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4章 借刀诉情,拥被生香(2)
与宁王赵析的紧张和窘迫相比,赵樽的面色平淡如水。
“多谢扎那大汗款待,鄙人有礼了。”
他长身而起,端起手上精美的酒盏,隔空敬扎那,也友好的向赵析示意一下。
赵析尴尬回应着,怕他的身份被拆穿,心虚得都不敢正眼看他。扎那大汗“哈哈”大笑着,扫了一眼殿中众人,举起酒杯,对赵樽道:“今日在鲁班节上,幸得贵客的香囊解围,方使拖娅头痛症缓解,从而得以解开元昭皇太后留下的神机宝盒……本汗感激不尽,感谢不尽啦。”
一番虚与委蛇的说辞后,扎那大汗一饮而尽。
“列位,干!”
“干!”在他的带动下,全场觥筹交错,宾主尽欢。
在座的人都是兀良汗的重臣,也都是草原贵族,他们受到的汉化洗礼极重,包括扎那大汗在内,这些人基本都懂得汉语,可以毫无障碍的用汉话与人交流。这会儿,也不知是为了展现兀良汗的诚意,还是为了与赵樽拉近距离,不像在鲁班节上他们都使用本民族的语言,而是一概换成了汉语。
不管什么宴会,无非是吃吃吃,喝喝喝!
可今儿晚上的宴会,说它是宴请,席面却颇为寒酸。
夏初七看来看去,估摸着也就随便宰了两只羊在充数。
到底是敷衍了事,别有所图,还是这扎那大汗太会过日子,请客都这般精打细算?
她正噙着笑意默默观察,扎那又高举起酒杯,朗声向赵樽道:“兀良汗人极为好客,既是同桌畅饮,贵客不必拘礼了,请尽饮此杯!”
“多谢大汗盛情款待!”赵樽礼节性的回了礼,抬起宽袖遮住酒杯,一仰头,杯中尽。然后他看了身侧的甲一一眼。甲一得令,点点头,便恭顺地捧上一个覆盖了锦绸的锡盒,向前几步,单膝跪地,呈了上去。
“大汗!”
赵樽扫他一眼,接着道,“这一盒是鄙人走南闯北多年,见过的香品最高雅,香味最浓郁的沉香。它产自波斯,原是波斯人给南晏朝廷的贡品,鄙人好不容易托人弄出来的,还望大汗笑纳。”
沉香的名贵自不必说,且由于波斯气候得宜,所产之沉香尤为珍贵,除了向南晏朝廷进贡之外,别处并不可多见,尤其是漠北草原上,这样的东西更是稀罕物。贵族们喜之,却不可得之。故而,即便扎那贵为兀良汗的大汗,也不免一喜。
“这般厚礼,本汗受之有愧,受之有愧啊。”
赵樽唇角微扬,云淡风轻道,“区区薄礼,不成敬意,大汗莫要嫌弃便好。”
“哈哈,好说好说。”
时人看重礼数,受了人的礼,自然会更客气一些。扎那大汗愉快地令左右侍者把装着沉香的锡盒收下,粗犷的黑脸上,表情明显比先前热络了许多,“说来贵客到我兀良汗来,还在机遇巧合之下帮了本汗的大忙……原该本汗酬谢贵客才对,如今反倒得了你的礼……汗颜啦,汗颜!”
夏初七喉咙一噎,发现扎那这老头儿说话,总喜欢在末句重复一遍。
她以赵樽的丫头身份入宴,没有资格落座,只能默默地陪侍在他的身侧。
但这个位置,倒很适合她观察殿内情形。
三杯两盏下来,她的第六感直觉告诉她,扎那似乎并不知晓赵樽的真实身份。那么,他特地请赵樽过来,如果不是真心的感谢,便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他发现了托娅不雅的“脱衣举动”与他们有关;二是他看出来了托娅那个神机宝盒的开启,也是受了他们的指令。
但不管哪一种原因,结果肯定都不会善了。
宴席上,你一言,我一语,全是酒话套话,但气氛很好。
推杯换盏间,不知不觉酒过三巡,时辰已近午夜。
扎那大汗爽朗的笑声一直未绝,他喝得不少,一张老脸上布满了红光,在又一杯酒灌下肚皮后,他似是吃得性起,用流利的汉话问赵樽,“贵客虽为行商之人,但举止风度,非比寻常,自有贵气在身……本汗识人无数,可以断言,你定非池中之物,来日必成大器……”
顿一下,他伸长了脖子,“不知有未婚配?”
夏初七微微一愕。
这厮女儿多得了不得啊,动不动就要嫁女儿么?
她眼风斜斜扫向赵樽,似笑非笑。赵十九像是感应到了她眼睛里的“杀伤力”,轻咳一声,放下手上的酒杯,沉声道,“回大汗,鄙人家中已有妻室。”
扎那轻“哦”一声,似是颇为遗憾。
“本汗原本还想为贵客保媒,看来……是不必了。”
赵樽拱手,“大汗好意,鄙人心领!”
“哈哈,不必客气!”扎那大笑着抚向胡须,似是不以为意地摇了摇头。
突地,他笑声未绝,又把目光挪向了赵樽身侧的夏初七,意味深长地笑道,“贵客的这位侍女,俏丽机灵,聪明睿敏,今日在鲁班节上,表现更是不惧不慌,有大家闺秀的风范,本汗看了甚是喜欢,正好诺颜王子对她也颇为有意……不知贵客可否割爱?”
什么?夏初七目光一怔,差点被口水呛死。
女人不是人?奴婢不是人?在他们眼里怎么像货物一样?
还割爱,割个屁啊。
心里一阵嘀咕,她偏头正瞥向赵十九,手心却突然被他握住。
他那只手比她的大了许多。温暖,干躁,有力,修长……他紧紧把她置于掌心,微微一带,把她往身边拉了拉,漫不经心的回答。
“鄙人这侍女打小就在身边,是我用惯的,怕是割舍不下,还望大汗见谅!”
他的声音很轻,很随和,却软中带钢,毫不商量的余地。
扎那大汗眼睛微眯,琢磨着他的话,心里寻思:难道还真是他家姑娘?若不然,为何会说她打小就在身边儿?怔了片刻,他缓缓沉下脸来,一字一顿,说得很是缓慢。
“贵客这是不给本汗面子,不给诺颜王子的面子?”
赵樽冷冷收回视线,凉笑看他,并无丝毫的拖泥带水。
第1155章 借刀诉情,拥被生香(3)
“若我说……是呢?”
一个普通的商人,如何敢对兀良汗的大汗说出这般不恭敬的话?
从十二部联盟组建开始,到如今兀良汗的迅猛扩张,扎那早已养成了说一不二的习惯,他以为,以他对这人的礼遇,他应当感激不尽,乖乖把女儿送上来才是,完全没有想到他会这样不识抬举。
“放肆!”
“啪”一声,他摔出手上的酒杯。
前头的先礼后兵,他不过是为了体现自己身为大汗的仁义一面,如今看赵樽完全不给脸子,情绪便再也绷不住了,“你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从他虚假的客套到突然的暴怒,赵樽一直不动声色。闻言,他瞥一眼在地上打着圈儿却没有摔碎的酒杯,懒洋洋地端起桌案上的酒壶,为自己斟满一杯,端到鼻头,优雅的轻轻一嗅,方才冷冷扫向扎那。
“敬酒性温,鄙人不喜。罚酒性烈,火候刚好。”
“好,好,好。好样儿的!没有看出来哇,还有些胆识。”一连说了几个好字,扎那冷笑一声,把桌子拍得“咣咣”直响,拍完了,大抵又想到那盒沉香,哼了哼,放软了语气,“再给你一次机会,交不交人?”
“……你说呢?”赵樽看傻子一样看他,语带讽刺。
扎那脾气火爆,一急之下,就差掀桌子了。
“那你不要怪我不留情面了。来人啦,把这妇人给我拿下,这个男人,直接砍了。”
一个“拿下”,一个直接“砍了”?
夏初七瞅了瞅盛怒的扎那,不由好笑地摇头。
“老爷,他们的作风,还真是简单粗暴。”
赵樽面色一沉,瞥着她,没有回答,只将手臂一伸,把她拉近搂入自家怀里,一低头,嘴唇漫不经心地擦过她的耳边,像是烙了一个轻吻,又像只是与她说了一句话……这占有欲十足的动作后,伴着的是更为冷冽的声音。
“我的人,旁人动不得。我自己,旁人动不起。”
这句话极为狂妄嚣张,扎那冷冷一哼,喝红了的脸,更酡红了几分。
“本汗若是动了呢?”
赵樽冷冷扫他,唇角是懒洋洋的凉笑。
“……代价恐怕大汗你承担不起。”
“哈哈哈哈……”扎那狂笑着,仿佛听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嗓门儿大得如同洪钟在敲,“这是在额尔古,是在本汗的地方,到底谁给你的胆量,让你一个行商之人,竟敢如此口出狂言,顶撞于我?来人啦,杀!”
一个“杀”字,血腥气十足。
“是!大汗。”
话音未落,十来名身着甲胄的兀良汗兵卒便从外间的走廊上疾步奔来。他们手上的武器,有盾牌,有弓弩,有马刀……一个个目光狠戾,上来二话不说便要砍人,夏初七似惊似笑的“啊唷”一声,往赵樽的方向退了一步。
“阿七小心!”
电光石火间,不待她出手,身体已被人拉拽着迅速错开了位置。她的面前,一名扑得最快的兀良汗兵卒“啊”的痛呼一声,惨叫不止。夏初七回神一看,只见一抹血线冲天而起,那兵卒举着马刀的胳膊,已被人连根斩断,“嘭”地重重落在地上,溅出一团血痕来。
“啊……啊……啊啊……”
赵樽手上握着那人的马刀,目光森冷。
“阿七怕不怕?”
他的话,显然是对夏初七说的。
紧紧偎在他的身侧,夏初七斜眼瞅他,哆嗦一下身子,极给他面子。
“怕,怕死我了。老爷,他们好凶,还要杀人呢。”
赵樽唇角下意识抽搐一下,淡淡瞥她一眼,见她演得极为开心,也不拆穿她,一只手揽住她的腰,另一只手缓缓平举马刀,在殿内白惨惨的火光下,视线森冷得宛如万年未化的冰川!
“老爷我不喜杀人。”
“嗯”一声,夏初七严肃的点头,“我家老爷最善良了。”不待赵樽说话,她又补充道:“你不喜欢杀人,只喜欢砍断他们的手臂,脚踝,挑断他们的脚筋,剜出他们的心脏、剖开他们的肚子,翻出他们的肠子,割掉他们的鼻子和舌头……”
赵樽握住马刀的手一抖,古怪地看了她一眼。
再回头时,只见在他的刀影笼罩下,几个兵士在慢慢后退。
就这样几句话就吓住了?夏初七瞪大了眼。
“愣着做什么,上啊!杀了他,本汗有赏!”
