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7章 蜀身毒道(三)
可是已经许久,无人再提起这条古老的交通要道。
一直安静聆听的顾筠之,只觉得自己曾经所学所知,此刻在许清如面前,只不过就是苍白的文字,失去了色彩,只余黑白。
连他也坐不住了,问许清如:“就算回青是通过蜀身毒道进入中原地区,那和这只玉壶瓷瓶必产于正德年间,有什么关联?”
许清如看向顾筠之,神色也变得柔和了些,笑道:“不巧,正德年间,云南发生了一件大事情。”
“又他娘的什么大事情!”
低下已经有粗枝大叶的大老爷们开始骂娘了。
许清如闪了闪眼眸,说:“大理地区县志记载,正德九年五月,云南大理地震,大理千寻塔曾经裂开二尺有余,形如破竹。《正德实录》记载,正德十年,距离大理不远的永胜地区发生地震,‘逾月不止,黑气如雾,地裂水涌’,有数千人伤亡。大理和永胜,都是是蜀身毒道的必经之地。”
“!!”
顾筠之心中惊讶无比,他似乎已经猜测到,许清如如何将两者联结起来。
在场的众人也很是惊讶,他们竟想不到,出自南派的许清如,对文献资料,也可以做到信手拈来。
顾筠之的眸中溢满了钦佩与服气,他问她:“大理地震,对进入中原地区的回青产生了影响,这种影响反映在了这件青花玉壶春瓶上,对吗?”
顾筠之在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自己也有了答案。
是的,就是这样的,许清如一定是在青花上发现了线索,从而确定那只青花瓷瓶,是明朝正德年间的物件。
许清如点头:“是,那一年由于大理地震,回青无法顺利送达中原地区,当时便想了一个办法。所谓青料,其实就是精炼的钴土矿,钴土矿大量分布在云南地区。所以当时就想了一个办法,用云南当地的钴土矿提炼青料,”
“钴土矿矿石中还有铁、锰等一些元素,提炼后,铁和锰的比例越小,就越接近于精炼钴土矿。我们国家出产的钴土矿,含锰量高含铁量低,而西亚地区产出的钴土矿,含锰量低含铁量高。含铁量低的青花,呈现出来的颜色,青色中带有灰色调。”
“这一件玉壶春瓶所使用的青花料,实则是混杂了西亚进口的回青和云南钴土矿提炼的青料,所以仔细查看,青色之中带有灰调。”
许清如认真而浅淡地解释出来,字字清晰。
顾筠之笑:“许掌门,我相信在场的人,除了你,没有人可以经过‘仔细查看’,就能看出,青花中混杂的那一点含铁量低的青料,这种颜色诧异,太过于细微。”
顾筠之这么说,便是公开承认,他确实不如许清如。
确切的说,应该是在场的其他人,都不如许清如。
许清如也笑着回应他:“或许,顾掌门只是需要多一点的时间来做出最后的判断。”
顾筠之不置可否,转身看向坐在会场的众人,开口道:“我顾筠之今日败给许清如,心服口服。”
第808章 备受质疑(一)
“许清如是不是具备担任掌门人的能力,诸位也已经看得明白,瓷器鉴定的基本方法,青花用料的区别,文献记载,历史事件,地理人文,她可以贯通融合,可以说是博古通今。”
“更别说,她可以仅凭肉眼,便能区别青花颜色的细微差别,这是天赋异禀,无人能及。”
许清如默默地听顾筠之这么一本正经地说着夸奖她的话,真想默默地抹一把汗。
顾筠之今天是怎么了?用词竟然如此浮夸与惊天动地?难道傅天泽给他塞钱了?
许清如默默地把目光瞥向台下坐着的那个人,他依旧是那样,仿佛刚才长达半个多小时的解说与争辩,不过就是一场戏。
而这场戏,竟然没有引起他的任何波动。
他依旧安静坐着,清冷的气场将他与周身的一切隔开,而他遗世独立,绝代风华。
可她明明看到,他看向她的眼眸中,盈蓄着的认可与深情,喜悦与爱恋。
看着他的双眸,她仿佛能看到他心海中的波涛汹涌,惊涛骇浪,都是为了她,奔涌不息。
许清如的目光一直凝望着傅天泽,并没有注意到身侧的顾筠之,也在凝望着她。
他看着眼前这个女孩,她曾经便是这样,以她的聪慧和勇敢,将他整颗心都夺了去,一分都未曾留下。
可如今,他才明白,他曾经以为的,那些让他惊讶的聪慧,不过只是她的冰山一角。
她不过才22岁啊……
如果说,曾经的惊讶捕获的是他的倾慕与爱恋,那么如今的震颤,带给他的便是纯粹的敬仰与佩服。
这个女子,值得任何看到她才华与智慧的人去佩服,去赞赏,去夸耀。
“既然如此,那么我现在宣布,”齐韵看看目前的情境,也差不多到一锤定音的时刻了,他已经想不出任何理由,可以反驳许清如的判断,便清了嗓子,拿起话筒说话,“北派新任掌门人由顾筠之担任,南派新任掌门人由许清如担任,新任南北派联合掌门人……”
“慢着!”
在众人屏息倾听结果之时,台下却有一个极为不和谐的声音,清晰浑厚,穿过会场层层气流,传入众人耳中。
齐韵竟然也被惊了一下,突然被人打断,并不是什么值得开心的事情。
他皱眉看向说话的人,其他人也看向这个捣乱者。
然而当众人看清楚这个人是谁的时候,却惊得沉默下来。
一个年轻男子推着一辆轮椅,从座位间的过道上缓缓推过来,轮椅上坐的人,他们都认识。
姚朝云。
许清如的眉头重重跳了一下。
听说,姚朝云已经连续两届未出席过南北派联合大会了。这一次联合大会开始之前,他们曾致电姚朝云,那时候姚朝云表示,他身体不爽,就不长途跋涉了。
没想到,他竟然出现了,一出现就说出这一句惊人话语。
姚朝云在助手的帮助下,慢慢靠近主席台,齐韵有些纠结,这情形并不好处理。
如果只是一个无名小卒叫嚣“不同意”,那他大可以草草了事,说几句便继续宣布结果。
第809章 备受质疑(二)
可提出异议的,是姚朝云,南派德高望重的元老,许清如当初能够参与南北派掌门人的竞选,是他一手推荐的。
可如今,怎么竟然对许清如当选联合掌门人提出了异议?
