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2章 南北派联合大会(一)
那一天终于还是到来。
这一天,北京的天空没有展露出湛蓝的色彩,一层厚厚的阴沉笼罩在这座城市的上空,压抑得让人的心情也低沉下来。
黑色的法拉利停在念芝大酒店的门口,傅天泽先下了车,绕到许清如那一侧,牵她出来。
许清如抬头,看到天空压着的那层阴霾,低声说道:“看来,今天天公不作美。”
“北京的天一向这么阴沉,哪比得上你们昆城。”
说话的是北派的元老周老,他此前曾几次维护过许清如,许清如对他一直心存感激。
“周老说笑了,我们昆城穷乡僻壤,不及帝都繁荣昌盛。”傅天泽回了一句。
周老哈哈大笑,几人一边相互寒暄,一边向酒店一楼的议事厅走去。
这几天,念芝大酒店停止了所有商业运营,只专注于一件事,那便是南北派联合大会。
应对这种大事件,顾家游刃有余,因此酒店的服务熟练又精致,周老忍不住感叹:“这样的盛会,恐怕只有顾家能够主持了。”
傅天泽挑眉:“哦?周老觉得我们傅家没有这个能力?”
周老微怔,想了片刻明白了,哈哈大笑:“是我疏忽了,下一次,该轮到傅家了。”
说完,他若有所思地看看傅天泽身侧的许清如。
许清如朝周老笑笑:“那傅家一定竭尽所能,让大家能够尽兴而归。”
“哈哈,我很期待。”
周老也笑着回应,心中不免感慨,这个小丫头,比起之前,似乎更加自信与稳重了。
对面一阵大动静,衣着光鲜亮丽的七八个人,踱着优雅稳健的走来,远远望去,只觉得气质卓然,风华凛凛。
顾筠之走在那群人之中,抬眸便一眼看到了许清如。
她今天外穿了一件藕粉色的羊毛大衣,进了酒店,暖气充足,便脱下了交给了一旁的服务人员,露出一身白衬衣黑色伞裙,清新而简约。
他的眸光微动,但所有的情绪迅速撤离而去,藏在心底。
“周老,您来得可真早。”
顾筠之离开人群,走过去,先与周老打了招呼。
周老大笑:“老早点,看好戏。”
说着看看这几个年轻人,摆摆手:“你们几个年轻人聊吧,我去找那几个老东西。”
话音还未落,人便已经溜了。
顾筠之看向两人:“今天我可就不能招呼你们了。”
“哪敢劳驾顾掌门来招待,我先过去了,你们聊。”傅天泽看出顾筠之似乎有话想对许清如说,于是非常大方地把空间留给他们。
许清如不解:“筠之,你有话跟我说?”
“嗯,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只是想说……”顾筠之微微颔首,凝望着眼前这个女孩。
她一直以来都在他心底的某个角落里,像一簇光,现在,他想让这簇光燃烧起来,让所有人看到属于她的光芒。
他终于明白,为何当初傅天泽会有那样的心思,一心想让许清如参与南北派掌门人的竞选。她是如此优秀与动人,如果不能让其他人看到她的光芒,他会觉得,明珠蒙尘。
第793章 南北派联合大会(二)
“尽你所能,好好表现。”
末了,顾筠之所说的只有这个。
许清如还以为他要说什么重要的事,不禁失笑:“你也是,我可不会手下留情。”
“好。”
顾筠之轻笑,看着许清如离去的背影,眸中温柔而坚定。
“筠之,你不能再感情用事了。”
顾襕芝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身侧,看到她这个弟弟这一副神情,就什么都明白了。
“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顾筠之转身想离开,他现在并不太想理会顾襕芝,最近她每一次与他交谈都是在试探与欺骗。
自己的亲姐姐,变成了自己需要应付与逃避的人,令他无力与心累。
“筠之!”顾襕芝拦下了他。
顾筠之眼皮跳了一下,回首看向他的姐姐,心底还是无可避免地,升腾起一些期待。
顾襕芝走过去,抬手为他整理有些褶皱的衣肩,问:“你都准备好了吧?今天不会出错的,对吧?你姐夫为了这件事奔波了许久,你不要辜负他的希望啊!”
顾筠之心中的那抹期盼,缓缓熄灭下去。
哪怕她只是简单问候一句,哪怕只是简单的一句……
可是没有。
顾筠之露出礼貌的微笑:“我会尽力。”
尽我所能,做我应该去做的事情。
*
来自南北派各家的人员,陆陆续续入座会议大厅,议论声纷纷而起,有许久不见的老朋友相互问候逗趣,有亦敌亦友的双方争辩不休,而更多的,是讨论今天的竞选比试。
“你猜今年会是什么变态题?”
“不知道,总不至于比怀音前辈那一届还变态吧?”
“啥?那一届比了什么?”
“听说有两次,一次是鉴定两件瓷器,是两件青花瓷器的赝品,出自一人之手,他们需要鉴定出两件赝品的制作年份。另一次就不知道了。”
“啥?鉴定制作年份?我们现在用热释法都未必能够准确测定陶瓷的年代,他们那个时候连热释法都没有,怎么鉴定年份?”
“所以说题目变态啊!”
……
讨论热释法的几人坐在距离许清如不远的位置上,许清如一字不落地听到了,脑海中出现的是“怀音手记”上出现过的记录。
鉴定瓷器年代,并不是无法可循,只是操作起来有些复杂。
“怎么?想到了太姑奶奶测定瓷器年份的方法?”
