题，你不要顾忌旧日的情分，就说是我让你查的。”
顾筠之知道她的意思。那些高层，看着他长大，有一些甚至待他如亲孙子。
顾筠之笑：“你以为我会心慈手软？清如，这件事我也想查，他们在南北派多年，看着南北派成长，如果他们真的有问题，只会让人更加寒心，更应该惩处。”
“好吧，你公私分明，我无话可说。”许清如失笑。
话到了这里，两人又陷入了沉默之中。
持久的沉默之后，顾筠之笑笑：“傅爷爷还在家里等我，我先走了。”
他闪了闪眼眸。
许清如朝他点头：“好。”
“再见。”
顾筠之转身，与她便这样，擦肩而过，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而许清如依旧望着这片湖，望着湖中的绿荷，想她所想的人与事。
微风过处，携裹一层淡淡的清香，扫过湖面，略过柳树梢头，向顾筠之扫去。
他停住了脚步。
迎着风，顾筠之转身，目光穿过人群，落在那个人身上。
她依旧背对着他。
许多次，顾筠之都喜欢这样默默看着她。
许许多多的时光里，他都想一直这样注视着她。
只是……
“清如，他会回来的。”
顾筠之嘴角扬起美好的弧度。
风刮过一簇三角梅，竟然稀稀落落地挂下来一些。
火红的花瓣在风中一圈圈舞动，旋落在顾筠之与许清如之间。
他的目光与爱恋，便如同这些落花一样。
零落成泥碾作尘，唯有香如故。
第1179章 三年时光（一）
三年后。
北京，京韵大酒店。
今天的北京，展现着秋日里难得一见的蓝天。
一辆白色轿车从入口驶来，停在酒店门口。
穿着宝蓝色制服的泊车员上前，弯腰打开了车门。
走下来一位穿着浅灰色西装的青年男子。
他扣西装外套的扣子，仰头看着“京韵大酒店“几个字，笑起来，脸颊一侧露出浅浅的梨涡。
“沈公子，这么早就来了？”
说话的是北派齐家的公子齐衡，他是齐韵的宝贝孙子。
沈月白见到齐衡，眼睛一亮：“衡衡，好久不见！”
齐衡原本的笑脸垮下去，怒道：“不许这么叫我！”
沈月白摆摆手：“叫什么都一样啦！你怎么也来这么早？”
“爷爷让我提前来帮忙，等会要来一帮大佬，我们这些小弟肯定要在大佬之前先来，总不能让大佬等我们吧？”
齐衡还是拉着一张脸，但语气倒是挺欢脱的。
沈月白笑：“你还是这么啰嗦。”
他说完，目光四周转了一圈，问：“我师父来了吗？”
齐衡怒：“那是我师父！”
“你就别逞能了，我师父知公开收过我一个徒弟，你们都只是她的学生而已。”沈月白很是得意。
“你……哼，”齐衡气呼呼地，“她是大佬中的大佬，怎么可能来这么早。”
“哦，那我在这里等她好了。”
沈月白刚说完，酒店门口的侍者便过来道：“沈公子，齐公子，您二位还是先进大堂休息吧，他们还需要一点时间过来，这外面有点冷啊。”
侍者苦口婆心地劝，沈月白与齐衡相视一笑：“好吧，我们还是进去吧。”
没走几步，身后传来一阵骚动，站在接待大厅的侍者都涌了出来，涌向酒店门口。
沈月白与齐衡回神望去，便看到了一辆熟悉的轿车停了过来。
那是顾筠之的车。
难怪这么轰动。
“顾掌门怎么来这么早？”
齐衡一头雾水。
沈月白心里默默说，他当然要来的早，来的不早怎么帮我师父侦查情况排除难处？
这话当然是不能说出口的。
沈月白已经两年没见过顾筠之了，这两年来，顾筠之一直在北派忙碌，据说他召集了一批历史与考古专业的高水平人才，正在整理北派多年留下来的古籍文献，细致考证，去伪存真。
想到这里，沈月白不由得说：“顾掌门手里的北派，现在真是越来越有活力了，等他们整理完那些文献，一定会给南北派贡献不少资源……”
齐衡表示认同：“顾掌门为了北派，连自己喜欢的调研都不去做了。我记得爷爷跟我说过，顾掌门以前曾经想过要南北；两派融合，现在不知道怎么搞的，北派越来越专于文献，倒是南派，已经不仅局限于实地调研，他们的文献搜集也跟上来了。”
沈月白笑笑：“那是你不知道，只是顾掌门不去做调研而已，北派很多人都参与到南派的调研中了。哦，你可能现在已经分不清他们到底谁是南派的谁是北派的了。”
“……”
齐衡无言以对。
第1180章 三年时光（二）
沈月白与齐衡说话间，顾筠之已经走到跟前。
两人赶紧打招呼。
顾筠之礼貌又疏远地笑笑：“你们来了？有劳了。”
说完也不再停留，向大堂走去。
齐衡叹气：“顾掌门自从担任掌门以后，好像变得不太爱笑了，你没看见他刚才那个假笑，简直太假了。”
沈月白瞥了他一眼，不说话。
谁说不是呢？
谁都能看出，顾筠之已经不是从前的顾筠之了。
可谁又敢说，这些年来他们从未变过？
顾筠之一路穿过大堂，向休息室走去，身边的人向他交待今天的情况。
“拍卖会两个小时候后开始，物件、流程都已经理清楚了，拍卖行很靠谱，不会有大问题。”
顾准说道。
顾筠之点头，依旧眉头紧锁。
走了几步后，问道：“今天参加竞拍的人，还是之前的名单？”
顾准点头：“到目前为止，并没有变化。但我们不能肯定，不会有人中途加进来。上次在香港的拍卖，许掌门就是中途加入竞拍的……”