在场众人都看不懂了。
傅天泽隐在人群中,神色也变得有些凝重。
姚朝云帮助他与许清如诸多,又是南派的元老,怎么会突然反对许清如出任掌门?
他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傅天泽首先想到的,是“六蠹门”要挟了他。
“朝云啊,你也来了啊……”齐韵笑呵呵地,一边向姚朝云打招呼,一边在脑海中迅速盘算,这个场面怎么处理,才是最妥当的办法。
姚朝云笑笑:“抱歉,姚某来晚了。”
说话间,姚朝云已经来到主席台上,他看向许清如,眼眸中的情绪复杂。
许清如虽心有疑惑,但还是礼貌恭敬地问候姚朝云:“姚先生,您好。”
“清如,我希望你不要怪我,南北派的声誉比什么都重要。”
姚朝云这一番话,许清如更加疑惑了。
南北派的声誉?
很快,她便听到姚朝云向着众人说道:“诸位在这里,沉浸于竞选之中,自然不知道现在外面已经传出了怎样的传言。”
“什么传言!”台下的周老问道。
“外面的传言说,我们南北两派所谓的掌门人竞选,不过就是走个过场而已,两位候选人早就知道了题目,也已经事先内定了新任掌门人。轰轰烈烈开着一场竞选大会,不过就是吃吃喝喝,浪费钱而已。”
姚朝云一字一句说来,语气既愤怒又无奈。
其他人有些无语,这要真是内定的,那也该内定顾筠之而不是许清如啊!
再说了,往常几届大会,他们确实是事先就确定了联合掌门人的人选,那是因为另一个候选人自知差距甚远,自动放弃竞选资格,根本不是南北派暗箱操作。
一向骄傲又重名声的南北派各家,听到有人这么污蔑他们,一时间气愤难平,纷纷破口大骂起来。
齐韵在这些骂声中,问姚朝云:“就算有这样的传言,人家一说就有人信吗?有何证据,说我们提前泄题?”
顾筠之惊诧不已。
泄题这件事,他很清楚,而且他便是他们口中的,提前知道题目的人。可这件事怎么在这个时候传了出去?
“今天竞选用的试题,是当年傅怀音和顾云深竞选所用的题目,是不是?”姚朝云问齐韵。
齐韵点头。
“既然是傅怀音解答过的试题,她就一定会记载在‘怀音手记’里,许清如曾经学过‘怀音手记’的东西,这一点南北派众人尽知,顾家那本《问物篇》,和‘怀音手记’是什么关系,还用我再说得清楚些吗?”
姚朝云声音清明,语气严肃,在场的人也基本听得分明了。
许清如和顾筠之,都对“怀音手记”的内容了如指掌,这次竞选试题是傅怀音解答过的题目,谁能保证,傅怀音没有把鉴定的方法和结果记载在“怀音手记”里?
第810章 备受质疑(三)
如果许清如和顾筠之两人,都早已经知道结果,今天的比试真的就只是过过场面而已了。
底下开始有人喊起来:“把‘怀音手记’和《问物篇》公布出来,不就好了!真磨叽!”
“这也不对啊,要是他们两个人都看过,那怎么顾掌门没有鉴定出来?”
“哎呀赶紧公布出来,把那些人的嘴堵上!”
……
议论声杂乱无章,可许清如还是听到了一些。
其中,那些让他们公布“怀音手记”内容的呼声,最为清晰。
许清如立下便明白了,为什么会有人传播“泄题”的传言,原来还是奔着“怀音手记”来的。
这件事,很有可能是“六蠹门”的人在推动,他们真是不放过任何可以得到全本“怀音手记”的机会。
会场的呼喊声愈演愈烈,应该主持大局的几位元老,似乎也在犹豫难断。
许清如很清楚,无论是谁在推动这件事,都不能让“怀音手记”落入他们的手里。
她上前一步,不咸不淡地笑道:“既然有人质疑我和顾筠之的能力,那么就请诸位长老再出新的试题,我们再比过就是了。顾掌门觉得如何?”
许清如说完,看向顾筠之。
顾筠之简直求之不得:“我正有此意。”
他之前去找过傅天泽,把题目告诉他,但以今天许清如的神色来看,傅天泽并没有事先把题目告诉她。
可聪慧如许清如,顾筠之猜想,她应该已经看出试题的蹊跷,甚至猜到所谓的泄题传言,是冲着“怀音手记”来的。
顾筠之在这一刻便明白了,他们向他泄题的目的,不止是为了想确保他能够当上联合掌门人,他们还想得到“怀音手记”。
他和许清如都很清楚,“怀音手记”里确实有记载鉴定青花瓷器的方法,但那都是最为基本的方法,能领悟多少,扩展多少,这就要看个人的能力了。
公布出“怀音手记”的内容,确实能够证明两人事先并不知道试题的答案,可这样,也正中他人下怀。
齐韵似乎没想到,许清如和顾筠之会这么干脆。他们这帮元老鉴古无数,知道要短时间内进行一次高难道的古物鉴定,需要耗费许多精力。
何况这一次竞选比试,两人都处在极大的压力之中,竟然会这么干脆地表示,要进行另一场比试。
几位元老稍稍商量后,齐韵便向众人宣布,第二天再重新进行竞选比试,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
会场炸开锅了。
“还来一次!太棒了!又可以看到高手过招了!”