扎那面色极为难看,他大声吼叫着,全是她听不懂的蒙族话。
但是,兵卒们在他满是恼意的吼叫下,像是突地惊醒,除了那个断了一臂的兵卒,其余人白着脸又一次往前逼近,速度比之先前最快,杀气比先前更浓。但赵樽是何许人也?功夫深不可测,连东方青玄都不敌,又何况是他们这些人?
夏初七微张着嘴巴,只觉得身体像在跳探戈似的被他带动着转来转去,忽左、忽右、忽斜、忽闪,几次与人的身体交错之后,待她再睁眼回神,定神看去,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十来个人,没有一个死在赵樽的马刀下。
但是他们断臂、断足、断指、断腕……痛得呻吟不止,比死还难受。
他的武力,他的速度,他的身手,简直令人叹为观止。
“老爷……”
看着地上一滩滩的鲜血,夏初七闭上一只眼,眨着另一只眼,像是不忍心再看。
“吁,你太善良了。”
“……阿七所言极是。”赵樽大言不惭的接受了她的褒赞,搂住她的姿势未变,在一股子冷风的吹拂下,神色倨傲,衣袂飘荡,马刀染血,一双锐目越发冷冽,扫向座上似是一群不敢置信的兀良汗权贵时,一字一顿,全是藐视的语气。
“杀人,也是要靠实力的,大汗可看明白了?”
“你……”扎那大汗也是一个能征善战之人,多少年的马上英雄,死人堆里活出来的人,见到这样的状态,他一时竟是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在寂静的大殿中,他颤抖着伸出一根手指,堪堪指向赵樽,厉声一喝。
第1156章 借刀诉情,拥被生香(4)
“你到底是谁?”
赵樽紧紧抿着唇,冷冷扫向他。
顷刻之后,在众人的注视下,他突地敛眉。
“赵、樽。”
只两个字而已,场上竟是响起一阵齐刷刷的抽气声。
座上的人纷纷惊住了,呆滞着,一动也没有动。
赵樽在漠北的名声不太好,“冷面阎王”杀人如麻的传闻也不少。
这些人听见是他,吃惊、紧张、害怕……各种情绪自是纷至沓来。
“不可能!赵樽应在北平府才对。当本汗是傻子吗?南晏藩王怎敢私自离开藩地?”扎那冷哼一声,花白的头发在冷风中抖了抖,缓缓拔出腰上弯刀,高高举起,落下起,刀刃便砍在了面前的桌案上,惊得酒水四溅,杯盏跌落,碎声阵阵。
他的声音,也是寒气逼人,“宁王殿下,我没有说错吧?”
从始至终一直在装鸵鸟没有吭声儿的赵析,眉梢一动,闭了闭眼。
“不,大汗,他确实……是我十九弟,晋王赵樽。”
扎那心里已有认定,但嘴上却不肯承认。
狠狠一咬牙,他冷笑道,“是与不是,捉住了交给南晏皇帝处置便知。”
说罢,不待赵析开口,他拔高了破鼓似的嗓子,大声命令。
“外间的人,还在等什么?给我围起来,捉住他!”
殿外的脚步声,很快便密集了起来。只一听,便知人数不少。
夏初七耳朵里没有声音,自然感觉不到紧张的气氛,她静静地偎在赵十九身侧,心底一片平静,语气更是带着一股子不合时宜的调侃,“老爷,咱们双拳难敌四手,恐是不能全身而退了,如果一会儿扎那大汗也让我们选择的话……你是愿意断手,还是断脚?”
赵樽喉咙一梗,冷冷剜她一下,答非所问。
“阿七,他吓住你没有?”
夏初七心里好笑不已,脸上却不动声色,只是可怜巴巴地撇了撇嘴,认真的点头。
“吓,好吓,可吓死我了。”
“那便饶不得了。”赵樽低语一声,大拇指若有似无地刮过她的脸,顺势扼住她的后脑勺把她往怀里一揽,便大步往外走,冷冷的声线儿荡在殿里,只留下了简单的一句命令,带着冷漠、肃杀、和浓浓的血腥味儿。
“一个不留。”
“是,爷!”第一个回答的人是甲一。
“属下遵命。”紧跟着回答的人,是一群手执武器闪入殿中的蒙面人。
那些有力的脚步声,并不全是扎那大汗以为的兀良汗士兵。与兵卒们差不多同时入内的,还有一群完全看不清长像的刺客。他们一个个目光冷漠,钢刀染血,默默无声,却又不畏生死,像是一群来自地狱里的黑无常在索命。每走近一步,都让人胆寒,觉得离死亡更近一步。
“你们是什么人?!杀,给我杀光他们。”
扎那大汗怒吼不止,但他的声音很快就被淹没在了金铁的撞击声里。
“十天干”的人数不算多,但他们的杀伤力却很强,伴随着杀戮的声音,殿中回声四起,惨叫不绝,有人在奔走逃命,有人在大声吼叫,场面嘈杂,血腥得如同一座人间地狱!
苍穹底下,杀声四起。
杀气伴着额尔古的风,像一个个凌厉的刀片儿,刮了过来。
夏初七哆嗦下身子,将手腕插入赵樽的胳膊,在幽暗的月光下,一字一顿压沉了嗓子,“老爷,就算你提前布置好了人马,咱们的十天干也不可能这样轻易就闯入重兵把守的兀良汗大汗的行宫……这到底怎么回事儿?你到底在做什么?”
她心里的疑惑打了无数个结……
但赵樽的回答,却简单得相当于没有回答。
“在杀人。”
心脏一阵抽抽,夏初七蹙眉剜他,“我晓得是杀人,可……”顿一下,她回头看一眼隐隐有血腥味儿飘出的行宫大殿,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弄得一头雾水,“扎那是兀良汗的大汗,咱们就这样杀了他……还能带着小十九走出额尔古吗?”
“只有杀了他,才能走出额尔古。”
赵樽的回答,她看得明白,却想不明白。
直到上了马车,走出额尔古城那一堵厚实的夯土城墙,看到从城外领着人急匆匆骑马赶过来的东方青玄时,她才恍然大悟,瞬间把所有的事情都串在了一起。
“是他……?是他要借你的手,杀掉扎那?”
赵樽没有回答,算是默认。
轻轻“吁”一口气,夏初七扫向那个越来越近的人影,咬了咬牙。
“东方青玄这人还真是混蛋,他拿小十九要挟你是不是?如今想来,那场赌约和鲁班节,从头到尾都是他的算计,对不对?”
赵樽紧了紧她的手,没有回答。
他侧过的眸子,与东方青玄隔空相望着,淡淡说了一句。
“明日寅时,包勒垭。”
那一道妖孽的颀长身影,不曾停顿,也不知听见了没有。
“那个谁!给我站住!”夏初七低吼一声,朝着东方青玄的方向。
东方青玄身影微微顿,终究还是勒住僵绳调转了马头,目光烁烁迎向她,唇上带着一如既往的笑,“不知姑娘……还有所指教?”
姑娘?这是不肯相认的意思。
夏初七讽刺一笑,却也不想拆穿他,把要问的话从喉咙口生生压了回去。
挥挥手,她狡黠一笑,“没事没事,呵呵哒,滚滚哒,棒棒哒。”
东方青玄眉梢一扬,像在看一个疯子。
“姑娘此话何意?”
冷哼一声,夏初七做个鬼脸,转头不理会他,只盯住赵樽。
“走了老爷,咱们走自己的路,让傻叉龌龊去吧。”
背后是刺耳的尖叫声,破空而起,引入长风,刺入苍穹。有喊抓刺客的,有喊大汗被刺客杀了的,有喊保护诺颜王子的,有喊刺客跑了的……额尔古城里是一片一片的火把,龙蛇一样在游动,身装重甲的兵卒们还在潮水一般往行宫赶来……但赵樽与夏初七却在东方青玄的人护送下,安安稳稳的出了城,回到了他们居住的行商毡帐。
第1157章 借刀诉情,拥被生香(5)
夜风很凉,空气中似乎也弥漫着一层血腥味儿。
虽然只是一个局外人,但夏初七也知道,这晚,兀良汗的政局将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东方青玄打得一手好算盘,他想要顺利接手兀良汗的政权,但扎那大汗显然不想轻易还政于他,权力面前,舍得放手的人,太少。不仅如此,扎那还千方百计想把女儿嫁给他,以博得一个敬重诺颜王子的表相。东方青玄自然不傻,他不想娶扎那的女儿,但碍于情面,或说碍于悠悠众口,有些事,他不方便亲自动手。于是,便有了那样一场赌约,同样,他想除去扎那,也不方便动手,便设计了这样一出,让赵樽为他出手,或说他利用小十九,逼赵樽为他解决了这个大麻烦,顺利拿到了想要的东西。
“这厮可真是奸猾!这小算盘打得啪啪的,一局就赚了个金钵满盆。”
狠狠灌下一口温水,夏初七把前后的事情一贯穿,长叹着唏嘘不已。
“不止如此。”赵樽浅浅眯眼,看着她,淡淡问:“阿七可知,元昭皇太后的神机宝盒里是什么?”
“你说的是那个木头模型?”夏初七咳一声,翻个白眼儿,“先前问过你,你没回答。”
赵樽敛目,语气很沉,“是阴山皇陵。”
“啊!”夏初七惊得不知所措,“你说什么?”
“阴山皇陵的整个机关布局。”赵樽轻声补充。
“天……啦!”夏初七落在他唇上的视线,久久收不回来。
她真的没有想到,那一堆榫卯结构的精巧模型,竟然就是阴山皇陵的实物机关图?如此一来,那个东西得有多珍贵?且不说有了它就能破解皇陵机关,获得大批宝藏,即便只是那模型本身,也将是价值连城的珍宝了。
咽了咽口水,她脑子里有一堆堆黄金在闪,但智商也跟着回来了。
“东方青玄早就知晓神机宝盒在扎那手上?”
“嗯。”
“他也知道扎那拿到了宝盒,却一直打不开?”
“嗯。”
“所以他诱使扎那用它做题目,找旁的高人来解……其实是想渔翁得利?”
“嗯。”
“那个高人就是你,东方青玄早就想到了?”
“嗯。”
看他一连“嗯”了好几次,夏初七斜弯的眼角,扬了扬。
“那么……老爷你又是不是渔翁?”
“嗯?”尾音上挑,这一回,赵十九用的是疑问句。
夏初七抿了抿干涩的嘴角,严肃地道:“阴山皇陵的大批宝藏一直没有面世,原本就是一种极大的诱惑,引得无数人争抢。咱们想要,东方青玄也想要,扎那想要,北狄哈萨尔,南晏赵绵泽……但凡有点野心的人,谁又不想要?可是那诡奇的一千零八十局,谁能破?谁又有把握能破,恐怕你赵十九也不能。那么,这个机关模型,便是重中之重了。”
眉头一蹙,赵樽沉着面孔看她,许久没有说话。
“嗯”一声,夏初七唇角上扬,手指轻轻扣着他腰上的玉带。
“祖宗,你倒是吭一句啊?”
