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9章 摆局!(1)
冷冷一哼,鬼手张扬起手来,坐了一个手势,便下了命令,“既然姑娘敢在千金赌坊搞后手,那就怪不得我了。兄弟们,这伙人他们怎么进来的,怎么给我丢出去……”
夏初七“啊呀”一声,猛地扑过去抱住赵樽的手,状似害怕的样子。
“老爷,怎么办,他们要打我。”
赵樽嘴唇抽抽一下,瞥她,“……那就让他们打呗。”
夏初七皱眉,仰头看他,“可是,我好害怕。”
赵樽对她演戏的功夫深感无奈,揽紧了她的腰身,纳入怀里,冷冷扫视了在场的人一眼,声音沉沉,“老爷我赌博是不行,但动武,也是不差的。”他声音刚落,一直隐在人群里的一干侍卫便排开众人,走上前来,恭顺地抱拳,异口同声喊,“老爷。”
“嗯”一声,赵樽答了,“陪他们练练吧。”
“是!”
看到这伙人,个个长得人高马大,身材健硕,鬼手张哪怕再傻,心里也明白了几分,知道今儿惹上刺头了。面孔黑了黑,他退了一步,拔高了嗓子。
“这里是千金赌坊,你们敢动我一根头发试试?”
夏初七乐呵死了,“不敢不敢。”
说罢转头,她看向那些个侍卫,“你们懂的啊。”
几个侍卫得令,野狼崽子似的扑了上去,挥开拳头便开砸。不得不说,千金赌坊这群打手们,对付一般的人还过得去,但哪里是“十天干”的对手?一阵乌烟瘴气的比划之后,地上倒了一片的人,在呻吟,在叫唤。
可鬼手张从倒地的人群堆里被扒来的时候,他束着冠的头发,一丝也没有乱,正如夏初七的交代一样,侍卫们没有动他一丝头发。只不过,就是把他浑身上下都动了一个遍,打得满身是伤。
夏初七看着狼狈的鬼手张,笑个不停,“你看,我打人,从来不动头发的。”
“轰”一声,场内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鬼手张气得指着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留得发型在,不怕没柴烧!我这般维护你,你莫非还恨上我了?”
夏初七大惊小怪的看着她,心里憋笑到了极点。
看这情形,赵樽勒勒她的腰,喟叹一声,“阿七,你这样不好。”
“嗯。”夏初七认真的点了点头,瞥一眼可怜巴巴的鬼手张,笑道:“下回还是应该动一动他的头发,要不然,他们一定觉得咱们好欺负。算了,反正咱赢了银子,且先这样吧!走喽!”
赵樽冷眉微挑,“你换性子了?”
夏初七严肃地点头:“我变好人了。”
“这样啊?”赵樽揽住她的肩膀,低下头来,“今天晚上,爷陪你这般久,还差一点被你输出去,你准备给多少银子。”
“凭啥,我赚的银子要分你啊?”
“先前要不是老爷我出手,你能赢?”
想到那三颗持续运动的骰子,夏初七恍然大悟地看着他,突地啐了一口,“丫的,你有这般大的本事,不早说,害我先平白输了那么多?”
“看你玩得高兴,老爷何苦打扰……”
“去你的!”夏初七瞪他,“万一我输狠了呢?把自己也押进去?”
赵樽意态闲闲地看了边上的人,无声地一笑,只露出一道她读得出的唇形来,“放心,实在不行,咱们还可以抢嘛。”
夏初七哈哈一声,好心情上来了,兴奋地一把揽住他的手。
“老爷你真棒,这招儿都想得出来。”
两个人无视众人的说笑着,见郑二宝收拾好了鬼手张台面上的银子银票,转头便要离开。可鬼手张吃了这样大的亏,丢了东家的钱,哪里敢放他们走。
“不准走!兄弟们,拦住他们!”
他紧张的声音刚刚落下,楼板上便发出“咯吱咯噔”的清脆响声。紧接着,上面便传来一道清越的声音,柔和如春风拂过,似笑非笑。
“鬼子张,你这脸皮是越来越厚了,这世上,哪有强人所难的道理?”
听到他的声音,鬼手张的面孔立即变了色,就连周围的打手也紧张起来。
下一瞬,他们齐刷刷的拱手行礼。
“三公子好!”
“三公子!”
众人异口同声的喊出来,原本喧闹不堪的赌坊里,登时就安静了。那些畅快的、兴奋的、期望的情绪,似乎都压抑在那个踩着楼梯的脚步声里。那个一步一步走下来的男子,不仅吸引了无数人的注意力,也瞬间夺去了所有人的呼吸。
不为别的,只为了“三公子”这个名字。
在漠北草原上,在额尔古,无人不知“三公子”。
传闻他肌赛雪,颜比仙,容色倾国,色若倾城,世间无人可比。
可是,真正见过三公子的人并不多。为了一睹真容,无数人睁大了眼,屏紧了呼吸。赌坊里安静或是不安静,夏初七统统都不知道。但她却可以感觉得到周围的气流,还有众人的呆愕与凝滞。
几乎下意识的,她的视线也胶望向了楼梯的方向。
楼梯是木质的,踩之有声。
先是一双鞋,一片衣角……干净,华贵,纤尘不染。
再然后,在一系雨过天青色的软烟罗衣袂飘飞中,一个锦袍公子落入了众人的视野。他约摸二十来岁的模样儿,唇上噙着一抹淡笑,双手从容的负在身后,傲然而礼,样子高贵且优雅。可是,除了一双狭长媚惑的眼睛为他添了几分美色之外,这个三公子的脸上,平凡得压根儿就没有半分倜傥之意。
什么艳绝天下?难不成漠北人的眼神儿都有问题?
夏初七微微一愕,呆滞住了。
“呼!”一声,有人在大喘气儿。大抵很多人都存了与她一样的心思,纷纷愣神看着“三公子”,谁也没有吭声儿。三公子围视一周,浑然不觉旁人的窥视,在凝滞的气氛中,媚眼一斜,便望向赵樽。
“这位贵客,鬼手张无礼了,我替他向你致歉!”
缓一缓,他又道,“不过,虽说赌戏之事勉强不得,但你们就这般走了,我千金赌坊的声誉也就毁于一旦了。贵客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应当清楚,输赢事小,声名是大。所以,我想再与你们赌上一局,可否赏我个面子?”
第1140章 摆局!(2)
先礼后兵?是个会来事儿的人。
夏初七微抬下巴,对他容貌上的失望,顿时少了几分。
而这时,听得“三公子”这般说,赌坊里的人都觉得他谦逊温和,有礼大度,也不管他是否有“倾国倾城”的容貌了,都纷纷站在他那一边,频频点头称是。再说,输了钱的人,心里都不平衡,更觉得夏初七几个赢了银子就跑,属实不太厚道。
两三句话便扭转了局面,三公子果然不简单。
夏初七哑然失笑,瞥了赵樽一眼,正想开口,不料他却按住她的手背,抢在她的面前,淡然道:“好说,赌也可,但得三公子有没有好的彩头了?若有彩头,赌戏而已,玩玩无妨。若无彩头,赌也无趣。”
赵樽表情很淡,那面色比起先前来,也严肃了许多,恢复了他一惯的温度——没有温度。三公子似笑非笑地看过来,与他的目光在空中一撞,像两把厮杀的马刀似的,你来我往了几个回合,见他还是那般无情无绪,三公子嘴角的笑容扩大了,那眉头微挑的妖气劲儿,为他平凡的面孔又增色不少。
“贵客放心,我手上的彩头,你一定会有兴趣。”
赵樽淡淡“哦”一声,漫不经心地一勾唇。
“你且说来听听,是什么彩头?”
三公子有意无意地瞥了夏初七一眼,也笑,“贵客不如猜猜看?”
冷哼一声,赵樽似乎不想再与他费口舌,淡淡道:“不好意思,今日老爷累了,即便你把整个赌坊押上来,我也无心再赌。”说罢,他拍拍夏初七的肩膀,盯住她道,“走人。”
欲擒故纵是赵十九常玩的老把戏,与他相处这么久,夏初七非常清楚。
实际上,凭着她对赵樽为人的了解,虽然他与三公子之间并未多说几句话,但是她却感觉得到,自从三公子说出“有他感兴趣的彩头”之后,赵十九的身子就绷紧了,也就是说,他已经对那“彩头”有了兴趣。
有兴趣的人,也包括她自己。
到底是什么筹码,三公子敢保证赵樽有兴趣?她猜不出来。
但不管知与不知,所谓夫妻,便是默契的配合。
她“嗯”地重重地点头,笑吟吟挽住赵樽的胳膊,眉儿高挑,“老爷说得有理,财多压死人,钱多睡不着,咱赢了这么多钱,也足够了,再贪多,嚼不烂。走吧走吧!不贪,不贪,不贪也——”
“呵——”
一声轻柔的呵笑,三公子人未动,声音却传了过来,“贵客所言有理,钱财乃身外之物,即便是我整个千金赌坊,想来贵客也不会看在眼里……但世上的珍贵之物,自然不单单只有金钱……人做彩头如何?贵客在意的人。”
夏初七走在赵樽的身侧,三公子的声音是从他们背后传来的,她一句也没有听见,只感觉赵樽的身子明显一僵。她心里一毫,便不解地转过头去,迎上了一张似笑非笑的平凡面孔。
“贵客,可否我二人单独一叙?”
他要叙的人,指的是赵樽。
夏初七一怔,眯眼看看他,又看看赵十九,“老爷……”
“阿七外面等我。”赵樽拍拍她的手,声音凝重。
接着,在赵樽的示意下,兜着银子发傻的郑二宝和侍卫们一起退出了房间。夏初七心里一紧,各种猜测都想了个遍,还没有想出原委来,却见三公子也与赵樽做了相同的动作,挥散了众人,让那个鬼手张把房内的人都清退了出去。
“好,我等你。”
她瞥了赵樽一眼,转了身。
临出房门前,又回头看了三公子一眼。
他还是在笑,是望着她在笑,那笑容有一丝熟悉。
房间里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两个人——一个是赵樽,一个是三公子。
隔着一条漫长的时光长河,两个人再次相对,许久都没有人开口,只有桌面上那一壶小二临走前泡上的茶水,在袅袅的冒着青烟,仿佛在沉淀一个即将展开的故事。
“怎样,贵客考虑好了吗?赌还是不赌?”
一阵良久的沉默之后,三公子率先开了口。
赵樽看着他的笑容,轻抿了一口茶,面色淡然无波。
“你手上的筹码那样重,我怕没有对等的东西赴你的赌约。”
“你有的。”三公子似是满意他的回答,笑容扩大了几分,一字一句说得极为轻松,“那一日你与她夜探阴山时,我便已经说过,我手里有你要的东西……而我要的,你也得给我留着。”
赵樽放下茶盏,呵气冷笑一声,“你倒会狮子大开口。”
三公子笑容更为媚惑,“你不也说了?我筹码重,值得。”
赵樽眉梢微冷,静了一瞬,方才淡淡道,“我若不愿呢?”
“你一定会愿意的。”
三公子浅笑着一眨不眨地看他,轻轻拍了拍手。紧接着,楼道上便再次传来脚步声,那个白日里夏初七在展区见过的蒙族妇人,抱着那个叫“宝音”的小糯米团子,从楼道上方走了下来。
“三公子——”蒙族妇人低低屈身行礼。
她怀里的小宝音像是刚睡醒了一觉,揉了揉眼睛,打个呵欠,一脸不解地看了一眼赵樽,微微一愣,便转开了头,扁着粉嘟嘟的小嘴巴朝“三公子”伸出手去,懒懒的声音,奶声奶气。
“阿古木郎,抱——”
看着三公子接了小糯米团子入怀,赵樽脸上霎时一黯,拳心紧紧握起。
可小糯米团子哪里看得到赵樽的脸色?