身侧的傅天泽突然来了这么一句,许清如被惊得回了神,点头:“嗯,热释法的原理是利用绝缘结晶固体的热释光现象进行断代,只要测出瓷器中铀、钍和钾的含量,以及出土时周围土壤的辐射强度和宇宙射线强度,就可计算出瓷器烧制的年代。”
“但这种做法,很难适用于市面上流通的文物,它们失去了出土环境土壤的数据支撑,总会有偏差。”
许清如紧接着又说了这么一句。
傅天泽笑:“看来你还是比较相信太姑奶奶用的方法,你说,如果今天的比试题目,正好就是测定瓷器年份,你是不是,就可以说成竹在胸了?”
第794章 南北派联合大会(三)
许清如无语地看了傅天泽一眼,说:“这次出题的人是南北派的元老,他们都很清楚,顾家有一本《问物篇》,是根据‘怀音手记’整理的,而傅家的人也有‘怀音手记’,他们不会傻到,出一道双方都很有可能知晓鉴定方法的题目吧?”
这也太没挑战性了。
傅天泽深表同意:“有道理。而且,北派那几位元老,如此不愿意看到你当选掌门,他们肯定不会冒这个险。你上次在滇西‘鬼市’鉴定玉扳指的事情人尽皆知,他们应该很清楚,论‘怀音手记’,你比他们的顾少爷掌握得多得多。”
许清如点头,想想又觉得不对,这个人既然知道他们不可能出这个题,又为什么开这个玩笑?
她思量一番,问傅天泽:“你有话跟我说?”
傅天泽摇头。
许清如更无语了。
傅天泽确实有话与她说,如果许清如细想下去,就会明白他之所以莫名其妙问那个问题,其实是在暗示,今天的题目,很有可能是某人擅长的领域。换言之,有人会作弊。
只不过,她现在情绪有些紧张,便只当这是傅天泽又跟她耍嘴皮了。
傅天泽偷偷看了她一眼,看她那样认真的模样,心下笑笑,不知道也好,不知道更好。
只是最后,都会知道的。
*
上午十点,南北派联合大会于念芝酒店一楼会议厅正式开始。
与会者一千二百人,齐韵替代顾恺明担任大会主席,南北派七位元老担任副主席,全程由南派的陈笙主持。
与其他会议的流程有所不同,南北派联合大会并没有在形式上浪费功夫,简单的开场白之后,便直奔主题,开始了联合掌门人的竞选。
这一环节,陈笙交由齐韵来主持。
齐韵迈着不缓不急的步子,上了主席台,望下主席台下这片齐齐整整的人群,心底澎湃着复杂的情绪。
有些激动,又有些落寞。
南北派这些年发展得并不是很顺利,各家逐渐凋零,每一次联合大会,参与的人数在慢慢减少,他已经记不清上一次看到这样齐整人群是什么时候了。
可这一次,再一次出现这样的盛景,齐韵知道有一半的功劳,要归于那个莫名其妙出现的女子。
那个叫许清如的人。
是她带给了南北派久违的不确定性,而这种不确定性,正式南北派重获活力的关键所在。
想到这里,齐韵的目光不由得落在了坐在前排的许清如身上。
她不过年纪轻轻,面容依旧稍显稚嫩,可这些日子以来,关于她的各类消息,从未停息过,齐韵能够感觉到,这个年纪尚轻的女孩子,正在慢慢成长,直至今日,她即将成为南派新的领袖,甚至是南北派新的领导者。
齐韵深吸了一口气,收回目光,用他浑厚有力的声音向与会人员说道:
“感谢各位同僚能够前来参加此次大会,尤其是远道而来的朋友,你们有心了。齐某深感荣幸,能够主持南北派联合掌门人的竞选。”
第795章 南北派联合大会(四)
“话不多说,想必各位已经明晰,此次联合掌门人的候选人,有两位,一位是来自南派的许清如,一位是来自北派的顾筠之。”
“今天我们便要在此决断,谁才是新的南北派联合掌门。这一位置,举才举贤,有能者居之。依据南北派的规矩,齐某在此有言在先,无论是谁当选了联合掌门,南北派各家都必须服从其领导,遵从其指示,给予他尊重与支持,不得因为任何个人因由,做出任何令掌门人为难,令南北派不齿的事情。”
齐韵正色厉声地说这一番话,目的很明确,意在告诉南派与北派,无论是顾筠之还是许清如当选,两派都不能因为结果不满意,相互争斗,相互不服。
落棋无悔,事过便定,南北派有南北派的处事原则。
一番话语之后,齐韵便也不再多说旁的话语,目光瞥过去,透过高处的窗户看到窗外的天空,依旧一片阴霾,
他眸光锐利,用浑厚的嗓音宣布道:“南北派联合掌门人竞选就此开始,一战定胜负。”
说完,他朝一旁的陈笙点了点头,陈笙领了指示,向后台的工作人员传达消息,片刻后,在众人的屏息凝神中,几人抬上了一方长桌,长桌两端各放一样物件,用红绸布盖着,看不出是什么物件。
“许清如,顾筠之,请你们上来。”
齐韵开口点名。
许清如眼眸颤了颤,站起身。
身侧的傅天泽只是伸手,紧紧握了握她的手心,便撤回去,朝她投去鼓励的目光。
许清如手心里还带着他手掌的温暖,心底也是一片温暖,朝他笑了笑,转身向主席台走去。
“许掌门你是最棒的!”
台下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句喊话,许清如差点没因为这声震颤人心的呐喊,吐血倒地。
她心里默默想,这是哪个没脸皮的,在这种场合这么肆无忌惮?难道真是傅天泽那个没脸皮的,请了人来给她摇旗呐喊?
救命啊,她那天只是跟他开了个玩笑而已……
许清如的思绪还没沉下去,又一个震颤肺腑的呐喊传入耳中:
“顾掌门你是最棒的!”