“真搞不明白,直接公布‘怀音手记’的内容不就好了?”
“你懂什么?‘怀音手记’这么重要的东西,南北派谁不想得到?傻子才会公示出来吧!”
“哦!我明白了!折腾出那些传言的人,其实就是想要‘怀音手记’吧!”
“算你聪明。”
……
众人在一片议论声中等待元老们先离场后,也先后散去,已经有不少人猜测到传出那些言论的人,有什么目的。
觊觎“怀音手记”,觊觎得真是明目张胆。
第811章 备受质疑(四)
姚朝云没有和其他元老一起离开,而是等待其他人走得差不多后,移到许清如面前,抬头看她:“清如,对不起,我必须这么做。”
许清如摇头:“我明白,姚先生您也不必说对不起,既然有质疑声,那就用行动去消除质疑便好。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我们不加理会,今后也只会让别人认为,我许清如名不副实,不过就是仗着‘怀音手记’当上了掌门人。”
姚朝云听她说这一番话,心里又惊又喜。
几个月前他见到许清如时,她确实展现出了不俗的聪慧,与超乎同龄人的沉着勇敢,但总觉得她似乎缺乏一份自信与果决。
可如今再见,她已经变得更加成熟与自信,对形势与局面的判断更为精准,下决定时少了几分纠结,更加果断与清晰。
姚朝云想到这些,笑:“好,我相信你和筠之有足够的能力应付这次竞选。”
说完,他转头看向顾筠之说:“筠之,你今天表现得很不错,你爷爷知道了,一定会很开心,你……”
姚朝云顿了顿,若有所指:“你做得很好。”
顾筠之眼眸颤了颤,看来,姚朝云已经知道他的事情了。
顾筠之也不知道,爷爷知道后会是怎样的心情,会不会怪他拿顾家的未来开玩笑。
“谢谢你,姚先生。”顾筠之笑道。
姚朝云没再说什么,让助手推着他走了。
会议厅里原本的热闹气氛已经冷却下来,只有一些人窝在角落里轻声讨论,还有几个酒店工作人员在整理现场。
许清如所有的情绪退了下去,她忽而觉得有些疲累,抬手揉了揉额间。
顾筠之心口微颤,想上前问她的情况,却看到傅天泽已经过来了。
“先回去,嗯?”
傅天泽早已看到她略显疲惫的模样,只是她一直在强撑,等到人都走干净了,才显出她的软弱。
他心疼,将搭在臂弯里的大衣展开,给她披上。
这件大衣是她清晨来的时候穿的,进入酒店后就交给了工作人员。
“你什么时候拿回来的?”许清如问他。
傅天泽笑:“我有隔空取物的本领,你不知道?”
这个人又开始不正经了。
许清如哭笑不得,伸手扯扯他的袖子:“我饿了。”
“嗯,我带你去吃饭。”
“我想吃你做的清蒸鱼。”
许清如的声音变软了许多,绵绵的,如果傅天泽没意会错,她在跟他撒娇。
傅天泽回握住她的手,点头:“好。”
而后偏头去看顾筠之:“一起去?”
顾筠之笑着摇头:“我堂堂北派掌门人,需要去傅少家里蹭饭吗?”
说完,他朝两人挥挥手,留了一句“明天见”,便转身走了。
傅天泽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神色复杂。
他的背依旧直挺如松柏,可傅天泽明白,压在顾筠之身上的担子,重如千钧,但他不得不挺着顾家的风骨,继续向前。
“天泽……”
许清如见傅天泽失神许久,又拉了拉他的衣袖。
傅天泽转头朝她笑笑:“我们回去,去吃清蒸鱼。”
“好。”
第812章 “中场休息“(一)
这一天的竞选落下帷幕,未出结果,众人却更加兴奋,更加期待第二天还会有什么精彩的比试。
念芝大酒店为众人准备了丰盛的餐食,酒店每一层都有不同样式的食物,众人三三两两,结伴而去,那些许久不见的朋友,难得相聚,自然在餐桌上有说不完的话。
也有人相约出门,看看京城的城墙与河流。
而那些元老们,自然是聚在一起开会,商量棘手又头疼的试题。
可这一切,似乎与许清如,与傅天泽都无关。
两人去超市买了几条新鲜的鲈鱼,又买了一些食材,回了西郊的别墅,傅天泽负责烧菜,许清如则在一旁打下手。
藤井伊织也还留在别墅里,兴冲冲地说要做点沙拉,别自顾自地鼓捣去了。
他们谁都没有提起今天竞选的事情。
傅天泽不提,是在等许清如自己开口。
许清如不提,是因为她现在确实饿了。
而藤井伊织,她似乎对这件事情并不怎么上心。
及至晚上,三人各归各屋,许清如洗漱过后,披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坐在梳妆台前发呆。
她脑中一片空白。
今天所有的力气和情绪,似乎都已经虚脱而去。
傅天泽走来,拿着一条大毛巾为她擦拭头发。她也不动,就任由他为自己擦头发。
很快,傅天泽放下毛巾,去拿了吹风机过来,为她吹头发。
这种事他经常为她做,以前她总是跟他皮,洗了头发也不擦,就等着他来给她收拾。
往常的情况总是,头发吹着吹着,就变成了相拥缠绵,而后一片凌乱。
可今天没有。
傅天泽娴熟地为她吹完头发,弯身抱起她,低语:“该睡了。”
许清如抱住他的脖子,趴进他怀里,突然开口了:“你和筠之是不是事先知道了一些事情?”
终于想谈了吗?
傅天泽轻声叹息,将她抱到床头上,坐到她身侧,温柔地看着她,抬手揉揉她柔软的秀发:“是,你想说什么?”