她乖乖地窝在三公子的怀里,又打了一个哈欠。
“阿木古郎……困……觉觉……”
“乖,你再睡一会儿。”
“哦……”
小糯米团子“咕哝”着又闭上了眼,三公子微笑着轻轻拍她的后背,那宽慰的动作、温和的声音,无一处不像极一个慈爱的父亲。可是看着他那张脸和他的动作,赵樽眸底的冷意,却扩散得越来越快,顷刻间便蔓延到了四肢百骸。
“好。我赌。”
没有迟疑,他点了头。
第1141章 摆局!(3)
三公子斜眼瞄他,胸有成竹地浅笑。
“赌戏的内容,赌约的时间,由我来定。”
赵樽眉目敛起,并未考虑,淡然一瞥。
“我既敢应赌,就不管赌戏的内容。”
“爽快!时间便定在两日后的鲁班节,至于如何赌嘛……”三公子卖了个关子,不再说下去,只拿白皙的手指轻轻顺着怀里小糯米团子柔软的头发,那媚眼儿瞥着赵樽时,脸上的笑容仿若一朵枝头绽放的花朵,极为精美,也极为膈应人,“那时候,我会告诉你。”
不管赵樽眸底的光芒如何冷漠刺骨,也不管他看见小糯米团子时的视线有多么的渴望和不甘心,三公子只当未见,抱着再次睡过去的小宝音,慢悠悠起身,便微笑着往那个他下来时的楼板走去。
“送客!”
听见他的声音,鬼手张推门进来。
“贵客,请吧。”
输了那么多钱,又挨了一顿打,鬼手张对赵樽的恨意未退,眉梢眼底全是恶意。可赵樽却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表情,他冷冷注视着那一抹离去的背影,沉声道,“这世上没有稳赢不输的赌戏,三公子不要得意太早。”
“呵!”
三公子没有回头,只是轻笑。
“贵客慢走。”
赵樽在鬼手张的带领下走出千金赌坊的时候,外面围了一大群乌央乌央的人,有神色怪异的夏初七,有他的侍卫,有兜着银子一脸腻笑的郑二宝,还有那些不明所以还想看稀奇的赌客。
他谁也没有搭理,径直拉着夏初七往居住的毡包走。
路上,夏初七也没有吭声儿,一句话未问。
直到入了毡包,只剩下他二人时,她方才挑高眉梢,直勾勾盯住赵樽的眼睛。
“那个三公子,他到底要与赌什么?”
“赌……”赵樽拖曳了嗓子看着她,一时哑然。若是可以,他不愿意她这时知晓,徒增痛苦,但她眼睛很亮,亮得精人,亮得通透,亮得不含一丝杂质,亮得也容不得半分欺骗。他唇角微抿,沉默片刻,终是一字一句出口。
“赌我们的女儿。”
“我们的女儿?”
仿佛被雷闷击中,夏初七重复一句,脑子里一片空白,耳朵里也更是突然被人塞入了一万伏的电流,“嗡嗡”声不绝。这是许久以来都没有出现在她耳边的声音,但她顾不上去细究,甚至也没有察觉,脑子里,只有两个字——女儿。
只有做过娘的人,才能理解那是一种怎样的情绪。
心悸,心慌,心跳速度加快,她微张着嘴巴,说不出是惊,是喜,是疑,还是惑,那千般情绪,万般问题,就萦绕在脑子里,却久久说不出一个字来。
她有不解,但她不傻,很快便弄清了来龙去脉。
宝音真的在千金赌坊。
宝音……就是他们的小十九。
可那这个三公子……又是谁?
夏初七不是一个沉不住气的人,不管多大的风雨落在头上,她觉得自己都能顶得住。可是在这一刻,得到女儿还在世的消息,她的手心却汗湿了,脊背上的冷汗也湿透了衣裳,一种前所未有过的澎湃心情,几乎将她的理智吞没。
一年多了,女儿在世,她竟一无所知。
一年多了,她想了那样久的女儿出面在她面前,也没能抱上一下。
她的女儿,也压根儿就不认识她。
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恐惧,笼罩了她的心脏。
“是他吗?三公子……是不是东方青玄?”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她才喃喃的问出了声。声音里,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悲愤。赵樽没有马上回答她,他揽着她的肩膀转过来,为她顺了一会儿气,方才平静地道,“他并未承认。但那一次遇到狼群,我便判断出是他了。”
“他……果然没死?”
夏初七双眼微微一阖,不知是喜是怒。转而,只剩下一笑,“他不仅没有死,还私藏了我们的女儿。不仅藏了我们的女儿,如今还拿我们的女儿来做筹码,要挟我们为他做事?这个人……这个人……”
这个人到底如何?夏初七已无法评价。事到如今,她也顾不上再去仔细琢磨自己对东方青玄到底是恩义多一点,还是仇恨多一点。总之,东方青玄不是一个会按常理出牌,可以按正常逻辑推断的人。
她需要思考的,是目前的情况。
她问,“他到底要什么东西?”
赵樽敛了下眉,看着她的眼,“阴山皇陵……藏宝。”
轻“吁”一声,夏初七嘲弄的一笑。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从她最开始见到的东方青玄,到如今的东方青玄,其实一直没有变过。他接近她的时候,便是为了她身上的“巨大价值”,他一直觊觎着阴山皇陵的宝藏,从来没有死过心。如今从南晏京师的浦口码头“金蝉脱壳”,他摇身一变,变成了漠北草原的三公子,还一样对藏宝念念不忘。
他不缺钱,这一点显而易见。
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执著于此?
有太多的想不通,但夏初七也不想去为这些事伤脑袋。
她只想知道眼下能搞清楚的事情。
她再问:“为什么他一定要你去做?”
赵樽揉着太阳穴,淡淡一笑,“兴许是两年前皇陵前室八局的九宫八卦阵,只有我能破,他对我有信心。兴许是他在阴山筹划了那么久,也一直未得藏宝,只好把希望寄托于我,也兴许是那一日看我二人夜探阴山,以为我有了把握。”
“那你可有把握?”夏初七目光烁烁,轻声反问。
“那个皇陵……无人敢说把握。”
“呵,我想也是如此。”夏初七挨着他坐了下来,眉目轻拧间,语气已平静了不少,“可是,女儿本来就是我们的,我们凭什么要与他赌?而且你也知道,我们若是挥师南下,需要钱,需要大量的钱……岂可轻易予了他?”
淡淡瞥她,赵樽一言未发。
夏初七吐出一口浊气,抓紧他的手臂。
第1142章 摆局!(4)
“赵十九,若不然……我们现在就去把孩子抢回来?”
赵樽眉头浅蹙,突地揽住她的身子,把她从椅子上抱起来,缓缓放在床榻上坐好,方才看着她的眼睛道:“阿七,没有那金刚钻,就不会揽那瓷器活。东方青玄若无把握,也不敢随便把孩子带出来与我约赌……更何况,孩子不能单靠抢回来的。”
沉默一下,他抬高夏初七的下巴,面对着她,沉声补充。
“咱们的女儿,对他依恋很深。”
女儿对他依恋很深?夏初七哑然无语。
从小十九出生当日被东方青玄抢去,已经快要两年了。一个人即便是花两年的时间养一只小猫小狗,感情也很深了,更何况是一个人?小十九会依恋东方青玄不奇怪,可若真他们真的去硬抢,孩子会不会伤心,往后,他们又当如何向她解释?
想到小糯米团子甜甜的笑容,还是她奶气的软糯声儿,夏初七突地觉得嘴里很苦,很涩,就像无奈地吃下了一颗黄连——有苦难言。
“那你怎样打算的?关于与他的赌约。”
赵樽顺着她头发的手,微微一顿,低头看着她的面孔,突然发现她在笑,只不过,那种笑容看起来又不像是笑,更像一把张开了口子的剪刀,带着尖利的牙齿,随时都有可能为了女儿扑出去咬人。
“如今还没有打算。”他道。
“为什么?”夏初七一急,声音登时拔高了。
赵樽眸色微微一暗,“他还没说明赌约的内容。”
“什么,他没说?”夏初七吃了一惊,心火上来,恨不得一把掐死他,“连赌什么,怎么赌都不知道,你就答应人家了?赵十九,你长没长心啊,要是输了……要是输了,咱们的小十九怎么办?要是他又把孩子带走了,我们上哪儿去找?”
想到小十九,她的声音,有一点歇斯底里。
虽然明知自己的语气很冲,也控制不住。
那是一种无奈的,悲观的、错过了又无法挽回的情绪,只有对着自己心爱的人,才能够发泄出来的愤怒。她其实不恨谁,但她就是很生气。气赵绵泽的苦苦相逼,气东方青玄假死逃生的欺骗,气赵樽没有及时把孩子抢回来,气自己眼睁睁看着孩子就在身边却不能去夺……说来说去,她更气自己没有尽到做母亲的责任,对不起她的小十九。
面前的她,喊声如雷,是赵樽从未有过的恼羞成怒。
但他没有反驳,只是抱紧她,紧紧圈住,轻轻抚慰着,叹了一口气。
“阿七,他手上有筹码,我别无选择。”
一句话,夏初七便安静了。
是的,小十九在东方青玄手上。换了是她,又能如何?
除去别无选择与他赌一局,他们还能如何?
静静地耷拉下眉头,夏初七望了赵樽一眼,在他身侧坐了下来,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两个人对视着,许久都没有说话。一年多来对孩子的思念,悔恨,痛苦,仿若顷刻间都涌了上来,浪潮似的敲在心底,挥之不去,散之不开。
但小十九还在,至少她还在。
只要还有,便可重新燃起希望。
夏初七不是一个悲观主义者,想明白这个道理,紧绷的情绪又松开了不少,瞥着赵樽,她恨恨咬着牙,猛地一抬脚踢在面前的椅子上,吐出了一句粗话。
“东方青玄……他大爷的!”
看她吹胡子瞪眼睛的骂人,赵樽唇角往上一扬。
她肯骂人的时候,便是心情好转了。
他淡淡一笑,抚着她的肩膀,“不要紧张,若实在不行,我们还可以抢嘛。”
还是这句话,还是同样的台词儿,夏初七此时听来,不免“噗哧”一笑。
这些年下来,赵十九别的都没有改变,却比以前更懂得逗她了。
“好,实在不行,我们抢他奶奶的。”
夏初七握了握拳,笑眯眯看他,又恢复她惯常的轻松。
“我还就不信了,我两个加一起,连女儿都赌不回来?”