顾筠之大概也要跪了。
然而,这两声震颤肺腑的呐喊喊出来后,现场便不受控制了。
一波又一波的人此起彼伏地开始为他们的本派掌门人呐喊助威。
这边喊了“许掌门人天下无敌”,那边又喊“顾掌门所向披靡”;这边刚喊“许掌门一定赢”,那边赶紧跟上“顾掌门一定稳赢”。
于是,原本严肃紧张的会议厅,在各种呐喊声中,简直要成为一场“粉丝见面会”了。
也许更确切地说,是像一场武林大会,台上两人就要开始比武定胜负。
许清如原本紧张的情绪,在这群可爱的人的呐喊声中逐渐消去,她站到主席台的一侧,看到对面的顾筠之,正笑意浅浅地看着她。
不知为何,在此时此地,许清如却想起了在曲靖的那一个下午,她伸手想去拿那一件鱼纹陶碗,却遇到了他,一回首,便看到他带着笑意的面容。
那时阳光照过来,在他身上晕出一层光辉。
他一直,都能给人这种温暖恬静的感觉。
第796章 青花缠枝玉壶春瓶(一)
“请掀开绸布。”
齐韵指示一旁的工作人员。
红绸布扬起,那两样物件映入眼中。
色彩与形状在许清如的眼眸中凝成一个形象,印入大脑,形成概念,而后,她的眼眸中尽是震惊。
青花缠枝牡丹纹玉壶春瓶。
玉壶春瓶是明代流行的瓶式,但目前此类物件极为少见,目前故宫博物院收藏了一只。
“竞选题目是,以传统鉴古方法,鉴定出这两只玉壶春瓶的年份,只需判定哪一只的年份在先,哪一只在后即可。时限是今日下午两点整,如果到了那个时候,依旧无人能断定,我们将重换试题。如果两人皆给出正确答案,以用时短者为胜。如果两人都未给出正确答案,重换试题。”
齐韵将具体的竞选规则交代清楚后,便把场地留给了两人。
可许清如依旧处在震惊中。
“如果今天的比试题目,正好就是测定瓷器年份,你是不是可以成竹在胸了?”
傅天泽的话再一次回响在许清如耳畔。
不过就是在半个小时之前,在大会正式开始之前,人群中还有人在讨论当年傅怀音和顾云深比试时的题目。
那时,她也在和傅天泽讨论测定瓷器年份的方法。
而转眼间,当年的情境,就这样重现于当下。
现场不少人也惊住了。
他们是那些了解过傅怀音和顾云深那场比试的南北派人士,他们怎么会想到,同样的题目,竟然又出现了?
南北派的元老这是在偷懒?
可许清如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今年的掌门人竞选,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这种状况了。
上一次她和顾筠之分别参与南派和北派的掌门人竞选时,和氏璧以及帛本《韩非子》的试题,便是当年傅怀音为下一任掌门人所出的试题。
现在,相似的情况再一次出现了。
这不可能是巧合。
可是在背后策划这一切的人,到底在想什么?
为什么一定要用当年的题目来考验他们?
如果说上一次的安排,是“六蠹门”想借他们的手解开傅怀音留下的谜题,以查探是否与“边郎国”墓葬群有关系,那这一次又是出于什么目的?
总不至于这两个瓷瓶也是当年那两个吧?
许清如的思绪有些乱,她忽而明白过来,或许整场竞选,一直都在某些人的掌控中,她和顾筠之,都在他们的计划中。
许清如微微侧首,目光落在坐在位置上的傅天泽身上。
他眉宇间也染上了一层凝重的色彩。
看来,他在竞选开始之前,便已经知道什么,所以才会说那些奇怪的话语。
可为什么,他不把话说清楚?
许清如略一思考,便想明白了。
傅天泽要告诉她的,不是今天会有这样的情形,而是想告诉她,这样的情形出现了,也不要诧异。
这只是因为有人想作弊。
确切的说,有人想帮顾筠之作弊。
这样做的目的,是想确保顾筠之能够当选联合掌门人。
可是那些想作弊的人,难道不知道她比顾筠之,更加了解“怀音手记”里记载的东西?
这样做根本不是在帮顾筠之,而是在帮她。
怎么回事?
第797章 青花缠枝玉壶春瓶(二)
“清如,我们只要把它们鉴定出来,所有的事情就会迎刃而解了,你说呢?”
顾筠之温和的声音清晰地落入许清如耳中,许清如回过神,抬眸看到对面的顾筠之,依旧在笑意浅浅地看着她。
所以,顾筠之也知道整件事情,对吗?
许清如深吸一口气。
顾筠之说得对,现在这个时刻,与其思考揣测他们的阴谋诡计,不如先做他们能够做的事情。
鉴定出这两只瓷瓶的年份。
她笑笑:“好。”
要鉴定瓷瓶的具体年份,除了当代流行的热释法,传统的鉴定方法多种多样,从用料、形制、印鉴、工艺等方面都可以推定出来。
但这样的鉴定方法面临的最大困难,便是赝品的存在。赝品会仿制真品,会搅乱正统的年代判定方法。
许清如与顾筠之分别面对一只青花缠枝牡丹纹玉壶春瓶。,认真查看起来。
方桌中央放置了鉴定物件常用的工具,两人可以按照自身需要自行拿取
主席台下的众人,开始还只是静心地看着两人在上面鉴定,随着时间的推移,便耐不住性子了,开始小声议论起来,议论的内容无非就是,台上那两人每一个举止是在干什么。
许清如与顾筠之在台上这样的“看”,在旁人眼里不过就是随便看看,可有点底子的鉴古人士会明白,他们看底部,那是在看印鉴,看内测,那是在观胎,看图案,那是在寻找釉色的特别之处。
许清如很快便放下了手里的瓷瓶,她全程并没有借用任何工具。顾筠之也一样,两人便依靠最为传统的“目鉴,为这两只瓷瓶做出鉴定。
“换一换?”顾筠之见许清如放下瓷瓶,问道。
许清如点头,与顾筠之换了位置,两人又一次以相似的方式鉴定起来。
主席台的两侧各有一道通往后台的通道,顾襕芝站在通道门侧,看着主席台上两人的举动,心里紧张又着急。
“筠之怎么回事?不是已经提前告诉过他题目了吗?他怎么还是看这么久?比许清如还慢……”
顾襕芝小声嘀咕。
洛羽宁站在她身侧,眉宇间也有些疑惑。
可他实在不想听顾襕芝叨叨叨,于是安慰道:“别担心,筠之可能有他自己的打算。总不能让他看一眼,就说出答案吧?”