“筠之事先知道了题目?”她问。
“是。”
“可他今天的表现,不像是事先知道了题目。”
“小如,筠之有他的骄傲,他不愿这样赢了你。”
许清如皱眉:“他今天的表现,也不是他的正常表现。”
许清如又不是傻子,两人一同鉴定那两件瓷器的时候,她一心一意做鉴定,没有功夫细想。
现在,细想起来,顾筠之的表现不能说是故意想让,但怎么看,都是消极比试。
傅天泽深吸一口气,说:“小如,你已经猜到他为什么这么做了,对吗?”
许清如垂眸:“嗯,是洛羽宁和顾襕芝的安排对吗?筠之故作接受,却在比试中消极应对,是不想遂了他们的心意,不想让他们能够利用南北派联合掌门人的职权,做出危害南北派的事情,对吗?”
“小如,”傅天泽叹息,“顾家现在四面楚歌,即便筠之当上了联合掌门人,他身边也没有值得完全信任的人,反而会有‘六蠹门’的人不停地制造麻烦。”
第813章 “中场休息”(二)
“他们已经在一步步地架空顾家的基业,顾家今后能不能为掌门人提供支持,这已经很难说了。”
“筠之现在也不可能一夜就能解决‘六蠹门’安排在顾家的人,更不可能立刻就能肃清顾家。在这种情况下,他更加不能担任南北派的联合掌门人。”
傅天泽与她分析顾家现在面临的困境。
许清如听了傅天泽的解释,又问他:“所以当初筠之受伤,却坚持要按时举行竞选,不是你说的原因,是为了聚集南北派的人,寻找可能得到的帮助,而是为了早日让我坐上那个位置,让‘六蠹门’不能借顾家之便,进一步损坏南北派,对吗?”
傅天泽摇头:“寻求可能的帮助,这一点并没有错。只是筠之的主要目的,是要把‘六蠹门’一直觊觎的联合掌门之位推出去。小如,你应该很清楚,身为联合掌门人,便可以接触到南北派的机密,可以做出最为重要的决策。如果是筠之坐上这个位置,埋在顾家的耳目,一定会趁机获得更多的机密,掌握掌门人所有的动向。”
傅天泽说的,许清如都明白,她也知道顾筠之没有第二个选择。
只是知道这些事情,反而让她的心情更为沉重。
原来南北派已经没有任何一片净土。连掌门人的竞选,都在别人的计划之中。
而她走过的每一步,先是在父亲许诲平的计划中,现在又在“六蠹门”的计划之中,如履薄冰。
许清如苦笑:“到最后,决定我们谁能够当选掌门人的,竟然不是我们的能力……为了击溃他们的计划,筠之就必须做出牺牲吗?”
傅天泽握住她有些凉的手,摇头:“那倒未必。”
“嗯?”
“以今天的情况来看,就算筠之拼尽全力,也不可能胜过你。”傅天泽一脸自信。
许清如对他展露的自信相当疑惑,问他:“你怎么这么肯定?筠之在阅历与经验上都强于我,最多只能说我和他旗鼓相当。”
傅天泽笑:“文献方面我承认,他也很强,可他比之于你,缺了一样东西。”
“什么?”
“他的辨色能力不如你,就算再给他一天时间,他也看不出来青花里混杂了浙料。”
对于这一点,傅天泽相当肯定。
许清如想了想,找不到反驳的理由,便闷声道:“就算是这样,我也想和他堂堂正正比试一次,而不是让他故意隐藏能力。”
“我知道,这是每个热爱鉴古的南北派人士,都会有的想法,堂堂正正地较量一场。可是小如,你需要较量的不是顾筠之,而是你自己。”
“你需要突破你自己的局限,才是真正的胜利。你是南派的人,却能够熟悉各样文献,这就是你的突破。”
傅天泽继续给予她鼓励。
许清如不解:“筠之一直以来也在努力地融合南北两派,他也在突破自己的局限。”
“所以最终要看,你们谁走得更远,看得更远。小如,你怎么知道回青通过蜀身毒道进入中原地区的事情?”
第814章 “中场休息”(三)
许清如想了想,说:“我看的是南派的一些资料,里面有一些民族志和田野调查报告会提到。”
傅天泽笑:“你看,筠之他很少看民族志,很少看田野调查报告,所以他便会忽略这些信息。”
许清如听傅天泽这么说,点头:“所以当年太姑奶奶一直想融合南北两派,就是想让两派的人才能够全面发展。”
“嗯,全面发展。”傅天泽朝她笑。
许清如靠到他怀抱里,笑:“天泽,你怎么这么会安慰人呢?”
“小如,这话你可说错了。”
“哪里错了?”
傅天泽低眸凝望她:“我从来都只安慰你。”
顿了片刻,又加了句:“从心理到生理上安慰你。”
许清如“刷”地便脸红了,翻身滚进被窝里,嘟囔一声:“明天还有比试,我先睡了。”
傅天泽轻笑,没说什么,起身关上了房灯。
*
今夜难眠的人,似乎有些多。
顾筠之坐在二楼书房里,手里拿着一张十美元的现金,久久神游。
回忆像是一道烛火,在他的脑海中摇曳,剪出回忆里她的身影,便能勾起他嘴角的浅笑。
那是他们长大后第一次相见吧。
在异国他乡,天边的晚霞烧得通红,她带着无助与忧伤坐在加油站边,给了他一张褶皱的二十美元,解他的燃眉之急。
后来他又去了一次迈阿密,甚至去过那一处的加油站。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鬼使神差地,在身上揣着一张十美元,心里想着,或许会再遇到那个姑娘,能够把这十美元还给她。
只是他在那里,再也没遇到她。
再遇到她时,他是他好朋友的妻子。
是傅天泽的爱人。
顾筠之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在他心里扎了根的,或许从一开始,便已经生根发芽了吧。
那时他刚经历了汪芷枫的背叛,那是他曾经的恋人,能够为了金钱地位伤害他。可他遇见的那个姑娘,可以毫不计较地去帮一个陌生人。
这世间有人为了名利糟践感情,这世间也有人纯粹而简单。
顾筠之不可否认,是当时许清如善意的举动,让他有了片刻的动容。
只是他竟然没想到,这个给他片刻动容的女孩子,是他儿时认识的许清如。
他该怎么去定义这样的遇见与错过?