次日,四月初一。
时令已至初夏,但额尔古的早上还有些冷,河流上的水波白光潺潺,像一片银色的叶子在碧绿的草原上蜿蜒流动,湛蓝的天空,高远幽静,牧民的歌唱远远的传来,那一圈又一圈细碎的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千金赌坊的楼上。
东方青玄静静坐在窗口的青藤椅上,静静的,一动也未动,但此时的他,与出现在赌坊楼下众人的面前时不一样。他摘去那一个扮丑的假面皮,一张俊秀的脸孔上,带了几分妖冶的美艳。
“三公子,您该吃药了。”
如风打了帘子进去时,看他还坐在窗边吹冷风,先把汤药放在桌上,为他取了一件白狐裘的披风搭在肩膀上,方才面无表情地把药递了过去。
“天天吃,我都吃腻了。”
东方青玄没有看他,眼睛依旧看着窗外,脸上带着浅笑。
“不吃药,又怎能好?医官说您身上残毒未清,还得继续吃着。”
如风小声劝道,侧着半边身子,再一次递药上去,样子比他还要固执。东方青玄斜挑着眉看他一眼,接过药碗来,仰脖子灌了下去,叹一声,一双狭长的眸子微眯起,不悦地道:“好了,下去吧,别每日里都叨叨了。”
如风没有吭声儿,收拾好药碗,瞄一眼他略显苍白的脸孔,迟疑着,又轻声道,“小郡主起来没有见着你,不肯吃饭,在那哭鼻子呢。”
东方青玄愣了愣,肩膀微僵。
“不吃便不吃罢!小孩子,不必惯他。”
如风察他言,观他色,眉头微微一蹙,“您还是去看看吧,她每天起来都看见你的,乍地看不见,难免会有不适应……再说,小郡主心气重,三丹奶娘拿她是没有法子的,我先头去看她的时候,听见她嗓子都哭哑了。”
望着外面,东方青玄端坐着,袍角微微一动。
“你不该去看她。”
“属下看着她长大的,听她哭,我忍不住。”
“忍不住又如何?”东方青玄突地侧过头来,冷冷瞥他,“忍不住也要忍!你总不能一辈子都守着她长大吧?……下去吧!”
第1143章 摆局!(5)
知晓他说一不二的性子,如风怔了一下。
“是!”
他退下去之前,顺手关上了窗户。东方青玄恨恨瞪他一眼,抿着嘴唇没有责怪,只冷哼着眯上眼睛假寐。可人是安静了,心却怎样也静不下来。耳朵边上,仿佛一直有小宝音奶声奶气的哭声,哇哇的让他心烦不已。
“三公子,您还是去看看吧?”
门“咯吱”一声,又推开了,露出如风的脑袋。
“你今儿是在找死?”东方青玄猛地转头瞪着他,可门口的如风,一向没有表情的脸上,却莫名地露出了一抹笑容来,真不怕死的重复道,“三公子,您还是去看看吧。”
东方青玄白皙剔透的面孔,生生僵住了。
“下不为例!”
一个哼声之后,他起了身,动作有些迫不及待。
如风笑了。这么多年跟着他过来,他又怎会不了解东方青玄的脾气?说是不去看孩子,他又怎么舍得?一年多来,他把人家的孩子当亲生闺女养着,即便他想让小宝音适应往后没有他的日子,但只要她还在身边一天,他又如何舍得少看一天?
“诺颜!”
看到东方青玄冷着脸大步入内,奶娘三丹赶紧屈膝请安,吓得腿打颤。
“奴婢有罪!奴婢该死,没有看顾好小郡主!”
小郡主哭了,便是大事儿。
一年多来,三丹比谁都清楚这一点,心里的怕意也更重。
但东方青玄没有理会她,更没有责怪,随意抬了抬手,便让她起身退开。
“你又在哭什么?”
他看着趴在床上打滚的小糯米团子,清淡的声音不带半分感情。
“阿木古郎——”哭得小鼻头通红的宝音抬起小脸儿,抽啜着吸了吸鼻子,只一个眨眼的工夫,便风快地跳下床来,就像身上长了翅膀似的,圆滚滚地向他扑了过去。
“抱抱……抱抱……阿木古郎……”
撒娇的小女孩儿最是可爱,她抱住东方青玄的腿,使劲儿的摇晃着,手上的小劲儿还挺大。东方青玄低头看着她的发顶,又是想笑又是好气,更多的,还是深深的无奈。他蹲下身子,把她捞起来,托在左手臂上,刮了刮她哭红的鼻头,略带责备地问。
“听说你不吃饭?”
小宝音扁着嘴,摇了摇头,“吃了的。”
“撒谎!”
听他低吼,小糯米团子吓了一跳,垂下了头去。
“呜……阿木古郎……凶凶……宝音……怕怕……”
“……”每次都是这一招儿!
东方青玄无语地看着她,抿着唇不吱声儿。小糯米团子见他不语,倒是得了劲儿,小鼻子皱皱,小嘴巴扁扁,小眉头蹙蹙,要哭不哭地看着他,可怜巴巴的泪珠子一直在眼窝里打着转儿,却没有流下来。
“他们说……阿木古郎……要把宝音……送人……”
“谁说的?”东方青玄猛地沉了声,厉眼往四周一望。
边上的几个侍卫没有想到小郡主会突然来这么一句,个个傻愣着眼,面面相觑一眼,“扑通”一声,便齐刷刷地朝他跪了下来。
“诺颜,我们不敢,没有人说过。”
轻“哼”一声,东方青玄心知肚明他们不敢,并未责怪,又转过头来,看着苦巴着脸的小宝音,脸上恢复了笑容,“你看,没有人说过吧?你这小脑袋里都想了什么?”
“宝音……听见……赌……赌……”
小糯米团子的智商之高,一看便遗传了赵樽。她小声抽泣着,把擦过鼻涕的小手在东方青玄的衣裳上擦了擦,小嘴巴又扁了起来。
“宝音不要与……阿爹分开。”
“阿爹?”
东方青玄怔住了。
这么久以来,他从未教过宝音管他叫爹,也从来没有告诉过她任何事情。可这个小孩儿也不知是天生敏感,还是智商高于常人,看到别的小孩子都有阿妈阿爹,她也就自己对号入座,在潜意识里,把东方青玄当成她的阿爹了。不过,情分归情分,她也从来都直呼其名,没有唤过一声“阿爹”。
“宝音……”
东方青玄喉咙一堵,微微皱眉。
“我不是……”
他想要告诉她,可是看着孩子固执的黑眼珠子,那一句“我不是你阿爹”的话却怎样都说不出口。也不知是怕伤了孩子的心,还是怕伤了自己的心,他默默地转开头去,待情绪稍稍平复,方才回过头来,捏了捏小宝音的鼻头。
“好了,宝音乖乖吃完饭,阿木古郎带你去玩耍。”
“呜……好哇好哇……”
小孩子的情绪来得快,也去得快。
只一句话,房间里很快便传来小宝音“咯咯”的笑声,那是一种信任的,放松的,有了大人的爱与关怀之后,小小的孩儿由衷发出来的喜悦,也是她如今对于这个世界最为童稚的渴望。
太阳升起的时候,夏初七拽着赵樽又去了一趟千金赌坊。
可那里除了不给他们好脸色的鬼手张在看摊儿,哪里见得到三公子?
又哪里可能见到他们的小十九?
得到他们外出的消息,夏初七默默地离开了赌坊。
想见孩子的心,就像针蜇似的,痛得窒息。
私心里,她开始盼望“鲁班节”的到来了。
为了麻痹紧张的神经,也存了会“碰巧遇见小十九”的侥幸,一整天,她都拉了赵樽在额尔古四处乱转。这里的人们都很热情,原土著的牧民更是欢喜他们的到来。可她的侥幸,终归也只是侥幸。当四月初二的太阳也高高升起时,她还是没有再见到小十九,除了梦里有她甜甜的微笑,和她自个模拟出来的一声“娘”,她的身边,只有赵十九在默默的陪伴。
“做梦了?一头的冷汗。”
赵樽抚了抚她的脑门儿,声音低哑。
“呵”一声,夏初七揉了揉眼,突地激灵一下坐了起来。
“赵十九,今天是鲁班节了?”
轻轻点头,赵樽眸色淡淡地看她,伸出手,把她圈牢了,置入腋下。
第1144章 摆局!(6)
“紧张了?”
夏初七抿了抿唇,眸色一凉,双手紧紧缠在他的手臂上。
“不紧张!我怕什么?我战斗力超强!”
“乖,这才是爷的阿七。”赵樽唇角微弯,托住她的脊背,“起吧。”
鲁班节,顾名思义也是一个与鲁班有关的节日。但实际上,原本的漠北草原上,并没有鲁班节这么一说。来源到底是怎样的,众说纷纭,未有定论。有人说,这个节日在漠北的兴起,是源自于一个西南的蒙族人,他是鲁班的衣钵传人。也有人说,它的兴起是源于前朝太祖皇帝宠爱的一个传奇女子。她尊墨子,敬鲁班,机关巧术无一不通,最后耗时十年筑成了前朝太祖爷与她自己的皇陵。也正因为她重鲁班之术,从而把“鲁班节”引入了漠北,后来逐渐演变成了如今的样子,成为了一种尊师重道的表现。
真相如此,无人探究。
人们的关注点,在今年的额尔古鲁班节。
它与往年的节日不同的地方,在于一个极为香艳的亮点——兀良汗的大汗要在鲁班节上选出一位最为美丽的女子,一朵“草原之花”,用来进奉给兀良汗最为高贵的“诺颜”王子。所谓“诺颜”,在兀良汗便是领主的意思。据说,兀良汗现任的大汗,是前领土的得力下属。因种种原因,在前领土故亡之后,他得了大汗之位,但一直尊奉前领主的儿子——他们的新“诺颜”,且已有禅让的意愿。
故而,这一次的鲁班节,意义与他们不同。
夏初七与赵樽坐在马车上前往额尔古城的时候,城外平坦空地上,已是人山人海,络绎不绝。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有四弦琴悠然的声音传来,也有朗朗铿锵的鼓乐激励人心,天上还有一束束明亮的阳光,璀璨地照在大地上,把鲁班节的韵律融入了一大片草原。
盛装的人们,纷纷往入口涌去。
宽敞的城门处,有一队队兀良汗的士兵在值守。
他们穿盔着甲,手拿武器,一张便是受过精良的训练。
在他们的面前,是川流不息的人群与马车。
一辆又一辆的马车上,载着的是来自各国的贵人。
一行又一行的牧民与商旅,穿梭在两边的通往上,一边挤,一边好奇的张望。
夏初七忐忑不安地撩着帘子,注视着外面的盛况,等待马车检查入城。
这时,有一辆宽大的马车突地挤了过来,从他们的马车边上驶了过去,想来是要率入城。这种明显不遵守“交通规则”的行为,引起了夏初七的注意。她蹙眉望过去,发现兀良汗的兵卒们不仅不拦,反倒小心翼翼地退开,而那辆马车微开的帘子里,有一双极为妖艳的眸子。
他望向了她。
“东方青玄……?”
夏初七心里一窒,猛地伸出头去,趴在车楞上,想看清楚那惊鸿一瞥的人是不是东方青玄,或者说,她想看看那人的车里有没有她的小十九。可那一辆马车却速度极快地驶入了城门,帘子也适时的放了下来,没有给她一观的机会。
“混蛋!东方青玄你个混蛋!”
她恶狠狠地骂了一声,拽着帘子的手,微微一紧,双手合十,低声喃喃。
“小十九……等着娘……菩萨保偌,千万要让我见到我的小十九……”
她从来不信鬼神,不信祖佛,可这个时候,她无以为诉,竟是低声求拜起来。
赵樽目光微沉,手背轻轻搁在了她的背心上,一下下轻抚。
“阿七,放松些。”
她回过头来,看见他冷芒烁烁的眼,轻轻撩唇,一笑。
“我没事的,你放心,我一定会沉住气的!”