顾襕芝听了,情绪有些缓和,点头:“也对……不能太明显了。”
时间在两人之间,仿若是缓慢流淌的溪流,轻柔而清明,那沉浸在鉴定中的两人,并未察觉到时间的流逝与跃动。
可现场其他人,感知却明显得很。
已经过去半个小时了,台上两人还只是在看,没有一点做点“惊世骇俗”举动的意思,真让人着急。
傅天泽沉着眸子,坐在位置上,周身凌冽的气息让坐在一旁的元老都不敢找他搭话。
今天竞选的题目,顾筠之早几天便已经告诉了他,那个时候顾筠之说,他想与许清如公平竞争,既然他知道了题目,那就让许清如也知晓。
第798章 青花缠枝玉壶春瓶(三)
可傅天泽没有这样去做。
他了解许清如,提前把题目告诉她,带给她的不是所谓的公平,而是侮辱。
也会让她对这次竞选多出其他不必要的想法,譬如去思考“六蠹门”这么做的目的,譬如去想该怎么去应对。
傅天泽相信许清如的能力,更相信她即便没有拿到题目,也能够凭着自己的能力胜过顾筠之。
他也相信,顾筠之的为人。
顾筠之的进度之所以这么慢,除去他并未为这个题目做准备这个原因,还有更重要的原因。
他原本便不想赢。
“天泽,如果我当选联合掌门人,最终也只会成为他们的傀儡,顾家的一切,都会沦落到他们手里。我们谁都不想看到这样的结局。我相信清如的能力,可我更想,确保无误。”
那天顾筠之打来了那样一个电话,说了那样一番话,下了那样一个决心。
傅天泽不知道许清如最终会不会察觉这件事情,会不会知道顾筠之所做出的的牺牲,知道后又会是怎样的心情。
他知道的是,这是他们唯一的选择。
他们不能让“六蠹门”的计划得逞,也不能让顾家的基业被他们毁坏。
顾筠之的抉择,让他钦佩,亦让他心疼。
顾家的责任,对顾筠之来说,比什么都重。
傅天泽微微垂首,握紧了双拳。
迟早,他们一定会让“六蠹门”为他们做过的一切付出代价。
*
时钟的指针又划过了二十分钟,已经临近十一点半,现场许多人都有些躁动,原因很简单,他们饿了。
可现在离场去吃东西,那就很有可能错过主席台上那两人的精彩表现,他们都很清楚,两个大佬在鉴定物件,随时都可能出结果,错过了,那可是没法挽回的。
于是有人开始吐槽,这不许在会场吃东西的规定,太不人性化了。
然而吐槽声还未热起来,台上便有了动静。
许清如放下了她所鉴定的第二只瓷瓶,抬头看向顾筠之。
顾筠之感受到了她的目光,抬眸看她,无奈地笑:“你鉴定完了是吗?”
许清如点头。
顾筠之笑着摇了摇头,放下手里的瓷瓶,说:“我甘拜下风。”
两人的对话声音很轻,只有前排的一些人听到了。
于是骚动先从前排开始了,似乎都对这个结果惊奇而不可置信。
后排的人群很快感受到前排传来的骚动声音,再结合台上许清如和顾筠之的举止,似乎也明白了,结果已经出来了,于是也开始骚动起来。
“这意思是许清如赢了?不会吧?顾少比不过许清如?”
“也不一定吧,只是许清如好像完成了鉴定,但答案不一定是对的。”
“那要怎么判断?她要是没说对怎么办?”
“不知道……”
“……”
议论声四起,齐韵迅速上了主席台,清清嗓子让众人安静下来,而后看向许清如:“许清如,你是完成鉴定了吗?”
许清如点头:“是。”
齐韵心里无比惊讶,他怎么会料想到,许清如会在顾筠之之前,得出鉴定结果。可他作为主持者,还是不得不按照程序走下去。
第799章 青花缠枝玉壶春瓶(四)
“那么你现在便把结果和鉴定过程写下来,我和元老们会评判是否合理。如果我们一致不认可你的评鉴,那你可就没有第二次机会了,我会暂时保留你的答案,直到顾筠之也做出鉴定,再来评定他的结果是否合理。他的结果能得到元老们的肯定,那么他就是新一任的联合掌门人。”
齐韵这话让心有疑惑的那些人得到了解答。
答案无非有二,如果许清如所说出的结果不正确,那另一种答案就是正确答案了。
许清如的答案如果正确,那么无疑,她便是新任掌门。
但如果她的答案错误,那就要等顾筠之继续鉴定了。
可再一细想,又觉得哪里不对。
齐韵说的并不是答案正确,而是“合理”,还要求许清如将鉴定结果写下来,这意思,是他们也不知道试题的答案?