是遗憾吗?
是遗憾吧。
可今天在比试台上看到绽放着光芒的许清如,他竟然庆幸,遗憾是他的,而幸运是傅天泽的。
只有傅天泽,才能够做到,一步一步帮她走到今天的位置上。也只有傅天泽,能够让她绽放出最耀眼的光芒。
易地而处,他做不到。
做不到。
因为他是顾筠之,是顾家的未来,北派的希望。
顾筠之小心翼翼收起那张美元,想到明天的比试,他的决心依旧没有改变。
敲门声传来,打断他的思绪。
顾筠之沉声:“进来。”
是顾襕芝。
顾筠之能猜到,她深夜过来找他,想说什么。
他只是抬头看看她,淡淡地说:“姐,这么晚了,还不睡?”
第815章 姐弟交心(一)
顾襕芝的脸色很不好看,她径直坐到一旁的椅子上,凝着眉头看顾筠之。
“筠之,你今天是故意让着许清如的,对吗?”
顾筠之摇头:“姐姐,我怎么可能让着她。”
现在顾筠之应对这种场面,也是熟能生巧了。
“你没有让着她,怎么可能输?题目早就给了你,你不是说你已经准备好了?怎么还会输?”
顾襕芝咄咄逼人。
顾筠之叹气:“姐姐,就算提前知道题目又怎样?我鉴定不出来,就是鉴定不出来。”
顾襕芝瞪大眼睛:“你怎么可能鉴定不出来?!瓷器鉴定一向是你的专长,顾家的瓷器少说也有数千件,你从小扎堆在里面练习,怎么可能鉴定不出来?”
“今天是什么情况,大家不是有目共睹吗?姐姐,难道你到现在还认为,清如的能力不如我?”顾筠之有些有气无力。
顾襕芝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忽而也觉得没了力气,软下来,开口问:“筠之,你有没有话想跟我说?”
顾筠之眉头跳了一下。
他有话跟她说,有许多话。
想告诉她离洛羽宁远一点,想告诉她洛羽宁不是个好东西,告诉她顾家所面临的的一切危机。
可他不能。
至少现在不行。
洛羽宁现在把她迷惑得太深,告诉她一切真相,她未必会信。就算信了,她现在的情况,还能怎么做呢?
离婚?
顾筠之觉得头有些疼,这是他的亲姐姐,他必须想办法,尽量减少对她的伤害。
顾筠之想着这一些,便有些神游,顾襕芝见他半晌没有呼应,苦笑道:“筠之,你是不是认为,我这样逼着你接受泄题,希望你能当选联合掌门人,只是因为你姐夫的关系?”
顾筠之没想到她会这么问,心口有些发疼。他看向自己的姐姐,这个从小到大一直疼爱他,呵护她的亲人,在母亲过世之后,姐姐就担起了母亲的角色。
可为了一个洛羽宁,他们竟然生分到了这种地步吗?
顾筠之眼眶有些发热。
“姐,我……我没有那个意思。”顾筠之的语气有些虚。
顾襕芝看着他,继续说:“筠之,如果从小被给予厚望的人是我,接受鉴古训练的是我,有鉴古天赋的人是我,我就可以担起顾家的重任,让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可是你姐姐什么都做不了。你姐姐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在背后支持你。你是爷爷和顾家的希望,这一次联合掌门人落选了,你要怎么面对顾家的长辈?爷爷醒来后,你要怎么跟他解释?难道一个许清如,就真的比爷爷,比顾家还要重要?”
顾筠之微怔,原来她认为,他是因为许清如才故意表现不佳。
顾筠之起身,走到顾襕芝面前,蹲坐下来,仰头看着她:“姐姐,我知道你是在为顾家着想,当初爷爷为了让你接管顾氏集团,让你去学不喜欢的金融,你都接受了,不是因为你不想忤逆爷爷,而是因为你不去,我就要接管顾氏集团。你知道我不喜欢生意上的事情……”
第816章 姐弟交心(二)
“姐姐,你的用心我都知道。这次竞选,我也不想让任何人失望。”
顾筠之轻声叹了口气,只觉得身上的担子又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筠之,”顾襕芝眼里闪着泪水,“你跟姐姐说实话,你是不是因为许清如,所以故意放水,想把联合掌门人的位置让给她?弟弟,她已经结婚了,你怎么这么执迷不悟?”
顾筠之眼中也盈蓄着泪水,他知道顾襕芝说的没错,他确实在放水。
只是放水的原因,非她所想。
顾筠之笑笑:“姐姐,今天你也在场,许清如的能力你也亲眼目睹了,不是我放水,而是我确实技不如人。”
顾襕芝依旧难以相信:“怎么会?你的阅历和资历,都比她强许多,你还提前拿到了试题……”
“提前拿到又怎样?”顾筠之有些无奈地说,“我根本看不出来,另一只瓷瓶里混入了浙料,更不清楚,回青是通过蜀身毒道进入中原地区的。就算我资历比她深,那又怎样?再给我一天时间,我也未必能鉴定出来。长江后浪推前浪,不是么?”
顾筠之说得诚恳,顾襕芝细想一番,也觉得理由充分,便问道:“那明天的比试呢?明天会出新的试题,你没有看过,要怎么准备?”