说没事,可她的心脏,却“怦怦”跳个不停。
“进进进!你们了——”
城门处的守位士兵,吆喝着让挤得水泄不通的人流往里面走,但视线却像探照灯似的,不停注视着来往的人群有没有异常。看那些士兵的戒备程度,夏初七的心里,又隐隐升起一种不安的感觉。
若是寻常的节日,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若是民间的庆贺,更不必出动如此多的守卫。
这到底是做什么?
她还不知道兀良汗的“诺颜”与“草原之花”的香艳消息,只记得赵析说过,他是奉了赵绵泽的旨意前来观礼的,而赵绵泽也是受到兀良汗的邀请。不单如此,就她这一早过来在马车上看到的,除了南晏的人之外,北狄的人也有前往。“阴山三角”的势力都到齐了不说,还有漠北草原的其他部落参与……
东方青玄在其中,到底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驭!”
马车停下来时,微微一晃,夏初七的心脏也跟着一缩。
“小心点。”赵樽知她情绪不安,赶紧扶她下车。
她清了清嗓子,镇定着心情,拿眼风扫了他一瞬,却没有说话。
一场还不知是什么赌约的赌约,赌上了他们的女儿,也吊足了他们的胃口。
她相信,赵十九与她一样,心情并不平静。
“殿下,请留步——!”
刚下马车走了没几步,身后便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赵樽扶住夏初七的后背,淡然转过头去,在人群中看见了如风的身影。
眉梢一沉,他没有说话,只静静看他。
如风微垂着头,大步走过来,拱手行揖礼,“参见殿下。”
赵樽面无表情,只唇角微动,“他让你来的?”
“是!”如风曾是他“十天干”的成员,是他信任的下属,在跟了东方青玄数年之后,虽然最终离他而去,算得上叛主,但赵樽的脸上,似乎并无丝毫的责怪。如风心里一紧,看着他,默了默,恭顺地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
“三公子让我交给你的,赌约就在里面。”
赵樽默默地接过信,却没有答话,也没有多看如风一眼。如风在他面前站了片刻,几次张嘴想要说点什么,可最终还是没有开口,叹一声,慢慢地退了下去,掩入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
第1145章 草原之花与机关之巧(1)
“快,赵十九,看他怎样说的?”
夏初七心急如焚,踮着脚尖便看向赵樽拆开的信封。
信封里面,只有一张纸条。
纸条上面,也只写了一行字。
“谁有办法让‘草原之花’当众脱衣,便算谁胜。”
建章元年四月初二,这个南晏春暖花开的日子,在漠北的额尔古城里,流传出了这样一首香艳的曲子——
美人儿脱衣,敖包旁,白花花的肉儿,软绵绵的颤。唤一声“啊呀,我的郎”。
恁是一点樱桃,云鬓乱,哪管它苍鹰孤远,转眼山河变。
这样的小曲儿在草原上的牧民们哼来只为调侃,听上去似乎并不涉及其他,但曲子却间接的佐证了这一日在额尔古的“鲁班节”上发生的巨大变故。这个变故不仅与“草原之花”和诺颜王子娶妻有关,而且还干系到整个额尔古河流域的牧民,乃至漠北草原的动荡政局,甚至于对整个天下的格局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不过,在鲁班节开始之时,载歌载舞的人们还没有意识到会有这样的变化,更不会知道将有翻天覆地的变化发生。
广场上,他们身着蒙族的盛装,敲锣打鼓,唱歌跳舞……脸上洋溢着节日的喜庆。
万众瞩目的“鲁班节”便是在这样欢愉的气氛中开始的。
卯时许,太阳当空。
在人们对着一尊檀香木雕成的鲁班像进行祭拜之后,便迎来了“草原之花”的选拔。
出乎夏初七的意料之外,时人对于美人儿的选拔机制,竟然已经有了后世的雏形,简单一点说,这种选拔,也是沿用的一种淘汰机制。
赛场就设在额尔古城最大的一处广场上。这个广场的设计原本就是用来举行大型庆典的,所以,虽然它没有南晏京师那样恢宏大气的规模和巍峨肃穆的城楼建筑,但放眼一望,在万人拥挤的广场之中,自有一种独属于草原的粗犷与豪迈之感。
除去临时搭建的表演台面,在偌大的广场的正中间,还有一处人工搭建的高台,是专程为前来额尔古的贵人们准备的。夏初七与赵樽进入额尔古城是以南晏商人的身份,故而他们没有资格坐上那处高台。好在有宁王赵析的“关照”,一入场,便有人专程过来领了他们坐到人群的第一排,算是观众席上的“黄金口岸”,离高台极近。
“扎那大汗驾到——”
喧嚣声中,夏初七和赵樽两个刚落坐,场上便传来一道高昂的唱响。
两人互望一眼,目光交流着,谁也没有说话。
扎那大汗便是兀良汗的现任大汗。
原来他也来参加鲁班节?怪不得城门口有那样多的兀良汗守卫。
夏初七暗自猜测着,为先前的疑惑找到了解释,眉头微微一松,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瞄向了高台上那个故人——他今儿没有穿那一身招牌似的大红袍服,而是穿了兀良汗王族的衣裳……但不论他穿什么,穿成什么样,也不论过去了多少时间,他那张妖气而俊美的脸孔好像就从来没有改变过,即便把天下的美人儿都唤到他的面前,也敌不过他的倾国倾城。
若是女子生成他这模样儿……这世道得生出多少事儿来?
夏初七暗叹一声,目光从东方青玄的脸上,挪到那个头戴金冠,身体臃肿的扎那大汗身上。
“诺颜,比我早到了!”扎那大汗大步踏上高台,对着东方青玄哈哈一笑,神态极是亲热,初初一看,外间传言的“禅让”之事还颇有几分道理。
东方青玄看见他,微微起身施礼,眼若秋水,面带微笑,却一丝都不达眼底。
“大汗有礼,请上座。”他摊开手,让出自己的位置。
“无妨无妨,诺颜自坐便可!”扎那大汗谦和的微笑着,摆了摆手。
东方青玄注视着他,唇边的笑容扩大,跟着就优雅坐了回去。
“多谢大汗,那我便却之不恭了。”
原本扎那大汗只是想要与他客套一下,没有想到,他真就直接坐在了高台上最尊贵的位置上。
低“呃”一声,扎那大汗稍稍尴尬一瞬,便恢复了镇定,打了声哈哈,若无其事地坐在了东方青玄的左侧。
“今日的额尔古,汇聚了我草原上最美丽的姑娘,诺颜可要仔细挑选了。”
东方青玄轻呵一声,淡淡瞥他,“大汗有心了,既是比试,又何来挑选一说?”
他的话听上去很恭敬,却字字带刺,分明就在指责扎那大汗包办他的婚姻。扎那老脸上打了几个褶皱,略微一叹,无奈地笑道,“诺颜天人之姿,人品贵重,这一年多来,更是为兀良汗的基业立下了汗马功劳。论才,论貌,我便是寻遍兀良汗,寻遍漠北草原,也寻不到一个足可匹配诺颜的女子。不得已之下,这才想出这个法子,为诺颜选妻,望能如愿。”
“大汗谬赞,娶妻……还得讲究缘分!”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句句带笑,字字柔和,听上去即客气又有礼,但稍稍有脑子的人都能感受出来,在一片歌舞升平的静谧之下,兀良汗的政局似乎并不如外言传闻的那样稳当。“一山不容二虎”的丛林法则,放之四海皆准,这兀良汗新老政权之间,似乎并不能真正的平稳过渡。而一个大权在握的人,更不可能轻易放弃那至高之权。
数万人的广场上,很快寂静了下来。
人人都在眼巴巴地等着那一朵“草原之花”的产生。
高台之下,有一个用洁白的毛皮铺成的圆型地面,一个个经层层选拔上来的漂亮姑娘,悉心的打扮好了自己,穿着美丽的衣裳跪坐在那里,等待一轮轮挑选。
选拔赛的司仪,正是额尔古的达鲁花赤。
他操着一口夏初七完全看不懂的蒙族话,宣布着一项又一项的比赛流程与规则,嗓门儿响亮得如同喇叭。在他的引导下,骑马、射箭、舞蹈、歌唱……一轮又一轮的选拔之后,那一张洁白的毛皮毯子上,剩下来的姑娘越来越少,而广场上的气氛也由最开始的欢快,变成了紧张和压抑。
第1146章 草原之花与机关之巧(2)
一个又一个的姑娘被淘汰了下去。
有的人只是垂头丧气,默默惆怅,有的人,干脆趴在地上失声痛哭。
那一个高高在上的诺颜王子,是无数草原姑娘幻想的婚配对象。
为了这一次选拔,她们也做了许久的准备,只想要成为他的女人……
可这样多的姑娘挤破了头,也只有一朵幸运的“草原之花”有机会而已。
夏初七眉头打着结,没有兴趣看女人们的“厮杀”,只一心等待结果的逐渐明朗。
但越盼什么,越不来什么。她眼巴巴的看着坐在东方青玄身边的小糯米团子,手心都攥出了冷汗,时间却流逝得特别慢,慢得哪怕她一句蒙族话都听不懂,每一句都需要赵樽的翻译,却能够感受得到广场上莫名聚起来的肃杀之气。
逼仄的空间啊!
还好,坐在这里,她可以清楚地看到她的小十九——她就坐在东方青玄的右边,可她却没有看过来一眼。小丫头正喜逐颜开地吃着东西,双眼亮晶晶的看着台下的美人儿们,时而拍拍小手,时而瞪瞪眼睛,时而嘟嘴微笑,时而做做鬼脸,一看便知是一个调皮的小孩儿。
母亲看女儿,越看越窝心,越看越好看。
夏初七迷失在小十九的小脸上,唇角的笑容越来越大。
“咚!”
这时,传来一道鼓声。
夏初七没有反应,直到发现周围的气流不对劲儿,方才从宝音的身上收回视线,转头看去。
台下的毛皮毯子上,只剩下八个姑娘了。
哟咦,这是“八强”产生了?
她笑看着,只见那达鲁花赤又扬声说了几句什么,那八个姑娘便纷纷退了下去。
夏初七抿着嘴唇,与赵樽对视一眼,笑着起身理了理裙摆。
“老爷,我去方便一下。”
赵樽点点头,目光幽冷而深邃,并未吭声儿。
甲一看了赵樽一眼,默默跟了上去。
从疯狂的人海中挤出去,夏初七吐了一口气,方才沿着一条铺了碎石的小路走向广场的东侧。那里是候选美人儿们更衣和准备的地方,扎有八个外型独特的毡帐,毡帐上面彩绘着民族风浓郁的图画,一看便知是为“八强”准备的候选室。
夏初七目光凝了凝,微笑着走向其中一个。
“托娅公主——”
她试探性的在帐外唤了一声,里头安静片刻,帘子便打开了。
“你是?”
帘子里是一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她不是别人,正是北伐时,在锡林郭勒草原上,与兀良汗世子巴彦一同前来北伐军中的托娅公主。她是扎那大汗的女儿,当时被称为是兀良汗的“两宝”之一。原本那会儿扎那大汗是想用她来讨好赵樽的,没有想到世事变迁,两年后的今天,在额尔古,她却要为了嫁给东方青玄,与许多的女人同台竞技……
不过,托娅确实很美。两年前夏初七就曾说,托娅是她穿越到这个时空见过的最为媚气勾魂的姑娘,两年后的托娅,年岁渐长,更添了成熟女人的妩媚,明显傲睨万女。
当然,美丽的托娅是比试到如今“硕果仅存”的八分之一。
熟人熟识的,就她了!夏初七暗自想了想,看出托娅目光里的疑惑,轻轻一笑。
“公主记不得我了?锡林郭勒,五千头牛羊和马奶酒,阴山……还有夏衍?”