赵樽喟叹着,轻轻拍她的头,“祖宗,你全说对了。”
“靠!”夏初七剜着他,“我不是小狗,别老这样拍我。”
“……你真的不是?”他一本正经。
“信不信揍你哦?”夏初七瞪他一眼,话入正题,“你说,今儿晚上这一番政变,那个模型,岂不是要落入东方青玄手上。”
“是。”
“那咱们,要不要去抢?”夏初七眼睛里,冒出了一闪一闪的微光。
赵樽黑眸一眯,一盆凉水朝她泼了过去,“抢?小十九,你不要了?”
“呃”一声,夏初七反应过来,登时像一颗霜打的茄子,“对,想起来了,咱俩有人质在他手上,没有竞争的能力。……赵十九,先前你说明日寅时,可是与东方青玄约好的时间?”
“是,阿七真聪明。”这一回,赵樽不揉她的脑袋,改捏她的脸。
夏初七嫌弃地刨开他的爪子,担忧的问,“你说,他会把小十九还给咱们吗?”
赵樽睨一眼她忧心忡忡的小脸儿,揽在她腰上的手紧了紧,索性把她拦腰抱起,往床上一丢,然后懒洋洋地侧卧在她的身边儿,把她搂入怀里,一眨不眨地看了她许久,才淡淡的,说了一个字。
“会。”
这一晚的额尔古,灯火未灭。
这样紧张与压迫的感觉,让夏初七仿佛又回到了南晏京师那个政权交替的夜晚。马嘶声、人沸声、狗吠声,脚步声,金铁声……无一不带着肃杀的气息。鲁班节的喜庆余韵未过,这一座古城便陷入了空前绝后的恐慌之中。那些在河边约会的情侣提着衣服钻入了草丛,那些远道而来的商旅闭户不出,那些兵卒们在全城搜索,出动的人马之多,堪比一场恶战……
扎那大汗被刺客所杀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额尔古。
人人都知道,额尔古出大事了,兀良汗恐怕也要变天了。
行商毡帐里,一盏微弱的灯火,摇摇曳曳,火舌舔着灯油,把夜晚点缀得格外冷寂。毡帐外的夜风,凌厉地穿透漆黑的额尔古河流域,不知从草原的哪一个角落呼啸着吹过来,凶狠地拍打着毡帐顶上的幡子,又用凌乱的姿态散乱在广袤无垠的大地上……
夏初七紧紧靠在赵樽的怀里,听着风声,瞪着一双眼睛看帐顶。
“时间过得好慢!天儿为什么还不亮?”
知道她是想小十九,赵樽轻轻拍着她的背,并不吭声,只是听着她的抱怨,等她闭上了嘴,方才揽紧她抽高被子,哄道:“睡一会,等你醒来,便都过去了,咱们姑娘也回来了。”
“不行,我睡不着。”
不仅睡不着,她索性翻身起来,盘腿坐在他面前,大眼睛鼓鼓的。
“赵十九,你说东方青玄那厮会不会反悔?若是反悔,我们可拿他没法子了。”
“不会。”
“咦,你怎的对他这般有信心?”夏初七斜斜剜他一眼,蹙眉道:“两年前他带走了小十九,便一直不告诉我们音讯,还说她死了,彻底断了咱们的念想。如今,你又如何能够保证,他能乖乖把孩儿还给我们?更何况,经过这一夜的政变,往后兀良汗大权尽归他一人之手,我们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在他的地盘上,他不还我们女儿,我们怎么办?咬他几口?”说罢她低头就咬在赵樽的肩膀上。
第1158章 温暖与离别 (1)
赵樽唇角微颤,拍一下她的脑门子。
“还说不是小狗?”
“……我是猫!”
“好吧,猫儿。”赵樽宠溺地扯了扯她的爪子,把她扯到怀里躺下,抚着她瘦削的肩膀,放缓了语气,“不要犯愁,若是睡不着,你不如闭上眼睛想一想,等咱们姑娘回来了,我两个该如何待她才好?”
“……”
夏初七咬了咬下唇,一时无言。
这确实是一个令她头痛的问题。
“死”了两年的女儿,复活了,他们该怎么对待呢?
想到小糯米团子那一副古灵精怪的样子,她满眼无奈的看着赵樽。
“赵十九,若是她不肯认我们怎么办?”
赵樽敛眸,淡淡道,“她还小,处一段便好了。”
闷闷地“嗯”一下,夏初七认同的点点头,温顺地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好一会儿,在帐外幡子的“扑扑”声里,她幽幽地道,“都说养孩子不容易,尤其是刚出生的小奶娃,难带,也难养活……这两年,东方青玄把咱们家小十九养得那样好,想来也是花费了不少心思的……赵十九,我想到这个,好像又原谅他了……你说说,这个人吧,为什么总能做出些让人生恨的事儿,可一旦恨完了,又总能找到理由感激他?”
赵樽目光微闪,盯着那一盏忽明忽暗的油灯,许久没有回答。
又或许,他回答了,夏初七并没有听见。
夜很深,他的呼吸很温热,一下下落在她的脖颈里,柔柔的、浅浅的、像羽毛在轻拂,带着催眠一般的安慰,让夏初七瞪着的双眼,不知什么时候就闭上了。
赵樽低头,看着她白皙的面颊,掌心抚了抚,轻轻啄了啄她软软的嘴唇,抱着她,纳入怀里。
“你啊!”他叹一声,下巴搁在她的发顶,“原本就没有恨过他。”
凌晨时分,额尔古的雾气很重。
城门口一盏盏流行的昏暗灯火下,几拔来回巡逻的兵卒,神色肃穆,脸上都带着一种莫名的紧张。
额尔古行宫里,扎那大汗的突然死亡,震惊了整个古城。城中的百姓、军队、行商、男女老少,几乎在同一时刻陷入了某一种因政局改变和意外带来的兴奋与惶惑之中。
各种猜测,纷至沓来。
但当时在行宫里,知道事实真相的人,基本都已经归了西,剩下来的,不可能说,也不敢说。所以,刺客怎样潜入的行宫,怎样出手杀死了扎那大汗和他的那些心腹重臣,外间无人知晓。
捉拿刺客的余波,持续了一整夜。
事发突然,为了慎重起见,东方青玄专程派人前往了兀良汗国都所在地的拉木伦报丧,从而控制事态发展,也为了在第一时间掌握兀良汗政权……
由于扎那大汗死时,他的几名心腹重臣,都一起死亡,所以东方青玄没有费太大的力气,在经过一阵短暂的慌乱之后,局面就得到控制。
在漠北草原,人人都知道,扎那大汗在先前就放出话来,有意把“汗位”禅让给诺颜王子阿木古郎。如今他横死行宫,东方青玄掌权顺理成章。
额尔古的郊外,深浓的夜色中,无数追求“刺客”出城的兀良汗兵卒席地而坐,正在窃窃私语,在他们的身侧,燃烧着两堆篝火,火堆上的木头在夜风中“噼啪”作响。
远离人群的河边上,一人一马迎风而立。人在仰天看天空,马在低头吃夜草,画面唯美、梦幻、仿若静止,却在冷寂的夜色下,平添了一抹身处暴风雨中的萧瑟。
如风骑马过来,看了那人片刻,跃下马来慢慢走近,把一个牛皮袋子递到他的面前。
“诺颜,喝点水。”
东方青玄在月下越发妖娆的脸孔,微微一侧。睨了如风一瞬,他没有说话,只接过牛皮袋,优雅地掸了掸袋口,莞尔一笑。
“额尔古情况如何了?”
如风浓眉一蹙,眼皮儿微微耷下,“扎那的一群死忠,都被晋王的人捕杀殆尽……一个活口未留,做得非常干净,不会留下后患,诺颜且放心。”
想到赵樽手底下的“十天干”,想到当初他与陈景、二鬼、甲一、丙一……十二个人歃血为盟,结拜为异姓兄弟,发誓今生今世都要全力辅佐赵樽的情形,如风的脸上略有涩意,陷入了一种对往事的怀念。
东方青玄凝视着他,唇角微勾,下巴微抬着轻轻一叹,没有拆穿他,而是直接换了话题。
“刺客之事,可都处理好了?”
这一问,如风登时回了神儿。
他拱手道:“都妥了。晋王的人全身而退,我派人在行宫找了几具尸体,伪装成了刺客……这件事,恐怕得成兀良汗历史上的悬案了。”
“那好,回了吧。”
东方青玄修长的指节轻轻拢了一下身上的云锦披风,漫不经心地抬头,一眨不眨地看向黑夜中无边无际的原野。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自嘲,眼神里带了一抹浓重的妖气。
“这边的事解决了,我也该去解决自己的事了。”
他自己的事?何事?
如风微微蹙着眉头,没有询问。他没有回头,自顾自继续道,“让大家精神着点儿,回城速度快些……再有半个时辰,宝音也该醒了,一会儿还要带她去包勒垭。”
“是。”
如风心里一沉,点点头,一直到踏上返程的路,也没有多问。但不管东方青玄说得有多么随意,多么无所谓,他都知道,他其实舍不得宝音——那个他从小带大的小丫头。
都说一个人的心有多狠,那么他的爱就有多浓烈,东方青玄便是这样的人。他对敌人恨,对爱的人……却最是狠不起来。不论有多少人误解他,如风始终相信自己的眼睛。
第1159章 温暖与离别 (2)
那个赌约,他原本就是抱着必输去的。
以赵樽的智慧,自然什么都知道。
所以他什么都没有做,也没有慌,更没有逼。
当然,东方青玄做这些事,也有他自己的目的,比如神机宝盒的开启,得到阴山皇陵的机关模型,比如行宫刺杀扎那大汗,从而顺利获取政权……但这些事情,虽说都在他的算计之内,但他为什么要把宝音算进去的原因,说到底还是为了把她归还给楚七。
千金赌坊。
宝音来到额尔古,便一直住在这里。
因为在赌坊里,有许多东方青玄的亲信——当初从锦衣卫跟着他出来的拉古拉等贴身侍卫。他们武艺高强,且只忠于他一人,是宝音最有力的保护。
一行人进入额尔古城时,天边已有斑白。
宝音熟睡在她的小阁楼上,还没有醒来。
东方青玄踏着雾色入屋时,奶娘正守在门口打瞌睡。换了往常,他定会斥责几句,但今儿他反常得一句话都没有说,只微微蹙眉,便挥手让左右侍从都退了下去。
“你也下去吧。”他瞧了一眼木头般垂手而立的如风,负着一只手踱到窗边,默默地看着天,脸上凝了一层初晨的寒气。
与赵樽约好的时辰,快到了。
宝音被他留了两年……也该送走了。
“诺颜……”
如风轻唤了一声,欲言又止。
他这人长得人高马大,但心思却很细腻。尤其他跟在东方青玄身边的时间久了,对他极是了解,只要他情绪稍稍有一点不对,就可以敏感的察觉出来。
“说!”东方青玄似有不耐。
瞄一眼躺在床上的小宝音,如风走过去,小心翼翼地道,“你昨儿一天没有吃药了,周大夫说,这药得不能停,得坚持吃,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对身子不好。您先坐一会,我去灶上熬药……”
“不必了。”东方青玄转过头来,随意的摆了摆手,神色凝重,“你先下去吧,我不想吃药。”
“诺颜……”
“下去!”