顾筠之皱眉想了想,说:“我自有安排……只是明天的结果会是怎样,我也无法预料,从今天的题你也看出来了,无比刁钻。明天的新题,是为了堵住那些质疑南北派能力的人,所以题目会更难以对付。”
顾筠之说道这里,突然倾身向前,抬起手来,抚在顾襕芝已经圆滚的肚皮上:“快六个月了吧?”
提起孩子,顾襕芝的眼眸里便溢满了母亲的柔性,她点头:“嗯,医生说孩子很健康。”
“你和洛羽宁领了证,也算是结婚了,我这个做弟弟的,还没祝你新婚快乐,没有能给你操办一场婚礼……”
顾筠之有些难过。
顾襕芝和洛羽宁这场婚姻,来得又快又急,他不能阻止,总不能让自己的姐姐未婚生子。
顾襕芝叹息:“爷爷还没有清醒,顾家现在又是这个情况,我哪有什么心思办婚礼?等孩子出生以后再说吧……”
“姐,其实你是顾家的千金小姐,独立又自强,就算我们顾家自己抚养这个孩子,也没有任何问题……”
顾筠之知道早晚有一天,洛羽宁的真实面目会被揭露,那个时候,这场婚姻也该做个了断了。
“筠之,你说什么呢?羽宁在我身边,不会丢下我们母子的。”
“嗯,是啊……”顾筠之轻笑,起身,返回书桌,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个小锦盒,端给顾襕芝。
“我这未来的外甥,我也不知道送点什么好,你看看,喜不喜欢?”
顾襕芝打开锦盒,一枚翠绿剔透的玉如意吊坠映入眼中。
“好漂亮的玉如意!”
“玉养人,希望我的外甥健康成长,事事如意。”顾筠之笑道。
顾襕芝小心翼翼收起玉如意,心情也变得轻松了些,与顾筠之聊了几句,便先回了房。
第817章 再度竞选(一)
顾筠之的心沉下来,看着顾襕芝有些笨拙的背影,很是难过。是他的错,当初不该让她和洛羽宁离开。
那个时候,如果他强硬一点,阻止那场“私奔”,便不会有今天的悲剧。
只是,说这些,为时晚矣。
顾襕芝揣着顾筠之送的那枚玉如意,只觉得心里仿佛淌过了暖流,他们姐弟俩,已经很就没有这样心平气和地说话了。
她也知道原因出现在哪里,但她总不愿意去想,不愿意接受,一切的症结都归结到那个人身上。
这么想着,眼里便撞入了那个人影。
她顿住脚步,一只手下意识地抚上了肚子。
“去见过筠之了?”洛羽宁走过来,嘴角挂着微笑。
顾襕芝点头。
“怎么样?他怎么解释今天的事情?”他又问。
顾襕芝摇头:“他说技不如人。”
“这怎么可能?你相信?”洛羽宁显然是不相信的。
“羽宁,他是我弟弟,我了解他,他不会拿顾家的前途开玩笑。”
“可是……”
“羽宁,我累了,先回房睡了。”
洛羽宁想再说些说,但顾襕芝却不想聊下去了。
这段日子以来,她其实也很累。洛羽宁在她耳边吹的那些风,她都听了进去,也去照做了。
可她也不是傻子,洛羽宁要做的事情越多,她变越觉得怪异。可现在她还不愿意去细想,只想逃避。
“好,我扶你……”
“不,不用了,我今晚想一个人待着。”
顾襕芝躲了躲,转身离开。
洛羽宁顿在原地,直到视线里没了顾襕芝的身影,才缓过神来。
她竟然,避开了他。
这种情形已经有一段时日了,从他提议泄题给顾筠之开始,她似乎就开始逃避他。
顾襕芝一直以来都黏着他,恨不得成为他的腿部挂件,有时他都觉得有些烦。可现在,她对他的态度开始变得冷淡,竟然让他有些不习惯。
洛羽宁摇摇头,自己大概也开始做作了。
*
第二场比试如期举行。
上午九点半,会议厅里已经坐满了人,议论声逐渐热烈起来。
南北派联合掌门人竞选,正儿八经举行一次已经是稀罕事,一次竞选比试两次,那更是稀罕了。
这种情况,只有顾云深和傅怀音那一次竞选出现过了。可那两位是什么人?那是南北派巅峰时期的代表,是南北派各家都难以企及的高峰。
没想到,百年之后竟会重演。
许清如在昨天比试中的惊艳表现,俘获了一大批“粉丝”,一些原本看好顾筠之的人,现在产生了动摇。
但还有一些人坚定不移地支持顾筠之,他们觉得,昨天的试题既然是“怀音手记”上的内容,许清如能够鉴定出结果,只能说她笔记背得好,不是什么真本事。
剩下那些人,依旧是没有立场的围观群众,有热闹看他们就开心。
傅天泽一路上一直拉着许清如的手,进了会场还不放开。
许清如微窘:“你总拉着我干什么啊?我认识路的啊……”
“人太多,我怕你走丢。”傅天泽语气淡然。
第818章 再度竞选(二)
“怎么会?我又不是小孩子……”许清如总觉得,这个人今天怪怪的。
傅天泽看了她一眼,手上施力,将她拉进怀里,许清如吓了一跳:“这里人多,你别这样……”
“昨晚你可不是这样说的。”傅天泽倾身在她耳边轻语。
许清如皱眉:“昨晚?昨晚我说什么了?”
她昨晚很早就就睡了,能说什么?
傅天泽笑:“不知道是谁,连梦里都在说,天泽,陪在我身边好不好,我很紧张。”
傅天泽模仿她的语气,软绵绵的声音带着睡梦的朦胧,让她红了脸,抬手堵住他的嘴:“你、你别胡说八道,让别人听到了,多尴尬……”
傅天泽抬手抓住许清如堵住他嘴的小手,握在手心,笑:“好,我不说了。今天别紧张,相信自己的能力。”
许清如点头:“我知道了。”
想了想又说:“每次考试的时候,就算准备得再充分,也多少会有些紧张,你说对吧?”