她的提示不多,但却足够明显。当年被赵樽拒绝,又被夏衍强行逼婚,差一点就被父汗送人的经历,原本就是托娅心底的痛,如今见到是她,恍然大悟之后,也没有什么好气儿。
“是你?你来找我做什么?”
夏初七迎上她满是敌意的眼,眉梢一挑,不以为然的微笑。
“我自然是来帮你的。”
“帮我?”托娅满脸不信……或说不屑,“你凭什么来帮我?”
夏初七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笑意狡黠,“我自然有我的本事。除非……你不想嫁给你们的诺颜?”
托娅眉头一皱,凝视她片刻,很快,唇角一勾,又嘲弄的笑。
“没时间听你胡说八道……趁本公主心情好,你赶紧滚。”
轻唔一声,夏初七好脾气地笑着摇摇头,摸着自家下巴,眸子噙着笑扫向她,“公主勿恼,我真是一心为你而来的。不瞒你说,我刚才观察了一下,剩下的八个姑娘里,有六个都是扎那大汗的女儿,另外两个也都是兀良汗的贵族之女,论身份,托娅公主不比她们高贵多少,论头脑么……呵呵,公主可有想到必胜的法子?”
她这句话实实在在的问住了托娅。
论容貌,她可能略胜一筹,但论身份,她确实不比另外的人高贵多少。扎那大汗为了能把女儿嫁给东方青玄,采用了“遍地开花”的法则,把几乎所有未婚的女儿都弄了过来参与竞技……至于论头脑,她虽不傻,但还真是没有半分胜算。
想到东方青玄美得不像凡人的脸,托娅眼珠一转,登时软了声音。
“我是没想到法子,可是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夏初七捏着下巴,似笑非笑地点头,“因为你除了我,再没有旁人可信了。而且吧,我这个人旁的本事没有,搞破坏却是有一手……若是我有心,只怕公主不仅不能胜出,还会在万民的跟前,大失颜面,输得很惨喽。”
“你——”托娅揪住帐帘,恼怒地瞪她,一双美丽的眼睛里,有恼恨,有揣揣不安,还有更多的不解。
“你这个人,到底要做什么?”
夏初七放下手,无辜的摊了摊,笑容友善。
“我说过了,我是来帮你的,你不信?”
托娅冷哼一声,“哼!你们中原人有句话……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夏初七微微一愣,朝她竖了竖大拇指,顺便将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轻轻抚了抚,凑近一张满是坏水儿的脸,笑得格外善良。
“没有想到公主对中原文化这样了解……那样就更好了,来来来,我们在帐里详谈如何?”
第1147章 草原之花与机关之巧(3)
约摸半刻钟后,夏初七微笑着走出了托娅公主的毡帐。
她抚了抚身上的衣裳,正准备绕过毡帐回到广场去,垂着的视线便看见了地上的一双鞋,那是一双南晏人常着的皂靴,质地精良,做工繁杂,一针一线都极为讲究,但沿着那双鞋向上看,却是正宗的蒙族服饰……不需要看脸,她也可以猜测得出来,此鞋的主人到底是谁了。
“呵……”
她轻笑一声,抬起头来,迎上那人的眼,“怎么的?尊贵的诺颜王子也到这儿来了?是准备来亲自选妻,还是为了赌约之事,想私底下搞小动作?”
东方青玄眼神一闪,看着她,一脸闲适的笑。
“周官在放火,百姓自然也要来点点灯。”
“不对,周官是你吧?我们才是百姓。”夏初七看他一眼,“噗”一声笑开,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可笑之事,一直捂住肚子笑得止不住,好一会儿,连眼泪都笑出来了,才直起身来瞥着他,“你这话太有喜感了,难道你不知道,这个赌约本身就没有公平可言?一来这是你的地盘,二来那些是你的子民。你说说,你要让她们谁脱衣服,她们能不脱吗,敢不脱吗?不要说草原之花,即便是你要那些姑娘全部都脱光光,想来她们也乐意得紧,对吧,诺颜王子?”
被她直呼“诺颜”,东方青玄没有意外,只微微眯眼,轻嗤一声。
“没人逼你们,你们可以选择不赌。”
不赌?拿他们的小十九来做筹码,他们还有选择的权利吗?
看着他脸上一惯的浅淡笑容,夏初七心里一抽,突地有一种想要撕开他脸上假笑面具的冲动。
咬咬牙,她吐出一口气,装着不在意地摊摊手,指向背后托娅的毡帐。
“随你意,再会!”
说罢她抬脚要走,可一个步子刚迈出去,手腕就被人拽住了。
她抬头,平静地直视着他,冷冷发笑。东方青玄目光微微一沉,也沉默地注视着她。
二人你来我往的互视着,良久都没有说话,但目光里的情绪冲撞却极为激烈。
“故人相见不易,这便要走?”好一会儿,他笑开。
夏初七唇角上扬,看上去带笑,脸色却阴沉得吓人。
“东方大人换皮不换骨,从南到北都杀气腾腾,小女子实在惹不起,只好躲着走了。”
“你在生我的气。”他沉默一下,突然开口,说得很肯定。
生气?岂止是生气那样简单?夏初七目光凉凉地注视着他,嘲弄的笑,“我曾经一直当你是朋友,即便你说你杀了我的小十九,我也为你找到了理由,让自己不去恨你……可是,这两日,我为你设想了成千上万种原因,也为你预设了无数不得已的苦衷,却实在无法说服自己相信你的无辜……东方青玄,若说当年在南晏京师你有不得已,那么,过去将近两年的时间,你难道就找不到给我一丝音讯的机会?身为一个母亲,丢了孩子这样久,你以为我应当如何待你?”
东方青玄缓缓勾起唇角,像是在笑,更像是在讽刺。
但是,他却没有讲话。
夏初七撩着他一如往昔的俊美容颜,想到广场高台上至今不能相认的小十九,心脏狠狠一揪,笑容更添讥诮,“当然,你还没有做过父亲,你也不会懂得做父母的心情……东方青玄,其实不论你做了什么,但凡你能给我一点点消息,告诉我,我的女儿还活着,她还没有死,那么我这两年的日子,也不会那么难押,今天我也不会那么恨你……”
“呵”一声,东方青玄笑了,“恨我?喜欢,你便恨我去吧。”
夏初七看着他无所谓的眼,有些烦躁了,挣扎着便想脱开手腕。
“没错,我恨你。非常恨。”
东方青玄眉梢一扬,低头看了一眼她手腕上挣扎时被拽出的红印,松开了手,低声笑道:“你不必为我找任何理由开脱,更不必拿我当你什么所谓的朋友。因为在我这里,你从来都并非朋友。我做任何事情,只为了我自己要达成的目的,我不会为了任何人,任何事情而改变……至于目的是什么,你已经很清楚,当初带走你的女儿,也是为了这个,如今机会就在眼前,我自然不会错过。不达目的,决不放手。”
夏初七牙齿一咬,冷笑,“何苦?你并不是这样的人。”
东方青玄妖冶的眼一眯,勾唇凉笑,“我是。”
夏初七哼唧一声,斜眼睨着他,没有回应。
他笑笑,继续说道:“楚七,你是幸运的,因为你遇上了赵樽那样的男人,那样的奇葩……竟然会把女人看得比江山还重?在我看来,他不是疯了,就是傻了。男人的世界在于逐鹿天下,有了江山,有了权利,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更何况,还是你这样的女人……”
略带嘲意的看她一眼,他的笑容添了一丝讽刺,“论容颜,不值;论品行,不值;论才气,不值;论妇德,更不值。”
一连几个不值,他说得轻松惬意,侮辱性也十足。
可这一番话,却把夏初七彻彻底底的逗笑了。
“如此便好,我也无须顾虑了。”
东方青玄也笑,“你有无顾虑并非要紧之事。总归……你们赢不了我。”
微微一眯眼,夏初七冷漠的视线,钉子一般刺向他,沉默了许久,突兀地问道,“东方青玄,你心里的仇恨,到底是冲谁来的?”
东方青玄微微一愕。
怔忡片刻,他笑看着她,妖娆如狐狸。
“等你赢了我,我会告诉你。”
夏初七冷哼着,唇角一弯,语带讽刺的笑,“反正还有时间,不如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他没有吭声儿,似是默许。夏初七也不管他许还是不许,犹自开口道,“我以前曾经看过一篇文章,说有一个秀才和一个姑娘相爱了,但为了能给姑娘更好的生活,秀才离开了姑娘,奔自己的前程去了……几年后,秀才小有成就,又回头来找这个姑娘,没有想到姑娘却嫁给了一个什么还不如他的男人。”
第1148章 草原之花与机关之巧(4)
“秀才想要挽回,可人家姑娘过的日子不错,不愿意跟他,这个秀才就痛哭,觉得老天对他不公平,想要报复,不想让那姑娘过好日子……这个时候,秀才遇到了一个和尚。”
“那和尚跟他说,从前,海边有一具女尸,整天日晒雨淋,受海水浸泡。一个男人路过,看了一眼,走了。另一个男人路过,心生恻隐,脱下衣服,盖在了女尸身上,走了。后来又有一个男人路过,他挖了一个坑,仔细地把女尸埋了。”
她的话有些颠倒难懂,东方青玄听得眉头一蹙,“老和尚后面的话与秀才有何关系?”
夏初七浅浅笑着,盯住他的眼,颇带禅意的叹了一声:“老和尚的故事讲到这里,就停止了。那个秀才也好奇地问,这跟我有什么关系?老和尚说,你就是那第二个男人。她现在嫁的,是细心安葬他的那个……所以,你和她之间,只有盖一件衣服的缘分,人家的缘分也许更深。这个秀才听后,突然就想通了,也不强求和那个女人一起,更打消了想要报复她的念头。”
“完了?”东方青玄轻笑。
“完了。”夏初七目光一沉,道,“所以,世上的很多事情,都是强求不得的,人只有放过他人,才能真正的放过自己……”
东方青玄睨着她清丽美好的容颜,搓了搓额角,笑得妖媚,“你以为我是为了你?”
夏初七嘴角一牵,正准备说话,他却突地笑开了。
“自作多情!”
留下一句似笑非笑的话,他摆动一下空荡的左袖,扬长而去。
额尔古广场上热闹未绝,一直持续着高热的状态。无数姑娘的梦想在此启航,不等靠岸,便如流星般陨落。有无数人在叹息,也有无数人在津津乐道美人儿的才艺,然后,人人都在静待最后时刻的来临。
空气里,充斥着一种难以言表的压迫感。
夏初七嗅着这古怪的气氛,皱了皱眉,坐回椅子上。
高台上的东方青玄看她一眼,偏开头,笑着喂了一粒果脯到小宝音的嘴里,小宝音甜甜的望着他笑,那笑容美好而刺目,刺得夏初七眼睛一酸,差点儿把眼泪给酸下来。
赵樽侧目睨她一眼,垂下手去,握了握她的手,“阿七!”
夏初七知道他的示意,微微一笑便转了头。
二人心照不宣的对视着,他轻轻启唇,问:“你怎样做的?”
夏初七眼珠子骨碌碌一转,朝他眨了眨眼,故意卖关子。
“我办事,你放心。”
赵樽深深注视她,目光有宠爱的笑意,“阿七连老爷也要瞒?”