他加重了语气,如风身子微微一僵,沉默片刻,无奈地暗叹一声,后退着下去,随手拉上了房门儿。
东方青玄坐在窗边的椅子上,侧目望向榻上的小人儿,默了一瞬,突地低叹道,“醒了就睁眼,不要装睡。”
床上的小宝音眼睫毛眨了几下,嘟着嘴巴睁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儿,打了个哈欠,奶声奶气地道,“阿木古郎,你为什么不吃药?”
东方青玄不回答她,反问,“我为什么装睡?”
“宝音没装睡……宝音是……醒了。”
“……”这两者间有区别吗?
东方青玄蹙着眉,专注的视线里,随和、慈爱,像一个父亲在看自家调皮的女儿。只是神色除了宠溺之外,还有一丝淡淡的无奈。
“醒了就起吧,不要再睡了。”
宝音又打一个哈欠,湿润的双眼眨巴眨巴,懵懂地望他片刻,不解地嘟嘴,“为什么?太阳的金黄色尾巴……还未有长出来……宝音还要睡。”
东方青玄挪开眼,不看她。
“不能再睡了,得收拾了,我们要出发。”
宝音小鹿儿似的眼,骨碌碌转动着,看着东方青玄时,像是什么事儿都知道似的,神色里满满的全是委屈和不安。
“阿木古郎……”
“以后叫叔叔,不要叫我名字。”东方青玄突地压沉声音,扭头吼了她一句,目光满是恼意。
可是,只一瞬,待他看清宝音扁起的小嘴巴,和一直在眼圈里打转却没有落下来的泪水时,又放软了语气。
“宝音乖乖的,阿木古郎一会带你去见两个人。”
“哦……”宝音委屈的托着嗓子,扁着的小嘴巴翘出一个可怜的小弧度,眼神儿不时瞄着他,那模样儿又萌又可爱,“要见……什么人?”
东方青玄看她这样,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叹息着搓了搓额头,方才道:“两个对宝音来说,很重要的人。”
“重要……是什么?”
狭长的凤眸微微一眯,东方青玄没有直接回答。
小丫头的眼睛太纯粹,太简单,让他一时心虚,竟找不到词儿来回答她,只敷衍一笑。
“等宝音去了,就会知道。”
乖乖点点头,宝音想了想,嘴翘得更高。
“那你也去吗?”
东方青玄目光一沉,“去。”
小丫头又问,“去了,阿木古郎要一直与宝音一起吗?”
东方青玄微微一愕。
他没想到小丫头会这般敏感,就像已经洞悉这些事情一样。但是,对于这样天真的话语,他没有办法撒谎骗她,又不忍心说出事实来伤害他。
闭上嘴,他沉默了。
一丝淡淡的酸楚,从心窝卷起,顷刻间便把他丢入翻腾的汪洋大海。他无法挣脱,呼吸不畅,仿佛灭顶般窒息……
“阿木古郎,你不要宝音了吗?”
静谧间,宝音又问一个让他难以回答的问题。
小宝音从小没有父母的疼爱,而东方青玄也不像寻常的父亲那样宠着她惯着她或以长辈的姿态来要求她,他与她的相处模式,一直像对待一个大人。这也让宝音比同龄的孩子,早熟了许久。
低着头,她双脚在床沿上蹭来蹭去。
“阿木古郎,宝音……不喜欢重要的人。”
“……”东方青玄无言以对。
第1160章 温暖与离别 (3)
“宝音想和阿木古郎一起。”
这样的表态,对两岁的小孩儿来说,天真里,单纯里,添了一丝淡淡的沉重,一字一字都仿似敲在东方青玄的心脏上,让他无处可逃。
静静地看着小丫头,他忽地朝她招了招手。
“宝音,过来。”
看他招唤,小丫头“哦”一声,顿时高兴起来,翻身下床,她没有穿鞋,滴溜溜像一个陀螺般扑向他,小脸儿上洋溢着快活的光芒。
一种被在乎,被需要的情绪,充斥在心里,东方青玄久久动弹不得。
宝音趴在他的腿上,展开双臂。
“阿木古郎,抱抱。”
东方青玄无奈地俯身抱起她,放在腿上坐好,想了片刻,终是迂回的说出了正题。
“宝音,你还很小,但有些事情,我还是得告之你……也许你还不能领会我的意思,但是你得听我的话……”
“哦。”宝音把玩着他的衣裳,认真点头。
看她这般与自己亲近,东方青玄喉咙有些鲠。
默了好一会儿,他才接了下去,“宝音,我不是你的阿爹,你是我从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带回来的。你的爹娘……他们一直在找你,他们来了额尔古……”
宝音调皮的小手微微一顿。
但她对于这种复杂的关系,显然懂得不多,也没有太在意,只稍稍考虑一下,又继续玩耍起来,回答他的,还是一个“哦”字。
东方青玄也不知她到底懂了没有,观察她片刻,抚了抚她的头顶,无奈一叹,“一会儿我带你去见他们,你不能闹别扭,不能嚷嚷着要跟我走,因为他们都很爱你……”
“不!”这一句宝音懂了,嘟着的小嘴巴翘得更高,“我要跟阿木古郎走……就要……”
东方青玄凤眸一眯,“你不听话?”
“听话!”宝音苦着脸,带上了哭腔。
“阿木古郎也很舍不得你,但是宝音你要知道,在这个世上,很多事都是身不由己的。不是我们想做什么就能做,想要什么就能要的。我们活着,必须要遵循一些法则,比如你是你爹娘的孩子,就应该跟你的爹娘一起生活。”
“爹……?娘……?”
宝音目露疑惑,小脸上一片不解的迷茫。
“是,爹,娘,宝音的爹娘。”东方青玄加重了语气,说完顿了顿,轻抚一下她的小脸儿,又道,“爹娘就是生育了宝音的人,他们比世上的任何人都爱你,你以后也要学着爱他们。”说到此处,他目光稍稍一黯,又叹了一声,“更要学着忘掉阿木古郎。”
“……不要,不要。”
宝音扁着小嘴,拼命摇着小脑袋,双手死死拽住东方青玄的肩膀,几乎要挤出眼泪来,“我不要爹娘,我就要阿木古郎,就要阿木古郎……”
“宝音,听话。”
东方青玄沉下语气,试图解开她紧攥的手,可小丫头生气的时候,撒起泼来力道还挺大,那蛮不讲理的样子像足了楚七。他怕伤了她,不敢用力,一时半刻竟拿她无法。
“咳咳咳!”
喉咙一噎,他大声咳嗽起来。
“阿木古郎……”
听他咳得厉害,小宝音果然住了手。
“如风……快来……快来……如风。”
门打开了,如风匆忙奔了进来,一脸焦急。
“诺颜,你没事吧?”
东方青玄摆了摆手,朝他使了现个眼神儿,表示自己无事,咳嗽只是为了哄骗宝音,随即又吩咐道:“下去套车吧,我们这就出发去包勒垭。”
如风目光一暗,“您的药……快要熬好了。”
“不是说了我不喝,让你不要熬?”
“属下有错。”如风赶紧单膝跪地,但说出来的话,却是一如既往的坚持,“可即便您要惩罚……还是得先把药喝了。”
“我说过无事。”东方青玄冷着声说完,只见怀里的小宝音嘴巴一扁,那眼睛里转了许多的泪珠子终于流了下来,可怜巴巴地看着她,哭泣着道,“阿木古郎……要吃药药。”
东方青玄无奈地搓下额,微微一笑。
“好,吃吃吃。如风,熬好了把药端来。”
天不怕地不怕,他却怕一个两岁小丫头的眼泪?
如风松了一口气,愉快地答应着,偷偷冲小宝音比划了一个大拇指,越发觉得小丫头不能走,要是她走了……他这日子,不是连半分寄托都没有了吗?
出门去了灶上,如风很快端来熬好的汤药。
待放凉片刻,汤碗上的雾气散尽,他恭顺地呈到东方青玄面前,“喝药了,诺颜。”
吃了这样久的药,东方青玄早就腻了,闻着那股子药味儿,胃里都翻腾,想吐……皱紧眉头,他瞄一眼小宝音,拿眼神儿示意如风。
“先放边上,等我回来再喝……”
“不行的,药药要喝,阿木古郎说过,药药要喝。”小宝音人小主意大,脑子又好使,她自是记得她生病的时候就常常被阿木古郎逼着喝药。看他不情不愿,拖着他的手臂,嘟着小嘴巴就别扭上了。
“阿木古郎说过的……药药要趁热喝。”
“……凉的才不烫嘴。”东方青玄头痛死了。
“那宝音帮你吹吹好了。”
小宝音说着,便要从他的腿上跳下去,东方青玄拿她无奈,赶紧圈住她抱坐在椅子上。他虽是厌恶极了那药味儿,到底还是不忍拂了她与如风的意,赶紧接过碗来,一仰脖子,“咕噜噜”灌了下去。
第1161章 温暖与离别 (4)
“吁……”
吐一口气,他斜睨看如风。
“回头告诉周大夫,该换药了,苦死了。”
“啊?哦。是。”如风扯着嘴僵笑一下,脸上又浮起若有似无的惆怅,“还是小郡主有法子……唉!要是小郡主被他爹娘带走,再也不能回来,往后只怕是没人有法子让您喝药了。”
“如风!”
东方青玄低喝一声,警告的瞥向他。
他是不想让小宝音知道,她这一回走了,便再也回不来了么?如风心思沉沉的看他一眼,壮着胆子,又道,“诺颜,这些事……小郡主应该知道的,也早晚都会知道的。”
“你今儿怎的这样哆嗦?再多一句,信不信我堵了你的嘴。”东方青玄有些烦了,冷冷一瞥,摆手让他下去。
“还不快去准备!”
若是可能,如风真希望小宝音可以分成两个,一个还给晋王殿下和楚七,另一个就留下来给东方青玄。若不然,怎样都会有人难过。而他,不想任何人难过。
无奈地想着,他望了小宝音一眼,慢慢退了出去。宝音半知半解的看着他的背影,又偏头看了看东方青玄的表情,稚嫩的声音里,满是疑惑。
“阿木古郎,如风不听话,挨骂了是吗?”
“是的,所以宝音不要学他,你要听话,这样才不会挨骂,懂不懂?”东方青玄微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抱着她起了身,“乖乖的,我让奶娘来给你换衣裳,等一下我们就去见宝音的爹娘了。”
宝音摇头,捂着耳朵,奶声奶气的拒绝。
“不去不去……爹娘是老虎。”
东方青玄哭笑不得。
可小宝音却执拗得紧,腻歪在他身上,又是撒娇又是和他玩亲昵,就是不愿离开,那一副乖宝宝的样子,瞅得他心绪一时难平。
“宝音不要任性,不是说好了,要听话?”