傅天泽揉揉她的头发:“嗯,那就当,又考了一次高考。”
“好。”许清如回以轻笑。
“哟,我说你们两口子,一大早的,在这里撒狗粮?”
背后传来调笑声,许清如赶紧收回傅天泽手里的爪子,定了定神看过去。
陈笙一脸笑意地走过来。
许清如看到陈笙,又想起父亲信里写的那句话,陈笙是值得相信的人。父亲为什么这么说?
“怎么了?许掌门人怎么这么看着我?”陈笙已经走到跟前,疑惑地问。
“内人大概是在想,今后就要和笙哥一起共事了,笙哥是前辈,还希望笙哥多多指点。”
傅天泽帮许清如回应道。
陈笙了然:“原来如此,指点倒是不敢,要是需要我帮忙,随时告诉我。别忘了,我可是你的辅助者。”
陈笙朝许清如笑了笑,便先行离去了。
许清如抬头看傅天泽:“天泽,我刚才是失态了吗?”
“你是想起你爸爸信里说的话了,对吗?”
“嗯,我真的可以完全信任陈笙吗?”
“这件事情,说不好,过后我们再谈,嗯?”傅天泽说道。
许清如点头,目光落向陈笙走去的方向,他穿在人群中,不算突出。
她的情绪有些低落,难道这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她唯一能够信任的,只有陈笙吗?
*
竞选按时开始,今天不再有昨日的开场过程,直奔主题。
齐韵看着台下坐着的顾筠之和许清如,心想,但愿今天能有个结果。清了清嗓子,让工作人员直接搬上比试所需要的东西。
这一次也不再想昨日那样,用红绸布遮掩物件,也不再是两件东西,所有人一眼便看见了摆在长桌上的那一件东西。
一把古琴。
懂琴的人,一眼便能看出,那是一张落霞式古琴,通体黑色,隐隐泛绿,靠近主席台的人,能清晰地看到,这泛着幽绿色光芒的古琴,就像是绿色的藤蔓缠绕在古木之上。
底下有人脱口而出:“绿绮!”
这一声“绿绮”仿佛是一身惊雷,在现场劈开了喧嚣。
第819章 司马相如“绿绮”(一)
“司马相如的‘绿绮’?不可能吧?那个不是只是传说吗?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绝不可能,现在连‘绿绮’是古琴名称还是古琴样式都没下个定义,要是绿绮真的还存在于世上,怎么可能之前一点音讯都没有。”
……
人群中的议论声一阵盖过一阵,闹得场面又失去了控制。
不得已,齐韵扬手示意众人安静下来,拿起话筒道:“汉代司马相如诗赋极富盛名,传闻梁王请他作赋,司马相如作‘如玉赋’,辞藻瑰丽,气韵非凡,梁王便把自己珍藏的‘绿绮’琴赠给司马相如。司马相如精湛的琴技配上‘绿绮’,使‘绿绮’声名远播。但‘绿绮’古琴并不见于后世,对此琴的描述,我们也只能见于各种传闻中。今日两位候选人需要鉴定的便是这把‘绿绮’琴。”
齐韵简要介绍了两人今天需要解决的试题,便退了下去。他可不想再面对嘈杂的现场,直接把这个艰巨的任务交给陈笙。
果不其然,齐韵一说完,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现场又炸开了锅。
“这是什么变态题?一个谁都没见过,没有任何文献记载的琴,就靠传闻去鉴定吗?”
“也不是吧,古琴的判断方法还是总结出来一些了,根据那些方法来鉴定不行吗?”
“这个真不好说,那些方法可以鉴定出大致的年份,但不可能鉴定出确切的年份。”
“有道理,就算判断出古琴距今一千年左右,你能确定是唐代还是宋代?”
“要是有一千年,这个琴也是个宝贝了……”
……
在众人热火朝天能否鉴定出来,如何鉴定这些话题的时候,一个极为尖锐的声音,带着抑扬顿挫的节奏,超越所有人的声音分贝,飞扬起来:
“和田渺渺,抱荆玉兮温软;岫岩遥遥,握灵玥兮些寒。怀佩蝉以明邃,念真绮而忘言。感蓝溪以独泣,哂伯雍而随安。顽石开悟兮花落,彩绣系麟兮圣谙。司马相如的《如玉赋》,读来真是气韵非凡!”
这极其不和谐的声音一传出来,便仿佛有震慑威力一般,让会场出现了片刻的诡异安静。
在这安静之中,几声轻微的笑声不慎露出,笑声的主人应该是在极力隐忍笑意。
念诗的是一个年轻的后生,众人回头去看了看,看着脸生,不认识,便又不好意思当面驳人面子,只能忍着。
可很快,便有人忍不住了,就要实话实说:
“可是《汉书•艺文志》著录的‘司马相如二十九篇’,并没有记载《如玉赋》,这段诗赋我也没有见到过。请问这位同僚,你是从哪里看到的?”
这次说话的人,许多人都认识了,便是昨天曾经刷过一波存在感的沈月白。
这沈月白如此一本正经地问,那些隐忍笑意的人便忍不住了,忍无可忍之下扬声说道:“沈兄,你真是太单纯了,他还能从哪里看来?不就是从网上看来的吗?”
第820章 司马相如“绿绮”(二)
“哈哈哈哈!”
这话一出来,底下一片笑声,那位念诗的哥儿们红着脸,磕磕巴巴地说:“你……你们……就算是网上看来的,也不是空穴来风吧?”