夏初七咬唇沉吟一下,眸底满是黠意,“老爷做事,不也总瞒着我么?再说,在草原之花还没有出结果之前,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说了也没啥用。不过我晓得,即便我不出手,老爷今儿也决不会把咱们闺女落在额尔古的对不对?嗯,老爷有老爷的法子,阿七有阿七的法子,若是阿七的法子有用,老爷便可省省事……你觉得呢?不如咱们都互相保密,如何?”
喟叹一声,赵樽在她手心里挠了挠,漫不经心的点点头,“既然阿七说了,老爷便依了你。”
“好,一言为定!”夏初七吐了吐舌头。
赵樽瞥着她,俊气的黑眸轻轻一眯,却又补充,“但为免你骄傲,老爷不得不泼你冷水。今日额尔古的一切,远不如你想的那样简单,包括……东方青玄。”
他的眸,很深邃,幽暗,带着一种直透人心的洞悉力。
夏初七品味着从他唇边溜出来的字眼,像是读出了些什么来,又像是听见那个名字有些不爽,心脏莫名地往下沉了沉,足足停顿了数秒之久,方才松开一口气,再次笑嘻嘻朝他眨眼。
“多谢老爷提点,奴婢省得。”
她的压抑与伤感,不过一瞬。却没有逃过赵樽的眼。
这样的阿七是独特的,同样,也是让他心疼的。
他紧了紧她的手,没有拆穿她,只淡笑一声便偏开头,看向场上的比赛。
夏初七了然的收回视线,也把注意力放在了场上的美人儿身上……瞧着瞧着,她突地生出感叹,“这草原上的美丽姑娘,这样多,这世间上的姑娘,美丽的就更多……老爷,你有没有觉得,你就这样在一颗歪脖子树上吊死了,人生会有遗憾?”
“属实……遗憾。”赵樽回头,看她黑了脸,淡定的笑,“阿七是不是觉得自家作了孽?”
“作孽?”夏初七歪头瞥他,目光发狠,“我做啥孽了?”
“好端端的,非得长成一颗歪脖子树。”赵樽懒洋洋地说着,漫不经心地执起她的手,放在掌心里搓揉着,一字一顿道,“长歪也就罢了,还敢来祸害老爷,可不就是作孽么?”
“……”夏初七瞪大眼,死死盯住他不放。
“……”他眉梢一挑,微笑看她。
“唉!”对视片刻,她叹,“好了,下辈子,我努力长正。”
他轻“嗯”一声,拍拍她手背,“歪了也无妨,老爷不嫌。”
心里一笑,夏初七知道他是想让她放轻松一点,也配合地认真思考着,点头道,“老爷大恩大德,奴婢来世……一定非歪不可!”
“咚”——
又是一声鼓响,打断了他们的叙话。
夏初七听不见,但眼看赵樽扭头,便也跟着看过去。
场上,那达鲁花赤又站了出来。
他高声道:“比试至此,候选的姑娘只剩下四名,比试的项目,也只剩一个。”
啊哦?!得了赵樽的翻译,夏初七赶紧收回心神,正襟危坐地看向场上,密切注意起来。显然,已经到了“四分之一决赛”的时候了。不过看这个情形,与后世的赛制还是不一样,他们这是准备一局定输赢的意思?可到底什么样的比赛,才能只用一局就在四个人中间选出一个来?
她正思考,那达鲁花赤却微鞠着身子,恭顺地高喊。
“来人!请神机宝盒。”
他声音刚落,只见高台边上的侍卫中间,分出一条路来。
第1149章 机关里的机关!(1)
在一队甲胄精良的兀良汗士兵护送下,四名士兵抬着一个长方形的红木锦盒走了过来。在红木锦盒的上面,有一层绸布松松搭着,只露出冰山一角,夏初七不懂得“神机宝盒”是什么东西,但是看兀良汗士兵们的恭敬态度,还有包括扎那大汗在内的草原人,瞬间变得肃穆的脸,她大抵能够猜测得到,锦盒里面装的东西,绝非寻常。
“大汗,神机宝盒请到——”达鲁花赤朝扎那大汗鞠了一躬,请示道。
“揭!”扎那大汗站起了身,态度极为恭敬。
“是,大汗!”达鲁花赤轻轻抚开红木锦盒上的绸盖,待收拾着放好,方才扫视着全场道,“角逐草原之花的四名女子,都是我兀良汗最为尊贵的公主,不论才貌,皆为上上之选,若是非要分个高下,从中选出一朵草原之花,更是不易……大汗有令,今日既是鲁班节,那便听从鲁班大师的意愿,请出元昭皇太后亲造的‘神机宝盒’作为试金之石……四位公主,哪个有法子在不锯、不坏、不损的情况下打开宝盒,便可得封‘草原之花’,配予尊贵的诺颜王子为妻。”
“神机宝盒?呀!”
“真的是……神机宝盒?我没听错吧?”
“娘也……神机宝盒终于现世了?”
“元昭皇太后的神机宝盒,原来世上真有这个玩意儿?”
广场四下的“哗”声里,几乎全与神机宝盒有关。
草原上的人,没有不知元昭皇太后的。她是前朝太祖皇帝的元配,关于她的事迹,版本众多,褒贬不一,不仅在草原广为流传,天下间但凡有学识的人,也是无一不知。她的传奇,也不仅仅因为她是前朝太祖皇帝唯一的女人,更因为她是一个“文可安邦,武可定国”的女人,她懂机关,善巧术,晚年时,脾气越发“古怪”,硬是把活生生的自己一同封入了太祖皇帝的陵墓之中,再不复出。
传言,她入陵之前留下的,便是一个红木锦盒……
但传言终归是传言,锦盒到底在哪里,一直无人知晓。
没有想到,今日却得以见到。
一时间,数万人的广场上,鸦雀无声。
每个人都瞪大了的眼,舍不得多眨一下。
可是绸布下的红木锦盒,严丝合缝的关闭着,上面没有明锁,看不出盒盖,甚至精巧得看不出明显的缝隙……在不锯,不劈,还得完好无损的情况下,要如何才能打开它?
夏初七在前世的时候,见到过一些木匠设计的精巧“魔盒”,也见过造型不一的“鲁班锁”和“鲁班盒”,甚至也曾脑补过比“**榫”、“七星结”、“八达扣”等更为精巧的榫卯锁头,但她从来没有想到过,世上真的会有这样精巧且庞大的“鲁班盒”。
是的,只看一眼,她便知道,这红木锦盒也是一个“鲁班盒”,或者说,与鲁班盒有异曲同工之妙。它无须钉子,无须粘合,仅是利用传统木工的榫卯结构,依靠巧夺天工的精巧手法来完成制作的。
广场上的惊叹声,一直未绝。
人人都拿好奇十足的目光,盯着那个红木锦盒。
在这一声声叹息中,那达鲁花赤再一次高声道,“列位都知道,这个神机宝盒是元昭皇太后封墓之前留下来的宝贝,这是它第一次示人……大汗有令,从比试开始起,以一炷香的时间为限,哪一位公主有那福缘,可以打开元昭皇太后的神机宝盒,便可成为诺颜王妃……”
这老儿的话字字“饱含深情”,是一个极有司仪的天赋人。
很快,在他抑扬顿挫的声音里,广场上再一波的热情都被调动了起来。
相比于谁能成为“草原之花”,谁能取得最终的胜利,谁能嫁给诺颜王子走上人生的巅峰,眼下他们更想知道,这个有着许多传言的神机宝盒里头到底装了什么东西,更想知道……当年前朝皇室被赵氏颠覆,败退漠北之时,这个神机宝盒为什么会在辗转之下,落入兀良汗扎那大汗之手?为什么几十年来,扎那大汗一直秘密私藏,却偏生要在今天,在众目睽睽之下,把神机宝盒拿出来公之于众?
四名兀良汗兵士将描绘着美丽图案的红木锦盒捧到了前面。
可盛装而立的四位公主,紧紧盯着它,却踌躇不前。
元昭皇后的神机宝盒,岂是那样容易打开的?
她们的心里都知道,说是做诺颜妻子的机会,可这分明就是……没给她们机会。
扎那大汗目光淡淡地瞥过神机宝盒,又深深看了一眼浅浅带笑的东方青玄,浓眉一扬,哈哈大笑道,“托娅、萨茹拉、都兰……你们几个不必紧张,尽力便可,即便打不开……但有机会端详元昭皇太后的遗物,也是你们的福分了。”
他“叽哩咕噜”说了一串,全是对元昭皇太后的崇敬。
四位公主各怀心思,面面相觑一眼,纷纷福身。
“是,父汗——”
一个公主走了过去,另一个也走了过去。
托娅走在最后,她脚步迟疑着,偷偷回头瞥向夏初七,目光里别有深意。
夏初七哂笑一下,托住下巴,眉头微蹙。
实际上,她也有些惊住。
设想过许多题目,但打死她都没有想到,最后一道题目,竟然会是一个“鲁班盒”,一个死人设计而成,至今无人打开的鲁班盒,而且……那个“死人”,还与她极有缘分。
是的,此时,她已经明白,这些人口中的元昭皇太后,便是那一座他们意外发现的阴山皇陵的设计者,那个设计了九宫八卦的前八室与后室一千零八十局,并且让她九死一生之后在回光返照楼与赵樽生离死别,还懂得拼音的后世女子……
说来,那女人确实是一个传奇的奇葩。她独享了一个开国皇帝的宠爱,轰轰烈烈了一生,临了又留下这么一个东西,让子孙后辈们去代代争抢——这样的女人,若是有机会,有缘相见,打她一顿,得有多好?
夏初七咬牙切齿地搓着额头,恨了恨,又觉得好笑。
第1150章 机关里的机关!(2)
她们虽然曾经踏入过同一个时空,甚至可能来自于同一个时代,但终究是再无法相见的了。不过,这位看上去鲁莽粗犷的扎那大汗,到底存了什么心思?为什么要借由“草原之花”的选拔,请来元昭皇太后的“神机宝盒”,还设制出一道这样的题目?难道是他抢到了神机宝盒之后,一直寻不到开盒的法子,不得已而为之?
可如果是这样,东方青玄为什么又要配合他?
为什么他又故意搞出一个让“草原之花”脱衣的赌约?
更费解的是,向来腹黑如狐的赵老爷,竟然一直没有动静儿,稳坐如山?
一个又一个问题,像一条条的细线,纠缠着充斥在她的大脑中。
她唯一想通的只有一个——这一切,正如赵十九说,远不如她以为的那样简单。
一个环节,似乎还扣着另一个环节。到底谁在设局?或说,人人都在算计?
“父汗,萨茹拉打不开……”
一道细心细气的声儿,猫儿似的响起,打破了广场上的寂静。
说话的姑娘是四个候选公主里年纪最小的萨茹拉,她在把红木锦盒反复看了一个遍之行,不得不沮丧地垂下手转过身,小心翼翼地望向高台上的扎那大汗,小脸儿上的表情极为复杂……有尴尬,有遗憾,有落寞,还有一些不甘心和侥幸。
“神机宝盒机关之精巧,古今难寻,萨茹拉打不开,也莫要气馁。”扎那大汗抚了抚花白的胡须,又一次眯眼审视了一下东方青玄,见他噙着的笑容自始至终都没有变过,不由爽朗的大笑着摆了摆手,“你且退下吧。”
“是,父汗……女儿无用。”
萨茹拉苦着小脸,爱慕的目光最后瞄了一眼东方青玄,默默地退了下去。
很快,第二个公主,也无奈的放弃,窘迫离场。
托娅抚着“神机宝盒”,上上下下端看着,一直未有动弹。她是扎那大汗最美丽的公主,是草原上的明珠,也是“草原之花”最为有力的竞争者,广场上数万人的目光都聚在她的身上,她想赢,不能放弃……
“父汗,都兰……无用。”
随着第三位都兰公主的退场,气氛越发压抑与紧张起来。
但在这一片压抑里,却是反常的安静,偌大的广场上,没有半点声音。
场中高高的祭台上,燃烧着那一炷香,也越燃越短!