顾准说到一半，赶紧闭嘴。
怎么提到那个人？
顾筠之浑身的气场似乎冷却下来。
果然，一提到那个人，他总是会不自觉地出现情绪上的变化。
“……”
顾准不敢说话了。
片刻后，顾筠之低沉的声音传过来：“知道了。”
顾准松了口气。
“今天的拍卖品，其他的倒没什么，估计都是冲着清乾隆葫芦瓶来的。”顾准继续说道，“这次这个，是青花海水红彩龙纹如意耳葫芦瓶。”
“嗯，我听说了，”顾筠之开口道，“和清如当初拍下的那只葫芦瓶同属乾隆年间，只是那一只更加难见。”
“浅黄地洋彩锦上添花‘万寿延年’图长颈葫芦瓶，当时以两亿五千万港币的成交价被清如拍走。”
没想到，顾筠之竟然以一种淡淡的口吻，亲自讲这件事说出了口。
顾准咽了口口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少爷啊，这是你自己提起她的啊……
气氛尴尬了好一会，顾准才悻悻说道：“这是三四年前的事情了吧？少爷您还记得这么清楚啊……”
顾筠之没有说话。
他当然记得。
关于她的所有事，他都记得。
即便许久不见，她的一颦一笑，他依旧记得清清楚楚。
顾准见自家少爷又沉默了，便不再说话，默默地跟着他走了一段路。
虽已入秋，但还未到通暖气的日子，顾筠之在大堂里走了几步，突然停住了脚步。
“怎么了？少爷？”顾准有点忐忑。
顾筠之双眉微蹙，眸色有些沉，依旧看不住他的情绪。
“有点冷，让他们把暖风打开。”
顾筠之只这么轻声说了句，顾准便心领神会了。
许清如怕冷。
“还有。”顾筠之看向一侧，又说道，“把那一侧的窗户打开，通风。”
“……”
顾准无语。
这是什么意思？
又要开暖风保暖，又要开窗户通风？
纠结了一会，顾准想明白了。
许清如有鼻炎，太封闭的环境里她会不舒服。
第1181章 三年时光（三）
顾准默默在心里叹息，少爷，你喜欢人家就去追啊！她都离婚了你怕什么！
当然，这话他也不敢说。
顾准还能记得，有一次他口快说了一句，顾筠之差点把他解雇。
从此他不敢再提。
“知道了，少爷，我这就去安排。额……那要不要我让他们准备一些枸杞茶，这么冷的天，可以给大家暖暖胃……”
言外之意就是给许清如暖胃。
顾筠之轻轻“嗯”了一声。
他听说她上个月进了医院，听说是胃炎。
果然，傅天泽不在，她就照顾不好自己了。
顾筠之站在安静的大堂中央，顾准已经按照他的吩咐去做事，其他下属离他不远不近。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三年来，发生了很多事情，很多事情都改变了。
可他对许清如那些心思，不但未曾改变，还越来越浓烈了。
不知为何，越是看不见，却越是想念。
“筠之啊。”
有人在叫他。
顾筠之回神，转身过去。
是梅兴中。
“梅老，您回来了。”顾筠之露出礼貌的浅笑。
“嗯。”
梅兴中走到他面前，抬手拍拍他的肩膀：“我还没来得及去看你爷爷。哎，真没想到，这老头比我走得早啊！”
顾筠之的心情沉了沉，但还是浅笑道：“等您有空了，我陪您一起去。”
梅兴中点头：“好。他过世的时候，沁华正在莫斯科生孩子，我也走不开，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哎……”
梅兴中重重叹了口气。
顾筠之劝慰他：“梅小姐比爷爷更需要您，她远嫁莫斯科，生产的时候肯定想着家人陪在身边。”
“说起这个事，我和你爷爷当年实现让你和沁华凑一对的，要是那个时候成了，你俩都在北京，你看多好啊！只可惜强扭的瓜不甜啊，那孩子不知怎么想的，找了个外国人，还找这么远这么冷的！”
梅兴中再提起这件事，已心无芥蒂。
自己孙女与顾筠之成不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两人擦不出火花，他们总不能强迫两个年轻人勉强过一辈子吧？
顾筠之笑笑：“听说梅小姐的丈夫很疼她，比我好多了，我这个人不懂得疼人。”
梅兴中眼眉动了动：“是吗？”
那语气里含着的情绪，顾筠之懂。
他不是不懂疼人，只是不愿意把疼爱给别人罢了……
顾筠之沉默。
梅兴中又拍拍他的肩膀，扯向别的话题：“这次拍卖会正赶上南北派一百三十周年庆典，拍卖的东西又有那么点来头，所以南北派的人都过来凑凑热闹，麻烦你们了。”
顾筠之摇头：“梅老言重了，这本就是筠之分内之事。”
“嗯，你现在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了，你爷爷一定为你感到骄傲。”
梅兴中说完，又拍拍顾筠之的肩膀，先行离开。
顾筠之的心情有些坠坠的沉重，或许是提起了爷爷。
顾恺明是在半年前过世的。
他还是没有熬过那冬季，在冬雪融化，春暖花开之前，走完了他叱咤风云的一生，跌宕起伏的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