众人又开始笑了起来,俨然忘记这是紧张严肃的掌门人竞选现场。
笑了好一会,大概是笑得没力气了,便渐渐安静下来,陈笙这才找到机会说话。
“昨天两位掌门已经向我们展现他们鉴定青花瓷器的能力,但一些小人,质疑他们的能力,我们不得不请他们,再次向所有展现出他们的实力,让那些质疑他们的人闭嘴。竞选规则类似做日,今天谁能先鉴定出这张‘绿绮’的真伪,谁便是新任联合掌门人,如若都无法鉴定出来,我们再改题。”
陈笙一番话下来,既维护了顾筠之和许清如,也言明了今天加试题目绝不再是“怀音手记”中可能出现的试题。
一番开场白之后,众人便彻底安静下来,屏息而视,就像看看两位候选人,能否在这一次笔试中做出决断。
许清如微微抬首,抬了一眼对面的顾筠之,见他眉宇间有些凝重,似乎在思考什么。
只是眼下,她也不可能问他怎么了,便等他回神后,两人一起走向那张古琴。
顾筠之内心的波动依旧没有平息。
他看到那张古琴的时候,便知道,这又是有人刻意安排的试题。
北派顾家,藏琴无数,顾家子弟,阅琴无数。这一道题的偏向,明眼人都看得明白。
此前顾筠之还在庆幸,出现了新的题目吗,他也不用再纠结,该怎么处理自己实现知道题目这一情况。
可眼下,题目他确实没有事先知道,可出了这么一个偏向他的题目,和作弊有什么区别?
他的视线落在古琴上,脑中思绪纷乱,古琴现在在他眼里,就是一件普通不过的东西。
“筠之,你不要小瞧我鉴定古琴的能力。”
许清如轻柔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他回过神,有些惊愕地看向许清如。
她只是朝他笑笑,而后继续低头看那张古琴。
难道许清如看出他心里在想什么了吗?她这么说,是为了让他心里好受,还是确实如此?
顾筠之在纷纷扰扰之中,又听到许清如的声音响起:“我也很想和你公平比试一次,一较高下。”
顾筠之心口微颤。
公平比试一次,以北派掌门人的身份与她比试,以顾筠之的身份与她竞争。
这是对彼此最大尊重。
许清如说得对,在古琴鉴定上,她未必不如他。
想到这些,顾筠之忽而觉得心里轻松了许多,抬眸朝许清如笑笑:“好,公平比试一次。”
顾筠之终而暂时摒弃了那些就纠结与矛盾,这一张“绿绮”,他未必真的能够鉴定出来,更别说什么“放水”了。
他凝下心神,开始投入鉴定中。
傅天泽依旧如平时一般,沉默地坐着,任凭身侧身后的议论声不停地想起,即便微弱,却也能听见几分。
他可不在意这些,他在意的是,正在古琴前评鉴的那个人。
第821章 司马相如“绿绮”(三)
傅天泽看到古琴的那一刻,也明白了出题人的打算,北派顾家藏琴无数,要论鉴定古琴的经验,别说许清如,放眼整个南北派,也没人敢说能够与顾家一较高低。
“哎?我怎么听说,顾家擅长鉴定古琴?这出的什么题啊?不是偏向顾筠之了吗?”
很快,傅天泽便听到了议论声中出现了这一话题。
他难得的,表面不动声色,双耳却已经开始去认真倾听这些人的议论。
“这个……顾家确实是有很多古琴啊,听说顾云深曾经和杨时百先生是忘年之交,两人经常交流藏琴鉴琴的新的,顾云深便把这些心得记录下来,加上自己的经验,总结出了一套鉴定古琴的方法。”
“哦,原来如此。杨时百那可是近代琴学大师啊!”
“杨时百?是被称为‘民国古琴第一人’的那位九嶷山人杨宗稷吗?”
“没错,就是他,他也是我国古琴门派‘九嶷派’的创始人,九嶷派善于发掘古谱,像《广陵散》、《归去来辞》、《平沙落雁》这些名曲,都是他们的代表作。”
“我听说杨先生拜古琴大师黄勉之为师,黄勉之弟子众多,但独爱杨时百。杨先生也深得黄大师真传,整理琴谱,广收古琴典籍,后来开始在市场上搜集古琴了,建立自己的琴斋。他还会修复古琴,修正古琴指法,后来又创立九嶷派,发扬我们国家的古琴艺术,真是令人钦佩!”
“哎哟!我想起来了,现在浙****的那一张彩凤鸣岐七弦琴,就是杨时百琴斋的第一张琴。”
“彩凤鸣岐啊,那是‘中华第一制琴师’雷威斫制的吧!”
“我去年去浙****,有幸目睹了这张琴,这张琴也是命运多舛,听说八国联军进攻北京的时候,把‘彩凤鸣岐’抢走了,后来不知怎么的,辗转到了杨时百先生手里,真是惊险!否则该像《女史箴图》一样,下落不明了。”
身后几人议论的话题似乎与今日的比试主题相隔越来越远,竟然谈论起杨时百和“彩凤鸣岐”七弦琴来了。可傅天泽却听得极为认真,眉宇间的神色,也逐渐暗淡下来。
“贤侄啊!”
坐在前方的齐韵突然回过头来,深邃的目光落在傅天泽身上。
傅天泽回神:“齐老有何指教?”
齐韵欲言又止,想了一会,竟然起了身,绕过座椅,坐到傅天泽身侧来。那个位置原本是许清如的,现在许清如在台上鉴定古琴,便空了出来。
傅天泽不解其意:“齐老,您这是?”
“和你聊聊,随便聊聊。”齐韵笑笑,那笑容并不是很好看。
“我听我爷爷说啊,顾云深遇见杨先生的时候,只有十五岁,当时杨先生身体已经不大好了,也不再收弟子。可有一个人,却让他想破例收为入室弟子,那个人当时只有十三岁。”
齐韵悠悠说着,别有深意地看着傅天泽。
傅天泽笑:“齐老既然知道这段往事,还想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