时间不多了,红木锦盒的跟前,只剩下一位托娅公主了。
也就是说,神机宝盒打开的机率,更小了。
夏初七琢磨了许久,打眼瞅了一圈,微笑着将目光落在了托娅的身上。
托娅其实一直在瞄她,收到她的暗示,蹙紧的一对纤眉打开了。
转过身,她微微攥了攥手,就像事先在毡帐里与夏初七约定的那般,向扎那可汗请求道,“父汗,女儿有些紧张,身子发热,头也有些刺痛……”拖曳着嗓子,她手撑额头,像是痛得受不住的晃了晃身子,目光有意无意的瞄着赵樽的方向,道:“先前听侍女说,那位南晏贵客在额尔古出售一种可以醒脑宁神的香囊,极为有效……可否让他们给女儿送一个上来?”
按道理,这样的要求有失公平,不能比赛那便直接弃权便是,扎那大汗也不应当同意。可谁也没有想到,托娅半娇半求的声音刚刚落下,老头儿便点了头,没有多看一眼赵樽与夏初七,甚至都没有多问一句。
“可!”
有妖便有异啊!
夏初七瞧着这情形,目光微微一眯。但为了赢回小十九,她别无选择。当然,让托娅成为“草原之花”,从而赢得与东方青玄的赌约只是一个方面的原因。想要打开宝盒,一睹祖师奶奶暗藏的“风采”,也是她的兴趣点儿。
偷偷捏了捏赵樽的手,她咳嗽一声,从怀里掏出事先准备好的香囊,假装恭顺地低着头走向托娅,把香囊呈了上去。
“多谢!”
托娅接过香囊,凑到鼻间深深一嗅。夏初七也借机走近“神机宝盒”,观看它的构造。确实如她的想象一般,它是“鲁班盒”的一种变异,但却是她前世从来没有见过的精巧……对于她来说,这样的东西,属实有些难度。
“赵十九——”
她站在托娅的边上,佯做观察她的头痛症,嘴唇在无声的喊。
赵樽看见她略带请求的目光,眉头微微一皱,用上了只有她能看懂的唇语。
“阿七不是说,我俩要各自保密么?”
众目睽睽之下,夏初七额头一阵冒虚汗,恨不得一脚踢死他。
“你我两个,不分彼此。”
看她急得很,赵樽揉着额头,却半点不急。
“老爷累了,瞧不出来宝盒上,有什么玄机。”
“没事,回头奴婢给老爷捶捶腿,醒醒神,现在,麻烦老爷睁大眼再看看?”夏初七狗腿的动着嘴皮儿,目光带着讨好的笑意。可她都这般下软了,赵樽仍然是一副不动声色的样子,像是漠不关心。
这货方才故意不深问她,难不成就等着她这个时候来求他?
真无耻啊,赵十九!夏初七心里暗骂,脸上却堆满了笑意,朝他眨巴眨巴眼睛。
“老爷……我只负责一会儿帮美人儿脱衣,像开锁这种没有技术难度的东西,自然还得老爷你来解决的……你晓得,阿七智商太高,这种低智商的东西,实在难为我……”
赵樽唇角微微一颤,无奈地瞥着她,一双幽深的眸子,微微沉下。
“这个鲁班盒,继承了六柱锁的特点……但却被制造者加上了八卦原理,比常见的鲁班盒更为高明。但是,不管多高明的机关盒,一定会有启开的榫头,阿七仔细找找……”
“靠!”夏初七暗自咬牙,“说了一堆,全是废话,我能找到,还找你?”
骂了人,她余光扫着装病的托娅手足无措的样子,还有祭台上越烧越短的香,又不得不服软,“赵十九……老爷……夫君……”
赵樽看着她挤眉弄眼的样子,淡淡扫向高台上浅浅而笑的东方青玄,一种无奈感油然而生。
第1151章 机关里的机关!(3)
明知有陷阱,却不得不往里钻!
看来,为了他这一大一小两个女人,神秘的神机宝盒,他非开不可了。
瞄着夏初七焦急的神色,他终是一叹。
“一般为了麻痹旁人,制造者会把机关设计在盒子的角上……”
“明白!”夏初七读出他的口型,把同样的意思,低声转述给了托娅,可不论托娅在锦盒的几个角上怎样摸索、按压,都没有找到打开的地方,盒子的榫头咬合得死紧,根本就无法抽开。
“怎么样?时间不多了。”托娅额头有汗,低低喊她。
“……别急。”
夏初七扶住她的肩膀,把香囊往她的鼻子上又凑了一下,像是在治她的“头痛”,目光却把“神机宝盒”看了又看,越发惊叹于它设计的精巧……可是,这般严丝合缝的东西,哪里才是赵樽说的“机关榫头”?
“时间不多了,托娅公主!”
这个时候,达鲁花赤拔高嗓子又提醒了一句。
紧张感,抓紧了场上众人的心脏,人人都屏紧了呼吸,看向托娅。
夏初七的耳朵里,仿佛听见了时钟的走动,下意识望了一眼高台上的东方青玄,还有坐在他身边不停打呵欠的小糯米团子,心里沉沉,手心也溢出了汗来。再看一眼祭台上燃着那一根所剩无几的香火,她求助地目光望向赵十九。
“赵十九……”
赵樽目光深邃而凝重,神色肃穆。
“从上而下,找到第四根榫头,按压。”
夏初七心里一紧,按他的说法,指挥着托娅。
可是托娅按了又按,抽了又抽,仍然没有动静儿。
她心里一紧,却见赵樽又道:“按住第四根不放,抽动第八根——”
夏初七微点头,观察赵樽的唇形,小声把结果告诉托娅。
“同时按住第四根,第八根,抽动第六根……”
一次又一次,移动,按压,再按压,再移动……在赵樽的指挥下,夏初七脑子都被说晕了,托娅也紧张得手指都在颤抖,可一直等到香火烧到底部的时候,场上才传来清脆的一道“啪”声。
只见原本咬合得不见缝隙的鲁班盒,弹开了一道缝隙。
紧接着,整个宝盒的外部跟着也都打开了。
“呀!……我打开了!”
拖娅大眼睛一瞪,首先欢呼起来,兴奋不已!
“开了,开了!托娅公主打开了——”
广场上,登时响起数以万计的吼声。
正如事先的要求一般,神机宝盒“不损坏,不动锯,不用刀”,被她打开了。
“快看,那里头是什么东西?”
又一次,有人大声惊呼起来。
在众中的注视中,场上慢慢的趋于安静。
因为神机宝盒里头的东西,实在令人吃惊。
它不是金银珠宝,不是上古秘籍,更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
——它只是一堆木头。
严格来说,它是机关里的机关,是一个用木头制成的模型,仍然是精巧的榫卯结构,像是宫殿,又像是房屋建筑,但是与宫殿和房屋建筑又有些不同,显得更为精巧和复杂,每一处环环相扣,咬合严密……简直就是一个结构繁杂的大型房舍连环。
把一个木头模型放在里头,这是干嘛?
元昭皇太后……不,那盗墓贼的脑袋,果然异于常人。
夏初七看得不明所以,疑惑的目光,习惯性瞄向万能的赵十九。
只一瞬,她从赵樽向来平静的眼睛里看见一抹诡异的幽光。
那一抹光芒,是他看见神机宝盒里的东西时发出来的……也就是说,木头它不是烂木头,更不是儿童玩具,一定藏有什么猫腻在里头。
“侍卫!”
高台上,反应过来的扎那大吼了一声,脸色也是变化无常。
紧接着,一群兀良汗侍卫紧紧护送着被打开的“神机宝盒”和里面的木头模型,离开了广场。这样紧张的气氛,让夏初七直觉有哪里不对……她慢慢走向原本的位置,眼角的余光若有若无地瞄着东方青玄微笑的眼……还有赵樽凝重的脸孔。
她在算计别人,这一瞬,却有一种被别人算计的感觉。
而算计的人……也不知道到底是东方青玄,还是赵十九。
“托娅公主,是当之无愧的草原之花……”
广场上,喊声阵阵。人们惊叹于神机宝盒里的东西,但大多数都看不懂,也就不再感兴趣。他们的关注点再一次回到了“草原之花”上面。结果显而易见,托娅胜出。一个个竞选的姑娘们向托娅投去了羡慕嫉妒恨的眼神,广场上的众人窃窃私语着,在等待达鲁花赤的宣布。
夏初七微微一笑,瞥向身侧的赵十九。
“老爷,你好厉害。我崇拜你。”
赵樽侧头看她,“我也崇拜你。”
“嗯?”她疑惑的竖起眉头。
他轻轻一哼,“心里没底,也敢拍胸脯。”
呵的一声,夏初七眼一斜,笑得极为得意,“谁说我心里没底儿了?我这不还有老爷你在吗?赵十九,有你在,我便有底,有你在,我便什么都不怕。刀上火海也是敢闯一闯的。”
“……”这到底是该气,还是该笑?
看赵樽被自家噎住,夏初七双手交叉往膝上一放,唇角上扬。
“再说了,戏不还没有唱完么?你只是辅助我而已……最关键的一出,还是姑娘我唱的。”
“……”他的努力,就这样化为了流水?
夏初七斜睨着他,“不要郁闷,有这样能干的夫人,你该庆幸。”
“……”他确实很庆幸,庆幸得一个字都说不出。
“嘿嘿,不过这一次还是多亏了你,把我上次给你的小瓷瓶随身携带,既证明了你对我深深的爱……在关键时候,又能发挥作用……”夏初七冲他挤了挤眼,示意他看向高台,“诺,瞧好戏吧!”
这个时候,红木锦盒已经不见了踪影,扎那的脸色也恢复了正常,起身爽朗一笑,他欣慰地看着托娅,笑道,“托娅不愧是我的好女儿,不愧是我兀良汗的两宝之一……既然是托娅打开了神机宝盒,今日的草原之花,她当之无愧……”
第1152章 机关里的机关!(4)
“恭喜托娅公主!”
众目睽睽之下,托娅获胜,这是无可争辩的事实。
一时间,有恭喜的,有祝贺的,人们的目光都集中在托娅身上。
可是,这位刚刚获胜的“草原之花”,在万众瞩目之中,却涨红了脸,也不知是激动的还是兴奋的,身子竟然有一丝微微的颤抖。她狠狠拽着手心,仿佛在强自镇定着,按规矩说着感谢的话。可还没有说完,她面色越发诡异浮起潮红,整个人都焦躁了起来。
“我……我……”她语无伦次。
“公主?你怎么了?”旁边的侍女赶紧扶住她。
“我……不……啊!”托娅额头滴着汗,突地叫唤一声,像是被蜜蜂蜇了屁股似的,焦急地扭动着,再顾不得形象与公主尊严,狼狈不堪地挠动着衣领,紧接着,在众人的注视之下,她竟然解开了腰带,把手伸向了交领上衣的盘扣。
“公主——”侍女紧张的按住她的手。
慌乱中,每个人都大惊失色,看向突然“失心疯”了一般的托娅。
“痒……痒……我身上有虫子,我背上有虫子!”