出题人不知道题目答案,这也太诡异了。
有些人已经开始皱着眉头交头接耳起来。
可许清如没什么大的情绪变化,她此刻已经明白了,这些元老们也不知道答案。这种情况也不是第一次了。
许清如没多说什么,点头:“我明白。”
事实上,齐韵心里并不愿意相信许清如能够给出正确答案,因为他不相信许清如比顾筠之更强,更不愿意看到一直属于北派的荣誉,被南派赢走了。
但他表现上必须保持中立态度,于是面无表情地说道:“许清如,请你过来,将你的答案写下来。”
齐韵说完,便有工作人员递上了纸和笔。
许清如拿回纸笔,走到一旁的桌椅旁,写了十来分钟,又把纸递还给齐韵。
期间,现场噤若寒蝉,众人神色精彩无比,不知道都在想些什么。
而两道温柔的目光一直追随着许清如,一道来自傅天泽,一道来自顾筠之。
顾筠之轻笑,她还是做到了。
想到这里,他看向台下的傅天泽,两人默契地对视了一眼,心石落下。
齐韵快速地扫了一眼许清如写的答案,眼底忽而闪过惊讶,又盯着那些文字看了起来。
这一次看得尤为仔细,似乎要把一字一句都解剖开了,看个明白。
他看过后,又走向主席台,将许清如所写的东西,传给那七位担任副主席的元老查看,他们便一个接一个,仔仔细细地看起来。
久久的宁静之后,台下终于有人忍不住了,喊出声来:“元老们,你们看什么看这么久?要是看不清楚,请助手帮忙吧!”
“到底是个什么结果?真吊人胃口!”
“靠不靠谱啊!难道许掌门字写得太潦草,他们看不懂?”
众人七嘴八舌地抱怨起来。
这也能理解,所有人都翘首以盼,等待新任掌门人出现,谁不急着知道结果?
元老们足足传看了四十分钟,每个人看了那些文字不下三遍,最终接受了这个结果,朝齐韵点头。
齐韵回首去看顾筠之,见到顾筠之只是点点头,于是他深深叹了口气,看向许清如,说:“这个结果,由你来向大家详细解释。”
第800章 青花缠枝玉壶春瓶(五)
众人一开始还听不明白这话的意思,皱着眉头相当不满。
可总有那么一些聪明人,很快领悟了齐韵的话中之意,惊呼起来:“许清如赢了?!”
“我们许掌门人赢了?”
“是许掌门人没错吧?”
……
很快,现场众人便都明白了,许清如给出了正确的结果。
这下,炸开锅了,惊呼与议论像是一阵阵热浪,掀开而去。
傅天泽倒是很淡定,只是嘴角噙着清浅的微笑,目光缱绻地看着他心爱的妻子。
而她的妻子,也在看着他。
两人在目光的交流中,寻找一片嘈杂中的宁静。
现场的骚动整整持续了十几分钟,有人欢欣雀跃,有人惊喜无比,有人不愿相信,有人破口大骂。
齐韵不得不再次出来主持局面。
“诸位,诸位!现在先稍作安静,由许清如来向你们说清楚鉴定结果与推定原因,有什么异议,你们都可以提出。只是切勿捣乱,否则后果自负。”
齐韵一番严厉的提醒下,众人也逐渐安静下来。
他把场面交给许清如,许清如上前走了几步,她自知自己声音不大,便拿起了工作人员递过来的话筒,沉了沉气,开始属于她的时刻。
“我确实得出了最后的结果,但我相信,顾掌门也得到了不少的线索,如果顾掌门愿意,我想与他一同向诸位解释这两件瓷瓶的鉴定细节。”
许清如说完,转头看向顾筠之。
顾筠之没想到许清如会提出这样的建议,他有些犹豫,可台下的人已经开始起哄。
“好好好!两位掌门人各自说说,让我们也知道你们区别在哪里。”
“没错!南派和北派的掌门同时解说,多难得!”
“对!我们也要听顾掌门解释!我们不相信他会输!”
“顾掌门如果不露一手,那我真要怀疑你们北派是不是名不副实了!”
……
顾筠之这下明白许清如的用意了。
他们二人一同展示彼此侧鉴定结果,一来可以打消众人对结果的疑虑,二来可以稳住北派的名声。
他顾筠之是输了,北派是输了,但输了,不代表能力差,只是,一山更比一山高而已。
顾筠之感激地朝许清如笑笑,坦然接受:“既然许掌门盛情邀请,我就不推辞了。”
他这么云淡风轻地说笑,有的人却坐不住了。
洛羽宁已经坐到了会场的角落里,目睹这一切过程,脸色铁青。
“怎么会这样?筠之明明跟我说,他已经准备好了……怎么可能会输给许清如?不可能的……”
顾襕芝坐在他身侧,一遍一遍重复着“不可能”,洛羽宁冷笑:“看来你这个弟弟,是准备牺牲自己成全许清如了,呵呵,真是痴情。”
顾襕芝反应了好一会,明白了洛羽宁的话中之意,瞪大眼睛摇头:“不会的!他怎么能拿他自己和顾家的前途开玩笑!”