“要听话”是世上的父母最常说的话,但以前东方青玄从来不曾有过这样的叮嘱。宝音一直很懂事……因为,她从来不听话。但不管她有多么不听话,东方青玄也很少像一个父亲那般在她耳边叨叨个没完。
这会子,大概是分离的气氛感染了宝音,她年纪虽小,还是察觉了什么,在他身上爬了爬,把自个儿龟缩在他的怀里,仰着小脸儿看他,看着看着,突然“哇”一声就哭了出来。
东方青玄一愣,登时慌了。
“怎么了?这是?”
宝音小嘴巴扁着,大眼睛眨着,泪珠子一串串的,“啪嗒啪嗒”往下落,她拿手背擦了擦眼睛,像是不甘心,又低头往他的衣裳上面蹭鼻涕。
“宝音不要爹娘……呜……要阿木古郎……”
反反复复,她就这一句话,到底还是一个小孩子。东方青玄抚着她的后背,目光幽幽的,声音极沉,“我与你说过了,小孩子都得与爹娘在一起……宝音也是一样。爹娘很爱你……”
“阿木古郎……”
宝音哇哇的哭着,鼻涕眼泪全往他身上招呼。
东方青玄叹息一声,由她哭着,没有再说话,只静静地把她揽在臂弯里,又示意奶娘进来为她换了衣,在她的小肩膀上披了一件薄斗蓬,便抱着她走出了房门。
外面的风,还有些凉。
宝音打了个喷嚏,东方青玄眉头便是一蹙。
“冷?”
“不冷……”宝音吸鼻子,“是凉。”
“……”
如风和拉古拉等人,看着这情形,想到即将到来的离别,心里都免不了发酸,可东方青玄却像是没有感觉似的,只为她拉好衣服,便浅笑着扫了他们一眼。
“走吧。”
“三公子,要不然我去与晋王殿下说说……”如风大着胆子上前。
“走!”东方青玄打断了他,顿了顿,又轻笑出声儿,“我岂能失信于人?更何况,赵樽此人,又岂能由着我失信?”
如风动了动嘴皮,闭上了嘴。
东方青玄的怀里,宝音听到他的话,冷不丁抬起小脸来,皱着小鼻头,问,“阿木古郎……失信是什么?”
“就是说话不算话。”
“那你……失信了。”
东方青玄无奈地看着她,“小孩子懂什么?”
宝音眨着一双未干的泪眼,小嘴巴又扁了起来。
“你说过,不会丢下宝音的。”
“……”
额尔古的冷风延着河岸缓缓吹来,东方青玄上了马车,把小宝音放在身前,轻轻拥在怀里。当清晨的第一缕光线从马车帘子处洒进来时,把孩子幼嫩的肌肤衬得近乎透明的粉白,她小小的身子依偎着她,那是一种全身心信任的依恋,温暖的感觉便这般从她身上化开,蔓延在他的心窝上,如同春季枝头绽出的第一抹新绿,暖融融的,让人幸福。
这世上,他拥有的温暖,太少。
宝音……便是其中之一。
可到底,还是要失去了。
包勒垭离额尔古城不远。
那是城外西部的一处狭长坡地,边上便是额尔古河,远处一座座连绵不绝的小山,山峰不高,弧度温和,缓缓延伸,蜿蜒在大草原上,如同一条美丽的玉带。
朦朦的晨雾中,赵樽骑在马上,一身墨色锦袍,苍蓝玉带,丰神俊朗。他的脸上虽然还贴着假胡须,但剑眉入鬓,眸若星辰,尊贵高冷的姿态,仍旧凌厉得如同王者临世,就连他胯下的大鸟,也像是知道主人的心思,仰着脖子看向远方,有一点“望眼欲穿”的意思。
第1162章 温暖与离别 (5)
夏初七紧挨在他的身边,骑了一匹枣红马,头顶上是明媚的阳光,脚底下是碧绿的草地,一眨不眨地看着东方青玄漆黑的马车在无数兵卒的簇拥下缓缓行来。
近了,近了。
她的小十九,终于要回来了。
可是,车驾离他们几十步的距离时,停了下来。
天地间,一片冷寂。
两拔人马对峙着,许久都没有声音,只有风声瑟瑟从他们中间穿过,还有苍穹之上尖叫着舞着翅膀掠过的雄鹰,在看着这一切。
“都下去吧!”
一声命令,马车周围的兀良汗兵卒自动退下,在离马车约摸五十丈开外的地方停下,形成一层保护的包围圈。
他是不想谈话内容,被人听去。
夏初七听不见声音,却可以猜测他的目的。
不相干的人都离开了,坡地上再一次安静下来。
她一眨不眨地看着那辆黑漆马车,看着在微风晃动下的车帘,看着帘子缓缓打开,有一颗扎着羊角辫的小脑袋懒洋洋伸了出来。
“小十九!”
她抑止不住心底的情绪,高声喊了出来。
“是你……”小宝音显然还记得她,微微错愕一下,她愣愣的由着如风从马车上抱下来,也不说话,也不哭泣,只是定定地望着她出神。
“……小十九,我的女儿……”
夏初七激动得语无伦次,手脚都不知往哪里摆放。
可是,与她的激动不同,宝音的反应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她原本以为,离开了东方青玄,她怎么也得哭闹一下的,可这会子的她,羊角辫儿晃晃悠悠,小眉头轻轻蹙着,表情是超乎年纪的严肃与冷漠,根本就没有半分情绪——这个样子,俨然是赵十九的翻版,与她在东方青玄面前时完全不同,不过转瞬,就变成了一个高冷娃娃。
“小十九!?”她纵马上前几步,从如风手里把孩子接了过来,紧紧纳入怀里,手臂牢牢圈住她,又紧张,又激动,几乎说不出话来。
“完璧归赵了!”马车帘子放了回去,东方青玄没有露面,只有一道妖冶带笑的声音,慢慢悠悠地传出来。
“晋王殿下,请吧!”
夏初七听不见车里的声音,也看不见背后的赵樽,只顾着低头去哄“高冷无情”的小十九……苍茫的天地间,阳光艳红,赵樽看了一眼女儿,声音却萧索如冬。
“诺颜王子,你倒是信守承诺。”
轻笑一声,东方青玄还是没有掀帘子,“你家这个破小孩儿,可没少给我添麻烦,如今物归原主,我正求之不得,又怎会不守承诺?再说,别人家的孩子,我何苦去稀罕?要孩子,我自己不会找女人生吗?”
赵樽斜斜睨着他,极不认同“破小孩儿”这个词儿,语气有些不悦,“我的女儿便是无价之宝。所以,虽说赌约你输了,但你要的东西,我一样会给你。”
“正等着你这句话。”
东方青玄又是一笑,只是笑声略为低沉。
赵樽冷冷挑眉,一哼,“我知你在等这句话。”
轻“哦”一声,东方青玄清越的声音,听上去有一些沙哑,“晋王殿下果然是我的知己,对我了如指掌。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你猜猜,接下来,我想说什么?”
赵樽缓缓一勾唇,“阴山见。”
一听这话,东方青玄笑声爽朗了不少。
“与聪明人说话,就是舒坦。晋王殿下,需要我送吗?”
“王子盛情,我等恐怕受不起。”赵樽冷峻的面孔带着一抹嘲弄的笑,目光淡淡扫向马车,又道:“王子初登汗位,恐怕还有许多事情要忙,你我就此别过吧。”
“也好。”东方青玄笑声一过,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叹了一口气,“晋王殿下是个执着的人,我也不会轻言放弃,往后你我之间,恐怕很难再有这般相谈甚欢的时候了,殿下保重。”
赵樽目光一沉,冷冷道:“那得看你指的是什么东西……若是寻常物事,即便再珍贵,本王也放得起。若是……我的妻女,自是放不了手的。”
东方青玄呵一声,笑声清亮,“这个我信。这天底下,晋王殿下要的东西,如何会得不到?晋王殿下不肯放手的东西,别人又怎会有机会?”
目光微厉,赵樽抿紧了唇线,不置一辞。
东方青玄的马车静静的。他未开车帘,好一会儿才再次出口,声音稍稍多了一些凉意,“她如今恨死我了吧?呵……可鲁班节上的事,晋王殿下,你又何尝不是想坐收渔翁之利?”
赵樽冷眸一敛,“诺颜王子的话,我听不懂。”
“你懂。”东方青玄道,“擅离北平,你与赵绵泽便已撕破了脸,挥师南下,更是板上钉钉……但兀良汗如今的势力,不容小觑,扎那与赵绵泽之间一直暗通款曲,显而易见,这一仗若是打起来,时间不会短,到时候,要是扎那在背后捅你刀子,可比正面迎敌会更让你头痛……所以你这件事,你看上去帮我,难道不是帮自己?”
他长长的一段话,赵樽并未打断。
只待他说完,方才扬起眉梢,直抓重点。
“诺颜王子的意思……你登汗位,不会再与我为敌?”
东方青玄一噎,静了半晌儿。
赵樽话不多,却句句精准,这一点他比谁都清楚,而他这句话,也确实问住了他。迟疑一瞬,他考虑一下,才笑道,“敌与友,并非永恒不变的。今日是敌,明日是友,今日是友,明日是敌,都未可知。当然……我不会像扎那,不会让你陷入腹背受敌的境况。”
第1163章 一家三口乐融融!(1)
“我两个的情分,没这般深吧?”
“无关于情分。这世上,可以与我棋逢对手的人,太少。你若是被赵绵泽灭了,我的人生……将会多么孤独?”
赵樽紧紧抿唇。
睨着那马车,良久他才挑开眉梢,冷笑一声。
“你的情意,我心领了。”
“情意”二字,他放得极重,调侃得不露痕迹。东方青玄只当没有听明白,浅浅一笑。
“等你剑指京师的那一天,你我再分高下。”
“我从不主战。”赵樽淡声道,“不过若是诺颜王子有心……我也可奉陪到底。”说罢他调转马头,凌厉的眼神微微一收,看向夏初七和她怀里扁着嘴巴一直没有言语的小十九,眸底如同冰雪初融,唇上掠出一抹极为慈爱的笑容。
“阿七,我们走吧。”
“好。”看一眼不言不语的小糯米团子,夏初七的心脏都快要被揉碎了,她回头望一眼黑漆马车,目光凝了凝,终是抱着孩子,低喝一声“驾”,迎着太阳升起的方向,驰骋而去。
“告辞。”
赵樽冷喝一声,大鸟“嘶”叫着,扬蹄疾驰出去。
自始至终,东方青玄都没有下车,也没有撩帘子,直到那一行数十人的队伍离去,在坡底下变成一个个黑点儿,他才漫不经心的撩开帘子,望了出去。
“阿木古郎——”
这时,远远的,传来一道宝音带着哭腔的声音。
“阿木古郎……”
又一声传来,已是呜咽阵阵。
“阿木古郎……呜……阿木古郎……我要阿木古郎……”
小孩子的声音娇嫩,柔软,像刚从蛋壳里孵化出来的小鸡仔儿,用她嫩嫩的嗓子,喊着她从出生以来最习惯的名字,一个她从来没有离开过的人。哭声越来越大,但是她离东方青玄也越来越远。
“诺颜……”
如风眼圈微微一红,对突然的离别有些受不住。
“走吧,回城。”东方青玄放下帘子,仿佛没有听见孩子的哭声,白皙的手指缓缓抚着马车棱子,低哑的嗓音里,带着一如既往的笑意。
“安排一下,去阴山时,把夏公带上……”
正午刚过,烈日炎炎如火。
蜿蜒的山峦下,嘎查村里寂静无声,白光光的阳光炙烤的大地上,几乎见不到一个人影。
毡帐里头,赵樽斜躺在一张木榻上,双眼懒洋洋的阖合着。夏初七坐在榻后的木杌上,半躬着身子,观察着他的表情,一双白葱儿似的双手,轻柔地在他头顶上慢慢按捏。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寂静了许久,她心思百转,突地叹了一声。
“老爷,眼下这情形,你还hold住吗?”