“哗”声四起,广场上登时骚乱起来。
这戏剧性的一幕,令人想笑又不敢笑,扎那大汗脸色一变,顿觉颜面皆无,不等托娅把衣服脱完,便让几个侍女按住她的手,强行把疯狂的她拉拽了下去。
局面总算控制住了,但这样一来,虽然是在民风开放的漠北草原,人们也一样会觉得……这般不知检点的托娅公主,实在很难匹配他们高贵的诺颜王子。
“诺颜……”
扎那看着东方青玄,脸上略有歉意。
“我教女无方……”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东方青玄似是极为理解,无所谓的摆了摆手,微微一笑。
“托娅公主率性可爱,无妨。”
他越是如此,扎那越是猜不透他的心思,脸上的歉意也越重,“唉!我没有想到,她竟会在光天化日之下,做出这等丑事来,实在丢人现眼,幸得诺颜不嫌弃……”
“我是不嫌。”东方青玄打断他的话,笑得极妖,“却怕宝音他娘会嫌。”
“宝音他娘?”扎那面色一变。
宝音这个小孩儿是阿木古郎从南晏带回来的,扎那心里十分清楚。虽然阿木古郎什么也没有说过,但是他们都猜测是他在南晏的女人为他生的女儿,所以,如今听他主动说起宝音他娘,自是惊诧。
“宝音她娘是……”扎那看着他的笑,换了个问法,“她在哪?”
东方青玄似笑非笑,目光瞄向夏初七的方向,意有所指的笑道:“宝音他娘恐怕不喜我娶其他妇人,尤其是这般不知检点的妇人……所以,大汗的心意,我领了,托娅公主,我恐怕要不起。”
若不是托娅有众人面前脱衣的举动,他这么拒婚便会显得过分。
虽然他是兀良汗的诺颜,但如今的兀良汗,权利大部分还在扎那大汗的手上。他尊他,敬他,却未必想把手上的权利还给他。各有各的谋算和野心,他一心想把女儿嫁给东方青玄,无非想把他供起来,做一个没有思想的提线木偶,或者做一个被架空了王权的傀儡。但如今有托娅的“不雅”之举在前,他拒绝得合情合理……更何况,多添了一个“宝音他娘”?
扎那目光微沉,声音也尖锐了不少。
“诺颜心意已决?”
东方青玄白皙的指,轻轻敲击在桌案,一字一顿。
“心意已决。”
扎那眸底冷光一扫,“嗯”一声,僵硬地笑着,把目光瞄向了夏初七。
这个女人不简单,他早就看出来了。
先前是她指导托娅打开的“神机宝盒”,他也心知肚明。只是先前他没有想到,这个一直无人可破的“神机宝盒”,最后打开的人,竟然会是这样一个女人……是阿木古郎的女人。
这般想着,慢慢的,他的眸底浮上一抹冷笑。
“诺颜可是喜极了那女子?”
东方青玄唇角牵着浅浅的弧度,眸底神色略有晦涩。
“是,她是上天赐给我的宝贝。”
用上扬的音调“哦”了一声,扎那回头,与他对视片刻,又侧眸望向一直未动声色的赵樽,抚着胡须的手,微微迟疑。
“可是……她的身边……好像有一男子,关系亲密?”
东方青玄一笑,顺着他的视线,也看向了赵樽。
被脸上的胡须遮挡着,今儿的赵樽少了一丝俊气,多了一抹粗犷。但即便如此,那气质与风度仍然一眼可以看出来不是寻常人。至少,那一种来自皇室的尊贵,不是普通人可以轻易修炼出来的……
见他看过去,赵樽也看了过来,半眯着眼,他的目光像一只审视猎物的鹰,目光锐利得哪怕他坐在台下,也仿佛身在高处,凌驾于无数人之上。
二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流着,东方青玄唇角一弯,突地看向扎那大汗,笑了开。
“大汗误会,那个男人……是她爹!”
轻“咦”一声,扎那大汗奇怪了。
“看上去不像啊,那个姑娘不是侍女打扮?”
东方青玄没有看扎那,只望着赵樽,似笑非笑。
“私生女……他哪里敢认?”
莫名其妙“苦当爹”了的赵十九,从广场回到居住的毡帐,没有马上去找东方青玄要人,一路上,他无视夏初七三番五次的眼神儿示意,生拉活拽的把她拉了回去,气得夏初七憋屈得撩帘入内,一看左右无人,便甩开膀子,冲他发脾气。
“赵十九!你怎么回事儿,到底在搞什么?”
赵樽低头,捧她脸,要亲她,“阿七别急。”
夏初七气恨不已,偏头侧过,避开他的吻,一肚子的火儿。
“我怎么能不急,我的小十九还在东方青玄那里……我都快疯了!……赵十九,草原之花不是托娅吗?托娅不是脱衣了吗?我们不是赢了么?为什么你不把小十九领回来,还由着东方青玄把她带走!?”
第1153章 借刀诉情,拥被生香(1)
她平常性子极好,很少发脾气,但是小十九的事儿,让她压抑得有些久,今日好不容易使了诡计赢了东方青玄,她正盼着与女儿相聚,哪里晓得赵樽会这样?越想越生气,越生气看赵十九淡定的脸,她便越发的咬牙切齿。
“啪”一声,她的巴掌落下,把炕桌上的茶盏砸得“哐哐”作响。
“赵十九,你老实说,是不是不想把咱闺女接回来?”
赵樽紧紧抿着唇,看她别扭上了,也不与她争辩,只是拉了她坐下,亲自把无辜的茶盏扶正,为她倒了水塞到手上,待她平复了心情,方才淡定的道,“东方青玄不会食言的。”
轻“哼”一声,夏初七的气落下了一些。
“不管他食不食言,我们都得找他践约吧?”
赵樽眉头一蹙,看着她,声音突地一凉。
“女儿与他亲厚,总得给她时间适应一下。”
心里“咯噔”一下,夏初七看着赵十九的目光深了些许。
她只顾着把失散的女儿要回来,却没有赵樽想得深远。
小十九从小与东方青玄在一起,那么在她幼小的心灵里,把东方青玄当成什么?肯定是父亲这样的角色,如果就这般把她要回来,小丫头会哭成什么样?又会有多伤心?赵十九说得对,他们总得找一个妥当的方法解决才是。
垂下手来,她声音软下,“可如今,我们该怎么办?赵十九,我想女儿。”
赵樽轻轻在她身边坐下,掌心安抚着她的后背,从上到下慢慢顺着,声音沉沉,“阿七,此间的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
“还没有结束?”夏初七吃惊,敛眉。
“嗯。”赵樽面色微沉,半阖的眸底,是跳跃的冷鸷光芒。
“赵十九,你是说……我们会有危险?”夏初七并不是傻子,虽然为了女儿偶尔会在男人面前率性的发脾气,但是只要她冷静下来,对于赵十九还是绝对持信任态度的,“还有……赵十九,那个神机宝盒里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赵樽淡淡扫她,正要开口,外间突然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
很快,毡帐帘子被拉开了,甲一神色肃然的走进来,对赵樽耳语了几句。
夏初七偏着头,仔细瞅着他。但由于角度的问题,她一个字也没有看清,只是发现他面色凝重,而赵十九向来平淡无波的脸上,也略有沉吟。
“好,就说我一定到。”
甲一点头出去了,夏初七赶紧挪过去,挽住他的手腕。
“什么事儿?去哪儿?”
赵樽目光深邃,顺手捋一下她的发。
“扎那大汗请我赴宴。”
“啊”一声,夏初七张大了嘴。
宴无好宴啊!此间事情千头万绪,果然未了!
在额尔古城,知晓赵樽与夏初七真实身份的人除了宁王赵析便只有东方青玄,即便是托娅,也只知夏初七而不知赵樽。那么,他们从来不曾相识的扎那大汗,为何会“纡尊降贵”地邀请一个南晏商人赴宴?
这个中的猫腻,活生生搅动着夏初七的小心肝。
一个下午,她都在琢磨这一件件诡异的事儿,却没有定论。
落晚时分,额尔古的天色黑沉了下来。
有扎那大汗请客,行商帐中未备晚膳。
夏初七换了一身儿衣裳,跟着赵樽出了毡帐。
随行的人,除了她之外,只有甲一与郑二宝两个。
从北平府一路往北,她与赵樽两个几乎寸步不离,她很享受这种“夫妻同心、其力断金”的感觉。不论做什么事,都不再只是她一个人,不论有什么困难,也都会有另外一个人同她分担……那心里的美妙滋味儿,难以言表。
若说还有遗憾,便是她的听力没有恢复。有的时候,她也会害怕因此为赵樽增添负担,不过,她心下虽有担忧,但赵十九都不介意,反正她脸皮厚,也就装着不在意了。
草原上早晚温差大,额尔古的夜风极凉。夏初七坐上一辆蒙族马车,前往额尔古城里扎那大汗临时设宴使用的行宫时,只觉得今儿晚上的北风,有一些反常的刺骨,就好像突然季节倒了回去,又成了冬天。
“赵十九,你觉得冷么?”她拢了拢衣裳,问他。
“冷!”赵樽揽住她的肩膀,目光幽冷的望向远处,“这样的天气,肯定冷的。”
瞥他一眼,夏初七翻了个白眼儿。
“……莫名其妙,装高深!”
夜幕下的漠北古城,火光点点,与高远的苍穹上空那一颗颗的繁星相映一处,别有一番草原的风情。扎那大汗的行宫离举行鲁班节的广场不远,是一处汉式建筑,夯土的墙面,军御的堡垒,引水的檐沟,一应皆全,若非心知身在漠北,单看这行宫的汉化,一定会以为自家身处中原腹地。
夏初七与赵樽赶到时,行宫的外面,停有好几辆样式相近的蒙族马车。
檐角下的灯笼,散发着白惨惨的光线。
夯土的墙边,来回走动的值守士兵人数颇多。
有国家元首在的地方,果然戒备森严。
不出所料,必是一场鸿门宴啊!
夏初七暗自屏紧一口气,习惯性抬眼儿看向赵樽。
他身姿挺拔傲兀,目不斜视,她只扫到了半张冷峻的侧颜。
轻吐一口浊气,她心神不由一稳。
这是一种奇怪的心理机制,只要有赵十九在,她便可安心。
“二位贵客,里面请。”
看他二人过来,早有身着蒙族袍服的侍女操着汉话过来引路,态度极为恭顺。
夏初七与赵樽对视一眼,微笑着踏入了包着黄铜的高高门槛。
偌大的宴殿中,灯火通明。
案桌上酒肉齐全,可是到场的宾客却不多。
夏初七放眼望去,除了几个在鲁班节上见过的兀良汗官员,并没有旁的客商在,也没有她渴望想见到的面孔——她的小十九。
若说较为熟悉的人,便只有一个宁王赵析了。
似是没有想到他们会成为扎那大汗的座上宾,赵析微微一愕,拿杯子的手僵了僵,差一点洒了杯中之酒。不得不说,如今的赵析是典型的一块夹心饼干,两头不讨好的人。他原本受命于赵绵泽来到额尔古,没有想到会被夏初七与赵樽要挟,更没有想到兀良汗的诺颜便是“死去”的东方青玄……这个时候的他,在漠北得到的秘密太多,反而如坐针毡,生怕与他们扯上关系,又不得不与他们扯上关系,左右都不是人。