洛羽宁的脸色更难看了。
他现在已经明白过来,顾筠之恐怕早已经觉察他们的计划,猜测到他是“六蠹门”的人,所以才会选择这种办法,让“六蠹门”的计划功亏一篑。
第801章 青花评鉴(一)
他真是小瞧顾筠之,没想到他竟然不惜牺牲掌门人之位,赔上自己的剩余和未来,也要和他们“六蠹门”抗争。
呵呵。
顾襕芝还在身边一遍遍重复“不可能”,洛羽宁听得头疼,很想发脾气,可他现在还需要顾襕芝,于是便耐着心,拍拍她的后背,说:“我们先不要急,等等看。”
洛羽宁的眉宇凝在一起。
他其实也并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如果这次顾筠之不能顺利当选掌门人,那么“六蠹门”交给他的任务他便没有完成,他和他妹妹,更别想离开“六蠹门”了。
该怎么办……
洛羽宁心里迅速盘算起来,无论如何,他首先要让“六蠹门”知道他还有利用的价值,能够保住妹妹的性命,至于离开“六蠹门”的计划,只能暂时搁置了。
他略微想了想,便知道要让“六蠹门”看到自己的价值,保住自己在顾家和顾氏集团的地位,这是唯一的途径,而顾襕芝是确保他这些地位的关系。
想到这里,洛羽宁抬手拦住顾襕芝,更加轻柔地去安慰她,让她的情绪稳定下来。
而主席台上,许清如和顾筠之两人已经做好了准备,要向众人解释今天竞选试题的答案。
“鉴定瓷器的方法,每个时代各不相同,社会与科技发展进步之后,已经出现了许多用科技手段鉴定瓷器年代的方法。可传统的方法一直没有消失,那就是我们南北派一直坚持沿用的‘目鉴’之法。”
齐韵算是做了个总结,看看二人:“你们两人身为南北派各自的掌门人,能够将‘目鉴’的方法娴熟运用,是你们的必须要做到的事情,所以南北派元老才会出这样的试题。既然你们的鉴定已经有了结果,那便把你们的方法向在场诸位解释,也好让那些后生知道,我们南北派该有怎样的能力与担当。”
齐韵说完,便再一次把场面留给许清如和顾筠之。
顾筠之笑笑:“许掌门请先来。”
许清如没有推辞,她沉下气来,便开口说道:“这两只青花缠枝牡丹纹玉壶春瓶,相似度极高,撇口,细颈,垂腹,圈足,外壁通体青花装饰,颈部会有蕉叶纹与卷草纹,圈足绘有卷草纹,绘画笔触流畅,平底青花楷书写款识‘大明洪武年制’,是典型的洪武官窑青花瓷。”
许清如大致将两件青花筒瓶的特征说了说,便开始解释她的鉴定过程。
“鉴定瓷器,首先观型,也就是从器型来粗略断定瓷器所处的年代。二是看纹,器物上的绘画、装饰和纹饰都会反映一个时代的人文历史。”
许清如刚说到这里,便有人嚷嚷:“纹饰和装饰怎么能够判断年代?有些图案每个朝代都喜欢,比如云纹,龙凤纹,饕餮纹,这怎么分?”
这话一听,便知道只是个入行不深的后生。
许清如还是耐心地与他解释:“就拿你所说的云纹来讲。元代的云纹,云头形状像如意,云身像蝌蚪,所以被称为如意蝌蚪云。
第802章 青花评鉴(二)
“而明代洪武年间的如意蝌蚪云,云头变大,尾巴变粗变短,洪武官窑的如意云,呈品字形排列,时代越晚,云纹的尾巴越短越粗,而云头越来越大。”
许清如以云纹中的如意蝌蚪云作为例子,详细说明了一番,低下一片了然之音。
顾筠之接着补充道:“而壬字云纹,在明朝宣德年间才开始出现,嘉靖万历年间最为流行。所以当你在一件瓷器上看到壬字云纹,那么这件瓷器绝不可能是明宣德之前的物件。”
顾筠之这么一补充,低下又是了然一片。
前排几位坐在位置上,既对这两位掌门人深感满意,又对这些后生们表示失望。
这一届徒弟,真的是太难带了,想当年,南北派风光的时候,随便拎一个出来,都对这些基本知识了如指掌。
顾筠之解释完后,又把话语权交还给许清如,许清如便继续讲下去:“鉴定瓷器年份的第三种方法,是看釉。大致自战国起,先祖便开始在陶器上挂釉,但是不同时期所使用的釉是不一样的,在唐朝以前,多使用石灰釉,唐朝开始加入玉粉和玛瑙粉等原料,将不同年份的瓷器置于手中抚摸,便会感到它们的手感是不同的。”
说到手感,这便真的要靠经验来判定了。许清如想了想,还是决定进一步解释:“比如五代柴之器,手感会坚如钢,而宋代的民汝器,手感如玉,如石蜡。”
她这么一解释,就没有功底不深的后生再插话了,于是她继续:“第四是看胎质。开胎质,是为了判断原料成因。有些独具风格的瓷器,我们称之为年代器,是能够通过它们的胎质特点迅速判断它们的年代的,比如元代早期胎质疏松,明朝永乐的胎质绵中有硬,清朝康熙年间的胎质致密。另外,官器和民器的胎质,差别异常明显。”
“怎么个明显法?”
不知道哪家的后生又不懂就问了。
这个任务又落在了顾筠之身上。
顾筠之道:“一切的官器御品,都会按照皇家要求,在原料中融入玉粉、玛瑙粉、宝石等元素,所以官器和民器的手感区别,非常之大。”
他默默看了看提问的小青年,笑:“下次你拿着两样器物感受一番,便知道它们的区别有多大了。”
吓得那后生默默地把头缩了回去。
元老们默默叹了口气,这些后生也不是不用功,只是有的只喜欢纸上谈兵,没有亲自实践过,怎么可能真正拥有鉴古的慧眼?
想到这里,他们不约而同的看向顾筠之和许清如。
顾筠之出生在鉴古世家,而且是鼎鼎大名的北派顾家,顾恺明从小就把他当作北派掌门继承人来培养,自然是鉴古无数,阅历丰富,可许清如是怎么回事?
据他们了解,许清如从小生活的环境并不可能让她又训练的条件,就算许诲平曾经培养过她,她也不可能接触过很多古董,更可能搞来那么多真品赝品让她练习吧?
第803章 青花评鉴(三)
或许这个答案,只有傅天泽可以肯定地给出。
天赋。
因为天赋。
许清如鉴定过的物件确实不如顾筠之,可只要她了解过的,哪怕只是阅读那些文字,只要有一天她接触到了现实中的物件,那些文字就好像会变成有生命的灵魂,让许清如迅速判断出那些物件的特征与奥秘。
傅天泽曾经说过,现在,看似他比许清如的鉴古能力强,实则不过是因为许清如所有的能力还没有发挥出来。
因为傅天泽靠的是曾经积累过的经验和知识,而许清如靠的是天赋。
有限的经验,如何与无限的天赋相提并论?