“吼得住?”赵樽眼皮一跳,“何意?”
“咳!就是……”每次说他不懂的词儿时,夏初七心里都有欺负古人的成就感,见状,她低低笑了一声,玩笑着解释,“就是问你被咱家闺女这么一闹腾,你还能持否?”
“……”赵樽撩她,“哪个方面?”
“你以为呢?”夏初七有些无语。
“老爷能持否,阿七最是知道,何需再问?”赵樽敛着眉目,一本正经地逗她。在挨了她一记大白眼儿之后,方才半阖着眼,若有似无的嗯一声,略带得意的低笑。
“宝音皮是皮了点,但像我闺女。”
“什么叫像你闺女?宝音本来就是你闺女好不?”
为了孩子能快一些适应新的生活,也为了她能尽快接受亲生爹娘,两个人商量之后,没有特地为她改名字,于是,“宝音”这个带着蒙族特色的小名儿,便一直这样叫了下来。叫习惯了,倒也顺口。
夏初七批评着赵十九,想到短短几日就让她头大了几圈的女儿,不知不觉加重了手上的力道,白皙的手指在他头顶的穴位上规律的搓动着,想了想,又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
“我就说嘛,像我这样善良单纯的性子,怎么可能生出宝音那样调皮的闺女?原来都是你的功劳啊?这孩子,性子实在像你——”
“嗯,比起爷那时候差一点就把皇宫给烧掉的皮劲儿……我闺女如今做的事,实在不堪一提。你就由着她吧,作上几日,慢慢也就好了。她这会儿,离了东方青玄,心里正不得劲儿呢。”
看着他平静无波的面孔,夏初七不由叹气。
“……你就惯吧。”
“闺女就得惯,惯她有何不好?”
“将来有你受的!”夏初七笑眯眯地捏了捏他的鼻子,伸过脑袋去,低头俯视他,“下回被她欺负了,可别来找我申冤啊?”
轻唔一声,赵樽淡淡瞄她,“被欺负……也甘之如饴。”
夏初七脸色一沉,不悦地“嗤”了一声,直起腰,收回手来,拿一张绒巾子擦拭着,不言不语,也不再为他按捏了,显然是不怎么高兴。赵樽眉头微蹙,偏过头去扫她一眼,揽住她的腰,勒紧拽了过来。
“怎的了?变脸比变天还快!”
“吃醋。”小小的矫情一下,夏初七横他一眼,嘴里哼哼有声,揶揄道:“赵十九,我发现自从咱闺女回来以后,我在你心里的地位,那真是大不如前了……早知如此,我干嘛不生个儿子啊?”
看她置气的小样子,赵樽眼神闪着笑意。
“自家姑娘的醋都要吃,阿七你越活越小了?”
“谁让姑娘不肯亲近我?对你比对我好,羡慕嫉妒恨!”
夏初七垂了垂眸子,原本与他的玩笑,变成了一脸无奈。
第1164章 一家三口乐融融!(2)
从额尔古回到阴山地区的嘎查村已经五天了。他们一家三口,还有从北平过来的“商队”都住在村子里。赵樽在等着东方青玄过来,再入阴山皇陵,践行与他的约定。在这五天里,他们两个竭尽全力地想与失散两年的女儿拉近关系,为此,唱的、跳的、哄的、骗的、笑的、逗的……能想的法子都想了个遍。
但是,整整五天过去了,小宝音除了离开额尔古那一日哭得有些狠,再往后便不哭不闹了。一张粉扑扑的小脸儿整天绷着,不给任何人好脸色,也没有太大的情绪变化,那高冷的小模样儿活脱脱赵十九的翻版。
可虽说她不与人亲近,但野劲儿却一点没少——把海日古家的羊圈打开,放跑了他家的羊;把商队储粮的麻袋全部戳破,粮食洒了一地;把夏初七的衣裳划开口子,又偷偷塞回箱笼里;在赵樽衣裳的背上,用墨汁画上各种古怪的图案……几乎身边的所有人,都吃过小丫头的亏,就连甲一也被她尿了一身,哭笑不得。
“唉!阿七你也别恼……”赵樽敲了敲额头,眉头轻皱着,又是好笑又是好气地叹了一声,“就咱家姑娘那性子,若是哪一天我被她毒死了,你也不要奇怪……”
夏初七斜斜瞄着他蹙眉的样子,恐他头痛症发作,扬了扬下巴,挪过去为他按摩起来,语气幽幽的,“要不是小丫头今儿生病,咱俩估摸着都没法儿消停地坐这一会儿……真是一个小女魔头,要是有可能,我真想把她塞回肚子里,重新再生一回。”
“……哪有当娘的这样说的?”赵樽好笑地看她,“她才两岁。”
“没错啊,这才两岁就这般霍霍人了,若再大一点……那还了得?”
听她无奈的抱怨,赵樽低低一笑,“我姑娘这是脑子好使,要不然,哪有本事霍霍别人?唉,都说女儿像父亲。阿七,你要怨,就怨我吧……”
这句话的潜台词儿是他实在太聪明,还遗传给了女儿?
“王婆卖瓜!你到底是要我夸你,还是要我怨你?”夏初七嘟囔一句,正想与他理论理论智商问题,二宝公公便风一般的奔了进来。
“主子,主子,不得了啦……”
他披散着鸡窝一般凌乱蓬松的头发,狼狈的尖着嗓子叫嚷着,一张白馒头似的胖脸上,布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水,还写满了忧伤,从头看到脚同,都是一副被人狠狠凌虐过的样子。
“主子,呜……您得为奴才做主啊。”
看他软趴在地上,哭丧着脸的样子极为凄惨,夏初七脑补着各种不健康的画面,想到了嘎查那些蒙族汉子威武高大的身躯,不免吓了一跳,赶紧过去扶他。
“二宝公公……你这是被谁欺负了?”
“呜……呜……”郑二宝扁着嘴巴,哭丧着脸,嘴里呜呜有声,手指颤抖着指向自己的头发,“奴才先前看小主子吃了药在困觉,便趴在床边上小憩片刻,守着她……一觉醒来,便成了这个样子。主子……奴才的头发,头发啊……被小主子点着了……”
原来如此?他这发型……是宝音干的?
“噗哧”一声,夏初七忍俊不禁,嘴角扯得直哆嗦。
二宝公公有一头极为茂盛乌黑的头发,平素里他很是爱惜,不管走到哪里,总是要梳理得一丝不苟,油光水滑,还专门找夏初七讨要了中药方子来护理,金贵得跟什么似的……为此,夏初七还曾经笑话过他,说他是因为不长胡子,这才对头发产生了移情作用。
可这会儿他的头发七零八落,长短不一,还有被烧过的痕迹,隐隐的,还能闻到一股子毛皮烧焦的味儿,再不复平素的整洁样子……她又是好笑,又是好气,再想一想,又是释然——果然是他与赵十九的亲闺女,收拾人也知道往人往人心窝子插刀,哪里痛就捅哪里……
“呜……王妃,你还笑,还笑……”
郑二宝白胖干净的脸上,硬生生挤出了几道褶皱,看了看一脸无奈的夏初七,又看了看似笑非笑的赵樽,他明白了过来,大家都是受害者,哪怕他有一肚子的委屈,也没法子找主子申诉了。
想到自家的头发,他悲中从来,突地捂住嘴冲了出去,一路呜咽。
“奴才不活了,不活了……活不下去了……”
看他痛苦的奔了出去,夏初七赶紧敛住笑容,紧张了起来。
“赵十九,咋办?”
赵樽懒洋洋地躺着,一动也不动,闻言瞄她一眼,指了指自己的头。
“继续按!”
“……”夏初七翻了个白眼儿,蹙了蹙眉头,着急地道,“我是说二宝公公咋办?我看他这回像是气得不轻,赶紧的让甲一跟上去,要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事儿就大发了……”
“无事,不必理他。”赵樽懒洋洋拉过她的手,放在自己的额头上,等她认命的坐下来继续为他按摩,方才漫不经心地道,“爷第一次剪他头发的时候,他说要去投河,结果只是出去泡了个澡。第二次剪他头发的时候,他说要去服毒,结果只是睡了一觉。放心吧,这一回,咱闺女烧了他的头发,虽然比爷更狠了一点,他也一样死不了。”
“啊!”一声,夏初七惊呆了,胸脯一阵起伏。
“原来如此……果然野性也会遗传。”
轻轻唔一声,赵樽不以为意,那高冷雍容的姿态,让夏初七很容易就想到隔壁毡帐里的那个小恶魔……两岁的小恶魔,简直就是生来克她的。娘俩斗法五天,要不是她夏初七也不是好惹的主儿,估计真能被自家亲闺女活生生气死不可。
“阿七,一会儿你下厨给咱闺女做点吃的吧?”
第1165章 一家三口乐融融!(3)
“嗯?做什么?”
“她跟着东方青玄,草原上长大,也没吃过你做的菜……”
夏初七瞥他一眼,良久都没有说话,手上的动作也放慢了些许。赵樽黑眸微微一斜,看向她,正好迎上一双大白眼儿。她恶狠狠地盯回他,一双翦水般的眸子里,俨然燃烧着两簇熊熊的火焰。
“赵十九。”
“在,娘子有何吩咐?”赵樽握了握她的手。
“你有了闺女,就没了我,是不是?以前你可舍不得我下厨的?”
“不识好歹。”赵樽低笑一声,就势把她拉过来,趴在自己的身上,与她骨碌碌的大眼睛对视片刻,抬头啄一口她的嘴,似笑非笑道,“老爷这是看你被闺女欺负得很了,想帮帮你……这样可好,你白日伺候咱闺女,老爷晚上再伺候你?”
听他说起伺候,夏初七脸一红,轻轻在他身上推一把。
“有积分么你?”