顾筠之的解释结束之后,许清如便继续解说鉴定瓷器的方法。
“第五个方法,是看釉光。一般而言,器物年代越久远,釉光越深邃。根据釉光来鉴定瓷器,可将此分为出土和传世两种。出土器物在长年累月中,会被地下水、土壤中的酸、碱成分侵入,形成沁,只要被沁,真实的釉光就不会显示出来,就像是瓷器表明有了一圈光雾,需要经过半年甚至几年的擦拭,经过挥发还原,才能展现出瓷器的自然釉光。”
“所以,与看釉光相结合的方法,便是看土沁。不同区域的土壤环境不同,所以在瓷器表面,或者在胎骨形成的沁,都会不同。根据土沁判断出瓷器所出土的地方,从而判断这一区域的物件可能属于的年代,这是可以实现的。但以土沁来判断年代相当复杂,因为我国土地广阔,土质结构多种多样,土壤成分复杂,这就增加了鉴定的难度。”
许清如解释完这些鉴定方法后,默默腹诽,怎么感觉自己似乎成了上课的老师?下面坐着的都是学生?
这诡异的感觉……
可她看了一眼会场坐着的众人,看到他们并没有露出类似学生听课的无聊表情后,稍稍放了心。
“许掌门,你说的这些我们现在都了解了,但这两只青花瓷瓶,你都是用这些方法鉴定出它们的年份的吗?可在我看来,它们既然几乎一模一样,那就有真有假,或者两只都是假的,器型、纹饰、胎质这些,我看都是一样的吧!至于釉光和土沁,这两件根本看不出区别。”
这个问题提得相当有水平,元老们纷纷回首望去,看到不过是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眉清目秀的,说话也干净利落,语句清晰,心里都觉得这个小伙子不错,是个好苗子。
至少不像那些连基本功没掌握的,张口就要两个掌门人“上课”。
有不少人认出了这个小伙子,他是南派的沈月白,算是南北派后生中较为出色的一位了,在南派也小有名头。
当然,像许清如和顾筠之这种大佬,暂时还不知道这个小青年的来头。
顾筠之忽而笑道:“这位朋友,你很不错,在我看来,这两只青花瓷瓶无论器型、纹饰,还是胎质、用釉都是一样的,所以我到现在也没有看出,它们究竟谁在先谁在后。”
第804章 青花评鉴(四)
这段话算得上是对沈月白极高的评价了,顾筠之的意思是,沈月白鉴定这两只瓷瓶的能力,已经与他不相上下了。
沈月白似乎也听出了顾筠之的意思,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并不时很确定它们之间有没有这些方面的区别,我没有仔细去看……我只是猜的……”
猜的?
众人的焦点再一次落在沈月白身上,纷纷议论这个“猜的”是个什么意思。
沈月白脸色更红了,赶紧进一步解释:“我的意思是,要是这两只青花瓷瓶真的是在这些方面不同,那两位掌门早就看出来了吧?”
不至于看了这么久,最终竟然有一人看出了,另一人未看出。
原来还是个机智的小青年。
众人的注意力很快从沈月白身上移开,又纷纷投向许清如和顾筠之,等待他们给出最后的解释。
顾筠之想了想,先说道:“这两件青花缠枝牡丹纹玉壶春瓶。,都是赝品,但做得极为逼真。玉壶春瓶最早出自宋代,每个历史时期,外型和装饰都有所不同。从宋代到清代,年代越晚,瓶的颈部越短,腹部越大,圈足越宽。两只玉壶春瓶在造型上,秉承了宋代形制,单比宋代的玉壶春瓶更大,腹部更加饱满。与洪武年之后的永乐、宣德时期同类器物相比,瓶口外撇的程度更大,几乎是折沿了,而颈部更显粗长,腹部中心偏低,整体造型看来,敦厚稳重。图案与款识,釉光、胎质,可以说都无懈可击。”
前排倒是有元老也坐不住了,开口问:“既然这样,为什么是赝品?”
话音刚落另一位元老便接话说:“许清如在纸上已经给出她的答案,筠之,现在我们想听听你的看法。”
说话的是周老,顾筠之明白周老的用意,他是想让众人看到,顾筠之与许清如,都有担当新任掌门人的能力。
顾筠之道:“是因为青花所用的颜料。”
周老点头:“没错,许清如也是这么写的。”
“瓷器上的青花用料,大致有石子青、平等青、回青和洋蓝等,后来又有了近口的苏料。不同的青花用料,所呈现的颜色会有所不同。平等青不含铁,因此发翠绿色,主要在明朝成化时期使用。”
“回青呈现出来的色彩,是蓝中泛紫,主要在嘉靖、万历时期使用。康熙时期的翠毛蓝,呈现出来的颜色非常浓艳。而青花洋蓝是进口的化工颜料,颜色漂浮,毫无层次感,一眼便能辨出。洋蓝在光绪之后才出现,因此使用洋蓝的青花瓷,绝不可能是光绪之前的物件。”
“制作这两件青花瓷瓶的人很聪明,青花用料都是明清时期常用青花料,可惜,它不是瓶底所书写的那样,是洪武年间的作品,至少是正德年后的物件。因为这两件瓷瓶的青花,是回青混以石子青做所成。”
“回青单独使用时,蓝色艳丽,蓝中泛紫,混以少量石子青后,会呈现出紫蓝色。而当石子青的用量大于回青时,就会呈现出偏灰蓝的色彩。”
第805章 蜀身毒道(一)
“这两只瓷瓶明显呈现出偏灰蓝,就是回青和石子青混合的结果。众所周知,回青是明代正德年间,从西亚及新疆一带引进的青料,此后一直使用至崇祯年,远晚于洪武年,所以这两件瓷瓶不可能是洪武年间的物件。”
顾筠之以青花用料为关键,解开这两样物件为赝品的原因。
总结来看,也就是一句话,这两件玉壶春瓶写有“大明洪武年间制”几个字,可它们的青花用料却是正德年后才出现的,正德年远晚于洪武年,所以两件器物是赝品无疑。
周老听了,点头同意:“明朝的宋应星有一本《天工开物》,写‘回青乃西域大青,美者亦曰佛头青’。《窥天外乘》里也提到,回青出于国外,在正德年间获得,最初价值比黄金贵几倍。”
北派的元老便是这么强大,文献记载信手拈来。
全程黑着脸的梅兴中插话进来:“既然你已经能够从青花用料上判断出这两件瓷瓶是赝品,怎么不能从青花用料上判断它们的年份先后?”
自从顾筠之和梅家千金的婚事告吹以后,梅兴中对许清如,对顾筠之都没什么好感了,再加之此前顾筠之因为藤井伊织的事情,和梅兴中公然争执,梅兴中对他更生厌恶了。
参与竞选的两个人,都是梅兴中不喜欢的人,他脸色能好看吗?
顾筠之微微皱眉,从梅兴中的话中,判断出,大概许清如给出的答案,便是通过青花用料推定两件瓷瓶的年份先后。
可这是怎么做到的?
顾筠之无奈地笑笑:“抱歉,我无能为力。这两件瓷瓶所用的青花料,是混合了回青和石子青,这种做法常见于明朝,我只能判断出它们出自正德之后,剩下的,我暂时无法做出推测。”
梅兴中冷笑:“那么请许清如小姐来说说,你到底是怎么通过青花用料,判断两者的年份先后的吧。”
这话说得充满敌意,那意思似乎不是想听许清如解释原因,而是想看许清如出丑。
而且,梅兴中对许清如的称呼,并未向其他人一样,称之为“许掌门”,而是“小姐”,这令在场一些南派人士颇为不满,议论声渐起。
齐韵赶紧出来打圆场:“这个……许掌门只在纸上写道,其中一只瓷瓶混杂浙料,这一只瓷瓶年代必晚于另一只。这具体原因是什么,我们也想听一听啊!”
许清如脑中迅速肯定了她最初的想法。
这些所谓的“出题人”,事前其实并不知道答案是什么。
就像这情形如此之熟悉,就像此前和氏璧和帛本《韩非子》的试题一样,出题人根本不知道答案。
他们哪来的自信,竟然以一个根本不知道答案的试题,来决定谁可以当选新任掌门人?
难怪让她和顾筠之在这里像个老师一样,解释得如此详尽。
许清如决定暂且搁置这件诡异的事情,过后再慢慢来调查,背后推动这件事的人,究竟想做什么。
第806章 蜀身毒道(二)
她略微沉思,组织好语言后,开口说道:“混合回青和石子青的做法,在明朝的青花瓷器上经常见到,但万历中期,发生了一件事情,迫使官窑改变了青料的用料。”
齐韵迫不及待:“什么事情?”
“国库空虚,景德镇御窑没钱再买回青料。刚才周老已经提过,回青料价格昂贵,最初更是比黄金还要贵重,所以明朝官窑急需以一种更加廉价的青料来代替,崇祯七年,御窑厂在浙江金华、绍兴一带找到了便宜的替代品,也就是浙料。”
“从崇祯年间到清朝光绪年间,几乎所有的官窑瓷器都采用了浙料。但在崇祯年以前,官窑瓷器中,绝无可能出现浙料。所以,混杂浙料的这一只瓷瓶,在年份上一定晚于未曾使用浙料的瓷瓶。”
许清如一番话,将原因结果清楚地解释出来,然而还是有人无法接受:“既然这两只瓷瓶都是赝品,造赝的人用什么料,根本不可能受到时代的局限,他想用什么料,就用什么料。”
提出质疑的是梅兴中,这个疑问看似并没有什么问题。
造赝的人,想的是如何造出与真品相似的赝品,如果造赝的人,生活在一个既有回青料又有浙料的年代,那么他想用什么就用什么。
许清如摇头:“这不可能,未曾使用浙料的那只瓷瓶,一定是正德年间的物件。”
许清如这番话,算是完完全全确定了其中一只瓷瓶的年份。用目鉴手段判定一件瓷器为真为假,这不稀罕。
用目鉴手段判定一件真品是什么年份,这也不稀罕。
但用目鉴手段判断一件赝品,尤其是一件与真品年代相隔不算久远的赝品,这可就有些奇葩了。
造赝一直是古物鉴定最大的障碍,因为他们可以跳脱出时代的局限,用贴近真品的材料,制造出赝品。
“这怎么可能?正德和洪武才相隔一百来年吧?有必要仿制出一个这么逼真的赝品?”
“青花用料说了半天,也才搞明白是正德之后的物件,我真是想不到还有什么办法能够鉴定出具体的年份。”
“你当然鉴定不出来了,不然你不就是掌门了?”
……
低下的议论声又响了起来,齐韵已经不想去阻止了,任由众人叽里呱啦说了十来分钟,而后逐渐安静下来。
许清如也不急,等这一次的嘈杂过去后,才开口说道:“《事物绀珠》里记载了回青来自于国外,但同时也记载了,这一原料是‘大王当镇云南得之’,也就是说,当时通过云南这个地方,获得了回青。在进一步解释,回青是通过蜀身毒道,从西域进入中原地区。”
“蜀身毒道!”
现场已经有人几乎站了起来。
这条自汉武帝时期便存在的古老通道,被称为西南陆地的“丝绸之路”,从四川起,经过云南,进入缅甸、印度、中亚的等地。
另一条与蜀身毒道一样,沟通西南与中亚地区的通道,便是赫赫有名的茶马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