“……没有。”
“那谁要你伺候?”
“嗯?”赵樽眉梢一扬,掌心贴在她的腰上,轻轻掐了一把,又勒紧了她的身子,嘴唇凑了过去,贴在她的耳朵边上,低低笑问,“要不要?”
温热的气息入耳,有些痒痒,夏初七一边闷笑,一边挣扎着推他。
“好啦好啦……让人看见。”
敛眉,抿紧,深目,赵十九一脸严肃,“到底要不是要?”
“赵十九!”夏初七咬牙切齿。
“老爷问你呢?”
“要要要……”
夏初七受不住痒痒,笑不可止地倒在他的身上,扑腾扑腾几下,像一只落水的鸭子,闷头发笑。温香软玉抱在怀,赵樽目光微微一深,为了闺女禁了好几日的**,从鼠蹊升腾、蔓延……
“阿七……”他抱紧她的身子,顺势翻了一个身,便把她压在了身下,目光烁烁间,满满的都是动情后的热炙,又唤了一声她的名字,他低下头,便要去亲她。可不巧,他的嘴刚凑上去,二人“亲热被打断体质”再一次发作,他还没有来得及一亲芳泽,背后便传来一道清脆且冷静的童稚声音。
“喂!喂!”
不喊爹,不喊娘,只喊“喂”的人,只有小宝音了。
女儿的声音一入耳,赵樽仿若被雷给劈了,几乎霎时便翻身而起,便拉起夏初七坐好,整理着衣裳,黑着脸吼了一声,“甲一!”
原本甲一是守在帐外的,应该会寸步不离。如今他没有进来,却是宝音来了……还让小丫对看见爹娘的“不雅画面”,这让他这个做爹的……还有阿七这个做娘的,情何以堪?
“赵十九!”被女儿撞见,夏初七急了,羞恼的白他一眼,清了清嗓子,就迫不及待地向宝音解释,“宝音,我与你爹两个,正在切磋武艺……嗯,就像你爹和阿木古郎切磋那样……”
“……”宝音不懂,歪着头看他。
“这叫什么比喻?”赵樽听懂了,严肃着脸装不懂,暗叹一句“家门不幸”,又扬着嗓子喊甲一,想要转移这边儿的注意力。
可是他又喊了一声,甲一还是没有出现。
他脸色一变,却见宝音蹙着小眉头。
“那个丑八怪……去给我拿药了。”
丑八怪?夏初七与赵樽面面相觑一眼,错愕不已。而端着汤药进来的甲一刚好听见这句话,一张黑脸往下一沉,面色难看到了极点。
自从在阴山皇陵受了伤,甲一脸上的疤痕便一直没有处理,也一直就不太在意,甚至多次拒绝夏初七为他治疗的好意。但是,他从来就没有想过,有一天竟然会被一个两岁的小丫头嫌弃。抿了抿僵硬的嘴唇,他生生咽下一口唾沫,脸上一阵红,一阵青,竟是说不出话来。
“哈哈哈!”
夏初七看他这般,突地爆笑出声儿。
她给了甲一一个“让你不治,活该”的眼神,走过去牵了小宝音坐在圆圆的小杌子上,方才从呆若木鸡的甲一手里接过汤碗,拿勺子搅了搅,笑眯眯地道,“宝音真乖,吃药也不怕苦,娘就从来没见过像你这么听话的孩子……”
“阿木古郎说过,生病要吃药药……宝音听话。”
小丫头丝毫不给她这个做娘亲的面子,奶声奶气的回答里,全是对东方青玄的依恋与信任。夏初七撇了撇嘴,又一次心塞了。想到自家怀胎十月,差一点丢掉性命才千辛万苦生下来的女儿,却不把她放在眼里,那酸涩的滋味儿,难以言表——
“你要不要给我吃药药?”
看她久久不语,默默发愣,小宝音皱着小眉头,瞥了她一眼。
夏初七嘴角一抽,说不清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儿,但还是强笑着放下汤碗,把她抱了过来,靠坐在自家的怀里。小宝音由着她抱着,没有一点抗拒,只是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有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小孩儿该有的波澜不惊。
一勺一勺的喂着她吃药,夏初七再一次苦口婆心地教她。
“宝音,我是你娘。不是喂,也不是你……”
“哦。”一声,宝音喝一口药,没了下文。
夏初七微微一窒,“那你喊一声娘?”
翻着眼皮儿看她,宝音不说话,又喝一口汤药。
“宝音,喊一声?只一声就好。”
小嘴巴扁了扁,宝音摇头,“不会。”
“娘这不是在教你么?学着喊一声。娘,娘……”夏初七看她眼睫毛眨动着,不拒绝,也不答应,越发觉得这孩子像极了赵十九,不由一叹,不好再逼她,只能哄着,“那这样好了,你若是喊一声娘,等下娘便去灶上给你做好吃的……怎么样?”
第1166章 收买(1)
吃的东西,对孩子永远有诱惑力。
宝音抿着小嘴巴,没有吭声儿,但却下意识的看了她一眼。
那小眼神儿里,分明写满了期待与好奇。
到底还是个孩子,吃的就哄住了?
夏初七心里一喜,就像医生找到了患者的病症,终于可以对症下药一般,兴奋地等宝音把汤药喝光光,赶紧放下汤碗,把她抱转个方向,面对面坐在自个儿腿上,笑眯眯的刮了刮她的鼻头,“女儿,你还不晓得吧,你娘可有本事了……一百二十八种美食,可以毫无压力的做出来,好吃得很……”
一百二十八种美食是什么?宝音显然不明白,一脸茫然。
但是赵樽听了她这句话,却是感慨得扬起了眉梢。
这么多年了……她的一百二十八种,他也就吃过一次烤羊肉而已。
看着她眉飞色舞的得意劲儿,再看看女儿分明被吸引的好奇,他目光微微一闪,揉了揉额头,沉下了声音。
“郑二宝——”
“奴才在!”帐外传来二宝公公沙哑的憋屈声儿。
很快,帘子开了,他钻了进来,脑袋上戴了一顶蒙族人的毡帽,把他的被烧成了鸡窝状的发型给遮住了。不过,从他红着的眼圈儿,苍白的面色来看……很像是痛哭过一场。
头可断,发型不能乱……传说中的人物,果然还是有的。
夏初七心里寻思着,好笑地抿着嘴儿发乐。
赵樽瞄她一眼,清了清嗓子,问了郑二宝一句。
“你还活着吧?”
郑二宝嘴巴颤抖着,哭丧着脸,“回主子话,奴才……今儿还活着。”
“今儿活着就好,那就把今儿的事儿做了。”赵樽没有表情的扫了他一眼,吩咐道,“下去,多准备一些食材。今儿晚上,你家王妃要为我们爷儿俩做一百二十八种营养美食……”
“奴才……遵命。”郑二宝惊了片刻,化悲愤为力量,扯着嘴巴出去了。
“啊”一声,夏初七想到“一百二十八”这个数字,头发一阵发麻,狠狠一咬牙,瞪向那个幸灾乐祸的男人,“赵十九!”
“老爷给阿七机会,不必感谢了!”赵樽轻描淡写的说完,瞄向扁着小嘴巴一直不吭声儿的宝音,把她抱了过来,坐在边上,怜爱地拍拍她的头,“丫头乖乖的,待会咱爷儿俩去帮你娘打下手,晚上便有好吃的了。你娘可厉害了,保证做出来的东西,都是你没有吃过的,怎么样?”
“嗯。”
出乎夏初七的意料之外,宝音竟然重重点了头。
看来再聪明的小孩儿……也都是“记吃不记打,顾嘴不顾头”的家伙。
有奶就是娘啊,看来她得大练厨艺了!
挽高了袖子,她黑着一张脸,抬屁股便出了帐子,准备去灶上大干一场。
在她的身后,小宝音蹙着小鼻头,让赵樽牵着小手,悠哉悠哉地跟了上去。
夏初七郁闷了。
号称可以做一百二十八种美食,可一堆的食材摆在面前,晃得她眼花缭乱,却不知该从何下手。
一来这些年给她展露厨艺身手的机会确实不多,三天不练手生,即便是大厨估计都得踌躇一下,更何况她还不是“高手”?
二来漠北到底还是漠北,虽然赵十九吩咐了郑二宝要“多多准备食材”,但在这物资贫瘠的阴山地区,在嘎查这样的小村子里,哪怕他们有再多的银子,也弄不来什么好东西。
三来大热天下灶,绝对是一种考验。
热!热!热!但为了闺女,她豁出去了。
她汗流浃背地在菜板上切得“咚咚”直响,等准备妥当,已是蒸得身上都出油了。
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她走到灶前,瞥一眼烧火的郑二宝。
“咦,锅怎么还不热……二宝公公,你到底会不会烧火?”
“不会。”灶膛前面伸出一颗大脑袋。脑袋上的毡帽掉了,圆圆白白的脸上,横七竖八地涂了好几道黑灰,一条一条的,看上去滑稽之极。
“你……”夏初七盯着他,嘴张成“O”型,“烧的是柴,还是人?”
“嘿嘿!”笑着,郑二宝腻歪着脸,“回主子话,奴才烧得的……心。”
“咯咯咯……!”看着他嬉皮笑脸的样子,灶房门口的小宝音,一张严肃的小脸儿上,登时绽放了一朵花儿,被逗乐得不行。
这几天来,小丫头从未这般开怀大笑过,二宝公公微微一愕,简直是老泪纵横,恨不得再抓几把锅底灰抹在脸上,以搏小主子一笑。只可惜……夏初七没有听见宝音的笑声,也没有机会看见。她朝郑二宝挥了挥手,回头大声喊。
“赵十九,二宝公公不行,你来如何?”
“谁说奴才不行……”二宝公公苦着脸争辩了一句,不知想到了啥,猛地又耷拉下脑袋,窘迫地挠了挠脖子,“呃,奴才……好像是不行。”
赵樽正躺在灶前不远的椅子上,欣赏她的厨艺,闻言微微一挑眉。
“君子远庖厨,爷堂堂大丈夫,岂能烧火?”
夏初七瞪着他傲娇的大爷脸,无奈的吐了一口气,看向郑二宝,叹一声。
“还是你吧……他是大丈夫……”
二宝公公泪了,“爷……奴才也是男子。”
“嗯?”赵樽黑眸斜过来,上下扫他一眼,“哦。呵呵。”
这样的肯定,不如不肯定。二宝公公苦憋的一张脸由黑白变成了青紫。
“呜……奴才被主子欺负,奴才不活了。”
第1167章 收买(2)
赵樽揉一下额头,懒洋洋抚一下小宝音的脑袋,回答道,“要生要死,先烧完火吧。”
郑二宝抿了抿嘴巴,“奴才……晓得了!”
一个时辰后……
夏初七吐出一口浊气,将锅盖往铁锅上一扣,听着里面传来的“滋滋”声儿,很是满意地点点头,又在菜板上切出一小碗绿油油的葱花备用。
“等这最后一道汤起锅,便可以开饭了”
她笑眯眯地说着,回头瞄一眼宝音的小脸儿,便看见了她吞咽唾沫时喉间的动作。
饿了吧?受引诱了吧?
就知道小丫头一定扛不住美食的诱惑。
“哇,好香啊。”她拿起盛放薯条的盘子,深深嗅了一口,看到小丫头在咽唾沫,又好笑地放了回去,不去看她,只吩咐郑二宝去把先前吊在井下的一小盅“手工冰淇淋”启了上来。
这盅冰淇淋是她今儿讨好小宝音用的,材料虽然不齐,但有了牛奶、淀粉和白糖这些基础材料,做得虽然不若后世那么好,但也像模像样……只是没有冰块,她不得不想出土法子,把稀软的冰淇淋用物什盛了,放下冰凉的井底去……
“来了来了。”
郑二宝顶着鸡窝头,回来得很快。
夏初七接过凉凉的冰淇淋盅,舒服的叹了一声,端上那一盘炸薯条,走过去半蹲在小宝音的面前,“诺”一声递给她。
小糯米团子皱皱眉头,不接不理,也不说话。
“小高冷……很帅气,我喜欢。”
夏初七厚着脸皮夸着女儿,眉开眼笑地拣了一根薯条塞在她的小嘴里。
“尝尝看,很好吃的……”
宝音眉心纠成一团,没有回答她,但食物入嘴,还是本能的咀嚼了。
然后,她眼睛一亮,小脸儿上有刹那的光彩。
夏初七捕捉到她那一瞬的表情,满是期待的问,“好吃吗?”
宝音迟疑一下,点了点头。
夏初七心里一喜,信心倍培,赶紧献宝似的把手上那一盅原本要压轴使用的“冰淇淋”塞到她的手上,“再尝尝这个……”
宝音从来没有见过薯条,冰淇淋这样的东西,嚼着薯条,瞪大了眼看着冰淇淋,没有拿勺子去舀,但是如今是夏季,天气炎热,抚着那冰淇淋盅,凉丝丝的,很是舒服,小丫头也就没有了拒绝的意思,很自然地便与她亲和了不少。
“这个是什么?”
“冰淇淋,比那个还好吃呢。”夏初七软言细语地诱惑着她,想了想,又冲她眨了眨眼,“宝音要快点吃,不然一会儿化了,味道就差了。”
宝音小心握着勺子,灵活的舀了一勺。
看着她脸上浮上的喜欢,还有越来越快的动作,夏初七心里比蜜还甜。
揉了揉她的脑袋,她第一次找到做娘的感觉。
“慢慢吃,不急,娘给你放着哨……”
“为什么要放哨呀?”宝音歪着小脑袋,一脸不解。
“嘿嘿。”夏初七睨一眼边上的赵樽,小声儿凑近她道,“这些好东西,都是娘特地为小宝音一个人做的,很花费时间呢,而且你看,就这么一点,娘要是不好哨,被你爹爹抢去了怎么办?”
大人会抢吃的?宝音偷偷看一眼赵樽,“会吗?”
“会。”夏初七严肃地点点头,站起身,顺便摸了摸她的脑袋,低声道,“往后啊娘会偷偷给你弄好吃的,为了避免被你爹发现抢去吃掉,我们两个要……约定一个暗号。就咱们两个晓得的暗号,怎么样?”
吃东西,还要有暗号?
宝音似懂非懂,但是吃着冰淇淋,她满满的疑惑都化成了乌有。
“好。”
夏初七摸着下巴,低下头捏捏她的脸。
“暗号就是……小猫抓老鼠,宝音可记住了?!”
约定暗号这种事儿,就像是在玩一个小游戏,小孩子没有不喜欢玩的,闻言,小宝音眼睛亮晶晶的点了点头,看她的眼神儿更为柔和了一些。夏初七心里满满的爽快,得意地看了赵樽一眼,转身又去灶上忙碌了。
“好吃吗?”赵樽看小丫头坐在小凳子上,吃得无比认真,且她看夏初七的小眼神里,也满满的都是崇拜,不由有些感慨——这么难接近的女儿,竟然被吃的给收买了?
小宝音看一眼他伸长的脖子和脸上的大胡子,又看一眼自己手里的食物,再想到夏初七先前说过的话,一双大眼睛滴溜溜转了转,突地紧张起来,把装薯条和冰淇淋的盘子往自个儿身前一拉,防贼似的看着他。
“娘说……这是给宝音的……”
一个几天都没有出口的“娘”字,她就这么轻易说了出来。
赵樽眉目微微一敛,瞄一眼在灶前忙碌的夏初七,见她没有动静儿,心里遗憾的涩了一眼,又抚抚宝音的小脸儿,严肃地道,“宝音,可不可以与爹做一个约定?”
“约定?”
娘说要对暗号,爹说要有约定?
宝音顿时被这两个极品爹娘给闹懵了,嘟着嘴看他不吭声。
赵樽冷着脸指了指她面前的冰淇淋和薯条,低下头来,沉着嗓子道,“一会儿等你娘做好了菜,我们宝音就高高兴兴喊她娘,以后都喊她娘,怎么样?”
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宝音停下了吃东西,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她不点头,不摇头,只是拿一双小鹿子似的黑眼睛看他。
与小丫头对视着,赵樽微微一眯眼,“若不然,爹就要吃你的东西了?”
第1168章 收买(3)
宝音的手腕下意识一缩,紧张地看着他。
“你……是坏人。”
被女儿嫌弃了,还被女儿认真的鄙视了,赵樽喉咙一噎,有些想笑,又不得不继续黑着脸,“嗯,爹就是坏人。那我们宝音是同意还是不同意?你想一想,往后喊娘了,不仅有好东西吃……而且,爹还不会抢你的,多好的事?若不然,娘做的好吃的,可都全进你爹的肚皮了。”
他说得随意,可是这样的“威胁”对一个小孩子来说,还是很“凶狠”的,几乎刹那间,宝音的大眼睛里便浮上一层水雾,她扁着小嘴巴,可怜巴巴地看着赵樽,一副“我们的友谊就此破碎”的心碎感,哽咽着点点头。
“只喊娘……宝音不喊爹……”
小丫头学会讲条件了?
又一次被嫌弃,赵樽又好气又好笑。
不过只要她肯喊娘,只要阿七能高兴,他做做恶人也无妨。
伸出一个手指头,他做出一个拉勾的动作,“成交。”
“咦,你两个在做什么?”夏初七把最后一道松茸鸽子汤起了锅,盛在郑二宝递来的一个白瓷汤盅里,一回头就看见父女俩手拉手的在说什么……但他们都没对着她,她看不见,好奇之余,不免有些嫉妒,“你两个这般好,把我这个做苦力的厨娘丢一边,太不厚道了吧?”
赵樽一笑,拍拍小宝音的手背,示意她喊娘,然后懒洋洋躺下。
“那是……我跟闺女,感情自然是最好的。”
宝音不甘不愿地扁着嘴巴,看他一眼,犹豫了半晌,闪烁着眼瞥向夏初七。
“娘……”
“呃……”幸福来得太突然,夏初七又惊又喜,竟有些不知所措。
“你……喊什么?”
“娘……”小糯米团子又奶声奶气的喊。
她的女儿是真的在叫她?夏初七乐极,咧嘴着笑。
“嗳!娘在这儿,娘在这儿……”
她急不可耐地冲向宝音,看着她发顶那一个“小旋儿”,紧张地将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方才蹲身将她紧紧抱住……大抵是太过兴奋了,她并没注意到小宝音脸上古怪的神色,一把将她压在怀里,语气激动。
“好闺女,早知道你这么好收买,娘早就出手了。”
怀里的小糯米团子,没有吭声儿,脸却是贴着她的。
夏初七低头,嘻嘻一笑,捏了捏她的脸。
“走,开饭了!娘抱你去。”
“娘……”万事开头难,喊过了一声,第二声小宝音就很容易出口了,更何况是为了问吃的,“那个……什么淋……还有吗?”
冰淇淋?果然孩子是喜欢的。
夏初七眉开眼笑,抱着她便往外面走,完全把在那里“偷懒耍滑”的赵樽给忘了个一干二净,“冰淇淋好吃,但是要适量,若是吃多了,宝音的小肚肚就会痛了。今儿娘给你做的分量,刚刚好……”看到宝音瞬间黯淡下去的脸,她又不忍心了,补充道,“这样好了,明儿娘再给宝音做,可好?”
“嗯!”宝音轻轻点头,“你保证。”
“这也要保证?”看着她极不信任的小眼神儿,夏初七知道突然换到新的环境,孩子一定特别没有安全感。无奈一叹,她伸出两根手指头,“我保证,只要宝音喜欢,娘便总给你做……”
“娘,你真好。”
小孩子的感觉是简单的,也是直白的,说好便是真好。
可小丫头说得随意,对夏初七来说,那一股酸涩与甜密交杂的情绪,却激荡在她的心里,久久难以平复。迟到了两年的母女之情,今儿总算得到了一个小小的圆满。她眨着有了泪意的眼睛,乐呵呵凑过头去,在小丫头的脸蛋儿上,狠狠亲了两口。
“真乖!”
宝音“呃”一声,左右偏着脑袋,嫌弃地擦着脸,蹙着小眉头看她。
“娘没有阿木古郎香香……”
“……”
换往常,夏初七又该心里发酸了,可这会儿娘儿俩的感情升极,又达成了暂时的战略友谊,她情绪正好,闻言“咯咯”笑着,伸出手点了点小丫头的额头,笑眯眯地道:“小没良心的,重色轻娘……”
一句话出口,又觉得小宝音听不懂,而且这话对一个两岁的小奶娃来说,太过“霸道”了,想想又凑过去亲她一下,小声道,“其实,娘也这样觉得。”
小宝音一愣,眼巴巴看她,小眼神儿柔和了不少。
“阿木古郎吗……”
“嗯。”为了拉近与女儿的距离,夏初七不得不对不住赵十九了,严肃着脸道:“对的,娘的想法与宝音是一样的,娘也觉得,阿木古郎香得很呢……”
“是,阿木古郎香香。香香的……”小宝音挥舞着小手,登时就高兴起来,那是一种在旁人那里找到了与自己一样的认同感而带来的兴奋,“娘,我喜欢你了……喜欢你……”
“呵呵呵……”夏初七干笑着,又低头,凶狠地低声道,“不过这件事……不能告诉你爹,知道吗?”
“为什么?”宝音不解。
“这……你长大了才能知道,你爹要知道了,他会吃醋的。”
“哦”一声,宝音似懂非懂,再想到赵樽先前的“威胁”,重重点头。
“他是坏人……宝音不跟他好了,只和娘好。”
“好!耶!”
“耶!”
这么顺利地把闺女从赵十九那里挖了墙脚过来,夏初七嘴里“嗯嗯”有声儿,却心虚地不敢回头去看赵十九,生怕他听见了刚才的话,只搂着“咯咯”发笑的女儿,胸襟溢着满满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